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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死後我成了公務員》作者:DIO的面包【完結+番外】

《(綜)死後我成了公務員》作者:DIO的面包【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3030個瀏覽者
文案:

藤原悠子睡了一千多年,每隔一段時間,都要被逼著拯救世界。
更慘的是,她醒來之後,談了幾十年的男朋友,骨灰都涼透了。

藤原悠子:救不動了,讓我去死吧。
某個抖S鬼神:歡迎前來地獄就職。

小白文筆,自娛自樂,ooc屬於作者,男神屬於大家。

【已完結】[多羅羅]紫堇與木偶
【已完結】鴛鴦鍋就鴛鴦鍋嘛

內容標簽: 綜漫 情有獨鐘 穿越時空 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藤原悠子 ▏ 配角:鬼燈,奴良鯉伴,夜鬥 ▏ 其它:陰陽師,滑頭鬼,野良神,各種少女漫

一句話簡介:抖S鬼神的千層套路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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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千年後

  黑發的少女蘇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櫻花盛開的傳統日式庭院裡。微風吹拂,將散落的櫻花花瓣送到了廊下,落在了她的衣擺上。

  「我又睡了多久了?」她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呵欠,卻發現身邊空無一人。

  少女睜開了眼睛,晶亮的眸明淨清澈,燦若繁星,纖長的睫毛上還掛著呵欠留下的淚滴。

  「白?」少女環顧四周,一只白色的狐狸憑空出現在她的腿上。狐狸的雙目赤紅,頸上有一圈淡赭的絨毛。

  令人驚異的是,狐狸竟然口吐人言,發出了少年的聲音。

  「悠子大人,」他的語氣中有一絲親昵和喜悅,「您終於醒了。」

  「抱歉,」她揉了揉眼睛,環顧四周,「這裡是哪?」

  「這裡是京都,您睡了兩百多年了。」

  「京都嗎……」黑發的少女發出一聲長嘆,「終於又回來了。」

  她站了起來,櫻花的花瓣從她的袴擺滑落,她憑空劃了個五芒星,盛開的櫻花樹下出現了一個身著櫻色和服的白發女子。

  「櫻姬,」黑發的少女喚道,「替我找套衣服,我出門轉轉。」

  ……

  悠子穿著印著紫藤花模樣的小紋,搭配著淡綠的名古屋帶,如瀑的長發被束在腦後,獨自一人走在京都的街頭。

  走了好一會,少女才發覺,自己的打扮和街上的路人格格不入。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用余光觀察了一下路人的著裝。

  「明明過去的幾百年都在穿和服,」少女無奈,「為什麼這一次差別那麼大啊。」

  所幸,她的打扮並不引人注目,也只是偶然有路人將驚艷的目光投向她,很快便移開了。

  這次悠子出現的位置,是京都府的宇治市,是一千年前,她出生的地方。

  沿著宇治川,從橘橋走過參道,便是藤原道長的別墅改建而成的平等院。

  園林的構造和千年前並無多大區別,東西軸線一貫到底,軸線東面為小御所院落,前為開闊的廣庭,廣庭前的阿字池是從宇治川引流而來,庭院中盛開的櫻花隨風飄落。

  「這麼久都沒回來看過一次,現在都進不去了。」

  少女佇立在大殿門口,這裡已經被重新修繕過,變成了供人參觀的佛教博物館。但建築的造型,長廊的結構,卻和千年之前並無太大區別。

  「晴明大人。」她露出了懷念而又悲傷的神色。

  一千多年前的平安時代,藤原悠子是左大臣——藤原道長的四女。

  藤原道長將她的三位姐姐們嫁與天皇,換取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正當悠子即將成為父親爭權奪利的犧牲品,准備與年幼的皇子訂婚之時,她突然覺醒了強大的靈視力,被陰陽師安倍晴明接到了陰陽寮。

  或是因藤原道長之女的身份,也或是因傑出的靈力和陰陽術天賦,悠子在陰陽寮獲得殊遇,被晴明愛如己出,與寮中的天才們接受著同樣的教育,長達數年。

  但好景不長。

  年僅十四歲的悠子,偶然間受到了龍神的召喚後,便消失在世上。即使是大陰陽師安倍晴明也無法占蔔出她的所在。

  無奈之下,安倍晴明將式神留了下來,命其找到並保護重現世間的悠子。

  被召喚的悠子唯有在怨靈作祟,妖魔橫行的時代,才會被龍神喚醒,只要一旦作祟的妖魔被消滅,便會立即陷入沉睡。

  「這次又要我做什麼……白龍的龍神啊。」

  少女嘲諷地笑了一下,轉身離開了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

  一個月之後。

  藤原悠子不得不承認,這個時代過於和平了,與怨靈頻繁作亂的平安時代、妖怪肆虐的戰國時代、戰亂四起的江戶時代截然不同。

  少女穿著白色的單衣,黑色的長發披散在腦後,翻閱完近千年的歷史,深深地嘆了口氣,倒在了柔軟的榻榻米上。

  「真是和平的年代,為什麼龍神會把我喚醒呢?」

  白色的小獸跳上了桌子,他看到書頁停留在了戰後的經濟成就上,不知道該對少女說些什麼,只能跳到了悠子身邊,用腦袋輕蹭少女的手背。

  「你也想不通吧?」悠子揉了揉小白的下巴。

  櫻姬走了進來,坐在了少女身邊,她的手撫上了悠子的鬢角。

  「既然龍神並沒有什麼吩咐,您做您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悠子有些迷茫地看著天花板,「你覺得我該做些什麼?」

  美麗的式神沉默不語。

  「那這個時代,與我身體年齡差不多大的人都在做些什麼呢?」

  「若是十六歲的少年,應該都在上高中吧,您要不要去念高中?」

  「高中?」少女只當櫻姬在開玩笑,但她卻回想起小時候,跟著安倍晴明一同修習咒術、觀星、書道的場景。

  她突然覺得有些寂寞。

  平安時代的那些大妖們,在戰國時代便已經銷聲匿跡。安倍晴明的式神們,在晴明去世之後,一部分追隨了悠子,另一部分則選擇離開。

  悠子每一次沉睡,醒來之後,院子總會變得更空一些。

  直至現在,一直陪在身邊的也只有白藏主和櫻姬了。

  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向一旁的櫻姬詢問道,「京都這邊,現存的陰陽師家族有哪些?」

  櫻姬搖了搖頭,「我蘇醒的時間並不比大人您早多久,並不是特別了解。」

  但她思索一陣,補充道:

  「京都似乎是蘆屋道滿的後人,花開院家族的地盤。」

  少女有些為難,她抿了抿嘴,頗為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蘆屋道滿和安倍晴明的惡劣關系,人盡皆知,道滿的後人花開院家對自己的態度肯定可想而知。

  「江戶那邊,現在怎麼樣了……」出現在少女腦海的是一個頎長纖細的男子的身影。

  「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而且現在江戶已經改叫東京了。」

  「關東的京都……嗎?」少女垂眉,「也是,畢竟都過了兩百年了。」

  她嘆了口氣,輕輕躺倒在了櫻姬的膝上,小白趴在一旁打著呼嚕。櫻姬溫柔地撫摸著少女的黑發,並沒有說話。

  「那就去上學吧。」

  悠子思索良久,最終還是聽從了式神的建議,「說不定過幾天就有麻煩上門了。」


第二章:花開院龍二

  櫻姬跪坐在悠子對面,將數張高中入學的宣傳手冊擺在主人面前,一五一十地向她介紹著每一所學校的優缺點,如數家珍的程度堪比補習班的老師。

  悠子百無聊賴地翻了翻介紹手冊,很快就將事情甩給了自家式神。

  「隨便你吧。」

  她將注意力轉到了《現代妖怪圖鑒大全》上,認真研究了一會,突然對櫻姬補充了一句:

  「學校離家近一點。」

  「您放心,一切就交給我吧。」式神笑著回應道。

  櫻姬作為悠子名義上的監護人,很快就替她辦好了入學手續,成功作為插班生轉入了北宇治高的二年級。

  「這回,身邊意外的都是普通人啊。」

  藤原悠子單手支著臉,在最後一排悄悄地觀察著同班同學的背影。最終,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個黑發的少年身上。

  少年個子不高,骨架纖細,聽課十分認真,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優等生。但不知怎的,那個少年竟然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回頭瞪了一眼悠子。

  悠子有些詫異,對少年回了一個禮貌的微笑。黑發的少年冷哼一聲,轉過了頭。

  「普通人嗎……?」少女又盯著少年的背影看了一會,最終將目光轉回到了課桌上攤開著的,宛若天書咒文的英文課本,嘆了口氣。

  「算了,再說吧。」

  ……

  悠子原想著慢慢融入校園生活,但她沒想到的是,課間一到,她的座位就被同班的女生圍得水泄不通。

  「為什麼藤原同學會在這個時候轉學過來呢?」

  「藤原同學的頭發真漂亮,用什麼牌子的洗發水呀?」

  「放學要不要一起去卡拉OK?甜品店?」

  「能不能交換email?line賬號?」

  完全沒聽過的名詞一個個鑽入她的耳朵,讓她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

  「抱歉,我頭有點暈……」

  聽到她弱弱地呼聲,一個橙發的較小少女擠了進來,她的頭上扎著兩個可愛的紅色波點緞帶,對悠子關切地問道,「我是保健委員,需要我帶你去保健室嗎?」

  悠子松了口氣,對她露出了一個感激的笑容。

  名為佐倉千代的少女將她待到了保健室,一路上還和她說了許多學校的情況,社團活動等等。

  即使悠子時不時提出一些極度缺乏常識的問題,她也面不改色地回答了。但悠子不知道的是,佐倉千代已經腦補出了體弱多病的美少女,第一次體驗學校生活的漫畫劇情。

  「今天真的多謝你了,」黑發的少女對佐倉露出了一個略帶感激的笑容,「以後也請你多多關照!」

  「交給我吧!」佐倉似乎被她的笑容激發了保護欲,她主動抓住了悠子的手,真誠地對她說道,「我會保護好你的!」

  悠子有些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腦袋。

  ……

  悠子轉入高二已經有一個月有余,與佐倉千代已經混得很熟了,還順帶結識了同班的瀨尾結月。

  某個周末,她們三人一道來到學校附近新開的甜品店拔草。

  「這個時代的社交方式還真是豐富啊。」悠子把玩著櫻姬剛剛替她置辦的智能手機,冷不丁冒出了這樣一句。

  瀨尾停下了狼吞虎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只見悠子又不禁發出感嘆,「這一百年來的科技發展已經遠超過去的一千年了,人類真是可怕啊。」

  瀨尾抹了抹嘴,同一旁吃著芭菲的佐倉竊竊私語道:

