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式咖啡
黃瀨升上二年級之前的那個冬天,海常籃球部在Winter Cup半決賽上輸給了城凜高中。
大概是那時再次因敗北而丟臉的哭泣多少嚇到了前輩們,之後籃球部前輩們的退役交接儀式氛圍顯得格外輕鬆,沒有想像中的凝重,比起「後輩能不能繼續帶領海常」這件事,前輩們更在乎的是如何提高考試成績。決定繼續升學的前輩考慮升學考試,決定成為社會人的前輩則考慮畢業考試。
「總感覺,像夢一樣啊,」黃瀨靠在自動販賣機旁,按下一瓶寶礦力,聽著水瓶滾滾落下的沉悶聲響感慨不已:「和前輩們一起在賽場上努力的日子,竟然就這麼結束了。」
栗山林檎小口啄飲著手中的熱咖啡,沒有像從前一樣立刻接上習慣性的嘲諷,而是垂下了眼簾,提起了另一件事:「見吉前輩之前私下裡找我進行了商談。」她說話間,口中呵出的氣體使面目變得朦朧起來。黃瀨一邊擰著寶礦力的瓶蓋,一邊回憶關於栗山口中「見吉前輩」的事情:「啊,是女子部那邊的部長嗎?部長也會找栗山前輩商談嗎?真了不起啊∼」隨口習慣性的讚美他人,是黃瀨的一個習慣,栗山顯然已經習慣了黃瀨的敷衍,並未針對他的回應而探討下去:「見吉前輩想讓我接任部長……下個學期開始,我就是部長了。」
黃瀨剛好喝下了一口寶礦力,大約因為天氣格外的冷。冰冷的液體順著喉管流向胃部,配合著栗山說出的內容,讓黃瀨的表情怔了一下——這個發展倒是超出了黃瀨的預料:「那麼,下學期栗山前輩就不是經理了嗎?」
「是啊。」栗山用被咖啡罐捂熱的右手貼上臉頰,輕輕的歎了氣:「時間過得也太快了。」
黃瀨向來擅長把氣氛帶動起來,但此刻他卻有著和栗山同樣的心情,便稍顯安靜的低落了下來。二人在海常標誌性的紅色二號樓和體育館中間的長椅上坐著,一起望著兩層樓的體育館,默默無語。空氣這麼稍稍冷下來一段時間後,黃瀨開始無所適從,想要找點什麼話題來緩和氣氛,便提起了一件兩個人都比較感興趣的事情:「這麼說來,下個學期栗山前輩就要穿4號隊服了吧?到時候我一定會去拍張照片紀念一下的!」
「快放棄你那種想法吧,男子部的小前鋒竟然考慮著這種事情,笠松前輩知道了會發怒的。」
「他接下來會一直忙著學業沒時間管我啦∼」
「擺出這麼一副有餘裕的樣子,想必你的英語已經補習的特別完美了。」
「嗚哇——不要提這件事啊栗山前輩!說起來,今天好冷啊……」
於是氣氛便恢復到正常的樣子,黃瀨耍寶一般的發言搭配栗山林檎標誌性的吐槽,兩人默契的沒有提起男子籃球部和女子籃球部在冬季杯上的敗北,轉而聊起了另一件事。
「說起來,等笠松前輩他們畢業以後,栗山前輩就升上三年級了吧?有考慮過未來想做什麼嗎?」
「說實話,沒考慮過太多,可以的話,我想繼續從事籃球相關的專業。」右手已經冷了下來,栗山收回了貼在臉頰上的右手,換了左手去貼臉頰:「黃瀨你呢?繼續做模特嗎?」
黃瀨無奈的笑了笑:「模特工作只是興趣啦,也不可能一直做下去的,」他將寶礦力的瓶子放在一邊,將冰冷的雙手插進大衣口袋,修長的雙腿伸的筆直,以腳跟為軸心讓腳尖鏡像晃動著:「有考慮過,要不要去做飛行員之類的,在天上飛起來不是也很帥氣嗎∼像開高達一樣!」
「……那完全是兩種東西吧。」栗山吐槽著黃瀨的想法,然後露出了頗為困惑的表情:「沒考慮過繼續打籃球嗎?以你的能力,將來進國家隊完全不是問題。甚至加入NBA也有可能。」
「誒?」黃瀨睜大了眼睛:「NBA什麼的,倒真是沒有想過……我雖然在籃球方面有點才能,但是在NBA面前,怎麼想都不夠看吧?」
栗山眼神複雜的看了一眼黃瀨,便垂下眼盯著雙手中已經空了一半的咖啡罐:「我一直在想,黃瀨你這個人,意外的傲慢呢。」
「誒?」
此刻的栗山前輩跟剛剛吐槽的栗山前輩判若兩人,黃瀨飽含疑問的表情並沒有打動栗山,她再次將那罐美式咖啡貼在唇上,小小的飲了一口,才慢悠悠的說:「我剛認識你的時候,清楚的知道你是有些討厭我的——因為看男子籃球部訓練賽時,我喜歡指手畫腳的說起其他人的技術問題。光看一下你當時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在想些什麼,肯定是「這需要你說嗎」「前輩們怎麼還不讓她離開啊」之類的想法。」
「啊,也沒有那麼……」
栗山沒有給黃瀨解釋的機會,自顧自的說下去:「然後,知道我是「女子籃球部經理」和「前輩們認同的人」的那個時候,討厭變成了好奇;看過女子籃球部的內部對抗賽後,我才勉強被你認同——這些我都是有感覺到的。」栗山用纖長的食指摩挲著咖啡罐的邊緣,輕輕的笑著說:「黃瀨,你呢,沒有表面上看起來好相處,恰恰相反,正是清楚的明白自己有著怎樣的才能,所以允許自己保持著與之相稱的傲慢。只是你不太想被指責「傲慢」,才姑且維持著熱情的表像。」
被自己尊敬的女性前輩毫不留情的揭穿本質,使得黃瀨頗為尷尬,他盯著自己來回晃動的腳尖,耳邊繼續傳來前輩難得溫和的陳述:「你有考慮過所謂的「天才」代表了什麼嗎?」
「誒?啊……可能是悟性、身體條件優於常人之類的事吧?」
「天才,就是天賜的才能啊——」女性前輩將後半句故意拖長,然後無奈的歎了氣:「雖然前輩們告訴我,我是非常優秀的控衛、我的三分非常准,我有才能什麼的……但我很清楚自己不過是個很努力的凡人。」她說著,停下來撫摸了一下自己耳邊的短髮:「因為打理太過費精力,我就去剪了短髮,;平時專注練習,犧牲了逛街玩耍的女子日常;雙休也是,一半用在功課一半貢獻給訓練。」
「前輩很努力呢。」話題太過沉重,黃瀨最終也只想出這麼一句話來應和。
「是啊,很努力。發現防守是短板,就努力加強防守;發現擅長後撤步三分,就努力提高命中率;努力使自己作為控衛也給對手帶來威脅,分擔內線的壓力。所有能努力的,我都努力過了。」
