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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隨易而安》作者:枕戈【完結+番外】(強強,男男生子)

《隨易而安之番外》
  1
  一大早,蘇亦之便被驟起的「噗噗」聲弄得一下子爬起了床。
  他拿起鬧鐘一看,凌晨六點半。
  認命地伸手爬了一下頭髮,蘇亦之道:「是是,小祖宗,來了。」
  他坐起身來,小心地將枕邊人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拿了下去。易安大半邊臉埋在柔軟的枕頭裡,眼瞼下邊看得出有了淡淡的黑眼圈。
  看來昨晚是累著他了。
  俯下身體親了一下他散發著微微熱度的臉頰,蘇亦之滿足地嘿嘿一笑,卻聽得附近那個嬰兒床上接著傳來了一陣「噗噗」的聲音,這回分貝大了一點。
  冰山貴公子的臉上難得地出現了一抹挫敗,這個小子,從出生到現在就一直是這副德行,就是見不得自己父母睡個好覺,總是掐准了點兒開始鬧騰,一般來說,早上六點半是亢奮期的開始。
  蘇亦之走到嬰兒床邊,果不其然,裡面的小鬼頭動手動腳動得好不開心,精力充沛得完全不像是普通絳族三個月的孩子。
  「安寧,你怎麼就不能『安寧』一點呢?」蘇亦之歎氣,將他抱了起來,嬰兒軟綿綿熱乎乎的身體,因為營養充足,現在已經有了一些份量。
  蘇亦之望著小寶寶噘起的小嘴,果不其然,那「噗噗」聲來自小嘴裡不停吐出的口水泡泡,大大的眼睛,呼扇了幾下眼睫毛,接著扁了扁嘴,「噗——」了很大的一聲,蘇亦之霎時滿臉的口水。
  「……這個小鬼!」蘇亦之怒視著蘇安寧,低聲教訓道:「你媽為了你這麼累,你可別缺德到讓他睡個好覺都不願意!今天可是你老爸老媽大喜的日子,你就行行好收斂點兒,讓他睡到九點行不行?」
  蘇安寧扭了一下小身子,似乎覺得自家老爸的手臂怎麼抱都不舒心,緊接著再度扁嘴,「哇——」的一聲,正式開始大聲哭嚎。
  蘇亦之登時傻眼,連忙望了一眼床上翻了個身的易安,抱著小鬼頭離開房間,小心掩上房門,低聲哄起小孩。
  當時孩子一生出來,易安就像是得了一個有意思的玩具,不願意讓其他人插手帶孩子的事情。除了坐月子的時候拜託了易靜瑩和徐以加,月子一過,這個孩子便正式全權移交他的生身父母照顧。
  兩個人和一個孩子的幸福生活,梓天和易靜瑩也答應了不再插手。畢竟,他們總要學著如何去承擔起孩子的重量,學會怎麼撐起一個家。
  蘇亦之專門向學校和公司那邊要了六個月的婚假,其實是為了照顧易安和小鬼頭。如今假期過半,他卻沮喪地發覺,自己真的不是照顧孩子的那塊料。
  光是抱孩子的手勢,就無論如何也弄不明白。
  要不是今天要結婚樂昏了頭,他怎麼會不假思索地便抱起這個難纏的小鬼頭?還在小安睡覺的時候,這豈不是找死麼……
  蘇安寧越來越壯觀的哭聲,令蘇亦之簡直萌生想尋短見的念頭。要是吵醒了小安,他豈不心疼死……
  不自然地抱著小鬼頭,正準備下樓以免吵到易安,卻聽得房門「吱呀」一聲,易安揉著眼睛倚著門口,望著父子二人,打了一個呵欠:「安寧又鬧了?」
  蘇亦之賠著笑道:「你接著睡,接著睡。這小子我來搞定。」
  「你?省省吧。」易安嗤笑了一聲,轉身進了房間,「抱他過來,跟我一起睡。」
  蘇亦之楞了一下:「不好吧……」
  「為什麼不好?大家一起睡,很舒服啊。」易安招招手:「過來吧,你也來。」
  愁眉苦臉的蘇亦之奉了易安的旨意,用他獨門彆扭的抱孩子姿勢,將似乎聽懂了母親說話而驟然停止嚎哭的蘇安寧抱了進去,很不情願地放到了大床上。
  易安很開心地撲了過去,好像也醒盹兒了,開心地逗著小孩兒:「安寧,小寧,來跟爹睡呀。」
  他伸出食指,一個勁戳著孩子軟泡泡的臉蛋,安寧似乎和母親也比較親,「格格」地笑得可樂,露出了沒長牙齒的光禿禿的肉肉的粉紅色牙床。
  「真可愛~~」易安哈哈一笑,開始揉捏小孩兒的臉,湊上前去嗯嘛嗯嘛親了好幾口,濃郁的奶香弄得他忍不住又多親了幾下,看得蘇亦之心裡大為不爽:「小安……」
  易安顯然沒空理他:「怎麼?」
  蘇亦之爬上床,從背後抱住易安:「小安~~」
  易安轉頭望他:「到底怎麼了?」
  「這是我們的床,為什麼讓他過來搗蛋啊……」蘇亦之哀怨地望著在床上興奮地四處爬動的小鬼頭,為什麼才三個月的小孩子,居然會有這麼旺盛的精力和行動力啊,難道是基因的問題?
  似乎覺察到了敵意的視線,蘇安寧猛地轉移方向,朝著蘇亦之「噌噌」地爬了過來,速度飛快並且取直線距離,顯然目標十分明確。易安有趣地看著他,在大人們好奇的眼神中,只見那小小的嫩嫩的手掌搭上了蘇亦之的膝蓋,之後借力仰起了小身子,最後噘起嘴巴,準確地朝著父親驚訝的臉,「噗」的一聲……
  「哇哈哈哈哈哈——」易安捶著床,抱著肚子大肆翻滾:「寶寶,幹得好!果然是我生的,哇哈哈哈哈!」
  蘇亦之第一千零一次拿起紙巾擦著滿臉充滿奶味的口水,挫敗地望著小鬼頭得意的臉,正在張著小小的嘴巴,露著光禿禿的粉色牙床笑得如同奸猾的小狐狸。
  ……其實,這個孩子不但遺傳了母親的行動力,也遺傳了父親的狡詐奸猾吧……
  蘇亦之無奈地再次感到了血緣的威力,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撓起那小小軟軟的胳肢窩,威嚇道:「撓你,打你屁股!」
  蘇安寧顯然不把父親放在眼裡,接著爬啊爬好不開心。最後,小小的身軀爬到了母親的臂彎裡,自動找了一個好位置,噴了幾個無傷大雅的口水泡泡,便開始進入補眠狀態。
  蘇亦之:「臭小鬼……」
  醋意大發的可悲男子看著隔著自己和小安的小鬼頭,鬱悶地倒在床上,哀憐地看了過去:「小安……」
  易安拍了拍蘇安寧那肉呼呼的小背,看他睡得香甜,便壓低聲音道:「幹嘛?」
  「你睡得離我好遠。」蘇亦之忿忿道:「況且他昨晚鬧了一晚上,鬧得你都睡不好,你還——」
  「就是因為沒能跟我睡,所以才鬧的不是嗎。」易安沒好氣,看蘇亦之冥黑的眸子像只小狗一樣看著自己,不禁好笑道:「這可是你的兒子,又不只是我的。別跟小孩子吃醋,很難看。」
  蘇亦之還是執拗地看著他,易安無奈,只能半邊手臂支起身體,湊上前去親了一下蘇亦之的薄唇。
  蜻蜓點水般的親吻,蘇亦之雖然有些不太滿意,不過,有這個小傢伙在場,要是親的過於火熱的話,到時候還得控制著別越界,因此,還是適可而止的好。
  兩唇分開後,易安臉上紅了起來,不太自在地說:「反正,結婚了不是還有蜜月?到時候,安寧就得交給老媽他們帶了,你別這個時候跟他吃醋好不好?很丟臉。」
  蘇亦之果然樂了起來,嘴角勾起的笑弧優雅動人,像是柔和的陽光一般慢慢綻放。他一瞬不瞬地望著易安道:「嗯,十點半的婚禮,我們現在要不要起來換衣服了?」
  易安看得呆了一下,不由得更是紅暈上臉,看了看時間,「嗯」了一聲,連忙起床了。
  用美色勾引成功的蘇亦之暗自得意地一笑,開始在心裡計劃起未來半個月的蜜月期,沒有了蘇安寧這小傢伙的搗蛋,他們終於可以過上久違的二人世界生活啦。
     
  2
  將蘇安寧丟給徐以加之後,沒良心的老爸蘇亦之帶著良心不安的易安,兩人上了那輛黑色別克,蘇亦之發動了車子,直奔目的地。
  易安看著外面的街景,不禁詫異起來:「這裡不是清和區吧?」
  清和區是梓家獨獨佔據的一個區域,梓天強烈要求兩人在梓家和蘇家(蘇亦之是現任家主)聯合起來做的新居內舉行隆重的婚禮,其實據易安的看法,梓天只是想看好戲而已。
  看看這一串來賓名單,哪個又是好惹的?
  「何雁秋,莫琳。」易安勾起嘴角,「看看母親請的這些人。」
  蘇亦之沒好氣地道:「那還有李悅鈴李任他們兄妹倆呢!」
  易安翻了一個白眼:「悅鈴也就算了,你吃李任什麼飛醋啊?那可是你二姐夫。再說就算是悅鈴,我現在和你孩子也有了,你還想怎麼樣?」
  蘇亦之不說話了。
  那個勞什子的二姐夫,二姐是愛他愛得要死沒錯,不過,他真的是因為愛才和她在一起麼?
  他覺得自己要是接著辯解肯定又被小安搶白一頓,索性不說,省的自己傷心。
  車子轉了一個頭,忽然停了下來。易安一看外面,一家花店?
  蘇亦之神秘一笑,拉著他下了車。
  花店打工的女孩兒正忙著剪枝插花,卻見一向清靜的門口忽然停下了一輛黑色別克,她不禁注目望去。
  只見打開的車門後,下來兩個年輕男子,——不,其中一個甚至還稱得上是少年。
  這兩個人映著旭日的光芒,很親密地頭靠著頭像是在說什麼,陽光下明亮的街景之中,他們自成一道炫目的風景。
  女孩子擦了一下眼睛,驚艷地有些說不出話來。
  ……哎呀,朝著這邊走過來了!
  前面那個穿著黑色燕尾西裝,只有領帶是純白色。他冥黑的雙眼慢慢盛著溫暖的笑意,那幸福得簡直膩人的感覺似乎從裡面快要滿溢了出來,本來是帶著幾分古風神韻的優雅貴公子,現在看起來卻十足像是要去奔赴什麼盛會的國王,渾身上下閃閃發光。
  他走到她的面前,霎時間女孩兒的腦海裡已經出現那麼一個場景:金碧輝煌的舞廳內,國王陛下踏著紅色的地毯,向她風度翩翩地伸出戴著白色手套的修長手指,鞠躬邀舞……(某插花:打住,過了啊==)
  他微微一笑,柔聲道:「給我一束白玫瑰。」
  她愣了一下,眾多粉色肥皂泡泡構造出來的少女夢幻瞬間破碎,回到了現實世界中:「嗯……白玫瑰?白玫瑰的花語是……」
  他點頭:「我知道,給我20朵吧。」
  她再度一愣:「20朵白玫瑰?花語是——」
  卻見他身邊緩緩走來的少年一臉抑制不住的笑意:「你買花做什麼?」
  他臉上帶著像是惡作劇又像是狡黠一般可愛的笑容,全白的立領西服,只有領結是黑色的緞帶,正好和另一人的打扮相映成趣。光潔得幾乎能散發溫潤神采的臉頰,皮膚近看也是好得讓她這個豆蔻年華的女生自愧不如。那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微微瞇起,帶著質問而又俏皮的神采,像極了一個頑皮可愛的小王子,站在即將屬於自己的領地之上,渾身都是幸福又掩藏不住的喜氣洋洋。
  她不禁再度眼冒紅心,手裡本來正在包紮的花朵不小心刺破了手指,將她一下子從小王子和自己暗夜私奔的愛情故事的夢幻中醒了過來。
  「哎喲!」她痛叫一聲,卻見小王子同時注意到了,也忙忙側過身來拿起她的手指道:「沒事吧?我有手帕。」
  他從西褲兜裡拿出一塊散發著淡淡清香的格子手絹,將她的手包紮了起來。手勢異常嫻熟迅速,她不禁深深嗅了一口氣……好香的奶味兒……嗯,奶味兒?
  蘇亦之不悅地將易安拽了回來,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看著花店小姑娘:「我們急用,快點好嗎?」
  易安嘀咕道:「真難看……紳士風度呢?」
  蘇亦之咬牙切齒:「那你就別四處放電……」
  易安抬起眼睛:「誰四處放電?我還沒招蜂引蝶呢,看見女孩子受傷了,理所應當要去幫忙,這是老媽告訴我的。」
  蘇亦之忍不住擰了一下他的鼻子:「總是這麼多理由!」
  易安趁他收回手的時候往前作勢要咬他的手指,蘇亦之不禁勾起嘴角:「嘿嘿,給你咬,捨得咬斷麼?」
  易安正要說些什麼,卻不經意間,發覺女孩子拿著包紮好的花束,站在一邊傻乎乎地看著他們。
  蘇亦之異常自然地接了過來,說道:「謝謝你了,這個多少錢?」
  女孩子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們……」
  蘇亦之付了錢,左手拿起花束,右手拉起易安的手,笑瞇瞇地對她說:「我們要結婚了,今天是我們即將永遠屬於對方的日子。」
  易安心裡慢慢漲滿了難以言語的甜蜜,他微笑地點頭,頭一次大大方方地在外面承認蘇亦之那些肉麻的話,感覺還是很不錯的。
  他們兩人身量頎長,手牽著手站在一起的時候,像是天生一對的佳偶。女孩兒看著他們慢慢走向車子,黑白兩色的背影,映著陽光,像是被神靈祝福的戀人。
  她不禁摀住了嘴巴,眼睛有些濕潤。
  原來如此啊。很不容易吧。
  那對視的兩人之間,任何外物都擠不進去了吧!
  「等……請等一下!」她忙不迭拿起東西,追了上去。
  易安好奇地看著她,卻見女孩子拿出兩朵包裝得很精緻的含苞待放的白玫瑰,遞了上去,有點結巴地道:「送……送給你們。」
  易安微笑地接了過來,向她點點頭,真心地道:「謝謝你!」
  蘇亦之也衝她點點頭,發動了車子。
  看著漸漸遠去卻仍然不願進去的女孩兒,易安拿著兩朵玫瑰,湊到鼻子下嗅了一下,忽地笑了起來:「你送我20朵,我就回送你兩朵好了,反正我不吃虧。」
  蘇亦之手上方向盤一轉,微笑道:「那你知道這些數字有什麼講究麼?」
  不出他所料,易安好奇道:「還有講究?我又不是女孩子,怎麼會知道?」
  蘇亦之歎氣,他也不是女孩子,專門為了這傢伙去研究了一番,卻沒想到這也是個不解風情的主兒,他算是俏眉眼做給瞎子看。
  不過,也有好處……
  想著想著,蘇亦之勾起嘴角。易安警惕地看著他,這麼奸險的笑容,這傢伙又在打什麼壞主意了?
  車子停在了一間小教堂前面。易安看過去,這間小教堂外觀居然是純白色的,一個樸拙的木質十字架就在房頂,映著青碧的晴空,飄動的雲絮,教堂周圍在微風中搖曳不斷的花樹,看起來像是一副很美好的鄉間圖景。
  這是郊外吧。
  易安心裡還是比較喜歡郊外的新鮮空氣,他看了一眼蘇亦之,問道:「怎麼停在這裡?」
  蘇亦之答非所問道:「你喜不喜歡這裡?還是說想回去梓家的清和區?」
  易安笑了起來:「這裡就不錯啊,梓家那邊,現在肯定人多的不得了。而且那麼大的房子,我總覺得很憋悶,說起來,我就是庶民,沒法習慣豪門的鋪張氣勢啊。」
  「那我們就在這裡吧。」蘇亦之停好車子,拉著他下了車。
  易安隱隱明白他的意思,心臟忽地砰咚砰咚跳個不停,兩人交握的手竟然都沁出了一些薄汗,不知道是誰比較緊張。
  兩人不禁同時有些嚴肅起來,一起走向教堂的門口。
  這個教堂裡面很小,幾排長椅,只有一個聖母瑪利亞抱著聖嬰的像。接近十一點的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窗的圖案,照得滿地斑駁美麗的多彩日影。
  兩人慢慢走到聖像面前,蘇亦之停住腳步,低聲道:「這裡沒有神父,也並不供奉耶穌,我們的婚禮,只有聖母瑪利亞和我們見證了。你願意嗎?」
  易安卻是望著那個聖嬰笑了起來:「要是安寧在就更好了,肯定很熱鬧。」
  蘇亦之也笑了:「那個小搗蛋鬼!」
  他們相視一笑,放下花束。蘇亦之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黑色緞面的盒子,放在了神壇之上,爾後將其打開。
  裡面是一雙弧線優美白金對戒,簡約無華的造型,沒有花紋,沒有雕飾,更沒有鑲鑽。易安卻是眼前一亮:「這個好看,我喜歡。」
  蘇亦之笑了:「我就知道你會喜歡。」
  蘇亦之的手略大一些,因此旁邊那個比較大的是他的,另一邊比較小的是易安的。他生了安寧之後,雖然身體底子較好,恢復得不錯,可是畢竟還是瘦了一圈,蘇亦之看得好不心疼。
  帶著憐惜的目光,蘇亦之拿起那枚略小的戒指,清了清嗓子,卻在望見易安含笑的眼睛的時候,很難得地面紅過耳,一時忘詞了。
  易安揶揄道:「還是我先來?」
  蘇亦之連忙道:「我來!咳咳……讓我想想……」
  「嗯,」蘇亦之平靜了一下心中激盪的情緒,平靜中蘊含著幾分不安和喜悅的清亮聲線,優雅溫柔的吐詞方式,迴響在空蕩蕩的教堂之中:「易安先生,你是否願意和蘇亦之先生結為配偶,在神面前和他結為一體,愛他、安慰他、尊重他、保護他,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他,直到離開世界,直到下一輩子、下下一輩子、永生永世,都不會和他分離?」
  易安點頭道:「我願意。」
  易安含笑的臉龐,神采飛揚的丹鳳眼,以及他吻過無數次的美麗的粉色唇瓣,在斑駁的彩色日影中閃閃發亮。
  蘇亦之驀地回想起他曾經蒼白的臉孔,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的那一刻,自己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他聆聽自己對於他們血緣關係的回答,那毫無血色的臉孔,幾乎讓自己因為覺得他就要這麼整個人碎裂掉了,再也不復存在而心痛不已;他陽光下飛揚的笑意,向自己揮動拳頭的俏皮模樣;他生產之後虛弱得彷彿就要這麼化為飛灰,好像要消失在過熱的陽光下的樣子……
  蘇亦之說到後面,聲音有些哽咽住了,勉強控制住,才把話終於說完。
  易安沒有笑他,只是伸出手,讓蘇亦之慢慢拿起戒指套了上去,白色的戒指在左手無名指緩緩套到了盡頭,不大不小,尺寸正好。
  蘇亦之滿意地端詳著那白金男戒套在那修長指頭上的美麗風景,一時間覺得心裡漲得滿滿的,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
  易安眼睛也有些發澀,他也拿起戒指,按照蘇亦之所說的有些無賴的婚詞,又說了一遍:「蘇亦之先生,你是否願意和易安先生結為配偶,在神面前和他結為一體,愛他、安慰他、尊重他、保護他,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他,直到離開世界,直到下一輩子、下下一輩子、永生永世,都不會和他分離?」
  易安認真地望著眼前身長玉立的男子,他那熟悉的輪廓,都是自己無數次在暗夜之中一寸寸地親手撫摩過。他那溫柔含笑的眉眼,都是自己在無數次午夜夢迴心中唯一的慰藉。
  你說我拯救了你,你又何嘗不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芒呢?
  蘇亦之回答:「我願意。」
  易安覺得鼻頭也有些發酸了,忙拿起戒指,卻發覺原來裡面刻了兩個字母:「YI&SU」,不禁一愣。
  愣了不到一秒,他便恍然大悟,拿起戒指慌忙給蘇亦之也套上左手無名指。
  沒有想到,光是看見他們名字的第一個縮寫以「&」的形式排在一起,都會讓他這麼不好意思。
  蘇亦之似乎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臉上的笑容更是擴大了一些,低聲念道:「你往那裡去,我也往那裡去。你在那裡住宿,我也在那裡住宿。你的國就是我的國,你的神就是我的神。神所認同的,凡人不可分開!」
  他說完,托起易安的下頷,低下頭,將嘴唇覆上了另一雙柔軟的嘴唇。
  易安自然而然地抬起手來,摟住了他的腰,兩人的影子漸漸在地上合為一體,指頭上銀色的光芒,也慢慢地重合了。
     
  3
  一吻既畢,兩唇分開,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好意思。
  蘇亦之咳了一聲,很是陶醉地回憶了一下剛才嘴唇上的滋味,轉頭看見旁邊長椅上躺著的花束,拿起了那束20朵的白玫瑰,忽然半跪下來,將花遞向易安,微笑道:「20朵白玫瑰,花語是『能給你的只有一顆赤誠的心』。我蘇某人目前胸無大志,人生要得到的,要失去的,對我來說已經無所謂了。萬幸有你。我們的婚禮沒有觀眾、沒有來賓;沒有鮮花、沒有美酒。我能給你的只有一顆赤誠的心,你願意接受它嗎?」
  易安大笑,眼眶有些熱,一把將他從地上用力拽了起來:「不要說些有的沒有的,我接受就是了,怕了你了。」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從同性那裡得到鮮花,易安感覺很是微妙,拿起那束花,忽地想起什麼似的,將那兩朵白玫瑰遞了過去:「回禮!」
  蘇亦之勾起優雅的貴公子專用微笑,看得易安忽地一陣發毛,戒備地問道:「到底兩朵白玫瑰代表什麼?」
  蘇亦之湊到他耳邊,悄聲道:「就是——『這世界只餘下我們倆』……沒有想到,你這麼熱情啊小安……」
  易安一手拍開他,眼珠一轉,心道便宜果然不是那麼好沾,於是歎氣道:「好罷,我就不佔你便宜了。20朵加兩朵,22朵分開,我們一人11朵,這回公平了吧?」
  豈知蘇亦之笑得更是賊,易安不安道:「11朵莫非還有什麼意思?」
  蘇亦之大笑道:「沒有,沒有。我們,嗯,就一人11朵,拿著也平均不是?小安真是聰明,出了好主意啊!」
  蘇亦之分好花,一束遞給易安,一束自己拿著,那眉宇間洋溢的笑意,滿滿的都是賊氣,易安也懶得追究,他願意就這麼著吧。
  兩人一手交握,一手拿著花,心情很好地走出了教堂。蘇亦之將花束拿到了肩膀上,像是扛著武器從戰場凱旋的得意樣兒,易安也不禁笑了出來,學著他把花扛到了肩膀上。
  蘇亦之拉著他,一個勁兒竊笑。
  11朵白玫瑰,花語是「我只在乎你」。
  越想越開心,蘇亦之打開車門一把將易安推了進去,易安大笑著仰面倒在車後座上,蘇亦之將身體覆了上去。
  兩人將花束同時一甩,易安抓著蘇亦之的領帶往下一拉,嘿嘿一笑親了上去。
  蘇亦之自然樂意之至,一把抱住了身下人纖細有力的腰肢,張開嘴唇迎入他熱情如火的唇舌。
  兩人唇舌交纏,逐漸加深的親吻,逐漸失控的溫度,迷迷糊糊中感覺到了一隻手探入了褲腰裡,易安不禁伸手一抓那只賊手,口齒不清道:「你幹什麼……」
  蘇亦之舔吻著他的下唇,低聲道:「不幹什麼……」
  易安「嗯」了一聲,抱住他的肩背,雄性的體味湧入了鼻端,易安感覺自己臉頰發熱了起來。
  此刻那熱情如火的吻從嘴唇來到了他的脖頸處,似乎還有往下蔓延的趨勢。蘇亦之鬆開了易安的領結,像是沙漠中飢渴的旅者那般,吮吸著那久已不見天日的潔白肌膚,如飲甘露。
  忽地頭皮上傳來一陣劇痛,卻是易安用手在用力揪他的頭髮。
  蘇亦之卻是皮厚,嘴唇還停在那被吮出點點紅印的肌膚上,不滿地道:「怎麼?」
  易安咬牙切齒:「有人來了,在看戲呢。」
  蘇亦之一愣,易安一把推開他,一下子坐了起來。
  沮喪地爬爬頭髮,蘇亦之帶著深重的怨氣回過頭去,卻發覺車窗外站著一對瞠目結舌的新人,男的西裝筆挺女的婚紗嬌俏,正無語地望著這邊。
  那男的顯然覺得打擾人家小兩口很過意不去,用手做了一個道歉的手勢,不好意思地道:「嗯……對不起……我們是想問,那個教堂裡有沒有神父?我們想證婚……」
  蘇亦之當然沒什麼好口氣,他鬆了一下領口,不耐煩地道:「這個教堂沒有神父的,你們事先沒有打聽?」
  那個新娘子顯然是看著蘇亦之有些發愣,回過神來有些害羞地拉著自己情人輕聲道:「……算了,反正我們只是需要一個形式,有沒有證婚人無所謂……」
  新郎似乎還想說什麼,易安卻從車子裡走了出來,微笑道:「若是你們需要證婚人,介不介意我們來幫你們一次?」
  蘇亦之咋舌,他知道易安好管閒事的毛病再度發作了。
  急公好義是好事,不過也得分場合啊小安……我們可是新婚夫妻耶……
  那兩人顯然沒有想到車子裡親熱戲的另一位主角是個少年,不禁都楞住了。那個新娘子更是沒有想到自己今天居然如此好運,一下子可以看見兩個美男子,不禁口齒更是不清地道:「如果……如果你們不介意,那就最好了……」
  然而那個新郎卻完全是一副五雷轟頂的表情,愣了半天,一直用幾乎將眼珠子瞪出來的表情盯視著易安,一副無法置信的樣子。
  易安在看清他的臉之後,顯然也是楞住了。
  躊躇了半天,還是易安先開口道:「猴子……怎麼是你?你今天結婚?」
  對方卻還是訥訥說不出話來。
  易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主動走了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今天很帥嘛,新郎官!」
  小伙子將近一米九的個頭,陽光帥氣的臉孔,雖然此時那呆滯的表情有些搞笑,不過,自家兄弟麼,怎麼看還是怎麼順眼。
  像是終於回過神來,侯自大喊一聲「老大」,便合身撲進易安懷裡,一米九的個頭硬是蜷縮起來,哼哼唧唧哭得好不傷心:「老大!我終於看見你啦!你到底去哪了?兄弟們都好想你……嗚嗚嗚,你怎麼這麼沒有良心,搬了家也不說,要是有麻煩,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大家兄弟一場……你這樣很不厚道……大家都說,老大不知道遇到什麼麻煩了……才會不理我們……嗚嗚嗚!」
  他拖著兩泡眼淚,大有水漫金山之勢。易安也是心裡內疚和感動交織,伸手拍撫著他寬大的背部,一時除了喃喃「對不起」之外,什麼都說不出來。
  沉浸於離情別緒中的兩人,被久別重逢的喜悅沖昏了頭腦,完全沒有注意到被晾在一邊的另外兩人。
  新娘子顯然被這一個急轉直下震得發傻,還在拿著捧花發愣。
  蘇亦之掛著優雅的笑容,只是腦門上似乎朦朦朧朧罩著一團黑氣,新娘子看得心裡有些發毛,卻見這位俊帥如同天人的大帥哥走上前去,也不見怎麼用力,便拖住了另一位俊秀好似小王子的少年,往自己懷裡攬去,同時陰險地撕開好似狗皮膏藥般貼在他身上的自家情人,往旁邊毫不留情地一甩。
  侯自被摔倒在地上,結結實實吃了個屁股墩兒,這才回神:「……老大?」
  他臉頰上還掛著兩行眼淚,愣住的表情很是搞笑,新娘子忍不住撲哧一聲,連忙跑了過去將他攙了起來:「你怎麼樣?」
  侯自還在傻乎乎地看著眼前以親密狀態抱在一起的兩人,只見那不認識的俊美男子摟住了自家老大的腰,一副天經地義的架勢,朝著自己做出了一個隱含挑釁的微笑,不知怎麼的,侯自驀地覺得一股無名暗火從肚子裡升了上來。
  易安有些尷尬,不過並沒有掙脫蘇亦之的懷抱。反正遲早也是要讓他們知道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隱瞞。
  再說了,剛才在車子裡的情景,如果猴子有些頭腦的話,肯定能猜到他們是什麼關係。
  侯自輕輕掙開了新娘子的手,接過她遞過來的手帕擦了一下狼狽的臉孔,望著易安好一會兒,終於有些猶豫地問道:「這位是……」
  蘇亦之一只手還摟著易安,微笑點頭道:「你好,我是蘇亦之。聽小安提起過你們。」
  氣度華貴,儀容不凡,這樣的貴公子型的人物,看起來還十分溫文優雅,和此時的易安站在一起卻不顯突兀。
  然而侯自卻不禁在心裡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排斥感。
  易安一身正式的白色西服,和他身邊這個叫做蘇亦之的陌生傢伙站在一起,怎麼看怎麼叫他不舒服。
  這他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蘇亦之卻是一笑:「我們剛剛才從裡面出來,今天也是我們大喜的日子。」
  易安見他說了,倒也不怎麼扭捏,衝著侯自點頭道:「是的,我們今天也結婚了。」
  他當時迷迷糊糊來到梓家,之後接連遭逢大變,再加上肚子逐漸大了起來,莫名的自尊心令易安選擇了從猴子他們眼前直接消失的方式。本想結婚後找個時間帶上安寧回去看他們,沒想到現在卻在這裡遇上了,更巧的是,猴子居然也是今天結婚。
  易安忽地想到被他遺忘的新娘子,連忙道:「你的新娘子我還不認識呢!」
  侯自卻是沉默了好一會,聽見易安這麼說,才悶悶答了一句:「她是方清清,我大學認識的女友。」
  他這個語氣有些奇怪,易安好像沒有察覺,反而笑逐顏開地對方清清打招呼道:「是麼。猴子這個人,雖然有時候粗心一點,不過人品倒是不錯的。你嫁了他,要是受了什麼委屈,儘管和我說,我幫你出頭不是問題。」
  女孩子嬌羞地應了一聲,好奇的大眼還是一直在易安和蘇亦之兩人身上巡迴來去,驚艷讚歎和驚奇迷茫交織,是一個很不會隱藏心事的女孩子。
  只見她看了一會,無視在場三個男人間奇怪的氣場,忽然開朗一笑:「你們別說我少見多怪,我是沒見過這麼出色的一對啊,今天真是托了阿侯的福,看見了好景色呢。」
  易安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一眼蘇亦之,蘇亦之朝他微微一笑,低聲道:「我們的蜜月也該開始了吧?」
  侯自這時卻插嘴道:「蜜月?我們也是今天開始度蜜月。你們去的哪裡?」
  方清清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嗔道:「婚還沒結呢。」
  易安大笑:「我給你們證婚?」
  侯自看了一眼蘇亦之,點頭笑道:「好啊,麻煩老大了。」
  蘇亦之微不可見地皺起眉頭。
  他怎麼有種麻煩上身的感覺?
  到底他們的蜜月,能不能順利過上他計劃好的兩人世界?
     
  4
  「JZ2013航班的各位旅客們,您所乘坐的航班馬上就要登機了,請您準備好帶上您的行李物品,通過12E登機口開始登機……」
  機場大廳內,悅耳的女音用三種語言輪流廣播了一次,蘇亦之伸手攬住易安的肩膀,柔聲勸說道:「小安,你看,時間不多了,我們還沒有過安檢,還是現在就走吧?」
  易安皺著眉頭,低聲道:「不是不走,母親老媽他們不是說要帶著安寧過來給我們送機的嗎?怎麼現在還沒到?」
  蘇亦之眼珠子轉了一下,笑道:「可能是路上有什麼事情耽擱了,你打電話問問他們?」
  易安喃喃道:「都打了好多次,母親老媽那邊都沒人接啊。」
  蘇亦之摟著他的肩膀笑道:「打給以加?她跟著他們一起吧?」
  易安頷首:「有道理。」
  蘇亦之微笑著看他撥通之後,和那一頭的徐以加不知道說了什麼,表情顯得很是煩惱。
  看易安掛上手機,蘇亦之幾乎有些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麼樣?」
  「塞車了。」易安煩惱道:「安寧和老媽他們,現在全部困在路上,手機也沒電了。只有以加的手機還能用……奇了怪了,他們平時有這麼不謹慎麼?」
  「人無完人嘛,就算是梓家的梓天……」蘇亦之想想,那可是他和小安的生身母親,於是並沒有接著詆毀下去,只是話題一轉:「那我們別等他們了,先走吧?反正蜜月也就半個月,很快就過去了。」
  易安點頭:「只能這樣了。」
  飛機升上二萬五千里高空之後,易安開始坐定了,準備休息。
  他們要去的是大洋上一座叫做「佛羅西亞」的小島,那是一個國土面積僅僅四十五萬平方公里的小小島國,被譽為大洋上的「明珠之淚」,是一個風光秀麗、景色旖旎的地方,很多情人或是新婚夫妻都會到那裡度蜜月或是進行浪漫旅行。
  「佛羅西亞」在當地土語中的意思是「浪漫之地」和「愛神眷戀的地方」,蘇亦之當時看見那個簡介之後,便一下子決定去這裡了。
  為了保持神秘感,這次旅行他沒有告訴易安目的地(當然更加死都不會承認是害怕小安洩露出去給那隻猴子知道),易安倒也無所謂,於是便將所有事情交給他安排,他正好落得一身輕鬆(喂喂小安這可是你的蜜月啊==)。
  他們坐的是頭等艙,一般來說人比較少,蘇亦之為了易安能更加舒服點,於是將簾子拉了下來,自己坐在外圍伺候茶水。易安十分滿意他妻奴的樣子,拉下遮光板閉上眼睛開始假寐。
  蘇亦之向空姐要了兩條毯子,無視對方柔情蜜意含笑晏晏欲語還羞的眼神,接過空姐遞過來的毯子道了一聲看似禮貌十足實則沒啥誠意的謝謝,便坐回原位打算給易安蓋上去。
  易安卻眼皮顫了一下,皺起眉毛,睜開眼睛。
  蘇亦之柔聲道:「怎麼了?」
  「好像聽見什麼聲音。」易安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奇怪道:「又沒有了。像是嬰兒的哭聲。」
  蘇亦之也豎起耳朵:「沒有啊,大概是哪個乘客帶小孩上飛機,孩子不習慣了哭起來了吧。」
  易安點頭,忽地大發感慨:「聽聲音還很像安寧呢。」
  蘇亦之回想起小鬼頭的可愛又可恨的樣子,不禁也有些想念地道:「可能你太想他了。這次結婚和走人都比較乾脆,算啦,半個月一下子就過了。」
  易安想了一下,點頭:「只能這樣了。」
  若非害怕梓天易靜瑩他們發難,他們倆也不會結完婚之後立刻打包去度蜜月,只臨時打個電話通知了。
  這一切蘇亦之事先都精密地佈置好了,從旅行社那邊定好了雙人旅遊事宜之後,直接上機場拿的機票,立刻便坐上這個航班直飛弗羅西亞,12個小時的旅程,易安有些不太習慣坐那麼久的飛機,很快便睡下了。
  到達當地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五點一刻,蘇亦之好說歹說叫醒易安,易安起床氣卻比較嚴重,一張臉還是臭臭的樣子,很是可愛,蘇亦之忍不住又再次大庭廣眾之下偷了一個吻。
  一下飛機,無視空姐們流連在兩位帥哥身上的目光,這兩夫夫精神不由為之一振。清晨的空氣十分之好,清新中透著一股清冽動人的氣息,觸目所及一片蒼翠的綠意圍繞著停機場。
  這個地方就連機場的裝潢都分外不同,熱情奔放的大膽裝飾,貝殼和珍珠拼接的小飾品牆上比比皆是。顏色鮮艷亮麗、圖案多彩多姿。
  易安微微瞇起了眼睛,微笑地拍了一下蘇亦之的肩膀道:「這次來的是什麼地方?看起來很不錯。剛才睡死了,飛機快要降落的時候都沒有細看。」
  蘇亦之神秘一笑道:「這是很接近赤道的一個島國,不過由於地理位置特殊的關係,氣溫常年保持得非常舒適,一會旅行團的人會過來接我們,你到時候自己親眼看看親耳聽聽。」
  易安忽地笑道:「嗯,也許我還是喜歡你說給我聽。」
  蘇亦之心裡泛起一股甜蜜,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身處於這麼多不同人種的陌生人之中,他的小安似乎也放開了不少,對他坦率可愛多了。當然不是原來不可愛,但是,可愛是沒有上限的嘛。
  心裡在想著花癡的事情,抒發著毫無意義的感慨,蘇亦之臉上卻一徑笑得更是風采過人,低頭在易安耳邊細語道:「我的導遊費是很貴的哦……全程帥哥細心陪護,動聽嗓音為您傾情講解,夜晚更是徹夜陪床,免費暖爐還不需要電費……您能付出多少價碼呢?」
  易安「噗」的一笑,道:「大夏天了,還暖爐呢,換個招數吧,比如按摩陪睡什麼的,我現在肩膀脖子都酸死了。」
  蘇亦之冥黑的眸子緊緊盯著他,裡面彷彿要滿溢出來的情意彷彿要將他溺死其中,越發溫柔地道:「給個價碼吧,『客人』。」
  易安玩心一起,眼珠子轉了一下,忽地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微微側身在他嘴唇上蜻蜓點水地一吻掠過,蘇亦之頓時傻了。
  做夢也沒想到易安居然會在眾人面前這麼大膽,雖然他們現在站的地方是眾多旅客後面,但也不保險誰會忽然回過頭來就看見了。
  回過神來蘇亦之扼腕不已,那個吻堪稱微風拂面,要是抓住機會的話是有加深的可能,屆時短暫地溫存一下肯定不是難事。但誰又想得到小安會變得這麼大膽?
  易安粉色的嘴唇微微勾出一個略略帶有勾引意味的笑弧,低聲道:「這個價碼夠不夠?」
  蘇亦之一時呆了,忍不住咬牙切齒地伸手揪住想要跑掉的傢伙,正要對著那微微開啟的唇瓣再次俯將下去——
  「哎呀哎呀,兒童不宜,兒童不宜啊。」
  一個驟起的熟悉的男聲懶洋洋地帶著戲謔的味道,在蘇亦之身後響起。
  發毛的感覺從背後一路攀升上來,這聲音聽在蘇亦之耳朵裡不禁激起一陣雞皮疙瘩,易安卻早已掙脫他的掌控,好奇地探頭朝蘇亦之身後看去——
  「安寧!」易安驚訝地叫了起來,蘇亦之低聲道「不會吧」,於是認命地回頭,膽戰心驚地一看,正是蘇逸穿著一件十分符合當地氣息的花襯衫,手裡抱著一個興奮地揮手揮腳還不停地噴著口水泡泡的小傢伙,身邊還跟著臉色不太好的梓天。
  小傢伙可能是看見母親有些激動了,不但口水泡泡噴的越發過癮,並且還伴隨著嘴裡發出的「阿達阿達」的不明意義的聲音,胖乎乎的小爪子在蘇逸頭上拚命拍打催促著,蘇逸苦著一張臉,忙不迭地抱著他往前走了幾步,交到了易安伸出來的臂彎裡。
  梓天這時忽然捂著嘴,臉色越發地難看,蘇逸連忙拿出塑料袋伺候著放到了太座大人的面前,易安抱著溫熱柔軟的小嬰兒,在那笑呵呵的小臉上嗯嘛嗯嘛親了幾口,這才忙忙看著蘇逸問道:「母親他——」
  「他暈機,多少年的老毛病了,改不過來。」蘇逸像是很習慣,待他吐得差不多了,再度神奇地掏出一包濕巾遞上去給梓天擦嘴。
  易安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可思議,身邊蘇亦之早已不爽地道:「你們怎麼也來了?」
  蘇逸笑道:「哎呀,這絕對是巧合啊,其實我們結婚二十五週年紀念日是想找個好地方慶祝一下的,那天剛好看見以加手裡的宣傳冊子,結果發現了這麼一個沒去過的好地方,於是便帶著安寧想說重溫一下年輕時的感覺,誰知道你們竟然也是走這條線——」
  他和梓天那看起來沒比易安和蘇亦之大幾歲的外表,一直說著「重溫一下年輕時的感覺」,感覺十分怪異。
  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
  蘇亦之咬牙,卻看見梓天慢吞吞地打理好了之後,看著易安溫聲道:「小安,我們打擾你們了嗎?」
  易安「呃」了一聲,似乎也招架不住女王艷麗蒼白楚楚動人的顏色,抱住安寧退後了幾步,搖搖頭:「母親,這只是巧合嘛……什麼打擾不打擾的……」
  安寧似乎也感覺到了這個「奶奶」可怕的氣場,本來鬧得歡騰的小手也不再擺動,只睜著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看著幾個大人。
  蘇逸見時機到了,便露出成熟優雅的笑意,摟住了梓天的腰部,微笑起來:「既然這麼剛好,那安寧還是交給你們兩個帶吧,似乎他確實也比較粘小安吧,我們老兩口就不打擾啦,我們跟的是那邊的老年旅行團,現在咱們就分道揚鑣吧~」
  盯視著那兩人遠去的背影匯入了另一股人潮,無視梓天諱莫如深的表情,蘇亦之覺得自己的牙齒都發癢了,一個勁兒切齒道:「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
  易安抱著安寧,跟小傢伙擠眉弄眼弄得開心,一看他憤恨不已的表情,不禁開口勸道:「算啦,那又怎麼樣?他們又不是跟著我們,再說了,現在還有安寧和我們一起,帶著寶寶出來度蜜月,感覺還是很新鮮的嘛。」
  蘇亦之忿忿道:「當然新鮮啦,你見過誰是帶著小孩子度蜜月的?」
  易安笑道:「我們獨立特行,行了嗎?好啦,你看,安寧也很想你,你抱抱他?」
  蘇亦之一看,果然,也許是快要兩天不見雙親了,小安寧從母親懷裡探出小身子,兩隻小手衝著父親招個不停,蘇亦之看他小酒窩都笑出來了,不禁心裡一軟,低聲罵了一句「小壞蛋」,便自不量力地伸手接了過來。
  可以預想到的悲劇結局出現了,沒等他抱滿五分鐘,小傢伙便不耐煩地扁了一下小嘴,這個父親絲毫沒有長進的抱小孩手勢讓他扭動起來,緊接著一股嘹亮的嬰兒哭聲便穿透了機場的上空……
  蘇亦之無語地望著他。
  這小東西,上輩子絕對是欠了他的,他這輩子還沒這麼丟臉過……
  易安忍著笑從他懷裡接過小安寧,說道:「我們到底是哪個旅行團?」
  蘇亦之忿忿望了小鬼頭一眼,抬起眼睛望著不遠處:「是清寧旅行社……」
  忽然他閉上了嘴,易安好奇一看,不遠處聚集著一股小小的人潮,裡面的一個年輕男子拿著一面顯眼的旗幟,上面正是寫了「清寧」兩個字。
  光是這個,他怎麼會這麼受打擊啊?
  易安狐疑地順著蘇亦之的目光望過去,卻見眼前一雙壁人,男的俊俏,女的嬌媚,似乎也才注意到他們,那男子驚喜地大叫一聲「老大」,連自己新婚妻子也不顧了,往這邊刺溜鑽了過來。
  「呃……」易安不得不承認,雖然故人重逢的感覺不錯,不過,兩人世界被破壞得如此淋漓盡致,就連他都稍微有些鬱悶到了,就更不用說一直對蜜月無比期盼的蘇公子,沒看連話都懶得說,估計鬱悶得更厲害。
  將懷裡的蘇安寧往上提了一下,易安勉強擠出笑容:「猴子,你們也來度蜜月啊?」
     