  「這家伙,中二病?」

  悠子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似乎聽到了結月的話,將目光投向她們二人。

  佐倉連忙捂住瀨尾的嘴,叮囑道:「你小聲一點啦!要是讓悠子發覺自己很奇怪,她會難過的!」

  「但是本來就很奇怪嘛!」瀨尾頗為不滿地翻了個白眼。

  「你們在說什麼有意思的事情嗎?」

  悠子對佐倉眨了眨眼,露出了一個好奇而又真誠的笑容,這讓佐倉有些尷尬,不知道該如何圓場。

  「啊,對了!」她靈機一動,找到了話題。

  「悠子為什麼休息日也穿著校服呢?」

  「很奇怪嗎?」藤原悠子看著自己身上藏藍色的校服,眉頭微皺,「我看到街上也有人穿……果然還是應該穿和服?」

  「糟了……」佐倉挫敗地捂住了臉,連忙同悠子解釋道:「也不是不可以穿啦,只是……」

  瀨尾看不下去,打斷了佐倉的話,名偵探般的目光掃向悠子。

  「你這家伙,究竟是什麼人?」

  悠子瞪大了眼睛。

  她的態度讓佐倉和瀨尾覺得,她們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似的,互相對視了一下。

  「要是不方便的話……」佐倉深吸了一口氣,「不說也沒關系的。」

  悠子用手指輕撓臉頰,猶豫了一陣,在空中隨手畫了個十字。

  「這樣說明應該比較快一點。」

  她面前水杯裡的水緩慢地增漲、溢出水杯,在空中化成了一個小人的形狀,小人在空中對她們鞠了個躬,又自己爬回了水杯,消失在了水中。

  但她面前的兩人並沒有出現預想中的驚訝表情,這讓悠子有些詫異。

  「你是……陰陽師?」佐倉有些猶豫地開口。

  悠子愣了一下,「我還什麼都沒說……」

  「啊,怪不得。」佐倉嘿嘿笑了一聲,「因為同班的龍二君好像是陰陽師的名門,我還特地去調查了一下……」

  「同班?龍二?」悠子瞪大了眼睛。

  「啊,你才剛轉學來沒多久,應該沒認全。」佐倉正准備描述龍二的特征。

  「嘖,你說那個不到一米六的小矮子嗎?」瀨尾已經打斷了她的話。

  一個黑發少年的面容浮現在她腦海中,悠子揉了揉太陽穴,開口確認道:「那個龍二君,是姓花開院嗎?」

  「嗯嗯。」佐倉點了點頭。

  悠子眼皮一跳。

  「總感覺……麻煩的事情要找上門來了。」


第三章:四百年後的再會

  「這幾天晚上有點吵啊。」悠子完成了功課,來到了廊下,「因為是京都嗎?」

  櫻花的花期早已經過了,院子裡傳來一陣陣蟬鳴和蛙鳴。竹制的添水不斷被蓄滿,輕輕地敲擊著池塘邊上的石頭,微風吹動了少女的黑發。

  「悠子大人,妾身釀了櫻花酒。」

  櫻姬跪坐在廊下,為悠子斟了一杯酒。小白似乎也喝了一些,已經睡著了,還輕輕地打著呼嚕。

  「櫻姬,這個時代的未成年人不能喝酒的哦。」悠子笑著推拒了酒盞,白發的美麗女子頗為不滿地看了一眼悠子。

  「明明以前……」她注意到少女的神色凝重,便改了口,「怎麼了?」

  「妖氣太重了,」少女盯著漆黑的夜空,「明明下午的晚霞那麼美,現在卻連月亮都看不見。」

  白藏主似乎被她驚醒了,抖了抖尾巴,「妖氣漏進來了嗎?我這就加強結界。」

  少女撓了撓小獸的下巴,搖了搖頭。

  「我可能要出一趟門。」她說。

  「唉?」「去哪裡?」

  白色的狐狸跳上了少女的肩膀,「大人,我和你一起。」他毛茸茸的尾巴緊緊地纏在悠子的脖子上,弄得她有些癢,只能無奈點頭。

  「那櫻姬,麻煩你看家了。」

  ……

  夜晚的相國寺並不對游客開放,按理說,這裡應該空無一人,此時卻格外的熱鬧。

  身穿白色狩衣的花開院家的陰陽師,聚集於此。他們面前張開了金色的結界,將數百只妖怪擋在寺外。

  妖怪一側,為首的是一名身著純白狩衣的白發男子,他手持巨大的鐮刀,半邊臉上布滿詭異的青筋。

  他揮動了鐮刀,集合了花開院家數十名陰陽師的力量建立的結界,被他輕松打破,妖怪們傾巢而入,沒過多久,花開院家的陰陽師已經陷入了頹勢。

  「來晚了嗎?」黑發的少女來到了寺廟正中,遍地都是倒地的陰陽師和妖怪屍體。

  她將數枚紙人拋到空中,迅速劃出了相同數量的五芒星,口中念念有詞。

  「起舞吧,離。」

  一瞬間,地面仿佛變成了靜止的水面。寺廟燭台的火光大盛,將相國寺照得宛如白晝。

  一位白發的絕美舞姬從天而降,她身著金色的紗衣,手持兩把巨大的扇子,落在了水面之上。

  水波從她的落點蕩開。

  「好久不見了,悠姬。」阿離空靈的聲音在少女的耳邊響起。

  白色的狐狸本能地撲向紅色的蝴蝶,差點從悠子的肩膀上掉了下來。蝴蝶飛到了悠子的指尖,化成了火焰消失了。

  「阿離的舞,不管看多少次都覺得好漂亮啊。」小白贊嘆道,黑發的少女微微頷首,笑著看向離的背影,跟了上去。

  「到底是什麼人?」妖怪們試圖向阿離發起攻擊,但紅色的蝴蝶卻將他們燃燒殆盡。

  「我們……得救了嗎?」花開院家的陰陽師一臉迷茫,仿佛像在做夢。

  黑發的少女沒有理會他們,徑直向相國寺的參道走去。

  身材矮小的黑發少年裹著純黑的披風,和身著狩衣的白發男子正在對峙著。他正是悠子的同班同學,花開院龍二。

  「終於可以和你打一場了,秋房。」黑發少年手中的武器已經對准了白發男子,男子也毫不猶豫地揮刀劈向了他。

  就在花開院秋房的鐮刀即將砍到龍二的一瞬間,他的妖刀像是被什麼彈開一般。只見悠子肩上的白藏主已經化身成一個頭戴著狐狸面具的少年。

  「讓我來陪你玩吧?」他雙手結印,地上浮現了紅色的印記。

  「結界?」花開院龍二皺眉,他注意到了從寺廟方向走來的藤原悠子,「分家的陰陽師嗎?」

  「貴安,花開院同學。」悠子輕輕拉了一下裙擺,和他打了個招呼。

  「藤原悠子?」龍二退後了兩步,對著少女質問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幻化成少年的白藏主站回到了悠子的身後,頗為不滿,「明明剛被我們救下,他竟然是這個態度欸。」

  悠子並沒有理會花開院龍二的質問,她靜靜地走向花開院秋房。每走一步,地面上都有波紋蕩開,仿佛踩在水面上一般。

  秋房已經完全失去了神志,不管少女的身份,揮動鐮刀向她砍去。少女的腳邊,突然出現了數十只鯨魚。

  「聽見了嗎,大海的咆哮。」化鯨們低鳴,滔天的巨浪憑空而起,鋪天蓋地地壓向了花開院秋房,將他擊飛了幾十米遠。

  「嘖。」龍二雖然面色不顯,心裡卻暗驚。

  這個女人,竟然能夠同時操縱這麼多式神進行攻擊,精神力的強度和本家的天才花開院柚羅不相上下,甚至還要更高。

  「這是花開院家的問題,你不要出手。」但他還是攔在了少女面前。

  悠子見他執意阻撓,點了點頭,與化鯨一道隱入了白藏主的結界之中。

  黑發的少年再次對上了被控制的花開院秋房。秋房的攻擊雜亂無章,無法對花開院龍二造成任何傷害。

  他又一次砍在了龍二的幻像上,龍二召喚出式神狂言,劇烈的毒素從皮膚侵入了秋房的身體,白發的少年終於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呼,真是費勁。」他剛要走近秋房,一根骨刺從秋房的身體竄出,刺向龍二的身體,龍二躲閃不及。

  卻聽到「鐺」地一聲,骨刺斷成了數截。

  「靈縛——禁。」結界中的少女,在空中劃了一道五芒星,黑色的鎖鏈從地上憑空出現,束縛住了秋房的身體。

  龍二這才注意到,秋房的後頸竟然長出了一個老者的腦袋,是京都妖怪鏖地藏。

  悠子的結界也束縛住了附身秋房的鏖地藏,她口中喃喃,念出咒語。秋房頸後的寄生妖怪與鎖鏈一同化作白光消失了。

  「哦呀,真是沒想到。」

  突然一陣地動山搖,一只巨大的骷髏出現在相國寺前不遠的山坡上,是花開院家封印了四百年的大妖荒骷髏。一名黑衣黑發的美麗女子,端坐在荒骷髏的頭骨正中央,無數妖怪也隨之出現,遮天蔽日,將整個相國寺包圍。

  「白。」黑發的少女輕喚道,白藏主重新展開了結界,白發的舞姬站在她的面前,背後是翩翩飛舞著的火紅的蝴蝶。化鯨在她們腳邊游動,蕩開陣陣水花。

  隨後趕到的花開院柚羅和魔魅流被面前的場景驚呆了。

  站在陰陽師一側的藤原悠子,與統領京都百鬼夜行的黑衣女子,竟然長得一模一樣。

  「龍二哥,這……」花開院柚羅手攥符咒,不知道該攻向哪邊。

  花開院龍二聽到妖怪們稱呼那名黑衣的女子為「羽衣狐」,他瞄了一眼悠子,跟柚羅使了個眼色,決定靜觀其變。

  悠子的眼神冰冷,她死死地盯著面前的羽衣狐。但羽衣狐卻顯得很開心的樣子,愉悅地說道:

  「四百年不見了,悠姬。」她撩動了漆黑的長發,「真是美麗的身體啊。」

  「你還在想著復活晴明大人嗎?」悠子的所有式神都對羽衣狐擺出了攻擊的姿態,只要悠子一下令,便會立刻出手。

  「要不要跟我一起?」羽衣狐卻仿佛沒看見一般,向悠子伸出了手,「你也很思念晴明吧,再過一陣,你就能重新見到他了。」

  黑發的少女堅決地搖了搖頭,「那不是晴明大人。」她抬起右手,掌心對准了荒骷髏上的黑發女子。

  花開院家的陰陽師見勢,都對不遠處的妖怪們擺出攻擊的姿態。

  「式神,破軍。」花開院柚羅將符咒拋出,數十只骷髏連同一名身著白色狩衣的男子出現在了他們面前,柚羅的右手爆發出強大的靈力,化作靈彈擊穿了數只妖怪。

  破軍是將花開院家歷代當家以式神的方式召喚的秘術,而那名身著白色狩衣的男子,是花開院的第十三代當家,花開院秀元。

  「今天真是熱鬧啊,」秀元仿佛在自家的院子賞月一般,閑庭信步,「真是令人感動的再會,小狐狸,悠姬。」

  悠子放下了高舉的手,對式神狀態的秀元微微點頭,當做打招呼。

  「雖然我也很想和你敘舊,」秀元對羽衣狐笑道,但他的余光卻掃向了悠子和身後的柚羅,他在給在場的所有陰陽師們傳音。

  「花開院家的陰陽師,今晚就此撤退。」

  「攔下他們。」羽衣狐對部下發號施令。

  「迷惑之霧,將眾人包圍吧。」伴隨著柚羅的施咒聲,一片濃霧將所有人包圍。阿離用扇子畫了一個圈,悠子和她的式神們也化成了火焰消失在了原地。


第四章:陸生

  花開院家的十三代目,四百年前本應離世的花開院秀元,此時正坐在藤原悠子的院子裡喝酒,悠閑得仿佛在自家院子一般。

  他手中的櫻花釀,散發著櫻花優雅的清香和米甘甜的旨味。

  「櫻姬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他將酒盞中的液體一口飲盡。身著櫻色和服的美麗女子掩口笑道,「您不要再折煞妾身了。」

  她又為俊秀的陰陽師斟滿了酒。

  藤原悠子趴在廊下,翹著腳,一目十行地翻閱著古籍。白色的狐狸靠在她的身邊打著盹,發出規律的呼嚕聲。

  「你們到底在干什麼啊!」花開院柚羅又急又氣,「羽衣狐都快攻破二條城的封印了,你怎麼還在這裡喝酒,你不是我的式神嗎?」

  俊美的十三代家主直接無視了她,又將櫻花釀一口飲下。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對悠子說道,「對了悠姬,奴良組的那群家伙應該快到了。」

  黑發的少女翻書的手一頓,沒有說話,又繼續看了下去。

  但是她看書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沒過多久,她合上了書頁,跪坐在榻榻米上。

  「鯉伴他……」

  「陸生同學他們已經到了嗎?」沒等悠子把話說完,嬌小的陰陽師少女瞪大了眼睛。

  「陸生?」黑發的少女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名字,她疑惑地看向秀元,「奴良……陸生?」

  秀元放下了手中的酒盞,沉默不語,像是默認了。

  悠子一怔。半晌,她低下了頭,劉海遮住了她的臉,看不清楚她此時的表情。

  「也是,都兩百年了……」孩子都當上總大將了,但後面這句話,她沒說出口。

  「我這一覺也睡得真夠久的。」她將面前未動過的櫻花釀一飲而盡,將酒盞伸向了櫻姬。

  「倒滿。」

  「悠子大人……」櫻姬面露不忍,她將酒瓶死死地捂在懷裡,「您昨天才說過……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她試圖拒絕主人的要求。

  「什麼未成年人,我都活了一千多年了。」黑發的少女試圖從櫻姬手中奪過酒瓶,酒瓶卻被秀元拎了起來。

  「不要暴殄天物,」他仰頭將剩下的小半瓶都喝掉了,「這一瓶我可想了四百年呢。」

  悠子白了秀元一眼,不再理他。

  櫻姬松了口氣,感激的目光投向秀元,男子優雅地抹去了嘴角的酒滓,對她笑了一下。

  柚羅緊握的拳頭已經暗示了她內心的不平靜,忍不住開口道:「我們沒時間在這裡打鬧了,應該趕快和陸生同學他們彙合。羽衣狐即將破壞最後一個封印……」

  「那就破壞咯。」秀元滿不在乎地聳肩,對一旁的悠子說道,「你對他的兒子不感興趣嗎?」

  「酒也喝完了,櫻姬,送客吧。」悠子看並沒有看他,而是對白發女子說道。

  櫻姬有些猶豫,驚醒的小白跳上了悠子的膝蓋,腦袋輕蹭著少女的手背。

  悠子嘆了口氣,揉了一下小白的腦袋,示意自己沒事。

  柚羅試圖將自己的式神秀元給拉起,秀元卻像被釘在榻榻米上似的,紋絲不動。

  「我們再不出發的話……」

  黑發的少女顯得有些疲憊,但她還是耐著性子對柚羅解釋道,「二條城的封印,僅憑借花開院的力量是守不住的。」

  柚羅看著面前的少女,明明和自己的兄長同樣年紀,她卻忍不住用上了敬語。

  「那您覺得……」

  「羽衣狐的最終目的是生下鵺,等到他們占領了二條城,轉攻為守的時候,我們才有機會打敗他們。現在我們能做的,應該是把被破壞的封印復原。」

  她再次嘆了口氣,「而且,只有妖刀彌彌切丸才能斬殺羽衣狐,那把刀現在在滑瓢的孫子手上。」

  秀元面帶笑意地等著悠子說完,輕輕地鼓了兩下掌,「沒錯,奴良組已經前往伏見稻荷神社,我們也該出發了。」

  柚羅兩眼放光,立刻站了起來。

  悠子和秀元卻沒有起來的意思,二人就這樣對峙著。

  「悠姬,走吧。」

  悠子搖了搖頭。

  「為什麼?」

  悠子笑了出來,她對秀元眨了眨眼睛,「關我什麼事?」

  柚羅覺得氣氛不太對,她扯了扯秀元的袖子。秀元收斂了笑容,「奴良組的首領和柚羅差不多大,對上羽衣狐,會死的。」

  少女一怔。

  一旁的櫻姬露出了擔心的表情,她試圖安慰自己的主人,但悠子的嘴角卻扯出了一個嘲諷的弧度。

  「怎麼樣都行,我已經不想管了。」

  秀元深深地看了悠子一眼,「那你不要後悔。」

  他帶著柚羅離開了院子,只留下黑發的少女跪坐在榻榻米上。

  她雙手捂著臉,低聲呢喃道:「希望是最後一次吧。」


第五章:斯人已逝

  四百年前,花開院家的天才陰陽師秀元,與滑頭鬼總大將奴良滑瓢合力擊敗了,盤踞在京都數百年,附身在人類身上,支配整個京都的大妖怪——羽衣狐。

  為了防止羽衣狐再次轉生,在京都作亂,花開院秀元布下了八個封印,從京都東南方向的伏見稻荷神社為始,京都正中的二條城為終,組成了螺旋形狀的結界。

  但四百年後,封印衰弱。

  在黑暗中藏匿了數百年的羽衣狐,趁此機會再次轉生,逐一破除了京都的八個封印,率領妖怪們重新占領了京都,最終駐守在京都最中央的二條城內,等待著黑暗之子——鵺的誕生。

  「要想阻止羽衣狐生下鵺,首先必須將八個封印復原,阻止妖氣的流動。」花開院秀元出發之前,這樣對藤原悠子說道。

  此時,從螺旋封印被破壞的八個地點開始,漆黑的妖氣已經具現化,化作了衝天的黑柱,將整個京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悠子的庭院卻被白藏主的結界保護著,與外界隔絕在外。少女坐在桌前,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翻閱著近代的奇聞異事。

