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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家教)百日談》作者:彌淚【完結】短篇。

《(家教)百日談》作者:彌淚【完結】短篇。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3102個瀏覽者
文案:

一百五十日。
我用這所有的時間,和你說再見。

友情提示:
短篇,3W左右完結~
最後,拍磚請溫柔~謝謝~

內容標簽:家教 恩怨情仇 悵然若失 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白蘭·傑索,阿蘿瑪·博那羅蒂[AromaBuonarroti] ┃ 配角:入江正一,沢田綱吉,露比·法拉奇 ┃ 其它:家庭教師Reborn,白蘭BG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5-4-16 04:58 編輯 ]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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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日】
  
  我是被開門的聲音吵醒的。
  
  並不是因為這個響動太劇烈,只是近來我的睡眠品質似乎越來越不好,即使睡著了也很容易被驚醒。但沒有人發現這個情況,於是我也就沒有說。
  
  閉著眼讓腦袋清醒了一下,漸漸能夠分辨出門口傳來的各種聲音了。聽得出來,來人頓了一下,輕輕合上門,這才不緊不慢地走過來。
  
  這個腳步聲我聽過千百遍,熟悉得不用猜就能知道。於是我放鬆地繼續躺在床上沒有動,聽著他慢悠悠走到床邊,隨即停下。
  
  他頓在那裡,我幾乎能感覺得到他專注的眼神,卻不知道他在研究些什麼。房間裡該是沒有光亮的,他又能從我臉上看到什麼?
  
  但還沒等我細想,他就又動起來,衣料摩挲的聲響悄悄從耳畔劃過,緊接著,床沿微微向下凹陷,一股灼熱的氣息就從上方覆蓋下來。
  
  「哢嗒」「哢嗒」
  
  夜色寂靜得如同死去了一般,石英鐘的動靜比他的呼吸聲還要清晰。
  
  他一手撫上我的臉頰,指尖從眼下劃過,掌心中的溫度依舊帶著微弱涼意。我努力回想上一次牽他的手時,殘留在肌膚上的是否也是這樣的溫度,卻發現一時之間怎麼也想不起來。
  
  這個時候,他突然低低笑起來,同時又靠近了一點:「裝睡可不是好孩子該做的事情哦~親愛的阿蘿瑪~」
  
  我遲疑了一瞬,終於乖乖睜開了眼睛:「你可沒有資格這樣說我,白蘭。」夜色中,他的臉近在咫尺,即使是在這樣濃郁的漆黑裡我都能看清楚他眸中紫色的光輝。
  
  白蘭彎著眼角,低下頭來蹭了蹭我的脖子:「晚上好,阿蘿瑪~」
  
  我從被子裡伸出手,抱住他脖子:「已經過了該說‘晚安’的時間了。」
  
  他頓時愉悅地笑起來,緊貼著我的胸腔裡傳來悶悶的聲響,說話的聲音一下子帶上了那麼點撒嬌的味道:「嗯~最近都很忙呢~阿蘿瑪不會怪我的對不對~」
  
  灼熱的氣息全數噴灑在臉上,癢癢的,還有一股甜膩的香味。我收緊雙臂,把下巴擱在他肩上:「你說呢?」
  
  不知來自何處的微光在天花板上勾勒出深深淺淺的線條,恍惚間竟讓我想起夏日裡碧藍海面下沉浮搖曳的成片海草。
  
  這麼一想,突然有些懷念那帶著鹹濕腥味的海風和漫無邊際的沙灘了。
  
  我望著頭頂時隱時現的光影微微出神。白蘭頓時有些不滿地拽了我一下,埋在我頸間的腦袋又使勁往我臉上蹭了蹭:「不可以走神哦,阿蘿瑪~」
  
  我閉了閉眼,心想著這也許是最好的機會了:「白蘭,等到了夏天,我們去海上玩吧。」
  
  他疑惑地「嗯?」了一聲,慢慢抬起頭來看著我,漂亮的紫眸直直望進我眼中。停頓了幾秒,他這才再次彎著眼角笑起來:「阿蘿瑪終於想要出去了嗎~嗯~不過夏天還有很久哦~」
  
  我不閃不避地回望著他,最後悄悄將視線移開落在他眼角。那幅倒刺狀的紫色圖案在黑夜中好像也在微微發著光。
  
  「因為現在太冷了,還是夏天好了。那是個適合去海上的季節。」
  
  「嗯嗯~沒錯哦~而且在那之前我一定會把阿蘿瑪的病治好的哦~」白蘭看起來很高興,忙不迭點頭,毛茸茸的頭髮順著他的動作在我臉上掃來掃去。
  
  我有些受不了地推了下他,故作嫌棄地皺起眉:「很癢啊!離我遠點!」
  
  如果是平常,他一定會不依不饒地繼續蹭,但這一次他立馬停了下來,迅速抓過被子鑽進來,順便一把將我抱進他懷裡:「我們睡覺吧~」他吻著我眼角,輕聲道,「晚安~阿蘿瑪~」
  
  他身上甜膩的氣息一下子就將我淹沒了。雖然抱著我的那只手依舊涼絲絲沒什麼溫度,可周身的空氣卻好像瞬間變得溫暖起來。
  
  以前我常常嫌棄他吃那麼多甜食弄得身上全是糖果的氣味,誰知道這時候竟然能讓人覺得安心。
  
  「晚安。」
  
  我在他漸漸低下去的呼吸聲中閉上眼睛,他剛才那一句話卻莫名其妙地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在那之前我一定會把阿蘿瑪的病治好的哦~」
  你知道嗎白蘭,我已經沒有勇氣等下去了。
  
  ###
  
  第二天是例行的身體檢查。
  
  我很難得地在莉婭娜小姐出現前就醒了過來。望著天花板眨了眨眼,轉過頭,白蘭仍在熟睡,細長的眉眼,蓬鬆的白髮,不再刻意微笑的安靜臉龐帶著種莫名的冷峻。
  
  我忍不住往他懷裡蹭了蹭,努力放輕動作不想打擾到他,可即使如此,原本搭在身上的手臂還是一下子就收緊了。白蘭輕笑一聲,毫不費力地把我拉進他懷裡:「今天起得好早呢~」
  
  他的聲音裡還帶著濃重的睡意,軟綿綿的呼吸在耳邊不住蹭來蹭去。我頓時瑟縮了一下,將臉完全埋進他懷裡,下一瞬,香甜的氣味便充滿了鼻腔。
  
  我滿足地低歎一聲,伸手回抱住他,十指下意識抓緊了他背後的衣服:「白蘭,我……」話剛出口,我心頭一驚,立馬截住了話頭。
  
  果然還是不能事先告訴他。
  不管理由是什麼,白蘭這個傢伙絕對會反對的。可惟有在這件事情上,我不想妥協。
  
  他摸著我的頭髮,少見地耐心等待著下文,許久才「嗯?」了一下:「怎麼不說了呢,阿蘿瑪?」
  
  我定了定神,一把推開他,故作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不許不換睡衣就跑來蹭我的床!」
  
  「嗯~下次會記得的~」他嘻皮笑臉地應著,抓起我的手細細地吻,如蜻蜓點水般一路掠過指尖、掌心,最後落在手腕上。
  
  那上面的傷疤還沒有完全褪去,不過看起來已經沒有那麼可怕了。但見他這樣盯著它瞧,我突然就覺得慌亂,下意識就要將手收回來。
  
  然而白蘭卻更緊地握住了它。
  
  「NE,阿蘿瑪~」他微微抬起眼皮,依舊笑嘻嘻地看著我,可臉上的笑意毫無預兆地就變了,握著我的那只手一點點加大力道,直捏得我手腕隱隱作痛。
  
  心臟頓時顫了一下,我下意識摒住呼吸,但依舊不甘示弱地回視過去。
  
  他看了我幾秒,又一下子笑得像是沒心沒肺,「不可以逃跑哦~」他說著,在我手腕上輕輕落下一吻,「留下我一個人可不行呢~」
  
  右手指尖顫動了一下。我很想看清他此時究竟是什麼表情,可他只留給我一個亂糟糟的發頂,還有摩挲著我左腕的指尖。
  
  「啊。」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聽見了自己的聲音。無意識的回答,好像只是為了給出那麼一個答覆而已。
  無法肯定,又不敢回絕。
  
  ###
  
  我猜大概是白蘭事先打了招呼,莉婭娜小姐直到我梳洗完畢都沒有出現。
  
  我坐在梳妝鏡前,最後打量了一遍自己。除了看起來瘦了一點,虛弱了一點,其它的也沒有什麼變化。我眨眨眼,盯著自己棕褐色的眼睛有些出神。
  
  似乎很久以前,白蘭曾經說過,他最喜歡我這雙眼,像琥珀石一樣乾淨透明。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個過於追求完美的人。大概我們都有那麼點完美主義的傾向,可和我不同,他則顯得有些近乎偏執了。
  
  我皺了下眉,回過神來的時候正好見他從後面走過來,攔腰抱住我:「我的阿蘿瑪還是這麼漂亮呢~」他抬手從我肩頭勾起一縷金髮,低頭一吻,「如果脾氣也能那麼好就更完美了呢~」
  
  我反手拍過去,白蘭靈活地一閃,湊到我身邊,不等我說什麼就將我一把抱起:「到體檢的時間了呢~」
  
  他說著,大步向門口走過去。我條件反射地抓住他衣襟,餘光中恰好瞥見身後的大鏡子。
  
  裡面的那個女人,竟讓我想到以前白蘭送來的日本人偶。
  ——明明長得完全不一樣。
  
  ###
  
  今天剛好輪到半月一次的全身檢查。
  
  我有些不甘願地坐在輪椅上,皺著眉看著電梯上不斷變化的數字打了個呵欠:「好煩。」
  
  「MAMA,很快的~」他從後面拍拍我腦袋,又彎下腰來戳了戳我的臉頰,「阿蘿瑪煩惱的樣子也很可愛呢~」
  
  我毫不客氣地拍開他:「不要動手動腳的!」
  
  「才沒有動腳哦~」白蘭不依不饒地還想繼續湊過來,而這個時候,顯示幕上的數字終於停止了跳動。電梯門「叮」地響了一聲,緩緩向兩邊移去。
  
  還沒等它完全打開,站在門口的紅發青年已不耐煩地喊起來:「白蘭先生!」話音戛然而止。在看清我們的同時他猛地漲紅了臉,隨即立馬別開頭,習慣性托了下鏡框,「可不可以請兩位不要在公眾場合打情罵俏!」
  
  白蘭這才直起身來,一邊推著我走出電梯間,一邊沖他打招呼,完全無視了那句抱怨:「早上好哦~小正~」
  
  我無所謂地打了個呵欠:「正一還是那麼天真呢。」入江正一頓時張嘴就要反駁,我斜睨他一眼,慢悠悠勾起唇角,「單身了這麼多年真是辛苦你了。」
  
  轟——
  
  那一瞬間,我幾乎看見正一的頭頂一下子噴出了大團蒸汽。他那張臉紅了又青青了又變白,最後硬生生憋成了紫紅色。
  
  「阿蘿瑪小姐!」
  
  他惱羞成怒地大喊了一聲,一抬眼剛好又看見白蘭依舊笑嘻嘻地站在一邊完全沒有加入戰局的意思,不由深深歎了口氣,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我們還是先去做檢查吧。」
  
  空氣好像陡然凝滯了那麼一瞬。
  
  即使已經過了一年,我還是無法習慣這種生活,不由下意識皺了皺眉。誰知下一秒,眉心處就多出一抹微弱的溫涼觸感。我不悅地抬頭,正對上白蘭放大的笑臉。
  「阿蘿瑪總是沒有耐心呢~不過很快就會結束的哦~」
  
  我潛意識覺得他這句話裡似乎有點其他的意思,但又不願多想,便輕哼了一聲,沒有接話。他也不再說什麼,轉過頭去靠在正一肩膀上笑道:「接下來就拜託小正了哦~雖然我也想留下來,但BOSS總是很忙呢~」
  
  正一再次挫敗般長出一口氣,草草應付了幾聲之後就推著我往裡面的醫療室走去。輪椅摩擦著大理石地面發出「咕嚕嚕」的聲響,周圍竟恍惚間安靜得可怕。
  
  一種可笑的虛無感毫無預兆地湧上來,我回頭望了眼來時的方向,白蘭雙手插在口袋裡,正懶洋洋地站在電梯門口。見我看他,他微微偏了下腦袋,抽出一隻手來沖我揮了揮,唇畔彎出個更大的弧度:「要乖乖配合醫生哦~」
  
  我狠狠瞪他一眼,立馬收回了視線。頭頂上方傳來正一有些遲疑的問話:「阿蘿瑪小姐,最近……感覺好些了嗎?」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也不知在介意些什麼。我哼笑了一聲,抬手撥了撥肩頭的長髮:「不,完全沒有哦。」
  
  正一尷尬地假咳一聲,當即轉移話題:「抱歉。說起來,都過了這麼多年,阿蘿瑪小姐和白蘭先生的感情還是那麼好呢。」
  
  聽見這句話的同時,心裡還是控制不住地湧上些許得意和喜悅,可這樣的小幸福終究是經不起推敲的。
  
  我忍不住笑了聲,百無聊賴地把玩起發梢來,「所以說正一你還是那麼天真呢~首先,怎麼樣才算是‘這麼多年’呢;其次,我和白蘭這樣真的可以叫做‘感情很好’嗎?」
  
  「難道不是嗎?」他反問一句,不由低下頭來奇怪地看了看我,「你們不是從大二就開始交往了嗎?已經五年了啊!」
  
  我嗤笑他:「白蘭大二的時候身邊可是每天都換著女伴的呢~」說到這裡,我抬頭瞟了他一眼,挑唇問道,「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正一?」
  