  5
  帶隊的導遊是一個有著佛羅西亞當地典型相貌的年輕男子,皮膚黝黑,個子壯實,臉孔倒是生得俊朗陽光,說的中文也沒有什麼明顯口音:「大家好,非常感謝你們選擇了由清寧旅行社推出的『甜蜜新婚,浪漫之旅』,展開您在佛羅西亞為期十二天的美好旅程。我是這次為大家竭誠服務的周梁同,大家叫我小周就好。……」
  這個旅行團由於是以「甜蜜新婚,浪漫之旅」為主題的,一行二十四個人,共有十二對新婚的佳偶,一上了大巴便認真聆聽導遊的介紹,時不時往車窗外看去。凌晨的陽光不是特別明亮,外面的景色沒法看得太清楚,但是這趟大巴走的是沿海公路,碧浪滔天,在熹微的晨光下,閃爍著若有若無的波光粼粼。
  公路兩旁是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熱帶樹木,礙於光線的問題,其實也看不清楚,不過,初至貴地的好奇心還是使年輕的夫婦們一個勁兒邊張望邊笑鬧。
  沿途的建築十分具有熱帶的異國氣息,鍾塔、樓群,都是十分特別的建築風格。
  他們到達的地方是這個島國的首都切爾洛,這個國家的首都靠海,在世界上是比較罕見的。
  然而放開心胸享受二人世界的人們中,不包括此時的易安和蘇亦之。
  眨巴著好奇的眼睛注視著易安臂彎中已經熟睡的小傢伙,試探著伸手去撫摸了一下嫩嫩滑滑的小臉蛋,方清清低聲讚歎道:「這個寶寶真的好可愛,現在有三個月了?長得好漂亮!」
  閉上眼睛的蘇安寧確實算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天使,長長的眼睫毛遮蓋下,可愛的淡淡的陰影,投射在了那滑嫩嫩粉嘟嘟的小小臉蛋上,鼻子看得出以後會很高,嘴巴抿起來的時候像是一顆可愛的小櫻桃。
  突然狐疑地上下掃射易安和蘇亦之,方清清沉默了。
  易安沒來由心裡一陣發毛,這個女孩打算說什麼?
  只見她慢騰騰地道:「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個寶寶,眼睛像小易,嘴巴像小蘇……可以領養到這麼相像夫婦倆的孩子,還是覺得很神奇……算了。」女孩子忽地綻放出美好的笑顏,道:「也許跟著自己,帶久了,孩子也會越來越像的,呵呵!」
  易安勉強一笑,卻見安寧小手忽地握成拳動了一下,侯自在一邊輕聲道:「清清,你別說話了,沒看孩子還在睡麼,不要再去麻煩老大他們。」
  坐在易安隔壁的蘇亦之已經有好久沒有說話了。
  易安苦笑,這個大少爺又鬧脾氣了,剛才私底下跟他解釋了自己事先都不知道這次去的目的地,當然就更加不可能告訴猴子他們,他還是一臉不快。
  蘇亦之向來很有風度和貴公子氣質,這回也許是打擊過大,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面上黑氣這麼明顯,不過,可能也只有易安才如此一目瞭然。別人眼裡,最多覺得這是一個冰山帥哥,卻不會想到他心情不悅。
  易安將安寧安置好,伸出一邊手拽了一下蘇亦之的臉頰,低聲道:「到底你還在生什麼氣?」
  蘇亦之默。
  易安接著又拽了一把,聲音高了一些:「你說話啊~」
  蘇亦之轉開臉,接著默。
  易安這回沒轍,安寧可能感覺到母親只敷衍地伸出一隻手在抱著自己,扁了一下嘴,哼哼唧唧了兩聲,等到易安驀然發覺的時候,卻為時已晚。
  蘇安寧張著明明不大的小嘴,在零點零一秒之內,從那張粉色小嘴中傳出來的可怕聲波瞬間席捲了整個車廂:「嗚啊啊啊啊啊——」
  可,可怕。
  易安有些顫抖了。這個孩子從出生到現在就這樣,可能是遺傳了母親的起床氣,每當被吵醒的時候,都會發出和平時截然不同的恐龍一般駭人的嚎哭聲。此刻易安手裡抱著小鬼頭,和噪音源直接接觸,耳朵簡直要被震聾了。
  車中眾人紛紛駭然側目,易安覺得丟人不說,這個情況到底該怎麼辦?
  卻見蘇亦之將蘇安寧從易安懷裡弄了過去,拎著兩條小胳膊在空中晃了幾下,那小孩果然更是不爽,「啊嗚」一口咬住了父親的手指頭,柔軟的牙床咬在指頭上當然不痛,不過,哭聲倒是停住了。
  「哼,對比之下知道錯了吧。」盯著不停在自己懷裡扭動小身軀的某個小鬼頭,蘇亦之忿忿道。
  易安假裝沒有聽見,反正每次都是這樣,這兩父子經常像是有仇一樣互相盯視,不過總覺得很搞笑就是了。
  易安忙不迭對車廂內的人們鞠躬道歉,女人們當然架不住有著如斯美色的小王子,紛紛笑著表示沒關係,男人們則在老婆大人纖手的擰動下不得已表示贊同。
  下車的時候,易安笑著對侯自他倆夫婦打了一聲招呼,抱著從蘇亦之那裡弄回來的小傢伙,跟著導遊小周往酒店電梯走去。
  由於他們是這個旅行團唯一一對帶著孩子出來度蜜月的夫婦(夫夫==),所以小周對他們的房間安排頭疼了一陣,最後還是決定讓他們住在設備相對齊全的總統套房,反正這個旅行團多的是有錢人,不在乎這些銀子。
  蘇亦之自然也是個有錢的主兒,當然更是無所謂。
  於是不同於住在其他樓層的人們,他們坐著電梯來到了頂層的總統套房,在小周的帶領下打開了房門,之後年輕導遊微笑著叮囑他們有什麼事情可以打內線電話到樓下,便離開了。
  抱著安寧率先進了房間,無視那金碧輝煌的裝潢,易安首先來到育嬰房內,將小鬼頭放安穩了,才踏著悠閒的步子走了出來。
  主臥室內,蘇亦之將外套脫了下來掛在衣架上,易安露出有些狡黠的微笑,故意大聲道:「在飛機上飛了12個小時,又帶著這隻小鬼頭,好累好累啊~」
  蘇公子勤快地開始放置行李,還是默。
  易安拿起換洗的衣服,換上酒店預備的拖鞋,打了一個呵欠:「也不知道是誰自告奮勇要當按摩師的,算了,這種只會鬧小孩子脾氣的人,我早就不指望啦。」
  他踢踏踢踏走進了浴室,一看外面,蘇公子還在弄那些行李,不禁也一股火氣,順手把浴室的門也反鎖了。
  將換洗的衣服放好,易安開始解衣服。他是真累了,現在也懶得搭理蘇少爺,乾脆快點洗完澡,早點休息得了,現在凌晨接近五點半,還可以休息到明天呢。
  上衣利落地丟在籃子裡,易安開始解褲頭的時候,敏感地聽見了一絲詭異的聲音——
  他停住動作,回頭一看,卻是明明應該正在鬧小孩子脾氣的蘇少爺,此刻手裡拿著一串鑰匙心情很好地甩啊甩,哪有什麼情緒糟糕的樣子?
  「出去。」易安這回開始生氣了,拿起一瓶沐浴乳向著蘇某人丟了過去。
  避過暴力老婆的可怕力道,蘇亦之輕巧地接住了那瓶東西,順手將門關上,朝著易安露出優雅迷人的笑容:「介不介意一起洗?」
  ——如果他不是眼睛裡閃爍著狼光的話,易安很願意不去猜測他的目的是不是很不單純。
     
  6
  易安拿起衣服,往肩上一披,氣鼓鼓地道:「好,你不出去,我出去,您先洗,行了吧。」
  「啊,小安等等~」
  只聽蘇大少爺裝腔作勢的聲音唱戲一般響起,之後便伸手從後面環抱住了易安的腰部,易安更是大為不爽,掙扎得十分厲害,一邊還喝道:「放開我。」
  「不放,絕對不放。」某人現在看起來十分之厚臉皮,和先前那個一直沉默地在鬧小孩子脾氣的大少爺好似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並且還伴隨討好的噁心語氣:「小安,別生氣了嘛,我剛才不就鬱悶了一下麼,你自己也知道嘛。好不容易可以度蜜月,我還以為我們終於可以過上二人世界了,沒想到攪局的人這麼多,安寧也就算了,老頭子他們也眼不見心不煩,可是你那猴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了幾次了,我沒告訴他,沒告訴任何人。你瞞得這麼緊,連我都不知道,我怎麼可能四處說?」易安氣呼呼地,一把甩開蘇亦之,打算再度突圍。
  「好好好,我沒有懷疑你呀,我不就是生生氣嘛。好啦,消消氣,小安,不鬧你了,我們一起洗澡,就洗澡,好不好?」蘇亦之見好就收,嬉皮笑臉。
  易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這回那雙冥黑的眸子閃爍著誠摯的波光,易安這才點點頭,低喝道:「那就洗澡,少動你那些花花腸子。」
  說完這話,易安自己也覺得像個少女一樣在男人面前擔心自己貞操的行徑確實可笑,不禁臉上一紅,蘇亦之則是眼前一亮,意味深長地望著他。
  像是受不了這傢伙的眼神,易安背轉身去,伸手一指另外一邊:「你在那邊洗。」
  「沒問題。」蘇亦之笑嘻嘻地,這個浴室設備十分齊全,而且齊全到了惹人遐思的地步。他一邊慢騰騰地在放置衣物的籃子旁邊解著上衣,一邊開始在浴缸裡放水。
  易安將上衣再度拋了進去,開始解褲頭。他這次外出為了行動方便,上衣是白色的寬鬆襯衫,下身是藍黑的窄版牛仔褲。豈知才解了褲子上的紐扣,便望見蘇亦之翹著二郎腿坐在浴缸旁邊,像是看戲一般望著自己的一舉一動,易安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終於還是決定無視對方,「嗤啦」一聲將拉鏈拉了下來。
  浴室裡,只有放著熱水的浴缸內水聲潺潺的聲音,易安這一下子,顯得特別明顯。拉下拉鏈的聲音在寂靜的密閉空間內,伴隨著流水的波聲,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情色意味。
  蘇亦之眸色變得深了一些,從他這個角度看去,逐漸升騰起來的熱氣妨礙不了他的良好視野。
  由於生育之後需要坐月子,易安連續大約不見天日了一個多月。本來就是白皙的膚質,如今因為保養良好更加顯得玉雪剔透,背上蝴蝶骨的形狀異常的漂亮。由於恢復運動做得不錯,手臂、腰部和大腿的線條非常流暢美好,蘊含著力道和柔美,勁瘦而不失纖細,在潔白的日光燈下居然看不見一絲瑕疵。
  蘇亦之笑瞇瞇地,腦海裡開始遐想一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
  易安脫了褲子,用腳將兩條褲腿踩了出去,伸手一拋,也扔進籃子內。之後,就在蘇亦之來不及回味的當兒,脫下內褲並將浴巾圍上腰際,然後打開了蓮蓬頭,打算開始洗頭。
  心裡扼腕歎息了一把,蘇亦之眼珠一轉,便將自己衣物也盡皆除去,然後關了水龍頭,跨進了浴缸,打算佔個好位置,一邊泡澡一邊全程觀看。
  易安伸手調了一下水流,便高高仰起頭,閉上眼睛,站在噴湧的熱水下舒服地歎了一口氣。溫熱的水流將頭沖洗乾淨之後,那白色的泡沫順著高挺的鼻樑、美好的下巴、聳起的鎖骨、纖細的腰線、一直流到了浴巾裡面,濡濕了一大片。
  白色的浴巾濕透的時候,緊緊貼在了肌膚之上,遮擋效果聊勝於無。易安的臀型大約因為經常運動的關係,長得十分漂亮,聳起兩道隆起的線條,其下是蘊含著強健力道的大腿,以及出人意外的修長小腿下,纖細可人的腳踝。
  帶著泡沫的水流心滿意足地在這具年輕美好的身體之上流連忘返了一番,方才打著優美的旋兒在地板上呼嘯而過,流進了入水口。
  蘇亦之對這水流簡直嫉妒得兩眼發紅,暗自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躲在了浴缸內。不然以他這個狀態,若是赤裸著身體和易安擠一個蓮蓬頭,一目瞭然之下,肯定被小安打飛到天邊。
  看易安沖得差不多了,摸了一下下巴上新出的鬍渣,蘇亦之心生一計,不禁朝著易安招手道:「小安,洗的怎麼樣了?」
  用手將濕漉漉的前發撥到後面去,易安伸手將水關了,望著一臉無辜地看著自己的蘇亦之,沒好氣道:「我再洗一遍身子就可以了,怎麼?」
  蘇亦之摸著下巴,很是純良地微笑道:「幫我刮鬍子~」
  易安瞪了他一眼。事實上,對於自己生了安寧之後,體毛越來越少的趨勢,易安已經很是不滿。不過,蘇亦之既然要求了,他倒也不會拒絕,反正現在洗得一半,也不再那麼著急。
  拿起盥洗台上預備的電動剃鬚刀,易安走到浴缸旁邊,伸腳踢了一下蘇亦之道:「過去點。」
  易安坐在浴缸邊緣岔開大腿,蘇亦之厚顏無恥地將頭枕了上去,一副閉目享受的樣子,易安忍不住敲了一下他的頭,笑道:「剃什麼鬍子?我還巴不得長一些呢。」
  蘇亦之給了一個很無賴的回答:「我怕我親你的時候,你會嫌我扎你。」
  易安臉上一紅,顧左右而言他道:「是怕扎到安寧吧,那小子哭叫起來,我看你也得走避。」
  給蘇亦之正了一下臉,易安接著道:「好了,別說話,萬一我手一抖,你毀容了不打緊,你們那票愛慕者們可是要找我算賬的。」
  蘇亦之「嗯」了一聲,倒是乖乖地揚起頭,沒有隨便動彈。易安比劃了一下,拿起一瓶塗須膏在他臉上打了一些泡沫,接著拿起剃鬚刀看了一眼,說道:「開始了,你別亂動。」
  蘇亦之睜開眼睛,向上仰望著易安專注的眼神。
  由於經常給蘇亦之幫忙,再加上自己也用過的關係,易安現在手勢顯得很是純熟。這個電動剃鬚刀是旋轉式的刀頭,沒有多大噪音,刀口也很犀利,易安輕快地在蘇亦之臉上動作著,從下向上刮著他的側臉,不一會就來到了尾聲。
  其實蘇亦之並非容易長鬍子的那種人,不過,定期的清理還是有必要的。易安放下剃鬚刀,一邊清理著剩餘的鬍渣,一邊托著他的臉左右端詳著有沒有遺漏的地方。滿意地看著對方光潔的下巴,易安伸手還順便給他洗了一下臉,將鬍渣和泡沫沖乾淨,笑道:「行啦,大帥哥。」
  蘇亦之摸摸自己的臉,望著易安笑了:「完啦?」
  易安一愣:「難道還有哪裡沒乾淨?」
  蘇亦之笑得十分溫柔,冥黑的瞳孔專注地看著易安,易安有些愣了,只見那漂亮的瞳仁內清楚地映出自己一臉柔和幸福的微笑,對著眼前這個人笑得是那麼自然和開心,那是發自內心為所愛的人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的喜悅,饒是他再怎麼遲鈍,也能夠感覺得到。
  ——難道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都是這個表情?
  易安忽然發覺蘇亦之扣著他的腰,微微一用力,他便不由自主地驚叫一聲,也跌進了浴缸內。
  蘇亦之摸索著將他的腰部抱在自己懷裡,伸手解開那礙事的浴巾,甩出了浴缸。他動作迅速輕巧,易安還沒有反應過來,便早已一絲不掛躺在他懷中,蘇亦之巧妙地托起他的下巴,將嘴唇覆了上去。
  易安伸腳踢了踢他的腰,未果,於是只能在對方熱情的唇舌下迷迷糊糊地張開嘴唇,迎接那帶著灼熱慾望的入侵者進入他的口腔。
  ……這傢伙……不會是有預謀的吧……
  伸手按住對方結實的胸膛,本來是想要推拒的動作,不知何時漸漸變成了迎合。那技巧高明的舌尖舔舐過還是略嫌生澀的齒列,挑逗著微微顫抖的唇舌,兩人的氣息終於還是漸漸合在了一處。
  在連水流聲都不復存在的寂靜室內,濡濕的嘴唇交接在一起的水聲分外明顯,然而此時的易安已經沒有心思去想那麼多餘的事情,只能懵懵懂懂地在對方緊追不捨的節奏中,被捲入激情的漩渦之內。
  蘇亦之情緒有些激盪。剛才刮鬍子的時候,易安那溫柔得居然顯出幾分嫵媚的專注神情一下子擊中了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從小到大,除了李玫和蘇宛然給予他的殘缺不全的親情之外,這是他第一次從別人身上,感受到了自己是被深愛著的感覺。
  小安,萬幸有你,萬幸!
  這一次又一次幸福的被愛著的感覺,這一次又一次覺得自己再度愛上某人的感覺,除了你,小安,還有誰可以帶給我呢?
  蘇亦之慢慢分開兩人膠合著的唇舌,在易安嫣紅的下唇再度烙下一個輕吻,有些氣息不穩地問道:「小安……可以嗎?」
  易安眨眨眼睛,忽地笑了起來:「我該感謝你這麼紳士嗎?你是不是還想聽我親口說:『yes,please』?」
  蘇亦之望著他明媚率性的笑臉,苦笑道:「有時候,我確實容易犯傻,不過小安,你要相信,那是因為太愛你的緣故——」
  易安強忍著臉上一陣又一陣升騰而起的熱意,抱住了蘇亦之的脖子,再度將他拉近自己。
  ——如果不堵上那張花言巧語的嘴巴,不知道他還要說出多少令人頭暈目眩、直起雞皮疙瘩的甜言蜜語。
  這是兩人再度唇舌相接之後,易安腦海裡迴盪的最後一個念頭。
     
  7
  幾乎有半年多的空窗期,為了不傷害到易安和當時在他腹中的安寧,蘇亦之像是一個真正的道學家那樣,易安不在身邊的時候,用復仇為武器為手段,使自己沒有一分一秒的空閒,自然也就更加不會去多想其他任何事情。
  後來易安待產,專注於照顧他的蘇亦之,當然更加不會要求什麼過份的事,生下安寧之後,坐月子、復建,蘇亦之和易安之間,頂多只是互相親吻愛撫,沒有進行過真正的床事。
  因為這樣,甚至還被時不時來看望他們的方若景譏諷蘇亦之是現代柳下惠的代名詞。
  然而,儘管只有這些,對於歷經磨難才終於在一起的情人們來說,也是彌足珍貴的了。
  逐漸對戀人身上的敏感點熟悉起來,逐漸對戀人的一舉一動更加瞭然於心。
  說是老夫老妻也好,說是新婚小兩口也罷,這種掌握對方的一呼一吸、彷彿兩個人的心跳都要融為一處的感覺,這種無與倫比的默契,甜蜜得簡直要把心都化掉。
  溫熱的水柔和地包圍著週身,灼熱的懷抱像是要把整個人都融化殆盡,從此就這麼糾纏一處,不再分開。
  浴室內的溫度早已升騰到了極致,似乎連吐出的熱氣都帶著情熱如火的氣息。
  兩人緊緊親吻在一起的嘴唇,纏綿在一處的舌尖,濡濕了對方唇瓣的口液,變換著角度的親吻,不知不覺中帶上了赤裸裸的情慾的味道。易安倒在浴缸裡面,被蘇亦之牢牢壓制在身下,那光滑的瓷磚表面加上了熱水的作用,蘇亦之緊追不放的纏綿熱吻之下,易安總覺得自己似乎一直在向下滑動,似乎要這麼沉入溫熱的水底,沉入要將肌膚都灼燒殆盡的熱火。
  「嗯——」易安微微覺得有些驚恐,伸手用力摟住了那唯一可以倚靠的寬闊背部,蘇亦之用力吮吻了一下他的下唇,伸手抱住了他的腰際,往上面輕輕一提,於是兩人的位置便成了蘇亦之靠著浴缸牆面,易安岔開雙腿坐在他大腿上的曖昧姿勢。
  易安不知為何覺得有些羞惱,仰起臉躲開那像是由親吻密密織成的網,卻反而將光滑的脖頸送到了某匹狼的嘴邊,蘇亦之望著他臉上驀然暈起的一縷紅艷,望著顫抖的濕潤眼睫下微微抿起的嘴唇,那側面倔強青澀的弧線。
  像是一個要將自己無怨無悔獻給神明的殉道少年,帶著禁慾和渴望交織而成的魅惑氣息,要將自身投入不可知的浪潮中——
  他們兩人之間,明明連安寧都有了,可是小安怎麼還像是當初一樣純淨得像一張白紙,時刻撩撥著他往上面濃墨重彩大書特書的邪惡慾望?
  蘇亦之低低歎息,這就像是一隻不知名的手,將他身體中一直禁錮著暗黑慾望的開關撥到了「ON」的模式,像是離弦的箭,一旦開弓就再也沒有無功而返的可能。
  吸吮那弧線圓潤的耳垂,蘇亦之噴湧過來的帶著奇妙麝香的男性體味,令易安本來就有些不知所措的心更加一顫。這是屬於雌陽和雄陽之間本能的召喚,一旦打開了某個開關,就再也沒有就此收場的可能,勢必要燃起熊熊大火。
  肌膚上和溫熱水體幾乎要融合在一起的膚觸,煽情地在小腹和胸口流連的熟悉手掌,在鎖骨和胸膛纏綿不去的吮吻,與熱氣升騰交織混淆的喘息,不知道是誰的心跳,那麼鮮活歡快地奔湧著的最原始的慾望,明顯得令人再也無法產生一絲一毫掩蓋的想法。
  只能是這個人,只能是他了啊——
  混濁的視野裡,男人冥黑的瞳孔中閃動著的慾望的熱火,像是一頭嗜血的獸,要這麼連皮帶骨將自己吞噬殆盡,要這麼拖著自己進入萬劫不復的刻骨深淵。
  於是你妥協了麼?於是你心甘情願了麼?
  易安朦朧的目光梭巡過對方每一寸熟悉的輪廓和帶著愛戀的甜美眼神,指尖都有些發軟,身體都情不自禁戰慄。
  那率性飛揚的眉梢,冥黑誘人的瞳孔,散發著雄性本能而性感得驚人的神情,全都屬於剝除了所有優雅外衣的食肉者。
  像是一隻夜色深沉下,時刻等待著一擊必殺的豹子,就要伸出那銳利的爪牙,可是又深怕傷害到自己最心愛的玫瑰花。
  帶刺的玫瑰花,你的名字就叫做愛戀麼?這個惡俗而又令人心生嚮往魂牽夢縈的名字!
  忘了一切那樣,放棄了一切那樣,易安勾起發自內心的微笑,將這頭獸緊緊擁入懷裡。
  ——那麼就由他,按下這個最終的按鈕!
  撫弄,喘息,蘇亦之只覺得自己的太陽穴一跳一跳,下腹漲熱呼嘯著要進攻的強烈慾望,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迫切需求過。
  小安那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那滑不留手的柔韌肉體,那熟悉的勁瘦腰部和充滿彈性的大腿,一旦觸碰,如果不是花費了全身所有的意志力去壓抑的話,蘇亦之只怕自己隨時都會化身為狼,撲上去將小安拆吃入腹!
  ……從前不也這麼忍過來了麼?為什麼現在卻覺得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一隻手撫弄著易安股間顫抖的器官,另一隻手在後面還是略顯僵硬的入口試探梭巡著,儘管早就達到了臨界點,但是不想傷害他的感情比任何慾望都要來得深沉。
  易安舉起雙手,捧起了蘇亦之因為克制而顯得有些辛苦的臉龐,那皺起的濃眉,瞇起的眼睛,額際流淌下來的連綿不絕的汗珠,卻是心甘情願,不帶任何噪進和不耐。
  ——溫柔的食肉者,為了心愛的配偶願意忍耐下所有的慾望和躁動。
  易安心裡默默念道,這就是我愛的人!
  主動將手探進了溫熱的水中,摸索著覆上了對方灼熱漲大的器官,易安張開了大腿纏上他的腰部,小聲在蘇亦之耳邊低低道:「可以了,不要忍了,進來!」
  蘇亦之不語,他灼熱得幾乎要將肌膚都燙傷的吐息,在易安的臉頰上流連了一會,一隻手執意套弄撫摸著易安股間的器官,直到另一隻手終於在入口探入了第三根手指之後,才抱住了易安的腰部,試探著將灼熱的慾望在那生產之後越發柔軟彈性的入口觸碰了幾次,兩人幾乎是同時,發出了難耐的鼻音。
  易安緊緊抓住了他的肩膀,幾乎是在低喝:「不要婆婆媽媽,叫你進來你就不要猶猶豫豫!」
  他最受不了像這樣溫情曖昧的氛圍,不如直接來個一次到位還比較痛快!
  蘇亦之低頭封住了那張出言不遜的嘴唇,下身向前一頂,堅挺碩大的器官一下子緩慢而堅定不移地,插入了那柔順地張開的入口。
  熱水環繞的關係,裡面同樣因為情動而分泌了些許滑潤的液體,巨大的性器進入的時候,幾乎只是前端有些艱澀,後來就十分順利地進去了,直到兩人的下體緊緊貼合在了一起,終於全根而沒。
  易安「嗯」的一聲,被蘇亦之盡皆吞入了唇齒之間。
  纏綿地擁吻進行了一陣,易安只覺得嵌入股間的器官似乎更加漲大難耐,不禁臉上熱意更加明顯,正是尷尬的時刻,又聽見蘇亦之那堪堪和自己分開的嘴唇抵在唇邊,像是吐息一般曖昧地問道:「疼麼……」
  易安不願意回答,只撇開了臉,含糊地「嗯啊」了一聲。
  蘇亦之手勢輕巧地握住了易安的膝蓋回窩處,示意他勾住自己的腰,易安強忍著臉上熱得幾乎要噴血的感覺,抬起了大腿,卻在不經意的時候,蘇亦之一只手用力抱住了他的腰部,另一隻手托住了他的臀部,開始了力道堅強而又不失溫和的律動和抽插。
  像是要劈開那溫熱纏綿的內壁的糾纏包圍,深陷其中的肉刃一次次在緊握的力道中抽插來去,逐漸加快的速度和加大的力道,逐漸湧入緊接著又被擠出的水流,給正在激情相擁的兩人帶來了令頭皮都幾乎要發麻起來的強烈快感,易安不願意叫出聲來,只能緊緊咬住了下唇,最後更是洩憤一般,咬在男人看起來弧線優雅其實肌肉結實的肩頸處,留下了斑斑血痕。
  蘇亦之只覺得這銷魂蝕骨的快感幾乎快令他失去理智,那溫潤而又極具彈性的緊致甬道緊緊握住他的性器的時候,他幾乎就要低聲呻吟起來。易安咬在他頸窩的那一下子反而酣暢淋漓恰到好處,使他從幾乎要攀升而至的高峰再度回落人間,積蓄了緊接著持續戰鬥的力量。
  此時的兩人,就像是兩隻糾纏不放的野獸,緊緊纏綿在一處,緊緊結合在一起,任何外力都無法將他們分開或是拆散。
  蘇亦之的侵略而入的火熱分身在易安下面的入口內大加撻伐著,易安情熱之下再也無法控制地追隨對方的節奏扭轉擺動的腰肢,激起的一股股水花像是一波波小型的海浪,漸漸將進入忘我境界的兩人,推向慾望的彼岸。
     
  8
  達到那個瞬間的那一刻,蘇亦之只覺得自己的腦髓都要發燙起來。如此淋漓盡致的歡愛,除了小安,還有誰能帶給他?
  易安也在感覺到一股暖流進入體內的同時,顫抖的器官在另一隻大手中達到目眩神迷的高潮。一時間似乎眼前暈迷一片,視野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好舒服……
  易安渾身大汗淋漓的軀體被蘇亦之很是珍惜地抱在懷裡,兩人還維持著結合時的姿勢,易安將頭軟軟地垂在蘇亦之的肩膀上,輕輕地喘著氣。
  蘇亦之緩了片刻,也回過神來,在易安的臉頰上落下一吻,柔聲道:「小安?你還好吧?」
  易安著實不願意再動彈,耍賴似的抱著對方的背部,偷懶一樣「唔嗯」了一聲,惹得蘇亦之不禁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腰際,低低笑了起來。那笑聲近距離聽起來就彷彿從胸腔發出來似的,似乎沒有往常的清朗,反而是慾望饜足之後的低沉渾厚,帶著性感的味道。
  易安臉上不禁又是一紅,忽地想到了什麼,他「刷」地直起腰,伸手用力拍打了一下蘇亦之的肩膀,低喝道:「你是不是沒有帶套?」
  蘇亦之心裡低歎還是被發現了,嘴上嗯嗯啊啊含糊其辭,更是緊緊地摟住易安的腰部,將人牢牢扣在自己懷裡:「不要計較那麼多了,那又怎麼樣?要是有個萬一,我們就再要一個——」
  「屁!」易安憤恨,「反正痛苦的人又不是你,我才不幹,安寧一個還不夠?」
  他一邊說著,一邊左右移動著下身,雙手還用力推拒著蘇亦之的胸口,意圖要逃脫這個八爪章魚的魔爪。
  只是蘇亦之向來精力充沛,原本只有一次便有些不夠了,這回在兩人還緊緊結合在一起的狀態下,易安這麼大力掙扎,左閃右躲,原本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慾望,再度在滑動不已的甬道中興奮了起來。
  蘇亦之忍得青筋都要冒出來,啞聲道:「小安——小安,你先別動,別動——」
  易安怔了一下,隨即便也感覺到了什麼似的,果然安靜下來。
  半晌,他才有些結巴地道:「你——你快點,拔出去啊!」
  蘇亦之又是答應了一聲,事實上沒有實際行動。
  易安咬咬牙,伸手抓住對方緊緊攬在自己腰部和臀部的雙手,一點一點掰了開來。
  蘇亦之看他甚是堅決,只能鬆開懷抱,於是易安像是游魚一般,靈敏地掙脫了出去。
  只是剛才那場歡愛實在過於激烈,即使只有一次,但是那也是絕頂歡欣的高潮。易安想要在浴缸裡站起來,卻發覺由於剛才張著雙腿的姿勢過於長久,承受衝擊的力道過於強烈,現在兩條腿都像是在鬧罷工似的,似乎連站都站不起來。
  他最後勉強扶著牆面站了起來,心裡一陣憤懣,打眼看去,卻發覺蘇亦之還懶洋洋地半躺半坐在浴缸中,托著腮在注視著自己。
  ……這個眼神……
  易安順著他的眼睛看去,卻發覺蘇亦之居然是在看他腰部以下的地方。
  得到滿足的器官慵懶地躺在腿間,其下紅潤的入口由於使用過度的關係,流出了男人先前射入的白濁,晶亮的不明液體弄得大腿上到處都是,順著筆直的腿腳流淌了下來,直到沒入不知何時早已失去溫度的水中——
  易安臉上簡直要噴出血來,他拿起浴巾狠狠地沾了水,往蘇亦之臉上罩了過去,嘴裡還念叨著「憋死你,抽死你」,之後勉強跨出浴缸,決心逃離這個色鬼,順便再洗一次。之前肯定是白洗了。
  蘇亦之哈哈大笑著拿下臉上潮濕的浴巾,道:「小安啊小安,你的體力真的很好——」
  一般來說,像是這麼彪悍的雌陽也很少見吧?
  經歷了那麼一場歡愛之後,居然還有力氣走路、洗澡,甚至還可以打人?
  不得不說,他們家小安就是天賦異稟啊~
  易安打算全方位屏蔽蘇某人的干擾,打開水流,讓蓮蓬頭傾瀉而下的熱水帶走下半身粘膩危險的東西,要是留在裡面,惡果不堪設想。雖然安寧很可愛,不過,生下他的過程真TM不是人受的,不,或者說有人可以受得了,但不包括他。
  誠摯地對自己的母親奉上幾許崇敬的禱祝,易安覺得腿腳還是有些發軟,他越想越不甘心,轉眼正準備瞪那個罪魁禍首幾眼,卻一下子驚訝至極:人呢?
  「在這裡。」
  低沉悅耳的熟悉聲音在自己另一側響起,彷彿近在耳畔的距離。易安又是一驚,卻被拉進剛剛才逃離的溫暖懷抱,抬頭正想說些什麼,卻被傾覆而下的灼熱嘴唇封住了最後一點聲音。
  伸手想要推拒,卻被另一雙更加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手腕扣在牆上,整個人被堵在牆面和對方溫暖的人體造成的密閉空間裡,堪堪連呼吸也要失去。
  易安憤恨地「啊嗚」一口,終於逼退狼吻,正要鬆一口氣,卻發覺對方冥黑的眸子閃耀著不知名的光芒,心裡不禁一跳,整個人卻被攔腰抱起,之後被舉高扛在了肩頭。
  易安踢踏著雙腿大喊道:「使用異能是可恥的!蘇亦之!」
  蘇亦之嘿嘿一笑,像是打勝仗之後扛起戰利品就跑路的逃兵一樣,一下子衝出了浴室,之後將不禁也跟著大笑的易安一把摔到床上,易安還在捧著肚子,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你……剛剛一直把手放在我胳肢窩下邊……你存心的是吧?」
  「我不是存心,我是故意。」蘇亦之也爬上了床,情熱難耐的身體像一張綿綿密密的天羅巨網,將笑得渾身無力的獵物罩在裡面,不允許再度逃脫。
  易安笑得手腳都有些發軟。可能就是怕癢的關係,蘇亦之像是吃定他一樣,每次他要提出什麼蘇公子不愛聽的話,蘇某人便使出這個賤招,並且次次奏效,屢試不爽,他渾身的弱點被摸了個透兒,每次都覺得憤懣不已,可是又無可奈何。
  顧不上還帶著濕意的身體染得床單潮濕不已,兩人火熱的身軀再度纏綿在了一起。
  蘇亦之像是一隻從不滿足的獸,在心愛的獵物身上四處點燃慾望的火苗。易安伸手握拳用力打了幾下,終於還是屈服於最原始的本能,伸手抱住在身上放肆的男子,低低歎了一聲,投入下一輪激情的漩渦。
  灼熱的吻流連過胸前艷紅腫脹的凸起,易安「唔」了一聲,伸手摟住男人黑色的頭顱,指尖穿過那濃密的發叢,不知道是推拒還是迎合的動作,令蘇亦之更加壓抑不住心中蹈浪滔天的熱火,一下子分開不是很認真地在抗拒的修長雙腿,身體一沉,還殘留著熱意和溫潤的甬道一下子吞入了碩大的男具,易安再度歎息一聲,之後所有的聲音又被蘇亦之含在了嘴裡。
  充滿彈性的大床上火熱糾纏的兩個人,似乎連靈魂都投入了兩情相悅的幸福的慾望火爐之中。不管怎樣都品嚐不夠的對方的味道,不管怎樣都索求不夠的對方的身體,不管怎樣都無法饜足的己身深重的慾望,在這個日光濛濛的凌晨,逐漸升騰到了至高點。
  「嗯——!」拚命咬住自己唇瓣,易安的眼睛都泛出了點點酸澀的淚意,身體上過於強烈的快感和不知所措的心情,卻被蘇亦之在嘴唇上輕柔動人的吮吻中慢慢平復下來,在耳邊聲聲迴盪著的「我們一起,我們一起——」,將易安的情緒卻又再度激盪到了情潮的巔峰。
  交纏不休的身體在窗簾縫隙中透入的朝陽熹微的日光之中,像是亙古留存的美妙圖卷,帶著新生的喜悅,帶著一段剛剛啟程的美好,在最原始的節拍和律動中,逐漸一併來到了高潮。
  在那個瞬間,甚至覺得兩人就這麼擁抱著死去,何嘗又不是最佳選擇?
  剎那間湧上身軀的脫力感,使得易安兩手一鬆,從蘇亦之的肩頸處滑落下來,整個人倒入了大床柔軟的懷抱之中。
  蘇亦之還是像個孩子一般,牢牢抱著他的背部,將頭枕在易安的頸窩,兩人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劇烈跳動的心臟節拍已經分不出你我,又是一場彷彿死亡一般的高潮,即使是餘韻也這麼讓人目眩神迷。
  朦朧的睡意終於在疲憊中襲擊了易安的腦海,他伸手輕輕拍了一下蘇亦之,示意他離開自己的身體。
  蘇亦之將身體往旁邊一倒,伸手反而將易安更加緊密地圈進了自己的懷抱,同時拽過了旁邊的薄被,蓋上了兩人赤裸的身體。
  易安將頭枕上了他的手臂,雙腿纏上蘇亦之的腰部,兩人頭挨著頭,身體還在親密的狀態,卻都同時有了酩酊滿足的睡意。
  不過世事如棋,豈能全都隨心所欲?
  就在兩人堪堪要進入夢鄉的時候,一陣驟起的恐怖噪音卻將兩人生生從周公的懷抱裡拽醒。
  易安伸手揉著太陽穴,低聲呻吟道:「……忘了這個小祖宗了……」
  恐龍一般可怕的嚎哭聲,毋庸置疑是屬於某個被父母激情響動吵醒的霸道小鬼頭。
  蘇亦之將易安更緊地抱在懷裡,咕噥了一句:「不理他,不理他。」
     
  9
  早晨七點半,天氣晴朗海風習習,是很適合出遊的日子。
  在飯點大廳集合以後,先是吃完頗具當地特色的精緻早餐,之後眾人便響應導遊小周的號召,帶了該帶的出遊物品,坐上了旅行團的豪華大巴。
  侯自關心的目光從易安上車之後便沒有離開過他,最後更加過份地一看他們坐定,便湊到了近前,裝模作樣逗了一下小安寧之後,便望著易安眼瞼下面明顯的陰影,關切地問道:「老大,你昨天沒休息好?」
  易安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呵欠。和蘇亦之之間的情事把小鬼頭吵醒之後,連著折騰了5個小時。差遣蘇亦之去弄來該弄的嬰兒用品之後,給他餵奶、換尿布、洗澡,好不容易大家睡下了,這小祖宗又三不五時折騰一次,蘇亦之饒是精力過人,現在也是和易安一樣,眼睛下是疲倦的暗影。
  年輕爸爸媽媽不好當啊……
  易安含糊應了一聲,朝著坐在侯自旁邊的方清清點頭微笑了一下,此刻睡得好吃得飽的蘇安寧坐在蘇亦之的懷裡,顯然心情很好,也不再挑剔是誰抱著他,還時不時噴幾個口水泡泡,看得周圍的人們一陣會心的微笑。
  而方清清這個初為人婦的年輕女孩兒,從來似乎就不會掩飾對於易安和蘇亦之這一對同性夫妻的好奇心,一雙靈活的大眼看看這邊,看看那邊,充盈著俏皮的笑意。
  聽得侯自這麼問,易安還能說什麼,只能曖昧地答道:「嗯……安寧昨晚又不老實了,我和亦之都沒睡好。」
  蘇亦之露出貴公子營業用的標準笑容,將懷裡的安寧正了一下位置,小鬼頭此刻正伸著小爪子,朝著侯自揮舞。
  「他和老大長得好像。」侯自讚歎了一把,自動忽略小傢伙臉上其他和蘇亦之生得像的地方,還伸手摸了一下那滑嫩的小臉:「嘿嘿,他是不是想要我抱抱?」
  「他看起來還是挺喜歡你的嘛。」蘇亦之臉上浮起帶了幾許隱秘的惡意的微笑,「你要不要試試看?」
  易安有些不忍心,插嘴道:「猴子——」
  只可惜某只大型動物落入了狐狸的陷阱,一徑喜滋滋地陶醉在老大的養子和自己比較親的喜悅中:「安寧,來,叔叔抱抱——」
  易安撇過頭去,不忍卒睹。
  果不其然,蘇安寧一到了陌生的懷抱裡,忽然性情大變,從原來人見人愛的乖寶寶,搖身一變成為發出恐怖攻擊的小惡魔,胖乎乎的小爪子「啪啪」地在侯自的臉上一頓亂扇,那下下到肉的沉悶聲響,讓人很難想像這個孩子真的只有三個月零八天……==
  將揍完人之後開始蠢蠢欲動要往別人頭上爬去的小鬼頭抓回懷裡,易安苦笑道:「這個,猴子,沒事吧……這個蘇安寧……這孩子,嘿嘿。」
  蘇亦之很有風度地轉過頭去不看那已經變得像個豬頭的侯自的臉。不過,易安從他顫抖的肩膀察覺到了什麼,忍不住惡狠狠地踩了他一腳。
  侯自還在傻笑:「呵呵,不愧是老大的孩子,好勇猛啊,長大以後肯定也是當老大的料——誒?」似乎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他連臉都顧不上搓揉了,推開湊過來掏手絹給他擦臉的方清清,急急問道:「這孩子叫做蘇安寧?安寧姓蘇?」
  易安心裡咯噔一下,臉上笑得很自然:「嗯,是啊。」
  「我的兒子姓蘇,有什麼不對的。」蘇亦之伸手抱住易安的腰,湊過臉去在小鬼頭臉上偷親了一下,趁小傢伙沒有發威,再度縮了回去。易安看得好笑,伸手撓了幾下蘇安寧的胳肢窩,一家人笑成一團。
  侯自靜靜看了一會,感覺到了臉上又是一陣溫柔的擦拭,回過頭來,卻是新婚妻子充盈著溫柔俏皮笑意的臉孔。
  方清清忽地臉紅了一下,伸手擰了侯自一把,悄聲道:「一直看著人家幹嘛?」
  侯自笑道:「忽然覺得你漂亮啊。」
  方清清低聲道:「真討厭。」
  此時導遊周梁同對著話筒微笑道:「打擾大家了,我現在介紹今天的行程。昨天大家休息得怎麼樣?若是休息得好的話,今天就可以進行很多節目,我們清寧旅行社的特點便是,大家可以分散走,挑選自己中意的地方盡情玩樂,享受浪漫旅程,沒有急匆匆跟著大隊走的疲倦和尷尬。」
  「佛羅西亞是一個接近赤道的群島國家,我們現在所處的是佛羅西亞的首都切爾洛,切爾洛是一個鄰近海濱的首都,素有『黃金之城』的稱呼,『切爾洛』在佛羅西亞語中是『萬金之都』的意思。許多詩人用過如夢似幻的詞語,讚美這座臨海的都城,是鑲嵌在島國邊緣的一顆最熠熠生輝的寶石。」
  周梁同清亮動聽的聲音頗有感染力,遣詞用語也十分優美,女人們早就緊緊依偎著丈夫,陷入了美好的遐想之中。
  易安低頭逗著安寧,小鬼頭粉嫩嫩的牙床不痛不癢地咬著母親的手,蘇亦之倒是聽得認真,時不時露出微笑,不知道在想什麼。
  周梁同頓了一下,看著眾人專注的眼神,接著笑道:「您可以選擇坐在五星級酒店的頂層大廳,一邊喝著愛爾蘭紅茶一邊觀賞海邊的壯美夕陽;也可以和心愛的人一起在海灘上拾撿花色艷麗多姿的貝殼,若是能夠從裡面找到珍珠的話,幸福和好運將伴隨著您和您的伴侶一輩子。」
  「當然,若是您想要與伴侶一起,在這個美麗的『萬金之都』切爾洛舉辦富有當地情調的婚禮,也是很浪漫美好,足以回味一生的。」周梁同接著道:「你們可以在擁有上千年歷史的古廟前,獲得神明的祝福;也可以在中世紀的宏偉教堂內,擁有貴族式婚禮的美好體驗;甚至還可以在某個海灘之上,在當地人淳樸的笑臉中,圍著篝火跳舞親吻,為您的新娘子戴上戒指,對著星光許下浪漫的誓言。」
  不但是女人們眼神中閃動著朦朧嚮往的神采,男人們也大有意動的神情,誰不想帶著心愛的人兒在這麼唯美夢幻的氛圍中,許下一輩子的諾言?
  易安明顯也有些意動,他勾起嘴角,蘇亦之很乖覺地湊到他身邊,輕聲道:「我們也試試?」
  易安笑道:「帶著安寧,你看我們適合哪種?」
  蘇亦之也笑了,伸手逗了一下開始昏昏欲睡的小傢伙,輕聲道:「我們可以撇下他嘛。」
  易安揚起眉毛:「撇下他?」
  「說笑,說笑。」蘇亦之乾笑,「其實小安,我們可以採取另一個計劃……」
  易安狐疑地看看他:「你是不是還有什麼鬼點子沒講?」
  蘇亦之笑道:「沒事,我們可以先跟他們去看看。」
  易安撇嘴:「你就保密吧。」
  蘇亦之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探頭過來想要說些什麼的侯自,悠悠道:「那可不,我們還想過二人世界呢。」
  侯自像是什麼都沒有聽見,逕自插嘴道:「老大,今天天氣不錯,不如白天大家一起到各個景點隨便轉轉?」
  方清清也眨巴著眼睛看著易安他們,易安也只能看看小鬼頭,乾笑道:「……也好……」
  蘇亦之不知道打著什麼鬼主意,竟然點頭贊同道:「不錯,大家一起才熱鬧嘛。要過二人世界,其實晚上才有情調,小安,你說是嗎?」
  易安總覺得他似乎有著什麼預謀,倒也不揭露,只是曖昧地點點頭。
  方清清摀住嘴巴,嬌笑道:「小易好幸福,小蘇好愛你噢。找了一個這麼帥又這麼離不開你的老公,人家也想耶。」
  侯自不滿道:「喂喂,清清,我還在場,謝謝。」
  頓了一下,他才躊躇地望著有些不自然的易安,咕噥道:「什麼老公啊……老大的老公麼?聽著真是……」
  尷尬的話題還在上演,車子卻已經停了下來。
  每個景點或是節目都有一名導遊,易安他們選擇了城中一日游,只拿了一張地圖,連導遊都拒絕了,蘇亦之怕他抱著安寧累,便接過小傢伙,一家人高高興興準備逛街去。
  侯自和方清清也狀似親密地依偎在一起,看著地圖上的雙語簡介。
  街上眾多高聳入雲的椰子樹和鐵木、棕櫚,人潮湧湧,充滿著南國熱情洋溢、活力十足的氣息。他們來的是繁華的商業地段,街上人種繁雜,建築更是風格多樣,頗有國際都會的感覺。
  只不過三個大男人遷就於熱衷購物的方清清大小姐,陪著她幾乎走遍了這附近的化妝品、服飾專賣店,好多很有名的牌子在這裡由於免稅的關係,賣的價格很低,於是女孩子亢奮不已,瘋狂購物。那股一路血拼的架勢,震得易安和蘇亦之一愣一愣,最後到了中午,走得她高跟鞋都斷了一邊鞋跟,才暫時罷手,換了新鞋子上了一家飯店。
  連素來有著小惡魔之稱的安寧都在父親肩頭睡得死沉,蘇亦之坐下來的時候,再一次覺得自家小安真是太完美了,要是娶了那麼一個老婆,他不得煩死。
  易安亦是覺得如蒙大赦,坐下來的時候倒也不覺得腳有多酸,就是精神似乎遭到了強大的洗禮,女人強悍的血拼功力他這輩子是望塵莫及。
  一坐下來放下戰利品,方清清便忙著上廁所補妝,蘇亦之則是帶著安寧,打算先給他找個小床放下來休息,於是現場暫時只有易安和侯自,他們負起點菜的責任。
  易安還在專注地望著菜單上那些形形色色古怪艷麗的圖片,冷不丁卻感覺到侯自挨著自己坐下來,眼巴巴地望著自己:「老大……」
  他放下菜單,微笑道:「猴子,怎麼了?」
  「我總覺得你有好多事情瞞著我們。」侯自看著他,這個老大似乎連樣子都變得和從前很不一樣,似乎是……漂亮斯文了不少,總有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旅行團裡很多女人私底下還在猜測姓蘇的和老大是什麼國家的王子或是高幹子弟。
  就是現在,一身米白色高領外套的老大坐在這裡,也吸引了不知道多少明裡暗裡的火熱目光,比以前殺傷力更是強烈。
  不知道他的亂七八糟的心理活動,易安聽他這麼說,不禁也感慨地歎氣,有蘇亦之在,確實很多話都不方便講。
  他頓了一下,才從最想知道的部分問起:「侯自,那之後,你們都怎麼樣了?大東他們呢?你給我說說吧。」
     