  「悠子大人。」櫻姬欲言又止,她看著結界外幽暗的天空,還是開口道,「您不去修復京都的封印嗎?」

  黑發的少女放下了手中的書。

  「花開院和奴良組,不是足夠了嗎?」

  「但是……您也看到了,花開院的繼承人是……」

  花開院柚羅,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已經是花開院家碩果僅存的幾個陰陽師。羽衣狐率領的百鬼夜行,已經殺害了花開院家族不少陰陽師。

  「不是有秀元在嗎?」

  「但是,奴良組的勢力已經不比當年,三代目只擁有四分之一的妖怪血統,而且才剛成年……」

  她將「奴良組」三個字說出口之後,便有些後悔,但她還是將心中擔心的事情傾吐而出,低下頭,不敢看主人的表情。

  但悠子卻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既然你擔心的話,那就去看看吧。」

  她拋出紙人,召喚出式神。

  「薰、鸮,拜托你們。」

  身著紫色浴衣的嬌小少女,和一只巨大的白頭灰羽貓頭鷹從天而降,出現在了她們面前。

  ……

  ……

  此時,京都第八個封印——伏見稻荷神社。

  神社的千本鳥居已經被土蜘蛛砸得七零八落。奴良組的百鬼們已經遍體鱗傷地躺在地上,包括奴良組的三代目,滑頭鬼奴良滑瓢的孫子,奴良陸生。

  黑發的少女從鸮的爪子提起的竹籃中輕輕躍下,來到了參道的正中央。她看著滿地瘡痍和動彈不得的奴良組的妖怪們,怔在原地。

  「大人……」櫻姬猶豫道。

  悠子嘆了口氣,對她點了點頭。

  白發的美麗女子長袖輕揮,無數的櫻花花瓣憑空出現,飄落在了受傷的妖怪們身上,化作了點點白光,減輕了妖怪們的傷勢。

  受傷的妖怪中,還有幾張熟悉的面容。

  「奴良組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悠子眉頭緊簇,沿著參道走過了僅存的鳥居,來到了大殿的台階前。

  人類姿態的奴良陸生正躺在這裡,因受傷過重而沉睡不醒。

  「你……不是已經……」黑田坊注意到了少女的身影,驚訝地站了起來。

  首無和毛娼婦也看向了這邊。

  「悠姬……」

  黑發的少女不敢和他們目光有任何接觸,她徑直走到了陸生的面前。

  「你想干什麼!」鴆和遠野的妖怪試圖擋在她的面前,卻被奴良組的老人們攔住了。

  面前的少年一頭棕發,比悠子還要低半個頭。他的臉龐稚嫩,似乎才十三四歲。

  「護符,生。」她畫出的咒文變成一道藍光,隱入了陸生的額頭。

  「弱成這個樣子。」黑發的少女嘆了口氣,她看著面前人類姿態的陸生,嘴角扯出了一個嘲諷的弧度,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低喃道,「和鯉伴……一點也不像嘛。」

  不一會,陸生的臉色稍稍好轉。

  她站了起來,卻發現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她的身後,是奴良滑瓢最信任的大妖,牛鬼梅若丸。

  她稍微放下了心,對高大的妖怪點了點頭當作打招呼,決定轉身離去。

  牛鬼並沒有理會她,徑直走到了失去意識的奴良陸生身邊,冷酷無情地叫道:

  「起來,陸生。」

  聽到他的話,悠子停下了腳步。

  她轉頭看向牛鬼,又環視了奴良組的妖怪們,黑田坊、首無、毛娼婦,最終視線停留在了牛鬼身上。

  「就讓一個孩子去對付羽衣狐?」她的聲音很輕,卻是一副質問的語氣,「奴良組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在場的妖怪們都默默無言。

  悠子嘴角勾起了一個嘲諷的笑容,眼神異常冰冷。

  「奴良鯉伴呢?」

  「二代目已經死了。」

  不知道是哪只妖怪說的,悠子隱約聽到這樣一句話傳進了自己的耳中。

  她的心髒仿佛被一雙大手揪緊,一瞬間停止了呼吸。她確認似的看向奴良組的妖怪們,視線所到之處,沒有人敢抬起頭。

  「這樣啊……怪不得。」她踉蹌了一下,卻沒有倒下,而是挺直了背,花開院秀元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黑發的少女。

  悠子這才注意到秀元,她試圖對男子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出聲。她走下了階梯,深吸了一口氣,呼喚著自己的式神。

  「……走吧,櫻姬。」


第六章:鵺的誕生

  二條城深處的鵺池,是京都八個封印的終點,也是羽衣狐的所在之處。

  池中的石柱上,貼滿了數百年來,京都陰陽師們留下的符咒。整個京都的怨念,妖氣,全都集中到了池水之中,將鵺池染成了深不見底的黑色。

  擁有者與悠子同樣容貌的羽衣狐,將一個又一個人類少女的精氣吸盡,無數少女的屍體被沉入了漆黑的池水之中。

  「再等一段時間,我們千年來的夙願就要實現了。」她撫摸著自己的小腹,「我的兒子,晴明啊。」

  突然,她面色一凜,九條尾巴化作鞭子甩向岸邊,只聽見「哢嚓」一聲,結界如同玻璃一般碎裂。

  黑發的少女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兩個一模一樣的身影面對面站著,形成了一幅詭異的的畫面。

  「哎呀,這真是……」羽衣狐單手抱胸,輕輕地撩動了及腰的長發,「稀客。」

  悠子伸手安撫了肩上的白藏主,冰冷的目光射向了羽衣狐。

  「為什麼是我的身體?」

  站在鵺池中央的羽衣狐,露出了一個妖冶的笑容,並沒有回答悠子的問題,而是向黑發的少女伸出了手。

  悠子皺眉,她背在身後的手正准備劃出符咒,卻感到一股強大的妖氣從身後而來。

  「好久不見了,羽衣狐,還有……」

  奴良組的總大將奴良滑瓢,以四百年前的年輕姿態出現在了她的身邊。年輕的滑瓢金褐色的眼睛下方是兩道黑色的花紋,他半金半黑的長發在發尾處束起。

  熟悉的身影讓悠子晃了晃神,她眨了一下眼睛,面前的年輕姿態只是老人制造出來的幻影。

  「總大將……」

  只見奴良滑瓢已經抽刀向羽衣狐衝了過去,她連忙召喚出式神。

  「魚鱗之備。」一名手持骨刃的白發男子出現在她前方,手中的骨刃插向地面,鵺池的水面振蕩出數米高的水花。

  「鯨骨·開!」白發式神的骨刃與奴良滑瓢的短刃一同劈到了羽衣狐身上,卻被她的尾巴輕松彈開。

  「終於確認了。」奴良滑瓢將短刃收回了刀鞘,他的余光看向一旁的悠子,又將視線移到了羽衣狐的身上。

  「二代目,是你殺死的吧。」

  悠子緊緊握住了拳頭,她的牙齒已經將嘴唇咬破,久次良將長長的骨刃化為盾牌,將悠子護在圈內。

  「這種事情,無所謂吧。」羽衣狐毫不在意地笑了出聲,悠子已經搖搖欲墜,只能用式神的骨刃支撐著站直。

  「悠姬,走了。」總大將喚道。

  「你們覺得你們能離開這裡嗎?」鵺池中的黑發女子輕蔑地看著岸邊的二人,妖怪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

  「小丫頭!」悠子這才驚醒過來。

  「白!」她肩上的白色小獸再次化身成少年的姿態,深紅色的結界擋住了鬼童丸刺向奴良滑瓢的的劍。

  她收回了久次良,再次將紙人拋向空中。漆黑的羽翼在她的頭上展開,一瞬間,狂風大作。容貌俊美的天狗將少女攔腰抱起,向城外飛去。

  奴良組的鴉天狗也拽起滑瓢的後領,跟在了大天狗身後,「總大將!您又單獨行動了!」

  「哼,我本來也馬上就打算出去的。」他看了一眼神情恍惚的悠子,「還有幾個小時,鵺就要出世了,你打算怎麼辦?」

  黑發的少女抬眼望向總大將,又低下了頭。她緊緊地抱住自己雙臂,沉默不語。

  「嘖,果然還是個小丫頭。」

  「總大將,」悠子嘴唇動了動,猶豫道,「鯉伴他是被我的……」

  「等一下。」俊美的天狗突然將翅膀合起,將悠子護在了羽翼之中。

  「怎麼回事?」滑瓢大驚,在臨近出口的位置跌落在地,鴉天狗則痛苦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這股妖氣……」黑發的少女猛地一回頭,一個形貌詭異的佝僂老人已經穿過了她,將老舊的刀刃刺入了奴良滑瓢的身體。

  「總大將!」鴉天狗驚叫道。

  「符咒·滅——殺鬼萬千!」

  大天狗的黑色羽毛化作一道道利刃射向面前的妖怪,卻被他輕松地避開了。

  「你是,鏖地藏……」奴良滑瓢捂著自己淌血的傷口,「那把妖刀——魔王的小錘怎麼會在你手裡?」

  「哈哈哈哈,這樣一來,奴良組三代的血都被吸收了。」鏖地藏陰笑著,將沾血的古舊妖刀收入刀鞘。他轉頭盯著悠子的臉,若有所思。

  「這張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的嗓音沙啞,「百年前就應該死了?」

  「死了?」奴良滑瓢看著面前活生生的悠子,「說什麼傻話……」

  少女卻沒有反駁,鏖地藏的身周出現了數枚符咒,只要她一揮手,符咒便會在妖怪身邊爆開。

  「為什麼要用我的身體?」她雙拳緊握,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緒。

  「不要這麼激動嘛,小姑娘。」鏖地藏試圖移動腳步,卻發現自己被漆黑的鎖鏈困在原地。

  「為什麼?」

  「喂,你要在這裡……」奴良滑瓢感受到氣溫在迅速升高,「悠姬,冷靜一點!」

  妖怪身旁的符咒又增加了數十枚,鏖地藏頓覺不好。

  「言靈一式。」少女面無表情地念出咒語。

  「鴉天狗!快跑!這裡要塌了!」

  「制裁吧,解。」

  悠子引爆了所有的符咒。

  只聽到「轟」的一聲巨響,二條城頂樓的通道坍塌了。熱浪和氣流將滑瓢、悠子和天狗們推了出去,落入了護城河之中。

  大天狗為悠子擋住了大部分的衝擊,直接化作了白光,僅留下焦黑的紙人,飄落在水面之上。

  奴良滑瓢撐在地上,不停地咳嗽著。他擦了一下臉上的水,看著面無表情的黑發少女,怒不可遏。

  「你想死嗎?」他抓住了少女的領結。

  黑發的少女並沒有看他。

  「啪!」老者的手呼上了悠子的右臉。

  「清醒一點!」他怒道,「你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

  悠子跪坐在地上,傷痕累累的小白從她的肩上跳到了她的腿上。

  一滴,兩滴,晶瑩的液體滴落在少女的手背,被白色的小狐狸舔去。

  「我早就想……」死了啊。

  突然,城中爆發出了更巨大的響聲。一個全身漆黑的女子的身影破城而出,在她身後的是一個形狀詭異的巨大肉球。

  「歡呼吧,妖怪們。」羽衣狐的聲音響徹整個京都,「我們千年的夙願馬上就要達成了。」

  黑發的少女抬起了頭。

  「那是,鵺……」


第七章:終焉

  二條城的上空出現了一個漆黑的巨大肉球,肉球的形狀不斷變化著,竟然變成了一個嬰兒的樣子。

  黑發黑眸的女子,以保護者的姿態站在巨大的嬰兒面前,她的身後是九條白色的巨尾。

  「那是……羽衣狐?」奴良組的干部們都被面前的景像震驚了。

  奴良陸生已經躍上了二條城的房頂,他手中的彌彌切丸對准了羽衣狐。

  「奴良組四百年的恩怨,我老爹的仇,就在今天做個了斷吧!」

  羽衣狐輕蔑地笑了,用尾巴擋下了陸生的攻擊。經過數次轉生的羽衣狐,比四百年前的她強大了不止一點。

  「你以為這招對我有用嗎?」

  花開院家的陰陽師試圖在羽衣狐與陸生戰鬥的同時,趁機將京都最後的一個封印復原,卻被土蜘蛛阻止了。

  羽衣狐身後的黑色巨物,周圍纏繞著的怨念和妖氣已經肉眼可見,一條縫隙從中裂開,肉球的碎片零零星星地散落。

  年輕的滑頭鬼又一次被羽衣狐擊中,黑發的女子將手中的武器對准了遍體鱗傷的奴良陸生,准備給他致命一擊。

  「五行結界陣——言靈·守」

  奴良陸生的面前出現了一道玻璃似的屏障,羽衣狐的攻擊打到上面,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一個同樣黑發黑眸的少女站在他的面前。少女的容貌和羽衣狐如出一轍,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

  「你是……」

  少女穿著藏藍色的水手服,入瀑的黑發披在身後。羽衣狐的強大妖氣掀起了一陣狂風,但她的裙擺和發絲卻絲毫不亂。

  悠子回眸看向陸生,恍然,「原來夜晚是這副姿態嗎?」

  看著少女的面容,幼年的記憶在陸生腦海中復蘇。但他並沒有說話,將彌彌切丸支在地上站了起來,走到了悠子身邊。

  悠子轉過了頭,看向羽衣狐,「我們也該做一個了斷了。」

  「怨縛久羅仙,久羅仙且主結願菩提且那娑婆訶。」

  數白張藍色的符咒飄上天空,化作一道道白光。一瞬間,數百只式神出現在二條城上空,將羽衣狐和黑色的肉球團團圍住。

  「讓你見識一下,」黑發少女手上的靈符對准了羽衣狐,「真正的晴明大人的力量。」

  漆黑的羽箭,紅色的火焰,白色的骨刃,湛藍的水波,數百只式神同時向羽衣狐發動了攻擊。

  「這簡直就是……百鬼夜行啊。」在場的所有人都被此情此景震驚了。

  羽衣狐爆發出了更加強大的力量,她身後巨大的尾巴甩向了悠子的式神,揮動著手中的鐵扇,向悠子和陸生再次發動了攻擊。

  「為什麼要阻撓我!」羽衣狐近乎癲狂,「就差一點了,我就能見到我心愛的兒子……」

  「靈縛·禁!」黑色的鎖鏈憑空出現,纏上了羽衣狐的尾巴和她的身體。

  奴良陸生和花開院柚羅幾乎是同一時間,對動彈不得的羽衣狐發動了攻擊。

  「式神——破軍!」

  彌彌切丸也砍上了羽衣狐的身體。

  黑發的女子,身體從中間裂開,強烈妖氣和怨念從中間傾瀉而出。

  「啊!!!」羽衣狐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臉,「你們竟敢……又一次……」

  她倒在了悠子、陸生和柚羅面前。

  羽衣狐的妖氣被她身後的黑色的肉球吸收殆盡,她身後突然發出金光。肉球一瞬間變得四分五裂,碎片徐徐落地。

  一個銀發的□□男子緩緩站了起來。

  他的容貌竟然和悠子記憶中的安倍晴明重疊在了一起,黑發的少女仿佛晴天霹靂,她不可置信地退後了兩步。

  「為什麼……」她囁嚅道,「晴明大人要……」

  「好久不見,悠姬。」銀發的男子薄唇輕啟,「讓我看看你。」

  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的聲音出現在悠子的耳邊,她神差鬼使地劃了一個符咒,向銀發的俊美男子身邊走去。