在滔滔不絕的說了一通後,栗山輕輕的吐出了針對自己的、讓黃瀨覺得異常殘酷的評價:「但我終究只是個凡人,我清楚的摸到了自己的極限,明白自己到此為止……我也想漂亮的說出『超越自己的極限』這種帥氣到不行的話,然後通過不懈努力超越那個極限,但我終究做不到。極限之所以是極限,是因為想要跨越它,需要天賜的才能。而我沒有機會能持有那份幸運」
栗山像是吐露了沉積已久的心聲一樣,姿態放鬆下來:「呐,黃瀨。」
「嗯?」
「你聽說過嗎?所謂「十歲的神童、十五歲的天才、二十歲的普通人」。」
黃瀨老老實實的搖頭:「沒聽過。」
「所謂「二十歲的普通人」,就是因為持有那份才能,卻沒有成為那份才能的奴隸。」栗山扯了扯脖子上深紅色的圍巾,將它拉松了一些,重新捧住已經逐漸冷掉的咖啡罐:「黃瀨有著我想要卻得不到的才能,卻思考著放棄發展這份才能嗎?這真是非常奢侈的事情呢。」
栗山在喋喋不休的吐出了這一段長篇大論後,便徹底的安靜下來。黃瀨反復咀嚼著栗山的「才能論」,抬頭望著有些陰鬱的天空。之前過冷的空氣仿佛是一個預兆,天空開始飄起了雪花。
才能啊……
完全被看穿了嘛。
黃瀨腦子裡的想法一個接一個,最終也只吐出了一句:
「啊,下雪了∼」
「嗯,怪不得今天那麼冷。」
年越蕎麥面
那天稍顯沉重的談話後,便是寒假。耶誕節開始了忙碌階段,模特工作和其他私事一件一件的寫在了預定的手帳上,加上臨近新年,運動部門的訓練也減少了,導致黃瀨一直沒能見到栗山。偶爾他也會在工作間隙,想起那個意外成熟又酷愛說教的女性前輩,便頗為用心的編輯了耶誕節的祝福郵件發了過去。但郵件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並沒有收到回復。黃瀨充分發揮了自己不屈不撓的特性,在除夜和正日當天再次編輯好郵件,還沒忘記給栗山的LINE再發送一份,大意就是祝福新年,順便慰問一下前輩最近都在忙什麼,然後根據個人愛好加了一堆kirakira的貼圖和符號。
這一次的郵件得到了回復,出乎意料的是,栗山正獨自在神社參拜,正打算跟家人踏上回程的黃瀨便立刻向家人打了招呼,匆匆返回神社。
「這裡——」一身米色大衣的栗山站在臺階上向黃瀨揮了揮手,黃瀨便快步走了過去:「什麼嘛,竟然是私服。我還期待能看到栗山前輩和服裝扮呢。」
栗山這次戴了白色的圍巾,她拉了拉圍巾的邊緣,無奈的說:「就算我想,也沒有人幫我穿啊。」
「栗山前輩的家人都很忙嗎?」黃瀨並沒有多想,注意到栗山的另一隻手正捏著簽文,便伸頭去看:「前輩抽了簽啊,給我看看∼」
「我是外婆養大的,直到高中以前都沒見過父母,所以跟父母的關係不太好,現在是獨居。」栗山遞出了簽文,很普通的隨口回答了黃瀨的問題,仿佛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反倒是黃瀨自覺自己問了一件讓人不太愉快的事情,遲疑著接過簽文後便訕訕道歉:「抱歉……」
栗山擺了擺手:「沒什麼,老實說,父母這種存在,因為從來沒感受過,所以也不會有什麼想法。」
新年伊始便觸碰到了栗山前輩的私隱,黃瀨多少還是不大自在,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想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些,便低頭看向簽文:「半吉?竟然還有半吉這種簽嗎?」
「厲害吧?」
「超厲害!!!」
時間還不算晚,在天徹底黑下來之前黃瀨和栗山坐進了附近的店裡,兩人各自捧著一碗蕎麥面吸溜吸溜的吃了起來。長時間在戶外暴露的指尖逐漸回暖,黃瀨感慨道:「沒想到今晚的最後竟然是陪著前輩在這裡補吃年越蕎麥面,真是意料之外的神展開啊。」
「下次不回復你的郵件就不會有這種神展開了,安心吧。」栗山戳了戳碗裡的天婦羅澆頭,夾起來咬了一口。
「那才不要!」
「……速答呢。」栗山看著碗裡的蕎麥面,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說起來,黃瀨喜歡吃的料理是什麼?」
「奶汁烤洋蔥湯∼」黃瀨喝著蕎麥面的湯汁,心思卻飄到了另一種美味上。
栗山想了想,便記起了曾在某個餐館裡吃到過的美味:「的確是非常好吃的料理呢。」隨即,她便看著黃瀨,言語中摻雜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羡慕:「黃瀨的母親一定很疼愛黃瀨吧。」
「誒?為什麼這麼說?」
「奶汁烤洋蔥湯,燉肉的過程就要花上六個小時……耗費那麼長久的時間和精力只為完成其中一道工序,這份耐心足以說明愛意。」栗山端起碗喝了一口熱乎乎的湯汁,面上浮起得神色稱得上是豔羨,感歎道:「黃瀨很幸福呢。」
果然,多少還是會在意的吧。
黃瀨這麼想著,便露出了一個受傷的表情:「什麼嘛,我也花了時間陪前輩吃飯啊!我也對前輩很好啊,為什麼不誇獎我一下!」
「……所以那個和這個到底有什麼關聯,」栗山死魚眼看了看黃瀨,正對上他因為不服氣而鼓起的臉頰,便繃不住表情「噗」的一聲笑了出來:「知道了知道了,」然後突然放下筷子,雙手扶著膝蓋鄭重的微微鞠躬:「黃瀨君,謝謝你。」
突如其來的敬稱敬語嚇到了黃瀨,他慌忙擺手:「誒?啊,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啊前輩!」栗山卻已經拿起了筷子,夾起蕎麥送入口中:「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故意嚇你玩兒的喲,故∼意∼」