  他顯然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重重點頭:「當然!」
  
  
第2章 【第二日】
  
  大學的時候,我是住在學校公寓裡的。
  
  一方面,是因為父親終究不放心我一個人離開佛羅倫斯在外學習;另一方面,住在學校裡面畢竟要方便很多。
  
  唯一的問題是室友。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但很顯然,那位軟體工程系的姑娘並不喜歡我。尤其是在大一第二學期我和他們系的名人白蘭·傑索認識之後,這種情況更是變本加厲。
  
  我當然知道她對我到底不滿在哪裡,只可惜我不在乎。
  
  所幸,她平時都不會出現在寢室裡,往往在我睡下後才會回寢,又在我起床前就早早出了門。所以大多數情況下,寢室裡基本上只有我一個人,也就避免了隨時可能引發的矛盾。
  
  和入江正一的相識,自然是因為白蘭的關係。
  
  我記得那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正好沒有課,就坐在陽臺上曬太陽,身上的睡裙還沒換,只披了件單薄的毛線開衫。
  
  白蘭推開門闖進來的時候,我剛把手上的《西方藝術史》粗略翻了一遍,打算換一本繼續看。
  「阿蘿瑪,給你見個有趣的學弟哦~」
  
  門板撞在牆上的巨響令我額角一抽,我冷笑一聲,支著腦袋抬起頭來。
  
  白蘭在幾步遠的地方止住腳,咧開嘴笑嘻嘻地指著跟在身後的紅發男生,以一種炫耀寶貝似的口吻介紹道,「小正在今年的新生中可是第一名哦~很厲害吧~」
  
  他的笑容在鋪天蓋地的陽光中明亮得不像話。我彎起眼角,帶著自己最常用的溫文笑容接道:「哦,是嗎?」手中已抓起那本四五百頁厚的硬皮書毫不留情地朝他欠扁的笑臉狠狠砸了過去。
  
  「啪」
  
  對方一抬手,不偏不倚將書接入手心。「嗯~阿蘿瑪不需要這麼隆重地歡迎我呢~」白蘭低頭看了眼書封,嬉皮笑臉地拿著它晃了晃,「我一直以為阿蘿瑪對程式設計完全不感興趣呢~」
  
  我心裡動了一下,但仍保持著剛才的微笑勾了勾唇角,從他手中把書一把抽回來,順便打了個呵欠:「我的涉獵可是很廣泛的。」說著轉向站在一旁的紅發青年,「你好,要喝點什麼嗎?」
  
  那是個很傳統的東方男生,鼻樑上架著副厚重的黑框眼鏡,看起來顯得有些過於拘謹呆板。要真說有什麼引人注目的地方,大概還要屬他那一頭耀眼的赭紅短髮了。
  
  他從一進來開始眼神就一直遊移於屋內各處。我估計他來來回回已經把這房間裡的擺設觀察了數遍,可偏偏就是直到現在都沒有直視過我,
  
  這時聽我跟他說話,才慌慌張張擺著手向後退了一步:「不……不用了!」視線剛一落在我身上,他的臉唰得又紅了,「抱歉……我們不該就這麼闖進來的!」說著急忙拉住白蘭就要向外跑,「所以說了——白蘭先生,這樣太失禮了啦!」
  
  白蘭好心情地笑起來,揶揄地拍著那男生的肩膀湊過去:「小正是被阿蘿瑪迷住了嗎~這樣就傷腦筋了呢~」他挑起眉,笑得像只狐狸,「阿蘿瑪可是全系甚至整個學校都公認最難追的女生呢~」
  
  說到這裡,他偏著腦袋看過來,微露的紫眸中帶著狡黠笑意,「而且,我也正在追求她哦~只是阿蘿瑪總是不答應呢~真是的~」
  
  「誒——」男生誇張地大叫一聲,立馬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打量我,有些苦惱地皺著眉像是在自言自語,「怎麼會……白蘭先生這麼優秀……不過阿蘿瑪小姐也很漂亮……」
  
  我哼了一聲,雙手抱胸斜睨白蘭:「什麼時候你的身邊沒有女伴了,我倒是可以勉強考慮一下。」
  
  白蘭摸著下巴故作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再一次笑得花枝招展:「可是~優秀的男生是不可以拒絕女生的呢~」
  
  我果斷決定不再和他說話,轉而對被他叫做「小正」的男生伸出手:「你好,還沒有自我介紹過。我是雕刻藝術系的阿蘿瑪·博那羅蒂。」
  
  「啊啊……我叫入江正一,」男生急急忙忙將手遞過來,「和白蘭先生一樣是軟體工程系。冒昧問一句,阿蘿瑪小姐的姓氏……莫非是米開朗琪羅·博那羅蒂的那個‘博那羅蒂’?」
  
  我點點頭:「哦,你知道?」
  
  他臉上立馬露出驚歎的表情,張大了嘴喃喃:「好……好厲害!」
  
   「呵,也許只有很少很少的血統而已,畢竟都這麼多年了。」 我忍俊不禁地擺了擺手,撥了下散落的長髮。白蘭不甘寂寞地湊過來:「阿蘿瑪真正厲害的地方還有很多呢~尤其是她的雕刻品哦~連老師都說是‘天才的傑作’呢~」
  
  手心又癢了起來,我抬手拿著書就往他頭頂一拍:「你怎麼會知道這些的!」
  
  「當然是因為我時刻都在關注著阿蘿瑪啊~」白蘭討好地攬過我肩膀,興致勃勃地抬起另一隻手,「好了!我們去吃飯吧!一定要為可愛的學弟送上豐盛的一餐呢~」
  
  入江正一慌張地擺手,但最後只好挫敗地耷拉下腦袋小聲抗議:「白蘭先生,你偶爾也聽一下別人的意見啊……」
  
  我聳聳肩表示無異議:「沒問題,不過得讓我先換好衣服。」
  
  ###
  
  晚餐是在市中心的一家壽司店裡解決的。
  
  白蘭說「既然是小正的歡迎會果然應該選日式料理呢~」所以我不得不再一次接觸了被自己拋棄很久的壽司,結果吃了很久還是沒有填飽肚子。
  
  中途去了下洗手間,回來的時候正好聽見白蘭笑眯眯地對正一悄聲說著什麼。我好奇地問了句,正一立馬興奮地抬頭:「白蘭先生剛剛說到和阿蘿瑪小姐的初次見面!」
  
  我眉心一跳,似笑非笑地看白蘭一眼,繼續將注意力移到和正一的對話上:「哦?那可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他是怎麼說的?」
  
  「誒?不是吧?!白蘭先生說……」正一茫然地張了張嘴,正要繼續,白蘭突然一把拉過他,擠到我旁邊來:「阿蘿瑪還在為那次我把飲料倒在你身上的事情生氣嗎~女生還真是小心眼呢~」
  
  「啊,我就是小心眼呢~」我學著他的語氣,眯起眼回以微笑,「誰能料到在兩個系的聯誼Party上,傳說中那位大名鼎鼎的白蘭先生竟然會用飲料先一步代替自己和別人打招呼呢。」
  
  正一嘴角一抽,在一邊小聲抱怨:「白蘭先生,這和你剛才告訴我的完全不一樣啊……」
  
  「是嗎~」白蘭眨眨眼,極其無辜地望了正一半晌,最後異常燦爛地笑起來,「小正一定是記錯了哦~我怎麼會幹在窗外偷看美女這種事情呢~」
  
  「什麼?」拿著筷子的手一頓,好不容易夾起來的壽司差點就又掉回盤子裡去。我好整以暇地扭頭看向白蘭,態度溫和地微笑,「請問,您剛剛說了什麼嗎,白蘭先生?」
  
  在看見我的笑容的同時,正一渾身一抖,隨即一把捂住臉別過頭去:「還是說出來了,白蘭先生……」
  
  白蘭的表情瞬間僵了一下:「我有說什麼嗎……」他乾笑兩聲,又咧開嘴露出最常見的輕佻笑意,「原來阿蘿瑪這麼在意我嗎~我很高興喲~我們交往吧~」
  
  「停!」我想也沒想,抬手就把一個壽司塞進他嘴裡,「吃飯的時候說這種事情會消化不良的哦~」
  
  心裡卻突然雀躍起來。
  
  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呢,我也有沒有告訴過他的——關於我們的事情。
  白蘭永遠都不會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他,一定是在比他見到我之前更久的之前。
  
  
第3章 【第三日】
  
  「阿蘿瑪小姐?」
  
  正一的聲音成功引回了我的注意力。我將視線從窗外移回來,正見他拿著杯水遞到我面前,臉上帶著無可奈何的笑容,「口渴了吧?」
  
  「還好。」我點點頭接過水杯,忍不住又望向外面,「就是很煩。」
  
  一月份的天空總是染著陰沉沉的銀灰色。雲朵的形狀不甚分明,好像一大片都連在了一起。今天很難得有些陽光,輕軟地從連綿雲層背後灑下,總算為接連的蒼白新添了幾許生氣。
  從這二十八層的高度望出去,那些光亮似乎就近在咫尺。
  
  腦中突然有個念頭,想要把這樣的景象刻出來。可是……
  
  我皺了下眉,下意識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指節上的老繭還紋絲不動地留在上面,可這雙手現在卻連刻刀都拿不動了。
  
  我猜,一定沒有人能想像得到,當時名噪一時、被稱為「當代米開朗琪羅」的阿蘿瑪博那羅蒂現在卻只能在輪椅上度過無聊的每一天。
  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
  
  就好像——那個時候白蘭說的所謂「初見」,我直到很久以後才恍然意識到,也許那不過就是想要逗弄我們的說辭罷了。
  
  我在心裡笑了一聲,抬頭對正一道:「我休息好了,去看看裡面準備的怎麼樣了吧。」
  
  每月一次的大檢查又花時間又花體力。
  我一早上幾乎都在不斷進出各種儀器,先不說這種任人擺佈的感覺令人非常不爽,這件事情本身就實在鍛煉體力。可偏偏我現在又根本不能支撐那麼長時間,所以只能隔一段時間出來休息一下再回去繼續。
  
  重新走進檢查室的時候裡面似乎還沒有準備好,醫生正站在巨大的儀器前面記錄著不知什麼資料。我托腮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問他:「還需要多久,奧多醫生?」
  
  他是白蘭專門為我請來的主治醫生,聽說是個非常熱衷於研究疑難雜症的傢伙。雖然年紀不大,但在醫學界中早已赫赫有名。
  
  聽見我說話,他這才轉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答道:「還剩兩項檢查。」
  
  等在一邊的正一低頭看我一眼,急忙笑著補充了一句:「馬上就能結束了呢,阿蘿瑪小姐。」
  
  我默默抬頭看他,最後無力歎了口氣:「嗯。」
  
  這個時候,外面突然跑進來一個穿著白色制服的青年。他站在門口朝我們行了一禮,隨即跑到正一面前,畢恭畢敬地又鞠了一躬:「入江大人,可以打擾一下嗎?」
  
  正一眉頭一蹙,煩惱地抓了抓頭髮,只好跟著那人走了出去,臨出門前還不忘囑咐了一句:「阿蘿瑪小姐,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知道了。」我有氣無力地擺擺手,直到他的身影終於消失在門外,這才轉回身來。看著正在擺弄儀器的奧多醫生,我一邊用手指卷著頭髮,一邊狀似不經意地問道:「我的時間還剩下多少?」
  
  男人的背影明顯頓了一下。他緩緩轉過身來,皺著眉看了我幾秒,抬手扶了下鏡框,然後又轉了回去:「保守估計,一年。」
  
  一年。
  
  我閉了閉眼,忍不住在心裡自嘲地笑了聲。既然有了他的這句話,那麼撐到夏天絕對沒有問題了,情況要是再好一些的話,到時候勉強走上幾步應該也可以吧。
  
  我悄悄松了口氣,繼續托腮看著他擺弄儀器。想了想,又勾起唇角,不忘提醒了一句:「這件事情不可以告訴其他人哦,奧多醫生~
  ——尤其是白蘭。」
  
  ###
  
  全部的檢查終於在午飯之前結束了。
  
  正一大概是臨時出現了另外的工作,所以在將我帶到餐廳交給已經等在那裡的白蘭之後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就像每次的這個時候,他總會在午飯時間遇到各種各樣急需處理的問題,然後留下我和白蘭兩個人吃午飯。
  
  白蘭依舊和早上離開的時候一樣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完全不像是工作了一個早上的人。席間他說起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但仍和平常一樣絕口不提黑手黨甚至相關的話題。
  ——明明自己從事的就是這一行業,而且還是近來赫赫有名的傑索家族的BOSS。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因為我厭惡黑手黨才特意不在我面前提起,但要是他真的試圖談論,我一定會沒有胃口繼續吃飯的。
  
  今天說到正一的八卦,剛好用餐完畢,白蘭一邊優雅地拿著餐巾擦拭唇角,一邊毫無誠意地笑道:「小正真忙呢~連和我們一起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本來還想趁這個機會幫他物色一下女孩子的~」
  
  我哼笑一聲,將餐具都放回餐盤裡:「所以說,你也可以稍微收斂一點了,不一定非要用這種方法支開正一吧。」
  
  「被發現了呢~」他毫不在意地彎起嘴角,扔下餐巾就走過來,「那我下次換個藉口吧~」我挑了下眉,還沒說話,他已彎下腰來,親昵地湊到我耳邊。毛茸茸的發尖刺得皮膚有些微癢,我忍不住推了推這個仍在靠近的腦袋,他反而更近地湊過來,小聲道,「接下來帶你去個好地方哦~阿蘿瑪~」
  