  「不要過去!」奴良陸生試圖攔住黑發的少女,卻抓了個空。

  「真是好孩子。」安倍晴明勾起一個溫柔的笑容,他輕撫著少女的黑發。

  悠子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千年大夢,而現在正是夢醒之時。

  突然,她覺得胸口一陣鈍痛,低頭一看,一把古舊的短刃插在了她的胸前,而凶手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晴明大人。

  她定睛一看,面前的男子的頭發竟然變成了金色,他的鞏膜漆黑,金棕色的瞳孔與記憶中的男子判若兩人。悠子的所有式神都化作了白光,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

  「最麻煩的人解決了。」鵺的嘴角勾起,吐出的話語卻冷酷無情,「真是愚蠢。」

  「你這家伙……」奴良陸生的臉色黑沉,他提刀衝向了鵺,但金發的男子緊緊用一根手指就抵擋住了他的攻擊。他輕輕一彈指,妖刀彌彌切丸斷成了數截,年輕的滑頭鬼被他擊飛在二條城城頂。

  「不自量力。」

  金發的男子環視地面,京都的妖怪們被他強大的力量深深折服,都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他從悠子的胸口拔出了魔王的小錘,甩掉了刀上的血跡。

  他正下方的地面四分五裂,暗紅色的岩漿裹挾著滾滾的黑煙,噴湧而出,向二條城的四周層層壓去,發出轟隆的巨響。

  金發的男子輕巧地拎起黑發的少女的身體,就像在拎一件玩具。少女的腳下便是鵺潛伏了千年之久的阿鼻地獄。

  「永遠消失吧。」他松開了手。

  黑發的少女胸口綻開了血花,染紅了她潔白的領結。但她卻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瞳孔沒有任何的光彩,如同京都的夜空。她抓住了鵺的手臂,懸在半空。

  「那個丫頭又想……」奴良滑瓢大驚,對年輕的滑頭鬼喚道,「快阻止她!」

  奴良陸生站起身,正想衝上去,悠子已經念出了咒語。

  「元柱固真,六根清淨,殺鬼萬千,卻鬼延年。」她的手掌發出的藍色光芒,從鵺的手臂蔓延開來。

  「你沒死?」黑暗之子試圖將少女甩下去,卻發現自己的手臂已經失去了知覺。藍色的光芒所到之處,鵺的身體變得焦黑。

  「啊!!!我的身體!」金發的男子的半邊身體如同沙化一般,逐漸消失在夜空之中。

  黑發的少女身上的光芒瞬間消失,從半空中墜落了下去。

  「等一下!」奴良陸生試圖衝上去接住她,手卻穿過了少女的身體,眼睜睜看著悠子墜入了滾燙的岩漿之中。


第八章:地獄

  「龍神的神子啊。」清脆的鈴聲在悠子的耳邊回響。

  「你的願望是什麼?」

  少女飄蕩在暗紅色的河水之上,烏黑的長發散開,像一朵黑色的彼岸花。她胸前被妖刀開出一個血洞,鮮血還在不斷湧出,她潔白的領結已經被全部染紅。

  「你的願望是什麼?」空靈的女聲持續不斷地重復著問題,但少女卻始終皺著眉頭,沉睡不醒。

  「……晴明大人……鯉伴……」她在夢中呢喃著,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

  「好想見你們。」

  鈴聲消失了。

  「我的神子,就如你所願。」

  少女的身體發出了一道白光。

  悠子是被少年的說話聲和動物的叫聲吵醒的。她艱難地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只白色的生物。

  兩雙黑亮的眼睛就這樣對視了十幾秒。

  「小白?」黑發的少女迷茫地眨了眨眼睛,雙手撐在地上,坐了起來。

  白色的生物比自己熟悉的那一只還要胖許多,脖子上系著紅白相間的注連繩,像一只柴犬。

  「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名字?」柴犬說話了,它的尾巴歡快地搖了起來,「你的衣服好奇怪啊!」

  聽到它的話,悠子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河岸上,而河水竟然是暗紅的顏色。

  河岸上竟然有不少奇怪的物品,像是手表、眼鏡,甚至還有假牙和假發。

  她看著自己濕漉漉的裙擺,胸前的領結上,血跡已經凝結,變成了黑紅的顏色。

  「這裡是哪?」她沒有回答小白的問題,而是開口問道。

  「這裡是三途川!」

  白色生物的回答讓她無比震驚。

  「這裡是……地獄?」悠子不敢相信這裡的耳朵,她再次環視周圍,黑沉的天空下是一望無際的山嶺。暗紅色的河水延綿不絕,流向遠處。

  「我死了?」她的臉上露出了近乎狂喜的表情,「我終於……」

  「小白,找你好久了。」

  一個低沉的男聲從不遠處傳來,白色的小狗回過頭,朝男人的方向狂奔而去。

  身著黑色和服的男子,扛著狼牙棒,居高臨下地盯著她。他的單衣和衣襟都是紅色的,腳上穿著一雙草鞋,有著與悠子同樣的發色和眸色,前額的角預示著他鬼神的身份。

  「逃跑的罪人嗎?」男子的眉毛很短,一對三白眼顯得他十分凶惡。他將狼牙棒放到了地上,壓出一個深坑。

  「鬼燈大人!她的衣服好奇怪!」白色的小狗對男子搖著尾巴。

  鬼燈審視著悠子,眼中露出了一絲訝異,「這是現世的衣服,你難道……」

  黑發的少女迷茫地歪了歪頭。

  「總之,跟我來吧。」鬼神示意悠子跟上他的腳步,少女乖巧地點了點頭。

  ……

  ……

  「名字。」

  「藤原悠子。」

  「出生時間。」

  少女思考了一下,「998年,卯月。」

  黑發的鬼神停止了翻閱卷宗的動作,抬眼看向悠子,「你是人類吧?」

  少女有些猶豫,不知道是應該點頭還是搖頭。

  鬼燈摸著下巴,思考了一陣,最後拳頭輕敲了掌心,斷言道:「你應該沒死。」

  悠子的表情有些復雜,但她還是點了點頭。

  鬼神繼續解釋道,「以前也有生人誤闖地獄的先例,但是地獄改革之後就很少有這種情況了。進入現代以來,你應該是第一個。」

  「改革?」

  鬼燈點了點頭,「戰後人□□發,惡靈作祟,世界混亂,閻摩大王展開了改革連署運動,地獄才變成你看到的這個樣子。」

  想到自己數次醒來都是在混亂的戰時,悠子不由得露出了一個復雜的表情。

  「真是辛苦啊。」

  「哪裡哪裡。」鬼燈在知道悠子並不是逃跑的亡者之後,雖然依舊是一張撲克臉,但語氣客氣了許多。

  「鬼燈大人!這份資料您過目一下!」

  「鬼燈大人,叫喚地獄又有亡者在鬧事了!」

  「鬼燈大人!」「鬼燈大人……」

  「真是個大人物。」跟在鬼燈身後的悠子看著鬼燈忙碌的樣子,久違地發起了呆。

  「又有亡者逃走了!」

  一個頭戴天冠身穿白衣的亡者向她衝了過來。

  黑發的鬼神眼裡射出兩道寒光,手裡的狼牙棒已經准備向逃跑的亡者砸去,亡者的身上卻出現了數道黑色的鎖鏈,被牢牢綁在了地上。

  悠子本能地念出了咒語。

  「真是便利的技能。」鬼燈把狼牙棒對著地上的亡者的腦袋砸去,少女竟然從鬼神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一絲欣賞的意味。

  「鬼燈大人!不好了!閻摩大王他……」

  悠子聽到黑發的鬼神「嘖」了一聲,只見他將狼牙棒扛在肩頭,那個被砸得滿頭是血的亡者被他拖在身後。

  「跟我來。」

  悠子撇了一眼那個亡者,乖乖地跟上了鬼燈。

  「之前是什麼職業?」黑發的鬼神繼續發問。

  「陰陽師,」她頓了一下,「龍神的神子。」

  或許是因為見多識廣,鬼神並沒有特別驚訝,倒是說了一句,「不錯的素質。」

  悠子突然有一種自己在被面試的錯覺,她輕輕搖了搖頭,把這種念頭甩出了腦外。

  「我們去哪?」她終於開口問道。

  男子已經將她領到了一條熱鬧的街道上,路旁的看板顯得有些可疑,仿佛現世的花街。

  「這是眾合地獄的住民街,你也可以理解為花街。」他們停在了「眾合地獄第一女子寮」門口,一位青發的美麗女子正要走進去。

  她青色的長發披在肩頭,鬼角的一側別著淡粉的荷花,腰間盤著兩條巨大的紫社。

  「鬼燈大人,有何貴干?」

  「阿香,」鬼燈把悠子推了過去,「這個人,拜托你照顧一天。」

  「欸?我們不回現世嗎?」

  「你是以靈體的身份來到地獄的,出境的手續、簽證都比較復雜。」鬼燈換只手拖著亡者,面色黑沉,「我剛好有別的要緊事。」

  「哦。」黑發的少女有些迷茫地點了點頭,身側的青發女子眉眼帶笑,溫柔地將她拉進了寮中。

  「衣服都髒了,我給你准備一套新的吧。」


第九章:故人

  黑發的少女看著身上淺蔥色的二尺袖,心裡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哎呀,真好看。」美艷的藍發女子笑臉盈盈,為悠子整理好腰帶。

  她一時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阿香貼心地為她解釋道,「待會鬼燈大人會來接你去辦理戶籍、簽證還有出境手續。」

  「出境手續、簽證……」聽到這些詞語,少女覺得這裡和自己想像中的地獄完全不一樣,她木然地點了點頭。

  阿香繼續說著。

  「一般情況下,亡者死後,會經由三途川,來到十王的審判所,根據生前所犯的罪行來決定是轉生,還是到地獄受刑。」

  「十王?」

  「嗯,按照審判的順序,分別是秦廣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閻魔王、變成王、太山王、都市王、平等王、五道轉輪王。」

  「哦……」

  「閻魔大王是十王之長,也是地獄之王,而剛剛的那位鬼燈大人則是閻魔大王的輔佐官。」

  「怪不得那麼忙。」

  黑發的少女恍然,開口問道:「我這樣的情況,要回到現世很麻煩嗎?」

  「如果有地獄的戶籍,到出入境管理局辦理手續就可以了。但是你這種情況……」阿香沉吟道,「你還記得你是從現世的什麼地方進來的嗎?入口要趕緊封印上才好,不然又會有人誤闖了。」

  悠子猶豫了一陣,還是將自己來到地獄的緣由告訴了阿香。

  「啊啦,真是難為你了。」藍發的美麗女子同情地按住了少女的肩膀,「某種意義上來說,地獄反倒要比現世更加和平呢。」

  聽到阿香的話,黑發的少女不禁陷入沉思。

  ……

  眾合地獄的住民街的氣氛,和悠子記憶中的江戶時代的街道有些類似,前提是要忽略路旁那些可疑的店鋪,和衣衫不整的女性鬼族。

  「地獄的女性獄卒這幾年也逐漸多了起來,」阿香笑著和迎面而來的兩位女性獄卒打了招呼,「這邊也變得熱鬧了許多。」

  悠子在江戶時代生活了近五十年,看著身周似曾相識的街道,還有身上和服傳來的柔軟的觸感,她的內心逐漸平靜了下來。

  「真好啊,地獄。」

  她內心不禁產生了一種想要在這生活下去的想法。

  藍發的女子面帶微笑,默默不語。

  她們路過了一家食肆,阿香停止了腳步。

  「你肚子餓不餓?」

  悠子雖然不覺得很餓,但不忍心拒絕阿香的好意,點了點頭。

  阿香正准備掀開門簾,悠子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嘈雜的聲音。

  「快抓住那個家伙!」

  「又是亡者嗎?」她轉過頭,雙指並攏,正准備念咒。

  闖入她視線的是一個熟悉的男子的身影。他身著深綠色豎條紋的寬松和服,黑色的長發綁成一束垂在腦後,拎著酒壺,腳步踉蹌。

  「地∼地∼地獄∼真開心啊∼」男子的嘴裡哼著不成調的小曲,一股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

  「該死的滑頭鬼!快把飯錢交出來!」暴怒的店主緊緊地追在他的身後。

  黑發的少女的視線和男子相交。

  滑頭鬼微怔,他突然抓住了少女的手,「發現一個好女人∼」

  「你……」少女也愣住了,任由男子牽著她跑了起來。

  「藤原小姐?」阿香也愣住在原地,她反應過來之後,少女和滑頭鬼已經無影無蹤。

  兩人衝出街道,甩開了追趕著的老板,最終停在了一片人跡罕至的空地之上。

  黑發的少女甩開了男子的手,雙手撐膝,微微喘息著。她面前的男子氣息絲毫不亂,不僅如此,甚至連呼吸聲都不可聞。

  悠子平復了心跳,鼓起勇氣看向面前之人,而面前的人也正凝視著她。

  黑發的滑頭鬼,金棕色的眼睛裡,完完整整映照出了少女的身影。悠子突然回想起,她第一次見到奴良鯉伴的時候,似乎也穿著一件淺蔥色的和服。

  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揚起來。

  「悠子……」男子眉頭輕皺,「我不是在做夢吧?」

  黑發的少女搖了搖頭,她櫻色的嘴唇輕啟,「好久不見了,鯉伴。」

  滑頭鬼金棕色的瞳孔收縮了一下,他單手捂住了自己的半邊臉,笑了起來。

  「是啊,好久了。」他似乎笑出了眼淚,「是神在憐憫我嗎?」

  「竟然能在這裡見到你,」他再次握住了少女纖細柔軟的手,「地獄真是個好地方啊。」

  悠子深深地看著面前的男子,但她的腦海中卻突然浮現了另外一張,更加年輕的滑頭鬼的臉。

  她的收斂了笑容,不著痕跡地掙脫了鯉伴,向後退了兩步。

  「我也很高興,但是……」黑發的少女別開了目光,「我們已經……」

  奴良鯉伴怔在原地。

  他試圖伸手抓住少女的衣袖,突然,一個狼牙棒從遠處飛了過來。

  「欸?」悠子呆楞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奴良鯉伴被狼牙棒擊飛了幾十米,心中的萬千思緒一掃而空。