  10
  見他問起,侯自猶豫了一下,才吭哧道:「大東……大東,當兵去了。」
  易安看著他,皺眉道:「奇怪,大東不是還有妹妹小冰要養?他當兵去了,誰來顧家?莫非他那個跟人跑了不知道有幾百年的老媽回來了?」
  「小冰……老大,你還記得她?」侯自的口氣有些奇異,像是驚訝,又像是失落。
  看出他在想什麼,易安向旁邊傾了傾身體,抱住他熟悉的厚實肩頭,微笑道:「我當然記得她,我也記得你們每一個人,從來沒有忘記過。」
  侯自眼睛有些紅了,像是受了委屈的大孩子,吸了幾下鼻子後,才甕聲甕氣地道:「那你到底是去了哪裡?你……你那天打了手機給我,後來我再按著號碼撥回去,就再也沒有人接聽,最後居然說是空號了。」
  易安想起來了,那是他中了梓森宇的春藥設計之後,便被蘇亦之帶了回去緩解藥性。撇除中間那些旖旎橋段不提,後來他們一言不和,他氣惱之下用的是蘇亦之的手機打給侯自,後來被他強行把電話掛了。
  估計空號之類,也是蘇亦之搞的鬼。
  之後總總,他始終找不到時間回去看望他們,並且客觀條件上也不再允許。且不說肚子越來越大,越往後面事情也就越多,想打個電話說說話,似乎也成為了一種應付的姿態。
  於是易安後來生完安寧坐完月子之後,本來是想要自己偷偷回去看他們的,只是一來蘇亦之實在看的緊,二來結婚等等很多事情確實也是迫在眉睫,於是就這麼順延下來,直到很意外地在那個小教堂遇見侯自和他的新娘子方清清。
  不知道他這一系列心理活動,侯自徑直接著道:「之後我和大東他們去了你們家,可是也找不到易阿姨,最後你們家再也沒有人回來過。」
  他說著說著,似乎再度心潮澎湃,一雙閃動著隱隱淚光的雙眼注視著易安,像是一頭憨厚忠實的大型犬類:「老大,我知道自己不對,不應該偷偷跟著過來打擾你和……你和蘇先生度蜜月,可是,我實在是太想念你了。我怕我不跟緊一點,你又會像上次那樣,直接在我們眼前就這麼再度消失掉,這回,我就沒有自信像現在那樣好運,可以湊巧再遇見你。」
  易安又好氣又好笑,但是心裡卻真實地掠過一陣久違的友情帶來的甜蜜:「我那天說了之後會去找你,便不會再食言。是我對不起你們,猴子,真的。」
  他頓了一下,才深有感觸地道:「不過,我們從初中認識到現在,有7年了吧?這些年頭,我可有騙過你?」
  侯自又是吸吸鼻子,咧嘴笑道:「嘿嘿,記得,老大確實沒有騙過我。」
  易安伸手拿了幾張面巾紙遞給他,笑道:「嘿,我記得你初中的時候就和你這名字一樣,名副其實的猴子一頭,小身子骨又瘦又小,那時候老是愛跟在我後面哭鼻子,話都說不明白。現在長這麼大啦,比我還要高了。我記得你高中的時候就已經很能打了,總不能現在都上了大學,還是老樣子,看見老大便挪不開腿腳吧?」
  侯自又是甕聲甕氣應了一聲,拿起面巾紙擦了擦臉,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時候,別說啦,好丟臉。要不是老大罩著我,我都不知道怎麼辦了。」
  他接近一米九的個頭,與蘇亦之相仿,只不過蘇亦之是屬於穿著衣服便不顯肌肉的修長衣架子,看起來自然玉樹臨風瀟灑動人,侯自則是身板厚實,一看便是一頭壯漢,剃著十分精神的小平頭,平日裡自有一番威風男兒氣概。
  而易安自從生了安寧,倒是元氣大傷了一陣,本來接近一米八的身高雖然沒變,但是瘦了不少,皮膚卻由於坐月子期間的不見天日以及營養充足,變得白皙潤澤了起來。若說他原來只是不說話看起來乖巧文靜的清秀娃娃臉男生的話,現在則是舉手投足自有一股貴氣莫名的小王子般的美少年。
  「我那時,唉,我那時,家裡出事了。」易安慢慢地回憶,慢慢地小心地避開男人生孩子這等對於絳族外部的人來說驚世駭俗的事情,撿一些可以說的說:「這麼說吧,是家裡把我找回去了。我真正的生身父母。」
  「我……唉。一筆爛賬……」易安苦笑,實在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的母親是個雌陽,自己的配偶是兄弟的混亂事實,不過,倒是梓天沒有再在梓家家主這個名份上和他多做文章,易安也就當作時過境遷,誰要當就誰當好了。
  他頓了頓,才道:「我媽……不是我親生母親,唉,我那親生母親——」
  正在煩惱如何解釋絳族的問題,卻見侯自連忙搖頭道:「要是老大為難,就不要說了。」
  他個性頗為單純,兀自覺得易安肯定是家裡有不可對外人言說的隱情,那當然就不好強迫易安說出來了。易安一看,自此就坡下驢,忽地又想到了什麼,伸手打了他一拳,笑道:「嘿,好小子,什麼時候和清清那樣的漂亮丫頭勾搭上,算起來,你不是還沒畢業麼?便迫不及待葬身於婚姻的墳墓?」
  「我那個沒什麼好說的,就是在社團和她認識,嗯,就交往,她家裡比較急,就今年結婚了。」侯自說這些話的時候,顯得不是特別甜蜜高興,表情反倒有些微妙的苦惱。
  易安嗅到了什麼,忽地笑道:「是不是人家女孩子有了,要你負起責任?」
  侯自緩緩地搖頭:「嗯……也不是,我也是想和她結婚的。」
  看起來,是方清清對猴子比較有感情啊,這個猴子,真是的,婚都結了,這麼個漂亮老婆不知道好好珍惜,還在想些什麼猶猶豫豫啊!
  易安還在心裡不平,卻聽侯自忽地認真地看著他道:「對了,老大,我一直想問你來著。」
  易安笑道:「你說。」
  「你為什麼和那個蘇亦之結婚?」侯自說得異常直接,一記直球打過去,說得易安都一愣一愣:「你是同……同性戀麼?」
  「我?」易安想了想,覺得這個瞞下去也並不現實,於是索性點頭道:「之前不知道是不是,但是遇到他之後,不是也就是了。」
  他說著說著,忽然有點不好意思,連忙拿起飲料喝了兩口,卻由於過於匆忙,嗆到了咳嗽起來。
  侯自給他拍著背,臉上表情卻是隱隱的失落,待他平息之後,才再度問道:「你們這輩子不會有真正的後代,也不會得到很多人的承認。老大,你覺得為了那小子,值得嗎?」
  用紙巾擦了一下嘴角,易安笑道:「我們有安寧,也有我老媽他們的支持,沒事的。我們很幸運,也會在一起走過這一輩子。」
  這些話,他一直藏在心裡,都不太好意思對蘇亦之啟齒,可是,對著兒時到現在的兄弟、好友,不知為何,卻很順利地脫口而出,就像是一直在心裡轉圜了千百次的話語,就等待著什麼時候有了適當的契機,便可以流瀉而出。
  他說完,臉上卻熱意升騰,像是怕被人聽見似的環顧了一下四周,撇過頭去大口大口地喝起冰鎮飲料來。
  望著他紅彤彤的耳根,侯自卻像是著了魔一樣,伸手攬住了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小聲地問:「老大。若是你真的是……同性戀,那,是不是,也能夠,也能夠,……」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這邊的育嬰床位不好找。」熟悉的悅耳聲音響起,易安一抬頭,卻見蘇亦之伸手毫不費力一抓,將侯自佔的易安身邊的黃金位置騰了出來,自己很霸道地坐了上去,很是大大方方地摟住了易安的腰部,笑道:「看你們聊得很愉快,在說些什麼?」
  侯自正要說些什麼,眼角餘光卻瞥見正在朝著這邊走來的方清清,於是便低低出了一口氣,不再多說。
  面前的水果拼盤五彩斑斕,充滿著熱帶五光十色的熾熱魅力,侯自拿起牙籤叉了一塊放進嘴裡,卻嘗不出甜美的味道。
  身邊軟軟地依偎上了一個柔軟的身體,帶著略嫌刺鼻的香水味,侯自心裡卻是五味雜陳,有一句話不停地在腦海裡回轉:
  如果說什麼先來後到,為何卻是這樣的結果?
  易安看著他,動了動嘴巴,卻搖搖頭,不再多說,抬頭卻看見了蘇亦之一雙表情複雜的冥黑眼睛,直直地看著他,忽地俯下來,在他臉頰上落下一吻。
  易安卻是對於在認識的人們面前做出這種舉止有些不習慣,悄悄看了一眼對面,卻發覺方清清正在和侯自絮絮叨叨著什麼,似乎並沒有注意這邊,才鬆了一口氣。
  蘇亦之見狀,在他耳邊偷偷笑道:「小安,難得現在安寧睡得這麼好,這裡也有專人照顧,我們一會兒吃完飯,要不要開溜?」
  易安躊躇道:「那猴子他們——」
  「留給他們小夫妻親密的空間不也很好嗎?難道你喜歡當電燈泡?」
  易安想了想,於是低聲問:「到底要開溜做什麼?」
  蘇亦之神秘兮兮地在他耳邊說道:「去登記。」
  易安楞住了,蘇亦之緊接著像是沒事人似的,開始翻著印刷精美的菜單點菜,還時不時臉上露出像是掉進米缸的老鼠特有的竊喜笑容,易安實在覺得可愛,便也會心微笑,決定等待下一個驚喜。
     
  11
  不知道和方清清之間商定了什麼花招,只見她朝著侯自撒嬌又是要這樣又是要那樣,蘇亦之便趁機拉著易安跑出飯店,易安回頭,卻見方大小姐朝他俏皮地眨眼,不禁也笑了。
  就像是瞞著別人偷偷私奔似的,手拉著手從門口貓著腰跑了出來,站到馬路上呼吸新鮮空氣的那一刻,兩人相視微笑,終於忍不住越來越是咧大的嘴角,捂著肚子大笑起來。
  易安半是彎著腰半是拍著蘇亦之的背部,用手背擦去了笑出來的眼淚:「那麼鬼鬼祟祟……用的著麼……」
  蘇亦之笑過勁兒了,緩了一口氣,直起身子拉起易安的手,笑著道:「這不是怕你那隻猴子發現麼?」
  易安沒有掙脫,反而握緊了他的手,微微一笑:「什麼我那隻猴子,猴子已經有人圈養啦。小心飼主找你算賬。」
  蘇亦之認真地望著他。易安站在棕櫚樹斑駁的暗影下,搖曳的樹影和日光閃動下,他臉上淺淺的笑弧美得像是一幅油畫,在蘇亦之心裡定格成為一個永恆的瞬間。
  兩人拉著手一路走過去,路人頻頻側目。易安心裡漲滿異樣的甜蜜,兩人時不時相視一笑,這條街熱鬧非凡,此刻在彼此的心裡,卻儼然遠去,成為單純的背景。
  在這個城市的民政局前面停下來,易安驚訝地望著這棟紅色的歐式建築,發覺和剛才吃飯的地方離得十分近。
  櫃檯接待處是一個看起來十分凶悍的中年白種女人,易安對這種類型沒轍,蘇亦之英文流利,和她絮絮叨叨了一會,似乎年輕俊美的皮相和甜嘴頗得對方歡心,居然插隊成功,將手續辦下來了。
  拿著兩人的護照、身份證和戶口本交了錢,蘇亦之笑嘻嘻地走了回來,拉著易安的手道:「走,咱們拍照去。」
  「等等。」易安皺眉道:「這個地方,承認同性婚姻麼?」
  蘇亦之摟著他的腰,在他耳邊小聲道:「這是我們絳族內部唯一一個可以公證的地方,你放心好了。」
  望著旁邊言笑晏晏的同性情侶們,易安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一定要來這裡。」
  手續的最後一個步驟是要拍照,兩人心情極佳地走進等候室,找地方坐了下來。
  易安坐下來的時候似乎碰到了隔壁一個人,於是一個有些不耐煩的聲音響起:「小心點!」
  中文?
  易安回頭一看,對方正好也抬頭,兩人都是同時一愣。
  易安眨眨眼睛,不可置信道:「何——何雁秋?」
  一臉不爽快的美少年,在看見易安的時候眼睛一轉,易安亦是目光一轉,居然同時看見李悅鈴陪在何雁秋的身邊。
  ……這,這個,是什麼搭配?!
  蘇亦之顯然也有些沒有想到,揚起了眉毛。
  怎麼回事,是不是全世界絳族都到這兒來扎堆了?
  李悅鈴很明顯的喜動顏色,往前一撲,摟住了易安,又笑又叫道:「安!你怎麼在這裡?」
  何雁秋亦是喜上眉梢,他向前走了幾步,似乎是要往前又不敢,低聲囁嚅地叫了一聲:「亦之……亦之哥哥!」
  蘇亦之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瞇著眼睛望著緊緊抱住易安的李悅鈴,沉聲問道:「你們怎麼在這裡?」
  失落的情緒悄悄陰霾了何雁秋的眼睛,他低聲道:「我……我是過來參加師兄的結婚典禮的。」
  蘇亦之心裡升起不詳的預感,他一回頭,果不其然,卻見一雙壁人手挽著手從拍照間出來,女的手裡還抱著一個孩子,一臉滿足的笑意。男的一臉不耐,正是李任和他的二姐蘇宛然。
  居然瞞著他?
  蘇亦之不可置信地盯著他們。蘇宛然此時往這邊走來,也看見了蘇亦之,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當然不可能就這麼揭過,蘇亦之大步走上前去,伸手逗了一下孩子粉嫩的笑臉,方才露出無懈可擊的微笑,柔聲道:「原來是二姐大喜,怎麼不告訴我?太見外了。」
  蘇宛然有些訥訥,終於還是苦笑道:「小之……」
  易安此時也和李悅鈴分開了,只聽女孩子唧唧喳喳一直在問個不停,易安疲於奔命,於是遁走,來到蘇亦之身邊。
  李任望著易安,曾經大腹便便的少年現在早已恢復了頎長優雅的身形,一身休閒的打扮,T恤加牛仔褲,斜斜戴著一頂鴨舌帽,後腦勺紮著一撮小小的辮子,垂落在肩頭。白皙潤潔的肌膚,嘴角隱藏不住的幸福笑意,看來,他這個「前未婚妻」婚後生活過得不錯。
  蘇亦之看他過來了,也不禁笑了開來。本來有些氣氛凝滯的現場,頓時緩解了不少。
  蘇亦之摟住了易安的肩頭,在他耳邊笑道:「這是我二姐,記得麼?你們很久之前見過一面,在醫院。」
  說到這個,蘇亦之回想起易安當時孤身一人去產檢的樣子,不禁心裡一痛,握緊了易安的手,歉然看著他。
  易安反握了他一下,搖搖頭,這才對蘇宛然道:「你好。我是易安。」
  蘇宛然朝著易安點頭,有些侷促的表情去了些許,微笑道:「亦之藏得真好,我還真的不知道,你這個小帥哥和他什麼時候有了……呵呵,你們,看起來很幸福。」
  她此言一出,旁邊不知何時緘默下來的李悅鈴和何雁秋表情有些微妙,李悅鈴是掩藏不住的神傷,何雁秋則是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不過眼神顯得很沉暗。
  「是的,我們過得很幸福。」蘇亦之笑道:「二姐,看在小安的份上,你偷偷瞞著我跟……『姐夫』過來登記的事情,我就裝作沒有發現了。」
  被他用帶刺的聲音喊了一聲「姐夫」的男子勾起挑釁的笑意,伸手環抱著蘇宛然母子,對易安笑道:「小安,好久不見。看來,現在你也要喊我一聲『姐夫』了。」
  易安從善如流道:「好啊,『姐夫』。」
  他言笑晏晏,沒能捉弄到他的李任「切」地撇了一下嘴,正無奈何,卻聽易安反而笑道:「沒想到,『姐夫』當了『爸爸』以後,似乎個性也成熟不少了呢。」
  李任氣結,蘇宛然看情形不妙,連忙打圓場道:「說起來,小安也該叫我一聲『二姐』了罷?」
  易安接著從善如流:「二姐。」
  「好。」蘇宛然笑得眼睛瞇了起來,顯然是真心為了自己弟弟成家了並且幸福了感到高興,她忽地想到什麼,便四顧道:「你們不是也有了孩子麼?這次度蜜月應該沒帶來吧?」
  「帶來了,」易安笑道:「怕他打擾,就撇開他先過來登記了。」
  蘇亦之嗤嗤地笑,眼睛都盛滿了笑意:「那小鬼頭太煩人,現在可能還在呼呼大睡呢。」
  他向來是冰山貴公子的形象,這麼露骨的高興和幸福表情,看在在場諸人眼裡,自是不同的滋味。
  易安看著她懷裡的孩子,這個孩子快要滿一歲了,已經會說些牙牙細語,此時睜著大眼好奇地望著易安,顯然對他身上傳來的熟悉的牛奶和嬰兒爽身粉的味道覺得很親切,伸著小胖手對著易安一陣揮舞,乖巧的小酒窩浮現在小臉上,嘴裡還喊著「抱抱」,看起來真是可愛極了。
  易安覺得有趣,便接了過來。不像安寧那麼多陰狠的招數,這個孩子一到了他的懷裡,便高興地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嘴裡喊著不知名的語言,小腳一陣蹦達,實在是老實漂亮的孩子。
  易安看著他肖似其父的琥珀色眸子,笑著對蘇亦之道:「這個孩子,真是比那個小鬼頭老實乖巧不知道多少倍。居然還是李任的孩子,太神奇了。」
  李任不滿地插嘴道:「你什麼意思啊。」
  蘇亦之點頭笑道:「沒錯,安寧也就一張臉蛋騙人,實在是個小魔頭。」
  想起那小祖宗噴口水大法、小魔掌攻擊大法、恐龍嚎哭音波攻擊,蘇亦之不禁深有感觸。
  李任幸災樂禍地笑道:「也不看是什麼基因,小若可愛那是我的遺傳好。」
  這孩子名叫李淺若,很是女氣的名字,事實上卻是個雄陽,令易安有些大跌眼鏡。
  何雁秋看著蘇亦之,輕聲道:「亦之哥哥,你們若是來照相,現在好像已經關門了。」
  易安一愣,旋即笑道:「改天也行。小鬼頭估計在哭叫了,那兩個人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李悅鈴上前挽住易安的手,仰著臉笑道:「安,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小寶寶?我想看看你的孩子。」
  不知道存著什麼樣的炫耀心思,李任笑著插嘴道:「既然都見面了,不如這幾天約個時間,大家一起出來聚聚怎麼樣?小鬼頭們還可以互相認識認識,說不定我們還可以定個娃娃親。」
  說來離譜,不過那個囂張的小安寧確實是雌陽沒錯。身為人「母」的易安一聽這話,果然開始認真地思索自家小魔頭的歸處,那個可怕的小祖宗,要是這樣下去,不知道將來誰能鎮得住他?
  看著手裡咬著手指頭,一臉純真可愛地仰視著自己的李淺若,易安有些憐憫地注視著他,喃喃道:「就算是你,娶個悍婦也是不樂意的吧?」
  蘇亦之倒是答應得爽快,嘴上笑道:「這幾天?好,我們最近都在,二姐知道我的手機號碼,到時候你們有空了就告訴我們吧,我還等著喝二姐喜酒呢,總不能一直是黑戶吧?」
  易安踩了他一腳,低聲罵道:「什麼黑戶,你別顧著損人高興,我們也好不到哪裡去。」
     
  12
  「『你們可以在擁有上千年歷史的古廟前,獲得神明的祝福;也可以在中世紀的宏偉教堂內,擁有貴族式婚禮的美好體驗;甚至還可以在某個海灘之上,在當地人淳樸的笑臉中,圍著篝火跳舞親吻,為您的新娘子戴上戒指,對著星光許下浪漫的誓言。』」
  喃喃重複了一遍導遊小周說過的話,易安無奈地抬起太望著蘇亦之:「那,現在到底是怎麼樣?」
  登記之後,帶著蘇安寧,一家三口玩遍了切爾洛的大街小巷。
  這個佛羅西亞是一個千島之國,盛產寶石和香料。易安對寶石沒有特別的興趣,倒是蘇亦之給他和安寧買了不少形狀奇怪的寶石飾品,一家人高高興興戴得好像是暴發戶一般,奇特的是這裡治安居然還不錯,這麼悖逆「財不露白」這一定律的一家子居然沒有在半路遭遇任何不測。
  除此之外,易安倒是非常熱衷於在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小吃店和路邊攤,享用那些用當地特製的香料和調味料烹飪出來的小吃和餐點,尤其是雞肉和海鮮的奇妙做法,充滿了異國風味和島嶼風情,一口咬下去酥脆和噴香交織的柔嫩口感,佐以剖開的新鮮椰子做飲料,易安饞著沒有牙齒的小安寧饞得異常開心,瞧著小祖宗揮手揮腳卻沒法吃上一口美味的可憐樣兒,連蘇亦之都有些不忍。
  這個地方宗教氣息十分濃郁,茂盛棕櫚和挺拔的椰子樹下,常常掩映著一座座白塔和寺廟,甚至還有一株株美麗的菩提樹,其下供奉著豎立著一尊尊不知名神像的高台,下面放著遊人或是當地人獻上的祭品,那些東西是沒有人會去動的。甚至在一些老城區,同時可以看得見印度教或是佛教或是伊斯蘭教的廟宇參差林立,充滿神秘飄渺氣息的勝景和凡塵的喧囂比鄰而居,卻絲毫不顯突兀。
  令蘇亦之有些驚訝的是,易安平時大大咧咧,沒看出什麼心細如髮的地方,卻出奇地迷信。每遇見一座廟宇,都要進去默默禱祝一番,蘇亦之似乎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一般,每當他合掌禱祝的時候,也靜靜地抱著安寧,跟在一旁默念祈禱。
  這座切爾洛城既然是佛羅西亞的首都,自然是整個島國的神經中樞,議會、政府、銀行、商店、航空、輪船公司都建築在這裡,充滿著現代摩登感的同時,在城區西北角,卻是矗立著一座歷史最為悠久、規模最為宏大的廟宇,光是整個建築面積就幾乎有十公頃,然而這麼巨大的廟宇,卻在整個世界的宗教史上籍籍無名,沉默寂靜。
  易安抱著安寧,和蘇亦之一起乘坐公交車到了這個地方。
  這個廟宇當地人稱之為「希朵科達神廟」,「希朵科達」在佛羅西亞語中是「紅石造就的」的意思,這座廟宇似乎是由一塊巨大的赤紅色岩石雕刻而成似的,在藍天下矗立著,像是一個獨立於紅塵之外的世界,散發著不可言說的神秘和厚重滄桑的感覺。
  來這個這個地方的人們似乎都帶著虔誠莫名的心情,易安時不時能夠看見一對帶著孩子的同性夫妻或是情侶。眾人衣著整潔,面貌似乎也都在水準之上,易安恍惚間竟有種真正回歸的感覺。
  安寧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似的,一直握著小拳頭咬在嘴裡,眨巴眨巴著黑溜溜的大眼睛,後來被抱在父親蘇亦之懷裡,跟著母親拾級而上,一階一階的紅色石階,一直爬了118級。
  易安上了樓梯,望著那些肅穆安靜的人們,不禁看著蘇亦之,有些莫名的感覺。
  蘇亦之微微一笑,在他耳邊低聲道:「這座神廟,供奉的是我們絳族的半神,亦可以說是我們絳族的聖地,不是絳族中人,那是進不來的。世俗界,應該是不知道的罷。」
  易安恍然,低聲問道:「你來過?」
  似乎回憶起了什麼,蘇亦之笑道:「很小很小的時候,似乎有跟著父母來過的記憶,又好像是沒有。這個回憶,很模糊,也很零散。」
  易安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是笑道:「『在擁有上千年歷史的古廟前,獲得神明的祝福』,看來這個環節,我們還是可以帶著這個小傢伙參加的嘛。」
  伸手逗了一下忽然安靜乖巧的小鬼頭,卻見那對水靈靈烏溜溜的大眼睛像是發覺了什麼似的,一直在望著父親肩膀後面,嘴裡流著小口水,還在吧唧吧唧著發出不明的聲響,之後忽然像是激動起來,踢蹬著小腳烏拉烏拉地叫喊著。
  他們此時幸好還站在神廟門口,若是進去了,那麼安靜肅穆的氣氛,要是安寧再來上那麼一嗓子,這可就不妙了。遭人白眼還好說,萬一得罪了半神,這孩子將來不順利該怎麼辦?
  蘇亦之被他嚇了一跳,轉身一看,卻是一對夫婦帶著孩子,也剛剛爬了上來,那孩子似乎被安寧熱烈歡迎的架勢嚇了一跳,整個人埋進媽媽的懷裡,只露出半邊臉在窺視著安寧。
  是蘇宛然和李任一家子。
  蘇宛然一看見蘇亦之,先是唬了一跳,後來慢慢也微笑起來,朝著易安招了招手,抱著李淺若過來了。
  易安從蘇亦之懷裡抱過忽然再度安靜下來的蘇安寧,也走了過去。
  自此,兩個寶寶順利會師。
  「哎呀,這就是安寧嗎?長得好可愛~」蘇宛然驚叫一聲,淑女的本色蕩然無存。
  確實,蘇安寧此時咬著手指看著李淺若的樣子,呆呆傻傻中透著嬌憨粉嫩的漂亮乖巧,大得驚人的眼睛內眼白都有些發藍的感覺,瞳仁像是浸在水晶之內似的,每一次眨動都像是洋娃娃般極度引發他人保護欲。身上穿著棕熊背帶褲,毛茸茸的小腦袋上扣著連衣帽,像是藕段一樣白嫩的手腳乖乖地蜷在易安懷中,紅嫩嫩的小嘴旁溢出點帶著奶香味兒的口水泡泡,就好像是一個小天使那般可愛動人。
  李任望著小魔頭,不禁也由衷讚道:「這孩子長得確實漂亮,很像小安,也很像他外婆嘛。」
  唯獨李淺若靜靜地窺視著他,似乎有點戒備的樣子。
  很少看見自家孩子那麼不親人的表現,蘇宛然有些詫異:「哎?我家小若好像不太……」
  易安深沉地看著李淺若,這孩子今天穿著可愛帥氣的牛仔服,襯著腦袋後的一縷小髮辮,眼睛雖然沒有安寧的大,但是形狀亦是十分漂亮,尤其是一張遺傳蘇家人精細雅致面部線條的滑嫩小臉蛋兒,已經隱隱顯出了氣質小帥哥的架勢,比之自己懷裡的小惡魔似乎有前途多了。
  特別是識別小鬼頭邪惡本質的高度警戒心,這個孩子,前途不可限量啊……連蘇宛然和李任都被安寧的外表騙過了說……
  本來並不如何贊成娃娃親的提議的易安,開始有些動搖了。
  爬樓梯爬得有些腳酸,於是蘇宛然提議休息片刻再進殿。男士們雖然無所謂,不過出於紳士的考慮,顧及女士的難處還是必須的。
  在殿外長椅上坐下,大人們出於看熱鬧的無聊心態,將蘇安寧和李淺若放在了一起,看看兩隻小鬼頭能不能碰撞出什麼樣的火花。
  李淺若一從媽媽懷裡被放到椅子上,開始的時候有點無所適從,之後便自然安泰地開始趴在長椅面上,認真地在研究長椅上面篆刻的古老花紋,是一個文靜、好學(?)、乖巧的真正的好寶寶。
  然而蘇安寧卻有些讓易安和蘇亦之大跌眼鏡了。
  這個小惡魔居然亦是十分文靜地坐在那裡,既不四處亂爬,也不到處搗蛋,純粹坐在長椅的正中央,只有眼睛四處亂看,甚至小手也乖乖地放在膝蓋上,肉呼呼的小爪子時不時抓弄一下腦袋,似乎也失去原先對李淺若的旺盛的好奇心了。
  這回卻輪到開始無聊的李淺若,東看看,西看看,最後將目光投到了蘇安寧身上,這個明顯小他一號的寶寶呆呆地坐在他身邊,胖乎乎的小身子穿著猶如小棕熊一般可愛的背帶褲,小臉掛滿昏昏欲睡的倦意,實在是安全無害到了極點。
  李淺若猶豫了一下,終於伸出小手,去碰了一下安寧的小臉蛋,卻發覺對方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凶悍,於是便放心地將身子湊了過去,伸爪子摸了一下安寧的頭,感覺手感不錯,對方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於是伸出幼嫩的小爪子,在那張更加粉嫩的小臉上掐了一把,之後咧開長了兩顆牙齒的小嘴,呵呵地笑了起來。
  安寧此時卻好像從神遊的狀態睡醒似的,眼珠子轉了過來,注視著李淺若那笑得頑皮的小臉。
  蘇宛然「哎喲」了一聲,卻是笑了起來:「小若雖然很乖,畢竟還是雄陽麼,平時還是有頑皮的時候……安寧沒事吧?」
  李任也幸災樂禍地道:「安寧這麼乖巧可愛,乾脆給我們家當小媳婦好了。」
  蘇亦之嘴角勾起笑容,沒有說話。
  易安看著安寧那漸漸抬起的爪子,掩面不忍再看。
  什麼乖巧可愛,這個小魔頭,你們是沒見識過啊……
  
有眼無珠與白目之人畜全都去死   無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勿惹黑闇雙王  雙王勝為王  敗者為寇  敗者唯有死孰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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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歷史性的瞬間出現了。
  迥異於經常使用的噴口水大法、小魔掌攻擊大法、恐龍嚎哭音波攻擊,蘇安寧顯然推陳出新的本事十分不錯,他抬起的那雙胖乎乎的小爪子以極其迅猛的姿態,「啪」的好大一聲,直接從兩邊向中間將李淺若的小臉蛋拍成了柿餅。
  眾人凝固。
  蘇宛然完全石化,沒有語言。
  李任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蘇亦之勾起嘴角,笑得十分明顯,那股子陰險味道誰都嗅得出來。
  易安試圖挽救局面,小心翼翼地打算勸架:「安寧……」
  小祖宗完全不把母親的卑躬屈膝放在眼裡,那張滑嫩嫩粉嘟嘟的小臉表情異常沉著,一邊冷靜地在吐著小小的口水泡泡,一邊用圓溜溜的大眼睛緊緊盯視著李淺若被拍得紅彤彤的小臉,看對方一時傻住,仍舊沒有任何表示,蘇安寧怒了。
  蘇亦之知道用這個形容詞來形容一個三個多月的孩子很搞笑,可是他們父子連心嘛,他就是知道,這個蘇安寧……怒了……(汗)
  只見小魔頭那兩隻爪子還緊緊地巴在對方臉上,緊接著便一隻手在左臉順時針搓揉,另一隻手在右臉逆時針蹂躪,一邊盡情地糟蹋對方的小帥臉,一邊嘴裡快樂地吐出口水泡泡伴奏:噗,噗噗,噗噗噗噗~
  易安分明聽見小惡魔的心聲:讓你比我帥,讓你比我拽……
  大約完全靜止了半分鐘之後,五官被蹂躪得幾乎失去正常形狀的李淺若在魔爪肆虐的情況下,艱難地扁起了嘴,兩眼醞釀著兩泡大大的淚花,易安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麼,卻聽得李淺若「嗚嗚」了一聲,「哇——」地大哭起來。
  易安束手無措,只能強行拿開小壞蛋放在人家臉上揉捏的爪子,好在蘇安寧似乎達到弄哭李淺若的目的之後便已滿足,很順從地讓母親掰開了自己的魔爪,接著將沾染了幾滴苦情淚水的爪子放在嘴裡吸吮著,純良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望著李淺若嚎哭的樣子,現在的蘇安寧看上去,又是一個漂亮可愛的天使寶寶……
  不過,相信經此一役,在場所有人再也不會輕易相信表象了。
  這是一個若是一廂情願便會遭到打擊的世界啊……
  易安苦勸不住嚎哭的李淺若,蘇宛然這才驀地回過神來,上前抱起李淺若拍哄,李淺若將頭埋進母親的胸口,嗚嗚的哭聲悶了進去,看起來十分可憐。
  易安尷尬地笑道:「呃……小若的臉,怎麼樣了?」
  李任頗覺大開眼界,在慨歎了一下基因的神奇之處後,想當然地答道:「安寧才多大啊,應該不能怎麼樣吧——」
  蘇宛然也笑了起來:「小孩子的打鬧而已,小安,你不必太在意……來,小若,給叔叔看看你的臉,沒怎麼樣對不對——」
  已經有些聽得懂大人說話的李淺若抬起了臉,那紅咚咚腫得高高的兩邊臉頰,有力地控訴著小惡魔的暴行。
  他無聲地抽噎流著兩行長長的眼淚,小嘴扭曲著,細細地喊道:「壞……疼……」
  好可憐的孩子……
  易安忍不住掬一把同情淚,轉身正準備教訓一下家裡過於囂張的小祖宗,回頭卻發現蘇亦之抱起了蘇安寧,一臉激賞地對著兒子低聲道:「不愧是我蘇某人的孩子,嘿嘿……」
  易安此時也無語了。
  丟臉是其次,恬不知恥、厚顏無恥才是最高境界啊……
  他不管了。
  然而被害人李淺若,在他一年零15天的人生的短暫旅途中,第一次從蘇安寧那裡得到了血的教訓。
  那就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危險地帶一要走避,二要想辦法自己抵禦,靠大人完全不能成事啊……==
  很是哄了一番抽泣不斷的李淺若,最後眾人進入神廟正殿的時候,人流似乎都少了一些。
  這個正殿雖說面積十分巨大,但是建築風格卻奇異地沒有空曠的感覺,牆壁上時不時可以看見奇妙的花紋,像是人形的各種動物圖案,以及各種花草和雲彩交織成的抽像紋樣,易安仔細地四周看了一下,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蘇亦之:「不是說供奉著絳族的半神麼?」
  這裡十分安靜肅穆,他不由得壓低了聲音。然而即使如此,在密閉的空曠場地,他的聲音還是一下子傳了開來,易安有些嚇了一跳。
  李任聽見了,便插嘴答道:「在裡面的巖洞,不是誰都能進去的。」
  上古神話相傳,絳族人是離神祇血緣最為接近的一個介於半人半神之間的種族,也繼承了遠古神族的一些特性,女性和一般人類女性沒有分別,但男性卻又細分為雌陽和雄陽兩種性別,其中雌陽擁有孕育後代的能力。絳族區別於一般人類的地方,就在於他們擁有更加聰慧的頭腦、更加迅疾的速度,以及更加強健的身體。也許是遭到了神明的妒忌,與絳族人的鼎盛輝煌成正比的,則是族內迅速減少的人數。生育率的低下,甚至使絳族開始意識到了滅絕的危機。
  然而即使如此,依舊有一個族姓在其中得到倖免,基本上不存在亡族滅種的危機,那便是梓家。
  這究竟是為什麼,外姓無人知曉,不同於易安的漠不關心,蘇亦之卻有所耳聞。
  而這座神廟則是絳族中人向自己的神明祈福禱祝的地方,絕大多數希望能夠有個後代繼承自己家族的絳族人們,接二連三地來到這裡祈求神明開恩,半神保佑。他們在正殿默默禱祝之後,會回去自己該去的地方。若是心願得償,便會回來還願。
  聽得蘇亦之在耳邊低低說了這麼一段,易安便問道:「那裡面的巖洞,我們去是不去?」
  蘇亦之點頭道:「雖然不是誰都能進去,但是我們是沒問題的。」
  梓家人擁有半神的恩寵,若是流著梓家的血液,進去這座巖洞去覲見真正的半神神像是沒有問題的。
  這件事李任也知道,但是能進去的應該只有易安和蘇安寧而已,蘇亦之怎麼也跟著過去?
  看他一臉好奇想要跟過去,蘇宛然拉住了他,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在外面等他們吧。也許,小之要在巖洞外等小安他們呢?好不容易來一趟,再說,今天好像是他們蜜月旅行的最後一天了。」
  至於蘇亦之亦擁有梓家血統的事情,她隱約是知道的,但是,一直深深藏在心底。
  過去的事情,若是能夠就這麼讓它過去,其實是很好的。
  雖說逃避不是問題最佳的解決方案,但是,有一些假象遠遠比真實要來得美好。可以一直維繫這個美好,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就好比蘇亦之和易安,外人看來,是多麼幸福的一對小夫婦。他們跨越了先前的重重障礙,最後順利地有了愛情的結晶,並且互相立下了永世不變的婚盟,彼此珍惜,彼此忍讓,彼此相愛,這是一對多麼羨煞旁人的幸福戀人,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
  除了這些,那些隱藏在表象之下的種種,若是能夠隨風而逝,那該有多好?
  微微一笑,蘇宛然正準備抱著酣睡的兒子和丈夫一同轉身出去的時候,卻見到了一個她萬萬沒有想到此生還能再見的人。
  男子穿著有些古典風味的立領西服,鐵灰色的低調顏色,幾乎要湮沒在光線暗淡的正殿通往巖洞的走廊之內。
  帶著些許悲傷和失落的表情出現在那張曾經像個面具一般的俊臉上,暗沉沉的眼睛,如今帶上了世事經霜之後,一層一層覆蓋上去的滄桑和苦澀。
  他仰著臉一直注視著巖洞方向的癡癡神情,第一次讓蘇宛然產生極度的震撼……
  儘管臉還是依然猶如青年一般看不出歲月的痕跡,但是那個曾經舉手投足之間顛覆了整個蘇家的強悍男子,那個毫不留情拋下愛著自己的柔弱妻子毅然決然回到「前妻」身邊的狠心男人,那個堪稱梓家暗地裡另一個家主的蘇姓男子——
  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什麼會帶著這種令旁人一看之下都莫名壓抑的表情,癡癡地站在巖洞外面,注視著那個方向?
  他在等誰?
  他是不是回憶起了什麼極其悲傷的往事?
  ……
  蘇宛然有些出神,李任往她的視線方向一看,驚道:「蘇逸?」
  想起那個死狀淒切的女子,蘇宛然咬了咬牙,將李淺若交到李任懷裡,低聲道:「我過去和『叔叔』打個招呼,你在這裡等一下吧。」
  很少看見這個連惡言都說不出口的溫柔女子是如此憤恨複雜的表情,李任抱住了兒子,一把拉住她,問道:「你要做什麼?」
  蘇宛然還來不及回答,卻看見一個穿著黑色西服的修長身影從巖洞裡走了出來,走得不快,但是似乎已經拋卻了什麼包袱似的,連腳步都看得出輕鬆的感覺。
  那人慢慢走出暗影,光線慢慢照在他的臉上,一雙美麗得流光溢彩的丹鳳眼,此刻卻帶了哭泣過的痕跡,濕潤的睫毛和紅紅的眼眶,這個有著殘酷手腕和公認的冷血名聲的現任梓家家主,據說曾為了一己之私,將自己的兄長毫不留情地殺害,之後以雌陽之姿坐上了那個王座。
  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在這裡?又是什麼天大的事情,使得這樣的兩個人會如此反常,露出這種表情?
  蘇宛然分明聽得,那個擁有著驚人美貌的梓家家主,走到了蘇逸面前之後,用也許是哭過之後略微顯得沙啞的聲音,低低說了一句:「我看見小之和小安了。他們還是來了……」
  蘇逸面上微微露出喜色:「真的?」
  梓天點頭,之後在那張完美得如同人偶一般的臉上,美如朝陽旭日一般的笑容綻放開來。
  帶著眼淚的笑容,看得李任和蘇宛然心中一顫。
  梓天像是一下子失去力氣那般,隱隱有著向後滑倒的趨勢,蘇逸連忙抱住了他,梓天將手臂攀上了他的肩膀,終於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那無聲的哭泣像是一個震撼人心的默劇,蘇逸喃喃的安慰就像是默劇中令人心碎的旁白,說著只有他們兩人心知肚明的言語,這一刻,除了他們之外,容不下任何人插足的餘地。
  梓天模模糊糊地道:「他原諒我了……我哥他,原諒我們了……」
  哭泣的音調,釋然的語氣。那是承載了生與死的重量之後,極其疲憊到極其解脫的人,才會有的釋然的神情。她知道,因為她在那個女子臉上曾經見過。
  蘇逸似乎很是震動,他沉默了須臾,終於還是將臉貼上另一張濕漉漉的臉孔,低聲道:「那就好……」
  沉默地緊緊擁抱的兩人,圍繞著他們的,似乎是有什麼貫通陰陽的力量,潛移默化著這一切。
  蘇宛然這一刻,腦海裡冒出了一個連她自己都匪夷所思的念頭。
  他們兩人說的,必定是早已死去的梓雲吧?
     