黃瀨的動作和表情僵住,半天才吐出一句悶悶的:「真是壞心眼——」
那天的結局以黃瀨請客告終,栗山便客套的許諾說黃瀨去她家拜訪的話一定會準備禦雜煮,黃瀨頗為紳士的提議送栗山回家,栗山擺擺手拒絕後獨自踏上歸程。黃瀨踩著路燈的影子,慢慢回到家門口,看著寫有「黃瀨」的門牌,回味起了栗山的話——
耗費那麼長久的時間和精力只為完成其中一道工序,這份耐心足以說明愛意。
黃瀨打開家門,用元氣的聲音喊出了一聲:
「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
另一邊,則是栗山回到了獨居的公寓。
那之後黃瀨又投身模特日程,並沒有享受到來自栗山的禦雜煮。緊接著寒假便結束,最後一個學期正式開始,退部後的笠松幸男、小堀浩志等三年級的前輩們進入了瘋狂補習的衝刺階段。男子部和女子部因老成員退部的人員驟減,而做出了暫時同時段練習的決定,各自據守半場來訓練。黃瀨遙遙望去,看到已經成為部長的栗山非常自然熟練的點名、宣佈訓練內容,絲毫沒有初初成為部長的不適應。對抗比賽時依舊保持了身為經理時的暴躁,訓斥聲接連不斷,所幸女子部眾人已經習以為常,波瀾不驚。
不愧是前經理啊——黃瀨這麼想著,便專注於自己的練習。偶然旁邊一聲歡呼,視線便被吸引過去。栗山保持著射籃後的壓腕動作,隨後攥起拳頭歡呼一聲:「好!回防!動起來!」負責計分的人迅速給栗山所在的隊伍加上了3點分數。周圍的男子部成員也被女子部的女孩子們吸引,竊竊私語。
「果然女子部還是上戶的身材最好啊。」
「是嗎,還是石田的歐派最好看吧?」
「明明是栗山的腿最長——說起來,栗山那個後撤步三分跳投,真的是跟傳說一樣的精准啊。」
「就是人太凶了一點……雖然訓斥的內容都說在了點上。」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男子部笠松,女子部栗山」?」
「哈哈,有的有的!」
提起其他的女孩子是外表,提起栗山則是球技和實力,這個年代出色的女性永遠會讓男性不由自主的高看一眼。看到被笠松、小堀、森山還有自己認同過的栗山被其他人這麼誇讚,黃瀨莫名的有了一種驕傲感,他回憶著栗山的動作,運球後撤到三分線外,緊接著跳起、投球、壓腕,以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喂喂∼你們可沒有看向其他地方的餘裕啊∼」
不過,那個後撤步三分跳投對於他來說,並不算什麼難事就是了。
突然萌生的好勝心讓他躍躍欲試,在休息時間走向了女子部場地那邊的長椅。栗山將毛巾掛在脖子上,正小口啄飲著運動飲料,看到黃瀨,便自然的打了招呼:「辛苦了。」
「辛苦了,栗山部長∼」黃瀨眨了眨眼睛,將「部長」二字拖了一個誇張的長音。換來了栗山少見的尷尬:「……你還是叫前輩吧。」
「第一天上任感覺如何?」
「還行,跟做經理時區別不大,三年級的幾個主要戰力一退部,還沒培養起來的一年級就不夠看了,只能盼著春天再加入一批有能力的新人。」
「完全進入角色了嘛∼」
「……快停止你那個奇怪的腔調,說起來,找我做什麼?」栗山擦了擦被汗水打濕的頭髮。
「啊,有機會想跟栗山前輩one on one一次呢∼」
「……我只是個平凡的控衛,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嘛∼前輩的後撤步三分跳投,看了覺得很技癢嘛∼」
雖然栗山嘴上說著退卻的話,人卻毫不畏懼的站在了黃瀨面前。結果那天的one on one以黃瀨5:2栗山的一邊倒局勢結束。
緊接著不久,笠松等人參加了大學的考試,在3月的卒業式上徹底告別海常。給畢業生戴胸花的儀式上,黃瀨分配到的是一個陌生的學長,因此沒能親手給尊敬的前輩戴上胸花,不知是被儀式的氛圍影響還是出於真心,他鄭重的恭喜素不相識的學長畢業。然後在熱熱鬧鬧忙著拍合照的校園裡被森山拉去,男子部正選第一次和女子部正選們一起合照,黃瀨和栗山自覺將中間的位置讓給前輩們,卻被各自的前部長壓著頭,以狼狽的姿勢蹲在了前排,無奈的相視一笑。
「3——2——1——ok!」
「總覺得有點難為情——」大合照完成後,黃瀨和栗山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前輩們各種拍照:「明明以後想見還是能見得到,但還是覺得有些失落呢。」
栗山偏過頭看了看黃瀨:「我懂你,我也捨不得各位前輩。」
「對吧對吧,果然不只是我這樣∼」
「所以,如果我現在去向笠松前輩索要第二顆紐扣,他會不會直接跑出學校?」
「誒?誒誒誒?????」
「騙你的。」
「……」
4月,櫻花盛開的時候,黃瀨升上了二年級。
四月櫻
四月,櫻花之季,海常迎來了新的一年級生,入學式之後,櫻花樹籠罩之下的學園道路,因為一年一度的社團齊聚的招募活動而顯得份外熱鬧。
雖然男子部和女子部是獨立的兩個部門,但是招新時兩個部門總是默契的將桌子拼在一起,明顯比其他部門占地更廣的一字排開擺放方式,讓籃球部的位置看起來格外有氣勢。身為男子部王牌和女子部部長,黃瀨和栗山默契的坐在最中間,趁機聊些話題打發時間,才能抑制住二人想要玩兒手機的衝動。
黃瀨對往來人群中頻頻向他投來目光的女孩子們並不感興趣,便轉頭觀察起了栗山,這一看就注意到了栗山頗為白皙的面孔上,眼下有兩道烏青:「嗚哇∼栗山前輩,你最近沒睡好嗎?」
栗山扯了扯嘴角,算是一個笑容:「托見吉部長的福,我們暫時沒有經理,所以有些需要經理做的事情我也要負責一部分。」
「剛剛開學而已,需要那麼忙嗎?」