  黑發的鬼神走了過來,從地上拎起了狼牙棒,面無表情地看著滑頭鬼。

  滑頭鬼扶著身後被撞碎的岩石,站了起來,拍了拍和服的下擺。他摸了一下額頭,手上已經滿是鮮血。

  「輔佐官大人,我沒有惹到你吧?」鯉伴金棕色的眼睛,直視著黑發的鬼神。

  「抱歉,手滑了一下,」鬼燈的語氣非常客氣,但說出的話卻絲毫沒有道歉的意思,「看到輕浮的男人,我就有點忍不住。」

  「好久沒有人敢這麼和我說話了。」奴良鯉伴握住了腰間的短刀,勾起嘴角,笑容充滿戰意。

  黑發的鬼神卻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絲毫不為所動。

  悠子覺得有些尷尬,她嘆了口氣,迎著二人走了過去。她偷偷畫了個符咒,黑色的鎖鏈鎖住了奴良鯉伴的刀鞘。

  「悠子。」滑頭鬼皺起眉頭。

  「認識的人嗎?」鬼燈的目光掃過二人,最後停在了悠子身上。

  黑發的少女點了點頭,轉頭對鯉伴說道,「我要回現世了,如果有機會的話……」她猶豫了一下,沒有把話說完。

  「回現世?」奴良鯉伴擠出了一個苦笑,「怪不得一直找不到你……」

  黑發的少女面露不忍,她似乎還要張口說些什麼,鬼燈撇了滑頭鬼一眼,發出一聲冷哼。

  悠子深吸了口氣,咽下了口中的話,轉身跟上了鬼神。


第十章:回歸

  悠子心不在焉地跟在黑發的鬼神身後,一路上沉默不語,氣氛有些尷尬。

  「啊,鬼燈大人!」一黑發一白發的兩個小鬼見到他們,迎了上來。

  黑發的小鬼偷偷瞄了幾眼鬼燈身側的悠子,有些好奇卻又不敢開口。

  「這個漂亮姐姐是新獄卒嗎?」白發的小鬼一臉天然,開口發問。

  直白的贊美讓悠子有些不好意思,她輕輕搖了搖頭。

  「唐瓜,茄子。」鬼燈面無表情地和他們打了招呼,對身後的少女說道,「前面就是閻魔廳了。」

  身型巨大的巨漢坐在正中央,他身著紅色的官服和官帽,毛發濃密,手捧熱茶,一臉慈祥地和身側的獄卒有說有笑。

  悠子有些好奇,鬼燈已經走了過去,他低聲喚道,「閻魔大王。」

  那位巨漢嚇得一激靈,把茶杯摔到了地上。

  「又在偷懶了。」冷酷的鬼神將桌面的公文再次整理好,抱著胸站在了閻魔大王的身邊。

  閻王的體型比一般人要大很多,他所用的桌椅也是大尺寸。比自己高了一個頭還多的鬼神在他身側,顯得格外嬌小。

  「啊,我看看,你是叫什麼來著……」閻魔大王有些迷糊,和他威武的形像迥然不同。

  「嘖。」鬼神輕輕提了一下狼牙棒,閻魔大王瞬間挺直了背。

  「藤原悠子。」他喚道,桌旁的淨玻璃鏡映出了少女在過去不同年代的身影。畫面不停的切換,最終停留在一個和式的庭院之中。

  悠子躺在榻榻米上,身著白色的單衣,雙眼緊閉,像是睡著一般。

  「呼……」身著官服的巨漢松了一口氣,「終於找到了。」

  他感覺到身側鬼神的瞪視,連忙對悠子解釋道,「你沒有通過迎接科進入地獄,但是魂魄脫離了身體,因此找到你的身體比較困難,但是剛剛一位老朋友突然聯系我……」

  鬼神輕咳了兩聲,打斷了閻魔大王。悠子不禁有一種他才是地獄最高負責人的錯覺。

  他遞給了她一本印有官印的出境申請書。

  悠子掂量了一下那沓紙,足足有十幾頁,她一臉懷疑地看向面無表情的鬼神,仔細地讀了起來。

  「十九、甲方為乙方打開地獄通道後,乙方需以(五十)年為期,無償為地獄視察員提供臨時居所。

  二十一、派遣期內甲方將以書面方式告知乙方勞動內容,勞動報酬將以地獄通用貨幣的形式進行支付。」

  「嘖。」鬼神白了她一眼。

  「這是什麼意思?」她翻到了第二頁,將頁首被白紙蓋住的部分撕了下來,上面明晃晃地寫著「派遣社員勞動合同」。

  「鬼燈啊,我就說會被發現的,還是跟她商量一下比較好。」閻魔大王一臉尷尬地打著圓場。

  黑發的鬼神一聲冷哼,不情願地正准備開口解釋。悠子卻沒等他開口,已經將名字簽下,遞到了鬼燈的手上。

  「我給龍神打了那麼多年白工,沒拿過一分錢報酬。」她對鬼燈和閻魔解釋道。

  「真上道,」鬼燈點了點頭,頗為欣賞地看著少女,「你會很快出人頭地的。」

  看著迅速達成共識的兩人,閻魔大王本能地打了個寒戰。

  ……

  少女在鬼燈的帶領下,穿過了地獄之門,停在一口古井之前。

  「這是特殊通道,直通你家的院子。」鬼燈對悠子解釋道。

  她毫不猶豫地一躍而下,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悠子再次睜開眼,出現在她眼前的依舊是狐狸狀態的白藏主和身著櫻色和服的櫻花妖。

  她坐了起來,櫻姬為她遞上了一杯水。

  「我這回又睡了……」她正要開口,卻發現廊下多了一個略有些陌生,卻又似曾相識的背影。

  那人將將銀發披散在腦後,一根紅繩隨意地扎起。他身穿著藏藍色的浴衣,身上披著淺藍色的羽織,靠在木質的柱子旁。

  他一手端著酒盞,絕美的白發舞姬笑著為他斟滿了酒。

  「啊,你醒了。」

  悠子愣住了。

  「晴明大人……」她囁嚅著不敢開口,生怕從幻境中驚醒。

  「很抱歉打擾你們感動的再會,」黑發的鬼神出聲,「安倍先生,盛夏之際,閻魔大王為您二人准備了小小心意。」

  「替我向閻魔大王問好。」銀發的陰陽師喚出紙人,在上面畫了一個符咒,紙人變成了紙片落到鬼燈手中。

  「那我就先告辭了。」鬼燈轉身下了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悠子的話沒說出口,淚水已經溢出眼眶。她站了起來,撲到了陰陽師的懷裡。

  「別哭了,」安倍晴明輕輕地撫摸著悠子的黑發,「都長這麼大了,還跟小姑娘似的。」

  黑發的少女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晴明的懷抱,她吸了吸鼻子,正坐在銀發的陰陽師對面。

  「晴明大人。」她的雙手交叉放在膝前,微微欠身,向陰陽師行了大禮,「這麼多年,多虧了晴明大人的式神。」

  「他們都很喜歡悠姬你啊。」俊美的陰陽師將折扇合起,輕擊手掌。

  白色的小狐跳上了少女的膝蓋,櫻姬用袖子掩住了嘴偷偷地笑了,阿離則是一臉溫柔地看著黑發的少女。

  池塘裡的鯉魚幻化成橙衣的少女,河童也從蓮葉下探出了腦袋,青翠的萬年竹也變成了男子的姿態,他的肩頭趴著一個小小的少女。

  一個個熟悉的身影逐漸顯形,出現在少女的眼前。

  「晴明大人的庭院……」黑發的少女展露了燦爛的笑容,「終於又回來了。」

  「您會一直和我一起嗎?」

  晴明揉亂了少女的頭發,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輕輕點了點頭。

  「你以後不會是一個人了。」


第十一章:釋懷

  「晴明大人,到底為什麼……」

  安倍晴明將手中的折扇合起,輕輕地放在唇前,沉吟半晌,終於開口解釋道:

  「這說來話長了。」

  悠子換了一個輕松的坐姿,凝視著陰陽師,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銀發的陰陽師嘆了口氣,娓娓道來。

  「我死後經過地獄的審判,來到天國。由於安倍後人的持續供奉,成為了八百萬神明中的一員……」

  「那您現在應該在高天原吧?」

  「突然有一天,白龍的龍神把我召喚到了這個庭院……」身側的櫻姬為他添了一杯茶,「她說,這是你的願望。」

  「您這樣留在現世,沒問題嗎?」

  陰陽師搖了搖頭,「這裡嚴格來說,已經不算是現世了。」

  黑發的少女微怔,「那我現在究竟……」

  晴明搖晃著手上的折扇,「你的情況非常復雜。四百年前□□就已經被破壞,卻因為龍神的力量活了下來。雖說陽壽未盡,但半只腳已經踏入了彼世之門……」

  他的話勾起了悠子痛苦的記憶,少女不禁皺起了眉。

  「不過這不是重點,」晴明合起了手中的折扇,「龍神已經把你解放了。」

  「那是不是以後我再也不用……」

  銀發的陰陽師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他點了點頭。

  悠子松了一口氣。

  「但是還沒結束哦。」晴明的眼睛微眯,折扇遮住了他的下半邊臉,櫻姬將兩封請帖遞到了悠子眼前。

  「奴良組三代目繼承儀式」

  「花開院二十八代目繼承儀式」

  「我不去。」黑發的少女將兩封請帖按在地上,「花開院那邊勉強可以考慮。」

  「不要任性,」銀發的陰陽師用扇子敲輕敲少女的額頭,「你可是我的繼承人,平安京的百鬼夜行之主,嗯……二代目?」

  少女別過了頭,不再說話。

  「如果實在不願意的話……」晴明以退為進,故作哀怨地嘆了口氣,「我這把老骨頭只能勉為其難地出一趟門了,奴良組會不會嘲笑京都這邊後繼無人啊……」

  黑發的少女輕哼一聲,還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晴明頗為高興地拍了拍手,櫻姬亮出了一排和服。她拎出一件黑留袖,上面是大片的艷紅色的彼岸花。

  「悠子大人,穿這一件去怎麼樣?」

  晴明拋出了一排紙人,雪女、首無、食發鬼、鴆、鴉天狗出現在了院子之中。

  「悠姬,帶他們去夠嗎?」

  黑發的少女捂額,「晴明大人,我們不是去砸場子的……」同類相斥,如果帶上這群式神去奴良組,必定會當場打起來吧。

  「櫻姬,換一件低調一點的。我帶小白去就夠了。」

  晴明一臉遺憾地收回了式神,「萬一你被滑頭鬼欺負,一定要告訴我。」

  他雖然面帶微笑,手上折扇的扇骨卻發出了「哢嚓」的聲音。

  黑發的少女撲哧一笑,對銀發的陰陽師輕輕點頭。

  ……

  穿著黑留袖的悠子走入奴良組大宅的內間,受到了所有妖怪的注目禮。

  她挺直腰板,目不直視地走到最深處,坐在了奴良滑瓢身邊,對老者行了個禮。

  內間瞬間的妖氣大作,襲向悠子。

  黑發的少女將散落的發絲挽到耳後,將雙指比在胸前,一副准備施咒的姿態。

  「她是我邀請來的,有什麼意見嗎?」奴良滑瓢抱著胸,輕咳了一聲,攔住了身旁的少女。

  廊下一股凜然的妖氣猛然出現。

  「他來了。」身邊傳來老者低沉的聲音。

  奴良陸生拉開了內間的門,目不斜視地走向了主坐,房間內的妖氣瞬間平息了。

  悠子仿佛透過少年看到了另外一個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滑頭鬼年輕的三代目的時候,她低下了頭,拳頭緊握。

  「今天開始,我將繼承奴良組。」

  少女有些恍惚,她回過神來,妖怪們的宴會已經開始了。

  「要陪我這個老頭子喝一杯嗎?」滑瓢晃了晃手裡的酒壺,悠子點了點頭,跪行到滑瓢面前。

  「在我這不用講這些禮節。」他隨手將酒盞遞到了少女手上。

  「我們組的三代目怎麼樣,比起二代。」

  悠子沉默了半晌,搖了搖頭,「太嫩了,還是個孩子吧。」

  奴良滑瓢抿了一口清酒,「你不也一樣,小丫頭。」

  她將酒盞中的酒一口飲盡,將空酒盞遞給了滑瓢,示意他再倒一杯。

  老者仰頭大笑,給悠子添滿,也給自己再倒了一杯。

  「丫頭,要不要當我干孫女?」

  悠子手一抖,清酒滴在了榻榻米上,「您在開什麼玩笑?我父親可不願憑空多一個長輩。」

  「那干女兒?那群干部應該會鬧騰很久吧。」

  「您到底是什麼意思?」悠子放下酒盞。

  滑頭鬼嘆了口氣。

  「悠姬,你和二代目的事情,我不想多問,」直視著少女的眼睛,「但是奴良組的大門一直為你敞開。」

  她微怔,看著手裡的酒盞,感覺自己有些醉了。悠子把酒盞放在了老者面前,再次向他行了個禮。

  「夜深了,我就先告退了。」

  「悠姬!」滑瓢皺眉。

  「您不用擔心我,我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少女猛然起身,有些踉蹌地離開了內間。

  路過院子的時候,她看到一位身穿圍裙的棕發女性,端著飯菜經過廊下。

  那名女性頭發及肩,有著和人類的陸生近乎一樣的臉。她注意到了悠子,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微微俯身,向她行了禮。

  「就是她嗎?」

  黑發的少女也對陸生的母親微微點頭,毫不猶豫地走出了奴良組的大宅,召喚出了式神。

  「薰,送我回家。」

  晴明正獨自一人在月下飲酒,鸮飛到了院子的屋頂之後,黑發的少女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來,落在了晴明身邊。