  他所說的好地方——我沒有想到竟然會是個巨大的屋頂花園。
  
  就在這座超高層建築的頂樓,全部用鋼結構支撐而起,四面是透明的大玻璃。今天原本微弱的陽光在經過重重折射之後,一下子變得燦爛奪目,與滿室薔薇花交相輝映,仿佛雨後初晴的七色虹光。
  
  眼底盡是奪目的鮮紅色,鋪了一地的薔薇爭相鬥豔,在這樣的冬日裡也開得如火如荼。
  
  白蘭推著我走到花海正中,俯身踩下朵紅薔薇遞進我手心:「喜歡嗎?」
  
  那花瓣上還帶著顫抖的水珠,被陽光一照更是顯得嬌豔欲滴。我伸手接過,低頭看了它幾眼,這才再次抬起頭來。
  
  明晃晃的白光刺得我幾乎睜不開眼,但仔細看,還是能夠看得清眼前這個男人的笑容。他新月般的雙眸裡好像燃燒著紫色的火焰,閃閃爍爍宛如星子。眼底的紫色刺青隨著他的動作彎起,恍惚間也像是開成了花。
  
  他永遠都是這樣笑得讓人看不出情緒,好像這張臉上除了微笑就不會出現其他的表情。
  當年他也是這樣,笑著說我就是他的薔薇花。
  
  可是我至今都沒能明白他說那句話的意思。
  但我覺得到現在這樣的時候,想不想得明白都已經沒有關係了。
  
  透過四壁向下望去,大大小小的建築都化作了線條,整座城市就像是嵌在了玻璃裡面,仿佛一伸手就能全部握在掌中。
  這就是巴勒莫。這就是西西里。
  
  19歲那年,我帶著夢想和抱負來到這裡,轉眼就是6個春夏秋冬,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季節全部留給了這座城市。而如今,開遍的薔薇花不知何時具已凋謝,只留下殘破的花瓣在空氣中漸次消散。
  
  我還來不及將一切都抓住,曾經擁有的也在一夕之間失去,現在能握在手中的已經什麼也沒有了。
  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胸口突然悶得難受。我冷冷看著腳底這座古老而寧靜的城市,只覺得眼前這片鮮紅明媚得刺眼,不由閉了閉眼。
  
  「白蘭,」身邊還能夠感覺到他的溫度,我下意識抓住離自己最近的衣袖,輕輕笑了笑,「我累了,我們回去吧。」
  
  白蘭,我想趁著最後一朵花還未完全凋零的時候,將那個依舊驕傲的自己留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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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日】
  
  我夢見自己蜷縮在一片血紅當中。周圍撲簌簌落著白雪,毛茸茸往身上覆蓋下來。
  
  我以為身邊是開遍了的薔薇花,但眨眼卻變成被鮮紅液體洇透的雪地,就像一地撒滿了草莓醬的刨冰。
  
  奇怪的是,這樣卻感覺不到寒冷。抬頭向遠處望去,蒼茫茫的血色大地上只站著個似曾相識的女人。她的面目模糊不清,那一身高貴衣裙倒是看得異常分明。
  
  我皺了下眉,想從雪地裡爬起來,可渾身痙攣得利害,動一下就是噬骨的劇痛。我不敢掙扎,只能仰起頭定定看著那邊。
  
  這樣的動作也不知保持了多久,突然有白色的羽毛從天而降。它們和紛紛揚揚的雪片混在一起,幾乎分不出彼此,只有落在身上時的觸感截然不同。
  
  我眨了眨眼。就在這個時候,那女人的身上突然躥起耀眼的橙色火焰。火光包裹了她全身,她拼了命地哀嚎,整個人像棉絮一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發黑。
  
  可除了雪花簌簌的響動之外,我卻聽不見任何聲音。就像看著一場可笑的默劇。
  
  狂風不知從什麼地方湧過來,掀起滿天滿地的純白羽毛。我聽見身後冷不防傳來一個男聲,帶著笑音的字裡行間是比這周圍溫度更低的森冷寒意:「既然傷害了我的阿蘿瑪,不接受懲罰可不行呢~」
  
  ###
  
  我猛地驚醒過來。拼命眨了眨眼,在看清頭頂一成不變的天花板之後終於長出了口氣。
  
  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乳白的光芒從視窗悄悄透入,暈著室內濛濛的鉛灰色,像是有什麼正在空氣中緩慢流動著一般。耳邊安靜得可怕,依舊只有時鐘「哢嗒」「哢嗒」走動的聲音。
  
  我閉上眼又把自己縮回被窩裡去,蹭著被面把額頭上的冷汗全部擦掉。
  
  都怪白蘭,要不是他莫名其妙的帶我去看那些薔薇花,我也不至於做這樣的噩夢。
  
  每一次他送別人禮物總是挑自己喜歡的東西,卻不會去想對方是不是不喜歡甚至討厭。
  就好像有一年正一生日,白蘭興沖沖拖著他去遊樂園玩鬼屋,結果兩個人回來的時候,正一蒼白著臉,雙腿虛浮,一屁股坐在旁邊就沒能再站起來。而白蘭依舊好興致地拖著我到處轉悠。
  那個傢伙永遠都是這麼自我為中心。他的眼中,只要自己能夠開心就好了。
  
  可我知道,這樣的想法說到底不過是我自己的任性。
  白蘭大廢周章地弄出個薔薇園,也是希望我可以喜歡的。雖然薔薇確實是大多數女生們的偏愛,以前的我也不例外。只是自那場意外之後,我的心態真的發生了好大改變。
  
  我皺了下眉,再次深深吸了口氣,翻個身繼續睡去。
  ——希望這次能做個好夢。
  
  ###
  
  睡夢中似乎嗅到了青草的味道,我睜開眼,看見自己抱著書站在熟悉的校園裡,陽光掠過身邊古老的建築,在我頭頂打落一大片淺褐色的陰影。
  
  有人在前面叫我:「阿蘿瑪,快一點!老師要開始點評作業了!」
  
  我眨眨眼,這才想起來自己正和同學一起趕往專業教室上課,不由加快了腳步跟上去。走進教室的時候,老師剛好開始打分講評。
  
  這一次作業的主題是「空間」,即是要求我們在雕刻中將建築上的「空間」概念表達出來。
  
  我悄悄擠進人群裡,那幫教授們正圍著第一個作業低頭討論著什麼,大概是意見有些分歧,他們過了很久都沒能得出一個統一的結果。
  
  大家無聊地圍做一堆,終於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我打了個呵欠,旁邊的同學突然用手肘捅了我一下:「阿蘿瑪,問你件事。」
  
  我捂著嘴巴完成那個剛剛進行到一半的呵欠,這才挑著眉看他:「什麼?」
  
  托尼一臉殷勤地迎上來,笑得幾乎看不見眼睛:「我聽說你和隔壁軟工的露比是室友?」
  
  我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立馬知道他有什麼目的了:「怎麼,看上她了?」
  
  他先是巴巴地點頭,然後故作苦惱地攤了下手:「沒有辦法啊,誰讓阿蘿瑪你已經被那個白蘭預訂了呢,我們這些連隊伍都拍不上的當然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他這番話說得我很受用,所以我大方地拍著他的肩膀,很好心地告訴他:「不過我和法拉奇小姐一點也不熟。」為了證明自己的無辜還特意補充了一句,「你看,我到現在還在叫她的姓氏呢。」
  
  他一下子耷拉下腦袋:「她不會真的和傳聞中一樣也喜歡白蘭吧……為什麼嗷——」
  
  我只覺眉心一跳,心裡突然就有些不是滋味:「你聽誰說的?」
  
  「嗯?」托尼無辜地望著我,臉上的懊喪還沒有褪去,「他們軟工的人都這麼說,還有人告訴我,露比為了追白蘭甚至……」
  
  「你們在說什麼?」
  
  就在這種緊要關頭,一個帶著輕佻笑意的男聲冷不防插進來。我們全都嚇了一跳,尤其是托尼,在看清白蘭那張漫不經心的笑臉之後嚇得瞬間往後退了好幾步,還忙不迭擺手:「沒什麼沒什麼,我們在說這次的作業!」
  
  「嗯~是嗎~」白蘭摸著下巴笑睨了他幾秒,突然一把攬過我肩膀,彎下腰湊過來,「阿蘿瑪,我來找你玩了哦~」
  
  我一掌拍開他的臉,不耐煩地把他推遠:「我在上課啊!」其實我更想告訴他,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現,也許我就能打聽到有用的情報了。
  
  這樣一想,就更加埋怨他的出現。我之前確實知道我那位親愛的室友露比法拉奇喜歡白蘭,卻不知道原來她對他的迷戀也許已經到了無法挽救的地步。
  而更可氣的是,以我們現在這種曖昧不明的關係,我根本沒有教訓他的資格。
  
  我狠狠別過頭去,壓低了聲音吼他:「有什麼事下課再說!」
  
  這個時候,托尼早識趣地遠離了戰場,也不知跑到了哪裡。白蘭望著人群,無辜地探過頭來,伸手摸了摸我腦袋:「嗯~?阿蘿瑪在生氣嗎~」
  
  我冷笑一聲:「是啊,我經常會無緣無故地生氣呢。」說著就去抓他那只在我頭上亂揉的手,卻一不小心碰到一個尖銳的物體。
  
  我微微一怔,仰起臉去看。他白皙修長的中指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枚造型奇特的戒指。這東西不像我們常見的普通指環,看不出材料,但是做工相當精細,正中的橙色寶石色澤豔麗,雕在旁邊的那對翅膀好像馬上就會飛起來一樣。
  
  我皺了下眉,一眨不眨地看著這枚戒指:「你的品味已經變得這麼扭曲了嗎?」
  
  他抬手摸了下上面的寶石,笑道:「這可不是我自己挑的呢~」
  
  「哈,是哪個小姑娘送的吧?」我抬頭看他,雙手環胸冷冷地勾起唇角,「看樣子那真是個有福氣的孩子,竟然能讓您白蘭大人屈尊戴上這個。」
  
  聞言,白蘭突然挑起眉峰,臉上的笑容一下子燦爛起來:「阿蘿瑪這是在吃醋嗎~」
  
  我無辜地眨眼:「咦?我不是一直喜歡這樣說話的嗎,竟然讓您產生了這樣的錯覺真是抱歉了。」
  
  白蘭意味深長地笑起來,伸手撫上我的臉頰,聲音低緩卻愉悅:「我很高興哦~阿蘿瑪~」
  
  我不耐煩地別開臉,正準備把他推開,誰知落在臉上的力道冷不防變大。我只來得及看見他陡然靠近的臉,驚得一下子睜大了眼,呆若木雞。
  
  他的唇輕輕貼上來,一開始只是試探性地碰觸,仿佛蜻蜓點水,帶點謹慎的同時又充滿了柔情。但緊接著就一點點深入,一點點加大了力道。
  
  腦子一片空白。我嚇得一動都不敢動,耳邊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這是他第一次吻我。
  
  以前不管語言上怎麼輕佻隨意,但除了偶爾開玩笑一樣的觸碰之外再也沒有了其他的肢體接觸。那這個吻……算是什麼呢?
  我怎麼都沒有想明白。
  
  過了許久,他才慢慢放開我,親昵地抵住我額頭,一手撫摸著我臉頰笑起來:「現在阿蘿瑪就是我的了呢~」說著,吻了吻我的鼻尖,用著獻寶一樣的語氣眯起眼,「當然,我也會是阿蘿瑪你一個人的哦~」
  
  他柔軟的額發輕輕擦過額角,我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那雙紫眸中的笑意仿佛星光一樣璀璨奪目。我竟然在這個時候恍惚起來。
  
  白蘭是個再聰明不過的男人,但他同時也是個定不下心來的人。
  我總覺得,也許這個世界在他看來也只不過是個遊戲罷了,只要能引起他興趣的、無論是什麼都沒關係。
  
  我就是仗著這一點,想要白蘭主動來接近我。因為我聽說,在戀愛中先說出「喜歡」的那一方,註定了一開始就是個輸家。
  我不想輸,即使對手是白蘭,也不想有失敗。
  
  然而後來回想起來,那個時候心高氣傲的自己以為對白蘭瞭若指掌,可以一切盡如心意,但或許,從一開始就被耍得團團轉的正是我也說不定。
  
  
第5章 【第五日】
  
  天氣在不知不覺中暖和起來。

  金色的陽光隔著窗玻璃落在膝上的薄毯上,暖意順著絨毛和衣料滲進肌膚,早早驅散了一整個冬季帶來的僵冷。
  
  不遠處,莉婭娜小姐正乘著天氣晴朗在給房間作徹底的大掃除。我看了看她,還是轉過頭來再一次將視線落在手中的信紙上。
  
  是前幾天父親寄來的家書。
  
  忘記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回佛羅倫斯了,但自從身體變成這樣之後,我似乎都沒有離開過這幢屬於白蘭、屬於傑索家族的建築。
  
  上一次和家裡的書信聯繫還是在半年之前。當時我說的是自己在這裡一切安好,就是會有很長時間無法回去看他們。
  
  我不敢將自己的實情說出去,我不想讓他們擔心,也不想讓自己成為博那羅蒂家族的恥辱和負擔。
  
  這一次的來信中,父親提到家裡那兩位哥哥的近況,尤其說到Toni哥哥剛添的第一個孩子。他說「那是個和阿蘿瑪小時候一樣可愛的女孩子呢」還特意附上了一張照片,那上面確實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父親的語氣依舊是記憶中充滿了慈愛的溫和,毫無脾氣,就像這個季節的陽光一樣和煦。
  