「哈啊……」栗山再次試圖露出一個客套的笑容,但發出的聲音轉變成了苦笑:「這幾天就要開始縣預選賽,之後還有縣大賽,綜體縣預選,綜體縣大賽,關東大賽,六月這些事情結束後,就是Inter High,你說忙不忙?」
黃瀨聽得頭腦發昏:「誒?這麼多賽事全部都要參加嗎?」
「鍛煉新人,順便也讓新的隊伍磨合一下,不這樣做的話是無法在冬季杯一雪前恥的。」栗山說著,便將手中的筆在之間轉了一圈,隨後捏緊。
黃瀨便從栗山淡淡的咬牙切齒中,回憶起海常女子籃球部去年冬季杯的結果——半決賽遇上全國女籃霸主,愛知縣的櫻花學園女子籃球部,最終以114—98的成績慘敗,止步四強。當時的女子部有包括見吉在內的兩個接近180cm的高挑女性擔任中鋒和大前鋒,內線穩固外線靈活的情況下尚且被櫻花學園壓著打,更不用提今年只剩下171cm的控衛栗山和另一個身高差不多的小前鋒。
「女子部也不容易啊……」黃瀨頗為憐憫的皺了皺眉,終於無法忍耐招新現場的吵鬧和無聊,低下頭在桌子的遮擋下默默地玩起了手機。失去了聊天同伴的栗山便也有樣學樣,將手機放在腿上偷偷的回復郵件。
大約是沒有可回復的郵件了,栗山機械性的向下按著,慢慢翻到了黃瀨在除夜和正日的祝福郵件,遍佈星星、紅心之類的貼圖和字元讓栗山笑了出來:「黃瀨,你這個郵件的寫法是跟誰學的?」
黃瀨沉迷手機遊戲,頭也不抬的回復:「啊,那個是流行的郵件寫法啦。」手機螢幕裡的飛機中彈,顯示出了game over的字樣,短時間內再次刷新記錄的黃瀨便退出了遊戲,開始刷新海常的homepage:「不如說,栗山前輩的回復才是簡潔的太過不近人情了——嗚哇,攝影部好偏心水泳部啊,照片拍的真好看。」
「這一屆攝影部可都是肌肉愛好者,男子部的照片不也很帥氣嗎?」雖然帥氣的一大部分原因是照片中的黃瀨就是了……栗山放棄繼續這個話題,仔細回看了一下黃瀨的郵件,勉強在一堆kirakira pikapika的貼圖和符號中理解了黃瀨的內容,困惑的說:「不近人情什麼的……我只是回復該回復的事情,也算不近人情嗎?」
黃瀨便想起那封簡潔的「新年恭賀,今年也請多指關照。現在正在神社初詣。」的郵件,的確回復了他郵件的所有內容。
也就是說,他一長串的內容和裝飾,對於栗山來說一大半都是廢話。黃瀨無奈的說:「栗山前輩……你真的跟笠松前輩沒有親戚關係嗎?」
「硬要說的話,我們同屬靈長類,又都在日本生活,的確算是親戚。」
黃瀨乾巴巴的笑了笑,不想吐槽這個男子力爆表的前輩,卻沒忍住愛打趣人的嘴:「嗯∼我有一個初中同學,他回復郵件的方式也差不多同樣簡潔,有機會的話介紹給栗山前輩認識∼」
結果栗山卻直接猜到了答案:「綠間真太郎還是赤司征十郎?嗯……赤司的可能性小一點,是綠間吧?」
黃瀨便驚訝了起來:「誒?前輩怎麼知道?」
「我初中的時候還是男籃部的經理,」說著,栗山便提起一個名字:「枡形中學,非常普通的學校,連出線神奈川的機會都沒有,自然沒機會跟帝光打比賽。但是那時候我也很關注其他強校,也就順便研究了帝光的首發們。」
黃瀨從名字上能聽得出那是一座普通的公立學校,便想起數個月前,栗山在新年當天,以相當無所謂的態度,提到自己在高中前沒見過父母的事情。那麼中學時代的栗山,自然也上不得好一點的學校。
這一點,跟家境較好的綠間形成了很大的反差。
黃瀨以一個散漫的姿勢靠上座椅後背,伸直雙腿,將頭微微後仰,不著痕跡的岔開話題:「誒∼那我改主意了,不把小綠間介紹給前輩了∼」
「……變卦的真快呢。」
「前輩又可靠又優秀,不管是外表還是內在都很不錯,我為什麼要把這麼好的前輩介紹給小綠間啊?」黃瀨又一次晃起了腳尖:「才不會介紹給他呢∼」
「我才沒你說的那麼好,還有,招新現場把你的坐姿改端正一點,你今年也是前輩了喲。」
「好∼好∼」黃瀨在栗山嫌棄的目光中收回了無處安放的大長腿,將身體從椅背上直起來,改成了一個單手支下巴的姿勢,順便露出一個微笑,引得附近圍觀的女孩子一陣騷動:「小綠間喜歡年上的女性,前輩剛好符合呢∼」
「真是巧呢,我們三年級所有的女性都符合呢。」栗山立刻接上一句吐槽,將筆在指尖轉了起來:「那你呢,喜歡的類型?」
「不會束縛我的女性∼」
栗山默默。
「……你是不是在針對我?」
「沒有沒有∼」黃瀨笑了起來,將狹長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嘛,彼此互相喜歡才是最重要的嘛……怎麼,前輩也喜歡上我了嗎?」
瞬間遲疑了一下的手指沒能夾住在指尖轉了一圈的筆,啪的一聲掉在了桌面上,這微不足道的聲音被熱鬧的招新現場徹底蓋住,栗山伸手堵上了耳朵:「你剛剛說什麼?風太大了我沒聽見。」
黃瀨被栗山的舉動逗笑了,剛想說什麼,便有一個拿著入部屆的女生坐在了栗山的對面,終止了這場對話。
在那之後,男子部和女子部的新人增加,訓練按照舊例再一次重新安排。黃瀨有半個月沒再碰上栗山,想起招新日裡栗山疲憊的歷數要參加的比賽,便再一次拿起手機編輯郵件。在一長串客套的慰問和符號貼圖之後,黃瀨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鍵盤,然後又打出一句話:「說起來,前輩喜歡什麼樣的類型呢?只有我說了很不公平誒∼」
那封郵件遲遲都沒有收到回復,大概隔了三四天之久,就在黃瀨幾乎快忘掉還有這件事的某天晚上,手機響起了收到郵件的聲音。
from 小林檎
郵件主題:無
縣預選通過了。
打籃球厲害,為人又認真努力的人吧。
聽說你們要跟法政二打練習賽,那天我會去觀戰,加油吧。
「嗯,一定要漂亮的贏過法政二!」黃瀨對著空氣自言自語,然後便爬上了床,伸手關掉了檯燈。
幾分鐘後,他突然睜開雙眼,皺了皺眉。
——前輩說的類型,怎麼有點像小黑子???