  「怎麼了?」

  黑發的少女搖了搖頭,她直接拎起晴明的酒壺往嘴裡倒。銀發的陰陽師並沒有阻止她,在櫻姬耳邊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

  悠子已經將酒壺裡的清酒一飲而盡,她輕晃著酒瓶,遞到了櫻姬面前。

  「這是最後一瓶哦。」白發的式神嘆了口氣,替她去取酒。

  黑發的少女踉踉蹌蹌地走下了台階,在院子裡吹著風。她突然覺得頭有些暈,順勢坐在了井邊,但是腳下一滑,摔了進去。

  ……

  悠子痛苦地捂著頭,她發現自己又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

  「喝太多了。」她輕輕敲打著後腦勺,搖晃著腦袋。

  她身上的黑留袖已經被換下,只剩下純白的單衣。

  「啊啦,你醒了。」阿香端著熱水從隔間走了進來,她將熱水遞到了悠子手上。

  「我怎麼會在這裡?」少女有些迷茫。

  「嗯……」阿香沉吟道,「是鬼燈大人把你送過來的。」

  「鬼燈大人嗎?」她瞪大了眼睛,按了按太陽穴,搜索著喝醉前僅存的記憶。

  她滑倒之後落入了通往地獄的井中,但是並沒有感覺到痛。失去意識之前,她看到的是大紅色的衣襟和額頭上的尖角。

  「這樣啊……」悠子有些不好意思,「那一定要登門道謝才行。」

  阿香看著少女略微拘謹的表情和微紅的耳尖,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第十二章:金魚草

  悠子來到閻魔廳,紅白相間的金魚草密密麻麻種滿了整個整個庭院。

  黑發的鬼神站在庭院的正中央,用竹制的魚竿吊起一個鐵桶,鐵桶的四周扎了一圈小洞,水從洞中流下。

  鬼燈在給金魚草澆水。

  黑發的少女突然覺得,一股混雜著梅子的酒香飄了過來,她停下閻魔廳的廊下,發現鐵桶裡的液體竟然是梅酒。

  「這也太奢侈了吧。」

  不知道是聽到她的話,還是余光看到了她,鬼燈是她微微點頭。

  悠子迎著鬼燈走上前去。

  「沒見過的生物啊。」她湊近了一株金魚草,植株已經和她一樣高了。紅白相間的金魚比她的腦袋還要大一些,圓眼睛似乎瞪視著她。

  「這是我在現世和彼世的交界處發現的,」鬼燈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我把它們移植過來之後,經過很多代的選育,才形成現在的品種。」

  他的聲音雖然毫無起伏,但隱隱有一絲得意,「入秋之後,葉子也會從濃綠變成深黃,那是金魚草最好看的時候。」

  悠子的手已經握住了其中的一株,「哇,真的是魚的觸感。」

  她又捏了捏植株的莖葉,「魚竟然能長在這麼細的莖上。」

  她喃喃自語,「還能培育得這麼大支,好厲害啊。」

  鬼燈聽到了她的話,輕咳了一聲,謙虛道,「哪裡哪裡。」

  金魚草淋了大量的梅酒,和人一樣微醺起來,純白的魚鱗泛起了紅暈。

  「啊,竹村的梅酒,」少女突然看到了瓶身的標簽,「現世都停產了。」

  悠子覺得自己的唾液在分泌,她猶豫道,「我能嘗一下嗎?」

  她的雙手已經捧了一小捧,就等著黑發的鬼神同意。

  「請用。」鬼燈點了點頭,補充道,「不過兌了水,可能影響口感。」

  「這個香味,」悠子已經將手中的梅酒一飲而盡,「真的久違了啊。」

  她白皙的臉頰上出現了兩朵小小的紅暈,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兩個小女孩出現在了悠子的身後,拽住了她的和服下擺,她稍稍回頭,看到了一黑一白兩個小腦袋。

  「有同類的味道。」兩個女孩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就連聲音也一模一樣。

  「座敷童子嗎?」她蹲下身,與兩個小姑娘同一高度,「和我們家那個差不多大呢,名字呢?」

  「一子。」

  「二子。」

  「啊,對了。」悠子突然想到了什麼,她在空中畫了個圖案,兩朵紅色的小花落到了她的手上。

  「這是見面禮,」她把花遞到了兩個女孩手上,「座敷童子應該喜歡紅色的東西吧?」

  兩個女孩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但她們很快就將小花別在了發上,好像很喜歡的樣子。

  鬼燈看著少女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片的植株已經淋到了酒,所有的金魚草都不由自主地擺動起來,發出了奇妙的慘叫聲。

  「ogiaaaa∼ogiaaaaa∼」

  路過的獄卒們一臉黑線,都加快了腳步。

  閻魔廳中庭,上百株金魚草一同發出慘叫,一子和二子也跟著醉酒的金魚草一起叫了起來,擺動著腦袋,整個場面簡直慘不忍睹。

  黑發的少女開懷大笑,她的臉上泛著和金魚草一樣的紅暈,像是有些醉了。

  「太有趣了,」悠子牽著一子和二子,「你們看那株翻的白眼,金魚怎麼會有這種表情。」

  一黑一白兩個座敷童子也學著金魚草,對著鬼燈和悠子翻了一個白眼,就像地獄裡被折磨了千年的亡者。

  「表情?」黑發的鬼神摸了摸下巴,似乎受到了什麼啟發,「似乎也可以加入評判標准啊。」

  「你覺得哪株比較好?」他看向一旁的少女。

  「嗯,雖然說那一株最高的,叫聲也最響亮,但是有點無趣啊……」她思考著,「中間這株吧?感覺怨念更重一點,盯得人渾身發毛呢。」

  「真是獨特的品味。」鬼燈的語氣裡似乎有一絲贊賞,「挑幾株你喜歡的吧。」

  「可以嗎?」

  鬼神點了點頭,「就當作是回禮。」他看向座敷童子頭上的小花。

  「啊,我本來是想來向您道謝的。」悠子突然想起,「昨天是您把我送到阿香姐那裡的是吧?」

  看來她昨天真的醉得厲害,黑發的鬼神心裡莫名湧上了一絲愧疚,決定以後對面前的少女稍微寬容一些。

  「不是什麼大事。」他又補充道,「金魚草只有在地獄的土壤才能生長,移植到現世的話需要連根和土一起,我幫你送過去吧。」

  「既然這樣,我就讓櫻姬准備晚宴,再把櫻花釀開封讓您嘗一下?」少女顯得有些開心,「一子、二子要不要一起來?」

  座敷童子們瘋狂地點頭,拽住了鬼燈的衣角。

  ……

  安倍晴明小憩醒來,發現廊下多了兩個女孩的身影。一子、二子和自家的座敷童子在輪流翻花繩。

  「今天的院子有點熱鬧,來客人了嗎?」他輕聲問道,櫻姬卻沒有出現在他的身邊。

  座敷童子站了起來,跑到晴明的身邊,一子和二子遠遠地對晴明行了個禮。

  「悠子大人在院子的另外一邊。」

  晴明摸了摸座敷童子的頭,「繼續玩吧。」

  他穿過了長廊,來到院子的另一側,突然一陣奇異的叫聲傳入他的耳中。花壇中出現了數十只金魚形狀的植株,隨風搖晃著。

  晴明的眼皮一跳,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晴明大人!」黑發的少女見到他,獻寶似的跑了過來,她的手上還有泥土的痕跡,「這是我鬼燈大人那裡拿來的地獄特有的植物,不僅可以入藥,還可以做菜哦。」

  銀發的陰陽師看到了院子裡的鬼神,他用釣竿提著水桶,金魚白色的魚鱗泛起了淡淡的紅色。

  晴明覺得自己不好的預感即將成真。

  鬼燈看見了他,放下了手中的釣竿,從悠子手中接過一把剪刀,對著最大一株金魚草的莖剪了下去。

  「ogyaaaaaaaaa!」那株金魚草發出了詭異的尖叫,晴明本能地放了一個結界守。

  其他的金魚草像是兔死狐悲一般,紛紛發出了尖叫。

  悠子抱著那株被剪斷的金魚草,舉到晴明的面前,金魚還在掙扎喘息著,圓溜溜的眼睛下是瀕死的青黑。

  「晴明大人,這是今晚的晚飯哦!」

  沒等晴明作出反應,黑發的少女已經將金魚草拿進了廚房。

  晴明生平第一次產生如此強烈的挫敗感。

  「我本意是想讓她認識一些新的人……」銀發的陰陽師揉了揉太陽穴,「算了,那孩子還挺開心的。」


第十三章:忘年會

  悠子捧著一大摞卷軸,放在了鬼燈的案旁,「鬼燈大人,這是剛剛處理完的,您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鬼燈隨手拿了最上面一卷,隨意掃了一眼,「你的文書也寫得相當不錯啊。」

  他將卷軸卷好放到一側,「如果你是亡者,就可以轉成正式員工了。」

  「哪裡哪裡,我能幫上忙最好了。」悠子有些不好意思,「現世徘徊的亡者並不多,我都覺得我愧對這份工資了。」

  唐瓜和茄子兩人也抱著文書走了過來。

  「藤原真厲害啊,才兩周就已經這麼熟練了,」唐瓜感嘆道。

  「你們都是前輩,稱呼我悠姬就可以了。」她接過了二人手上的東西,在鬼燈的案上分類放好。

  茄子也點了點頭,「領導最喜歡的那種新入社員就是這個樣子了吧。」

  「你還好意思說嗎?」黑發的小鬼拍了一下同伴的腦袋,「你都當了那麼多年的前輩了,還老是掉鏈子。」

  茄子「嘿嘿」地傻笑,企圖蒙混過關。

  「哦對了,今晚據說是忘年會來著!」唐瓜突然想起來,「也是給悠姬的歡迎會哦。」

  「是這樣嗎?」悠子有些驚訝地看向鬼燈,「您也去嗎?」

  黑發的鬼神從文書中轉移了注意力,他看著黑發的少女和兩個少年,點了點頭。

  ……

  「哇,今晚吃火鍋耶!」小白、琉璃男和柿助走進了店裡,大部分的獄卒們已經入了座。

  悠子是地獄唯一的一個派遣員工,還沒有被分配到部門,和鬼燈、閻魔大王坐在一桌。

  阿香站在店的正中,手握話筒,活躍著現場的氣氛。

  「悠姬在地獄待得還習慣嗎?」閻魔大王的性格與他的外表迥然不同,他笑臉盈盈地給悠子倒了一杯啤酒,悠子有些受寵若驚,她雙手將杯子接過。

  「不用那麼客氣啦。」閻魔大王轉身給鬼燈也倒了一杯,「啊,阿香在叫你哦!」

  站在正中的藍發女子對悠子招了招手,店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下面請悠姬做一下自我介紹吧,越詳細越好哦∼」阿香對她眨了眨眼睛,俏皮地笑了。

  黑發的少女有些無措,她接過了阿香遞過來的話筒,「大家好,我是今年八月入職的藤原悠子,現在直屬閻魔廳,在鬼燈大人的指導下,擔任現世觀察員,也負責一部分迎接工作。」

  「剛開始工作的時候,出現了很多失誤,多虧了各位前輩溫柔和耐心的指導。今後也請多關照,我會努力成為一名獨當一面的獄卒。」

  她掛著標准而得體的笑容,對大家鞠了個躬,將話筒遞回給阿香。

  「悠子真是滴水不漏啊,關鍵的信息什麼都沒說,大家有什麼想問的嗎?」

  悠子剛想松口氣,愣了一下。網上搜到的忘年會的新人自我介紹模板上卻並沒有這個環節。

  獄卒們興奮起來,對著阿香和悠子喊道:

  「興趣呢?喜歡拷問嗎?」

  「之前是做什麼工作的?」

  「出身地是哪裡?」

  「有沒有男朋友?」

  悠子有些猶豫地看向直屬的上司,閻魔大王是她比了一個「ok」的手勢,而鬼燈正在一心喝酒。

  「興趣是讀書,對拷問有一些興趣。出身地京都,成為獄卒之前是陰陽師,現在偶爾也會幫家裡做一些事情,現在偶男朋友……暫時還沒有。」

  「男友募集中嗎?」不遠處的一桌突然有人高聲喊道,全場都開始起哄,悠子注意到一個棕發的靦腆男生滿臉通紅,滿懷期待地看著她。

  「但是我還是生者啊。」悠子求救的目光投向阿香,藍發的女子笑盈盈地接過了話筒,「放過她吧,不過有想法的朋友可以私下聯系哦。」

  悠子嘆了口氣,坐回了原位,但她發現對面多了兩個人。

  「你應該沒見過吧,這是桃太郎和中國的神獸白澤。」閻魔大王向她介紹道,一個身穿白大褂的俊美青年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臉。

  青年的長相和鬼燈有些相似,表情卻豐富許多。他身側是一個打扮樸素的圓臉男子,白色的頭巾上有著桃子的圖案,應該就是桃太郎。

  「吶,悠醬,」白澤笑眯眯地看著她,「要不要和我一起玩?」

  「白澤大人每次都這樣。」桃太郎為白澤和悠子盛了份菜,推到少女面前,「你不要理他,他見到可愛的女孩子,總會上去搭訕的。」

  「怎麼能指望只會用下半身思考的偶蹄類克制欲望呢。」鬼燈喝了口酒,面色不善地出言諷刺道。

  「哼,萬年處男的你沒資格說我吧。」他毫不猶豫地說道,和鬼燈針鋒相對。

  悠子已經嗅到了二人之間的□□味,她稍稍往桃太郎的方向坐了一些,默默地開始吃起東西。

  「好了好了,鬼燈你也稍微注意一點說話的態度。」老好人閻魔大王打著圓場,「話說過來,悠姬還真受歡迎啊。」

  白澤也將注意力轉到了少女身上,點頭稱贊道,「果然還是黑長直最高啊!」

  悠子白了他一眼,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白澤擠到了她身邊,「一個人喝多無聊啊,」他把杯子放在悠子面前,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悠醬好冷淡啊。」

  他自己抿了口酒,不管悠子是否有反應,自顧自地說道,「不是說,忘記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時間和新歡嗎∼」