  後面說到Totti哥哥,似乎家裡打算在今年夏天為他舉辦婚禮。父親說,希望我可以抽出時間回家一趟。
  
  拿著信紙的手因為抬起的時間過久已經開始微微顫抖起來。我茫然看著窗櫺落在紙面上的灰色陰影,實在想不出來應該怎麼回復這封家書。
  
  這個樣子的我……該怎麼回去見他們呢?
  可要是再次推託的話,父親和哥哥們一定會失望的。
  
  我煩躁地皺了皺眉,乾脆將信紙塞回信封裡。「莉婭娜小姐,」抬頭望向窗外,被窗櫺分割成八塊的湛藍天空上正有幾朵浮雲慢悠悠飄過,「幫我去找一下白蘭吧,我想出門。」
  
  ###
  
  白蘭的效率比我想像的要快。午飯之前他就帶著我出了門,順便趕上在外面吃飯。
  
  「嗯~正好吃膩了總部的餐廳可以換換新的口味呢~」走出樓下大廳時,他笑嘻嘻地低頭來看我,臉上的笑容竟是比陽光還要耀眼,「阿蘿瑪有沒有推薦的餐廳呢?」
  
  我聳了聳肩:「沒有。」
  
  我本意是想要自己出門的,可既然他願意陪我出去我自然也樂得輕鬆——畢竟從春天開始整個人就變得懶洋洋的,身體也總是使不上多少力氣。
  
  午飯是在一家普通的路邊餐廳裡解決的。
  
  以前我們也經常會在沒有課的時候跑到這樣的地方約會,然後在各條大街小巷裡翻找新奇的東西。不得不說白蘭是個很會哄女孩子的傢伙,總能時不時地找到些有趣的東西來討我開心。
  
  現在想來,那時的生活就好像已經經過了幾個世紀一樣,漫長得甚至都開始變得不那麼真實。
  
  陽光鋪在身上暖洋洋的,微風也很柔軟,但大概是太久沒有出來的關係,人群裡的喧囂令我有些難以適應。
  
  我靠著輪椅假寐,白蘭慢悠悠推著我在街上閒逛:「阿蘿瑪怎麼突然想到要出來了呢~」
  
  我頓了一下,睜開眼看他:「我想寄點什麼禮物回家,讓父親不要擔心。另外……已經是春天了,你不覺得房間裡沒有些植物做陪襯有點空蕩蕩的嗎?」
  
  「嗯~」他挑了下眉,緩緩勾起唇角,眼底的紫色刺青隨著這個動作也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不錯的花店哦~阿蘿瑪一定會喜歡的~」
  
  那是一家並不算大的花店,而且位置也不是很明顯。我不知道白蘭是怎麼發現的,不過他的品味倒是值得信賴。
  
  我們正準備進去,耳畔突然響起一陣奇怪的樂曲聲。我不耐地皺了下眉,扭頭一看,正見白蘭悠哉遊哉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然後毫不猶豫地一把按掉:「真是的~明明說了BOSS正在放假中的~」他不滿地晃了晃手機,眼底的笑意隱隱帶著絲冰冷,「這樣的部下真是太不體貼了~」
  
  我忍不住歎了口氣,自己推著輪椅往店裡面走進去:「你先去打電話,記得回來結帳。」
  
  他甜膩膩的聲音在後面緊追不捨:「我想陪著阿蘿瑪哦~」
  
  「裡面太小了。」我頭也不回,卻還是不自禁地笑了笑,「更何況,我覺得我的品味怎麼說都是在你之上的。」
  
  他沒有立刻接話,中間隔了幾秒才繼續道:「那麼~我很快就回來哦~」
  
  動作頓了頓,我回頭望出去,正好看見他白色的衣角消失在門外。陽光下他發上那一簇銀光從眼角跳躍開去,像極了海面上浮動的粼粼波光。
  
  回過頭來的時候不料在店內一角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我眨了眨眼,一時有些記不起來究竟是在哪裡見過,有些出神地盯了許久,剛要轉移視線,那個青年卻像是察覺到了似地遲疑著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那雙清澈的棕眸中倏忽滑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錯愕,但很快就變為淡淡的笑意。他對我點點頭,轉過身去對旁邊的女伴悄聲說了什麼,隨即緩緩走過來:「好久不見,博那羅蒂小姐。」
  
  「真巧,沢田先生。」我露出溫和的笑容,側目看了眼那邊的黑髮女子,「女朋友嗎?」
  
  他不置可否地輕輕笑了下,眸光微動:「嗯。」說著,目光已落在我腿上,帶上了些微歎息。但也只是一瞬,那張臉上又恢復了一開始的乾淨笑靨,「博那羅蒂小姐一個人嗎?」
  
  我勾唇笑了一下,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隨便出來走走而已。」
  
  這時,原本站在後面挑選著植物的黑髮女子轉過頭來看了看我們,有些困擾地皺了下眉。似乎在猶豫著什麼,她看了看放在面前的盆栽,又看了我們幾眼,這才慢悠悠走過來。
  
  「NE,綱。」她拉了拉沢田綱吉的衣袖,視線卻落在我身上,「這位是?」
  
  「博那羅蒂小姐。」沢田微微一笑,倒沒有作進一步的介紹,轉而側頭問道,「怎麼了,千尋?」
  
  被他叫做「千尋」的女子眨眨眼,有些苦惱地歎了口氣:「我忘記問了,笹川先生有沒有什麼不喜歡的植物?」她仰起頭看著他,黑曜石般剔透的眸子裡仿佛有青色的光芒,乾淨到幾乎沒有雜質,「我倒是覺得綠蘿不錯。」
  
  她是個很典型的東方女子,黑髮黑瞳,眉目間帶著淡淡的懶散,說不上有什麼特別的,但一眼看去卻是很讓人舒服。
  
  沢田愉悅地笑了笑,彎起眼角摸了摸千尋的腦袋:「我覺得應該沒有。就按你想的去做吧。」
  
  「啊,那就這麼辦吧。」千尋懶洋洋地應著,剛想轉身大概意識到我還在場,對我微微點了點頭才走開。
  
  我卷著肩頭的碎發沖沢田勾了下唇角,有些揶揄地道:「沢田先生的女友真是意外的年輕呢。」
  
  他條件反射般挑了下眉,隨即擺著手笑起來:「她看起來確實要比同齡人小很多沒錯,但並沒有像博那羅蒂小姐想得那麼年輕。」
  
  「啊。」我不在意地應了聲,看了眼他身後,抬頭笑了笑,「那麼我再到處轉轉,沢田先生也該去陪著女朋友了。」
  
  ###
  
  認識沢田綱吉是在白蘭帶我去的某個宴會上。
  
  當時的我還並不討厭黑手黨,就算知道白蘭是傑索家族的BOSS時,也只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繼續埋頭創作。
  
  那是我第一次參加黑手黨的宴會,以白蘭女友的身份。我甚至還能想起那個晚上旖旎璀璨的燈火和眾人驚羨的目光。
  
  沢田綱吉是在我們之後出現的。當時的他也還是個大學生,一臉青澀稚氣未脫,但舉止談吐間隱隱已經能看得出黑手黨首領的氣質了。
  
  我從來不知道黑手黨裡面竟然也可以有這樣乾淨溫和的人。
  
  他完全顛覆了我以往對黑手黨的理解。那個青年不過是隨意站在燈光下,整個人就好像在微微發著光一般,周圍的氣場清澈又溫暖。
  
  白蘭看著沢田所在的方向,笑嘻嘻地在我耳邊介紹說:「那個就是彭格列的十代目哦~很弱吧~啊,對了,阿蘿瑪不知道吧?彭格列可是現在黑手黨裡的NO.1呢~」
  
  我沉默了很久,沒有接話。
  
  我不知道他所說的「很弱」指的是什麼,也許是閱歷也許是手段也許是人脈,但他那句話中的不屑和輕蔑我卻聽得很清楚——還有特意加重的「NO.1」。
  
  我笑了一聲,捏了下他的臉頰:「既然看不起人家,你就自己去當那個NO.1吧。」
  
  他彎著眼角,臉上的笑容像是一下子被燈光揉碎了似的模糊不清。我只聽見他依舊輕佻的笑聲,語氣裡卻莫名浮起些許冷意:「我就是那麼打算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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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蘭回來的時候沢田他們已經離開了。
  
  他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太高興,但在看見我的瞬間卻再次笑得春光燦爛:「決定好買什麼了嗎,阿蘿瑪~」
  
  「啊。」我指著牆邊那盆綠蘿對他撇了撇腦袋,「就要這個了。一盆放我房間,一盆寄回佛羅倫斯。」
  
  他的腦袋一下子就耷拉下來:「看起來就好重~!」
  
  我挑了下眉:「我剛才可是看到有一對情侶也買了一盆哦,為什麼別人的男朋友願意搬你就不肯呢?」
  
  他很嫌棄地看著這兩盆綠蘿,久久沒有說話。我剛想開口說「果然白蘭一點也不可靠呢。」的時候,他突然又掏出手機,迅速按下一個號碼:「桔梗嗎?嗯~快點過來~這裡需要你的幫忙哦~」
  
  我忍不住抽了下嘴角:「白蘭,你真是養尊處優……」
  
  他放下電話興高采烈地湊過來,俯身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討好般笑道:「如果搬著東西的話就不能帶阿蘿瑪去其他地方逛了哦~那樣就太可惜了不是嗎~」
  
  我無力地歎了口氣:「啊……隨便你了,現在快去結帳。」
  
  白蘭應了聲,這才不情不願地走開。我看著他跑去前臺,又垂眸看了眼身旁的這兩盆植物。綠色的大葉子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看起來生氣十足。
  
  當時,我問花店老闆,綠蘿的花語是什麼?
  她告訴我說,是——守望幸福。
  
  
第6章 【第六日】
  
  『親愛的父親:
  您和哥哥們一切安好比什麼都好。我還是那樣,請不要擔心,只希望您能原諒我這兩年的無所事事。
  ……
  Totti哥哥的婚禮定在什麼時候了呢?決定好之後請務必儘快通知我。另外您不是說過想要見見白蘭嗎?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我會和他一同回佛羅倫斯。
  ……』
  
  自從那天出了一趟門之後,白蘭經常會抽出一點時間陪我到外面走走。雖然不是很頻繁,但以這段時間傑索家族的情況來看,他這樣大概算是難得了吧。
  
  當然,像是白蘭的家族到底在進行些什麼活動這種問題,自然不會有人來告訴我。只不過我習慣了眺望窗外,所以進入三月以來,經常能看到白蘭手下的各支隊伍陸續出動,四月開始,總部內的氣氛更是有了微妙的變化。
  至於那個變化是什麼……我不知道究竟該把它定義為蠢蠢欲動還是劍拔弩張。
  
  我坐在樓下大廳裡看著不時從面前經過的工作人員,不耐煩地再次看了眼牆上那面巨大的電子鐘。
  ——白蘭還沒有出現。
  
  明明昨天說好了今天要一起出門吃晚飯,可我已經在這裡等了將近一個小時,倒是正一早早過來解釋說:「白蘭先生有些急事要處理,讓我先來轉告阿蘿瑪小姐,他很快就會過來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也不知想到了什麼,他明顯狠狠抽了下嘴角,隨即有些尷尬地假咳了一聲,習慣性托了把他那完全沒有下滑的鏡框,又補充道,「嗯……我陪你一起等吧。」
  
  眼看著外面的天色正一點點暗下來,我深深吸了口氣,盤旋在心頭的無名火終於轟一聲沖上了腦子。
  ——來來往往的白色制服簡直要晃花我的眼。
  
  「不等了,我現在就要出門!」說著就自行推起輪椅往大門移去。正一誇張地「咦——」了聲,立馬驚慌失措地追上來:「等一下啊,阿蘿瑪小姐!一個人出去太危險了!」
  
  我頭也不回,移動著輪椅的雙手更加用力:「你應該知道的,我最討厭的就是沒有信用的傢伙。」
  尤其那個傢伙還是白蘭。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我忍不住愣了一下,胸腔裡竟突然湧上一股酸澀的感覺。
  
  我想,我大概真的要比自己想像中更在乎他罷。可那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他第一次吻我的時候?還是第一次正式見面的那天?又或者是在更早以前?
  