  14
  對於易靜瑩來說,那個十四歲的春天,是她人生中的轉捩點。
  身為梓家家主在外的私生女,卻由於母親易靜蘭身份低微,非但不是世家小姐,並且家境貧寒、姿色無殊,因此在梓宇陽偶爾的垂憐一顧之外,也只能安守於一方小小天地,做一個連名分都沒有的情婦。
  因此她連梓家的姓都沒有資格冠上,只能跟著母親姓易。梓宇陽這個血緣上的父親對她來說,就好比天神一般高不可攀、遙不可及,她雖然年紀還小,但是卻早早就學會了順從和將怨言埋入心底。
  易靜蘭是一個老實本分的女人,大約當時梓宇陽也是看上了她那股迥異於世家小姐傲氣的溫柔和聽話,就好像大魚大肉吃膩了一樣,偶爾清粥小菜也不錯,雖然清粥小菜不可能是人生中的歸宿點。
  她這個父親對她們母女倆最大的慈悲,可能是偶爾興致大發過來看個幾次,雖然接下來很可能一年半載不見人影;也可能是那筆按月支付的豐厚的生活費和這座公寓,雖然這些錢對於他來說確實只是九牛一毛;或者是逢年過節,偶爾會讓她們母女到梓家家宴的席上亮亮相,雖然得到的往往只是正室的白眼和得寵的情婦的嘲笑,而自己柔弱無能的母親,除了強顏歡笑唯唯諾諾以外,只能是背地裡飲泣落淚,其他時候又像是一個傻瓜那樣,苦苦等待著那個男人偶爾的興致大發。
  這一切雖然像極了無趣的八點檔,但是易靜瑩除了按母親說的那樣忍氣吞聲以外,確實想不到別的可能,例如——反抗。
  沒有辦法,少了那筆錢和這座房子,她們母女倆該靠什麼過活呢?易靜蘭是一個沒有工作能力的女人,易靜瑩還這麼小,甚至沒有成年,哪個正經地方會僱用她?
  渾渾噩噩地將日子過下去,易靜瑩十四歲的春天,2月11日,又是除夕之夜,梓家家宴的日子。
  一張長桌,上首位置自然坐著不苟言笑、相貌威嚴的梓家家主梓宇陽,他的左側第一個位置是屬於他正式的妻子蔣凌曼,這個女子相貌貴氣優雅,保養周到,四十歲的人,看起來與三十出頭沒有兩樣。蔣凌曼鮮少施捨給他們這些人任何注意力,每次都是禮儀完美地用完餐,接著便自行離去,似乎是根本不願意和這些丈夫的情婦私生子女們共處一室,很是倨傲的樣子。
  蔣凌曼下面坐著的是她的兒子,亦即是梓家內定的下一任家主,梓雲。
  這個梓雲不同於他母親的冷若冰山,脾氣尤其好,特別是對於易靜瑩這個庶出的妹妹,十分照顧體貼,餐桌上雖也是禮儀齊全,但是一般撤下宴席之後,便會拿著各種女孩子喜歡的小東西送給她,態度十分溫柔。
  易靜瑩覺得,這便是她夢想中最完美的大哥,少女朦朦朧朧的心中,對他親近無比。
  然而梓宇陽的右側第一個位置,從來都是空著的。數下去第二個,往往坐著當時最為得寵的情婦們,並且往往也不長久。
  絳族生育率太低了,沒有幾個女人能夠為梓宇陽生下子嗣,而沒有辦法母憑子貴的女人們,也只能維持著這個男人並不長久的寵愛。
  像是走馬觀花似的,易靜瑩每每發覺一個個相貌艷麗的女人們在這個位置上來來去去,不知道是不是出於梓宇陽的興趣,她們都有著如出一轍的艷麗的五官,以及美麗的丹鳳眼。今年是這個她,明年就不一定是哪個她了。
  梓宇陽似乎對於雌陽並不感興趣,所以也沒有男子在那裡出現過。往往是那個情婦之下,便坐著她們母女倆。
  然而今年的座位安排得很有意思。易靜瑩和易靜蘭的座位往前面挪了一個位置,只餘下那個慣常的空位,易靜瑩驚訝無比,暗自揣測,是不是那個男人又興致大發,從此將自己的母親視為最得寵的情婦?
  她坐在位子上頗有些心緒不寧,上首的位置也還是空著,梓宇陽還沒過來。他若是不來,就沒有人能動筷子,這是梓家的規矩,易靜瑩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卻不敢動一下前面香氣撲鼻的滿漢全席。
  梓雲那天穿著一件正式的灰色西服,襯以黑色的領結。十七歲的少年,身高腿長,肩膀寬實,已經可以撐起這件手工製造的價值不菲的西服應有的風采,笑起來像是有炫目光華在身後閃爍。
  他的氣質溫文優雅,這個曖昧的年紀,身上更是交織著介於少年和男人之間的青澀和穩重的魅力。易靜瑩當時看得微怔,瞬間理解了那些遠遠一見梓雲便開始尖叫的女孩子們的心情。
  特別是他笑起來的時候,一瞬間像是全世界的陽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神采飛揚、熠熠發光,易靜瑩不止一次地陶醉其中,忘了其他不愉快的瑣事。
  然而她極少看見梓雲打扮得如此正式,就連她自己,事先也被告知了要穿著小禮服過來赴宴,雖是一頭霧水,但是坐下來的那一刻,還是看著朝她笑著眨眼睛的梓雲有些發怔,回過神來的時候,卻是梓宇陽過來了。
  梓宇陽臉上罕有地出現了欣喜的神色,似乎連眼睛都帶著明顯的笑意,彷彿整個人都沉浸在喜悅之中。易靜瑩十分震驚,她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個男人展露笑容,就好比發覺天崩地裂一般,很是說不出話來。
  ……原來這個男人笑起來和雲哥哥這麼像啊。
  她忽地發覺自己在想什麼,不禁有些狼狽地想低頭,卻在那一刻,看見了一幕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情景。
  梓宇陽站在門口,伸手向門外一引,過了片刻,隨之走進來的,是一個美得將一室光輝盡皆奪去的女人。
  那個女人有著一張堪稱國色天香的臉孔,深邃艷麗的五官,眉骨高聳眼窩深邃,皮膚白皙得近乎慘白,但這不是她如此耀眼的理由。
  像她那般擁有美麗臉孔的女人很多,但是大約不會有任何一個像她那樣,有著如此高貴嫵媚夾雜傷感憂鬱的滄桑氣質。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女王,站在梓宇陽的身邊,居然般配無比。
  大約只有這樣的女人,才配得上那個天神般的男子吧?
  在這一刻,望著那雙猶如暗夜下的海洋一般的丹鳳眼,易靜瑩忽然了悟:那個位置,是一直為她空著的罷?
  她黑色的烏髮流垂下來,身上素面的露肩黑色禮服長裙,渾身上下沒有任何一件裝飾品。但是事實上,這樣的美人,即使不需要任何點綴,她本身就是最美妙的存在。
  看起來猶如二十出頭一般年輕動人的外貌,卻有著三十歲的女人飽經風霜的憂鬱從容氣質。易靜瑩看得呆了,這個女人的存在,彷彿對在場的每個對自己容貌或多或少都有些自信的女人臉上抽了一記響亮的耳光,那個倨傲的蔣凌曼,此刻也掩飾不住臉上狼狽失落的表情。
  就連梓雲,也一時陷入了呆怔之中。從他的表情來看,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高貴美麗得猶如女王一般的女子。
  心裡升起一股失落的酸澀,易靜瑩不知道自己情緒起伏的理由。
  然而就在這夢幻一般的時刻,卻出現了極其詭異的一幕。
  在這個美女身後,竟然緊接著出現了一個胖子。
  那個胖子看起來大約有兩百多斤,走起路來一搖一晃,看得易靜瑩膽戰心驚,擔心他身上的衣服受不住那些肥肉的擠壓迸裂開來。他倒是表情輕鬆悠閒,五官胖得走形,皮膚卻是白皙幼嫩,看得出來年紀不大,大概也就十四五歲的一個少年。
  只有那雙丹鳳眼,在那張臉上顯得如此奇特,與那個女子如出一轍。
  梓宇陽皺著眉頭望了他一眼,低聲囑咐道:「小天,到那邊坐下吧。」
  胖少年看了一眼長桌末尾特意加大的椅子,撇了一下嘴,便搖搖擺擺走了過去一屁股坐下,易靜瑩險些以為椅子要散架了,沒想到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吱聲響之後,還是撐住了他的體重。
  梓宇陽看起來也鬆了一口氣,才領著那個女子,果然讓她坐到了那個空位上。
  那個胖少年一坐下便立刻不管不顧地開吃,也不用餐具,直接伸手一抓,雞腿豬蹄一手一個,吃得滿嘴流油,好不壯觀。最令人大跌眼鏡的是,那個美麗得言語難以描摹的女子居然還柔聲勸道:「小天,慢慢吃,裡面還有很多呢。」
  他咕嘟一聲吞下喉間的食物,朝著那個女子咧開嘴笑道:「媽,我太餓了。」
  梓宇陽似乎再度皺了一下眉毛,才決定暫時無視他,對著眾人介紹道:「這位,李玄夢,從此便是你們的李姨。」
  李玄夢似乎絲毫不在意男人如何宣佈她的身份,只望著她那個胖兒子,逕自露出溫柔的笑靨,看也沒看周圍其他顏色各異的眾人。
  梓宇陽一指那胖少年,神色不改地道:「這個,從此是梓家的第二個少爺,我失散多年的兒子,從現在開始,叫做梓天。雲兒,小天小你兩歲半,也是雄陽。你是做哥哥的,以後要好好照顧弟弟。」
  要好好照顧這個胖弟弟?
  易靜瑩渾身雞皮疙瘩起來了,但是當她望著梓雲的時候,卻出乎意料地發覺對方眉開眼笑,看不出一絲一毫不樂意的樣子,朝著梓天伸出手:「你好,以後叫我小雲哥吧。」
  蔣凌曼亦點頭道:「叫我蔣姨吧,大家以後是一家人了。」
  真是和樂融融的一家子,易靜瑩忍不住心裡冷笑。
  卻見梓天望了一眼梓雲伸出的手,拿起一個肥的流油的豬蹄,「啪」地往那乾淨修長的掌間一放,咧著嘴笑了起來:「不用太客氣,喏,見面禮。」
  那豬蹄在梓雲掌上翻了一個漂亮的滾,緊接著「啪嗒」掉在梓雲大腿上,湯汁油膩,泅濕了那灰色的西服褲子。
  易靜瑩心驚膽戰地發覺,梓天眼裡閃動著惡意的光芒,而梓雲臉上的笑容則是越來越大,最後,俊俏少年告了一聲罪,走出飯廳之後,走廊傳來一陣巨大的笑聲。
  這便是當時還是胖子的梓天和梓雲值得紀念的第一次見面。那時候,易靜瑩十四歲,梓天十四歲半,梓雲十七歲,都還是懵懵懂懂的年紀。
     
  15
  來到梓家之後,李玄夢首先要操心的是梓天的學校問題。
  市裡最好的中學是梓家的產業之一,她理所當然想讓梓天過去,但是梓天去了一次,回來卻不樂意再去了,李玄夢苦勸不聽。
  梓雲路過梓宇陽專門為李玄夢修建的小庭院,見她坐在椅子上看著一本書,顯然是走神的樣子,秀美的眉毛微微皺起,長吁短歎,那張極美麗的臉蛋浮現幾縷輕愁,令人觀之不忍。
  梓雲紳士風度十足,於是過去問道:「李姨怎麼了?」
  李玄夢一看是這個英俊少年,他言辭懇切,從來都是十分溫柔可親,她對梓雲頗有好感,於是想了想,對他傾訴道:「小天不肯上學。」
  梓雲訝道:「為什麼?這不是才去了第一天?」
  「這孩子從來就很任性的。」李玄夢頗為苦惱,「說不定是那些同學欺負他是新來的?比如,嘲笑他胖什麼的……」
  想起那極度可觀的身材,梓雲了悟,有些好奇地道:「李姨,那,你為什麼不讓他……減一下,好歹說不定能瘦下來?」
  李玄夢搖頭道:「沒有用的,他那其實不是真的胖。」
  梓雲好奇道:「是麼?」
  「是我們李家的家族病了。」她歎氣道:「從小腎臟功能就不好,一到了冬天,不吃激素根本過不下去。以前吃了還可以慢慢減下來,現在根本就是沒有辦法,結果激素吃得過量之後,便逐漸發胖,最後就變成這樣了。你別看我如今還好,其實當年亦是如此,生了小天之後,才算是慢慢回復過來。」
  梓雲壓下心中驚訝,點頭道:「原來如此。」
  李玄夢煩惱地歎氣,索性把書放下。她身姿優美容貌精緻,微微換了一下坐姿,感覺上一舉一動都像是能夠入畫。
  梓雲靜靜欣賞了一會,才歎道:「他若是長得像李姨,肯定是個美少年。」
  李玄夢平日看起來冷若冰山,不過,女人,即使是對自己的美貌心知肚明的女人,也不會不喜歡一個英俊年輕的異性誇讚自己,她不禁嫣然一笑。
  她忽地想起什麼,才道:「對了,小天現在在上初三,你是在高中部對嗎?你們也算是一個學校,能不能順便照顧照顧小天,看他周圍是不是有什麼壞孩子欺負他?」
  此刻梓天正好經過這裡,看樣子是想過來,抬眼一看梓雲也在,傻了片刻,便氣呼呼地轉身走開。
  梓雲苦笑道:「李姨您看,他似乎不怎麼喜歡我。」
  李玄夢抿嘴一笑:「這可不一定。對了,我有他小時候的照片,你要不要看看?」
  梓雲眼睛一亮,應道:「好啊!」
  卻見梓天似乎聽見了,緊接著拖著一身贅肉氣喘吁吁地奔過來,瞪著梓雲大聲道:「你走開!」
  他剛才經過這裡的時候,發覺這個口甜舌滑的傢伙不知道說了什麼,哄得自己母親高興無比,兩人驟然一看過去,男的年輕俊俏,笑得一臉陽光;女的成熟美麗,微笑的弧度美麗得好比天人。
  鮮少看見自己這個對待異性不假辭色的媽媽對年輕男子如此親切,一瞬間梓天心裡產生了自己在母親心目中的地位即將被人取代的危機感,一聽之下,居然還熟稔到要把自己幼年光屁股的照片給這個傢伙看,簡直是無法容忍啦。
  梓雲饒有趣味地盯視著眼前這個胖乎乎的任性男孩,他十七年的人生中,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倨傲任性並存、同時還有著狡黠可愛個性的傢伙。他是真心誠意想和這個新冒出來的弟弟做好兄弟,然而他向來自傲的外表和舉止,居然在這個弟弟面前絲毫起不了半點加分的效果,梓雲無奈之餘,卻也覺得十分有趣。
  梓天「啪」地坐在自己母親的身邊,李玄夢顯然十分溺愛這個兒子,還伸出大腿讓梓天的大頭枕上去,看得梓雲都牙酸。
  他和自己母親的關係遠遠沒有如此黏糊親密,因此看見梓天和李玄夢在一起相依相伴的畫面,竟然心中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是羨慕還是厭惡,一時很難釐清。
  看他微笑寒暄識趣告別的樣子,梓天撇嘴道:「偽君子。」
  李玄夢輕輕拍打了一下他肉呼呼的臉蛋,斥道:「你這孩子,那是你親哥哥呀。有個兄弟不好麼?」
  「什麼親哥哥,我才不要這樣的。」梓天抱住李玄夢的腰,「媽。我認識了新朋友!」
  李玄夢笑瞇瞇地望著他,伸手撫摸著他軟軟的頭髮:「在學校麼?」
  梓天搖搖頭:「在這裡呀。很漂亮很奇怪的一個人,要不我帶你去看看?」
  李玄夢搖頭:「不用啦,你忘了,你從小看見的奇怪的東西媽媽都看不到。」
  梓天恍然,點頭道:「不過好可惜,真的很漂亮的。」
  他昨天路經這個庭院左側的那條走廊,走著走著卻發覺走進了一個前所未見的大花園裡,裡面靜靜睡著一個眉發皆白的少年,水晶一樣晶瑩剔透的美貌,被他的闖入驚醒了。
  梓天當時很是不好意思,連連道歉,卻見對方沒有張嘴,卻有聲音直直傳入心底,那聲音空靈飄渺,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你好啊,未來的家主。】
  梓天很奇怪,於是問道:「你好,我是梓天,你叫什麼名字?」
  對方仰著腦袋想了很久,很抱歉地道:【……對不起……我忘了。】
  他似乎十分渴睡,一邊再度打著呵欠,一邊對著梓天笑起來:【你很漂亮,我喜歡你。】
  梓天有些驚訝,他從6歲開始得了那個家族病,至今還沒有被任何人稱讚過相貌端正,更別說使用「漂亮」這個詞。更何況對方如此美若天人,那剔透純潔的容姿甚至比母親還要多了許多不屬凡塵的神聖飄忽的感覺,梓天一度覺得,他非但不是人類,而且很有可能也不算妖鬼一類魅人心智的東西,他應該是具有神格的精靈,或者就是神。
  【你是一個很奇妙的絳族啊。】對方接著感慨了一聲,【再過三年,你會得到你意想不到的機遇。只是要注意,那時候,你和你的哥哥……】
  梓天疑惑地望著他。
  對方沒有說完,再度沉沉睡去。
  梓天愣了一會,還是不再打擾,退了出去。
  說也奇怪,當他走出這個由深深淺淺的紫色花朵充斥的大花園的那一刻,轉身再看時,早已不見花園的蹤影。
  想起那個美少年說的話,梓天皺起眉毛。他本就對梓雲的第一印象不怎麼樣,總覺得是那種很普遍的天之驕子,湊巧還長了一副好相貌,表面功夫做得也好。他外表言笑晏晏,可是卻瞞不過他這個從小就有著十分靈感的人,知道他真心也有,只是惡意也在。說起來,還不如那個庶出的妹妹,一開始就露骨地表現出厭惡的感覺不就好了?
  想了想,梓天看著母親訥訥道:「媽。我一定得上學?」
  李玄夢微笑道:「不去也成,我可以讓宇陽給你請家教的。」
  梓天一骨碌爬起,圓滾滾的身體居然靈巧無比,睜著一雙黑黝黝彷彿小狗狗一般可愛的眼睛看著自己母親:「不要去求他,我去上學就是了。」
  李玄夢摸了摸他的腦袋,溫柔地道:「你自己決定,千萬別受了委屈爛在肚子裡,媽媽給你撐腰呢。」
  梓天握著她的手道:「我能有什麼事?媽媽,你不要瞎操心。」
  他心裡想起那個叫做蘇逸的臭小子,心裡暗暗置氣:臭小子,我怕你啊。去就去,你還能真的吃了我?
     
  16
  梓天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身體和一般絳族的雄陽不一樣。不一樣在哪,大約首先是不一樣在從六歲那年開始便在極度肥胖和瘦削的容貌中徘徊來去的小臉,以及最終定格在二百斤加的體重上。再有,就不是他願意啟齒的了。
  他從來不覺得這有哪裡不好。與其做一個受人矚目的異類,不如做一個醜陋噁心的胖子。
  令他最為滿意的是,這身猶如盔甲一般的肥肉,進可攻,一招泰山壓頂便能壓死人;退可守,實在沒招的時候便往地上一倒,別人生拉硬拽拽不起,拳打腳踢像打在不受力的棉花上般沒感覺,還可以順便打幾個滾沾得滿身粉塵灰土,誰還敢近身?
  別說胖是累贅,至少好處也是不少。
  梓天眼看著眼下形勢實在不妙,他勉強伸直手臂護住身後像是受驚的小白鴿一般嬌小可愛的女孩子,那張精緻的小臉早已緊張得煞白,抖得像是秋風中瑟縮的小葉片。
  周圍行人腳步匆匆,不論是老師還是學生,似乎都沒有見到這一幕。
  面前驕橫的少年乜斜著一雙眼睛,牛仔褲襯托得一雙穿著皮靴的長腿越發修長和有力,梓天知道這一下踢下來,即使他有「盔甲」,免不了也得傷筋動骨一百天。
  小女孩兒顫著聲音叫道:「你……你別過來!我,我會告訴蘇逸哥哥的!」
  少年面貌平凡,但是那股邪氣中透著倨傲的神情,無不透著世家子弟的蠻橫:「李玫,你過來,我今天就不動你。」
  梓天一聽倒是疑惑:「怎麼,他不是蘇逸?」
  小女孩兒李玫嗚嗚抽噎道:「他怎麼可能是蘇逸哥哥。」
  梓天正雲裡霧裡。他轉來這裡第一天,便看見那個自稱是蘇逸的少年帶著幾個小嘍囉橫行校裡,尤其是追得一個女生滿世界亂跑。她一見梓天忽地眼前一亮,腳步一拐便彎到梓天巨大的身軀後躲了起來,儘管算是嚴嚴實實,不過那緊接著大步趕過來的少年便勃然大怒,似乎要呼喝著「手下」將她就地正法一般,一把將她揪了過去。
  少女大哭著喊道「救命」,梓天也不由得怒火上頭,伸手也將她拉了回來。
  這個少年似乎沒想到他會出手,斜著眼睛望他,忽地笑道:「我可是這個學校的蘇逸老大,你小子膽大啊。」
  似乎想到了什麼似的,那自稱蘇逸的少年緊接著道:「啊,你是梓家新來的小胖子。怎麼,還想給你那漂亮的老媽添什麼麻煩,第一天就和我動手?」
  梓天無語,他不瞭解事態,因此只能眼巴巴看著對方揪起女生就立刻走人,呆呆站在原地好久,他才頹然歸家。
  是啊,他憑什麼儘是給母親惹麻煩,難道嫌她的煩心事還不夠多?
  再說那個女生,就算是被那臭小子帶走,應該也不會出什麼事吧……
  梓天富於想像的大腦開始臆想起無數校園兇殺案的慘烈手段,越想越憤恨自己當時的默不作聲,萬一後來出了大事怎麼辦?她長得還是很可愛的,萬一那些人起了歹心怎麼辦?
  越想越後悔,梓天再度選擇了逃避,一回家便扎進被子裡不願再提上學的事。
  後來梓雲一激,他細想之下,這件事似乎整間學校的人都噤若寒蟬,要是他也眼睜睜這麼袖手旁觀,到時候才會真的不可收拾。再說,要是請什麼家教之類,豈不是會被人說三道四,母親這麼柔弱的一個人,她感情充沛,外表冰冷,但絕不是堅冰一般的強者,反而是軟綿綿的空谷幽蘭,他不能讓她因為兒子受累。
  ……於是演變成為今天這個情景。
  身上好幾處傷口大肆叫囂著疼痛,梓天咧著嘴巴喘氣。見這個不知好歹的胖子有氣無力就差沒坐在地上,少年微微勾起了嘴角,正要把李玫再次抓過來,卻見一人慢悠悠走入局中,手裡挽著一個巧笑倩兮的美女,嘻嘻笑道:「小弟,怎麼今天這麼好興致,當著大家的面玩起強搶民女的把戲。」
  梓天發覺緊緊依偎在他身邊的小女孩兒忽地明眸一亮,叫了一聲:「蘇逸哥哥!」
  便乳燕投林一般,撲入他的懷裡,還巧妙地往旁邊一擠,將那個原本佔著半邊手臂位置的漂亮女孩擠走了。
  梓天疑惑一看,對方盡享齊人之福,確實有著一張對得起各路人馬追殺的標誌臉蛋,只是一雙似乎四處放電的桃花眼,朝著梓天的方向瞟了一眼,似乎定了一下,便移開了。
  桃花眼笑道:「小弟,我怎麼不知道你垂涎我的名字這麼久遠,趁著我還沒到校,巴巴給我塑造了這麼一個四處生事的好形象,乾脆我現在上教務處登記,說我是蘇望,現在才來報道,然後也這麼在學校威風一番算了。」
  梓天一聽,兄弟紛爭,家族糾葛,可能還有糾纏不清的感情債。這麼亂的局面,他才不要插一腳。
  蘇望忿忿地瞪著李玫,他和自家兄長蘇逸是同一個學期轉來這個學校,只是蘇逸從來沒有出現過,他便心安理得地頂了蘇逸的名字四處橫行霸道,弄得所有人都知道三十一中的蘇逸惡名昭彰,是蘇家的敗家子。
  大約上國外玩膩味了,蘇逸居然不聲不響地便出現在這裡,正主兒來了,他這遊戲玩不下去,只能打回原形。
  誰不知道,蘇家的二子蘇望為人老實,從來不惹是生非。要是觸怒了蘇逸,說不定他真的也頂了他蘇望的名字依樣畫葫蘆玩幾回這個誣陷遊戲,到處亮出名頭做足壞事不用負責,那他蘇望才是虧本。還是快快回去教務處用回來這個名字為妙。
  蘇逸活得真正精彩,十七歲的少年,早已飛遍全球四處玩樂,並且用的不是蘇家的錢。他樣貌出色,倒追的女孩兒不在少數,身邊永遠不缺乏女伴。蘇望這點小把戲他一笑置之,不過是陰暗的嫉妒心理的產物而已。
  聽著李玫將這些天的委屈劈里啪啦說了一氣,蘇逸苦笑著望向憤而走遠的新任女友,才摸著她的腦袋道:「蘇望揪了你幾把,還做了什麼嗎?」
  恨恨地跺著腳盯著蘇望訕訕遠走的背影,李玫不復先前梓天所見的柔弱樣貌,不依道:「蘇逸哥哥,你要幫我報仇,這個蘇望太可恨了。冒用你的名字不知道做了多少壞事不說,整個學校還真的以為他是蘇家未來家主,沒有人敢管他,更不用說他還欺負我!要不是那個胖哥哥——咦,人呢?」
  蘇逸摸著下巴道:「好像從那邊走了。你不認識他?」
  李玫搖頭道:「不認識,我就是跟他求救,他還肯幫我,是個好人。好像也是剛轉來這裡的。看牌子,似乎是我們初中部的人。」
  蘇逸拍拍她:「這些天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我去給他道謝。」
  蘇逸饒有趣味地跟著遠處那個漸漸清晰起來的胖胖身子走到醫務室,他頓了一下腳步,便也跟了過去。
  如果他沒看錯,那個胸牌上似乎寫了「梓天」兩個字。
  是梓家人?新來的那個二少爺麼?
  從窗戶那裡看見他艱辛地踮起腳尖拿下一件替換的衣服,校醫似乎和他很是熟稔,打了一聲招呼便拉起簾子,但是蘇逸這邊倒是一覽無餘,並且他也開始奇怪為什麼明明都是雄陽,校醫卻要避諱這個小豬仔的換衣過程。
  摸了一下下巴,蘇逸笑瞇瞇地看過去,那個胖乎乎的身影動作倒是矯捷,一下子便褪下上衣,露出渾身白花花的肥肉,不過看起來是粉嫩嫩的皮膚,居然有著幾許可愛的嬰兒肥的感覺。
  想起小時候最喜歡的豬仔玩具,蘇逸饒有興致地接著一看,卻是對方脫下褲子,準備更換。
  正要撇開臉,卻被眼角餘光瞥到的東西一下子震驚了。
  蘇逸轉回臉,直直地盯著對方身體,眼珠子都瞪大了,一時動彈不得。
     
  17
  梓天穿好褲子,輕輕呼了一口氣,將T恤從大腦袋上拉了下來,正堪堪遮住小肚臍眼兒,簾子「嘩」的一聲拉了起來,梓天微微嚇了一跳,抬起眼睛一看,居然是一張熟悉可恨的臉孔。
  那濃密得猶如扇子一般的眼睫毛下,黑黝黝的眸子閃動著莫名的情緒,帶著些許敵意望著自己,這是梓雲一掀開那個簾子,便看見的情景。
  他不禁很老套地感慨道,真像個肥嘟嘟白泡泡的小豬仔。
  梓雲關切地道:「你受傷了?」
  梓天翻了一個白眼:「誰告訴你的?你管我幹什麼?」
  梓雲微笑,勾起唇角。那猶如旭陽烈日般帶著十足熱力的笑容刺得梓天噎住了:「我是你哥哥,我不管你誰管你?」
  梓天狠狠看了一眼心虛的校醫,昨天他正看上這裡清靜還可以睡個懶覺,沒想到這個傢伙居然也是梓家的內應。
  梓天再翻了一個白眼,轉身打算走掉。這裡是梓家的產業,面前是梓家下一任家主,現任大少爺,惹不起躲得起好吧。
  「慢著。」梓雲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肉呼呼軟綿綿的觸感讓他情不自禁多捏了兩把,梓天似有感覺,用力一甩:「幹嘛?」
  梓雲一笑:「我只是很好奇,我莫非對你做過什麼?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梓天站住了,無所謂地道:「對我來說,全世界的人只分為兩種,一種是無論對我做了什麼我都會有好感的人,另一種是即使什麼都沒做或是做了什麼我都不會喜歡的人。我對別人的感覺,不取決於別人對我做了什麼,而是我自己。」
  他想了想,接著道:「所以,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有理由。」
  暗自「嘶」地吸了一口氣,肚子上的青紫再度隱隱作痛,梓天有些蹣跚地走開了。
  特地從高中部翻牆過來,沒想到被澆了一頭冷水,屢屢從這個小胖子手裡吃癟的梓雲不禁失笑了。
  這個小胖的人生哲學,就好像是他五官中唯一極其出色的那雙丹鳳眼一樣,美麗但是安錯了地方。就像那黑色的瞳孔,白得發藍的眼白,這是這,那是那,一碼歸一碼,任性但是清楚明瞭。界限明晰,涇渭分明。
  可是小天,很多事情都有個中間色,不是你所認定的那樣簡單啊。
  心情忽然好了起來,梓天走出校醫室,第一眼便看見了一人靠著門口,朝他笑了一下。
  蘇逸?
  梓天停住腳步,亦是笑了起來:「我不知道蘇少爺什麼時候有了偷窺的嗜好。」
  蘇逸聳肩:「我只是想和小豬道歉而已,我家小妹妹給他添麻煩了。」
  梓天點頭,表情不變:「我替他接受你的歉意了。」
  蘇逸忽地笑得十分奇特:「你的那個胖弟弟,真是一個可愛特別的稀有人種啊。」
  大約也是受了梓天的白眼吧,梓雲有點幸災樂禍:「阿逸,這小子可不好惹,你讓你兄弟當心點吧。」
  蘇逸聳肩道:「蘇望我護不了,警告他也不聽的。倒是阿雲,你知不知道——」
  想起剛才目睹的一切,蘇逸很是躊躇了一會,最終還是躊躇著開口問了。
  梓雲看著他,疑問道:「什麼?」
  「——不,沒什麼。沒事,我就是好奇什麼人能生下這麼個大胖小子。」蘇逸岔開話題,笑道。「週末去俱樂部之後,你可以上我家看看。」梓雲笑道:「這小子的母親,絕對讓你大吃一驚。」
  蘇逸「哈」了一聲,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這次要下注麼?」
  「當然要。俱樂部那群廢柴,也該給些教訓了。」
  兩人說笑遠去,校醫暗自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
  這兩個人傳聞眾多,也都不是什麼好事,小小年紀,就已經厲害得沒幾個成年人對付得了他們,他還是不參合為妙。
  對任何事一無所知的梓天,日子卻一天比一天難過。
  他雖是梓家的二少爺,卻生成這副德行,在純絳族的中學裡,便已是暗地裡被人議論的對象。絳族人從來相貌端正,至不濟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醜陋人等存在,所以梓天的樣貌算是特例。話又說回來,胖成這樣,五官不走形也難免。
  他性子又倔,也屬於絕對不認輸的類型,從來沒有向家裡求助過,也沒有借用梓家的名頭威風抖擻。漸漸地,蘇望那幾個小嘍囉在校區裡追打那個胖乎乎的身影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了。
  自從蘇逸回來之後,越發一腔怨氣無處發洩的蘇望也不好動蘇逸庇護下的李玫,只能將氣出在那個壞他好事的胖子身上。他手下頗有幾個無賴,日日換著法兒跟梓天過不去,梓天儘管也沒讓他們好過多少,但身材的局限也沒讓他佔到上風。可是不管怎麼樣,他依舊一次又一次拒絕了來自梓雲的若有若無的援手。
  尤其是到了現在,都過了半個學期,事情反而越發往壞處發展,他們似乎體會出趣味,每次蘇望都會站在一邊笑瞇瞇好像看戲一樣,看著梓天和那班人馬或是對峙,或是他們一面倒地毆打那個失去力氣的胖乎乎的身體。
  到了今天,恰好是梓天十五歲的生日。
  又是這番雞飛狗跳之後,梓天還得趕回去,母親為他做了豐盛的菜餚慶祝生日。區別於一般人類,絳族的少年少女到了十五歲就算生理上的成年,可是一個大日子。
  他回到房間,勉強洗完澡之後套上寬大的衣服,腳似乎扭到了,走起路來一瘸一拐,他有些發愁該怎麼對媽媽掩飾。
  他在學校的事情瞞得很好,她一直不知情。
  振奮了一下精神,梓天咧著嘴坐倒在地上穿鞋,忽地下腹一陣劇痛,翻江倒海的感覺在肚子裡沸騰起來,他捂著肚子,好一陣動彈不得。
  最近這種莫名其妙的痛楚奇怪非常,越來越是頻繁,他弄不清原因,但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只是今天,這個要命的十五歲生日,他竟然發作起來。
  喘息了一陣,出了滿身大汗,換了身衣服,他才好了些。覺得沒什麼不妥了,他扶著牆角慢慢站起來走了出去。
  母親肯定等很久了。
  在下人帶領下來到大廳門口,進去之後氣氛很是奇怪,梓天一看,居然所有人都坐全了,什麼時候他這個二少爺這麼大威風,過個生日梓宇陽、梓雲都來全了,而自己的母親則是一臉不安地望著自己?
  李玄夢朝他招手道:「小天過來媽這邊。」
  他依言坐下,這才發覺這個大堂他從來未曾來過,中間有一個高台,呈現五角形狀,上面還有一個很大的座位,上面掩映著半透明的簾子,裡面似乎坐著什麼人,看不真切。
  梓宇陽對他和顏悅色地道:「小天,今天你成年了,按理來說,我們梓家所有人都成年之後,要參加這麼一個祈福儀式。」
  他語畢,為難地望了一眼李玄夢,輕聲道:「玄夢,你……」
  她不情不願地起身,拉住梓天的手細聲道:「這個梓家,這麼大的規矩。不能外姓人在的,小天你……」
  「我一個人沒事。」梓天點頭,目送著母親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這個祈福儀式,事實上一般是古老的世家會有的儀式,一般是族內所有直系的雄陽都成年之後,聚集在一起,向半神詢問家族今後的運勢。
  雖是如此,堂上一般會設半神席位,但都是由族內最為年長的長老坐上去做法,祈求半神附體傳遞結果,一般來說,半神真身是不會出現的。
  可是儀式之內任何事物,應該不得欺騙半神,否則據說會有災禍降身。李玄夢忐忑不安的原因梓天知道,因為他其實並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雄陽。
  從一生下來開始,他就有著先天性的不足。絳族女性生理特徵和一般人類完全一樣,只是各項能力和外表更加出色而已。而絳族的雄陽和雌陽的區別,內在的不同是有沒有孕育胎兒的能力和器官,外在雌陽儘管也是和男性沒什麼兩樣,但是雌陽和雄陽不同的地方在於,成年之前,性器官的大小是接近天閹的。
  直到成年之後,才會迅速發育的雌陽,一般也得在耳垂打上孔洞,以區別於一般雄陽。另外還有一個區分的方法,那便是氣味和感覺。
  雌陽身上散發的味道,一般成年雄陽是分辨得出的,所以並不會存在成年後反而不知道的現象。更具體地說,雌陽的外貌和身高也比一般雄陽來得清秀瘦小一些,就是女性,一看之下也可以分辨出來。
  除了少數不在常規範圍內的雌陽,成年之後不打耳釘,也恰巧生得高挑修長,兼且荷爾蒙的味道不強烈的,除非他懷孕,或者和他發生過肉體關係,否則就是雄陽,一見之下也辨別不出來。
  絳族其實有三種性別,雌性、雌陽、雄陽。而梓天的情況,是天生的體內生殖器官不健全,體外生殖器也介於雌陽和雄陽之間的標準,可以說是雌陽和雄陽之間的曖昧人種。
  他這個毛病據說也很難治好,除非變性,徹底地做一個雄陽或是雌陽。但是必須要在成年後進一步觀察身體情況發育的狀況偏向於哪種性別,才能決定變性手術的方向。所以李玄夢一直將他拖到現在,怕提前動手術會有風險。
  此刻對著無所不知的半神做的祈福儀式,李玄夢便是害怕,梓天這個不完全的「雄陽」參加,會不會觸怒半神,進一步降下災禍。
  梓天雖然明白她的顧慮,但是事到如今,他早已無所謂了。從來對愛情沒有什麼遐想的梓天,忽然決定將自己的命運交託給據說是全能的半神,好也好,壞也罷,讓「它」給自己指出一條道路。
  疾病纏身,甚至性別不明。他這樣的存在,其實應該是上天的一個玩笑吧?
     
  18
  恭恭敬敬跪伏在地上,梓天身邊跪著梓雲,梓雲旁邊是喃喃有辭念著什麼的梓宇陽。
  忽然覺得梓宇陽這個跺一跺腳便能震驚半個城市的厲害人物,此刻看起來也不過是一個虔誠的神棍,梓天不禁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更深地埋下頭。
  梓雲似有所感,側頭望著梓天,莫測高深地笑了一下,而後目光掃到了他扭傷的那隻腳踝。
  梓天心裡有些疙瘩,正要瞪他一眼,側頭卻發覺梓宇陽忽然很失態地站起身來,狂喜道:「絳族半神賜物!」
  梓天好奇一看,卻是那高台之上,簾子飄動。在那一拂之間,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美麗臉龐,笑吟吟地望著自己。
  ——是那個美少年?!
  他張大嘴巴愣住,再看時,那據說是半神的身影卻早已銷聲匿跡,裡面再也沒有半個人影。
  高台之上的椅子也消失無蹤,只餘下一塊白色的玉石,晶瑩透亮,似乎還有隱隱的光澤在通體流動。
  梓天怔怔站起,他能感覺得到,這塊玉是半神特地給他的。
  不是任何人,是給他的。
  腦海中似乎迴響著那麼一句話:【你是我的朋友……我將曲玉送予你,希望可以對你有所幫助,未來的家主。】
  似乎聽見這句話的不止他,梓家一大一小瞠目結舌望著自己。梓天看著梓雲難得驚訝的臉孔,不禁湧起笑意。
  撤去面具,梓雲確實也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罷了。
  梓天艱難地伸手取到那塊曲玉,驚訝地發覺上面繫著一條繩子,他戴到了脖子上,卻奇異地覺得似乎渾身上下的傷大好了。
  他心裡霎時高興起來,默默對著半神道了一聲謝,想起還在外面等候的母親,便走了出去。
  陽光充足的午後,站在樹下半是含笑半是憂愁地望著他的母親,身後是梓家家主的居室,梓天頓住腳步,還是向前走去。
  他從小跟著母親,很是顛沛流離。她出身高貴,未婚生子卻因為一言不和,遭到當時年輕氣盛的梓宇陽拋棄,和家裡又斷開聯繫,毫無謀生技能的她帶著還在襁褓中的孩子,做足了各種打工差事,緊巴巴地過著日子。
  或者是生活的磨練,或者是心裡始終鬱結著一股發洩不去的怨氣,漸漸地,即使不吃激素似乎也能夠抵擋得過疾病的折磨。漸漸地瘦了下去的李玄夢,當她發覺自己有了足以令自己過上好日子的美貌之後,成了周旋於各個男人之間的所謂「名花」。
  任人堪折的名花。
  然而在梓天的心裡,那個出入各個舞會沙龍的母親艷光四射的模樣,總不及她深夜裡有時伏案慟哭的樣子揪人心腸。
  他們總覺得孩子是不懂事的。但即使不懂事,也不會不清楚真心真意和虛情假意的區別。那個在某一次交際應酬的舞會上和母親重逢的梓宇陽,自己血緣上的親生父親,如果真的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珍惜愛護母親,何不將虛偽的眼淚留到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拋灑?
  又何必聲稱自己受著莫須有的良心的折磨,更不必軟硬兼施,反正,母親早在十五年前,圖的就不是那張屬於情婦的席位。
  如果不是李家到了風雨飄搖的境地,而梓家的財力足以力挽狂瀾,那麼母親,今天是否可以不再受這個氣?
  望著走出來的梓雲,臉上掛著彷彿陽光般熾烈美好的笑容,口氣溫柔和熙得像是入口即化的巧克力,帶著善意的香氣:「祝你十五歲生日快樂,弟弟。」
  梓天站住了,這一刻,他算是明白自己先前說的那席話暴露了自己嫉妒和憤恨的內心,而眼前這個人,這個血緣上的兄長,這個似乎含著金湯匙的貴公子,其實只是他遷怒下的副產品。
  梓雲應該是將一切都看在眼裡的。
  陽光下他忽然覺得臉皮熱辣辣,不敢看眼前這個人。
  不管怎麼樣,沒有人有義務去討好一個不必要理會的人,真心還是假意,又有誰說不是參雜各半呢?只要這一刻他是真誠地對自己釋放友好,為什麼還要再持續這種不必要的冷淡和譏諷的態度?為什麼要像是一個更年期的女人那樣多疑和敏感?
  梓天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點頭道:「謝謝你。」
  梓雲真心地彎起嘴角:「我不否認,你得到半神的眷愛,我現在妒火中燒,恨不得狠狠將那塊玉搶過來。不過半神在上,我不敢。你願不願意借我一看?」
  梓天爽快點頭:「好,給你。」
  梓雲接過玉,卻不忙著看,只是盯視著梓天漂亮純真的丹鳳眼,自我、任性,可是真摯,他甚至沒有辦法長久地憎惡一個人。他並不單純天真,可是卻實在是一個可愛的少年。這和外表無關,他明白半神說的話了。
  他暗自歎氣,伸手挽住了對方胖乎乎的肩膀,笑道:「不要再拒絕我的幫助,蘇望那群人,還不夠資格欺負我的弟弟。」
  梓天倔強地道:「我自己處理。」
  梓雲大笑:「好,但是你必須答應我,你的哥哥,一個條件。」
  「什麼?」
  「如果你要自己解決一切,那就必須要擁有足以解決一切的能力。」梓雲目光炯炯,「跟我來,我帶你去另一個世界。」
  梓天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但是肩膀上的熱度很燙,他模糊地覺得,或許梓家除了半神之外,還有一個不是那麼討厭的人,或許,他還可以叫他做「哥哥」。
     
  19
  十五歲是一個特殊的階段,很多有無異能的絳族少年們都在這一階段顯現出他們的力量強弱。
  原來,這個絳族,居然還存在著「異能」這種東西!
  怪不得對上蘇望那群人的時候,時常有莫名其妙的感覺。不是忽然覺得沒有辦法動作,便是忽然失去了重心和行動能力。又不是拍超能力大戲。
  終於在這天,梓天發覺自己似乎有了莫名的奇異力量,心念電轉之間,服帖地貼在胸口的曲玉便會綻放出一股暖流流遍週身,似乎抵抗了那些詭異的氣場,並且以相同的方式反擊了回去。
  望著瞪著無法置信的眼睛紛紛倒下的傢伙們,梓天看也不再看有些驚慌失措的蘇望,逕自離開。
  找不相干的人的麻煩出氣,以前他可能還會這麼做,但是現在,從梓雲那裡,他算是明白了小家子氣的淺陋鄙薄,不會給自己帶來任何好處。從蘇望那裡,他更是知道了如果他也接著這麼做,只會淪為和他一樣狐假虎威的可悲下場。
  他首先,需要弄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異能,你是天生的異能者,不愧是我梓雲的弟弟。」
  對方笑得猶如太陽神一般燦爛,站在校門口豎起大拇指。
  梓天不解,「什麼是異能?」
  梓雲有點驚訝:「你不知道?」停頓了一下,他微笑道:「也難怪。」
  望著對方眼中閃動著的莫名柔軟的光芒,梓天往四周望了一下,忽地打了一個寒戰:「獨生子女是不是很孤獨?」
  梓雲一愣,大笑:「是。」
  他黝黑的瞳孔中閃閃發光:「所以我好不容易有個弟弟,你就行行好滿足我的戀弟情節吧?」
  梓天胖乎乎的小圓臉忽地皺成一團,低聲道:「你再不走,你初中部的仰慕者會嫉妒得殺了我這個跑不動的胖子。」
  梓雲環顧四周,泰然自若,微笑的弧度引起一陣刺耳的抽氣聲。
  還只是十七歲,便已經是對場面控制有餘的專家。
  「跟我走。」他說。
  梓天小跑跟了上去,他向來不喜歡讓別人等待他。
  這是一個十分古怪的地方。
  像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廢舊工廠,並且坐落在荒郊野外,看起來實在不忍卒睹。
  梓雲踩下剎車,打開車門,望著傻乎乎地盯著「工廠」那黑黝黝的門口的梓天,不禁伸手笑道:「還要我扶你下來?」
  梓天搖頭:「你的車門夠大,我自己能行。」
  梓雲噗嗤一笑,轉眼,卻見蘇逸站在門口,笑瞇瞇地望著這邊:「唷,什麼風把梓二少爺吹來了?」
  梓天看著他,眨巴眨巴了兩下眼睛,側頭望著梓雲,梓雲於是心領神會地低下頭:「什麼?」
  「他是誰啊。」梓天故意壓低聲音細聲細氣地問道,氣音拂得梓雲耳朵旁邊儘是癢癢的感覺。
  梓雲忍住笑,看著那邊瞪著眼睛的蘇大少爺,大聲問道:「你哪位啊。」
  「靠。」蘇逸瞪著眼睛,「不是吧。」
  梓天目不斜視,依舊問梓雲道:「來這裡幹什麼?」
  「這個嘛。」梓雲笑而不答,「跟我來,我賣了你這隻小豬,我們四六分怎麼樣?」
  梓天翻了一個白眼,走進了那扇大門。
  蘇逸站在他旁邊,擺足侍應生的架勢,微笑服務道:「梓二少爺,歡迎您光臨『俱樂部』。」
  當他踏足內室的時候,一瞬間來到了一個看似漫長得看不見盡頭的隧道之內,頂上燈光昏暗,長廊兩旁是數不盡的房間,不知作何用途。
  梓天剛要回頭詢問,卻發覺梓雲和蘇逸早已不知何時消失不見,後面也變得光滑一片,只見一堵牆橫亙眼前,就像是他身後從來沒有過那扇大門一樣。
  梓天皺起眉毛,方才走了兩步,卻發覺腳下的地板像是有了靈性一般,一直往後退。
  他必須往前走,不然似乎會被後退的地板推向那堵牆,梓天心裡有些慌張,這些景象過於詭異,超越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常識。
  他往前迅速走去,卻驚訝地發現那地板後退的速度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快,他不得不加快腳步,最後是發足狂奔。
  這時候身上的贅肉彷彿多年的盔甲,在需要速度的時候沉重累贅得猶如一套脫不掉的枷鎖。梓天跑了不到五分鐘,早已氣喘吁吁,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眼光往旁邊一掃,數不盡的小房間闔著房門,他靈光一動,試圖伸手扣動身邊最近的那一扇房門,原本以為是鎖上的,沒想到一推就開。
  他興奮了,腳步拐了進去,擺脫了那會動的要命的地板。
  誰知剛進了房間,便看見蘇望手裡拿著一把刀,在閒適地玩著刀花,呲呲的蝴蝶刀在空中翻騰出優美迅猛的弧度,一看見他進來,蘇望站起身來,露出惡意的微笑:「臭小子,今天的帳還沒和你算呢。」
  他撲了上來,嘴裡還在罵著「死胖子」,梓天心裡也正憋著一股火氣,兩人不由分說扭打起來。
  熟悉的滯重感和不能自由活動的莫名感覺一下子再度襲擊了梓天,他奮力出拳,也不知東南西北,就是一頓狂打,更不知道被那把小小的刀子割中了幾下,當他最後將蘇望狠狠地放倒在地上的時候,自己也累得不成樣子。
  蘇望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忽地生出神力,將他一把推出了房間,緊閉的房門一下子阻斷了梓天再度闖入的可能。
  他累得不可開交,卻被丟出去,坐在那一直會往後退的地板上,他回頭一看,來路早已一片荊棘,遍佈著寒光閃閃的鐵刺。
  要是被扎上一下,管他是不是有著這件得天獨厚的肥肉「戰甲」,估計也是九死一生。
  他不得已再度奔跑,突見又一間房門敞開,不管不顧又衝了進去。他實在是再也不想跑了!
  進去的那一剎那,梓天心裡狠狠地罵了一句「賊老天」。
  他的身體矮小了些許,面前站著的分明是從前母親那個情夫的三兒子,永遠驕橫的神色,蘇望比之他來說,可是少了那麼好幾分令人討厭的刻薄神色。至少,真小人比偽君子容易對付一些。
  想起生活在一起的時候,這個外號叫做「釘子」的傢伙,林林總總設計誣陷他的招式,梓天惡向膽邊生,拖著明明已經疲倦得不行的身體,迎著神色猙獰的那傢伙衝了過去。
  ……
  不行了。
  怎麼都是從小到大的仇敵啊?
  再度衝進一個房間遇見故人的梓天,終於狠狠地罵了一聲:「MD,這還有完沒完?」
  他捏緊拳頭,原本早已汗水淋漓的身體上,衣服都貼的緊緊的,兩腿更是由於長期的奔波,漸漸有了發軟的趨勢,最後更是索性完全失去知覺,渾身上下所有的肉都在顫抖著,似乎每一寸皮膚都在吶喊著「不行了」。
  他再度被丟進那走廊的時候,握緊了拳頭,忽地碰到了胸口掛著的曲玉,伸手用力握住了。
  一股熱流傳來,他往後仰倒,本以為會結結實實跌在那些個鐵刺上,他閉緊了眼睛,卻意外地感覺到了一雙溫暖的手扶在了他的肉呼呼的腰上。
  梓天慢慢睜開眼睛,眼前是蘇逸似笑非笑的臉孔。
  ……剛才是做夢?
  耳邊傳來梓雲清亮悅耳的聲音,卻是隱約帶著自豪的笑意:「果然一句求饒或是呼救的話都沒有說,不愧是我梓雲的弟弟。」
  蘇逸朝著他點頭,伸手忽地摸了一下他的頭髮。
  梓天愣了一下,抬頭一看,梓雲維持著半扶半抱的姿勢,望著他笑了起來。
  他不明所以地坐在了一張椅子上,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幻境?夢境?
  可是肉體的疲勞卻是真真實實,不容置疑的。
  一個相貌清俊的中年男子站在他眼前,表情似乎平靜中帶著幾許讚許,問他:「我問你。你如果被人欺負,是不是會像剛才那樣毫不猶豫地反擊回去?」
  梓天點頭:「那是當然。」遲疑了一下,他低聲道:「但是,我首先必須保護我的媽媽。」
  中年人大笑:「你沒有力量,從何談起保護別人?」
  「我們絳族,有天生和後天的異能者。大部分情況,天生的異能者是幸運的,但是,若不是經過磨礪,將來,也不過埋沒於庸庸碌碌之中,沒什麼作為。」
  梓天聽得呆了。
  「你知道麼,這個異能,便是最為可貴的『力量』,一般來說,只有雄陽才會擁有,你是十分幸運的特例。」中年人沉聲道。
  梓雲疑惑,正要發問,卻被蘇逸阻止,搖頭示意他往下聽。
  「絳族比人類高一級。絳族內,有異能者比沒有異能者高一級。異能者內,天生異能者比後天異能者高一級。天生異能者內,雄陽比雌陽高一級,雌陽比雌性高一級。當然也有特例,你就是一個特例。」
  梓雲越發疑惑,卻見中年人忽地大聲問道:「你知道力量是什麼?」
  梓天道:「若是有人欺負我,我會和他糾纏到底。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打他,咬他,踹他,抓他,把他打慌、打怕、打得屁滾尿流。」他越說,心裡越發明朗,聲音也越來越大:「逃避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中年人大笑:「不錯。」
  他頓了一下,繼而森然道:「但是若是遇到了比你更加強上百倍的異能者呢?你是不是只有乖乖挨打的份兒?」
  梓天愣了。
  胸前的曲玉發出忽冷忽熱的溫度,梓天伸手握住,卻聽得中年人問道:「你願不願意成為一個真正的異能者?」
     