  白澤笑眯眯地看向少女,「我不介意的哦。」

  悠子把杯子重重地磕在桌上,閻魔大王和桃太郎都嚇了一跳。

  「白澤大人,還是適可而止一點吧!」桃太郎試圖將神獸拉遠,白澤卻紋絲不動,「治愈受傷的少女心是上天賦予我的使命啊。」他甚至還對悠子拋了個媚眼。

  黑發的少女嘆了口氣,干脆地無視了他。

  隔壁桌的唐瓜、茄子還有動物們注意到了這一桌的動靜,兩個小鬼悄悄討論起來。

  「白澤大人說的是什麼意思?」茄子一臉天然地看向好友,「受傷?」

  「應該是前男友的事情吧?」唐瓜壓低聲音回復道,「之前聽阿香姐提起過,悠子一來地獄的時候,剛好就碰到了……」

  「欸∼」茄子和動物們都驚訝地叫出聲來,「竟然是妖怪嗎?」

  悠子無奈地輕咳了一聲,「我還在這呢。」

  小鬼和動物們都閉上了嘴,但是好奇的目光還是忍不住往悠子身上打量,茄子最先開了口。

  「吶,悠子真的有一個妖怪前男友嗎?」

  黑發的少女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但是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哦∼」聽眾們見她不想多說,便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悠子的眉間染上了一絲愁緒,她將杯中的啤酒一口飲盡,讓服務員換了個杯子。她把酒瓶從鬼燈面前拿過,給自己倒了一杯清酒。

  她瞄到了酒瓶的標簽,是在攝津的池田發酵的吟釀酒。不由低喃出聲,「這是江戶時代就有的酒工房啊。」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懷念。

  默默喝酒的鬼神抬眼看了一下她,什麼也沒說。

  很快,忘年會已經進入了尾聲。

  悠子桌旁的酒瓶已經空了,但她臉上並沒有喝醉的紅暈,反而十分蒼白。她覺得頭有一點暈,准備趴在桌上,小憩一會。

  閻魔大王已經喝得滿臉通紅,笑呵呵地說起自己孫子的趣事。

  「不用管他,想回去的人可以離開了。」在得到輔佐官的同意之後,獄卒們紛紛回了家,店裡只留下不到一半的人。

  一個身穿著深綠色黑條紋的男子悄悄走進了店裡。他像一團黑霧一般,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他徑直走到了悠子趴著的桌旁,那一桌上只剩下醉得不省人事的閻魔大王還有面色如常的鬼燈。

  黑發的鬼神發現了他。

  「又是你啊,」奴良鯉伴收斂了漫不經心的笑容,「地獄的鬼神大人。」

  滑頭鬼金棕色的眼睛黏在了睡著了的少女身上,他試圖坐到悠子的身邊,鬼燈已經拎起了狼牙棒。

  「為什麼你總是要多管閑事呢?」鯉伴直視著鬼燈的眼睛,裡面是濃濃的敵意。

  「我只是看不慣你這糾纏不休的前男友做派而已。」黑發的鬼神用另外一只手松了一下自己肩膀的肌肉,已經准備拎起武器向滑頭鬼砸去。

  趴桌的黑發少女,手指似乎動了一下。

  鯉伴心下了然,他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金棕色的眼睛盯著悠子看了很久,最終還是化成了一道黑霧。

  悠子從雙臂中抬起了頭,她蒼白的臉上,眼角有些泛紅。她吸了一下鼻子,直視著黑發鬼神的臉。

  「鬼燈大人……」

  「還好你沒醉倒,」鬼燈卻沒給她開口的機會,「不然我還要多送一個人。」

  他踩了一下閻魔大王的肚子,胡子拉碴的巨漢已經開始打鼾,絲毫沒有反應。

  「你自己回吧。」鬼燈一個眼神也沒給她,悠子眨了眨眼睛,笑著點了點頭。

  她走出了店門,地獄的住民街已經是空無一人。

  「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除了我,」她伸了個懶腰,深吸了一口氣,「真是不公平啊。」

  鬼燈半扛半拖著閻魔大王走出了店門,看到了少女的身影,皺眉道,「還沒走是想幫忙嗎?」

  悠子猛地回頭,看到閻魔大王的膝蓋完全垂到了地上,支撐著他的黑發鬼神顯得格外嬌小可憐。

  她傷感的情緒一掃而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召喚出紙人式神。

  「就當您幫我的回禮吧。」


第十四章:盂蘭盆節

  盂蘭盆節是追祭祖先、祈禱冥福的日子,在這一天,亡者們會從地獄回到家鄉,與親人們相聚。而對於地獄的獄卒們來說,盂蘭盆節則變成了為數不多的長假。

  「竟然有祭典啊。」悠子看著道路兩旁熱鬧的小攤和擁擠的人群,興奮地睜大眼睛。

  地獄祭在盂蘭盆節的最後一天,是整個夏天地獄最大的活動。

  「阿香姐,我要一份章魚燒!」黑發的少女站在阿香的小攤前說道。

  「好的,謝謝惠顧!」藍發的女子給一個比她頭還大的巨大章魚燒淋上醬汁和木魚花,遞到了悠子手上,章魚的腿並沒有被面衣包裹住,還隱隱約約在蠕動著。

  她捧著巨大的章魚燒,一個人逛著祭典。

  「啊,是悠子!」白色的小狗看到了她,衝上來向她搖著尾巴。

  「咦,小白,還有鬼燈大人……」悠子注意到了動物們還有鬼神,笑著對他們打了個招呼。

  柿助和琉璃男注意到她手上的巨大章魚燒,頭上出現了三條黑線。

  「這個東西真的有人會買啊……」

  黑發的少女發現動物們都盯著她手上的章魚燒,歪著腦袋,「想吃嗎?味道還挺不錯的哦。」

  小白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我要吃!」

  兩人和三只動物站在原地聊了起來。

  「要不是鬼燈大人提醒我,我差點就錯過地獄祭了。」悠子小口地吃著剩下的章魚燒,她手上的那份很快就不見蹤影。

  黑發的鬼神從頭到腳掛滿了祭典的戰利品,頭上是般若的面具,左手舉著棉花糖,右手提著撈到的金魚。

  「畢竟你住在現世。」鬼燈咬了一口棉花糖,「而且地獄祭最後的活動,所有獄卒都要參加」

  「嗯?」黑發的少女有些好奇,鬼神卻沒有明說,領著一行人往祭典中心的廣場走去。

  悠子突然注意到,暗紫色的天空上,無數的亡者騎著巨大的茄子,伴隨著星星點點的鬼火,回到了地獄。

  「盂蘭盆節也要結束了啊。」她擦掉了嘴角的醬汁,和動物們一起跟上了黑發的鬼神。

  中心的廣場早已經架起了兩層高的木質塔樓,數串燈籠高高掛起,把會場照得燈火通明。獄卒們也逐漸往這個方向聚集過來,廣場更加熱鬧了。

  廣場播放著歡快的音樂,塔樓頂上擺著大鼓,先到的獄卒們已經繞著塔樓圍成一圈。

  「咦,鬼燈大人呢?」她一不留神,黑發的鬼神已經不見蹤影。

  「不是在那上面吧?」唐瓜和茄子也到了,他們指著塔樓,鬼燈已經用綁帶將和服的袖子綁起,手握鼓棒,隨著音樂敲起了和太鼓。

  「悠子,一起去跳舞吧!」兩個少年拉著她衝進了跳舞的人群。

  「唉?」回過神,她已經被陌生的人推搡著開始轉圈,「嘛,算了。」悠子只能跟著人群拍著手,跳了起來。

  伴隨著絢爛的煙花在天空炸開,地獄祭到了尾聲,音樂也停了下來。

  「各位獄卒,」黑發的鬼神也停止了敲鼓,他手握話筒,毫無起伏的聲音響遍整個廣場,「今晚是送靈火的日子,亡者們也一個個地回來了。」

  黑發的少女看到身邊的獄卒們都開始摩拳擦掌,她心中恍然,露出了一個興奮地笑容。

  「讓我們把待在現世不肯回來的亡者們,全部抓回來,不要有一個漏網之魚。」

  零點的鐘聲響起,獄卒們紛紛舉起武器,歡呼聲響徹整個廣場。


第十五章:開學

  安倍晴明的庭院裡,幾株金魚草正在隨風擺動。穿著櫻色和服的秀美女子在給它們澆水,銀發的俊美陰陽師手持折扇,輕晃著,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悠子打著呵欠走到廊下,和晴明道了聲早安。

  「這幾株的長勢都挺不錯的啊,」她走下了台階,站在金魚草面前,和金魚大眼瞪小眼。她輕戳了一下金魚的魚鰭,面前的生物對著她慘叫了起來。

  「悠子,」晴明喚道。

  黑發的少女回過頭,看到晴明在向她招手,她換下了帶土的木屐,走到廊下,坐到了晴明身邊。

  「晴明大人,怎麼了?」

  「最近在地獄過得挺開心的吧?」晴明的折扇遮住了下半邊臉,看不清他的表情。

  悠子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嗯,地獄的前輩們都很照顧我。」

  「挺好的,」陰陽師合起了折扇,輕敲手掌,他的眼睛微眯,嘴角微微上翹,「不過你不要忘了一件事。」

  「嗯?」

  他重新打開了折扇,遮住了下半邊臉,「還有一個月就要開學了。」

  他的話一說完,悠子一個激靈,坐直了起來。

  「我還要上學的嗎?」她瞪大了眼睛,「那地獄這邊的工作怎麼辦?」

  「悠子,你的本職工作應該是讀書。」安倍晴明搖了搖頭,「畢竟你還是未成年人嘛。」

  「我本意是想讓你到地獄體驗一下生活,」俊美的男子一臉為難的樣子,「並不想那麼早把你送到職場啊。」

  「雖然我是為你考慮,但是決定權在你。」晴明眉頭微皺,「如果你真的不想去學校……」

  悠子產生了深深的罪惡感。她無奈之下,只能點了點頭,又想到自己完全沒有打開過的暑假作業,有些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

  「其他都還好,英語……」

  悠子打開了手機通訊錄,裡面只有零零星星幾個聯絡人,佐倉千台是唯一一個同班同學。她突然有些後悔沒有和同班同學打好關系。

  「誰能想到我還要繼續上學啊。」她腹誹著陰陽師的決定,小心翼翼地撥通了給佐倉千代的電話。

  「佐倉同學嗎?」

  「嗯,不知道你的暑假作業……」

  「在衝繩嗎,那你玩的開心。」

  悠子有些絕望地掛斷了手機,她看著晴明正在喝茶的側臉,心中突然又想到了一個人,轉身走進了書房。

  ……

  「所以你所謂的登門拜訪就是干這個?」

  悠子身著白色的狩衣,端正地跪坐在榻榻米上,雙手交叉,向花開院龍一行了個大禮。

  「英語作業,麻煩借我兩日。」

  黑發的少年一臉不耐地瞪視著悠子,「這種小事,你找別人去。」

  少女抬起了頭,「這不是什麼小事,功課完不成,會令晴明大人蒙羞。」

  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花開院龍一挑眉,「那個晴明,真的是千年前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嗎?」

  悠子點了點頭。

  「那羽衣狐和鵺呢?」

  少女眉頭輕簇,沉吟道,「我也不太清楚,應該是消失了吧。」

  「嘖,真是不負責任的話。」

  「但是我能保證,晴明大人和鵺沒有任何關系。」少女正色道,「如果羽衣狐再次轉生,我們肯定會站在花開院這邊。」

  黑發的少年一聲冷哼,嘴角卻勾起了一個弧度,「不就是個借個作業,」他將手上的英語作業丟到了少女面前,「開學帶給我。」

  ……

  暑假作業在被老師收走之後便再無蹤影,這讓她不禁開始懷疑,有沒有做暑假作業的必要。

  「悠子,暑假你去哪裡玩了嗎?」佐倉千代從衝繩回來,皮膚變黑了一些。

  悠子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我都在工作。」

  橙發的嬌小少女眼睛放光,好奇地問,「是陰陽師的工作嗎?除妖?退治惡靈?」

  如果消滅羽衣狐和將亡者送回地獄也算的話,悠子點了點頭。

  「佐倉。」迎面走來一個頭發很短的高大男生,對佐倉千代打了個招呼。

  「哎?野崎君?」正在和悠子說話的佐倉千代嚇了一跳,她滿臉通紅地對男生回道。

  野崎的視線移到了她身旁的悠子身上,就等佐倉介紹。嬌小的少女卻有些猶豫,不知道該如何向野崎介紹。

  高大的男生突然反應過來,「啊,你是上個學期突然轉學過來的那個……藤原悠子?」

  「嗯,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佐倉千代已經陷入了「野崎君竟然會主動關注別的女生,男人果然還是看臉的動物嗎」的絕望之中。

  但是野崎卻掏出了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開始向悠子提問道,「為什麼會突然轉學過來?家裡有什麼變故嗎?還是說……」

  「哈……」悠子不明所以地歪了歪頭。

  佐倉面色青紫,不知道是真的害怕野崎嚇到悠子,還是擔心野崎過分地注意她。

  悠子的視線在佐倉和野崎身上徘徊,最終停留在橙發的少女身上。

  「佐倉同學?」

  「啊,悠子。」橙發的少女終於從自己的腦內小劇場中清醒過來,她打斷了男生的問題,「野崎君,你這樣會嚇到別人的。」

  「啊,抱歉,這是職業病了。」野崎抱著胸,思考起來,「不過轉學生總會讓人想到……陰謀?特殊能力?守護京都的和平?」

  「野崎君!」佐倉剛想捂住他的嘴,黑發的少女已經瞪大了眼睛。

  「您是哪個流派的?竟然如此精通占星之術……」她劃出符咒,一個頭上系著紅繩的小紙人落在了男生的手上。

  佐倉挫敗地捂住了臉,她扯了扯悠子的袖子,「你誤會了,他是個漫畫家。」

  「漫畫家?」悠子輕捏下巴,沉吟道,「沒聽過的流派啊……」

  野崎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笑容,「請務必再多讓我見識一下!啊對了,能否去貴府拜訪,讓我拍幾張照片……」