  我忍不住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正一正好趕上來,急急拉住我:「如果阿蘿瑪小姐實在想要現在出去的話,我跟你一起去!」
  
  他漲紅了一張臉,面部表情糾結得幾乎能用眉毛夾死一隻蒼蠅。我仰頭看了他幾秒,別開臉低低應了聲:「隨便你。」頓了一下,又忍不住再次轉回頭來,看著他這一身白色制服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不過你打算這樣出門?」
  
  正一眨了眨眼,好像這才意識到這個問題,頓時驚慌失措地大叫了一聲,二話不說就朝電梯衝去:「等……等我一下,我這就去換衣服!」
  
  青年的聲音在背後倏忽遠去,帶著微微暖意的春風徐徐從大敞的自動玻璃門外湧進來,落在腳邊的夕陽光芒仿佛殘血一般灑了一地。
  
  我忍不住仰起臉,虛起眼眸迎上溢入門內的微薄夕照。
  
  喂,白蘭,等到沒有了我在身邊,你會有什麼感覺呢?
  大概……沒什麼可在意的吧。
  
  ###
  
  和白蘭不一樣,入江正一是個認真到過了頭的傢伙,有些時候甚至死板得讓人頭疼。
  
  我在出門之前用脅迫的語氣提醒他不許將這件事情告訴白蘭,於是一路上就見他始終抓耳撓腮、一幅坐立不安的樣子。
  
  「那個……阿蘿瑪小姐,果然還是打個電話通知一下白蘭先生吧?」
  
  在他第無數次提出這個問題時我終於忍不住抽搐著嘴角打斷了他:「我說正一,你是不是光棍多年性取向改變了?能不能不要總是提起那個傢伙?!」
  
  話還沒說完,青年一本正經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通紅:「什……什麼啊!?」他抓狂般一把抱住腦袋,幾乎整個人都跳了起來,「請不要開這種玩笑啊,阿蘿瑪小姐!」
  
  我無所謂地嗤笑一聲,視線百無聊賴地從沿途各種建築上掠過去。殘霞零零落落灑在斑駁石牆上,陰影就那麼從天空上昏沉沉地攏下來。
  
  走在背後的正一似乎偷偷看了眼我的臉色,這才輕咳一聲,主動轉移了話題:「阿蘿瑪小姐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我搖了搖頭:「無所謂,只要是不會遇見熟人的地方都可以。」
  
  空氣陡然沉默下來,輪椅前進的速度也一同慢了很多。
  
  街邊的汽車疾馳而過,一陣濃郁的煙塵味迎面撲上來。我掩了掩口鼻,許久才聽正一支支吾吾地遲疑著開口道:「阿蘿瑪小姐,已經……兩年了……」
  
  手指無意識顫抖了一下,我沒有說話,托著腮聽他繼續道,「為什麼……一直不願意從那段過去中走出來呢?雖然那場意外……」
  
  「正一,我早就已經接受現實了。」我沒有等他說完,仰頭望著朦朧的天空,想了想緩緩道,「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他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愣了幾秒才訥訥應道:「嗯。」
  
  「在你看來,我……」有微風從背後拂過來,我閉了閉眼,慢慢抬起手按住被吹亂的鬢髮,「阿蘿瑪•博那羅蒂……是個怎麼樣的人?」
  
  「誒?」大概是不知道我究竟想說些什麼,正一猶豫了很久,最後才不甚確定地回道,「嗯……因為很有才華,所以一直都很自信也很驕傲……這樣的感覺吧?」
  
  話音落下的時候,我莫名松了口氣,忍不住突兀地笑了起來:「是啊,我應該是那樣的人才對吧。可是,」我偏過腦袋,看著他微垂著眼瞼的雙眸彎了彎眼角,「這是為了雕刻而存在的阿蘿瑪才能做到的事情。」
  ——現在的我已經失去那個資格了。
  
  我不知道正一有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但在那之後過了很久,輪椅移動的速度再次恢復了正常。
  
  有些時候我也會想,像現在這樣的生活真的不好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什麼事情都會有人為我安排得妥妥當當。我只需要乖乖留在白蘭身邊,什麼也不要擔心就可以。
  
  可是只要一想到我會像這樣一點一點死去,最後留給白蘭的是那樣一個枯朽殘破的自己,我就忍不住顫抖。更何況……
  我找不到自己活在這裡的意義,我不知道該如何向家族交代。
  
  那樣的未來……絕對不可以讓它出現。
  
  ###
  
  天色在不知不覺中暗下來,空蕩蕩的胃部終於感受到一點饑餓感。我心想著該去吃點什麼,可剛一抬頭,卻看到正一若有所思的側臉。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麼凝重的表情,張了張口,尚沒來得及出聲詢問,突然就見幾個陌生男人不知從什麼地方沖出來,眨眼間就將我們團團圍起。
  
  窄小的街道上早就沒有了其他行人的經過,我蹙了下眉,放在扶手上的雙手不由自主緊了緊。掌心一下子就冰得沒有了溫度。
  
  夜色寂寥,卻聽不見心臟跳動的聲音,耳畔只能捕捉到自己的呼吸聲,沉重得仿佛隨時會戛然而止。
  
  我一言不發地看著正一,他沉著臉,壓低聲音緩緩道:「各位有事嗎?」
  
  青年低沉的聲線在濃濃暗影中緩慢擴散,那些人沒有說話,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仿佛盯緊了獵物的捕食者。
  
  「呼——」
  遠處傳來車輛急行的聲響,風聲倏忽掠過來,就在那一瞬間,為首的男子毫無預兆地動起來。與此同時,剩下的幾個人也一齊向我們聚攏!
  
  「可惡!」正一低咒一聲,一下子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小盒子,二話不說將右手往匣口一送。我這時才發現,他中指上佩戴著的指環不知何時竟已燃起了耀眼的金色火光。
  明亮的光芒瞬間撕裂整片黑暗。
  
  我被這乍起的金光刺得忍不住閉了下眼,還沒等看清楚什麼,身下的輪椅便急速移動起來,身後傳來正一緊張焦急的喊聲:「我們快離開這裡!」
  
  風聲呼啦啦從耳畔劃過去,清冽的冷意刺得我渾身一個激靈,一片空白的大腦終於再一次運轉起來。我抓著扶手,抬起頭沖奔跑著的正一喊:「那些是什麼人?」
  
  「不知道!」他狠狠皺著眉,腳下一步不停,「不過不用猜就知道是敵對家族的手下吧。」
  
  我不再說話,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視線的盡頭漸漸露出微弱燈光,橙黃的、瑩白的,還有折射著璀璨星光的五彩玻璃。
  是一座燈火通明的小教堂。
  
  正一的眼突然亮了一下:「必須快點聯繫到白蘭先生!」
  
  可這句話還沒說完,本該被甩在後面的敵人已從天而降。幾道黑影靜悄悄落在周圍,被教堂外廣場上的街燈拉得又細又長。
  
  「吱——」
  輪椅下的滑輪猝然發出尖銳的摩擦聲,我咬了下嘴唇,幸虧拉住了扶手才避免了被甩出去的命運。正一深吸了口氣,猛地放開輪椅走到我面前,脊背挺得筆直:「你們是要找我吧?放了這個人。」
  
  沒有回答。
  
  站在正前方的男人微蹙了下眉,對著其他人撇了下腦袋,沉聲道:「動手。」
  
  我一下子閉上了眼,雙手緊握成拳。
  
  我不喜歡這樣的場景,這會讓我想起兩年前——現在這一切的禍根。
  
  可出乎意料的,心中竟是一片寧靜。沒有慌亂,沒有驚恐,沉甸甸得仿佛無波水面。只是有微弱的遺憾湧上來,我想那大概是因為我沒能想到,這一天竟會來得這樣快。
  ……只是稍微有些,捨不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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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日】
  
  閉上眼的那一刻,整片眼瞼卻猝不及防地被一道火光映成血紅。幾乎同時,腰上一緊,我還來不及有所反應,就被人從輪椅上帶起,猛地朝一邊躍出去。
  
  巨大的爆炸聲在耳邊響起,震得整個腦袋都劇烈疼痛起來。我猛地睜大了眼,越過那人削瘦的肩膀,滔天火海頃刻間撲入眼簾——炸裂的火球熊熊燃起,瞬間將金屬輪椅毫不留情地吞沒了。
  
  正一重重摔在地上,忍不住倒抽了口氣,疼得齜牙咧嘴,卻難得沒有痛呼出聲來。他艱難地直起身,一隻手還牢牢抓著我胳膊,黑框眼鏡背後的眸子緊張地盯住我:「沒……沒事吧!」
  
  全身的感覺好像在這一瞬間又回來了。手掌上一點點傳來溫熱的濕意,我坐在地上怔了一下,遲疑著將雙手移到面前,腦袋裡突然「嗡」的一聲。
  
  左手掌上的鮮紅一下子刺入眼簾,還未乾涸的液體猶在順著掌紋潺潺流動,整只手上頓時充滿了粘稠滑膩的觸感。
  
  我看見自己的手指不住顫抖著,有什麼從腦海裡一閃而過,同樣的猩紅,冰冷得像是直直刺進了骨髓裡。
  
  「阿蘿瑪小姐?」
  熟悉的男聲再一次響起時裡面帶著一絲疑惑,但更多的仍是緊張。我條件反射收回手,抬頭看向正一。他已背對著我緩緩站起身,橘色T恤背後的褐色汙跡在火光中張牙舞爪地暈開。
  
  「我一定……」他緊皺著眉,一手抵著胃部,額頭上不住滲出豆大汗珠,「一定會盡我所能保護好阿蘿瑪小姐的!」
  
  我沒有說話,眼睛一眨不眨落在青年染著暖色的蒼白側臉上。
  
  火勢漸漸大起來,風中送來金屬劈啪燃燒的聲響。
  ——如果那個時候也有人能這樣保護我,當初的一切就不會像現在這般面目全非了吧。
  
  不知什麼時候從書上看來的一句話就這樣竄上來——
  「可惜不是你。」
  
  ###
  
  兩年前,正好是大學畢業兩年後的冬天。
  當時我的事業有了不小的進展,而白蘭的傑索家族也處於蓬勃發展的階段。那個時候看起來真的好像我們都會朝著我們想要的方向前進,直至獲得最好的。
  但都只是「好像」罷了。
  
  那天晚上,是我首次個展的慶功宴。
  
  送走最後一批客人之後,我靠在大門口稍作休息。從這裡望出去,視野中一片皚皚白雪,夜晚的街道散發出象牙一般寧靜又明亮的色彩。偶爾有車燈光從街角劃過來,暖橙色的光芒稍縱即逝。
  
  看了下牆上的掛鐘,早就過了約定好的時間,可是白蘭還沒有出現。
  
  本來今天的慶功宴也邀請了他,但他最近似乎在忙於家族中的事務,所以不能過來。然而他也說了至少會來露個面。
  
  我還能清楚地記起他撒嬌一樣抱著我發誓說:「我一定會在結束之前去找阿蘿瑪的哦~然後就一起回家吧~」當時纏繞在身上的粘膩甜味始終散之不去,即使現在依舊像是在周圍的空氣裡若隱若現。
  
  我忍不住又回頭朝大廳裡望了眼時間,再回頭看出去的時候,外面的景色依舊毫無變化。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遲疑了一下,循聲望過去,來人也正好在不遠處站定腳步:「阿蘿瑪小姐,在等人嗎?」
  
  是這次個展最大的主辦方——波斯科洛家族的BOSS。我轉過身去朝他禮節性笑了下,不動聲色地避開這個問題:「這次真是十分感謝,波斯科洛先生。」
  
  「啊啊,不用這麼見外。」男人朝我回了個親切的微笑,那張威嚴的臉龐倒是因此柔和了不少,「阿蘿瑪小姐的每一件作品都很傑出,能夠看到這麼出眾的雕塑也算是圓了我的一個心願啊。哈哈!」
  
  從短暫的接觸看起來,這確實是個比較豪爽的男人。
  
  說實話,在決定舉辦這場個人展出之前,我對主辦方竟然是個黑手黨家族這件事情還有些猶豫,直到見了波斯科洛三世本人之後才打消了心裡的顧慮。
  
  「您過獎了。」
  
  他再次愉悅地笑起來,說著向這邊上前幾步站到了我面前:「我很欣賞阿蘿瑪小姐,犬子也是。」
  
  神經微微一顫,我突然有些不想繼續他接下來的這個話題。然而只停頓了片刻,便聽他繼續道:「不知阿蘿瑪小姐近期是否有空光臨寒舍呢?」
  
  一聲輕微的冷笑從心頭掠過,我笑了下,仰頭正視著他含著笑意的眼睛,面不改色地撒了個謊:「不巧剛好和男友約好要去國外度假,所以近期可能有些困難。」
  
  聞言,他倒是也沒顯露出什麼意外的表情,依舊友好地擺了擺手,笑道:「那就好好去玩吧,年輕人就應該好好享受一下青春。」說著,側開一步,朝室內做出個「請」的手勢,「外面冷,先去裡面喝點什麼吧。」
  
  我松了口氣,順勢應了聲便轉身走向裡面的大廳。
  
  現在想起來,那時的我該是有多麼天真,竟然一心以為一切盡在掌握,殊不知那些無法用肉眼察覺的黑暗才是真正會被稱之為「險惡」的東西。
  
  所以當我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醒來時,整個大腦幾乎都無法運轉。
  
  整個人在空白了一瞬之後,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我呆呆環視這個房間,看上去並不是什麼特別的地方,但裡面的每一樣陳設、每一處佈置的的確確都是自己從未見過的。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之前發生了什麼?
  
  我煩躁地抓著頭髮使勁回憶,然而大腦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暈乎乎的,明明覺得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突然從外面被打開了。我渾身一顫,幾乎條件反射地從床上跳下來,頓時下意識繃緊了神經。
  
  從門板背後踱進來的是個素未謀面的年輕男人。他見到我的同時,微微怔了一下,隨即開心地笑起來:「看樣子老爸真沒騙我,果然是個美人啊~」
  
  他特意上挑的尾音竟讓我有一瞬的錯覺。白熾燈光將他耳垂上鑲鑽的耳釘照得格外刺目,但仔細看,那張褐發下的白淨臉龐似乎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我虛了下眼眸,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我想我知道那個似曾相識的感覺究竟是什麼了……那張臉不就是波斯科洛三世的青年版本嗎!
  