不……也有點像小綠間……
這麼說的話,笠松前輩也???
誒?等等……不對不對……
……
……
……
夏季終焉/夏ゎ終マゲギ
黃瀨在滿場熱烈致敬中被攙扶著下了場,右腿仍舊顫抖不已。他再一次身為奇跡世代的成員,代表日本站在了賽場上,面對美國的強隊Jabberwock,發揮了120%的實力的黃瀨像一道光一般點燃了賽場。
他坐在場邊的長凳上,任由栗山熟練的按摩,低低的笑出聲:「哈啊——上次像這樣被栗山前輩照顧,還是一年級的時候呢。」
「是啊。」
「栗山前輩今天竟然沒有訓斥我呢。」
「因為你今天的表現已經無可挑剔了。」
也許是對於沒能打完全場的不甘心,黃瀨此刻異常的脆弱。他低下頭,汗水順著鼻尖到了膝蓋上,讓他恍惚將眼前的畫面和一年級時重合。
那一戰,是冬季杯與城凜的半決賽,原海常陣容的最後一戰。
被勒令下場後,黃瀨坐在場邊看著他們繼續比賽,冷不防一隻手摸上了他的小腿。嚇得他差點倒進其他板凳隊員的懷裡。低頭一看,就看到了面無表情的栗山。
「栗山前輩?你這是在做什麼?」黃瀨已經不知道「觀眾進了籃球場」「竟然被摸了腿」「前輩你想做什麼我黃瀨賣藝不賣身(?)」該先吐槽哪個了,而且現在的氣氛和現實也著實讓他沒有開玩笑的心情。
而栗山沒有回答他,她稍微看了看他的腿,開始從隨身的挎包裡開始掏東西。
「栗山前輩,」沒有得到回應的黃瀨從自己的聲音裡聽出了懶得掩飾的不耐煩:「現在是比賽期間,請你……」
「閉嘴,就這麼待著。」
這是黃瀨第一次聽到這個女孩子冷酷而帶著怒意的命令,讓他不由得咽下接下來的話,看著栗山盤腿坐下,將他的腿架在自己的腿上,墊好毛巾開始按摩,動作熟練無比。
是啊,這個人是女子部的經理來著。
習慣了聽到栗山在觀戰時暴躁的發言,這時的沉默反倒讓黃瀨感到不安。
剛剛,自己為什麼會遮掩不住那份不耐煩的感覺呢……
「露出那種表情的話,你的前輩們會很擔心的。」栗山低著頭,雙手忙碌:「他們已經壓力很大了,不要讓他們感覺更沉重啊。」冷冷的語氣頗為壓抑,黃瀨竟然多少猜測到,這位不熟悉的前輩此刻的心情也同樣難過。
那種……表情?
「我……現在表情很差嗎?」黃瀨的聲音近乎呢喃。
在熱火朝天的賽場中,這句無精打采的呢喃幾乎被淹沒,栗山卻聽到了,她突然抬起頭,直視著黃瀨的雙眼,目光中的情緒像是一種質問。
黃瀨在那雙眼睛裡看到了一臉焦急與迷茫的自己。
那一場比賽海常還是輸了,黃瀨在自己的哭泣聲中隱隱聽到了栗山和前輩們的對話。
「各位前輩辛苦了。」
「哦,栗山啊,你今天太安靜了吧?不訓斥一下這兩個哭包嗎?」
「今天的比賽無可挑剔,是前輩們最棒的比賽。一直以來感謝前輩們的努力。身為海常女子籃球部的成員,我發自內心的為前輩們感到自豪。至於兩個哭包……我還有一年的時間可以盡情的罵哭他們。」
「嗚哇——經理這麼抖S,女子部那邊平時都是怎麼熬過來的?」
「可怕∼栗山真可怕∼」
是啊,前輩們就要退出籃球隊準備畢業,而栗山前輩那煩人的訓斥也僅僅只有一年可聽了。
黃瀨也想附和一句:「栗山前輩好可怕∼」
但此刻被淚水模糊的雙眼,因為敗北而不甘的心情,都讓他無法繼續說話。
前輩們停止了交談,沉默的空氣中只有腳步聲和抽噎聲斷斷續續的回蕩在通往更衣室的路上。
黃瀨是在那之後突然和栗山熟絡起來的,被見證了最狼狽的樣子,被窺視到內心的想法,本來應該感到厭惡,但他竟然多少將栗山和笠松的形象重合了起來。而栗山像是已經習慣被後輩依賴,對黃瀨有意無意的親近並未作任何表示。二人在送走了彼此尊敬的前輩後,竟也這麼關係融洽的到了現在。
相似的對話,相似的動作,不同的場景。黃瀨笑了笑,主動提起了一年級時的事情:「那個時候,前輩也是這樣照顧我呢。」
「嗯,你這個人,一旦進入到了這樣的狀態,周身的氛圍就寫滿了「我想撒嬌啊」「快來安慰我啊」之類的訊息。」
「誒,有嗎?」
「有的。笠松不是說過,你這個人非常不會演戲嗎?」栗山像是想起了什麼,提起了一個非常遙遠的話題:「所以快點放棄做模特,向著NBA發展吧。」
像是糾結了很久的事情終於得到了答案,黃瀨仰起頭,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容:「說的也是呢,那就試試看吧。」
這樣痛快的回答反而超出了栗山的預料,她臉上的驚訝愉悅了黃瀨的心情:「呐,栗山前輩∼我發現了一件事。」
「什麼?」
「栗山前輩比較暴躁的一面,只有在籃球場的範圍內才會出現呢。」
「恭喜你終於在兩年後發現了這個事實。」
「啊哈哈哈哈∼」
像是心有靈犀一般,黃瀨剛剛做出「向著NBA努力」的決定,火神立刻在賽後宣佈了自己要前往美國朝職業發展的事。黃瀨震驚之餘,更覺得火神像是自己命中註定的人生陰影一般,揮之不去。他將這個想法告訴給栗山時,換來的是栗山不屑的嘲諷:「哦,你如果在英語方面稍微掉以輕心,火神就不會是你的人生陰影了。」
「……栗山前輩,你真的是我的前輩嗎。」
火神的離開伴隨著Inter high的開始,男子部和女子部的練習日趨頻繁,總是有重合起來的時間。又一次一起訓練時的休息空檔,黃瀨坐在了栗山旁邊,回憶起了去年冬天那個遙遠的、關於未來志向的話題:「所以,前輩現在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了嗎?」
「籃球教練吧,高中或者初中的,能有機會回來當海常女子部的教練就最好了。」栗山擦著汗,看著後輩們在場上跑來跑去。
「前輩沒考慮過職業路線嗎?」黃瀨握了握手中的飲料,想起了栗山唯一一次的長篇大論:「在我看來,栗山前輩也是有才能的。」