  20
  「異能,嚴格說來,是一種『力』。」
  梓雲伸出手掌,掌心忽地升騰起一簇暗色的火苗,在空氣中閃動著微弱的光芒。
  「火之力,」梓雲道,手上火苗忽地拉長,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倏忽變幻成銳利透明的疾風,而後一揚手,掌間騰起一股朦朧的水霧。「風之力,水之力。」
  梓天望著遠處漸漸升空而起的路上的石子和雜物,梓雲笑著撤回力,卻見那些東西受著地心引力的吸引一下子砸得亂七八糟,梓雲笑道:「這是念力,我的弱項。」
  梓天懊惱地皺起眉毛,「我總是若有若無,沒辦法隨心所欲。」
  在那個「俱樂部」被齊連克,亦即那個中年人教了將近兩年,梓天已經被操練得變成了一塊頑石。他的課程似乎比別人要來的重,絲毫找不到喘息的餘地。身體一天天瘦下去,也一天天結實起來。
  可是似乎異能一直停留在如同逝沙流水一般不穩定的階段,沒有辦法好似梓雲那樣操縱自如,如同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唯一的好處大約是,那個向來詭異的家族頑症似乎好了很多,不需要借助激素的作用也能夠挺過冬天。每當梓天覺得自己過不去的時候,曲玉似乎有了靈性,釋放出或是溫暖或是涼爽的能量,助他度過難關。
  不過,不知為何,半神似乎越來越嗜睡,他十次去找他,幾乎有九次是沉沉入睡,梓天無奈,慢慢地他有了自己的交友圈,也不再這麼經常去了。
  今日是他即將結業考試的日子,梓天幫他複習:「你的強項不在於自然之力。其實念力更是罕有,你到時候只需在齊老師面前做足功課,沒什麼好怕的。」
  梓天嘴硬:「誰怕!」
  蘇逸在一旁大笑:「好,你現在不怕,到時候就不一定了。齊連克什麼人,絳族異能高手有名的不到十人,他僥倖排在其中罷了。」
  梓天一開始對這種花花公子不感冒,後來發覺個性倒也不那麼討人煩心,便由得自己和他們越走越近,最終也懶得和他計較。兩年下來,這些個紈褲子弟的臭脾氣他也領略不少,梓雲和蘇逸算是其中佼佼者,而又不那麼討人厭的。
  李玫欣羨道:「真好,你們都是天生的異能者。」
  兩年間少女生得越發亭亭玉立,姣好的面孔,修長曼妙開始有了女人雛形的身材,日日有青頭小子擺足車馬在校門等待。
  她還是黏糊蘇逸,只是約會越發多了起來,似乎也開始忙得團團轉,沒空雕琢青澀的純純初戀了。蘇逸時常搖頭道女大不中留,可是梓天總狐疑地覺得這廝似乎鬆了一大口氣,可憐李玫這麼個美麗少女,這個白癡不懂得珍惜。
  手機響起一股詭異的印度音樂,蘇逸接起來:「喂?……啊,那有什麼問題。可以啊,今晚大家在一起通宵一次……老地方,當然會帶她過去。……好。到時候見。」
  「又有約會?」梓雲戲謔道。
  梓天聳肩:「新對象吧。」還待多損幾句,發覺身邊少女明眸閃過一絲陰影,梓天住嘴,心裡暗自歎氣。
  多麼複雜,可是他們習以為常。這是世家子弟的常態,實在叫他這個庶民看不慣。
  多好一個姑娘,就是眼光差點。
  「我……我等會兒還有約,可能不能陪小天哥哥去考試了,」女孩子強笑,「我先走一步。」
  蘇逸若無其事揮手:「你去吧,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天亮著呢。」李玫點點頭,白色的裙裾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旋身朝著另一個方向快步走去。
  「真可惜啊,如果她是世家小姐,上了馨蘭,多半會有更多優秀男子來找她吧。就不用在一棵樹上想不開,何況也不是什麼好樹。」梓天看著天空晚霞,忽地道。
  梓雲用力拍了一下他的頭,「說什麼呢。」
  梓天眨眼道:「好了,到這裡就可以了。你們,有約的赴約,有節目的去做節目。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好。」
  他腹內隱隱作痛,太陽穴也抽搐了起來,勉強故作鎮定,站在面前兩雙銳利的黑眸內,需要極大的定力才能確保不露破綻。
  蘇逸望著他:「真的自己去?」
  梓天點頭,眼睛望著梓雲沉靜的眸子。
  梓雲知道他個性倔強,也不勉強,點頭道:「可是考完試,必須直接回來。」
  「那是當然。」梓天頓了一下,眼角餘光瞥見另一個癡情美麗少女,站在牆角望著這邊,不好意思地笑。
  易靜瑩,他的庶出妹妹。
  梓雲臉上浮現溫柔笑意,大步走了過去,「你怎麼過來了?」
  她生得肖似其母,但是比母親易靜蘭漂亮很多。尤其是高挺鼻樑,是唯一一個遺傳梓宇陽的地方。只是雙眉流垂,給這張溫柔清麗的臉孔添上了幾分溫婉柔和的味道,不同於李玫的艷麗標緻,她是平和雅致的,像是靜靜綻放的花朵。
  梓雲自然對他也很好,但是對待弟弟和對待妹妹是絕對有所區別的。更何況,易靜瑩家境堪憐,梓雲對她格外不一般,總是溫和中透著一股憐惜和嬌寵,每次都看得梓天咋舌。
  十六歲的少女臉上浮現紅暈,不知道是晚霞的映照還是自身的羞意:「雲哥哥,我要去馨蘭上學了。」
  「父親同意了?」梓雲顯然為她真心高興:「加油做個美麗的淑女,將來釣個金龜婿光耀門楣。」
  「梓家不會稀罕我的金龜婿。」易靜瑩笑道,似乎有些落寞。她轉眼望著結伴走來的蘇逸和梓天,不由得有些侷促,「蘇大哥,小天哥。」
  梓天點頭微笑:「靜瑩,好久不見。」
  她的目光有些複雜。這個胖子二哥兩年間,蛻變的速度迅速得叫人不敢置信。眼前站著的人,真的是兩年前那個體重驚人,連五官都看不清楚的胖子嗎?
  梓天朝她露出微笑,易靜瑩不禁有些臉紅。
  梓天道:「我今晚有考試,先走一步,你和大哥好好聊,找個地方吧,一直站在這裡沒什麼意思。」
  蘇逸微笑道:「靜瑩真是越來越漂亮,我每天見你似乎都更加驚訝了。吾家有女初長成,真是感慨啊。」
  他相貌英俊,不同於梓雲的俊美陽光,是另一種邪氣橫溢,魅惑女人的氣質,加上嘴巴夠甜,態度偏偏真摯無比,易靜瑩也有些吃不消,剛剛被梓天笑出來的紅暈變得更是濃烈:「蘇大哥,你——」
  「不要隨便亂感慨。」梓天無語,「你們聊,我走了。」
  「我和你一道,順路。」蘇逸俏皮地眨眨眼,跟了上去。
  梓雲一看他轉身,便急急幾步跟過去,「小天!」
  梓天停住,「幹嘛?」
  「嘴巴甜一點,不要隨便耍脾氣。齊老師也是硬性子,你要是估摸著不行的話,不要和他頂,甜言蜜語一下,他其實最喜歡你了。」梓雲伸手理理梓天左耳後面過長的頭髮,指尖觸到了有些冰冷的肌膚,夏日的黃昏裡,實在有些異常:「你自己真的沒事?」
  梓天肚子越發痛,但是態度還是很倨傲:「哼,什麼老頭,我用實力征服他,才不走後門。」
  蘇逸伸手也理了一下梓天右邊的鬢角,感慨道:「你的頭髮長了。」
  梓天胡亂點頭:「你們別囉嗦,蘇逸,走還是不走?」
  「對著阿雲就是哥哥,對著我就是乾巴巴地喊名字。」蘇逸哀怨,梓天懶得理他,轉身就走。
  易靜瑩靜靜站在原地,梓天在那裡,似乎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結界,兩個出色的男子圍繞著他,似乎也都著緊著他。多麼奇妙,他若不是雄陽,現在遐想空間就十分寬廣了。
  雲哥哥是對弟弟疼愛,就好像對妹妹一樣的吧。
  易靜瑩有點神思不屬。
  蘇逸挽著梓天的肩膀,走了一段,卻明顯覺得梓天肩膀有些顫抖。
  蘇逸面色凝重,已經離開了梓雲他們的視野,梓天卻越發不對勁起來。
  忽地拐角處冒出一個手裡捧著花束的男子,蘇逸一愣,對方生得還算可以入眼,不過自然比之自己謬之千里(喂==),重要的是,一看見他,梓天臉就黑了一大半。
  他最近總是身體不適,和母親一起上了醫院檢查好幾次,醫生都在勸說應該開始重視這個問題。因為隨著年歲增長,他身體內的器官開始出現了排斥反應,長此以往,就算那個棘手的家族病好了,這個問題也遲早要妨礙到他的日常生活,甚至失去生育能力。
  醫生倒是說可以不用動手術,只單純進行藥物治療。因為梓天現在身體似乎是偏向雌陽那邊在發育,大約進行兩個療程的治療之後,便可以進行一些簡單的小手術,最後是成為真正的雌陽,將性別確定下來。
  梓天卻忽然不樂意了。
  他做了雄陽做了那麼多年,忽然性別轉換當然不是滋味。再加上這兩年,和梓雲蘇逸他們也有了屬於男孩子之間的生活和感情,若是忽然轉向另一個性別,以梓宇陽對母親的感情來看,送他去馨蘭看來是必定的。他絕不願意上那個女校,過著將來會為另一個男人全心奉獻的淑女修習之路。
  母親苦勸,他答應了下次若是身體再次不適再考慮治療的事。如今要去參加結業考試,結果身體再度開始出現狀況,簡直倒盡血霉,最鬱悶的就是,還在和蘇逸走在一起的路上,撞見了那個瘟神。
  梓天瞪著眼前的蔣川繼,腦子裡像是有千人在擂大鼓,嗡嗡作響。他瞪著眼睛,好一會才道:「你來做什麼?」
  蔣川繼很有風度地微笑:「小天,我來送你過去考試。」
     
  21
  梓天醒來的時候,耳邊傳來一男一女激烈爭吵的聲音,聽起來很是耳熟。
  他閉著眼睛分辨了一會,才聽出是梓宇陽和媽媽。
  怎麼會吵起來?
  先是母親難得的高分貝:「雌陽怎麼了,雌陽壞了你梓宇陽的面子?……」
  梓宇陽顯然招架不住美女撒潑:「我沒有這麼說。只是你看小天,原本——」
  李玄夢聲音上了一個八度:「那我現在自己做主在手術同意書上面簽名就簽不得嗎?」
  「那你問過我沒有?我是他的父親——」
  她憤憤打斷,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現在你才提這件事?梓宇陽,我以為你十六年前就忘得一乾二淨了呢!……」
  梓天覺得身體很乏力,聽著他們上演八點檔就更是滿腦子嗡嗡作響。他慢慢睜開眼睛,觸目是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還有一盞水晶吊燈,都是雪白的顏色。
  他轉頭,身邊自己的父母正在持續德比大戰。
  望著手背上的吊瓶,梓天一時間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錯亂感。
  ……這到底怎麼回事?
  他零星的記憶,是自己看見驟然出現的蔣川繼,一時怒火上頭,讓蘇逸幫他把人料理走。再後來,和蘇逸道別之後,是強撐著去考試,記得齊連克那老頭子是給了他一個難得的大拇指嘛……
  再後來,好像是一時有些脫力,走不動了,就這麼倒了下來……
  不會吧,這麼跌份?
  他環顧四周,這是高級病房吧,怎麼一個護士都沒有?是不是被這一對吵架的男女嚇走了?
  李玄夢拿著手帕抹了一下險些奪眶而出的眼淚,往旁邊一看,卻發覺梓天睜著眼睛看她,不禁驚喜地叫道:「小天!你醒了,覺得怎麼樣?」
  望著撲到自己床前的母親,梓天伸手勉強碰了一下她的臉,道:「母親,我沒事。……就是有點乏。」
  李玄夢望著他,清澈美麗的瞳孔中似悲似喜,「兒子,你,……」
  梓天一愣,片刻後,他望著床頭的日曆,「都過去四天了?不會吧?」
  李玄夢點頭,抹了一下眼角,說不出話來。
  梓宇陽踱到梓天床前,像是很難以啟齒的樣子,看著這個臉色蒼白的二兒子,也只能乾巴巴擠出一句話,「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梓天轉頭看他,頓了一會,才道:「我做了手術?」
  「小手術而已,不打緊的。」李玄夢笑道,「小天,以後就沒事了。」她眼中晶瑩閃動,握住梓天的手。
  梓天有些茫然。
  這麼說……他已經確定下來自己的性別了?
  「這種事,上流社會多得很,見怪不怪的。」李玄夢摸著兒子的手,「你現在也大了,是時候給你找個好婆家。大學可以上馨蘭那邊,先結婚,把終身大事定下來。你一個雌陽,沒有必要像小雲他們那樣日日上山下海玩得沒完沒了,異能考試的事,反正也結業了,你就沒有必要再去。」
  ……她知道?
  ……不,應該說,他們都知道?
  梓天望著梓宇陽,對方黝黑的瞳孔中閃過一絲遺憾的光芒,朝著他點頭道:「小天,你,……唉,你若不是雌陽,真的很出色。」他表情有些複雜,像是喜悅又像是陰霾,那張似乎備受時間之神寵愛的英俊面龐,微微顯露出滄桑的色彩,「我從來沒有見過齊老師這麼誇讚過一個學生。」
  梓天卻有點走神地想,梓雲老了,想必也是這幅模樣。
  「好在,你生得漂亮,不愁找不到好對象。」李玄夢微微笑著望著極其肖似自己的兒子,讚許地摸著梓天瘦下來之後,面部輪廓竟比之自己更加出色的線條,「梓家的二公子,多的是人搶著要呢。」
  梓天一瞬間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性別轉變的威力。
  他不用再為了爭一口氣打拼,擠在一群出類拔萃的異能者之內累得幾近暈厥;他也不用為了自己的將來,拚命地積攢力量,想要為別人撐起一片晴空;他更不用日日被蒼蠅一般的女性仰慕者們圍得團團轉,每次掙脫出去都好比逃難一樣。
  將來,他只需要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秀外惠中文靜優雅,趁早找個好婆家和某一個家世輝煌相貌過人的男人,負擔起他的下半輩子,之後就成為一個生兒育女的機器,再也不需要操心除了家庭以外的任何事情,更加不會有人拿別的事情來煩惱他。
  多麼完美的人生,這是絳族內部數不清的淑女名媛,更是金貴得近乎嬌貴的雌陽們金絲雀一般的人生。
  只是他要來何用?
  梓天有些入神,他茫然地望著真心高興的母親。
  她是操心得太久了,眼下終於一切塵埃落定,她真的為他高興。
  可是他為什麼高興不起來?
  梓宇陽望著他,微不可見地歎息一聲,摟著李玄夢的肩膀,輕聲道:「出去吧,讓他靜一會。」
  梓天點頭:「母親,你留我一個人,不要緊的。我想睡一覺。」他抬頭望著那個男人,鬢角已經有了歲月的風霜。
  或許那是個殘酷無情的男人,但是他的軟肋,卻又明顯得讓他一目瞭然。
  梓天猶豫了一會,才道:「……父親,你和母親一起出去吧。」
  梓宇陽頓住了腳步。
  這是他第一次叫他父親。
  他看著這個躺臥在病床之上,掩蓋不住疲憊之色的二兒子,心裡不禁泛起了內疚的漣漪。
  他這一生,誰都不欠,就獨獨欠了他們母子倆。
  梓宇陽微微點頭,道了一聲「好好休息」,便拉著不怎麼情願的李玄夢出去了。
  李玄夢猶自叮囑道:「要記得後天就是你的大日子。」
  梓天一愣,最後想到了絳族上流社會的一個陳規陋矩,比如就有強迫性質的成年大禮,大約等於相親舞會一類,一般不是想嫁個金龜婿或是恨嫁得不行的千金小姐們去尋覓良伴的聖地麼。
  他苦笑,點頭,望著他們攜手出了病房。
  梓天閉上眼睛,泛起有些嘲諷的笑容。他這個父親,也真是冷血自私到了極點,不是他愛的,他從來不屑一顧吧?
  那些為他要死要活的女人們,實在是蠢到家了。
  比較令他奇怪的是,醒來到現在三天了,他幾乎沒有見到半個認識的人,除了時不時來照料他的母親以及護理人員之外,一切人員似乎都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似的,再也不復出現。
  直到第三天,梓天還沒來得及為自己頑強的痊癒能力震驚感慨,行動自如地在病房地板上木質地板上玩跳格子,一群似乎各司職能的人員呼啦啦湧入了房間,梓天一下子被鎮住了。
  迷迷糊糊中耳垂針扎也似一痛,梓天「哎喲」一聲,卻見那位相貌可愛的女子手裡持著器具,微微笑道:「二公子,您來看看,喜歡哪副,先挑出來。」
  一本彩色銅版紙畫冊擺在眼前,翻開全是精緻的男女耳環式樣。
  梓天卻有些出神地摸了一下敷上藥的耳垂。
  新鮮的痛楚。
  攤開手一看,些微鮮明的血跡,在雪白的掌心分外明顯。
  耳邊是眾人嘖嘖的讚歎:「這麼漂亮的小公子,怎麼梓家一直藏著呢。」
  梓天氣悶至極,說不出話來。
  此刻門口卻「吱呀」一聲被推開,進來一個英俊少年,眉宇間陽光般璀璨的笑意,煞得眾人一愣一愣。
  ——是梓雲。
     
  22
  被拉著手在走廊上一溜狂跑的時候,梓天很有些驚訝。
  他身上甚至還穿著病號服,藍色的條紋,領口還有好幾顆沒有繫上的扣子。
  埋頭狂跑,梓天幾乎可以聽見耳垂上的血滴答滴答淌下的聲音,他向來有點暈血,不禁有些頭暈腦脹。
  被梓雲拖上一輛摩托車,梓天很有幾分驚訝。他向來以為梓家的大少爺,應該對「鐵包肉」的摩托車不屑一顧。
  看出他疑惑地睜著的丹鳳眼在煩惱什麼,梓雲笑著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取出安全帽給他帶上,「別那麼看我,這輛車可是我的最愛,輕易不帶人的。」
  似乎若有若無地強調了「最愛」兩個字的梓雲,深深地注視著梓天,為他將擋風鏡推了下來。
  他們到了一家裝潢很是精緻奇妙的服裝店,梓天有點頭暈腦脹,一眼看去的時候,發覺這個店似乎是新開的,門口還擺放著兩排綻放著馥郁清香鮮花的籃子,映照著店內大廳的水晶玻璃之上,亦真亦幻。
  直到腳踏實地站在黑白兩色大理石地面上的時候,梓天才驚訝地發覺梓雲似乎和店內每一個人都很熟悉,大家都開玩笑般叫他「boss」,他面上流露出真心的微笑,和眾人一一擁抱。
  店內擺設完全不像一般服裝店,呆愣愣的模特人偶上套著各式各樣五彩斑斕的衣服。這裡一桌一椅都莫不見心思,裝潢上大量使用對稱、直線和幾何圖層,看起來有種簡約有力的美。至於衣服,似乎只是點綴這裡的配角,隨意地東一件西一件懸掛在各個地方,但是卻有著發現和探索的趣味。
  梓天張望了一會,衷心地感慨了一陣。他從來很少像一般豆蔻年華的少年少女一般為著自己的外貌忙忙碌碌修飾不已,事實上他倒是可以稱得上是在這方面神經大條,對於自己外貌的變化也沒什麼欣喜的意思,自然之前的肥胖,對他來說除了打架不方便之外,也沒有什麼特別憾恨的感覺。
  於是當眾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的時候,他有些疑惑了。
  注視著眼前隨處都有的玻璃鏡子,他忽然發覺梓雲穿著一件貼身的米色長風衣,白色的開司米襯衫,黑色的直筒褲和棕色皮鞋,像是馬上要上伸展台的模特也似,加上梓家人特有的高鼻樑和濃眉大眼,堪稱如玉容顏俊美笑臉。
  而他,甚至還一身穿戴不整的病號服,滿頭亂髮,腳上一雙人字拖,長長的鬢角下露出的白色耳垂上,還帶著幾分鮮明的血跡。
  這個形象站在梓雲身邊,果然能夠達到驚動萬教的效果,怪不得眾人眼神怪異。
  梓雲一把摟住他的肩頭,將他攬到自己身邊,微笑著介紹道:「我的弟弟。你們,誰幫他選幾件西裝,好看點的,要白色,米色,淺色系最好。儘管挑,帳都記在我頭上。」
  一個裝扮妖嬈的女子手腳利落,首先選了好幾件西裝過來,往梓雲懷裡一塞,「我們自然不會和你客氣。再說,那麼漂亮的小公子,我們寧可倒貼錢呢。」
  幾個女孩嘻嘻笑了起來,梓天有些尷尬,他不知道自己堪稱蓬頭垢面的形象,怎麼到了她們嘴裡就是「漂亮」這個奇妙的詞彙。
  梓雲接過,一把拉著他逃難似的進了換衣間,苦笑,「那些小姐們比較嘴刁,別說你,我也吃不消。」
  他將梓天丟進換衣間,自己匆匆出去,梓天瞪著那些躺倒在架子上的衣服發愣,時間還沒過上幾秒,梓雲又噔噔噔回來了,這次手裡捧著一個裝著熱水的臉盆,裡面搭著一條白毛巾。
  他伸手扶住梓天的肩膀,將他安置到一旁的椅子上,還不忘叮囑道:「坐好。」
  一邊彎著腰擰乾毛巾,左手撫著梓天的後腦勺,右手拿起毛巾給他擦臉。
  梓天有些錯愕地別開頭,梓雲頓了一下,才笑道,「我幫你,好不好?」
  梓天望著地面,忽然有些眼眶發熱,微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
  梓雲手勢很穩,也很溫柔,但是看得出他是第一次服侍別人做這種雜事,梓天有時候不小心被他擦到了耳朵上的創口,絲絲地抽氣,卻被他細心地發覺了,忙問,「痛嗎?痛嗎?」
  梓天搖頭,梓雲似乎鬆了一口氣,往後更加小心,一點一點擦著他的眼窩,鼻端,臉頰,嘴角。
  他清洗梓天耳垂上血跡的時候異常小心,嘴裡還不停埋怨道,「李姨找的什麼人啊,這麼不小心?」像是個嘮叨的老太婆,難得見萬人迷的梓家大少爺這個樣子,梓天總是忍不住要翹起嘴角。
  緊接著梓雲拿起梳子幫他打理了一下,拍了拍梓天的肩膀,笑道,「可以見人了。穿衣服吧。」
  他灼熱的手心在臉龐和頭上轉悠的時候,梓天發覺自己異常緊張,直到結束之後,卻又感到有些茫然若失,眼巴巴看著梓雲。
  對方調笑道:「要我幫你穿?」
  梓天咻地站起身來,粗聲粗氣地道:「不用了。」
  梓雲舉手做投降狀,打開門,忽地又走回來,躊躇了幾秒。梓天望著地面,也沒有問他猶豫徘徊什麼,只是發呆。忽然梓天感覺自己的手被另一雙溫暖熟悉的大手拉了起來,接著被塞進了一件東西,然而梓雲什麼也沒說,便急匆匆出去了,順便帶上了門。
  梓天打開手心一看,是一個白色緞面盒子,他猶豫了一下,打開上面繫著的緞帶,裡面赫然是一對黑色的男式耳環。
  盤旋的飛鳥造型雕琢得異常精緻,不細看看不出來,但是燈光下旋轉,卻發覺那幾顆散發著璀璨光暈的碎鑽。
  梓天走出換衣間的時候,滿場驚艷的目光追隨著他。
  有些過長的發尾被撥到了後腦勺,露出身為一個男性顯然過於艷麗驚人的面龐。那雙猶如暗夜流彩的丹鳳眼與耳垂上的黑色耳環相得益彰,米色的西裝外套搭配著白色直筒褲,修長的身材有著苒弱的味道,但是這個宛如希臘人筆下引起天神紛爭的夢幻級別的美麗少年,卻引得眾人目眩神迷。
  梓天看著眾人呆愣愣的眼神,不禁懷疑地上下掃視著自己。他分不出哪件是哪件,隨手搭配的衣服難道穿錯了?
  梓雲倒是知道他在想什麼,走上前來,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黑黝黝的眸子追隨著他的目光,輕聲道:「很好看。」
  梓天驟然發覺梓雲身上不知何時換了一件正式的黑色西服,舉手投足之間,王子一般貴氣優雅,挺拔悅目。
  眾人嘖嘖的讚歎和目光緊緊圍繞著宛如天之驕子一般的兩兄弟,梓雲帶著他望著鏡子,在他耳邊笑道:「小天,我們長得真的挺像,你說是不是?」
  梓天盯著玻璃鏡子裡映出的人影,英俊的青年笑得燦爛如同夏日午後的陽光,他自己則一臉冷淡,宛如即將奔赴法場的囚犯。
  可是,血緣的力量真的很奇妙。他們下巴和鼻樑的線條,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只是,梓天和梓雲,畢竟是兩種不一樣的風格,各有各的出色。
  「這個耳環真的很適合你。」梓雲悄聲在他耳邊說道,「我當時一看就想,我一定要買來送你。不過,你現在能戴嗎?耳朵不痛麼?」
  梓天微笑道:「放心,我可不是一般的『雌陽』。」
  雌陽這個詞一出口,兩人便不約而同沉默了下來。
  倒是梓天望著落地玻璃窗外燦爛的日光,先開口道:「今天天氣很好。」
  梓雲忽然道:「小天,我突然發覺這兩年多來,我們從來沒有合照過。」
  眾人一聽,鼓噪著要給他們拍照。梓雲抓著梓天來到窗戶旁,擺好姿勢做足笑臉,剛才那個拿衣服給梓雲的女孩笑得好比落入米缸的老鼠,卷捲翹翹的眼睫毛扇動了幾下,拿起相機,吆喝著「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女孩子叉著腰,大聲呵斥道,「boss怎麼搞的,你這麼拘束,人家小天弟弟怎麼會笑得出來呢?」
  梓雲無法,只好在梓天耳邊小聲道「小天,我得罪了」,便猝不及防地側首,往梓天耳背咬了小小一口。
  梓天耳後是癢癢肉遍佈的地方,這一下沒頂住,一下子撲哧笑了出來。
  女孩子看呆了,快門都沒按。
  梓天笑畢,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梓雲一把,努力板起臉,「別開玩笑。」
  他的心情忽然好了一些,梓雲摸著下巴,湊到他眼前,「笑了哦。」
  女孩子男孩子們鼓噪起來。他們多是二十三十歲上下,但是人人打扮年輕,眼睛裡煥發著青春的神采,梓天看著他們,忽然更是豁然開朗,笑容擴大了一些。
  那個手拿相機的女孩一個勁大喊「不算不算重來重來」,梓天努力地還是板著臉蛋,梓雲卻忽地再次往他耳邊湊過去,梓天這回不再上當,忙急急往旁邊躲閃,臉上卻忍不住,還是笑開來。
  女孩子怔腫,眼明手快按下快門。
  梓天看她拍完一張,正想掙脫梓雲魔爪,沒想到女孩子大喊「還沒完呢」,拿著相機追著梓天和梓雲一頓狂拍,眾人大笑。
  就在這個時候,一輛黑色的平治無聲無息地停在門口,一個身材挺拔的男子下得車來,微笑地看著室內嬉鬧的眾人,瞳孔中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
  他停留了一下,進了店裡,第一個發現他的,是那個手裡拿著相機的女孩,望見他的時候,驚艷地大叫道「帥哥看這裡」,快門急按,好像是撿寶藏。
  梓天回頭,有些呆住。
  蘇逸。
  梓雲順著梓天的目光看過去,也一下子沉默下來。
  蘇逸風度翩翩,桃花眼一眨,眾多花癡女尖叫出聲。
  他悠閒地走向梓天,伸手遞向他,「小天,來,跟我回去。李姨要著急了。」
  梓雲摟住了梓天的肩膀,一時摟得緊緊,不願放開。
     
  23
  梓天拿著手裡洗好的照片,對著光線充足的地方看了很久,片刻,夾進一個日記本,珍而重之地鎖上抽屜,像是完成了一個苛刻的任務,閉著眼睛,整個人都窩進了椅子裡。
  可是任憑眼睛如何緊閉,那照片上兩張鮮明的笑臉還是歷歷在目,像是永遠恆久不變的夏日風景。
  他站起身來,正要出去,打開房門的那一刻,卻是蘇逸捧著一杯熱牛奶進來了,微笑著在梓天的臉頰上落下一吻,「醒了?」
  梓天條件反射地往旁邊躲了一下,終於還是有些尷尬。
  蘇逸表情自然絲毫不變,進得房間放下牛奶。
  新婚兩個月,梓天始終還是有些不太習慣過去哥們兒的關係變成了如今的夫妻,儘管蘇逸似乎很是順水推舟,但是梓天對於自己怎麼嫁出去的,如今想起來還是有些茫然。
  他不懂得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妻子,甚至也不知道怎麼當一個合格的雌陽。對於在眼前展開的雌陽生涯,梓天還是感到無所適從。
  他環顧著周圍熟悉的擺設,輕輕歎了一口氣。
  回到這個住了兩年的梓家的房間,卻發覺兩個月間,已經陌生不少。想起母親的病情,他忽然又開始有些心悸,望著被傭人擦得明亮光潔的桌面發起呆來。
  「喝點熱的吧。」蘇逸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把牛奶遞了過去。
  梓天接了過去,沉默了片刻,還是忍不住抬頭望著蘇逸,「……阿逸。」
  蘇逸揚起眉毛看著他。
  梓天難得有些囁嚅,「我……」
  「想去看李姨就去看,我們蘇家沒有這麼多規矩的。」蘇逸微笑起來,「再說,是我入贅你們梓家,你完全可以更加隨意一些。」頓了一頓,蘇逸道,「你可以更加放肆一點,就像我一開始認識的那個肆意妄為的小胖子,既可以看不順眼就轉身走開,也可以心裡不舒服就立刻講出來。」
  梓天不響了。
  片刻,他慢慢道,「阿逸,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你願意入贅。」
  蘇逸笑著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要是我不這麼做,你這個小豬豈不是嫁到別人家受苦受累?別的不說,光憑我們兩年來的交情,要是你過得不好,別說你哥,我也很心疼的。既然這樣,還不如我把你接管過來,反正你也不會計較我的風流史對不對?」
  梓天有些感動,抱了一下蘇逸的腰,這是他們以前互相表示感謝的時候偶爾會用的親密姿勢,不過這是婚後他第一次這麼做。
  說起來挺可笑,以前做兄弟的時候百無禁忌,結了這個婚之後,反而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也許是回到了這個熟悉的地方,或者是第一次聽見蘇逸這麼誠摯的告白,梓天這才恍然大悟,或許他曾經以為的失去了一個好友,現在又找回來了。
  他們結婚的時候沒有請很多客人,甚至連李玫也沒有到場——不過梓天當然不會怪她,他雖然不愛蘇逸,但是對她是有愧疚感的。易靜瑩倒是真摯極了,她握著他的手祝他幸福,梓天儘管有些不太習慣,但還是點頭接受了。
  然而梓雲沒有來。
  誰知道為什麼呢?婚禮上梓天站在蘇逸的身邊,心不在焉,環目四顧,卻找不到那熟悉的身影。他身上甚至還帶著梓雲那天緊緊擁抱的力道,但是放手之後,那人便再也沒有出現。
  蘇逸是一個好男人,在他用另一種有別於兄弟的方式對待他的時候,可以溫柔而又不失分寸。現在梓天明白那些飛蛾撲火一般往他飛去的花花草草們,是被他的哪一點吸引了。可是這個福分,現在把他這個新手上路的雌陽砸得頭暈腦脹。
  蘇逸揉了揉他的頭頂,笑了,「你去吧,我姑且在這裡等你。」
  梓天翻了一個白眼,「請蘇大少爺『姑且』在我的房間等候吧。」
  他轉身走出去,事實上眼眶有些發熱。那按在後腦勺的親暱力道,恐怕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給他。
  他匆匆而行,卻發覺自己去的方向,不知為何拐到了那個睡著美貌半神少年的花園裡。
  今天半神竟然沒有在打盹,而是遠遠地,便朝著梓天揮著手笑了起來。
  梓天也笑開來,朝他揮揮手,跑了過去。
  半神坐在花叢裡,認真地望著他,半晌,點頭道,【你不快樂。】
  梓天苦笑,「我有什麼不快樂?如今嫁得如意郎君,大學不用考也有得上,只是母親病情揪心。」他看著半神銀色的瞳孔,那了悟蒼茫的顏色是那麼美輪美奐,「你能不能告訴我,媽媽還能過多久?」
  半神點點頭,【未來的家主,你母親的事情,我不能告訴你,但是,一年之內是沒有問題的。】
  梓天無來由地一陣煩心,「不要再叫我『未來的家主』,那個位置我不打算和我哥搶。那天經地義是他的位置。」
  半神睜著眼睛,瞬也不瞬望著他,【但是最後是你。】
  梓天總覺得半神的話蘊含著莫名叫他心悸的預兆,他煩躁地道:「我寧可不要當!」
  半神似乎沒有覺察他的惡劣態度,反而點頭道,【你們兄弟之間,確實還有半場未了的孽緣。】
  梓天忽地心中一跳。
  ……孽緣?
  ……
  ……是啊……那是他的哥哥,可不是孽緣?可不正是孽緣?
  記得兩年前,他曾經以為他是那樣一種人:出身良好,世家子弟,氣質矜貴,當然舉止優雅。溫室裡的花朵。上流社會的各項禮儀自然也是一絲不苟,足以成為教科書的模板。出門在外無數傭人隨侍在側,各有用途。每週末自然有不同的節目在等待著他,自然亦是和他同樣階層的貴族子弟在身邊一同取樂。
  但是這不長不短的兩年之間,不知何時,梓雲早已扭轉了他的看法,連同情感的走向。
  那種介於兄長般親人的溫柔和朋友般親密的對待,赤誠的目光和真摯的感情。對於梓天這種有著接近於讀心能力的異能者來說,只要他想,他可以比別人更能敏銳地察覺對方對他的感情是虛情假意還是熱烈誠摯。
  正因為梓雲自小在這個人情味淡薄的家庭成長,所以似乎是抓緊了任何一個機會,毫無遺漏地將所有的善意傾注向自己。他的可貴不在於他那無懈可擊的氣質和教養,也不在於他在絳族上流社會內堪稱佼佼者的社交能力,更不在於那一張張輝煌的成績單表明他的各項能力無可挑剔,當然也不在於他精於享樂和豁達舉止。
  他的可貴就是他的任性。
  堪稱天之驕子,卻並不倨傲,並不沾沾自喜。沒有人比梓天更加明白,在這樣一個家庭裡,任何一個成員都不可能會發自內心地熱愛生活。而梓雲,則好比一個充滿熱力的太陽,熾烈而又光芒四射,他任性地將天然地對梓天產生的好感化為生活的重心,而理由只是因為他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
  這令人哭笑不得的天真和恣肆,卻是梓天不知不覺愛上他的唯一理由!
  梓天掩著臉孔,慢慢蹲了下來。
  他從來沒有那麼鮮明地看清自己的感情歸宿,可是何其悲哀,當他認清的時候,他更加比任何時候都要明白,沒有比他更加沒有資格追求這份心意的人了。
  在那一瞬間,閃過他腦海的,是易靜瑩那雙同樣癡癡追隨著梓雲身影的明眸,裡面閃動著的失落和哀愁;梓雲有時候會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卻最終只是化作唇角的一縷微笑;而自己,懵懵懂懂的自己——
  迷迷糊糊中,聽得半神有些驚慌的口氣,【小天,你不喜歡我那麼叫你,我便叫你小天好不好?】
  半神,可愛的半神,你是一個不識塵世感情的孩子,就好比純真可愛的精靈一樣。
  梓天拚命揉著眼睛,微笑著,「好,你叫我小天。」
  【小天,】半神小心翼翼蹲在他身邊,【你想梓雲了嗎?他不在這裡哦,他坐飛機去很遠的地方了。】
  梓天點點頭,一刻不停地揉著酸澀的雙眼。
  不知何時,半神的聲音也遠去了。
  梓天揉著眼睛,像是失控一般,倚靠在迴廊上的柱子旁邊,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淚腺可以脆弱到這個地步,像是壞掉的水龍頭一樣,大顆大顆的眼淚滾落不已。
  而那個人居然還是自己。
  他緊緊咬住了下唇,不想嚇壞可能經過這裡的人們。但是實在是忍不住了,委屈,傷心,失落,懊惱。讓他怎麼能不哭呢?他雖然已經足夠堅強,但是只有十七歲啊。
  哭得就像是失去了對時間流逝的感覺,當他慢慢回過神來,卻發覺自己靠在一個人的懷裡,堅實有力的臂彎,那雙熟悉的桃花眼卻收斂了風流蘊藉的光芒,只是靜靜望著他。
  梓天不語,停頓了好久,才慢慢道:「你怎麼過來的?」
  他一開口,就被自己嚇了一跳。聲音沙啞的程度,就好像一夕之間已經年逾古稀。
  蘇逸沒有答話,只是看著他,忽地拿起一方手帕,給他擦著臉。
  梓天感覺著臉上略嫌粗魯的力道,勉強開口道:「阿逸,我問你一個問題。」
  蘇逸放下手帕,淡淡道:「問。」
  梓天低聲道:「若是你送耳環給你的女伴……或是妹妹,或是——」
  「不會送給妹妹的。」蘇逸打斷他,「絳族的男人,只會把耳環送給自己想要廝守一生的愛人。」
  梓天愣了,呆呆望著蘇逸,再也說不出話來。
     