  房中靜得可怕,踩在地板上的腳底很快就變得一片冰涼。我摒住呼吸盯著這個慢慢走近的男人,雖然心裡害怕得要命,可臉上卻不敢顯出半分示弱的意思。
  
  一定是剛才喝的飲料裡被下了迷藥之類的東西,可我竟然連自己是什麼時候倒下的都沒有察覺?!但無論如何,我必須從這裡逃出去。
  
  大概是見我沉著臉不說話,波斯科洛輕佻地勾著嘴唇笑了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起我來:「你就是那個博那羅蒂家族唯一的女兒?」
  
  我忍不住皺了下眉,但大概已經猜到了什麼:「有問題嗎?」
  
  「呵,怎麼會有呢。」
  話音剛落,他突然猛上前一步。我條件反射向後退開,卻不料腳跟才剛抬起,就被一把抓住了手腕。男人得意的笑臉一下子在眼底放大,那股濃烈炙熱的體溫與沉重的壓力一同撲上來。
  
  整個世界在瞬間翻天覆地。
  
  「放手——」
  
  我想也沒想就使勁掙扎起來,他睜著雙眼無辜地從上面俯視我,隨即一挑眉,輕輕鬆松就用五指將我兩隻手束縛在了頭頂。
  
  「沒事的,結婚以後我會對你很好的。」他看似笑得真誠,空出的另一隻手不動聲色地在我臉上緩緩劃過去,順著眉梢、耳鬢、唇角,移到脖頸,又一點點向下。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恐慌過,冰涼刺骨的寒意從頭至腳仿佛貫穿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我不敢想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只能拼了命一樣掙脫他的鉗制。
  
  「你想都別想!而且我是不可能會繼承博那羅蒂家族的!我對你們一點用也沒有!」
  
  「啊啊……怎麼可以那麼說呢~」他伸手去解胸前的紐扣,看著我的表情好像在看著一件新奇的玩具,「不管怎麼說你也是那個博那羅蒂的大小姐啊,我們家族需要你們的財力和名望。」他拍拍我的臉,笑得心滿意足,「你會很有用哦,親愛的~」
  
  我渾身都在發抖。可在這種時候竟然還會想起白蘭。
  
  我想起他身上有些過分的甜味,想起他撫摸我臉頰時指尖微微的涼意,想起他永遠上揚的話音。想起他說——
  「阿蘿瑪是我的,當然,我也會是阿蘿瑪的哦~」
  
  可是……
  
  他為什麼不在這裡!他怎麼可以不在這裡!
  
  胸腔裡像是有一股氣體突然膨脹起來,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猛地抬起頭,毫不猶豫地狠狠撞上男人額頭:「開什麼玩笑!」
  
  「嘶——」他吃痛地立馬直起身,上一刻還帶著笑意的臉瞬間烏雲密佈。我忙不迭推開他,翻身下床,可還是來不及。
  
  身體被人重重推到床頭,後背一下子撞在床欄上,撕裂一般疼痛起來。可我已經顧不得這些,只能睜大了眼,看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支針管。
  
  「切,果然跟那個女人說的一樣很難對付啊……」他自言自語了一句,很快又笑起來,「不過算了,看在她給我這個的份上以後就不跟她計較什麼了。」一邊說著,一邊已取下了針頭上的塑膠套,「但說起來,這個‘新研發的藥物’真的有用嗎?」
  
  不……不行……住手!
  
  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了。我眼睜睜看著那針頭漸漸逼近,卻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只知道無力地搖頭。
  
  「很快就會結束的,不用擔心啦~」
  
  不是的!住手啊——
  
  細小的痛意猛然紮入手臂。我渾身一顫,大腦瞬間空白。
  整個世界好像突然失去了聲音,所有的感覺也在這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睜大了眼望著頭頂,黑影正一點點順著雪白的天花板侵襲過來,沉沉的昏暗攏下來,可意識卻清晰得很,甚至能明顯感受到從針筒裡注入的液體正順著血管緩緩流動著。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個時候想的是什麼,可能什麼都沒想也說不準。
  
  胡亂掙扎著的右手突然觸到一片冰涼。枕頭下藏著什麼鋒利的東西,只一下就劃開了指尖。我愣了片刻,顧不得到底這種東西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遲疑了一瞬後還是緊緊抓住了它。
  
  ——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情呢?
  
  看著青年越來越近的臉,我不斷問著自己,卻得不到答案。
  
  ——不要碰我。
  
  手臂不受控制地動起來,我看見那道鋒利的寒芒在面前一閃而過,伴著刀刃摩擦肉體的聲音,一片豔麗的紅色頓時在我們之前噴濺開來。
  
  溫熱的液體爭先恐後濺上臉頰,刺鼻的腥味仿佛有了實體一般順著周身縈繞上來,旁邊再也沒有了其它氣味。
  
  波斯科洛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向自己胸口的位置,嘴唇動了一下,甚至連呻吟都沒能發出一聲就緩緩歪倒在床上,大睜的雙眼終於一點一點失去了光彩。
  
  這是我第一次殺人。
  
  可當時蔓延在心頭的情緒卻不是恐懼也不是慌張,僅僅是空白。
  ——仿佛宇宙洪荒都已闃無人聲,徒留無垠雪海。
  
  
第8章 【第八日】
  
  我茫然看著男人驚恐的表情,在原地呆坐了幾秒後迅速拔下還插在他胸口的匕首,甚至顧不得擦掉臉上的血跡就急匆匆跳下床朝門外奔去。
  
  走廊裡的黑影鋪天蓋地,我赤著腳一個勁往前沖,空蕩蕩的回音一直在後面緊追不捨。可跑了好久好久,卻還是沒能從這片黑暗中逃出去。
  
  不過漸漸地,意識不再像剛才那麼混沌了,我遲疑了一下,誰知就在這個時候,背後突然響起一個清脆的笑聲:「歡迎光臨,阿蘿瑪博那羅蒂小姐。」
  
  腳步駭然而止。我猛地轉回身,一片混沌中什麼也看不清楚,只能模模糊糊分辨出聲音傳來的方向似乎正站著個黑洞洞的影子。
  
  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一聲不響地抬起匕首擋在胸前。
  
  那人笑了一下,隨即只聽「啪」一聲,牆上的一盞壁燈陡然亮起。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光芒刺得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到好不容易適應了抬頭望過去,才真正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她慵懶地倚靠著白牆,一身黑色長裙悠然曳地,臉上笑意清淺,直視著我的眼裡卻帶著刀似的冷意。
  
  我想,我到底有多久沒有見過她了,為什麼會覺得眼前這個女人我該是從來都不認識的?
  
  腦子裡一下子有些恍惚,耳邊嗡嗡聲響得厲害,我搖晃了一下,努力擠出個笑容:「露比法拉奇?」
  
  「啊。怎麼?」她說著,向前走了一步,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嗒」一聲像是直接撞進了胸口裡,「才兩年時間就把你室友的臉忘記了嗎?」話音落下的那一瞬,她臉上的笑容倏忽褪去,只剩下掩也掩不住的厭惡。她看著我,目光自我身上逡巡而過,「你也會有這麼一天,我真是太高興了。」
  
  「啪」
  有液體毫無預兆地落在地面上,發出突兀的一聲。殘留在皮膚上的粘膩感越來越明顯,呼吸也不知不覺變得沉重起來。我努力壓制住越來越急促的喘息,勾了下嘴角:「你是想要向我炫耀什麼嗎?」
  
  「炫耀?」不知道這句話裡究竟是什麼刺激到了她,露比的面目突然猙獰起來,昏黃燈光下的臉呈現出一種異樣的扭曲。可也只是一瞬間,她再次恢復了原本淡然的表情,抬起手腕看了下那上面的手錶,「時間也該差不多了呢。」
  
  什麼「時間」?
  我揪住胸口的衣料,渾身的力氣再也無法讓自己好好站在原地,終於只能頹然靠上旁邊的牆壁。能夠用來呼吸的空氣好像一下子變得稀薄起來,我聽得見自己不斷變得粗重的呼吸聲,可莫名的窒息感依然鍥而不捨地湧上來。
  
  匕首「哐當——」一聲掉在地面上,我心裡一驚,立馬俯身去撿。誰知就是這麼一下,整個人頓時順著牆面重重摔下去,骨頭磕在石地上生生的疼,我張大了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哈……哈……」
  
  「嘖,真是難看死了。」
  高跟鞋的聲音一步一步靠過來,女人嫌惡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愈發模糊的視野裡漸漸印出對方細白的手掌,我睜大了眼,看見它緩緩伸過來,先是在我臉上停頓了一下,隨即毫不留情地一把揪住了我的頭髮。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憑什麼你就可以得到那麼多東西!明明我比你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從大一開始就一直早出晚歸地學習,畢業時也得到了很好的成績,可為什麼你不過兩年就能出人頭地,而我卻只能給一個黑手黨的臭老頭當情婦!」
  
  鑽心的疼痛席捲了每一個細胞,我想要掙扎,卻使不出一點力氣。她的臉一下子湊近來,過份精緻的妝容慘白得好似女鬼,「所以我要更加努力,既然光明正大無法得到我想要的東西,那麼稍微耍點小手段又有什麼關係呢?你說是不是?」
  
  她沖著我漾起一個大大的笑容,手上的力道卻分毫不減。我掙扎著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她重重一哼,扯著我頭髮的手便使勁往牆上撞去——
  
  「砰——」
  
  我想再也沒有什麼能比這個更痛苦的了。頭顱上傳來的疼痛好像要把整個身體撕扯成連肉眼都無法看清的碎片,耳廓中仿佛有數不清的聲音在嘶吼著。我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意識漂漂浮浮好似馬上會從肉體中脫離出去,卻又能清晰地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正順著額角緩緩滑下來,遮住了視線,刺得眼中一下子滾出無數淚珠。
  
  可這一瞬間,卻又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
  
  「那個藥……是你給的……」齒縫中顫抖著擠出幾個音節,我握住她那只手,拼盡了全力抬頭盯住她,「還有匕首……也是?」
  
  她虛了下眼眸,冷不防笑起來:「嗯,當然了,你以為還能有誰?」她彎著眼角看起來心情非常愉悅,連抓著我的手都不自覺松了幾分,「看起來果然和他們說的一樣,那個藥物並不會對大腦產生影響。這樣就放心了。」頓了一下,她摸著下巴湊過來,漂亮的瞳孔在我臉上細細轉過去,「不過,它的作用到底是什麼?」
  
  混……混蛋……
  不知道從哪裡湧上來的力氣,我在心底冷笑了一下,沒有被控制著的那只手狠狠朝她臉上揮過去。她似乎是沒有料到這一點,瞬間表情大變,條件反射地朝旁邊一側,向後退出好幾步。
  
  我扶著牆面站起來,正好眼角瞥到落在一邊的匕首,頓了一下俯身撿起:「露比法拉奇,你是想說,這就是你努力的方式?原來你能得到的不過是些廉價的東西。」
  
  「什……」
  
  「從別人手裡得到的東西,怎麼可能抵得過自己創造的。還是說,」我抬眼看她,冷笑了一下,「你能得到的充其量只有這些?」
  
  她皺著眉看了我許久,忽地哼了聲:「激將法?」
  
  我垂頭看著手裡的匕首,笑道:「如果你願意這麼定義的話我沒有意見。」很奇怪的,剛才那股窒息和疼痛竟然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就緩解了不少,身體裡好像還有力量在源源不斷地湧上來。
  
  我深吸了口氣,一手扶在牆上,一步一步朝她走過去,「聽說你當年很喜歡白蘭,喜歡到能夠為了他去陷害別人,怎麼現在甘心給你口中的臭老頭做情婦?果然,沒有毅力堅持到底的人根本就連努力的資格都沒有吧。」
  
  「你……」大概是白蘭的事情一下子戳中了她的心事,露比整張臉都在一瞬間變得猙獰不堪,那個表情就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了一樣,「你知道些什麼!生下來就擁有了一切的人有什麼立場說這種話!少自以為是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直直朝我沖過來。我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一伸手擋住了她抓過來的手臂,順手扯過她頭髮狠狠湊上去:「你又知道些什麼?你怎麼就知道我現在得到的不是我自己努力的結果?」
  
  我從來沒有過這麼狼狽的時候。這樣的情景絕對不可以讓任何人看見,不管那個人是誰。
  
  在大腦做出判斷之前,左手已經無意識地抬起來對準了露比的太陽穴。我看著那張似曾相識的臉,喃喃出聲,「你的問題不要來找我,我只知道,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毀掉這一切的。」
  
  「唰——」
  
  刀刃劃過空氣的聲音在耳畔清晰響起,對方的瞳孔倏然睜大。那裡面倒映出陌生的蒼白面孔,我想像著即將濺上來的鮮紅色彩,忍不住眨了眨眼。
  
  然而就是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隻大手冷不防從背後伸過來握住了我的手腕。手上的動作猛然凝滯。
  
  我渾身一個激靈,那些失去的意識好像驀地又回來了。視線落在握著我的那只手上,然後是波斯科洛三世隱藏在燈火陰影中神情莫辨的正臉:「快把她抓起來!」
  
  他的話還沒說完,頸上立馬傳來一陣劇痛。我只覺眼前一片漆黑,緊接著就什麼也感受不到了。
  
  
第9章 【第九日】
  
  醒過來的時候似乎是在一個類似地下室的地方。
  
  我動了一下,立馬有老鼠尖叫著四處竄開。我忍住胃部的不適,瑟縮了一下想要爬起來,卻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身體就像是被抽幹了能量一樣,除了一動不動躺在地上之外什麼也做不到。
  
  我長長呼出口氣,就連胸口都隱隱作痛,仿佛肺部已經不堪荷載即將罷工。掙扎了一番,最終只能妥協。可我閉上眼睛打算整理一下思緒,卻同樣靜不下心來,反而越想越煩躁。
  
  到現在為止究竟已經過去了多久?有沒有人發現我在這裡?
  