不知道這句話哪裡觸動到了,栗山轉頭看著黃瀨,眼神直直的盯著他的眼睛,像是確認他話語裡真誠的成分。隨後栗山便彎下腰,脫下鞋襪,將運動長褲向上卷起,露出了纖細又不失肌肉的小腿,在白皙的皮膚下,青色血管異常清晰,從腳踝便開始密密麻麻的隱約凸起,一直蔓延到膝蓋。栗山指著腳踝:「靜脈曲張先兆。」然後又指著膝蓋:「這裡,已經開始時不時的疼痛了。」
「啊……」黃瀨自覺又一次觸碰到了栗山的隱痛,便努力的控制自己表情,想要做出平淡的樣子:「原來如此。」
「新年正日那天就想說了,」栗山平靜的穿上鞋襪,放下褲腿:「黃瀨你,是真的不會演戲。」
黃瀨便默然。
「我雖然說過自己的才能到此為止,但是從來沒有放棄過,」栗山學著黃瀨,用雙手握住飲料瓶:「沒有什麼才能比努力更重要。這就是為什麼我不討厭你——」
平時正襟危坐的栗山將腿伸直,模仿著黃瀨在嚴肅時故作輕鬆的動作,以腳跟為軸心晃動起腳尖:「你雖然有我沒有的才能,卻從來沒有放棄過努力,也切實的體會過失敗的滋味……」
「……」
「這麼說來,可能因為黃瀨是個很強的選手卻也體會過失敗,我才覺得黃瀨算是個值得結交的人?這個想法還真是過分啊。」
「……」
「……」
「我常常會想,前輩有的時候,考慮的實在太多了,」黃瀨打破沉默,將右手攤開,看著這只經常運球的手:「考慮的太多了,就會變得不輕鬆。而一些重要的事情,往往放鬆了才容易成功呢……」
長久以來一直擔當說教的角色,栗山第一次被黃瀨反過來說教,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黃瀨回憶起栗山說教時毫不給對方搭話機會的樣子,繼續說道:「人生只有一次吧?誰也不知道怎樣才算正確,不如順著自己的心意,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意味不明。」
栗山沉默良久,也只說出了這一句話。黃瀨卻明白,栗山已經瞭解了他想傳達的想法,便嘿嘿的笑了起來:「啊哈哈哈哈,我偶爾也想說些帥氣的話嘛,前輩就當我是在胡言亂語好了∼」
那次的交談之後,男子部和女子部各自投身比賽,黃瀨發給栗山的郵件全部石沉大海。等到海常在桐皇手下拿到Inter high的第三名時,才聽到女子部止步八強,無緣冬季杯的噩耗。
他匆匆路過海常標誌性的紅色二號館,在直奔體育館的路上,遇到了正準備離開學校的女子部成員。
女子部的退部交接已經結束了。
黃瀨在離開的人群中掃了一眼,沒有看到栗山。
我和你的籃球
海常高中的籃球場,位於海常二號館那棟標誌性的紅色大樓後方的體育館,再往後便是泳池。穿過體育館一樓,經過劍道部和柔道部的道場,二樓便是籃球館。作為男子籃球部的二年級王牌,黃瀨曾經無數次走上這條通往籃球館的路,或是興奮、或是沉重、或是不舍、或是堅定,只有今天的情緒較為不同。
黃瀨已經找過了栗山所有可能去的地方,只剩籃球館還沒有去確認過。
他遲疑著站在了籃球館半開的大門後,透過不算小的間隙,看到了身穿4號隊服,手持籃球怔怔望著籃筐的栗山。
回憶瞬間湧來,一年級的冬季杯准決賽上,這位前輩曾經訓斥過黃瀨的低落;而此刻她的表情,和當初黃瀨在她眼裡看到的自己的表情如出一轍。
在黃瀨躊躇著要不要打擾栗山的時候,栗山突然動了。她運球後退,撤到正對籃筐的三分線外,起跳、投出、壓腕,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毫不猶豫完成了一個三分球。
一道優美的抛物線,如同投手毫不遲疑的動作般,穿過籃筐,在地上彈出一個心跳重擊般的回音。
「比賽……結束。」
栗山自言自語的聲音混合著籃球反復彈起、最終在地面滾動停止的節拍,傳到了黃瀨的耳中。
黃瀨也是在那時候理解了,栗山的暴躁發言,是因為她跟他們一樣,都是體會過敗北、又極度不甘的人。
黃瀨推開虛掩著的門向前走去,站在了球場界線內,堅定的腳步換來了栗山的回頭:「黃瀨?你怎麼……」
「栗山前輩!」黃瀨直視著栗山的眼睛:「海常會贏的!我會讓海常贏的!」
栗山聽到他的話之後,目光閃爍不已。黃瀨看著栗山,回憶不斷播放——初識的厭惡、冷淡、好奇,最終化為雪中的咖啡、新年的蕎麥面、「才能論」、郵件鈴聲、補習英語的日子……他堅定的注視著栗山,直到栗山的表情漸漸恢復成了平時的樣子。
「嘖……所以才說了啊,擁有天分的傢伙真是讓人……」栗山低下頭,口中呢喃著慣常的抱怨,然後輕輕笑了起來,疲憊感使得那個笑聲略微苦澀,她頓了頓,立刻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抬頭直視著黃瀨的眼睛,目光中是讓黃瀨為之振奮的信任:「知道了,那就贏給我看吧。」
定下了約定的那個夏天匆匆結束,栗山收拾好情緒,從女子部的部長角色脫離出來,投入了准考生的日常。黃瀨則專注於約定,努力的訓練——雖然少了火神的城凜不足為懼,但其他強校的奇跡王牌們依舊是巨大的威脅,讓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來仔細應對。而自從確定自己也要以職業籃球運動員為目標後,黃瀨便被迫開始了學習英語的道路,唯一值得慶倖的是,幫自己補習的就是栗山本人,黃瀨已經不用再為栗山不回郵件的事情困擾了。
同年冬季杯半決賽,海常輸給陽泉。馬上臨考的栗山穿著舊時的海常4號隊服前來應援,結局卻是不得不代替從前的笠松的角色,又一次安慰起了痛哭流涕的後輩。黃瀨抽泣之餘,仍舊沒有忘記拉緊栗山的外套衣角:「明年!明年一定會贏的!絕對會贏的!」「好好,我知道了。」
栗山的卒業式當天,黃瀨提著一個保溫罐子,突破女子籃球部的層層包圍,終於從人海裡挖出了被四處拉去合照的栗山。他們在二號館和體育館的中間、那個曾經一起談論過沉重話題的長椅上坐下,又一次回憶起了冬天的日子。
「那個時候,完全沒有想到栗山前輩會被女子籃球部尊敬到這種地步呢。」