  24
  梓天記得很清楚,他最後一次來看媽媽的時候,是剛好正滿十八歲的一個冬天。
  李玄夢得的是乳癌,最後兩個乳房都已經做了手術割去了,豐滿的胸脯化為如今的一片平坦,寬大的病號服下,突出的鎖骨竟然是唯一有起伏的地方。
  她很堅強,躺在病床上還笑著打趣:「小天,你看,現在我是一個沒有胸部的女人——」
  梓天沒有哭,他知道,他一哭出來,母親也就完了,「媽媽,」他說,「別擔心,現在乳癌治癒率很高,你可以一直活到九十歲。」
  李玄夢搖搖頭,忽地望著窗外出神。
  梓天握著她細瘦的手腕,心如刀割。他焦灼不安,眼皮酸澀,然而若不是他強自支撐下來,母親又該倚靠誰去呢?
  從一開始,不就是只有他們倆。
  拿起毛巾給她擦了擦汗,梓天低聲道,「是不是暖氣開得太大了?」
  李玄夢再度搖頭,忽地問道,「小天,你說,媽媽現在是不是很難看?既不像是男子,更不像是女人,……」
  梓天笑道,「李小姐,你還這麼年輕,說什麼傻話?」
  他伸手梳理了一下她的鬢角和劉海,放輕聲音,「你安心養病。術後治療還有很多種,現在科技那麼發達,還你一個曼妙年輕的身段易如反掌,你別忘了,你可是永遠的『舞會皇后』——」
  李玄夢被他逗得失笑,猛地咳嗽起來,梓天忙傾身過去給她倒水,怎知一站起來便感到一陣暈眩,愣了好幾秒,才過去給李玄夢拍撫背部,倒水餵她喝。
  李玄夢喝了一口推開水杯,示意沒事,卻見梓天面色有些蒼白,她呆住,正要說什麼,忽地看見兒子一下子跑進了病房內自帶的衛生間,緊接著壓抑般的嘔吐聲響了起來。
  沒多大一會,沖水的聲音嘩啦嘩啦響起,之後是面帶倦容的梓天慢慢走了出來。
  李玄夢眼睛都不眨地望著他,帶了些許探究思索的神色,終於還是訥訥問道,「小天,你是不是——」
  梓天微笑點頭,「一個多月了,之前沒有確定,所以沒有和您說。」
  她狂喜道,「真的?我可以看見外孫了?」
  梓天握住她的手,「媽媽,你要支持下去,為了你的外孫,我的第一個孩子,好不好?」
  「當然好,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呢?」她那時這麼說。
  出得病房,梓天的臉立刻再度陰沉下來,直到看見倚在牆上等待著他的蘇逸,才稍稍好轉一些。
  他走向蘇逸,「醫生怎麼說?」
  「……小天。」蘇逸猶豫了一會,終於還是拉著他,「我們回去再說。」
  梓天的聲音聽起來靜靜的,「是不是到了末期了?他們都那麼說。」
  「沒有那麼糟糕。」蘇逸握緊他的手,梓天的手冰涼冰涼,蘇逸忙上旁邊拿起捂在厚外套內的熱飲,遞給梓天,「握著,暖手。」
  梓天接了過去,捂了一會,忽然道,「她能不能看見我的孩子?」
  「應該說,我們的孩子。」蘇逸微笑,「當然能。情況沒有糟糕到那個地步。」
  梓天有些焦躁,皺著眉毛,「為什麼他不來看她一眼?為什麼——梓家的男人都是如此薄情?」
  蘇逸站住了,望著梓天的眼睛,黑白分明水晶一般透明的瞳孔,如今被暗沉沉的情緒渲染得曖昧不明。他暗自歎氣,「小天,你是不是還在怪梓雲?」
  梓天不說話,沉默了數秒,才道,「我並沒有怪他。他要一走了之也好,出國留學也罷,沒有必要和我媽交代。只是,好歹以前也是『李姨李姨』地叫過一場,這回她病了,他那個冷血爸爸交了新情人不說,他也在國外樂不思蜀,來看她一眼都不願意。」
  蘇逸臉色也慢慢難看了起來,他冷笑,「是你想見他吧?」
  梓天楞住了,他慢慢抬起頭,「你說什麼?」
  蘇逸按捺下翻湧的情緒,長長吐了一口氣,煩躁地加快步子,「我們回去吧。」
  梓天卻站住了,他淡淡地道,「你不必懷疑什麼,其實這個孩子,也可以當作沒有你這個爹的,無所謂——」
  蘇逸回轉身,看他倔強地站在走廊的盡頭,漂亮蒼白的臉孔似乎要湮沒在雪白的背景中去,即使是在室內,外頭零下十幾度的氣溫,他身上那間薄薄的毛衣卻完全不頂什麼事,走廊的暖氣開得並不大,足以使人瑟瑟發抖。
  那平坦的肚子裡,是他們的孩子,真正的愛情結晶。
  他曾經殫精竭慮地用溫柔闖入他在梓雲那裡受傷的心,如今卻要在這個時候,為了一時意氣,親手毀掉這得來不易的一切麼?
  到底還是年輕,對於蘇逸來說,要拉下臉來討好別人並不容易,可是那個人是梓天,他孩子的母親,他少年時最終的愛戀——為了他,他願意一試。
  蘇逸躊躇了一下,快步走了回去,拿起大衣給他牢牢披上。
  梓天順從地任他動作,將手伸進袖子裡。
  兩人舉止親暱,走廊裡人來人往,莫不艷羨地注目。這裡是絳族的醫院,這對小夫妻早就吸引了眾人的眼光。他們外型出色,舉手投足之間落落大方,氣質高貴,本就不類凡俗。
  梓天看著專心給他繫著扣子的蘇逸,忽地開口道,「阿逸,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
  「那是自然。」蘇逸自信地笑了開來,「我可是蘇逸,你小小一隻豬仔,能逃得過我的魔爪?」
  他眉梢眼角風流倜儻,二十歲的年紀,正是光彩奪目的時候。即使是在醫院這種生死交匯的場所,也散發著鮮活熾熱的魅力,來往女性頻頻在投注目禮。
  梓天歎氣,真心地道,「對,你蘇大公子,攻無不勝戰無不克,我自然不在話下。」
  這個攻無不勝戰無不克是以前三個人在一起,每當又有一個大美女被蘇逸捕獲的時候,梓天最喜歡用來打趣他的。而每當這個時候,梓雲總喜歡伸手拍著他的後腦勺,低聲訓斥他要禮貌點。絳族的學校,前輩後輩區分比較森嚴。
  他對他,好比兄長,細細回想之下卻又好比一個略微年長的情人,寵溺,嬌慣,親密,只是,他們是貨真價實的親兄弟。
  梓天曾經覺得這是多麼不幸,但是這一年之後,他願意認為這是好事。血脈裡的羈絆,刻入骨髓銘記心底,連血帶肉無法分離。
  多好。
  忽地想到一件事,梓天有些黯然神傷。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蘇逸不再稱呼梓雲叫「阿雲」,而是直呼其名。
  但是其中的理由,他卻再也沒有資格過問了。
  他如今的立場再也不允許他過問。
  一年來,他慢慢喜歡上蘇逸,用對待異性的那種情感,慢慢喜歡上他,終於兩人有了孩子,梓天暗自鬆了一口氣,他終於不管是對哥哥,還是對母親,都有了交代。
  而蘇逸,喜歡上他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兩人原本就是感情甚篤,如今只需要在感情性質上下文章而已。
  一切都漸漸步入正軌,太好了。
  以後,想必梓雲也會在一個陌生的國度,尋覓到讓他神魂顛倒的情人,之後順理成章步入禮堂,就像蔣凌曼說的,他現在在國外過得很好,那一張張異國的照片,梓雲看起來神采飛揚,身邊總是圍繞著大批男男女女,其中還有那天給他們拍照的那個女孩。
  他們幾乎每一張照片都在一起,看起來感情穩定,實在是很好很好。
  大約不用過多久,他就得尊稱她一聲大嫂,以後她會為他生下梓家下一任家主,此後家庭和樂,少年時期的錯覺和曖昧戀情,就這麼消失無蹤也不錯。
  梓天從來沒有這麼希望過,梓雲能夠得到幸福。
  兩人出了醫院大廳,來到蘇逸的黑色平治前,蘇逸為他打開車門,擺足紳士排頭,梓天也由得他。天寒地凍,他坐了進去,暖氣熏得渾身舒服很多。
  看他坐定,蘇逸在另一邊坐上駕駛座,正要發動車子,卻聽見車窗外傳來碰碰的敲擊聲。
  蘇逸和梓天同時回頭,卻是一張凍得通紅的臉蛋,嘴裡呼哧呼哧吐著白氣,俏麗可愛的面容十分熟悉,卻是將近一年沒有見面的易靜瑩。
  她用帶著鹿皮手套的手敲擊著車窗,像是一路奔跑過來似的,一邊喘著氣一邊大聲說著什麼。只是車子隔音效果很好,聽不清她說話的內容。
  蘇逸按住梓天,「外面冷,你現在的身體不能受凍,有什麼事,和我說也是一樣的,我出去和她說吧。」
  梓天只能作罷,他確實不怎麼擅於照顧孕婦,不管那人是不是自己,也只能聽蘇逸這個認真取經過的「育兒專家」的話。
  蘇逸打開又關上車門,似乎易靜瑩對他大聲說了幾句什麼,蘇逸沉默了幾秒,態度十分沉著地回了幾句話,易靜瑩似乎呆住了,睜得大大的眼睛一直望著梓天這個方向,儘管梓天知道隔著特製玻璃,她看不清車裡的情景,卻似乎感覺到那目光直勾勾地盯在自己身上,渾身不期然升起不自然的感覺。
  蘇逸打開車門上了駕駛座,神情泰然自若地發動了車子,一下子將女孩的身影甩在了後方。
  梓天按捺不住,還是問了出口,「她……說了什麼?」
  「就是問問你的情況。」蘇逸笑道,「我說你很好,我們已經有了第一個孩子,10個月後即將和他的小姑姑見面。」
  梓天不語,他回首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突聽蘇逸問他,「小天,你是愛我的,對不對?」
  梓天愣了一下,翹起嘴角,「如果不是,怎麼會有孩子呢?」
  蘇逸滿意地住嘴,不再多話。
  梓天看著窗外流逝而去的風景,心裡泛起針刺一般劇烈的疼痛。
  這個孩子是許多人的期望,不管怎麼樣,他必須把他生下來。
  而個人的感情——
  現在這樣,何嘗不是最好的?
  人生的缺憾很多,他有幸能夠從蘇逸那裡得到一分熱烈真誠的感情,便已經足夠了。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希望自己能夠對得起蘇逸的一片赤誠,希望自己能夠做得足夠好。
  那飛鳥盤旋的耳環,就和那個夾著照片的日記本,永遠鎖進那塵封的抽屜吧,再也不要打開,所幸,也可以不必再打開了。
     
  25
  梓天害喜的症狀十分嚴重,而蘇逸則正在備考法學碩士,他將來的理想是做一個舌燦蓮花的律師,意外地梓天覺得和他的個性十分搭。
  以蘇逸的家庭條件,即使將來也不用憂愁去找工作,完全可以自己開一家律師事務所,但是他有他的自尊,所以因為懷孕等於是半休學在家的梓天也十分支持,從來沒有為了亂七八糟的事情煩過他。
  分身乏術之下,蘇逸請了一個手腳勤快的小保姆照顧梓天,梓天看著手足無措的小姑娘漲紅的臉,不期然想到了易靜瑩和李玫。
  相同的年紀,她們錦衣玉食,至少物質生活是無虞的。
  他點點頭,叫了她一聲「小紫」,於是這個小姑娘正式成為家裡的新成員。
  梓天喜好龐雜,他十分愛看書,這也是以前身體發胖行動不便的情況下養成的習慣,經常被李玄夢戲稱為「圖書垃圾場」,意思是說他只要手邊有書,是什麼書都看,從來不挑剔。蘇逸和他結婚後,給他買了一屋子書供他消遣,他倒也樂得清閒,兩耳不聞窗外事了。
  小紫性格溫順周到,只差沒待他像是對待神明一般頂禮膜拜,時常令梓天哭笑不得。梓家威風是梓家的事,與他有什麼關係?
  她卻認認真真當他神仙一般小心伺候,梓天沒法,便也慢慢習慣。他身體越發地沉重起來,各種反應都十分嚴重,晚上有時候睡也睡不好,慢慢地精神差了一些,小紫給他做了大把大把補品,他也毫無胃口。
  也曾經好幾次去看過母親,然而卻不知道梓家把她轉到哪個醫院去了,梓天這才知道,原來梓宇陽從來沒有忘記過那個不幸的女子,她的美貌曾經那麼光彩奪目,然而他們相戀的時候,她還是一隻醜小鴨,年輕的他也不曾嫌棄過。
  和梓宇陽通過一次電話之後,他詢問無果,只依稀得到梓宇陽並不會放棄醫治的決心,只能按捺下來,利用蘇家的力量暗自尋覓母親的蹤影。
  對於梓宇陽反覆無常的態度,他早已習以為常,沒有再依照他的行動起舞。這樣的男人,琢磨不透,超乎常理,一般的怨恨愛憎,那種世俗的情緒是制約不了他的,即使自己是他的親生兒子。
  蘇逸卻似乎情緒一日日低落下去,回來的次數也變得越來越少。小紫總是抱怨說少爺可能外面怎麼怎麼樣了,梓天總是一笑置之。是,報紙電視,那麼多不幸的例子,都是妻子或是伴侶懷孕之後,另一半如何在外頭惹下風流帳的故事。但是他是梓天,他是蘇逸,他們之間,早已沒有必要互相猜疑這類瑣事。
  這天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是蔣凌曼的親戚,小紫攔不住,讓他直接闖進來了。
  倒也是,小紫怎麼可能對付得了一個異能者,更何況,蔣家的人,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梓天還在書房翻閱著一本原文漫畫的時候,便聽見客廳響起陌生人的聲音,還有小紫緊張兮兮的大聲呵斥,當然,聽得出小姑娘害怕了。
  他察覺到了異能者的力量,慢慢合上書本,分門別類放好之後,才走出書房,客廳內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一聽他出來了,回轉身來,面孔清秀書生氣概,嘴角掛著一抹溫文爾雅的笑弧,是個熟人。
  自從一年前在婚禮上最後一次見到他之後,便再也沒有看到他第二次。這次貿然前來,想必來者不善。
  梓天有些不高興,抬起眼睛看過去,點頭道:「蔣先生,別來無恙?」
  蔣川繼不請自來,自然毫不客氣,上下掃視了一番梓天,視線在他鼓起的肚子上停留了一會,才感慨道,「小天,你已是一個真正的雌陽。」
  他的口氣和「你已是一個真正的女人」沒有兩樣,梓天覺得刺耳,便不再勉強自己,踱到沙發前坐了下來,「我就不奉茶了,想必你過來也不是為了這一杯茶水。說吧,蔣凌曼這次想做什麼?」
  「我小姨是個好女人,她沒有什麼壞心腸,小天,你未免太過於緊張。」蔣川繼自顧自也坐了下來,目光像是有了粘性一樣,粘在梓天身上徘徊不去,「你真美,小天,真的很美。以前我從來不知道,你破繭成蝶之後,會這麼美麗。絳族最美的雌陽,恐怕非你莫屬——」
  「是麼,那你確實是沒眼光更兼出爾反爾。」梓天哂道,「『釘子』,如今我已為人『婦』,你說話最好掂量三分。」
  對方確實厚顏無恥,絲毫不以為意,「自然,你母親和我父親以前是有過那麼一段露水情緣,咱們好歹也算是兄弟一場——」
  梓天「啪」的一聲放下手裡杯子,砸得桌子一聲悶響,蔣川繼一下子堵住了。
  梓天慢慢翹起腳,回憶起媽媽那時候帶著他,潦倒至極的時候,被這個蔣川繼那個色鬼父親看上,他們母子倆寄人籬下,過了一段苦日子。期間,這個綽號釘子的傢伙,不知道給了他多少苦頭,刻薄陰險到了幾點,他為了母親能少受苦,也只能毫不聲張,一一隱忍下來。
  所幸他那時胖得神憎鬼厭,若是生得現在這幅模樣,只怕更是倒了血霉,連骨頭都要不回來。直到後來,梓宇陽和母親再次重逢,他們才迎來了一個新的轉機。
  後來,在齊連克手下受訓的時候,再次看見了這個蔣川繼。他驚艷之下,輾轉打聽到梓天過往,恬不知恥地開始敘舊情兼死纏爛打。後來蔣凌曼威脅梓天必須和梓雲斷開聯繫的時候,這個傢伙牽橋搭線,也很是為蔣凌曼出了不少力。
  蔣川繼還要說些什麼,梓天搖了搖手,沉聲道,「我勸你,開門見山,要說什麼就直接說。若是沒事找事,我不介意把你丟出我的地盤,你是知道我有沒有這個能力的。或者說,你想試試蘇家和梓家的怒火?」
  他軟硬兼施,擺足籌碼。這一招嚇唬惡人果然有效,蔣川繼目光果然規矩了點,訥訥道,「小姨——小姨找你。」
  「蔣凌曼?」梓天沉吟,「她有什麼事?」
  「似乎,和李姨的事情有關。」蔣川繼道。
  「母親?」梓天站了起來,對,他怎麼沒想過從蔣凌曼那兒入手呢?
  蔣川繼望著他,「她說,關於李姨的事,她要當面告訴你,讓你過去一趟。」
  梓天心裡一動,低聲囑咐小紫道,「你到時候蘇少爺回來,就說我出去了。」
  小紫看他應付自如,早已五體投地,連連頓首,梓天在她眼裡宛如無所不能的神祇,有著卓絕超凡的能力,誰也不能觸動他。
  草草回房拿起一件長外套,梓天催促道,「立刻帶我去,最好,能夠讓我見到我的母親。」
  蔣川繼笑道,「太好了,小天,你不會後悔的。」
  兩人出得大門,天色已經漸漸暗沉下來,只是蘇逸最近似乎忙碌無比,估計必須再過得幾個小時,才會匆匆歸來。
  梓天坐上蔣川繼的車,他倒不是很擔心蔣川繼會對他怎麼樣,畢竟他藝高人膽大,手裡異能強大並且不穩定,一般類似蔣川繼這些對他知根知底的同學,是不會冒死去觸碰他這枚不定時炸彈的,只怕會粉身碎骨。
  花色雖然艷麗奪目,天下無雙,但是劇毒無解,蘇逸摘下這朵女王花的時候,眾人無不艷羨,但自己卻也膽寒,不敢與之爭奪。
  車子行經半山腰一個路口拐角的時候,梓天無聊之下眺望車窗之外,卻是一輛黑色平治停在路口旁邊,車窗降下,裡面一對男女,親密交談,氣氛熱烈。
  那車子異常眼熟,梓天一望之下,便知道是蘇逸的。
  而車門忽地打開,少女鑽出車外,言笑晏晏,面孔光潔美麗,梓天一愣。
  那是李玫,許久不見的李玫。
  另一人自然便是蘇逸,晚歸的蘇逸。
  蔣川繼似乎什麼也沒看見,車頭一轉,過去了。
  梓天回首淡淡一瞥,便轉過頭來,不再回頭張望來時的風景。
  他忽然發覺自己繼承了梓家冷漠自私的血統,失望之後很少回頭。這算是一件好事麼?
  也許。
  現在,他情況不明的母親還在等著他,再也無暇他顧了。
  
有眼無珠與白目之人畜全都去死   無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勿惹黑闇雙王  雙王勝為王  敗者為寇  敗者唯有死孰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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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蔣繼川將他送到梓家本宅,便止步不前。
  梓天望他一眼,只當他是空氣,便自己自顧自進去了。傭人保鏢上前,一看是他,統統不敢阻攔。
  梓天昂然而進,卻見一個中年人驀地站在眼前,他大吃一驚,竟沒發覺他是如何出現的,此人異能潛藏之術極精,到底是什麼人?
  細看,那張不苟言笑的臉孔,可不正是齊連克。
  他怎麼會在這裡?
  梓天訥訥道,「齊老師,你……」
  齊連克深深望他,忽地太息,「小天,你我兩年師生情誼,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的真名,實在對不起。」
  梓天沉默片刻,忽地道,「你是梓家的人?」
  「我叫梓木。」齊連克躬身,「小少爺,這些年多有得罪。」
  梓天呆然,緊接著神經質地笑道,「沒有,你沒有得罪我。呵呵,好一個梓家,好一個梓木。」
  他說完,便緊緊閉嘴,不再多言。
  「小少爺。」對方看著他,欲言又止,最後終於道,「這回是我自作主張叫你回來,其實與太太無關。」
  梓天表情已經冷淡下來,「是麼,我還在奇怪,蔣凌曼巴不得我離梓家,離她的兒子遠遠的,最好一世別回來,還在奇怪怎麼這次急急找我。」
  梓木躊躇地道,「小少爺。你的母親,……」
  梓天臉色一變,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我媽怎麼樣了?到底梓家將她藏到了哪裡?你知道對不對?我要去看她!」
  梓木不語,帶著他往前疾行,梓天心臟跳如擂鼓,腹中胎兒似乎也在湊趣,動彈不休,他勉強忍耐,腳步絲毫不亂。
  去的地方正是他先前不願踏入一步的主臥室,佈局開闊,最讓梓天一望之下呼吸一滯的,是那一字排開的三張床。
  中間的床尺碼十分巨大,旁邊兩張略小,成眾星拱月之勢,一張大約是蔣凌曼的,一張應該是母親的。
  他一股熊熊火焰燒到了頭頂,直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梓宇陽,便是這麼享盡齊人之福,左擁右抱,直到她患了那場病,還結交新女友,夜不歸宿已是常態。
  他一眼看見趴在那張大床邊緣的梓宇陽,背對著他,看起來十分蕭瑟。
  床上似乎有人,靜靜平躺,被褥整齊,梓天原本對梓宇陽的怒火已經一點一點熄滅,換上了莫名的膽寒。
  梓木拉著他,梓天回也不回頭,只低聲道,「那是她,對不對?」
  梓木擔憂地看著他,他以前是齊連克的時候,鮮少露出如此神情,梓天心跳越發鼓噪,伸手甩開了他。
  梓木頹然放手,還是憂心地看著他,「小少爺,你有了身孕,要小心身體。」
  梓天急急走了幾步,快到床前的時候,頓了幾秒,終於還是向前傾身,看見了被梓宇陽遮擋住的人的臉孔。
  李玄夢還像是從前那般,面色嬌艷,烏髮流垂,濃長的眼睫下,美麗的朱唇緊緊抿起,卻略帶一絲笑意。
  猶如在世。
  梓天雙手顫抖,連話都說不出來,一瞬間彷彿誰緊緊扼住了他的喉嚨,他喉間嗚咽了幾聲,這剎那大腦一片空白。
  他甚至不用伸手去探鼻息,那嬌艷的臉色是自然還是人為化妝,他一目瞭然。
  梓宇陽頭也不抬,將臉緊緊埋在李玄夢左手掌心,一言不發,旁若無人。
  梓天頭痛欲裂,腹中孩子越發躁動,他痛得額際冷汗直冒,一下子跪倒在地。
  梓木連忙過來撫著他,小聲叫道,「沒事吧?」
  梓天僵硬了一陣,終於回過神來,一下子緊緊抓住梓木的手臂,抬起頭來,嘴唇哆嗦,終於道:「齊老師!」
  他那一聲猶如杜鵑泣血,不由梓木不答應。他眼眶微澀,應了一聲。
  梓天直勾勾看著他,似乎回到現實來,「呵」了一聲,勉強支起身體,用力推開梓木的扶持。
  終於這世上,只餘他一人了。
  他徐徐走到床前,伸手觸摸著她的臉,人死如燈滅,那天的情景歷歷在目,怎麼忽地就星辰日月,一夕變更呢?
  ——媽媽,你要支持下去,為了你的外孫,我的第一個孩子,好不好?
  他說。
  ——當然好,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呢?
  她這麼答。
  啊,都是騙人的,媽媽,你從來不騙我,為什麼臨到這個時候,和我開起這個玩笑?
  梓天直愣愣看著她,像是害怕她消失那樣,伸手一下下摸著她冰冷的臉頰,最後拉起她的右手,慢慢搓揉著。這麼冷,她以前最是害怕暖氣開不夠,現在呆在這麼寒冷的地方,她怎麼能受得住呢?
  看看這所房子,空有華美的外表,一絲人氣也無。她臉上卻仍然帶有笑意,是為了終於能夠擺脫這裡,去到另一個溫暖的地方而開心吧?
  「媽媽,只是,你可以到我那裡去的。我的孩子,將來由你來幫忙照顧,我們可以住在一所房子裡,不必很大,互相之間呼喚的聲音可以聽得清楚。你想要我給你按摩捶肩,只管喊我。要是孩子難伺候,我就向你呼救,反正我這麼難照顧,你不也平安帶大?……媽媽,你還沒抱到你的外孫啊,媽媽……」
  他伸手將李玄夢的手遞到自己小腹,「這裡是你的外孫,媽媽,你可以碰一下。他才四個多月,長得很壯,我沒去測,不知道是男是女。不過,你不挑剔,我知道。」
  梓天自顧自地說完,忽地發覺母親另一隻手被那人佔據,他大怒,過去按著梓宇陽肩頭將他一把推開,對方卻軟綿綿任他動作,一下子跌坐在地毯上。
  他形容憔悴,再也不是過去威風凜凜的梓家家主,只是一個失魂落魄的世俗男人,蒼老,淒涼,並且得不到梓天一絲一毫的同情。
  梓天只是好奇,見不到他新的情人。
  梓木默默看著他們,沒有動彈。
  梓天卻發覺梓宇陽手裡捏著一張白色便簽,便慢慢走了過去,一把奪了到自己手裡。
  他拿到面前一看,視野還是有些模糊。眨了兩下眼睛,終於看清楚那好似在跳動著的字,「小天我兒:」
  「媽媽可能實在沒法陪著你看孩子了。外孫若是調皮,你就不要客氣,小孩子只管教育,嬰孩時悉心照顧,長大後不要留情。不管是男孩女孩,我都相信小天的孩子,一定也是那麼可愛。」
  「媽媽與你的諾言,恐怕沒有辦法實現。蘇逸是個良配,你和他好好地過,心裡也不要生氣,小雲的事,是我的錯,是我央求梓宇陽將他遣送出國,和蔣凌曼合計一起,斬斷你們聯繫,只不過,從照片上看,他恐怕也找到今生摯愛,你和蘇逸也修成正果,實在令我歡喜,總算塵埃落定。」
  「他後來看過我幾場,都帶著那女孩,似乎感情甚篤。你不要怪他,他其實是個好孩子,只是你們是親兄弟,……」
  字跡到此處凌亂了一些,梓天勉強辨認,「……注定有緣無分。我不能坐等慘劇發生。小天,相信媽媽是愛你的。問外孫好。」
  梓天頹然坐倒。
  慘劇,原來那竟是一場慘劇,在梓家人盡皆知。
  他望著李玄夢安詳的臉孔,怔楞不已。
  忽地另一雙手握住了他的手,溫熱的體溫,梓天赫然發覺自己的手一直顫抖,一張便簽簌簌發抖,他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愣愣地抬起頭。
  梓雲熟悉的臉孔染上了僕僕風塵,憐惜地看著他,「小天,我回來了。」
  梓天呆滯,終於動了動手指,這才確定對方是真實人物而非夢幻,不禁苦笑起來。
  梓雲伸手撫了撫他的臉頰,「小天,你想說什麼便說吧。」
  梓天忽地靜默,直到一滴水珠落在膝上,他才怔怔低頭,伸手輕輕點觸,緩緩撫摸自己臉頰,「我怎麼……」
  他呆滯的樣子憔悴而又可憐,梓雲也忍不住落淚,將他摟進懷裡,把臉埋進梓天頸窩。
  啊,他直到此時,才有終於歸來的實感,然而這代價未免也太過高昂。
  小天,我可憐的小天。他情不自禁喃喃。
     
  27
  梓雲將梓天送回去的時候,蘇逸早已歸家,屋裡燈火通明。
  梓天下了車,隔著車窗望著梓雲,聲音還是有些沙啞,「哥,你回去吧。媽媽的葬禮我會去,還有她的骨灰,你告訴梓宇陽,我是一定要拿回來的。」
  梓雲深深看他,伸手撫了一下他的臉頰,和聲道,「天寒地凍,快進去吧,我不方便跟著你了。凡事小心點,你現在孩子四個月了,要多為自己和孩子著想,我還想聽他叫我一聲舅舅呢。」
  梓天勉強勾起微笑,「對了,聽說你好事將近?」
  梓雲猶豫了一下,點頭,「你也見過的。那時候……那時候幫我們拍照的那個女孩,叫秦緹,我們……我們是一起到了英國,同一個學校留學。」
  「這兩年來,過得可好?」梓天輕聲道。
  梓雲點頭。
  梓天心裡酸酸的疼痛,但釋懷了不少。他頷首,轉身離去,沒有回頭。
  梓雲看了好久,直到他來到門前,發現一個人站在屋前台階上等待著他,他一接近便為他披上一件厚厚大衣,兩人一起進了屋裡。
  梓雲不言不動,一直注視,直到回過神來,發覺自己發呆了近乎半個小時。
  梓天站在窗子旁邊,看著那輛白色的車子走遠,他終於鬆了一口氣。
  蘇逸走到他身邊,靜靜地道,「你去了梓家?」
  「我媽……去了。」梓天喝了一口蘇逸遞上來的熱茶,熱意模糊了他的眼睛,「我去看了她,……很安詳,還在梓家停著。」
  蘇逸心裡一顫,「李姨去了?」
  他對那個美麗得艷光四射的女子印象十分深刻。初時梓天極胖,他到梓家做客的時候,梓雲將那個女子介紹給他看,他大為震驚,母子兩人,除了眼睛,實在看不出相似的地方。她落落大方,完全沒有蘇逸印象中做情婦的女子登堂入室之後的傲然自得和刁鑽諂媚,是一個和藹知性的長輩,有著一雙溫柔嫵媚的動人眼睛。
  她言談舉止,看得出落落風範,黑白分明的眸色,和梓天簡直一模一樣。他立刻喜歡上了她。
  如今,這個不幸的女子,終於受不住病痛的折磨,就這麼去了。
  她病中,除了梓天和醫護人員,誰也不見。在蘇逸腦海中殘存著的,依舊是她最美麗的時光。那女王般雍容華貴氣度,久久令他難忘。
  若果她是自己母親,他肯定會和梓天一樣傷心。
  看得出來,這個致命的打擊幾乎擊垮他,蘇逸握著他的手,暗自做了一個決定。
  然而事情的變化,總是不以人力為轉移的。
  之後蘇逸盡量抽空陪伴梓天,直到半年多之後,傳來梓雲在英國結婚的消息,梓天莞爾一笑,可惜地說了一句「沒法過去啊」,似乎已經釋懷。
  梓天很是珍惜腹中胎兒,一舉一動十分小心,直到臨產階段,才苦不堪言。他腹部異常臃腫,皆因為懷的是雙胞胎,生產的時候,掙扎了兩天兩夜,才生下兩個雄陽,過程中不曾聲嘶力竭過,似乎有誰在冥冥中安撫照顧他,梓天直到生下孩子,方才落下淚來。
  他總算對母親有了交代。
  朦朦朧朧床前一個修長的身影,伸出溫柔的掌心在他面頰周圍摩挲,像是給他安撫的力量和讚許。
  ……啊……
  ……媽媽,你來了,你來了……
  梓天微笑,再也沒有眼淚。
  醒來,面前是因為通宵照顧他而雙眼泛起血絲的蘇逸,他向來風流貴公子的模樣,現在卻罕有地以蓬頭垢面、衣冠不整的樣子出現,就連梓天也鮮少見到。
  梓天早上開始產前陣痛的時候,蘇逸正在上課,手機靜音。直到下午,一看來電是小紫打的電話,便急匆匆告假上了醫院,他進了病房,直看得梓天一張臉慘白得像是死人,似乎只有出的氣沒了進的氣,把他嚇得幾乎魂飛魄散。
  直到後來梓天緩過勁來,蘇逸也覺得自己似乎重新活了過來,神志清醒之後,才發覺自己變成這等模樣。
  梓天伸手摸了一下蘇逸凌亂的劉海,打趣般艱難地道,「……你……比我狼狽多了。」
  蘇逸握住他的手,鬆口氣般笑道,「你終於醒了,難受的話,不要說話。」
  梓天點頭,忽地轉頭注視,蘇逸將兩個孩子挨個抱了過去,小小的嬰孩,像是蠕動的一坨小紅球,梓天看了一眼便不敢看,露出嫌棄的目光。
  蘇逸哭笑不得,知道他有時候會鬧小孩子脾氣,雖然這些年來成熟很多,但是難得的是,一顆赤子之心猶存。
  他輪番解說,「這個是哥哥,比弟弟早出生三個小時,屁股後面有三顆痣,呵呵,我決定給他取名叫梓森宇,三木成林,如何?」
  梓天微笑,望著嬰兒五官扁平的臉孔,不禁疑惑,「他……好醜。」
  「呵呵,小時候都是這樣的,長大就好了,梓少爺,這兩個孩子都很漂亮啊。」小紫插嘴道,她心心唸唸是她敬若神明的梓少爺,從頭到尾都緊緊跟隨,沒有一絲大意,梓天望著她欣喜的小臉,微笑著點點頭,用口型道,「另一個呢?」
  小紫喜滋滋抱過另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好可愛,一生下來就眼睛骨碌骨碌,一直在看那盞燈管,長大肯定是大眼睛小帥哥。」
  蘇逸也點頭笑道,「這個孩子,恐怕啟蒙也會比較早,一副機靈樣兒,和我小時候很像。我給他起名梓淵啟,你覺得怎麼樣?」
  梓天點點頭,他實在太累,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逐漸長大的兩個孩子,一個賽一個的漂亮,梓天管教他們十分嚴厲。孩子們經常向父親抱怨「母親好凶」,可是蘇逸卻不以為然。孩子是他們的,沒有誰比他更瞭解梓天外冷內熱的性子。
  如果不愛他們,梓天也不會放棄上學的機會,一直待在房子裡自學,大事小事從來不假手別人,甚至是小紫,也只是搭個手,孩子們一直是梓天在照顧。
  梓天牢牢記得母親那張便簽上的遺言,「嬰孩時悉心照顧,長大後不要留情」,所幸孩子確實乖巧,相貌亦是繼承了父母雙方的優點,雖然沒有母親來得如此令人驚艷搶眼,但也是不可多得的小天使。
  一日蘇逸歸家,兩個孩子叫著「爸爸」噔噔噔跑了出來,小森宇長得眉清目秀,比較像梓天,個性也不是很外向,小淵啟則濃眉大眼,像煞蘇逸,個性比較強勢,一過來便將哥哥擠到了一邊去,撲進了父親的懷抱中。
  如今他們已經滿了兩週歲,正是盛夏時分,一人穿著一件小熊維尼的小褲衩,露出胖乎乎的胳膊和小腳丫,看起來真是可愛極了。蘇逸惡劣的性子又犯,他畢竟只是21歲的年輕爸爸,甚至碩士才剛畢業,雖是潛力無限的新人律師,但是始終還是年輕人,更何況性子本就飛揚跳脫,有些邪氣。
  他故意抱起小森宇,不理另外一隻,只見小淵啟拖著父親的褲腿,一路啪嗒啪嗒跟到沙發上,眼巴巴望著他。蘇逸哈哈大笑,放下小森宇,這才抱起他來。
  左右環顧,四下無人,蘇逸疑惑地問小淵啟,「你小紫阿姨呢?」
  小淵啟眨巴著大眼睛,童言童語,「小紫阿姨,見男朋友!」
  蘇逸眨眨眼,「哦」了一聲,嘿嘿笑著摸下巴,「原來如此。那媽媽呢?」
  小森宇插嘴,「媽媽呼呼,睡覺覺。」
  蘇逸望著滿桌好菜,不禁有些感慨,「他是太累。還有你們兩個,別以為沒人管就亂脫衣服,趕快穿上去。」
  小淵啟嬉笑著從父親膝蓋跳下,一溜煙和小森宇一同跑走,蘇逸眼看是抓不到這兩個小祖宗,不禁搖搖頭,天熱,就連他都想穿成那樣,也怪不得兩個小鬼頭。
  他揚聲對著遊戲間道:「等一會開飯,我去叫媽媽下來,你們趕快穿好衣服,不然等他下來你們就死定了。」
  孩子們嘻嘻哈哈,擺弄著房間裡的積木,蘇逸搖頭,上了二樓。
  主臥室的房門虛掩,他輕輕推開門進去,卻見一襲被子嚴嚴實實裹著一個拱起的身影,窩在床上睡得正香。
  呵呵,雖然是瘦下來,也變得漂亮起來,但是那個可愛的蜷起來的睡姿,還是和豬仔時期一模一樣啊。
  蘇逸的拖鞋踏在柔軟地毯上被完全吸去了聲音,他來到床前,那人還是睡得死死,一動不動。
  蘇逸伸手將被子掀開一點,梓天睡得紅撲撲的臉頰映入眼簾,濃密的睫毛在臉頰上映出淡淡剪影,高挺的鼻樑、微彎的嘴唇,延伸至下的漂亮的下巴弧線,梓天確實有著比之母親更為出色的,當之無愧的美麗臉孔。
  可是蘇逸現在心裡柔情萬千,只想到初次見面的時候,這只白綿綿軟泡泡的小豬仔倔強的眼神,直直盯著他,似乎一直望到了他的心底,觸到了內心最為柔軟的禁地。
  當時他還不曉得,原來,這就是愛啊。
  他俯下身體,在熱乎乎的臉蛋上落下一吻,輕聲道,「小天,小天,醒醒。」
  梓天卻有些垂下嘴角,似乎在做什麼噩夢,眉毛也緊緊蹙起,嘴唇半啟吐著氣,一下一下,短促而又驚悸,雙手也緊緊握住枕頭,指關節用力得發白起來,似乎沉浸於極端恐怖的場景。
  蘇逸擔憂起來,怕驟然叫醒他會使他更加陷入夢魘,忙在他耳邊勸慰道,「沒事了……沒事的,小天,小天,我在你身邊,陪著你,小天,都是夢,過去了……」
  他邊說邊握住了梓天的雙手,梓天猛然抓住他的手掌,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他似乎一時還分不清今夕何夕,直勾勾望著天花板,很久,眼睛才有了焦距,看向蘇逸,怔怔道,「……是夢?」
  蘇逸輕聲撫慰,「是,是夢,都過去了。」
  梓天緊緊盯著他,半晌,才長長出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太好了……」
  蘇逸看他滿頭滿臉的汗,轉身到房間自帶的浴室拿了一塊毛巾出來,準備給他擦擦臉和手腳。
  梓天看他周到,不禁彎起嘴角道謝,從床上直起了身體,被子滑落,露出一絲不掛的上身。
  他還只是十九歲的少年,由於很少出門,不見天日,再加上皮膚原本就是白皙細滑,眼下被日光燈一照,更是膚色勝雪,腰線平滑繃直,胸口嫣紅兩點似花蕊初綻,在玉般肌膚上鮮艷奪目。
  蘇逸呼吸頓時一滯,再也說不出話來。
  梓天看他怔住,不禁有些奇怪,伸過脖子來看他,抬起手來晃了晃,「阿逸?」
  他伸長的手臂旁跌落幾縷過長的黑髮,映著雪白的皮膚,黑與白的強烈對比,鎖骨處陷下的凹槽隨著光影角度的變化而突顯出不同的深度,黑黝黝的雙眼直直看著自己,蘇逸一時間覺得,這下,危險了。
  蘇逸的眸色霎時間變得更加深沉,梓天心臟一跳,連忙低頭一看,恍然大悟,在床上用屁股蹭著床單,蹭蹭蹭後退了好幾十厘米。
  蘇逸勾起嘴角,低聲道,「小豬,你真遲鈍。不過,現在也是晚了。」
  他大手一抓,梓天露在被面外的腳踝被抓個正著,被他硬生生拖了回來。
     
  28
  梓天伸手抓過枕頭往蘇逸頭上扣去,蘇逸毫不費力一手擋開,伸手攬住了梓天的腰,將他拉向自己。
  他們的婚姻,一開始便不是建立在兩人相愛的基礎之上。難得蘇逸有手段有胸懷,硬是在梓天得知李玄夢患病的時候,細心安撫,趁虛而入,可憐的小豬就這麼在一次糊里糊塗的時候,把第一次奉獻了出去。
  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其實既像是朋友,又像是情人,平日裡有商有量,夜間相擁而眠的時候,偶爾才會由蘇逸主動要求,發生親密的關係。
  但是知道梓天懷孕之後,蘇逸一舉一動都十分小心,兩人基本就不再有性事。生下孩子,梓天似乎還是由於母親逝世的關係,一直鬱鬱寡歡,蘇逸是個傲氣的人,不屑也不會勉強他,便一直溫柔對待,卻再也不提這回事了。
  然而今天梓天如此誘人姿態,雖說心裡也知道恐怕是夏天天熱,小豬才會脫掉衣服,可是愛人上身赤裸躺在床上,雙眼迷濛姿態撩人,蘇逸要是還能按捺得住,那就不是蘇大公子了。
  蘇逸牢牢壓制在梓天後背上,伸出十指,在梓天腋下撓了起來。
  梓天笑得眼淚都要出來,大聲討饒,「哈哈哈……別,別,哈哈哈……」
  蘇逸看他笑得兩頰暈紅,不禁湊了過去,伸手扳過梓天下巴,毫不留情地將嘴唇覆了上去。
  梓天「嗯」了一聲,伸手剛要推拒,蘇逸卻正好抓住了他伸出的手臂,將他整個人翻轉了過來。
  蘇逸一直壓抑的慾望霎時席捲了週身,他從來沒有如此想要一個人過。那通紅的臉頰,呼呼喘著氣的粉嘟嘟的嘴唇,略顯凌亂的黑髮灑在白色的枕頭之上,因為剛才的笑意而微微有些濕潤的丹鳳眼,窗簾送進來涼風習習,將他的劉海越發吹得散亂,濺進了眼角。
  蘇逸輕輕地低頭,這次十分溫柔地將他的嘴唇含住,梓天一瞬間腦海內閃過剛才夢境的場景,不禁心軟下來。
  他還在和誰犟呢?眼前這個男人,能夠感覺到的,是他帶來的鮮活真實的熾熱愛意,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呢?
  若是哥哥已經得到幸福,他必須也要跟上,不然,誰都對不起。
  梓天張開嘴唇,將對方靈巧的舌尖迎入,蘇逸心裡狂喜,再度吸吮了一下,兩唇慢慢分開,蘇逸黑黝黝的眼珠子瞬也不瞬地注視著梓天,忽然抬起他的手背,在上面深深烙下一個親吻,笑著道,「我的女王陛下,可以麼?」
  他溫柔眼神,熟練姿態,逗得梓天笑開了花:「你這個花花公子,偏偏這時候紳士,給誰看?不就是騙騙我這個倒霉米蟲?」
  蘇逸將他手心翻轉,親了親他的掌心,笑道:「你就算是米蟲,我也願意養你一輩子。」
  梓天眼神暗了暗,勾起一抹笑弧:「那你現在呢,是要和我接著聊天,還是要繼續?」
  蘇逸大笑:「當然是要接著,吃你這隻小豬!」
  他猛地掀開被子,梓天驚叫一聲「你幹嘛」,早就大勢已去,其下光溜溜白嫩嫩的身體早就被某人盡收眼底,蘇逸左手按住他,右手鬆開領帶,脫下上衣,結實的上身覆了上去。
  梓天心臟還在為著剛才的夢境砰砰跳動,見他鑽進被子裡,也不再躲避,反而伸出手臂抱住了男人的後背,蘇逸感覺到了他的配合,不禁更是翹起嘴角,「你今天怎麼這麼主動?」
  梓天翻了一個白眼,「有人願意一直做柳下惠,我也得陪著做。你說,我能不主動麼,萬一別人又打退堂鼓怎麼辦?」
  接近兩年來的忍耐,若是能夠換來他真心的投懷送抱,蘇逸也覺得值了。
  蘇逸低聲笑道:「你這隻小豬,是我的戰利品,我必須要好好愛護,慢慢珍惜,省得有的人又開始鬧脾氣,專門給我小鞋穿。」
  梓天哇哇叫了起來:「姓蘇的,誰給你小鞋穿?你當我怨婦?你自己看看,從來這麼多次,你什麼時候晚歸,什麼時候夜不歸宿,我什麼時候問過你原因?」
  蘇逸一邊駕輕就熟地吻著他的胸口和脖子,一邊解開了腰帶,他胸口激烈的起伏傳遞到了他的身上,不禁有些故作哀怨地道:「你不問,我不都主動告訴你?而且,以前哪個女孩子不想緊緊把我抓在手心裡,就你,一點都不把我放在心上。」
  梓天正想回嘴,不禁「嗯」了一聲,他那裡還未完全濕潤,但是似乎對方灼熱的器官早已無法忍耐,直接抬起他的雙腿,長驅直入。
  梓天呼呼低喘,終於抬起手在他臉上扇了一巴掌,怒聲道:「痛死了!」
  蘇逸臉皮從來比城牆還厚,他絲毫不以為意,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嘴角,「小天,對不起,可是,你下手真的很重耶……」
  他說著,將梓天的腰更加摟得貼近自己的下身,兩人結合的地方更加緊密了一些,似乎是有了什麼奇特的感覺,梓天情不自禁抓住了身下的床單,低聲罵道,「既然你都忍那麼久了,過個一兩分鐘是會死?」
  蘇逸黏黏膩膩地親吻著他的面頰,梓天被他逗得臉上癢癢,下面的疼痛似乎也緩解了一些,正要再罵一句,卻倒吸一口氣,卻是被蘇逸一手握住了他的慾望,上下套弄,揉捏的力道恰到好處,不禁仰起頭,下面微微收縮了一下,漸漸沁出粘稠的液體。
  蘇逸忍得滿頭大汗,試著動了動,梓天望著他,勾住他的脖子將他拉了下來,伸出舌頭舔了一下他被自己打腫的唇角,小聲道:「你動吧。」
  蘇逸雖是想溫柔對待,但箭在弦上,實在沒法再忍耐。好在他瞭解梓天這個渾身癢癢肉的小豬,使盡手段,兩人逐漸一起攀上了巔峰。
  一次酣暢淋漓的高潮之後,梓天渾身上下疲憊不堪,他自嘲地想,看來米蟲生涯不僅磨損他的意志,並且腐蝕他的身體,現在已經沒有辦法應付這樣一場性事了。
  蘇逸卻心情很好,他摟著梓天的腰,猛地一用力,將他抱到了自己身上,捧住了他的臉,懶洋洋道:「想什麼?」
  梓天眨著眼睛,趴在他身上從上到下俯視他,微微勾起嘴角,「我在想,兩個小鬼頭為什麼沒聲了。」
  蘇逸笑瞇瞇:「可能睡著了。」
  梓天歎氣,一看鬧鐘:「這麼晚了。肯定餓了。」
  他邊說,邊把頭埋到了蘇逸肩膀,不說話了。
  蘇逸摸了一下他的頭髮,輕聲問:「你剛才做了什麼夢?」
  梓天還是維持著這個有些無賴的姿勢,聲音從蘇逸肩膀凹陷處傳出來,有些模模糊糊,吹得蘇逸有些發癢,「我夢見,夢見你,還有,還有,……」
  蘇逸輕歎一口氣,「還有梓雲,是麼?」
  梓天望著他,「你生氣了?」
  蘇逸道:「我哪敢。」
  梓天「呵呵」地笑了一聲,伸手將蘇逸的脖子摟住,低聲道:「我夢見,夢見媽媽,夢見她回來和我說話,她稱讚小宇和小啟很可愛,說我很努力,她很高興。我開心得眼淚都要流出來,然後,」梓天停頓了一下,才慢慢道:「然後,媽媽帶著梓宇陽,一起站在我眼前,和我告別,我犟著,不想叫那個人一聲『爸爸』,他就生氣了,生氣了,轉身就走。」
  梓天手心漸漸發涼,他沒有往下說,蘇逸一把抓住他的手掌,知道他沒有全部說出來,倒也不勉強,輕聲道:「沒事了,你哥,現在在英國好著呢,上個月不是說,秦緹生了一個女孩兒麼?我呢,會一直陪著你,你是趕不走這塊牛皮糖的,怎麼樣,這可是殊榮,要知道,我蘇逸是一個多麼受歡迎人氣爆棚的香餑餑啊。」
  梓天點點頭,被他逗笑,「是……所以我後來也放下心來,這是夢,呵呵。」
  蘇逸想了想,問道:「你餓麼?」
  梓天道:「不,你呢?」
  「嗯,還好,不過,兩個小鬼頭肯定是睡著了,不然一定會哇哇大叫。」想起孩子們驚人的食量,蘇逸笑道,「不過,既然你不餓,我就捨命陪君子——」
  他說著說著,再度蠢蠢欲動起來,摟緊梓天的腰和肩膀將他密密實實擁入懷中,嘴唇再度吻上梓天帶笑的唇角,梓天也並不忸怩,伸手呼應著他的懷抱。
  正將他充滿年輕動人力道的大腿握住,準備環上自己的腰部,蘇逸一邊親吻著梓天的鎖骨,一邊卻聽見了煞風景的電話鈴聲。
  他絲毫沒有搭理的意思,電話自己切到了答錄模式:「我是蘇逸,有事留言。」言簡意賅,倒是他做了律師之後修煉的成果。
  一個急匆匆的聲音切了進來:「蘇大公子,出事了。你父親的財產,按照遺囑,應該是你繼承蘇家產業,你二弟只佔百分之二十。如今不知道他那邊使了什麼手段,不動產和公司股份居然全部劃歸他的名下,這樣一來,蘇家不就是他的了?趕快給我回個電話,現在是反擊的時候了!」
  梓天連忙將他推開,因為剛才的情動,顯得有些呼吸不穩,他平靜了一下,才道:「阿逸,你們家蘇望要揭竿而起,你還有這個心情?」
  蘇逸微微一笑:「他這個孩子天生反骨,無所謂。我的就是我的,他想要,也得是我自己給他,要是膽敢自己動手,保準他有去無回。」
  梓天瞪著他,半晌才接著道:「怪不得蘇望這麼恨你,你有時候真的很討人厭。」
  「大部分時候討人喜歡就可以了,」蘇逸笑瞇瞇地道:「別的人討厭無所謂,討你喜歡就可以了。」
  「心腸比夜更黑,臉皮比城牆還厚,甜言蜜語,口甜舌滑,不愧是花花公子。」梓天挖苦道。
  蘇逸不平地叫道:「你以為你那大哥有多麼憨厚?他是最佳演技派,死的也能說成活的,專門騙你這種小豬一愣一愣,把他當作天大的好人,死心塌地得不得了,哪像我,這麼誠實,柔弱可欺……」
  梓天微笑著望他,如今他們兩人對於梓雲逐漸可以釋懷,平時也能夠若無其事地聊起有關他的話題,真是太好了。
  若是什麼時候找個時間,全家一起到倫敦去看他們一家子,說不定還能夠結個兒女親家呢。
  蘇逸看他發愣,不由得把握機會,賊手再次活動起來,伸到了梓天身後,覆上了那彈性極佳的臀部。
  梓天紅暈上臉,剛要說些什麼,卻聽電話再度響起。
  梓天一把抓住了賊手,揶揄道,「奪命連環CALL,你這回接是不接?」
  「嗶」的一聲之後,響起的卻不是原來那人的聲音,而是易靜瑩熟悉的嬌柔嗓音,帶著幾分哭腔,有些抽噎地說道:「小天哥,快……快回來,爸爸,爸爸他去了!」
  梓天一下子楞住了,立刻起身,蘇逸伸手拿起無線電話話筒,立刻遞到梓天的耳邊。
  梓天急急道:「靜瑩,你說什麼?梓宇陽……爸爸,他怎麼了?」
  易靜瑩哭著道:「現在家裡一團糟,我媽她吃安眠藥自殺了,說要跟著他一起走,她……她躺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小天哥,我,我好怕。梓家那邊怎麼樣我還不知道,聽說,聽說爸爸是開槍自殺,你過來一趟好不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梓天脊背發涼,他想起剛才的夢境,竟有了渾身發毛的感覺。
  易靜瑩聲音很大,蘇逸在一旁也聽得大概,他沉著地道:「小天,你別慌,我們立刻過去。」
  梓天定了定神,聲音十分鎮定:「靜瑩,你立刻打電話叫救護車,我和蘇逸立刻過去,你待著別動,我們十分鐘後就到。」
     