  也許人在絕望中反而什麼也不在意了。我甚至會覺得就這樣死在這裡也沒什麼不好的,畢竟那所有的難堪都不會被人發現,就算之後被發現,我也已經不可能會知道了。
  可是……
  
  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掉絕對會不甘心的吧?憑什麼我就要遭受這樣的對待?!反正……也不會再有比現在更糟的情況了。
  
  我冷笑了一下,抬起雙手撐住地面。雖然雙臂的肌肉依舊酸痛得厲害,腦袋也一直漲得像是要裂開一樣,可努力了幾下終於坐了起來。
  
  虛著眼打量了一圈四周,黑漆漆的房間裡沒有一絲光亮,幸好眼睛已經適應了這裡的環境,大概能夠分辨出一些擺設模模糊糊的輪廓。
  
  黑暗中只能聽見老鼠發出的各種聲響,此外再也沒有其他活物的動靜了。這裡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連身體的反應好像都變得遲鈍起來。
  
  我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慢慢挪到牆邊,扶著石牆站起來後,便小心翼翼順著牆面摸過去。
  
  「吱——」
  有什麼毛茸茸的東西擦著腳面跑過去,我一陣頭皮發麻,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但仍不懈地朝前移動。大概摸到第二面牆的一半時,手指終於觸到一個類似門把手的金屬製品。
  
  心中一喜,我來不及多想,順手就轉動了一下。誰知,只聽異常清晰的「嘎吱」一聲,這個類似門的東西竟然打開了!
  
  可還沒等我松一口氣,突然有什麼物體從門打開的地方傾斜著倒下來,隨即重重摔上地面——「砰」
  
  我頓時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像是突然凍結了。這種感覺就仿佛有一盆冰水從頭上直直澆下來,你明明凍得瑟瑟發抖,腳下卻始終不敢移動分毫。
  
  這是……怎麼回事……
  是錯覺嗎?為什麼我會覺得剛才那分明是肉體撞擊石地的聲音?似乎還伴隨著骨骼碎裂的動靜……
  
  我顫抖著抱緊自己,睜大了眼扭頭去看本該打開的門,卻仍看不見一絲光亮。就算這裡是地下室,外面總該有點照明燈具,或者火把之類的東西吧。為什麼背後卻是一個巨大的黑洞,活像一隻怪獸的血盆大口。
  
  腐臭的氣味不知從什麼地方湧過來,一下子就充斥了整個房間。我驚恐地捂住口鼻,幾乎整個人都貼在了牆上。
  
  我不要呆在這裡!不出去的話一定會死掉的!就和這個傢伙一樣!
  
  可是雙腿卻沉重得怎麼都抬不起來,我甚至聽見全身的骨骼都在打顫,好不容易積聚起來的力氣瞬間已消散得一乾二淨。
  
  「嘔……」
  翻江倒海的胃部終於再也承受不住了,我縮在牆角幹嘔起來,刺骨的寒意不斷從腳底竄上來,刺激得全身每一處都針紮似的痛。
  
  誰來救救我!
  拜託了……快讓我從這裡出去!
  快來救我啊!
  「啊——!——」
  
  那之後的記憶全都模糊了。
  我幾乎什麼都記不起來,等到意識終於清晰的時候,自己已經身處傑索家族的基地——正是我現在住著的那個房間。
  
  我記得當時的自己盯著天花板看了很久很久,腦子遲鈍得好像已經不會轉動。後來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康復訓練,終於才稍微得到好轉。
  
  那段時間大概是畢業之後白蘭在我身邊呆得最久的日子了。無論是進行檢查的時候,還是吃飯睡覺的時候,他總會陪著我。
  可是當時的他是怎樣一副模樣,我也一樣記不清楚了。
  
  很久之後才聽正一說,人在面對那些不利的因素時,往往會選擇自動遮罩。有些事情記不起來,大概只是因為不想要記得吧。
  他還說,當時的我終日大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慘白得嚇人。而那大概也是白蘭脾氣最暴躁的一段時間了。
  
  他說這些的時候,笑得有些尷尬。我不置可否地聳了下肩,將攤放在膝上的書本合攏。
  
  我大致可以猜得到白蘭那段時間為什麼心情不好。
  
  那已經是身體恢復得差不多的時候了,我滿心歡喜地翻出許久未用的刻刀,打算先試著做個小玩意兒,可刀柄握在手中,雙手卻無論如何都無法使力。
  
  鋒利的刀刃在我隨意找來的木塊上只留下極淺極淺的幾道劃痕,我突然就害怕起來。抱著一絲希望去問醫生,得到的答案卻是——身體機能受到很大損傷,完全恢復的機率非常低。
  
  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能想到的只有之前被注射過的那種藥物。
  
  我想,別說是站起來走路,就連好好雕出一樣什麼東西來大概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我忍不住問自己,如果再也無法雕刻的話,我還是那個阿蘿瑪嗎?
  如果不能作為那個阿蘿瑪博那羅蒂而活,我又為什麼要留在這裡?
  
  這念頭就像個毒瘤在心裡越長越大,我一個人渾渾噩噩坐在房裡,手裡仍握著原本打算用來雕刻的木塊和刻刀。
  
  光影在身邊不住變換,我看著掌心裡的東西,腦子裡也不知閃過什麼想法,手裡的刀突然動起來,從手腕上飛快掠過去。
  
  刺眼的紅色頓時從皮膚底下冒出來,順著肌膚的紋路潺潺流淌開,落在輪椅上,又沿著金屬扶手劈裡啪啦滴落,滲進毛絨絨的地毯裡。
  
  我看著手腕上越冒越多的鮮血出神,直到不知誰的一隻手牢牢按住了它。
  「你在做什麼,阿蘿瑪?」
  
  不像平常聽慣的聲音,它終於退去了過分甜膩的笑意,帶上了那麼幾分隱約的怒氣。
  
  我想了想,緩緩抬起頭看他:「白蘭。」
  
  面無表情的青年居高臨下地盯著我,頓了幾秒,突然毫無預兆地笑起來:「真是的,怎麼會把自己割傷呢~這樣可不好哦~」
  
  可他這樣說著,雲淡風輕的樣子,握著我的手卻一直在不住用力。我垂眸看去,他細長的手指正緊緊卡在猶滲著血的傷口處,指尖已經被染得鮮紅,就像是嵌到了血肉裡。
  
  我一眨不眨看著他的手,木然地喃喃:「白蘭,疼。」
  
  龐大的失落感終於鋪天蓋地湧上來。這一刻,我無比清晰地預感到——我大概要失去自己最最重要的東西了。
  
  ###
  
  我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這種時候想到那些事情。也許是因為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所以這些本該早就埋葬的記憶,就算再一次回憶起來……好像也不像當時那麼痛苦了。
  
  我記得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會不由自主想起以前還在大學裡時的日子,想到某一次白蘭問我的那句話。
  「阿蘿瑪,你說~我和雕刻哪個對你更重要~?」
  
  那個時候,白蘭緊緊摟著我,臉上帶著像哄小孩子一樣的笑容。
  
  我眯縫著眼看了看他,然後踮起腳尖攬過他脖子,輕輕吻了吻他的唇角。
  「你說呢?」
  
  「嗯,一定是我對不對~」
  
  窗外的樹影落在他臉上,他柔軟的發和眼中紫色的笑意一同搖晃著,語氣卻是半分玩笑夾著半分脅迫。
  
  如今,那一日的陽光終於離我遠去。我的答案卻從來不曾改變。
  「呵,怎麼可能會是你呀。」
  
  我想,我終於還是要離開你的,白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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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日】
  
  熾烈的熱浪呼嘯著從面前拂過,我抬起手臂擋了一下,下意識看向正一的背影。他早已是一身狼狽,可仍舊不甘示弱地與敵人糾纏著。
  這已經是他第五次退回到我身前。
  
  「沒事的……」他劇烈喘息著,卻仍不忘偏過頭來安慰我。火光中,那張遍佈血污的臉上緩緩漾出一個溫暖的笑容,和往常毫無二致甚至更為柔軟的、略帶點靦腆的笑。他說,「白蘭先生一定馬上就會趕過來了。」
  
  我一怔,緊接著,心頭湧上來的卻不是希望更不是喜悅。
  為什麼呢?我沉默著,緩緩抬手按在胸口,那裡面傳來心臟穩定而有節奏的跳動聲,一下一下,清晰地訴說著什麼。
  
  正一有些疑惑地皺了下眉,大概想要問些什麼,但在這種狀況下,他只能立馬又調整好姿勢應對敵人的攻擊。
  
  然而就在此時,意料之外的情況發生了——對方的其中一人身上突然發出一簇金色光芒,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那道金光「轟」一聲爆裂開來,頓時煙塵四溢!
  
  對方幾人的身影倏忽被吞沒在濃煙裡,幾乎同時,幾道黑影不知從什麼地方落下來,悄無聲息地沒入其中。
  
  「這是……」
  
  正一難以置信地喃喃,話還沒說完,半空中便傳來一個帶著明顯笑音的男聲:「太天真了~太天真了~」
  
  我猛地抬頭,映入眼簾的竟是個漂浮在半空中的少年。他一手拿著把掃帚一手按著頭頂寬大的尖帽,打扮得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總會出現的巫婆。
  
  注意到我們的視線,少年低下頭來,漫不經心的目光隨意落在我和正一身上,臉上帶著猶如孩童般的天真愜意,說出的話卻是毫不留情面:「還真是狼狽呢~入江隊長。」
  
  話音剛落,就見正一嘴角狠狠一抽,似乎想要發作,但憋了半天終於只是扶了下鏡框,沉聲道:「辛苦了,津嘉。」
  
  少年歪了下頭,笑嘻嘻道:「對了對了,入江隊長可以帶阿蘿瑪小姐先走哦~」
  
  說完這番話,他便也投入了那邊的戰局。正一像是這才反應過來,立馬慌張地跑到我身邊:「阿蘿瑪小姐你沒事吧!」他伸手想要來扶我,但手伸到一般突然頓住了,「呃……那個,還是應該先找一下輪椅在哪裡……」
  
  我仰頭看著他,挑眉笑道,「你覺得就算找到了它還能用?」
  
  青年頓時僵在原地,尷尬地抓著頭髮有些不知所措。我歎了口氣,朝他伸出手:「手臂借我用下。」
  
  他先是一愣,但仍舊乖乖彎腰將自己的手遞了過來:「那個……」
  
  我順勢抓住他的手臂,全身借力向上一提——正一立馬驚訝得睜大了眼:「阿……阿蘿瑪小姐你!你站起來了!」
  
  看著他這麼誇張的表情,我忍不住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吃驚什麼,這麼久的複健也不是白做的啊。」可話雖如此,雙腿還是使不上力氣,僅僅這樣站著已經很勉強了。我幾乎能察覺到自己的雙腿正在不住顫抖著,好像隨時都會折斷一樣。
  
  「倒是你……」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受傷了嗎?」
  
  「啊!沒事沒事!」正一急忙擺手,但由於一手扶著我,只能狠狠搖了搖頭,另一隻手順勢也跟著扶上來,「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他們應該有開車過來。」
  
  「……」我沒有應聲,反而下意識往火光四溢的地方望了眼。
  
  灰黑色的煙塵變得越發濃烈,碎石和斑斕的光芒四處飛濺著,幾乎要染紅半邊夜空。
  
  小時候聽過很多童話故事,那裡面最多的就是關於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它們幾乎每一個都說,當公主遇到麻煩的時候,王子便會奇跡般地出現。無論是不是騎著白馬。
  不管我是不是公主,可我的王子……
  
  「真是的~原來你們還在這裡啊~」
  
  熟悉的調笑聲冷不防從身後傳來,我渾身一僵,動作猛地停了下來。夜風挾著襲人的熱氣撲面而來,掠過周身時卻反而帶來止不住的涼意。
  
  正一又驚又喜地轉過身,立刻大聲叫起來:「白蘭先生!你怎麼也……!」
  
  「啊,這個嗎~」他好整以暇地拉長了話音,像是在等待什麼似的。我深吸了口氣,這才以極緩極緩地速度轉向後方。
  
  「因為阿蘿瑪和小正你們一直沒有出現,所以我只好親自過來了呢~」
  
  頎長的白色身影就站在街頭那片混沌的光影下,他帶著笑意的臉在熊熊橙光中染上了斑駁陰影,白皙的肌膚好像上好瓷器,泛著微弱螢光。
  
  白蘭一步步向這邊走過來,彎起的紫眸中卻沒有絲毫感情。「真是不聽話呢,阿蘿瑪~」他直視著我,終於在我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俯視下來,「我不是說過了嗎?不可以擅自出門哦~」
  
  我沒有說話,只是睜著眼睛,視線一瞬不瞬停留在他臉上。
  
  「嗯?」他靜靜看了我幾秒,突然一挑眉,伸出手彎腰撫上我臉頰。他唇角的弧度倏忽放大,手上的溫度卻冰冷得可怕:「真是的~你在鬧彆扭嗎?」他修長的五指從我眼上慢悠悠劃過去,沿著臉頰的輪廓下移,動作輕柔得跟他的語氣一點也不符合,但就在最後,那只手忽然狠狠扣住我下顎,「明明是阿蘿瑪的任性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不是嗎?~」
  