「都已經到現在了,你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嗎?」
「不是啦∼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超出想像吧……」
「……國文也要補習嗎……」
「真是的——不要懷疑我的語言組織能力啊!」黃瀨扶著罐子,無意識的伸直雙腿,腳尖晃動:「……你看,笠松前輩不是那種對待女性很苦手的類型嗎?但是他卻能跟直率的表示對栗山前輩的讚賞。那個時候我就覺得,栗山前輩真的是很了不起。」
「這樣嗎……其實,我從一年級開始就一直憧憬著笠松前輩。」栗山看著前方,說出了從未說出的心事,而這突如其來的話語打亂了黃瀨的節奏:「誒?什麼?不對……誒????栗山前輩,你……喜歡笠松前輩?」
「……只是控衛的憧憬而已,你突然大聲是想嚇死我嗎?」
「啊∼那我就安心了,哈哈哈哈……」黃瀨瘋狂晃動腳尖。
「笠松前輩的堅韌不拔、冷靜果斷,是控衛必備的精神;而他在籃球部裡,一直是非常可靠的隊長,哪怕比賽節奏被打亂,哪怕知道接下來是死局,他也永遠是讓人看了就安心的可靠模樣……」栗山垂下了眼睛:「我……最終也沒有做到他那個樣子,我沒能,帶領好女子部取得勝利。」
黃瀨看著頗為不甘與自責的栗山,恍惚又想起了笠松在敗北後會獨自待在更衣室的習慣,輕輕的說:「已經做到了……栗山前輩,已經做到了。」他不能把笠松的狼狽姿態告訴給栗山,所以也無法在這件事上徹底的安慰好對方。
「這樣嗎……」栗山閉上眼睛,做了一個深呼吸:「啊——不想了,我已經盡力了。」
「栗山前輩這麼想就太好了∼」黃瀨摸了摸罐子,最終下定決心,遞到栗山面前:「這個!這個是給栗山前輩的!」
大約是第一次見到畢業禮物送保溫罐的,栗山在驚愕中接過保溫罐,打開了蓋子,一陣濃郁的香氣飄了出來,栗山看清了罐子裡的東西:「這是……奶汁烤洋蔥湯?」
黃瀨感到面頰灼熱了起來,連忙打開餐具袋子,將湯匙遞給了栗山:「快嘗嘗看∼」
栗山舀起一勺放入口中,溫熱的湯汁在舌尖滾動,雖然因為時間較長而少了一份驚豔,卻依舊遮擋不住那濃厚的美味。
她看了看罐子,詢問到:「這是黃瀨做的?」
「啊?啊,嗯……」黃瀨不敢直視栗山的臉,眼神在前方和地面四處亂晃:「新年正日那天,前輩不是有提起過那樣的話嗎?稍微有些在意,就試著做了一下。」
新年正日,關於奶汁烤洋蔥湯的話?栗山疑惑了一下,隨即就想了起來。
——奶汁烤洋蔥湯,燉肉的過程就要花上六個小時……耗費那麼長久的時間和精力只為完成其中一道工序,這份耐心足以說明愛意。
她突然覺得手中的罐子沉重了起來。
「我……」黃瀨下定決心般,將早就在內心演練過無數次的話說了出來:「我也有那樣的耐心,所以前輩不用再羡慕其他人的幸福了……這樣的幸福,我也可以給前輩的!」
——黃瀨,真幸福呢。
栗山徹底想起了那天的對話。
啊……原來那個時候的黃瀨就已經?
這麼猜測的栗山,面前卻突然出現了黃瀨的手,那只屬於模特的、修長好看的手指慢慢攤開,有一顆紐扣停留在掌心。
「前輩……要嗎?」
這個被全校一大半女孩子歡迎、情人節巧克力用手提袋裝、在賽場上無所畏懼的大男孩,此刻竟然在用試探的語氣,問自己要不要他制服的第二顆紐扣。
這樣的現實完全稱得上是神展開。
栗山看了看那個罐子,毫不猶豫的抓起了紐扣,裝進制服口袋:「要啊。」
「誒?前輩你……也就是說???」
「吵死了,讓我先喝完這罐湯。」
栗山任由身邊帥氣的後輩沖到前方轉圈蹦跳歡呼,自己則努力壓下嘴角的微笑,又舀起一勺熱湯。
真是黃瀨曾經說的那樣——人生到底會發生什麼,真的說不好呢。
緊接著,黃瀨升上三年級,那年的的IH,輸給桐皇。
冬季杯,敗給洛山。
「……這就是你讓我百忙之中從大學回來看的結果?」
「下次一定會贏的小林檎!一定要來看比賽!」
「這種一直輸的比賽有什麼好看的,找罵嗎?」
「……罵就罵吧,我可以當成愛的鼓勵!」
就這樣,直到黃瀨畢業,也沒能從人生陰影青峰大輝和赤司征十郎手裡討到總決賽的冠軍。
後來的事情就像快進一般,黃瀨考上了美國的杜克大學,在被採訪到將來的選秀想以哪個隊伍為目標時,他回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某個夏天,在那個令人懷念的籃球館裡,笠松前輩的一句話。
「栗山是勇士隊鐵粉。」
再後來,他終於如願,讓栗山的訓斥聲終於在NBA的賽場上響徹。
NBA新秀、勇士隊07號黃瀨,此刻在賽場上熟練的運球,面前的對手是比青峰、火神、赤司更難對付的職業籃球運動員。耳邊隱約聽到的暴躁發言,讓他感覺一切的一切都那麼陌生又熟悉。
仿佛自己還穿著海常隊服、場外有栗山林檎在暴躁旁觀的那個高中的夏天。
他運球後退,撤到正對籃筐的三分線外,毫不猶豫的投出一個三分球。一道優美的抛物線,如同投手毫不遲疑的動作般穿過籃筐,在地上彈出一個心跳重擊般的回音。
仿佛自己看著栗山林檎退役的那個二年級的傍晚。
「就是這樣啊黃瀨!!!!給我保持!!!!」一個幾乎破音的女聲混在勇士隊粉絲的歡呼裡,仿佛他專用的興奮劑。
黃瀨涼太揚起一個招牌般的自信笑容。
他還欠栗山林檎一場冠軍的承諾。
就在此刻,兌現少年時的約定吧。
「贏給你看!」
————終——————
番外·後日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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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配文末說明一起回顧全本故事,味道更佳哦∼
01.