  29
  帶易靜蘭上了醫院急救室,又是洗胃又是插管,好不容易救回一條命。
  梓天一看易靜瑩早就嚇得面無人色,她比之自己雖只小半歲,但是生活環境異常單純,女校內與世無爭,一見到活生生的自殺吞藥事件在自己母親身上上演,早已手忙腳亂,一見到梓天過來,立刻撲上去貓進他懷裡放聲大哭。
  梓天惻然,示意蘇逸去處理入院手續一系列問題,自己則抱著這個向來感情不算很好的異母妹妹,輕聲道:「沒事了,靜蘭阿姨救回來了,沒事了。」
  易靜瑩睜著一雙淚眼,抬頭看他,怯怯道:「真的……救回來了?」
  「我騙你做什麼?」梓天失笑,拿起剛買的冰牛奶遞到她手裡,「喝點,今天真是夠嗆,你嚇壞了吧?」
  易靜瑩抽噎著點點頭,梓天看她總算鎮定下來,拿起手裡的濕紙巾給她擦拭淚痕遍佈的臉頰,易靜瑩愣愣地望著他,眼淚又下來了。
  梓天有點手足無措:「怎麼了?怎麼了?」
  「小天哥哥。」易靜瑩猛地把頭埋到他懷裡,雙臂抱緊了他的腰部,哽咽道:「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和……你和雲哥哥。」
  梓天摸了摸她的腦袋,勾起嘴角:「你不用說了,我從來就沒有怪過你。」
  「我要說。」易靜瑩倔強地道:「那時候,你,睡覺的時候,雲哥哥偷偷親過你……我看見了,還……還告訴媽媽了。」小女孩似乎都要再次哭出來,「我本來,只是,只是有點驚訝,告訴我媽而已。可是,後來,李姨他們也知道了……」
  梓天心想,你只是吃醋,倒也不算什麼大事。
  他微笑:「嗯,沒事,我明白。」
  「不,你不知道的。」易靜瑩搖頭,「本來,本來,你可以不用那麼急著結婚,是他們擔心,然後就給你找了婆家,後來是蘇逸哥哥家最被看好,就讓你和他結婚……」
  梓天點頭:「早早把我嫁出去,眼不見為淨,我明白。」
  其實,他們可以不用那麼急,基本上他和梓雲,如果沒有這麼多的事情堆在一起,可能也只是心裡暗暗懷有情愫,最後也是各歸各路,煙消雲散。
  少年時的迷惘,還有那種朦朦朧朧的美麗純真的感情,也許會一直懷戀到垂垂老矣,可是,他們之間,除了這曖昧難明的親情,如膠似漆的友情,能夠用「愛」這個字眼來概括麼?
  這樣的感情,慢慢逝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永遠在一起,太不現實了。
  易靜瑩看著他,咬了咬下唇,「小天哥哥。其實,雲哥哥出國之前,是要來找你的,他想參加你的婚禮。可是——」
  「你不用再說了。」梓天靜靜地道,「我明白,可是,如果事情朝著相反的方向發展,不一定比現在更好。」
  梓天摸了摸她的腦袋,拍了拍她的後腦勺。這原本是梓雲最愛用的動作,易靜瑩一愣,險些再次落下淚來。
  梓天笑了:「你不用覺得內疚,也不必為我們覺得可惜。難道我們現在不夠好麼?」梓天舉例,「你看,你雲哥哥在英國攻讀博士學位,明年即可學成而歸。他和你秦緹姐姐,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健康活潑,無憂無慮。」
  「你再看我,」梓天輕聲道,「我不快樂麼?你蘇逸哥哥,對我很好,而我若是不喜歡他,又怎麼會為他生下一對雙胞胎呢?」看看她呆住了,梓天搖頭一笑:「我們全家很幸福,這是我原本可望而不可即的完整的家庭,何其有幸我可以得到。若是誰想要破壞的話,除非從我身上踩過去。」
  他語氣俏皮,易靜瑩不禁撲哧一笑,帶著眼淚的笑容看起來可愛又可憐,梓天給她擦了擦淚水,調侃道:「現在易大小姐,你要去看看靜蘭阿姨麼?」
  「……還是不了。」她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她,情況怎麼樣?」
  「還在觀察,不過,應該是沒問題了。」梓天點頭:「也好,你回去休息吧,也是夠累了。放心,這裡有我們。」
  「不,我不回去。」易靜瑩使勁搖頭。
  梓天失笑,「那你待在這裡過夜?」
  「我不敢自己回去。」易靜瑩說著說著,似乎又有落淚的勁頭,梓天忙噤聲,「好,你和我們在一起,上我家去做客,住幾天,好不好?」
  想起自己還從來沒看過兩個小侄子,易靜瑩不禁有些愧疚。她原先自覺心裡有愧,根本不敢去看梓天和蘇逸,自然連兩個已經兩歲的小侄子也沒有見過一面。現在藉著這個機會和梓天言歸於好,她心裡充滿得而復失的喜悅,畢竟血濃於水,親人帶給她的安全感是無與倫比的。
  停了片刻,梓天才站起身來,「我要去梓家看看。梓宇陽……」他猶豫,終於還是說道:「爸爸,什麼時候出的事?」
  「昨晚。」易靜瑩有些淒惶的樣子,「我還沒去看他。今天週日,我一回家,看見媽媽在玄關放下的紙條,說是爸爸昨晚開槍自盡……我進去客廳,媽媽躺在沙發上,快沒氣了……」
  梓天心裡一陣絞痛。
  梓宇陽縱然對不起她們,但她們確實深深為這個男人付出了感情。這種男人,還有什麼好想不開的?他活得那麼好,過得那麼自在,為什麼要和自己過不去?
  梓天心裡空落落的,這時候一雙溫暖的掌心拍在他背上,他回頭,是蘇逸沉著的表情,安撫地朝他一笑。
  梓天握住了他的左手,蘇逸將他抱在了懷裡,像是安撫著哭泣的孩子,在他臉上落下一個吻。
  易靜瑩看得臉上露出紅暈。
  但是她也同時發覺,自己二哥說的話並非虛假,他們之間確實存在著深深的感情,像是友人,像是情人,溫暖而又深濃。
  梓天抬頭看他:「阿紫回去了麼?」
  蘇逸點頭:「嗯,她和孩子們都吃完飯了。」
  梓天躊躇道:「我恐怕必須回一趟梓家。」
  蘇逸道:「我陪你去。」
  兩人將易靜瑩送了回家,見她和阿紫以及孩子們異常投緣,梓天心裡放下一塊大石。他和蘇逸到得梓家,正好在門口遇見風塵僕僕,剛坐飛機回來的梓雲。
  梓雲身邊是一個穿著套裝的清麗女子,她手裡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兒,梓雲拖著行李箱,正好剛下車。
  梓天愣了片刻,卻是蘇逸先和梓雲打了招呼:「……阿雲。」
  梓天旋即微笑,望著那雙微微帶著疲憊的眼睛,還是帶著妥帖柔和的眼神看著自己,他點點頭,轉頭看了一眼那個抱著孩子的青年女子,輕聲道:「這位是……」
  那女子見到他,不禁眼前一亮,立刻三步兩步湊到他眼前:「啊呀,你是小天弟弟吧?不認得姐姐啦?以前給你和阿雲拍過照片……」她眨了眨眼,「記得不?」
  梓天終於將眼前素顏的漂亮女子和腦海中那個化著妖艷濃妝,有著恣肆笑臉的女子對上號,點頭道:「記得。」
  「我是秦緹。」她還想說什麼,手裡的嬰兒卻「哇哇」大哭起來,秦緹慌忙拍哄,卻怎麼都不得其法。梓雲上前接過孩子,熟練地哄了一陣,果然安靜下來,秦緹鬆了一口氣,偷偷對著梓天道:「對付這孩子,他比我有辦法多了。」
  蘇逸望了一眼那孩子,勾起嘴角:「寶寶很可愛。」
  秦緹受用地點頭,梓雲卻似乎再也沒有寒暄的心情,左手抱著孩子,右手拖著行李,「我們還是進去說話吧,媽媽他們可能等急了。」
  梓天看出他眼角眉梢疲倦的色彩,點點頭,對蘇逸道:「我們進去吧。」
  蘇逸頷首,伸手摟著梓天的腰,梓天一愣,也由得他,兩人於是一同進了梓家大門。
  秦緹連忙跟上,梓雲抱著孩子等她,轉眼一看梓天和蘇逸親密的動作,眼神暗了一暗,終於還是沒有說話,走在前頭。
  梓天從他視線掙脫,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
     
  30
  再度懷上第二胎,已經大約有了五個月。
  梓天倒是發覺這次似乎肚子比上一次小得多,蘇逸陪他去做B超,孩子很健康,這回果然不是雙胞胎,並且還是女兒,負擔就比上次小了很多。
  做檢查的時候,梓天看見了女兒縮手縮腳蜷縮在裡面的樣子,不禁心生憐愛。雖說那對雙胞胎也很可愛,但是女孩子畢竟不同,他回憶起過去母親常常歎息,想生個女兒來做貼心小棉襖,不由得笑了。
  兩個雙胞胎已經3歲半,大的文靜,小的皮,不過共同點是都很怕母親。梓天長得用絕世美人二字來形容也毫不為過,但是兩個孩子卻覺得,阿紫阿姨比媽媽長得可愛得多。
  童言童語,傳入蘇逸耳朵,便立刻告密給老婆大人,梓天聽了啞然失笑。
  「誰不強迫他們吃青菜,他們就會覺得誰最可愛。」梓天一針見血。
  他靠自學,已經拿到了工商管理碩士學位。閒暇之餘,他還發覺自己的異能正隨著時光的推移,到了如指臂使的地步,他頗有興趣地四處發展新用途,比如利用念力隔空取物,或是使用自然之力暖茶喝等等。
  他將膝蓋上呼呼大睡的小淵啟挪了一下,打算挪到旁邊的沙發上和小森宇一起睡,哪知小祖宗動了一下,似乎很不滿的樣子,擔心吵醒他,梓天只能伸出手指微微一動,盛滿熱水的水杯便召之即來,到了他的手裡。
  過程中一滴水都沒有灑出來,秦緹很是羨慕驚歎,一雙大眼睛睜得圓溜溜,一臉崇拜地對他說道:「小天,你好厲害!」
  梓天苦笑:「我這是偷懶。沒有辦法好好招待你們,真是不好意思了。」
  梓雲站起身來,「小天,你別動,都五個月了,身體應該也沉了。有什麼事,我們可以自己解決,不用你忙。」
  「是呀是呀,」秦緹拉住了梓雲,「阿雲,廚房在那邊,我知道了。我去給你們弄喝的好不好?」
  梓雲想了想,「也好,我要咖啡。」
  梓天不好意思地道:「你們過來做客,我還要嫂子伺候。」
  秦緹捂著嘴格格笑道:「衝著你這一聲嫂子,我去給你端茶倒水算什麼。」
  梓雲道:「小天愛喝奶茶,你泡一杯過來吧,謝謝你了。」
  秦緹瞪了一眼梓雲,無奈地對梓天道:「他那個人,跟我什麼關係了,還天天謝謝掛嘴邊。聽媽媽說,他在家裡也是那樣。唉,就是愛客氣,跟親人客氣,跟老婆客氣,跟外人客氣。客氣來客氣去……」
  她一邊搖頭晃腦走進廚房,一邊咕喃著「客氣」理論,逗得梓天有些想笑。
  喝了一口手上的熱水,剛想說什麼,梓雲卻自顧自走了過來,接過杯子,皺眉道:「這水太熱了。」
  他加了一些涼水,試了試溫度,便再度遞給梓天。
  梓天微笑道:「謝謝哥。」
  梓雲蹲了下來,望著他膝上和身邊沙發上躺著的兩個寶貝,輕輕笑了,「這兩個孩子長得很好。雙胞胎,真不錯。」
  他仔細地望著小森宇,伸手摸了一下他小小的臉蛋,「這孩子長得很像你。」
  梓天點頭,低頭看了一眼小淵啟,伸手指戳了一下他的小臉,「這個就長得像阿逸了。」
  梓雲不予置評,只是輕聲「嗯」了一聲,視線來到他略微隆起的肚子,「這次是女孩兒?」
  「是。」梓天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笑道:「我很喜歡女兒,有一個也不錯。」
  「看來阿逸和你在一起,過得不錯。」梓雲勾起嘴角,「他現在呢?還在當律師?」
  梓天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嗯,天天忙得不可開交,越發顯得我像是一個閒人。」
  梓雲握著他的手,安慰道:「你現在的身體,工作也不合適。生下這胎後,以你的學歷,找工作操勞自己,還不是很容易的事?」
  梓天感覺到那溫暖熟悉的手心傳來的溫度,不禁眼眶有點發熱,他頓了頓,才低聲道:「嗯……嗯。」
  竟說不出話來。
  「你從以前開始,就是好強的個性。」梓雲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戲謔地笑道:「為了給那小子生孩子,委屈了吧?」
  梓天搖搖頭:「還好,只是,……」
  「你是喜歡他,愛他的,不是嗎?」梓雲歎口氣,「為所愛的人繁衍後代,有所愛的人為自己繁衍後代,這都是很美好的事情。小天,如果你認定了,便要一直堅定地走下去,愛情?生活?事業?這都是必須要排序處理,一個不當,很有可能釀成大禍啊。」
  梓天心裡一動,忽然笑了起來:「我發覺,似乎總是從你那裡得到人生的重大啟示。未來的梓家家主,這次回來了,還要走麼?」
  梓雲笑得陽光燦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嗯,我該拿的證件都拿到手了,已經收拾細軟,打算落葉歸根。看到你過得好,那就比什麼都好。至於梓家家主,若是我不當,你願意做麼?」
  梓天愣愣看著他似乎散發著灼熱溫度的笑容,終於有了「他回來了」的實感,心裡歡喜得跳躍起來。這是他的哥哥,他唯一的哥哥。他總是像是一顆溫暖熱情的太陽,將自己心裡的荒蕪和茫然驅逐得一乾二淨。
  幸好我們是兄弟。
  梓天靜了靜,撇嘴:「我才不幹,這麼累。工作只是用來調劑生活,若是反倒成了拖累,我寧可不幹。」
  梓雲搖頭笑道:「小豬仔的生存哲學。也好。」
  梓天不服氣地道:「把小孩子丟在家裡給保姆帶的人沒有資格教訓我。」
  秦緹端著托盤走了出來,見兩人說笑,便勾起嘴角道:「你們感情真好。」
  梓天看她笑吟吟望著自己,有點不太好意思,「秦緹姐,謝謝你。」
  她放下茶盞,不以為然地道:「謝我什麼。真要說起來,還是要謝謝阿雲,要不是他娶我,還有誰願意接收我這麼一個女人呢?」
  梓雲皺眉道:「秦緹,你不要那麼說自己,我不想聽。」
  梓天雲裡霧裡,看他們打著只有他們之間才能知道的啞謎,也只能自失地笑笑。
  如今已不再是從前,他們之間就算是親如兄弟,也不是少年時那樣水乳交融的親密了。現在他們各有家庭,有些事,不該知道的禁區,一旦踏入,恐怕便要橫生波折,從此再也回不到從前。
  慢慢啜飲著溫熱的奶茶,梓天望著裊裊升起的熱氣,輕輕笑了。
  若是他們能夠早就知道這一點,也不會兜兜轉轉這麼多年,才能平心靜氣地坐下來拉家常說閒話,就像是真正的兄弟一樣……。
  不過好在,他們終於還是明白過來了。
  明白過來了就好。
  察覺到梓雲的目光,梓天抬頭望著他帶著淡淡暖意的雙眼,舉了舉手裡的杯子。
  此後的日子,梓雲忙碌了起來,逐漸地,到蘇家拜訪梓天的次數也慢慢減少。
  除了梓天生下一個女兒的時候,梓雲過來守了夜,其餘的時候,他忙得不可開交,像是要燃燒生命一樣,梓家的產業在他手裡慢慢壯大了起來。
  梓天屢次想要過去幫忙,都被他婉拒了。
  一氣之下,梓天將女兒取名叫做「梓辛」,就是為了寓意他那在梓家辛勞不斷的倒霉大哥。雖然有賭氣的成分,不過,也代表了他希望女兒一生無災無難的願望,企盼她可以用自己雙手,通過辛勤耕耘,收穫美好人生。
  女兒生得比之大哥更像母親,一張精緻的小臉,長大後必然是不得了的小美女。大約驗證了那句「女兒是爸爸前世的情人」,蘇逸十分疼愛她,更勝於前面那對小天使一般可愛的雙胞胎。
  蘇逸聽梓天這麼說的時候哈哈大笑,連連拍著肩膀大聲誇讚,顯然沒想到自己老婆可以這麼有才,居然能夠賭氣賭得用孩子的名字來較真。
  梓天後來也釋懷,只是再也少去梓家走動,如今蘇逸和蘇望兩人的爭鬥到了白熱化的地步,他必須在蘇逸身邊,隨時提供援手。
  蘇逸卻從來不在他面前提起蘇望給他找的那些麻煩事,只是回家的時候,有時候會索要得很激烈。
  梓天仰頭,熱水沖得他有些昏昏沉沉,背後的瓷磚十分滑溜,早就被他的體溫和升騰而起的熱氣燙得溫熱一片,梓天神智有點不太清醒,酥麻的快感從脊樑骨像是電流般竄起,一路燃燒到了腦際,他只能伸手攀住男人有力的肩頸處,以免丟臉地滑落在地。
  熟悉低沉的笑聲在他耳邊迴盪,「小天……舒服麼?」
  梓天嘴裡低低喘著氣,眼睛半睜半閉,艷麗的紅暈染上了臉頰,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像是誘惑的低喘,又像是難以承受的呻吟,聽得對方情緒不禁升上另一個頂點,埋在甬道之內的器官越發灼熱,加快了衝刺的速度。
  正在情熱時候,浴室外一聲尖銳的啼哭劃破天際,可憐蘇逸正要攀上頂點,硬生生停了下來。
  梓天呼呼喘著氣,笑道:「是你小女兒。」
  蘇逸咬牙道:「再來那麼幾次,我看我就要陽痿。」
  梓天笑得胸口劇烈起伏,「好啊,那就換我了。」
  「想得美,你這隻小豬,只能在我身下……唔……」蘇逸在某個小祖宗的哭喊聲中,大力衝撞了好幾下,最後難以忍耐頭皮發麻的快感,還是登上了巔峰。與此同時,梓天也緊緊揪著他的頭髮,達到了令人目眩神迷的極點。
  將梓天伺候安置好之後,蘇逸果然苦命地去看哇哇大哭的小女兒,做起了全職爸爸。
  阿紫現在交了男朋友,有時候難免不在家,梓天倒是很放縱她,一般的約會是不會阻攔。她不在的時候,家務平時梓天和蘇逸兩人分攤著做,不過隨著蘇逸越發地忙碌,梓天慢慢接手大部分的活兒,最後也從一開始的鬧不清楚柴米油鹽,到最後的烹飪高手。
  「小天,吃飯了。」
  蘇逸推了推他,梓天揉著眼睛從床上慢慢坐了起來。
  「嗯。」他應了一聲,慢悠悠地穿著褲子,忽然問:「小宇小啟呢?」
  「都吃了,就剩你一個。」蘇逸笑道。
  狐疑地望他一眼,梓天道:「你今天回來得好早。」
  蘇逸湊過去吻了一下他的臉頰,「你不喜歡?」
  「……也不是。」梓天有點不好意思,終於還是回親了一下。
  蘇逸怔怔看他,梓天惱羞成怒,「吃飯,吃飯。」
  他站起來,腰還是有些酸,隱忍地皺皺眉毛,蘇逸貼心地將他拉近自己,伸手給他揉了揉腰,關切地道:「難受?」
  梓天搖頭:「我沒事,吃飯去吧,你不累麼?」
  蘇逸笑笑,他再怎麼累,看見心上人難免還是會化身為狼。也是奇怪,他喜新厭舊,涼薄多情,卻偏偏對這個小豬情根深種,真是命中劫數啊。
  聞得那糖醋排骨噴香的味道,本來是梓天愛吃的一道菜,但是那升騰而起的油膩氣息卻熏得他一陣反胃。
  勉強壓了下來,梓天心裡一動,生出莫名的預兆。
  他低下頭望著平坦的肚子,不禁伸手輕撫了一下,最終吁了口氣。
  「我想知道,阿逸他最近在做什麼。」梓天平靜地喝著茶,放下杯子,注視著眼前為難的梓雲。
  上了醫院例行檢查之後,才知道自己如今懷上第三胎已有三個多月,梓天歎了一口氣,蘇逸越發地忙碌,最近他們之間,似乎也只剩下身體上的聯繫。他不是不想要這個孩子,只是心裡對於現狀感到焦急,而藉著孩子挽回丈夫的事情,他又不屑做。
  梓雲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輕聲道:「小天,你……現在特殊時期,可能,是想得太多了點。」
  「哥,你是說我是個神經兮兮的孕婦?」梓天失笑,「可能和那也有點關係,不過,蘇家做的什麼生意發家的,我也不是一點概念都沒有。」
  他手裡轉動著杯子,淡淡道:「哥,即使你不想我攤這攤渾水,可是我已經是蘇逸的命運共同體了,早晚都會捲進去的。你不如把實情告訴我,若是可以掌握主動權的話,相信可以避免更大的損失。」
  梓雲目光堅定:「小天,你現在不該管這樣的事。我相信蘇逸也是這麼覺得。所以,他才會一聲不響全部扛在自己肩上,不是不信任你,只是,男人對於自己的配偶,除了忠誠之外,更要有為之擔當起一切責任風雨的胸襟和能力。」
  梓天不怒反笑:「我是女人?」
  他站了起來,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點點頭:「對,你們現在給我的定位,就是一個只能生兒育女的女人,也好,我就專心坐在家裡,當一個富貴閒人也不錯。」
  梓雲一下子拉住了他,低聲喊道:「小天,你別生氣。你知道我們從來不那麼想你。」
  梓天看著他,黝黑的瞳孔內盛滿哀求的神色,不禁有點心軟,他站住了,低著頭想了想,最終長歎:「我知道了。」
  梓雲鬆了一口氣,笑道:「小天,你果然是懂事的好孩子。」
  梓天不滿地瞪著他,冷笑道:「好了不起啊,做了梓家家主的大哥,我可不是你的『孩子』。」
  梓雲苦笑。
  驀地房門被人敲了兩聲,梓天回頭,卻見那門被人一下推開,卻是秦緹抱著已經接近三歲的小寶貝,過來找爸爸了。
  秦緹望了一眼梓天,動人的美眸內滿滿的都是笑意,梓天也不禁勾起嘴角:「秦緹姐,什麼事這麼高興?」
  她手裡的孩子隨她姓,名叫秦娟,生得秀美可愛,肖似其母,只是生性靦腆,一見到梓天便害羞地側著頭,不說話。
  秦緹看他問了,張了張嘴,似乎不知道從何說起,梓天眨眨眼睛,笑道:「想必大嫂還是想先和我哥報喜,我還是先出去,否則電燈泡肯定閃花你的眼睛。」
  秦緹欲言又止,梓雲拍著他的肩膀,「多留一會兒吧,在梓家多住幾天,大家都很想你。」
  梓天點頭應了一聲,還是推開門出去了。
  梓雲攔不住他,只能作罷。
  望著房門輕輕闔上,梓雲轉頭,卻發覺秦緹雖是臉上帶笑,但是眼角含淚,竟是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安慰地將紙巾遞了過去,把孩子接了過來,柔聲道:「你見到他了?」
  秦緹猛地撲進梓雲懷裡,連同孩子一起抱住,不知道是喜極而泣,還是悲不自抑。
  梓雲輕輕抱住她的肩膀,懷中小秦娟看見母親哭泣,也湊趣地一併哇哇大哭起來,梓雲連忙拍哄,一大一小,霎時間哭得唏哩嘩啦,鬧得他手忙腳亂。
  他望著天花板,暗自歎氣,最後的念頭居然是,還好這個房間隔音不錯,要不然,小天肯定又要擔心了。
     
  31
  梓天走著走著,抬頭一看,滿眼的深深淺淺的紫色,像是來到了紫色的王國裡。開得絢爛的花朵們像是簇擁在一起的精靈,密密實實的樣子,茂盛得近乎詭異。
  他怔了好久,忽然轉身,卻見那美貌少年神祇端坐花叢之中,笑吟吟地看他。
  「好久不見。」梓天笑了。
  半神頷首,亦是微笑:【好久不見。】
  仔細端詳了他,半神靜靜問道:【你過得怎麼樣?】
  梓天沉默片刻,才道:「我現在很好。」
  【是嗎。】半神搖搖頭:【你騙我。】
  梓天嘿然一笑,不再說話。
  終於還是談話中止。
  他原本心煩意亂,但是見到半神,似乎靈魂都有被洗滌的功效,梓天坐在他身邊,看了一會景色。
  半神忽然道:【你這個孩子,不能姓梓。】
  梓天楞了一下:「什麼?」
  半神接著道:【不只這個,下一個也不能姓梓。】
  梓天怔怔看他。
  他不止是曾經準確地預言了李玄夢的死期,並且確確實實有著可怕的神通。很多事情上,梓天不能將半神的勸告視為無物。
  半神那雙銀色的眸子注視著梓天,很是認真地道:【你還會有一個孩子。這兩個孩子,都不能入梓家的姓,並且,不能由你撫養。如果他們在一起長大,那麼,你和梓雲的悲劇將要再一次在他們身上重演。】
  梓天站了起來,神色陰晴不定:「……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你最好相信我。】半神的歎息輕輕在他身後響起,【小天,……我希望,你能夠過得好,這是看在我們是朋友。】
  梓天勉強回頭一笑:「我知道的。」
  【堅持住。】半神歎氣,【不管你失去什麼,都要記住,最後你所得到的,一定是你最想守護的。】
  梓天簡直是落荒而逃。
  半神的話,他不能不信。然而,那些不吉的可怕預言,是真的要降臨嗎?
  他正想回到他以前所住的地方,卻意外地發覺梓雲早就在走廊上等著他,神色焦急,梓天原本就跳得飛快的心臟加快了速度,梓雲一看見他,立刻走了過來,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梓天怔怔道:「哥,怎麼了?」
  「跟我來。」
  梓雲的表情嚴峻得像是一塊飽經罡風吹拂也不為所動的岩石。就在這一刻,梓天才真真切切地從他身上體會到了除了溫情和倔強的另一面,複雜,嚴肅,那是屬於梓家家主的威壓。
  他們直接上了車,去到了醫院。
  直到站在手術室門口,梓雲才看著他,有些艱難地道:「小天……」
  「……是阿逸?」梓天幾乎是第一感覺,他愣愣看著那鮮紅的手術燈,喃喃道:「不可能吧……是不是別人?」
  梓雲欲言又止的表情在眼前晃動,梓天只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扶著旁邊的牆,慢慢彎下了腰。
  「小天,小天,你不要激動,你聽我說。」梓雲聲音裡帶了幾分慌亂,「現在情況怎麼樣我是不敢說,但好在救助及時,我相信你能頂得住,你也是有資格知道這個消息的人,你要是倒下去,家裡那幾個寶貝怎麼辦?還有阿逸,你想想他,他是不是更加需要你的照顧?」
  梓天硬生生將上湧的噁心壓下去,他慢慢直起身體,臉色已是煞白無比,但是神情鎮定,特別是一雙丹鳳眼,亮得可怕,梓雲安慰了些許,但是心裡反而更是揪痛:「小天——」
  梓天衝他點點頭,慢慢道:「我想知道情況。」
  「你真的要知道?」走廊那邊踩著高跟鞋過來的女子衣著有些髒亂狼狽,但是儀態端方,妝容依舊美麗,一襲白色的裙子,反而顯得風標緻致,不類凡俗。比較奇怪的是,她手裡拎著一個保溫瓶,但是模樣狼狽,怎麼看都不像是來探病的樣子。
  她緩緩走到梓天前面,忽地膝蓋一軟,跪倒在他的面前。
  梓天一愣,拉住她的手臂,「你……這是做什麼?」
  「我求求你。」她的臉近距離看上去,更是艷麗可人,一雙含淚的眼睛深深看著梓天,「小天哥哥,求求你,放了他吧。放了蘇逸哥哥吧。」
  梓天終於看出她是誰,竟是已經許久不見的李玫。
  梓雲看她如此,不禁皺眉:「李玫,你這是做什麼?」
  顯然也是認出她來了。
  李玫將膝蓋的位置朝他的方向轉了過去:「小雲哥哥,我也求求你,求求你們兄弟,放了蘇逸哥哥吧,放了他吧!」
  她臉上不知何時早已涕淚縱橫,很是楚楚可人,梓天有點不忍,拉著她道:「站起來說話。」
  「不。」李玫哭泣道:「不。小天哥哥,你捫心自問,你這些年來,可有真的愛過蘇逸哥哥?你們兄弟之間的情債,為何非要拉上蘇逸哥哥做犧牲品?」
  梓雲一聽,不禁沉下臉:「當時是蘇逸向小天求婚,你知不知道?」
  李玫不甘地喊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她胡亂擦了一把眼淚,「可是蘇逸哥哥心裡的苦,你知不知道?清不清楚?小天哥哥,不錯,你是為他生兒育女,或者是有感情。但是,你這些年來,和你哥,從來都是藕斷絲連,沒有真正斷過聯繫。或者說,你心裡,從來忘不掉你的初戀,更加準確的說法,是你一直以來,只是利用蘇逸哥哥作為你的盾牌,讓他為你遮風擋雨,祛災除厄。你可有拿出一顆真心對他,可有完全忘懷過小雲哥哥?」
  梓雲蹙起眉毛,他真真切切有些動怒了。梓天卻朝他擺擺手,搖頭道:「讓她說。」
  他的臉色更加蒼白,梓雲當下恨不得將李玫一把拖出去,說這種話也不挑挑時機,平日裡是可以吵吵鬧鬧,但現在蘇逸躺在手術室生死未卜,梓天懷著身孕正是敏感多疑的脆弱時刻,要是這不懂事的丫頭真的攪得天下大亂,那還得了?
  「我用盡一切方法,終於和他同在一個律師事務所。」李玫慘笑,「你從來不知道吧?」
  梓天默然。
  「你從不關心他。可憐蘇逸哥哥為了怕你誤會或是吃醋,千方百計瞞著你,他和我是同事的事實,甚至有時候公事寧可拖延不做,也絕不答允我到你們家去。不過,其實蘇逸哥哥是太過愛你,他怎麼也不想想,就算你知道了,可能也只是微微一笑,過後再無反應,就像現在這樣。」李玫笑得有些癲狂:「就連他和蘇望鬥得你死我活,也寧可三番兩次冒著危險,回到家裡,就只是為了和你吃一頓飯,摟著你睡一下也好。」
  梓天覺得頭再度一陣一陣刺痛起來,他咬著下唇忍耐,看她還有什麼話沒講夠,一次性出清比較爽快不是。
  「我從來不知道,蘇逸哥哥要是愛上一個人,會這麼癡傻,這麼不給自己留下餘地。」李玫忽地平靜下來,「你經常為了小小事情負氣去梓家,他也從來不惱,總是靜靜等你回來。他那麼霸道,那麼倨傲的一個人,為了你,寧可接下一切家事,如果不是你們家那個小女傭還頂些用途,恐怕你那些可憐的孩子還不知道母親到底是去了哪裡,也吃不上一頓熱飯。」
  「蘇逸哥哥被蘇望暗算,肩膀上,肚子裡,恐怕中了不下五顆子彈。」李玫咬牙,「他去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開著車要送去梓家,我只是順路搭車而已。」
  梓天大腦一陣眩暈,頭痛得幾乎像是要裂開,他絲毫不露異狀,只直直望著李玫,點點頭,「還有呢?」
  「你真無情。」李玫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勾起扭曲的嘴角:「還有一顆子彈,正好擦過蘇逸哥哥的太陽穴。他的頭受了撞擊,拼著最後一絲力氣開車逃出了包圍圈。」
  「你知道我送他上救護車的時候,他說了什麼嗎?」李玫笑著落下眼淚,「他說,『排骨不熱了,希望小天不要生氣,還有,別告訴他我這麼遜,我還要活蹦亂跳,繼續和他過一輩子的。』」她將保溫瓶遞到梓天手裡,咬牙道:「你嘗嘗看,我剛才,特地拜託醫院那些工作人員熱了一下。」
  梓天接了過來,怔怔望著保溫瓶上兩個手拉手的小小人兒,一個笑臉,一個憂鬱。那是他們生下小梓辛之後大約三個月,蘇逸和他有一次一起逛超市買的。當時蘇逸還開玩笑道:「你看,你有時候總會這麼拉著臉,如果沒有我蘇大公子在旁邊不顧形象地逗樂,你肯定老得很快,糟蹋你那張臉了。」
  他慢慢將保溫瓶緊緊抱在了懷裡,李玫見狀,還要再說什麼,叮的一下,手術燈熄滅,李玫立刻站了起來,但她跪得太過長久,腿部酸麻,一時站不穩,梓天伸手攙了她,一起走向了率先走出來的主刀醫師。
  她有些意外地注視著梓天不動聲色的臉,動了動嘴唇,卻看梓天問道:「醫生,情況怎麼樣?」
  那醫師摘下口罩,表情還算輕鬆,輕聲道:「腎臟出了幾個口,止血縫合之後,沒什麼太大影響。肩膀那裡更巧,從骨頭中間穿過,連骨折都沒有。只是太陽穴那裡,雖然只是擦傷,但是後來頭部在慣性下撞擊車窗,大腦內,可能必須還要觀察一陣子。不過,送醫及時,撿回一條命。不然,很有可能內出血過多,造成不可挽回的結局。」
  梓天愣了很久,終於慢慢點頭,回頭看著一臉狂喜的李玫,他誠懇地道:「我欠你一次。」
  李玫怔了一下,終於只是動了動嘴唇,再也沒有說話。
  蘇逸被送到觀察室,只有家屬可以進去探視半小時。梓天進得裡面,輕輕將保溫瓶放在了床頭,站在那個曾經不可一世地說會愛他一輩子,照顧他一輩子的男人身邊,低著頭看他身上大大小小的觀測儀器,那些縱橫交錯的管子,他咬著嘴唇,緊緊地注視著他的面孔。
  忽地發覺蘇逸臉上幾點血污,梓天從身上拿出濕巾,輕輕給他擦掉,出神地又看了一會兒,他俯下身體,在那失去血色的面孔上落下一吻。
  而後,他坐在椅子上,打開保溫瓶的蓋子,大口大口地吃著早已失去原有滋味的糖醋排骨,像是餓了很久,咀嚼著嘴裡苦澀甜美五味俱全的菜餚。
  默默吃完,他無所謂地用袖子擦了擦嘴巴,走到蘇逸身邊,輕聲道:「今晚不能陪在你身邊,醫生不允許。」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嘴角,自失地一笑:「我很失敗,但是阿逸,你要早點醒過來,讓我補救,好不好?」
  催促的敲門聲響起,梓天再度在他唇角落下一吻,輕聲道:「蘇望是嗎?阿逸,你放心,你沒有做完的,我幫你。」
  他站直身體,走了出去。
  那女孩怨毒嫉妒的眼神還在他身上停留,梓天頓住腳步,對她點點頭:「我真的欠你一次。」
  李玫有些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那你可千萬要記住,你欠我一次!」
  梓雲走到他身邊,輕聲道:「小天,和我回梓家。」
  梓天和他走到車子前面,方才點點頭:「好。」
  他坐上副駕駛座,許久之後,才發現梓雲沒有發動車子,他回頭看他,卻見梓雲拿出車上預備的小毛巾,用礦泉水過了一下之後,給他仔仔細細地擦了一把臉。
  梓天伸手摀住了毛巾,再也不鬆開。
  梓雲輕輕道:「人沒事,比什麼都好。」
  梓天模模糊糊在毛巾後「嗯」了一聲,過了好一會兒,才鎮定地拿開毛巾,將其遞還給梓雲。
  他一手鬆開,毛巾差點沒掉在地上,好在梓雲眼明手快,一下子拿住了,梓天愣愣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不著痕跡地收了回去。
  他開口,卻覺得嗓子乾澀得厲害,清了清喉嚨,才慢慢道:「哥,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梓雲想也不想,立刻道:「不行。」
  梓天笑了,「只是一點情報,其他的,我自會解決。」
  「不行。」梓雲態度很堅決,「蘇家的事情,你不要插手,這件事,我會接手處理的,怎麼說,阿逸也是我兄弟。」
  「但,他是我的伴侶。」梓天淡淡道,「哥,這些年來,你還不知道我的脾氣?」
  梓雲瞪了他半晌,終於像是發洩一樣踩下油門,將車子一路狂飆出去。
  少見他如此失態,梓天不禁好笑,但是胃部再度翻湧,他捂著嘴巴,臉色又有些慘白起來。
  梓雲立刻注意到了,馬上放慢速度,惡狠狠地打了一下方向盤。
  一路無話,直到梓家車庫內。
  梓雲坐在駕駛座上,思索了很久,終於放棄一樣,回過頭來,只見到那雙明媚清澈的丹鳳眼,執著,硬氣,一瞬不瞬看著自己。
  他心軟下來,用力閉了閉眼,「答應我不要做危險的事情。你現在還懷著身孕,就算是為了孩子打算。而且,蘇望那個人,很有一些狂氣。」
  「你放心。」梓天點頭,「我自有分寸。」
  他那張宛如精雕細刻出來的面龐,雖然一直是絳族內部有名的絕美面容,但是,梓雲卻頭一次見到,當那些完美的線條逐一繃緊的時候,竟會出現如此肅殺驚人的瑰艷華美,像是開始燃燒的烈火,變幻著美麗的色澤,暗藏著無限激烈的情緒和殺機。
     