  他很用力,我甚至一度懷疑自己的骨頭是不是會被他捏碎,不由皺了下眉,卻又不想表現出一絲退讓:「啊,是嗎。」
  
  我的王子……出現了。
  
  可不知為什麼,此時感受到的卻是更多的憤怒——或者,還有那麼些委屈和失落。
  真是的,這不是和兩年前一點變化也沒有嗎?
  白蘭你真是……一點也沒變。
  
  我直視著他,一眨也不眨地:「你一直在這附近嗎,白蘭?」
  
  「怎麼可能~」他眯著眼睛笑起來,手上的力道突然減去,轉而換成了輕柔的撫摸,「今天真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呢~」他殷勤地湊過來,眼中的冷意早就埋進了彎著的雙眸中,「但是我知道阿蘿瑪不會怪我的對不對?」
  
  就和平時的白蘭一樣,連身上甜膩到泛著涼意的氣味也沒有絲毫變化。我仰頭看著他,看見頭頂那片綴滿了星子的深藍夜空,腦海裡浮現出來的卻是與此截然不同的畫面。
  
  那該是距離我被關在那個漆黑腐臭的地下室之後多久的事情了呢,當時的意識已經模模糊糊幾乎什麼都沒有了。印象裡,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終於湧進了一絲光亮。
  然後,那絲光漸漸擴大,從方形的白光裡面走出來一道人影。那人影也是白色的,仿佛瞬間驅散了室內死水一般的氣息。
  他緩緩靠近我,依然是與往常毫無二致的笑聲:「好了,我們回去吧~阿蘿瑪~」
  
  一想到這個,我忍不住笑起來:「你說呢?」
  
  我從那個時候就知道了,對於白蘭而言,再也不會有什麼是比他自己、比他所感興趣的黑手黨事業更重要的了。
  只不過,我把自己看得太重了。至少,在白蘭眼中,我並不是那麼重要的吧。
  
  看著他瞬間露出不滿的臉,我眨了眨眼,猛地放開抓住正一的手,下一秒,便將自己完全埋進了白蘭懷中:「啊,不會哦。」
  
  這一刻,我突然想起在花店裡遇見沢田綱吉的那一天。
  在離開之前,他和善地看著我,眼中似乎帶著某種類似悲憫的色彩。他說:「阿蘿瑪小姐,雖然由我來說似乎不太合適,但我認為……你還是不要繼續深入黑手黨的事情比較好。」
  
  ——啊啊,所以白蘭,你也一定不會怪我的,對不對?
  
  ###
  
  那一日回到傑索家族總部之後,正一就被白蘭強制送去了醫療部接受檢查。我沒受什麼傷,自然就順利回房休息了。
  
  那個晚上,我幾乎完全沒有睡著,腦子裡反反復複都是過去的事情。等到終於覺得困倦時,天光已經悄然撒入了房中。
  
  白蘭推著新的輪椅過來找我,討好似地幫我梳洗打扮,然後又推著我去看望受傷的正一。我們一起進去病房裡的時候,正一正坐在床上翻看著一本雜誌。我偷偷看了眼,是關於電子技術的專業內容。
  
  一見到白蘭,他顯得很激動:「白蘭先生!」青年也不知是生氣還是無奈,焦急得臉都要紅了,「都說了沒事的!快點讓那些醫生護士讓我回去啊!」
  
  白蘭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那可不行呢~小正需要好好休息才行哦~」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最近的工作不做也可以哦~因為小正是傷患嘛~」
  
  正一愣了一下,然而那一聲「誒?」還沒說完,白蘭突然又接到,「嗯!出院以後再補上就可以了!~」
  
  「什……白蘭先生——!」
  
  趁著他們閒談的空隙,我無聊地翻看著放在床頭櫃上的其它雜誌,偶然瞥到其中一本裡講到的自助旅行,冷不防就想起了幾個月前和白蘭說好的那件事情。
  
  「喂,白蘭。」
  
  對方聞聲回過頭來:「什麼,阿蘿瑪?」
  
  我「啪」地合上雜誌,一臉無害地笑道:「已經是夏天了呢。」
  已經是六月了。很快……很快,就要到Totti哥哥的婚禮了,必須在那之前……
  「我們……」
  
  「我知道了!」白蘭露出一副「快表揚我吧」的笑容,立馬湊到我面前,「阿蘿瑪想要什麼時候出去玩呢~我已經準備好了遊艇隨時可以出發哦~」
  
  「遊艇?」正一奇怪地看著我們,一頭霧水地插話進來,「你們要去海上嗎?」
  
  白蘭表情一頓,隨即眯起雙眼轉頭望向他,唇邊的笑容卻燦爛無比:「這是我和阿蘿瑪的二人世界!小正不可以來當電燈泡哦~」
  
  話剛說完,就見正一瞬間漲紅了臉。他氣得完全說不出話來,半晌之後才憤憤喊了句:「我才不會!」
  
  ###
  
  去海上的日子定在了週末。
  
  那一天,我起得有點早,醒過來的時候天還沒有完全亮透,但已經睡不著了。於是我乾脆坐著輪椅移到窗邊,一直看著天空完全亮起來。
  
  這裡幾乎就是西西里最高的地方了,放眼望去就能看見遠方一片浮動的藍色,在微亮的蒼穹下,仿佛已經和天空融為了一體。雖然從我的房間看不到日出,但仍然能夠看見霞光一點點染紅雲朵,又緩慢而沉默地隱入天空的色彩裡。
  
  這樣的天氣令心情也舒暢起來,殘留在心理的陰霾瞬間變得不堪一擊。
  
  ——陽光燦爛的日子一定會適合告別的吧。
  
  早飯依舊在傑索家族的餐廳裡解決。
  
  走到樓下時,接送我們的車子已經等在了大門口。白蘭將我從輪椅上抱進車裡,自己隨後也坐了進來。
  
  我靠著椅背,有些心血來潮地問了句:「白蘭,我前幾天看了一本小說,但有個問題一直想不明白。」
  
  白髮青年漫不經心地轉過頭來,似乎對這個話題興趣不大,只是懶洋洋地答了句:「啊,是什麼呢~」
  
  「是個很普通的故事呢,不過,因為女主角的妹妹和我很像所以才看到了最後。她本該有很好的前途,但因為一次交通事故卻失去了所有的機會。她變得無所事事,雖然女主角一直將她照顧得很好,她也很愛自己的姐姐,可在故事的結局裡,她毅然選擇了放棄生命。」
  
  說到這裡,就見白蘭已眯起了眼,微露的紫眸中閃爍著明顯的不悅。我沒有理他,一邊按下車窗按鈕,一邊逕自道,「但就在她自殺的時候,女主角發現了。後面的我還沒有看完,你說,女主角應該怎麼做才比較好呢?」
  
  微醺的暖風頓時從打開的車窗縫隙中湧進來,嘩啦啦劃破空氣。原本開著空調的車廂一下子就熱起來。
  
  白蘭受不了地俯身靠過來,二話不說就將窗戶重新合上了:「阿蘿瑪真是的~外面很熱哦~」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他沒有坐回原位,反而順勢抬起手臂將我圈在了他和椅背之間。也不知道他現在在想著什麼,那雙漂亮的眼睛彎得就像兩條細線,反將眼下倒刺狀的刺青襯托得更加醒目。
  
  我歪了歪頭,抬手環住他的脖子:「在我看來,如果女主角真的愛她妹妹,那就不該救她。我想,她應該明白自己最重要的親人最想要得到的是什麼。」
  
  白蘭終於不耐煩起來,毫不猶豫地皺眉打斷了我:「不要再說這個無趣的話題了,阿蘿瑪聽我說說今天的行程怎麼樣~」
  
  說到這個,他立刻變得眉飛色舞,就像個想要得到誇獎的小孩子似的。我無奈地笑了下,主動湊近前:「你安排的那些節目還是先保密吧,我想有點新鮮感呢,白蘭。」
  
  「嗯,這樣也不錯呢~」他滿意地彎起嘴角,隨即一低頭,吻了上來。
  
  柔軟的暖意,微涼的甜味。唇上全部都是熟悉的、充滿懷念的味道。
  我緊了緊環住他的胳膊,主動加深了這個吻。
  
  ###
  
  來到港口之後我們就乘上遊艇出了海。船在海面上不急不緩地行駛著,迎面帶來鹹濕涼爽的強風。
  
  久違的感覺讓我全身都放鬆了不少,甚至讓我覺得這具腐朽的身體好像也在重獲新生似的。我坐在甲板上,迎著海風伸了個懶腰。白蘭端著剛從廚房拿來的點心走過來:「阿蘿瑪,據說是新品種的蛋糕哦~」
  
  我按住亂舞的長髮,聞聲抬頭看他,在對上那一臉燦爛的笑容時竟冷不防有些恍惚。「……白蘭,你……」
  
  他將蛋糕遞到我面前,「唔?」了一聲。
  
  我望著他許久,卻連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想從這張臉上看出些什麼,不禁笑了笑,低下頭接過蛋糕:「我有點忘記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什麼樣的?」
  
  「真是的,阿蘿瑪已經把這個都忘記了嗎~」他抱怨了兩句,在我對面的桌邊坐下,倒是聽不出任何不滿的情緒,聲音裡依舊笑意盎然,「是宴會哦~」
  
  「啊……是嗎……」我漫不經心地攪動著勺子,挖了一塊蛋糕塞進嘴裡,「唔,有點甜。」
  
  聽我這麼說,他的注意力很快轉移到蛋糕上面:「是嗎~我倒覺得還不夠哦~」
  
  「啊,對了。」我再次看向他,彎著眼笑了笑,「給我倒杯橙汁吧。」
  
  白蘭一手托腮不甘願地皺起眉:「啊,好麻煩……」
  
  「就在門口,很近的吧。」
  
  他扭頭望了眼船艙的方向,有些無奈地長出了口氣,這才懶洋洋站起身來,往裡面的吧台走去:「好吧,這可是為了阿蘿瑪哦~」
  
  「是~是!」
  我在後面附和著應了兩聲,隨手將半碟蛋糕放在桌子上。從這裡正好可以看見白蘭的所有動作,他此時正靠在吧台邊上從琳琅滿目的飲品當中尋找著什麼。
  
  這樣的情景好像讓我又回到了大學時代——那個可以毫無顧忌,即使同樣愚昧無知的日子。然而直到現在我才發現,無知竟可以是那麼美好的一樣東西。
  
  我深吸口氣,撐著輪椅扶手緩緩站起來,然後扶著欄杆一點點移到邊上。我是特意挑了這個位置的,就在欄杆旁邊,一伸手就能拉住扶手。
  
  可是這個時候,我反倒開始緊張起來。心臟跳動的速度稍微有點快,連呼吸都變得不太自然。我慢慢坐上欄杆,看著船艙裡的白蘭往玻璃杯裡倒著橙汁。
  
  他背對著我,穿著便裝的挺拔背影難得有幾分認真的模樣。海風將他一頭白髮吹得更加蓬鬆,斜射進去的陽光就在他發尖跳動著,忽而明亮奪目忽而曖昧不明。
  
  這麼看著,許久都未出現的寧靜終於緩緩從心底湧上來。我對著這個背影笑了笑,終於一閉眼,義無反顧地向後仰去——
  
  「呼——」
  
  咆哮的風聲從身下湧上來,我還來不及感受到其他的聲響,整個人便「嘩」一聲沒入了海水裡。沁涼的液體一下子從鼻孔鑽進身體,我忍不住睜開眼,映照著日光的海水就在眼前浮動著,又馬上向上升去。
  
  包圍著我的碧藍迅速褪成更深的顏色,窒息感很快劇烈起來。我張嘴吐出一口水,又有更多的海水湧進口腔。無數的氣泡翻騰著,穿過粘濕的金髮,投向頭頂明亮的光芒。
  
  意識漸漸變得模糊。
  
  那個瞬間,我又一次想起我和白蘭初見的那一天。
  不是當年的那場宴會,而是更久之前的、不過微不足道的一眼而已。
  
  大學剛入學的那個月,十九歲的阿蘿瑪博那羅蒂坐在教室外的陽臺上休息,班裡的女生們圍在旁邊嘰嘰喳喳說著什麼,突然其中一個驚喜地叫了一聲,指著樓下歡呼起來:「快看!是軟體工程系的白蘭啊!」
  
  她順著那個女生所指的方向漫不經心望了一眼,一身白色T恤的男生夾著幾本書和同伴們嬉笑著走過樓下花園,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堪比六月陽光。
  
  她愣了一下,當時心裡轉過多少念頭已經全然記不得了,但那一眼的悸動卻令她在很久之後仍耿耿於懷。
  
  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這一幕的話,也許什麼都不一樣了。
  可事到如今,都沒有意義了。
  
  我最後睜大雙眸,看著遠處縮成一團的那片光暈,終於累得完全合上了眼皮。
  
  『啊!要上課了!阿蘿瑪,該回去了哦~』
  那一日,也是個和今天一樣明媚的晴天,重現在眼中的世界裡充滿了金色陽光的氣息。
  
  懶洋洋倚靠著陽臺的女生聽見同伴的呼喊,這才不易察覺地收回目光,沖裡面笑道:「好。」
  她直起身,拍了拍裙擺,沒有再看樓下一眼,緩步走入室內。
  清風掀起她身後金色的長髮,跳躍的光斑緩緩散入空氣中。而花園的小徑裡,白髮青年夾著教材,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徑直離開。
  
  我想起那個故事的結局。
  妹妹和她的驕傲一起沉入海底,蔚藍的色彩被一片黑暗吞沒。
  然後呢?
  
  ——然後,我終於可以不再愛你。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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