黃瀨涼太,金州勇士隊7號,備受關注的NBA新秀。
這次的季後賽,勇士隊憑著這位新秀,手撕快船幹翻火箭橫掃開拓者,從西部賽區一路突圍拿下西部優勝,晉級了總決賽。
在這個過程當中,勇士隊粉絲也漸漸接受了本賽季有個新加入的、言行舉止異常突出的粉絲。
這位粉絲似乎是黃瀨涼太的個人粉絲。
為什麼說似乎呢……
「黃瀨!!!你竟然被截了球!!!給我向青峰大輝道歉!!!!」
就算剛才的動作的確是模仿青峰,可這裡是NBA大家都很強啊小林檎……
「黃瀨!!!都過了半場了你one on one個錘子!!!給我投半場3分啊!!!你對得起退役的庫裡和老同學綠間嗎!!」
可是防我的人身高2米3一步過來就有可能蓋我的火鍋啊小林檎……還有不要提庫裡我壓力好大!!!
「黃瀨!!!你竟然沒斷了對方的傳球你在防空氣嗎!!!!」
就是這樣,這個女孩子只針對黃瀨的動作狂吼,「kise!!!!!!」的怒斥響徹賽場上空,已經可以說是精神污染的程度了……
猛龍主場的粉絲們竟然難以判斷這位女性是敵軍還是友軍。
02.
從日本體育大學順利畢業的栗山如願以償的回到海常做籃球監督,季後賽的決賽一打響,她就不管不顧的將正在參加IH的球隊扔給副教練,認真的去關心(?)黃瀨了。
結果不盡人意,這個賽季的黃瀨依舊沒能拿下總冠軍,仔細想想,這個傢伙從高中時期和自己定下約定那會兒,就總在最後關頭輸掉比賽。
於是接下來跟黃瀨的約定變成了互相挑釁——來啊互相傷害啊,看是你勇士隊先拿總冠軍,還是我海常女子部先拿冬季杯冠軍啊?
還沒結婚就先內訌了可還行?
03.
NBA球星們動不動就帶自己的孩子去參加採訪,每到父親節就被剪成合集。想當年金州勇士隊王牌庫裡一家(爸爸,哥哥,弟弟)全都是NBA球員,黃瀨就酸的不行——他還不僅有過人的才能,他女朋友也是會打籃球的呢,將來他的孩子肯定也是NBA種子選手!
他忿忿不平的把這個想法告訴給栗山林檎,本意是想暗示結婚,結果栗山林檎皺了皺眉,提出一個新思路:「也有可能像高中的我一樣成為籃球噴子啊。」
對啊,他怎麼沒想到!?
不過栗山林檎裝傻的境界已經出神入化,那之後沒多久就改了名字,叫做黃瀨林檎。
那年海常女子部拿到了冬季杯總冠軍。
04.
「什麼「贏給你看!」都是騙人的,我從你高一的時候就該明白,你嘴裡說出的話就沒實現過。」
「……」黃瀨不敢說話。
05.
「所以啊——我還以為進了NBA的我肯定能贏一次小赤司了,沒想到最後關頭還是被反超一球……」
「有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你。」
「嗯?什麼?」
「你們one on one的視頻被傳到你的個人球迷俱樂部homepage了。」
「誒???」
「你的球迷清一色留言說——你隊長還是你隊長。」
「!!!」受了打擊的黃瀨癱在沙發上,看向另一邊的栗山林檎,哀怨的撅起了嘴巴:「小林檎,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嗯?」
「……你真的是我妻子嗎?正常來說,這種時候不是該安慰我嗎???」
黃瀨林檎放下手機靠近黃瀨,姿勢讓黃瀨感覺非常適合來一個浪漫甜蜜的吻。而當他抬起頭準備接住這個吻的時候,對方卻曲起食指,用指節咚的一下敲了他的額頭:「正是因為是妻子才要讓你認清現實!不要撒嬌了,什麼時候能從青峰和火神手裡拿到NBA的fmvp,再考慮戰勝你隊長的事吧。」
黃瀨自暴自棄的抱住妻子的腰,把頭抵在她的肩膀大聲抗議:「……小林檎,太凶了可一點都不可愛啊!我偶爾也想享受一下小林檎的溫柔啊!」
「吵死了,快洗澡睡覺啦,明天不鍛煉了?」
提到體能訓練,黃瀨不得不乖乖去洗澡。黃瀨林檎作為籃球部的監督,要提前寫好訓練計畫和總結報告。黃瀨洗完澡便先睡下了。
淩晨一點,洗完澡的林檎推開臥室的門,在昏暗的夜燈照耀下,蹲在床邊,久久注視著黃瀨的睡顏。最終,她在自己戳過的,黃瀨的眉心正中印下一吻,輕輕的說:「在我心裡,你永遠是最厲害的fmvp。」
她剛爬上雙人床的另一邊,就被背後的黃瀨攬進了懷裡,嚇得她回頭反復確認,黃瀨的確還睡著。
「真是的,嚇死人了……」她回過頭,輕輕閉上了眼睛。因此她錯過了發現真相的機會——攬著她的黃瀨,此刻笑的像是贏了比賽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