  32
  「今天蘇望跑了。」梓天坐在蘇逸病床旁邊的椅子上,回味一般笑了起來,那因為快意和惡毒而燦爛起來的笑臉,震得身邊給蘇逸調整床位的小姑娘護士毛骨悚然,這個男人美則美矣,看來不是什麼善良人家。她快手快腳弄完,立刻沒了影兒。
  「不過阿逸,你放心,這個傢伙我已經廢了他的子孫袋,」梓天笑得好不開心,「除非他已有子嗣,否則,他這一輩子要想有孩子,就得戴綠帽,嘿嘿。」
  自顧自說到這裡,梓天驀地靜默下來,伸手握住了蘇逸的手,慢慢舉了起來,放在自己臉頰上摩挲,輕聲道:「我們的孩子要出世了。你能不能在那之前醒過來,讓他第一眼就看見你?」
  蘇逸臉色慘白,那張原本不亞於混血兒般輪廓深刻的俊朗面孔,此刻悄無聲息得就像是一具石膏。緊緊閉上的雙眼,再也看不見那飛揚跋扈邪氣四溢的眼睛深深地望著自己,由於被動了手術而剃光的腦袋,看上去並不詭異醜陋,反而顯得病氣沉深,梓天心腸向來冷硬,現在也痛不可當。
  發呆良久,梓天輕輕出了一口氣,靜靜道:「阿逸,你放心,蘇望的事情已經結束,我和孩子天天在這裡陪你,好不好?」
  他原也沒打算聽見他回答,卻見蘇逸眼皮輕輕顫動,竟然睜開了眼睛!
  梓天瞬間沒反應過來,怔怔望著他。
  直到蘇逸「唔」地呻吟了一聲,他才發覺自己激動之下,握住他手掌的力氣過大,連忙鬆了開來,一疊連聲叫道:「阿逸!阿逸!……」
  對方愣愣地望著他,一言不發。
  梓天勉強平靜自己,心中一動,輕聲道:「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按鈴叫護士來可好?」
  蘇逸卻皺了皺眉毛,將手從他手心掙脫。
  梓天一愣,卻見蘇逸慢慢坐了起來,渾然不像是才第一天甦醒的樣子,只是病體虛弱,還不是很有力氣,他便起身給他拿了枕頭墊在背後,將病床輕輕搖了起來,讓他半躺半靠能舒服一點。
  梓天原本是坐著的,這下站起來給蘇逸弄這弄那,一下子他高聳的腹部便映入蘇逸眼簾,他揚起眉毛,慢慢道:「謝謝你。」
  聽他聲音很是沙啞,梓天搖頭笑道:「你和我道什麼謝。喝點水吧。」
  他拿起杯子添了些熱水,弄了一隻吸管正要喂到蘇逸嘴裡,卻見對方黑黝黝的瞳孔帶著莫名的情緒注視著自己,梓天鎮定下來,微笑道:「喝吧。」
  蘇逸一言不發地望了他好一會,這才緩緩低頭喝水,大半杯子喝完之後,梓天收回杯子,輕聲問:「你餓了嗎?」
  蘇逸搖搖頭,他慢慢道:「我吃過早餐。」
  梓天手上頓了一頓,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病房門外,深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你醒來多久了?」
  「大約一個星期了。」蘇逸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這個漂亮得驚人的青年面前有問必答,他想了想,終於還是問道:「你到底是誰?這些天來我沒有見過你。」
  一瞬間的沉默,眼前這個青年的臉色霎時變得如同光線一樣慘白透明,像是要就此消失掉。
  朦朦朧朧猶如深海一般的靜寂籠罩了室內,對方怔怔看著他,那雙原本流光溢彩的丹鳳眼此刻完全失去了光華,像是一顆驟然暗淡下來的黑曜石,靜靜地望著自己。
  蘇逸不知道自己的心怎麼會這麼難受,他動了動嘴唇,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醒來的時候,大腦就是一片空白,記憶似乎一下子退回到12歲,沒上初中之前。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再是12歲的小毛頭,但是中間這將近十年的空白卻硬生生從大腦被抹去,感覺不僅怪異,並且無所適從。他向來不是弱勢地等待命運擺佈的人,自然要自己找出原因,重新站起。
  再看過去時,對方卻似乎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很是安穩地走到他床前,給他挪了一下歪掉的枕頭被褥,很平靜地道:「我去找護士來給你換藥吧。」
  蘇逸伸出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入手細膩柔滑,是熟悉美妙的觸感,細瘦得超乎他的想像,只是像一塊冰冷的玉石,沒什麼人氣。
  梓天抬著眼睛看他,兩人視線對上,蘇逸從裡面讀到了一絲痛苦和示弱。
  蘇逸訥訥地張張嘴,也只能乾巴巴地說了一句:「你,你是雌陽,懷孕的時候,要注意身體。」
  梓天默然,蘇逸有點心焦,又說了一句,「要不然,孩子的父親會心疼的。」
  他說著說著,忽然靜了下來,目光轉到梓天背後,臉上露出了幾許溫柔。
  梓天回頭,卻是李玫,妝容秀麗,依舊一身雪紡紗長裙,裊裊婷婷,姍姍而至。
  她長髮流垂,在左邊的肩膀上蓬鬆地堆起,像是一個正在沐浴在愛河中的幸福女人,容光煥發,清純可人。
  梓天不動聲色。
  在蘇逸未曾與他結婚之前的嗜好,他也清楚得很,不外乎便是長髮高挑的美女,最重要的是,身材要好,胸部要大,最好還要有一雙脈脈含情的大眼睛,女人味十足,就像眼下出現在面前的李玫那樣。
  所以他一直疑惑蘇逸怎麼會看上自己。
  李玫踩著羊皮高跟鞋,走動的時候裙擺迎風而動,手裡拎著一個保溫瓶,卻是那天裝糖醋排骨的那個。
  她走過,帶起一陣香風,一下子便坐到了蘇逸身邊,以隱晦的勝利者的姿勢,挽起了蘇逸的手臂,柔聲在他耳邊道:「蘇逸哥哥,我今天帶了你最愛吃的骨頭湯。」
  蘇逸點點頭,沒有掙脫她的手臂,反而很是受用地調笑道:「沒想到小枚長大了,會是這麼個大美女啊。」
  他談笑風生,吊兒郎當,雖是躺在病床上,也有絕對的實力去角逐情聖這個寶座。
  ……對,是啊,這才是花花公子蘇逸,之前那個婚後忠實體貼,愛他愛得那麼癡傻的蘇逸,才是不正常的。
  梓天怔怔地望著他們,沒有說話。
  「蘇逸哥哥,我給你介紹,這是梓雲哥哥家的小天哥哥,你們從前是好兄弟,好朋友,怎麼,你也忘記他啦?」李玫甜美動人的聲音隱藏著的惡意,像是裹在華美綢緞內的毒針,向著梓天攻擊過去。
  梓天不動聲色地望著蘇逸,卻見他恍然大悟地點頭,朝他伸出手笑道:「你好,你是梓天啊?我感覺得出來,我們以前交情肯定很好。」
  ……你的感覺,就只是如此?
  梓天麻木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再也呆不下去,站起身來,推說有事,出了病房。
  他覺得胸口就要窒息,如果再多呼吸幾秒那帶著女人體香的口氣,他就要嘔吐出來。
  他剛出來,身後那股香味卻如影隨形,一陣高跟鞋叩擊地面的聲音漸漸接近,他轉身,卻是李玫燦爛的笑臉。
  她走了出來,掩上房門,來到了梓天身邊。
  「噓,」她比劃了一下,「我們到那邊去說,別吵到了蘇逸哥哥。醫生說他現在身體很弱,不能受到噪音的刺激。」
  梓天跟著她一起來到走廊拐角,不禁笑了。
  她以為自己會和她大吵大鬧,耍盡一切潑婦手段?
  李玫仔細地打量他,臉色微微一變,繼而再度露出笑臉:「你快生了。」
  梓天點頭,這事原也沒有瞞著她。
  「那,是比我早好幾個月呢。」
  李玫微笑,艷紅的嘴唇輕輕道:「早在一個月前,我就和蘇逸哥哥發生過關係了。你記不記得,有一天他徹夜未歸,那是和我在一起的緣故啊。」
  梓天慢慢回憶,接著點頭:「是有那麼一回事。」
  李玫伸手在平坦的小腹上輕輕撫摸,甜蜜地笑道:「我現在,也有半個多月了。」
  梓天搖頭:「我不信。」
  現在的蘇逸姑且不論,但是之前的蘇逸愛他如珠如寶,不可能會背叛他,哪怕只是身體上的背叛。
  梓天有這個被愛著的自信。
  李玫惡狠狠地瞪著他,忽然笑道:「他當然不是自願的。那天是他喝多了,我送他上的酒店。做的時候,還低聲一句句喊著『小豬』呢。」
  梓天呆住了。
  那個暱稱,確實是他們之間的房中密事,而且蘇逸確實喝多了就會酒癖不好,見人就抱,他也曾經深受其害,怎麼可能不懂得?
  李玫在他面前雙手合什,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梓天,輕聲地央求道:「小天哥哥,求求你了,放過我們吧,我還有了蘇逸哥哥的孩子,我們可以過得很好很好的。蘇逸哥哥現在大腦情況還不是很穩定,他已經和我確定關係了,要是再生變故,難免他會再出岔子。我知道,你其實並不愛他,對嗎?」
  梓天驀地笑了:「我不愛他?」
  李玫側了側腦袋,軟語哀求道:「小天哥哥,這樣不是很好嗎?我知道,梓雲哥哥離婚了吧,一個星期前。」她頓了一頓,笑道:「秦緹姐姐原來叫做秦柳月啊,你說,她這次帶著新的孩子,會不會再一次被蘇望哥哥拋棄呢?」
  梓天表情冷了下來:「你要怎麼樣?」
  「蘇望哥哥,是一個很討厭的人。」李玫皺眉,忽地展顏:「還是謝謝小天哥哥幫忙,整得他如今眾叛親離,下場淒涼。想必,秦緹……啊不,秦柳月姐姐,還有她那個『兒子』,他肯定會當作救命稻草,再也不會鬆手了。呵呵,蘇望哥哥不是一直想要個兒子麼,這回如願以償了吧。」
  梓天不說話。
  饒得蘇望一條狗命,第一是不想趕盡殺絕,第二是留著他活在痛苦之中,第三是秦柳意的苦苦哀求。
  而那個小小的秦娟,卻不知何時,被秦柳月換成了一個陌生的男嬰,謊稱是蘇望的兒子。而小秦娟,卻再也不知去向。
  女人的愛情,有時候真的不擇手段,並且瘋狂至極。
  「你忍心看著梓雲哥哥身邊一個親密的人都沒有,就這麼孤零零地過一輩子麼?」李玫柔聲道:「蘇逸哥哥只記得12歲以前的事情,他記得我,也記得梓雲哥哥他們,但是,正好忘了你。」
  「小天哥哥,做人不要太貪心,如果你不能夠全心全意地愛著蘇逸哥哥,不如讓我來愛他。」李玫微笑,「這是讓蘇逸哥哥從那段癡傻得令人痛苦的感情中解脫的機會,這是老天爺給他的唯一一次機會。」
  梓天冷冷地望著她,她說的未必全是對的,但是,悲哀的是,他根本沒有反駁的力氣。原來少了蘇逸的深濃如海的愛意,他梓天也只不過貧瘠若此,一文不名,甚至在一個弱女子面前失去了反擊的力道。
  這個女人,從頭到腳都充滿了勝利的氣息,洋洋自得,欣喜若狂。他甚至不忍心看。
  「把他讓給我吧,我求求你。」李玫半跪在他腳下,臉上卻帶笑:「我告訴他,你和他之間,是假結婚的關係,為了掩飾你和梓雲哥哥的不倫之戀。怎麼樣,好借口吧。」
  「我們說好了,既然有了孩子,就要為自己著想,不能再當你們的擋箭牌。我們打算,等他出院了就結婚。」
  李玫拿出離婚申請書,上面赫然熟悉的筆跡龍飛鳳舞,已經簽了蘇逸的名字。
  ……是麼,原來你們已經說好了。
  梓天點點頭,微微勾起了嘴角:「小枚,好手段,好心機。這些年來,你確實進步了。」
  他接過她手裡的那張紙片,點點頭,「我會考慮的。」
  他轉身離去的時候,眼角瞥過那面鏡牆。裡面兩個人,一個紅顏嫵媚,亭亭玉立,一個身段高挑,但是大腹便便,就像是一個畸形的怪物。
  他搖頭一笑,伸手覆上高聳的腹部,孩子踢踏了幾下,弄得他胸口發悶,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情願就此沉默。
  孤零零地守在那間房子裡,所幸還有孩子們可愛的容顏,他每日每日除了做做一些清閒的家事,聽聽孩子們可愛的歡聲笑語,便是坐著發呆,哪裡都不願意去,誰來都不想去見。
  阿紫怕他出事,一直跟在他身邊細心照顧,他也會偶爾對她露出幾個笑容。
  這個女孩子,為了照顧他,甚至還和男友分手了。
  他虧欠她的,不知何時才能夠還清。
  這天他正在沙發上,懷裡抱著還沒有滿一歲的小女兒,兩個兒子乖乖地坐在他腳邊的柔軟地毯上,圓嘟嘟粉嫩嫩的可愛樣子,梓天每次一看他們,都會覺得身體中湧現出巨大的力量。
  梓天對著畫冊,微笑著念道:「這天,阿拉丁得到了一盞神奇的燈,據說摩擦這盞燈,裡面就會蹦出一個身材很好的美女,大眼睛,波浪捲長髮。」
  小森宇蹙起眉毛,他已經四歲,智商又很高,當然不輕易被蒙騙:「媽媽,你又騙我們。爸爸就不會。」
  梓天托著下巴,點頭笑道:「是啊,但是他出差了,好久都回不來。也有可能再也回不來。你們等他回來再念給你們聽啊?」
  小淵啟耍賴道:「不要,你好久以前就說爸爸出差了。現在還這麼說,我要爸爸。」
  梓天胸口覺得異常沉悶,脾氣也有些躁動起來,正要說什麼,卻肚子陣痛,手中畫冊一下子跌落。
  阿紫正好端飯菜出來,一見情況不對,連忙過來查看,梓天懷裡的小梓辛險險從母親懷裡懵懵懂懂地摔下來,梓天勉強抱住,將她遞給阿紫。
  阿紫把孩子放在小床裡,看他疼得滿頭大汗,都快急哭了:「梓少爺,要生了,我們去醫院好不好?」
  梓天咬牙道:「幫,幫我,請一個醫生來就行。我,不想去那個醫院。」
  肚子實在痛得厲害,他話音剛落,便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他醒來的時候,自己覺得好像是過了一個世紀。
  實在是不願再醒來。
  下身令人頭皮發麻的痛楚向他襲來,但是這麼勉強一看肚子,卻平坦下來了。
  他記得自己昏迷的時候,隱隱約約是痛醒了,最後整個人下意識一直在硬撐著,一直在隨著護士的打氣在呼吸動作著,熟悉的撕裂的疼痛將他幾乎拖入黝黑無底的深淵。
  但是,一直有人在他耳邊喃喃說著聽不清楚的話,並且,那緊緊握住手掌的溫暖力道,那迴盪在耳邊的輕柔聲音,時而焦急,時而親切,傳遞出愛的力量。
  是的,他能感覺得到,那是一個愛著自己,愛著這麼一個荒蕪的自己的人。
  ……媽媽,是你嗎?
  那握住自己的那雙熟悉的手掌,和他生下雙胞胎的那時握著他的那雙手掌,絕對是屬於同一個人。
  那溫柔的掌心,時不時在他面頰周圍摩挲著,像是給他安撫的力量和讚許。
  好溫暖,像是秋日的黃昏,迎面照來的淡淡日影,不刺眼,但是卻給人舒緩心靈的力道。
  他動了動手,映入眼簾的,是梓雲憔悴的臉孔,他眼窩深陷,再也沒有梓家家主的威嚴肅殺,那一張曾經神采飛揚如同太陽之子的臉孔,為他卻染上了擔憂的色彩。
  梓雲見他醒來,高興得加緊了握住他的力道,那雙溫暖如春的眼睛直勾勾望著他,似乎像是怕他就此灰飛湮滅。
  看了看自己和他緊握的雙手,梓天無力地動了動嘴唇,「……」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你啊,哥哥。
  梓雲聽不清楚,只是望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他忽然抬起手掌,輕輕在梓天臉上打了一記,再來便像是摟著珍寶一般,將頭小心翼翼地枕進了梓天的頸窩處。
  梓天望著白色的天花板,勉強抬起手,輕輕地拍扶著身上男人的背部。寬厚,結實,是他少年時最好的避風港。如今回歸,竟然恍如隔世。
  他們兩人像是傻子般,一個躺在床上幾乎只剩半口氣,另一個只敢虛虛地摟著他,卻都在無聲地流淚。
  梓雲喃喃道:「醒來了就好,醒來了就好。」
  梓天輕輕在他肩膀上用了點力道,梓雲知道他要問什麼,沉默片刻,便道:「……她來了,把孩子帶走了。」
  梓天呆呆望著天花板,忽地笑了起來,輕輕道:「我還沒……還沒,來得及看他一眼呢。」
  梓雲不語,只是將他摟得更緊。
  「無所謂。」梓天靜靜地道,「無所謂,反正,這孩子注定是要姓蘇的,注定是別人家的孩子,我見不見,都是無所謂……」
  他的聲音輕得如同風吹即散的蝶翼,梓雲覺得自己的心都要漏跳一拍,隱隱約約,都是綿長痛楚。
  梓天忽然道:「哥。」
  梓云「嗯」了一聲。
  「把我的那件白色外套,裡面……有一個疊起來的紙條,給我吧,然後,再給我……一支筆。」
  梓雲輕輕放開他,依次拿了過去。
  慢慢攤開那張紙,梓雲沒有看紙上的內容,只是輕輕將筆放到了他的手心,用一本書墊著紙張,豎著幫他舉著。
  梓天仔仔細細地看著那上面龍飛鳳舞的另一個人的簽名,忍著下身陣陣劇烈的痛楚,一筆一劃地添上了自己的名字。
  將名字簽得漂亮,是他最後給予他的尊敬和禮物。
  我是曾經你最愛的人,只可惜你現在有了新的歸宿,都還沒有等到我對你說一句遲來的愛語。
  所以,也許你不知道,我們真的曾經相愛過。
  ……
  再見了,阿逸。
  如果說放手能夠讓你從此解脫,那麼,願你和她,在沒有我的未來裡,白頭偕老。
  ……
  梓雲溫暖的手掌,在他的面上輕輕摩挲,擦去了其實並不存在的眼淚。
  始終是難以落下淚來,一個已經空落落的心,自然連失去的悲傷都沒有資格擁有吧。
     
  33
  梓天出院的那天,沒有告訴任何人,瞞著梓雲,便與一直悉心照顧他的易靜瑩回到了那棟房子。
  獨門獨戶,位於郊區景致美好的地段,但是離市中心卻並不遙遠。推開主臥室的那扇窗,還能看見碧波蕩漾的海面,日光下灼灼生輝的水面,一望無際清澈的淺藍,梓天一看便喜歡上了。而這,便是蘇逸當時選中這所房子的原因。
  早在住院的時候便掛念在心的孩子們,一看見母親回來便一個個爭先恐後地撲了上來。阿紫手裡則抱著哇哇大哭的小梓辛,也抹著眼淚過來了。
  梓天笑著接過孩子,認認真真彎下腰來,阿紫惶恐道:「梓少爺!……」
  梓天低聲道:「這是應該的,我想不到別的方法來對你道謝。」
  阿紫急得團團轉,梓天最後看她快哭出來,不禁失笑,方才直起腰。
  他抱著小小的梓辛來到房間裡,小森宇和小淵啟一直緊緊黏著他跟了進去,阿紫剛也要過去,卻被易靜瑩拉住,卻見她神秘地在嘴唇前豎起食指,什麼也沒說,便開始悄悄撥起電話。
  梓天抱著小梓辛坐在窗前,窗戶微微開啟,帶著些微鹹味撲面而來,小小的女兒蜷縮在他的懷抱中,梓天小心地拉了一下被角,將她與有些冰涼的海風隔絕起來。
  兩個孩子看起來都乖巧了不少,坐在小小的凳子上,依偎著母親,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角,一言不發。
  過了許久,才聽見小森宇輕聲問道:「媽媽,你會不會丟下我們?」
  梓天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微微笑道:「不會的。」
  小淵啟咧開小嘴笑了起來,將頭在他身上胡亂地蹭弄。
  梓天和他們一起遙遙望著翻湧的浪花一次次在礁石上濺出銀白色的細碎泡沫,似乎靈魂也飛到了另一個不知名的空間。
  當他聽到耳朵邊「嗒」地一聲輕響,便頭也不回地道:「阿逸,開飯了?」
  當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也楞住了。
  微微有些出神的結果,是鬧了一個棄婦一樣精神失常的笑話。梓天彎起嘴角輕輕歎氣,以為是易靜瑩或者是阿紫,上來喊他吃飯,不禁看了一眼身邊熟睡的三個寶貝,有些歉意地回頭,一看之下,呆住了。
  來人滿面笑意,如同烈日驕陽,似灼灼烈火,溫暖了他疲憊倦怠的心。
  他愣愣看著對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梓雲手裡小心翼翼抱著一個小小的棉被,裡面隱約可見一隻伸出被子的小手,對著梓天笑道,「你看,誰來了?」
  梓天依舊怔怔,一動不動。
  梓雲走了過來,在他面前半跪下身體,那棉被中包裹著的,是一個正在熟睡的孩子,恰好滿月的模樣,睡得小嘴旁邊微微冒著帶奶味的口水泡泡,那張粉嫩的小小臉蛋,那已經隱隱顯出來的面部輪廓,極其肖似蘇逸。
  梓天有些不敢置信,他呆呆地看了一會,卻聽梓雲輕聲道:「他們給他起了名字,姓蘇,叫做蘇亦之。」
  梓天還是不願伸手去碰觸,他呆滯片刻,輕輕道:「……他們,把他還回來了?」
  梓雲微微一笑,「梓家的孩子,梓家要帶走,有什麼人敢有異議?」
  他說話不動聲色,也不耀武炫威,但是自有一股強大的自負和令人五體投地的倨傲。
  梓天終於笑了,點點頭,小心地放下梓辛,將從來未曾見過一面的孩子抱到了自己懷裡。
  那小生命沉甸甸的重量,一下子使他整個心房暖洋洋了起來。
  他將鼻子在孩子小小的臉上蹭了一下,低聲道:「亦之,這個名字不錯。」
  確實是亦之,逸之子啊。
  梓雲伸出手臂,將他的肩膀摟了過來,半晌,慢慢道:「小天,該回家了吧?靜瑩他們,都很想你。」
  梓天將頭枕上那闊別已久的堅實肩頭,仰望著天花板,短促地「嗯」了一聲。
  距離梓天搬回梓家,大約已經過了大半年,如今梓宇陽死於自殺,蔣凌曼似乎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受了不小的刺激,也早在大約一年前,鬱鬱而終。
  如今除了曾經做過梓天他們老師的齊連克,亦即是現在的梓木,家裡只剩下易靜瑩和她那個體弱多病的母親易靜蘭。
  下人雖多,但是主子很少,梓家只在小森宇和小淵啟、小梓辛的入住下,添了一分活潑機靈可愛的朝氣和勃勃生機。
  小小的蘇亦之也是眾人爭相寵愛的小天使,也是那對雙胞胎經常吃醋的對象。
  輾轉得知蘇逸和李玫果然訂了婚,梓天呆呆地望著牆上那副懸掛著的油畫,手上擦拭花瓶的動作越來越是遲緩。
  那副油畫內,徜徉在海邊懶洋洋的海鳥,逼真可人,似乎聽得見那嘩嘩的浪潮聲和鳥鳴聲。
  他將蘇望逼得大敗,之後是李玫乾脆利落地將他打回原形。梓天慢慢勾起嘴角,搖了搖頭,心想,做個家庭婦男未嘗不好,照顧孩子煮飯做菜,一天就那麼過去了。
  更何況他是心甘情願。
  梓天拿起白色圍裙穿上,走到廚房內打開電磁爐,小淵啟聞到香味溜了進來,一把抱住母親的褲腿,大聲問道:「媽媽,今天是不是炸雞翅?」
  梓天用力揉了一下他毛茸茸的頭頂,微笑道:「人人有份,快點走開,危險場所啊。」
  只見鍋裡油滴陣陣爆起,小淵啟年齡雖幼,但是也懂得趨利避害的道理,連忙跑了出去,拿著小小板凳,坐到了小森宇和小梓辛的身邊,開始拿著蠟筆接著畫心目中的大餐。
  梓雲回到家中,聽得童言童語咿咿呀呀形容今晚豐富精彩的菜色,便好奇地進了廚房,看到的卻是那麼一副情景。
  梓天手裡居然抓著一本書擋在眼前,一邊拿著鍋鏟在鍋內那些滾油中撥弄著那些雞翅,一邊時不時飛快地閃身躲過飛濺而起的油星子,看起來像是一隻可愛的驚弓之鳥,十分有趣。
  也許是天氣炎熱起來的緣故,梓天並沒有穿上衣,下身一件低腰的牛仔長褲,可能是怕燙到身上的皮膚,他身上還穿了一件白底KITTY貓圖案的圍裙,從梓雲這個角度看去,白皙的後背上,蝴蝶骨的形狀明晰美麗,流暢的腰線如同工筆畫,看上去十分引人入勝。
  似乎是油星濺到手臂,梓天低低痛呼一聲,甩手竟然丟掉了鍋鏟,急急後退,避開了那個不斷咆哮的油鍋,惡狠狠瞪著那個爐灶,喃喃罵了一句「媽的」,竟然從盥洗台上拿起磨刀石,往鍋的方向砸了過去,霎時鍋翻油灑,一大堆半生不熟的雞翅掉了一地,有幾個還在翻滾不休。
  呆了半晌,梓天似乎後悔,肉痛地喊了一句「醃了好久,敗了」,又連忙蹲下來,作勢要撿。
  梓雲再也忍不住,抱著肚子大笑起來。
  梓天縮回手,回頭一看,不知何時他這大哥早就站在背後看戲,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的架勢,可見不是一秒兩秒的事情。
  他惱羞成怒,將圍裙一脫,昂首走出,「老子不幹了。」
  梓天從來十分警覺,但是偏偏對著梓雲卻起不了戒心,竟然讓他在背後那麼近的地方看了那麼久的好戲,自己心裡有些彆扭,只能氣哼哼地走人。
  「哎喲,等等。」梓雲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一把拉住了他纖細的手腕。
  梓天腳下正好踩到倒流而下的一灘油,不穩地踉蹌了一下,梓雲連忙將人拉進懷裡。
  再回過神來,梓天發覺自己以十分弱勢的姿態,蜷縮在兄長的懷抱中。
  也許是剛從外面回來,身上還帶著早上噴的淺淺的男士香水的味道,西服外套下的襯衫微微敞開,領帶正好磨蹭著梓天赤裸的胸口,他這才注意到自己沒有穿上衣的形態被對方盡收眼底,不禁有些臉熱,低聲喝道:「別拿我當小孩,放開。」
  梓雲低低一笑,很聽話地鬆手了。
  習慣了蘇逸的霸道無理,再次體會到梓雲的紳士時,梓天很是愣了一下。
  他面上卻更是熱意湧湧,心有不甘地望了一眼廚房,卻見梓雲挽起袖子,笑道:「還是我來吧。」
  梓天瞪著他,是赤裸裸懷疑的眼神。
  不過開飯的時候,得到了孩子們一致的好評,梓天深感自己就連主婦這條道路都沒有太大能耐走下去,收拾完碗筷,便頹唐地去看小小的蘇亦之。
  已經有八個月大的孩子,在小小育嬰床上舞手舞腳,梓天饒有興致地逗弄了他一陣子,想起今日半神警告自己的話,不禁歎了一口氣。
  「一定要在你滿一歲之前送走你麼。」梓天慢慢摸著孩子幼嫩的小臉,自言自語地煩惱起來。
  也許是失而復得的原因,梓天對這孩子十分上心,不僅將他放在自己房間內隨時照看,並且有時候心情抑鬱,還會去看看他「格格」笑起來顯露的粉色牙床,逗弄他幾下,一整天的心情也會很好。
  他將旁邊的音響打開,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曲慢慢響起,安靜的前奏,男歌者清澈低沉的嗓音,很是動情地唱著:「Soclosenomatterhowfar……」
  他一度險些患上心理疾病,有一陣失眠多夢,如何都難以入睡。梓雲給他請過很多次醫生,都是束手無策。後來梓雲沒有辦法,只能將自己房間的音響給他弄了過來,讓他心情煩躁的時候聽聽歌曲,這個方法奇跡般奏效,梓天也染上了喜歡沒事聽聽音樂的嗜好。
  小小的孩子十分有慧根,聽著聽著安靜下來,居然睡著了。
  梓天失笑,畢竟是孩子啊。
  他站起身來,卻聽見房門有人敲了兩下,隨後是一臉憂色的梓雲,看見梓天好好地站在房內,他表情立刻恢復了正常,不著痕跡地吁了一口氣。
  梓雲正要轉身離去,卻聽見梓天低聲道:「哥。」
  他頓住腳步,「我只是看看你是不是在這裡,沒事了。」
  「哥。」梓天又叫了一聲。
  梓雲回過身來,柔聲道:「你不要多想,有什麼大不了的問題?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又是新的一天,新的開始。」
  梓天坐在地板上,伸手不停地按壓著太陽穴,低聲不停地喊道:「哥,哥,哥……」
  「不舒服麼?」梓雲三步並作兩步趕了過去,將他抱在懷裡,握住他的手腕,輕輕勸哄道:「沒事,你別揉,沒事的。」
  「他結婚了,他訂婚了。」梓天一下一下地執意地按壓著腦袋,「我不想知道的。真的,也不願意再想的,哥,我不喜歡他的。」
  梓雲眼裡發澀,他猛地握住梓天肩膀,低聲喊道:「小天——小天,你看看我,別看地上,看看我。」
  梓天愣愣地抬起頭,卻見到梓雲動情的雙眼,像是一張致命的羅網,將他緊緊罩住。
  梓天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但是卻說不出口。
  他怎麼能在這個人面前說那樣對另一個人示弱的喪氣話?
  梓雲閃動的目光深深注視著眼前愣愣出神的美麗青年,他緊緊閉了一下眼睛,冷靜片刻,之後輕輕放開他的手,準備轉身離去。
  哪知只走了兩步,便感覺到一雙瘦削的手臂從背後死死抱住了他的腰,他的小豬一疊連聲喊道:「哥!哥!……」
  梓雲覺得那破柙而出的愛意瘋狂奔流,再也無法死死堵在越發脆弱的心門內。
  他忽然轉身,抬起小豬尖削的下巴,惡狠狠地吻了上去。
  梓雲只知道,那一瞬間,所有動聽的樂曲都失去了旋律,只留下那先是呆滯,再後來怯怯迎合的吮吻,在這個陽光充沛的午後,是他一生中屈指可數的,最美好的回憶之一。
     
  34
  梓雲將車子正要駛進車庫,後視鏡內又出現了那一抹人影,站在梓家大宅的門口,靠著牆根停著的黑色平治,一直在往裡面張望。
  他停下車子,冷冷地望著那人,過得片刻,才打開車門下了地走向他。
  「已經有一個星期了。」梓雲來到那人面前站定,靜靜道:「你每天來我家前面站崗,到底為的是什麼?」
  那人抬起略顯憔悴的臉孔,但是一雙桃花眼依舊熠熠生輝,帶著邪氣而又恣意的神色,沉默著不願答話。
  梓雲慢慢道:「你恢復記憶了?」
  蘇逸靜了靜,終於答道:「……沒有。」
  梓雲懶得再去搭理他,只淡淡地說道:「看在過往的情誼上,我這次就不再追究你。可是你要知道,梓家的大門,不是誰都能紮營生根的遊樂場所。」
  蘇逸看他作勢要走,不禁有點惶急地道:「阿雲,等一下!」
  梓雲沒有回頭,只是站住腳步。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過來。」蘇逸低低地道,「我只是,似乎一天比一天不對勁,總覺得,有話要和小天說,可是,我們不是假結婚麼……」
  梓雲回過頭來,只見那男人頭上已經長出了稀稀落落的頭髮,卻和常人不同,只顯個性張揚,不顯猥瑣難看,果然是一等一的英俊男子;再加上性格十分引人,也難怪李玫煞費苦心要將他緊緊攥在手心。
  他低聲道:「李玫快生了吧。」
  蘇逸一怔,沒有說話。
  梓雲微笑:「事到如今,你除了等她生完孩子之後再和她結婚,也沒有別的退路了。」
  他身長玉立,相貌俊朗中帶著幾分戀愛中人特有的喜悅,一雙眸子時不時閃現著爽朗開懷之氣,尤其是那種成熟男人的內斂風範,比起蘇逸這種邪肆俊美並不遜色,硬要說,感覺還更加明亮一些。
  蘇逸只聽得對方說了一句「預祝你新婚快樂」,便再也沒了下文。
  他遠遠望著那輛白色奔馳進了車庫,之後梓雲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了出來。
  一個穿著藏青色外套的消瘦人影卻朝他直直走了過來,兩人說笑一陣,接著便緊緊擁抱在了一起。
  那種擁抱的方式,只屬於情人之間,蘇逸雙手牢牢握拳,只覺得刺目非常,卻又搞不清楚到底怎麼一回事。
  按照李玫的說法,他和梓天應該並沒有感情上的聯繫。再加上梓天美則美矣,卻不是他喜歡的女子,而是雌陽,他自己十分排斥男體,應該不可能和梓天是愛人關係才對。
  但是……但是心中越來越大的不安和難以饜足,特別是親眼見證這兄弟倆「相親相愛」的一幕,又為什麼令他如此焦灼難耐,恨不得衝過去將抱在一起的兩人分開?恨不得將自己的拳頭印上梓雲這個好朋友的臉頰,恨不得將那個美麗的雌陽擁入自己懷裡,將他養在一個靠海的精緻房子,再也不讓別人覬覦他?
  蘇逸大腦掠過一陣刺痛,他扶著車子,跌落到了駕駛座上。
  手機一陣急切的鈴聲,他抱著腦袋,過了大約十分鐘左右,那打電話的人依舊韌性十足地不停撥打,大有他不接便不罷休的架勢。
  蘇逸皺起眉毛,搖了搖頭,感覺好一些之後,一看來電顯示,果然是他的那個未婚妻。
  他明明記得,小時候的李玫,嬌怯可人,總是一口一個「蘇逸哥哥」,十分招人喜歡。怎麼到了現在,卻如此噪進易怒起來?
  ……也或者,是她此時有孕在身,再加上太過於專注於他,因此,失去了冷靜理智等等正常人會有的感情。
  他長長歎息,靠著座椅,權當聽了一場鈴聲音樂會。
  又過了十分鐘,蘇逸才伸手將手機電源切斷,深深望了一眼梓家巍峨深邃的宅門,發動車子,往另一個背道而馳的方向駛去。
  梓天站在窗前,看得那輛車子遠去,才鬆了一口氣,放下窗簾。
  他轉過身,正好梓雲托著一個盤子進來了,裡面是熱乎乎的百合豆腐羹,散發著清甜的香氣,梓天十分喜好甜食,聞得味道,立刻眉開眼笑。
  這些天下來,很是好好享受了一番梓雲在異國他鄉磨練出來的手藝,梓天總覺得自己再度有胖回去的趨勢。
  有吃有穿,有人伺候,生活過得十分幸福,梓天呼嚕呼嚕喝完那碗豆腐羹,滿足地歎息一聲。
  梓雲笑著低聲道:「小豬。」
  抬手拿了小毛巾給他擦嘴,梓天半閉著眼睛,理所當然地享受著哥哥的服務,舒服得都要睡著了。
  梓雲接著給他擦拭手腳,梓天溫順地抬手抬腳配合動作,乖得像一隻午後吃飽喝足曬太陽的大貓。
  梓雲看著他沐浴在陽光下越發顯得精緻如畫的眉眼,心中泛起一波波微微酸甜的漣漪。
  這是他愛戀了那麼久的小豬,終於降臨到了他的懷裡。
  他低下頭,輕輕在那緊閉的眼瞼上落下一個羽毛般輕柔的吻,梓天卻顫動了一下睫毛,睜開了那雙在日光下略顯棕色的眸子,一瞬不瞬望著剛剛偷吻成功的梓雲,慢慢彎起了嘴角。
  梓雲有些不太自在,清了清嗓子,正想抽身離開。
  梓天卻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微笑道:「哥,你太沒有技術含量了。莫非你和秦緹姐,都是那麼沒有激情的親吻?」
  他被親得有些飄飄然,轉念一想梓雲可能用這招對付過別人,便假作不正經,問出了醋味十足的問題。
  梓雲蹙了蹙眉,「我們……」
  他剛想說什麼,梓天卻伸手捧住了他的臉,將嘴唇覆了上去。
  梓雲感覺到那帶著甜香的柔軟唇瓣的觸感,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兩下,嗯,果然好滋味啊,是他的小豬的味道。
  梓天親著親著,不知不覺主動權卻被對方接手,只能微微開啟牙關,迎接另一條舌頭的侵入。
  兩人慢慢倒在床上,心中滿滿地都是對方的味道。這個吻十分溫存甜美,梓天忍不住逸出一聲輕歎,仰起了脖子,任由梓雲的親吻好比雪地紅梅一樣,種滿了那白皙的脖頸。
  梓雲慢慢解開梓天的衣扣,將細細密密的吮吻撒在那肌膚柔韌的胸口,含住了那微微挺立的乳首。梓天「嗯」了一聲,伸手抓住了枕頭,眼角沁出一絲水線。
  兩人赤裸的身體逐漸交疊,梓雲耐心地擁抱著失而復得的心愛的人,溫柔的吮咬著他圓潤的耳垂,將手指伸進梓天濕潤的口腔,低聲道:「小天,不要咬我。」
  梓天又是「嗯」了一聲,輕輕含住那根手指,卻見梓雲忍得渾身冒汗,還在用另一隻手慢慢擴張他的下身,他心裡軟了下來,將腿分開盤上他的腰部,輕輕含了一下那根手指。
  梓雲在他耳邊不停地親吻,不停地呢喃著愛戀的話語,終於還是慢慢進入,兩人再次合而為一。畢竟還是有些疼痛,梓天「唔」了一下,梓雲在他耳邊說了一句「別咬我啊,小天」,便輕輕動了起來。
  太過分了,我難受咬一口也不行?
  梓天在對方的衝刺下狠狠咬住那根手指,梓雲露出疼惜的笑容,一直細細地親吻著他的頸項和下巴,直到感覺到嘴裡傳出鮮血的腥味,梓天才一驚,鬆開了牙關,梓雲慢慢抽出手指,將嘴唇印了上去。
  兩人緊緊擁抱著,低低喘息著,最後潮水退卻,從頭到腳酣暢無比。
  這是一次溫柔得令他想要落淚的性事,梓天久久將臉埋在對方的胸口,不願抬起來。
  梓雲摟住他的後背,也不願意動彈半分。
  最後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伸手懶洋洋地摸了一下,卻是後腦勺下一個金屬物品從枕下露出端倪,他好奇地拿了出來一看,卻是一副耳環。
  盤旋的飛鳥造型雕琢得異常精緻,不細看看不出來,但是光線下旋轉,卻發覺那幾顆散發著璀璨光暈的碎鑽。
  這幅黑色的男式耳環,他從來沒有看見梓天戴過,以為他不喜歡,或者是早就丟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卻沒有想到,會在梓天枕頭下再次挖了出來。
  梓天趴了一會,只覺得梓雲十分沉默,他好奇地抬頭,卻發覺他若有所思地拿著這幅耳環細細玩賞,不禁臉上一熱,忙道:「那是我的,還來。」
  說著伸手去奪。梓雲哪能讓他如願以償,舉高了手,另外更是緊緊將他制住埋在懷裡,由得他扭動來去,終於累了,一臉酡紅地怒視自己。
  梓雲在他嘴角吻了一下,低聲笑道:「小天,和我結婚吧。」
  彷彿聽見了什麼不可置信的話語,梓天一時愕然地抬頭望著梓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梓雲以為他不願意,只能苦笑道:「我知道這樣十分驚世駭俗。但是小天,相信我,只要梓家產業上了軌道,我會將所有一切交給梓木,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沒有人知道我們的地方,帶著小辛他們,住下來。你喜歡海邊,我們可以住在海邊,每天我給你做飯煮菜,伺候得你這隻小豬舒舒服服,想做什麼你可以去做,不用一直待在家裡……」
  他怕梓天拒絕,拚命推銷自己,梓天一下子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將嘴唇壓了上去,堵住了還要出來的千言萬語。
  梓雲一愣,那甜蜜的嘴唇卻已經離開,低聲道:「好。」
  梓雲還沒聽清,愣愣道:「你說……」
  「我說好。」梓天抱住他的背,大笑道:「好,我願意。好。」
  梓雲大喜過望,立刻撲了上去,將人緊緊抱在懷裡,兩人糾纏著親吻著,滿室是柔軟的陽光普照。
  梓雲第二天立刻著手相關的事情,雖然工作強度提高了不止一倍,但是飛揚的心情讓他看起來越發容光煥發,帥氣驚人。易靜瑩時常拿他打趣,說以後要是找不到合心意的男友,絕對只能怨自己這些哥哥們太出色了。
  孩子們也漸漸習慣了梓家的氛圍,梓雲人緣一等一的好,他們都十分喜歡他。
  但是一切漸漸上了正軌,梓天也開始著手準備考博,也忙碌了起來,日子過得十分充實。
  聽到李玫流產的消息,梓雲很是愣了一下。
  據他所知道的信息渠道,李玫千真萬確失去了孩子。而蘇逸冷血無情,便要和新婚妻子分手。他現在是蘇家家主,離婚的事情自然也發表公告,當然梓家也有份。
  梓雲看著膝蓋上的文件,慢慢出了神。
  司機窺視著他的臉色,小心地問:「少爺?」
  梓雲果斷地道:「往蘇家開。」
  他見到蘇逸的時候,蘇逸表情深沉難測,只朝他彎了彎嘴角,寒暄道:「梓先生好。」
  「你到底怎麼回事?」梓雲皺眉,看著對方在沙發上落座。「李玫沒了孩子,你就要和她分手?」
  「這是我們之間的恩怨。」蘇逸慢慢道,梓雲抬眼看他,注意到蘇逸神色抑鬱,似乎過得並不好,難道那個傾心愛他的女子沒能給他幸福的家庭?
  梓雲站起身來,拿著外套,「那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多管閒事了。只是你能不能別往梓家發一些多餘的東西,我怕小天多想。」
  蘇逸冷笑道:「你怕他回到我身邊?」
  梓雲回頭,上下仔細打量,會心一笑道:「你什麼時候恢復記憶的?」
  「大約是三個月之前。」蘇逸臉色陰晴不定,最終還是望著遠處,低聲道:「你放心,我不會去打擾你們。只是我根本不知道,我到底怎麼和李玫走到一起。」
  梓雲知道人類的大腦十分複雜,每一個區域的動盪都很有可能影響到不同的記憶層面,看來蘇逸雖然想起了往事,但是卻忘了失憶期間所有的事情,李玫算是倒霉,偷雞不成蝕把米。
  回想起她的所作所為,梓雲不禁有些不紳士地幸災樂禍之餘,同時又有些惻然。他想了想,沉聲道:「你也別怪她,那時是小天逼你離婚。」
  希望這個小小的謊言,能讓他這個昔日的好友好過點。
  「逼我離婚?」蘇逸眼神一下子暗淡下來,喃喃道,「是我背叛在先,也難怪——」
  「總之你好自為之,」梓雲穿好外套,向外走去,「就算不能原諒李玫,也別忘了,這裡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在內,否則,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蘇逸嘶聲道:「我知道,所以我明白小天現在很幸福之後,我再也沒去打擾過你們。」
  梓雲驚訝抬眼,卻見那雙不可一世的桃花眼內,滿滿都是灼熱苦痛的神情,那是一個求不得的可憐人,他確實還愛著梓天,即使是在喪失記憶的時候,大約也是有所感覺的。
  梓雲摸了一下口袋,還是決定不將喜帖給他了。
  蘇逸看他要走,咬牙道:「李玫騙了我,也騙了所有人,她根本沒有懷孕,根本沒有,都是謊言。」
  梓雲道:「那又如何?」
  「你讓小天……讓梓天最近小心一點。」蘇逸輕聲道:「她最近,和蘇望走得很近。」
  「是麼?」梓雲若有所思地點頭,「我知道了。」
  蘇逸看他再一次走遠,不禁頹然。
  如今他只能通過這樣的示警,讓小天明白還有這麼一個自己,正在為他擔憂,將他放在心裡,只是先前,不小心遺失了……
  而眼下這樣的局面,正是遺忘和愚蠢的代價。
  蘇逸抱住腦袋呆了半晌,才拿起桌上的酒,一口喝乾,低低笑了起來。
  其實只要他幸福,還有什麼好苛求的呢?
  ……
  這天梓雲回來得比較晚。
  平時若是不按正常時間回家的話,梓雲會打電話給梓天詳細地解釋一番,今天卻一通電話也沒有。
  梓天心裡有些著急,正要披上衣服出去找人,卻正好看見那架白色的奔馳駛進車庫,不一會兒,他們所住的主宅內響起了開門的聲音。
  梓天忙迎了出去,立刻打開門,梓雲手裡擎著鑰匙,似乎正要開門的樣子。
  他看見梓天,溫和地笑了起來:「怎麼今天這麼快?」
  梓天掃視著梓雲,敏感地皺起眉頭,「你是不是和別人起了衝突?」
  梓雲雖然衣著完整,但是好幾處折痕破損不十分明顯,身上還帶著隱隱約約的硝煙的火氣。
  梓天忙拉著他進來,正要說什麼,卻見梓雲眼前一亮,在他臉上落下一個帶著外面塵土氣息的冰涼的吻。
  「真的很適合你,很漂亮。」梓雲衷心地道。
  梓天摸了一下耳上的飛鳥耳環,有點不好意思,忙接過他手上的東西,驚喜地喊道:「巧克力蛋糕!」
  「這一家的很好吃,」梓雲笑瞇了眼,「我排了好久的隊,有人還要插隊,我就和他打起來了。」
  梓天瞇起眼睛,「真的?」
  梓雲放下外套,「自然是真的。」
  梓天忽地從背後抱住他的腰,將臉埋進梓雲的襯衫內,深深吸了一口氣。
  梓雲拍拍他環在自己腰上的手,溫和地道:「我現在身上味道難聞,等我洗完澡,隨便你怎麼糟蹋。」
  梓天不好意思地放開手,他不知為何,有時會十分衝動地渴望梓雲身上令人眷戀的溫暖,做出一些傻乎乎的事來。
  只不過,他從來不承認自己缺乏安全感。
  哼著歌曲去廚房熱飯菜,梓雲笑著目送他離去,便走進浴室,一看已經放好了熱水,不禁勾起嘴角。看來他的小豬要當一個很好的賢內助應該不成問題。
  小心地避開了頭上受傷的地方,洗了一個戰鬥澡,梓雲便穿好家居服,來到了他們已經共有的房間內。
  他剛坐到桌子前,便大腦一陣暈眩,看來那些個搶劫犯的那幾下,還是有了後果。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誰指使,抑或只是自己倒霉。
  倘若不是帶著槍,將對方全數擊殺,看來今天晚上就回不來慶祝小豬的生日。
  一會兒再和他說一聲「生日快樂」吧,好歹借了公司的地方做了那麼一個蛋糕,不知道味道合不合他的胃口。
  眼角餘光瞥見廚房內哼著歌忙碌的身影,那是自己這一輩子放在心頭深深眷戀的人,這些日子,也是他這輩子前所未有的幸福時光。
  他拿著筆伏案寫著,邊寫邊彎起嘴角。
  這個財產轉讓聲明,就當作他送給他的二十五歲生日禮物好了。
  只是今天除了去見了見蘇逸,其他也沒做什麼,為什麼深濃的困意會如此糾纏不放?
  他多麼想讓小天知道,自己愛他,愛得願意把全世界的東西又偷又搶,也要放在他面前任意選擇,只要他對自己露齒一笑,從此幸福開懷,再也不會掉下像那天在醫院那樣,無聲無息的淚水。
  ……蘇逸,在這一點,我們是相同的戰友啊……
  ……
  將飯菜端上桌,梓天先是去了孩子們的房間看了看,時間已晚,都睡得熟熟的,一個個小手壓著小腳,十分可愛。
  他挨個蓋好被子,想起今天上了一趟醫院之後,醫生告訴他的檢驗結果,不禁勾起了嘴角,手裡拿著化驗單,打算給他一個驚喜。
  他躡手躡腳走去浴室,一看沒人,知道梓雲肯定在主臥房,便輕輕來到門口,門扉虛掩,他推門進去了。
  梓雲趴在桌子上,像是熟睡,面部神情很是安寧,嘴角掛著一抹笑容。
  他手臂下像是壓著什麼東西,梓天好奇之心大起,輕輕來到他身邊,偷偷一看,《財產轉讓……》,後面的看不清楚了。
  他沒好氣地垂下嘴角,他從來不想要這樣的東西,這個愛他愛得傻乎乎的大哥,還存心用這樣的東西來氣他,是害怕失去他,還是對自己沒有信心?
  梓天伸手推推他,還是捨不得大聲,只輕聲道:「哥,醒醒,吃飯了。」
  旁邊的音箱內,甜蜜的女聲唱著一首哀婉的老情歌,旋律十分動人:
  「讓青春吹動了你的長髮讓它牽引你的夢
  不知不覺這城市的歷史已記取了你的笑容
  紅紅心中藍藍的天是個生命的開始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獨眠的日子
  讓青春嬌艷的花朵綻開了深藏的紅顏
  飛去飛來的滿天的飛絮是幻想你的笑臉
  秋來春去紅塵中誰在宿命裡安排
  冰雪不語寒夜的你那難隱藏的光采
  看我看一眼吧莫讓紅顏守空枕
  青春無悔不死永遠的愛人
  讓流浪的足跡在荒漠裡寫下永久的回憶
  飄去飄來的筆跡是深藏的激情你的心語
  前塵紅世輪迴中誰在聲音裡徘徊
  癡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終難解的關懷」
  ……
  啊,是《追夢人》,他什麼時候喜歡聽這樣的音樂了呢?
  美妙的女聲一直在重複著「永遠的愛人」,梓天低低一笑,望了一眼窗外,繁星閃爍的夜空,明天肯定又是一個天晴的日子。
  他轉頭望著梓雲,儘管樂聲縈繞,但是他睡得這麼安詳,像是一片溫柔的海水,帶著永恆的靜謐,輕輕將他淹沒,和凡塵俗世隔絕了開來。
  梓天攥著化驗單彎下身子,在他臉上落下一吻,只是那過於冰涼的溫度,令他微微皺起了眉毛,詫異地喊了一聲:「哥……」
  只是,再也沒有聽見他的答覆。
  【全文完】
  
有眼無珠與白目之人畜全都去死   無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勿惹黑闇雙王  雙王勝為王  敗者為寇  敗者唯有死孰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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