  「也不是不可以。」悠子點了點頭,「佐倉也一起來吧?」

  「嗯……」佐倉千代神情恍惚地答應了。


第十六章:逢魔之時

  悠子出門之前,被安倍晴明叫住了。

  「悠子,今天帶上雪走。」白發白衣的男孩像雪人一般,從晴明的身後探出腦袋,小跑到悠子跟前,扯了扯她的衣擺。

  「好的,晴明大人。」雪童子化作了一張小紙人,鑽進了悠子的口袋。

  黑發的少女有些好奇地向晴明眨了眨眼睛,俊美的陰陽師卻將食指比在唇前。

  「都是龍神的旨意。」

  ……

  盂蘭盆節已經過去了快一個多月,學校附近多多少少還有一些亡者在徘徊。悠子白天要上學,只能用課余時間將亡者帶回地獄。

  北宇治高中雖說不是百年名校,自從昭和四十年建校以來,迄今有五十多年了。校內有兩棟舊校舍,現在已經不允許學生進入,更給她的工作增添了難度。

  「悠子,放學一起去哪裡逛逛嗎?」佐倉千代和野崎梅太郎叫住了,「野崎君說想去取材……」

  野崎手上握著相機,還在認真研究拍到的照片,他聽到佐倉的話,瞬間抬起了頭,向遠離悠子的方向退了兩步,捂住了肚子,露出了驚恐又尷尬的神色。

  前陣子,悠子確實將野崎和佐倉邀請到了自宅。但是,普通人是看不見式神的。留在野崎相機裡的只有普通的和式庭院、金魚形狀的詭異植株以及飄在空中的白色紙人。

  悠子只能代替櫻姬,在野崎和千代面前,將金魚草折下,切成刺身招待了了二人。

  從那天開始,野崎便對她敬而遠之了。

  「抱歉,我還有事。」悠子微笑著拒絕了千代的邀請。

  「嗯嗯,我知道的,你去忙你的工作吧。」橙發的少女露出了了然的表情,笑著對她點了點頭,高大的男生終於松了口氣,拉著嬌小的女生迅速離開了學校。

  悠子則獨自一人走進了舊校舍。

  此時已經接近傍晚,舊校舍的窗外還能看見運動社團的學生們,零零星星地在收拾著場地。

  金紅色的夕陽透過老舊的玻璃,射到校舍斑駁的牆壁之上,牆上映出了樹木的影子,黑影隨著微風的吹拂而擺動著,顯得有些詭異。

  「逢魔之時,」黑發的少女召喚出式神們,「開工了。」

  「明月潮生,清輝月華。」容貌美麗的女子出現在空中,身周發出淡淡的白光,如同月亮的女神一般,為所有人施加祝福後,便化作了紙人消失在悠子的手中。

  走在最前的是茨木童子,他的左手上,鬼氣凝結的黑色火焰正在熊熊燃燒。所到之處,小妖怪們和付喪神都瑟瑟發抖,生怕黑焰波及到自己。白衣白發的少年緊跟在悠子的身後,也遠遠地躲開了茨木。

  「茨木,」黑發的少女嘆了口氣,「我們只用將亡者帶回地獄,不是來打架的。」

  大江山的妖怪一聲冷哼,「無聊。」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收起了火焰。

  悠子再次束縛住了一名逃跑的亡者,茨木打開了地獄之門,將亡者送了進去。

  「這是第幾個了?」她看向身旁手提卷軸的青年,書翁轉了一下手上的毛筆,在卷軸上寫上了亡者的姓名,長相和生平。

  「剛剛的是第六人了。」他回道。

  「也差不多該收工了吧。」悠子微微點頭。

  「嘖,一個能打的都沒有。」茨木童子瞪了悠子一眼,化作了一道白光,「下次不要叫我了。」

  書翁也將亡者的記錄遞給了少女,「那在下也先行告退。」

  「雪走?」雪童子卻沒有離開,他的眉頭微皺,白皙的手指指向了走廊的盡頭。「悠子大人,那邊好像有人。」

  悠子一直都在關注著校舍內靈力的流動,反而沒有注意到聲音。她靜下心來,隱隱聽到前方傳來女生的抽泣聲。

  聲音是從走廊盡頭的女洗手間傳來的。她徑直走了進去,雪童子白皙的臉頰上泛著紅暈,他停住了腳步,「我在外面等您,悠子大人。」

  黑發的少女「噗嗤」一笑,對式神少年點了點頭。

  她一間間地推開了隔間的門,最終在最裡面那間門前停下了腳步。

  「有人嗎?」她輕輕地推了一下,但隔間像是從裡面上了鎖,並不能推開。

  哭聲停止了。

  悠子又重復了一次,「有人嗎?」

  隔間再次傳來了少女的抽泣聲,裡面的人帶著哭腔說道,「能不能放我出去?我在裡面打不開……」

  她眉頭一皺,再次推了一下門,門卻紋絲不動。門外側卻沒有上鎖的痕跡,她眼皮一跳,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門內隱隱有妖氣冒出,她的手再次觸上了門鎖的位置,悄悄在上面留下了一道咒文,突然,裡面的女生尖叫了起來。

  「糟了!雪走!」雪童子衝了進來,從胸前拔出長刀砍向隔間的門,門瞬間裂成兩半,切口處還隱約有著冰霜。

  「啊啊啊啊啊啊!!!」少女身後是一個身著老式校服的怨靈,她長長的頭發如同鋼絲一般,緊緊勒住了少女的臉頰和脖子,她身上已經出現了數道血痕。

  「為什麼想出去呢?留在這裡陪我不好嗎?明明我們都是被孤立被欺負的同類……」

  悠子暗道不好,怨靈鋼絲一般的頭發射向她,卻打在了結界上。

  雖然她的結界無法被打破,但是也沒有辦法靠近被怨靈挾持的少女。少女的精神已經接近崩潰,無助地哭喊掙扎。

  雪童子試圖靠近怨靈,但他每走近一步,怨靈的發絲便會勒緊一分,悠子和少年只能站在原地,和怨靈對峙著。

  「為什麼總是找上我啊!」少女心中的負面情緒逐漸擴大,變成了巨大的黑紫色怪物。

  「糟了,她要被怨靈同化了!」悠子雙指比在胸前,「靈縛——禁!」黑色的鎖鏈將怨靈和少女雙雙束縛在原定。

  「朧月雪華斬!」月光下,雪童子對怨靈揮出了三段的斬擊,勉強切斷了怨靈的一部分頭發,卻沒有辦法抑制住少女的負面情緒。

  「主人,切不斷。」白發的少年眉頭緊皺,不斷地使出斬擊,空氣中的溫度都下降了不少。

  悠子艱難地維持著言靈縛,試圖再召喚出式神。她伸手向口袋中的紙人摸去,卻碰到了一張質感不一樣的小卡片。

  她本能地掏了出來,上面印的內容非常可疑,卻有一股熟悉的氣息。

  「快捷安心神明配送,請撥打090-xxxx-##3x,夜蔔竭誠為您服務∼」悠子的手指劃過卡片上的文字,劃到「夜蔔」兩字的時候,她不由自主地念出了聲。

  「……ビニゑ?」


第十七章:夜鬥

  「……夜蔔?」

  身穿黑色運動服的邋遢男人突然出現在了窗邊,他的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發出湛藍的光。

  「非常感謝您的委托,這裡是能夠提供快捷安心的神明配送服務的夜鬥!」他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容,懷裡抱著一個裝滿了五元硬幣的酒瓶。

  「只要五元,我可以為您解決任何煩惱∼」他將手伸向悠子,一副財迷的樣子,好像在問她要錢。

  烏雲被風吹散開,月光照進了女洗手間,夜鬥突然看清了悠子的臉,他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我不是見鬼了吧……」

  夜鬥一個踉蹌,差點從校舍的樓上摔下去,好不容易才穩住,跌了進來。

  悠子嘆了口氣,指了指她對面的怨靈和即將變成妖的少女,「你再不幫忙就真的見鬼了。」

  夜鬥「哼」了一聲,別開了腦袋,但他的手並沒有收回。

  悠子的言靈縛已經快被怨靈和少女掙脫,雪童子造成的冰霜逐漸溶解,怨靈的發絲已經蠢蠢欲動,下一刻就要襲上他們。

  「雪走!」悠子對白衣的少年喚道,少年有些猶豫,還是聽從了主人的話。他胸前刀鐔處的刀發出了白光,少年整個人化作了雪花,覆在了刀刃上。

  名刀「雪走」落在了悠子手上,少女轉眼間就將刀拋給了夜鬥。

  「哇!這麼鋒利的刀不要用拋的,」神明差點就沒握住刀柄,「很危險的啊!!」

  黑發的少女並沒有理會他,而是對自己施加了一道護符——生。

  「束縛要被打破了,夜蔔,走了。」

  她的話音剛落,黑色的鎖鏈應聲而斷。夜鬥攔腰抱起悠子,從窗子跳到了操場上。怨靈的頭發如同鋼絲一般追向他們,卻打在了一個玻璃似的屏障之上。

  夜鬥踉蹌了兩步,手一抖,將悠子摔到了地上。

  黑發的少女並沒有生氣,她站了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裙擺,轉頭看向穿著運動服的神明,並指著面前的怨靈和負面情緒幻化而成的妖物。

  「刀我也借給你了,趕緊解決吧。」

  神明破不情願地握住刀柄,手觸上刀柄的一瞬間,他打了個寒顫,「好冰。」

  「六根清浄。」悠子的符咒化作淡藍色的光覆在了夜鬥的背後,「言靈——星。」

  他覺得全身都充滿了力量,手中的「雪走」冷氣森森,泛著寒光,隱隱開始震動,仿佛在催促他攻擊。

  「知道了知道了!」夜鬥像是在安撫「雪走」一般,挽了個刀花,向妖物衝了過去,將怨靈束縛住少女的頭發輕松斬斷。

  「怨靈交給你了。」

  悠子點了點頭,重新用言靈束縛住怨靈,「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急急如律令。」符咒被覆在怨靈的額頭上,怨靈痛苦地掙扎著,但她的頭發卻始終無法打破悠子的結界,只能老老實實地被悠子淨化。

  但被挾持的少女已經完全被負面情緒化成的妖所支配。妖物漂浮在操場的半空中,俯視著夜鬥和悠子。

  神明輕輕一躍,跳到了妖物的正上方,雪白的刀刃徑直向巨大的妖物劈了過去,在切口處留下了冰霜的痕跡。

  「哇,不愧是名刀雪走!」他在空中翻了個跟鬥,再次向妖物揮出數刀。

  「朧月雪華斬!」在月光的照耀下,刀刃竟然閃著青光,將妖物砍成了數截。

  他輕巧地落回了地上,一臉余裕地甩了一下頭,「太簡單了。」

  悠子身側卻出現了數十枚符咒,隨著她一聲令下,飛到了夜鬥的身後,「轟」地一聲,全部炸開。

  「喂,你……」夜鬥嚇了一跳,猛地一回頭,發現被他砍斷的妖物重新融合成了一個整體,但爆炸的符咒沒有對它造成什麼傷害。

  「你行不行啊!」

  悠子聳了聳肩,「你行你上唄。」

  神明「嘖」地一聲咂嘴,重新提刀衝向了妖物。

  「豐葦原中國,在此引起騷亂之者,吾夜鬥神降臨於此,臣服於雪走之威,佛除種種污穢障壁……」

  他從妖物的正上方再次出刀,只聽見他「斬」地一聲,緊憑一刀,就將妖物再次劈開。

  巨大的妖物終於消失了,夜鬥接住了失去意識的少女,而「雪走」瞬間變回了白衣的少年。

  少年輕聲喘息著,他滿臉通紅,額頭還有汗珠。他退到了悠子的身後,遠遠地躲開了夜鬥。

  「辛苦了,雪走。」黑發的少女隨手畫了一個符,覆在了雪童子的身上,少年的臉色終於好了一些,他扯了扯悠子的衣擺,「他的手好燙。」

  「啊!不要說出來啊!」身穿運動服的神明挫敗地捂住腦袋,「為什麼每一把神器都嫌棄我?明明我是如此強大冷酷,英明神武……」

  昏厥的少女被他隨意地放在滿是塵土的操場上,悠子有些看不下去,對少女釋放了一個「言靈生」。

  她又看了一眼夜鬥,干脆地轉了個身,准備走出學校。

  夜鬥一個閃身,瞬間出現在了她的面前,雙手伸向她。悠子眨了眨眼睛,裝作不明白他的意思,試圖繞開夜鬥。

  「別裝傻啊,」神明翻了個白眼,「香火錢。」

  悠子嘆了口氣。

  「夜蔔,我是白龍的神子,沒辦法成為別的神的信徒的。」

  夜鬥突然反應過來,他瞪大了眼睛。悠子隱約從他的眼裡看到了淚水的痕跡,她覺得有些頭疼。

  「算了,跟我來吧。」

  ……

  「悠子,這是你的朋友嗎?」晴明看著不修邊幅,像在自己家一般,喝得醉醺醺的夜鬥,一言難盡地看著悠子。

  黑發的少女猶豫著,還是點了點頭,「這次多虧有他幫忙了。」

  俊美的陰陽師嘆了口氣,「我不在的這段日子,悠子認識了很多有意思的人呢。」

  他的扇子遮住了半邊臉,眼睛微眯,審視著夜鬥。男子的身周纏繞著濃厚的黑氣,意味著「災禍與不詳」。

  晴明一眼便能看出,與擁有淨化、除穢能力的白龍神不同,這位名為「夜蔔」的神明,真正的工作並不是斬殺妖魔,而是——殺人。

  「這位神明……有點危險啊。」他輕輕扇著扇子,想借此消除空氣中的血腥之氣。

  但夜鬥已經醉得神志不清。

  「啊,我什麼時候才能有自己的神社啊……」他抱著裝滿了五元硬幣的酒瓶,打了一個酒嗝,「等我攢夠錢,一定要在市中心建一個大平層,上百個巫女為我服務,每天的香火錢源源不斷……」

  夜鬥翻了個身,躺在了櫻姬的膝蓋上,睡了過去。

  晴明的視線移向屋內還在糾結著英語作業的悠子,又回到了夜鬥的身上。

  「還是不要管年輕人的交友問題了。」

  他嘆了口氣,將酒盞中的液體一飲而盡。


番外:江戶時代的故事(一)

  破敗的庭院中雜草叢生,中間是一幢老舊的木屋。悠子痛苦地蜷成一團,烏黑的長發在榻榻米上鋪開。

  她的手試圖去抓什麼東西,身下的榻榻米被她按出了幾個淺坑。

  少女掙扎了許久,汗水已經在草席上留下了一個人印,她的呼吸終於平息下來。不一會,她睜開了眼睛。

  悠子烏黑的瞳仁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她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後頸,羽衣狐留下的咬痕已經無影無蹤。

  少女白皙的皮膚上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她伸手按住自己手腕的血管,隱隱感覺得到脈搏在跳動。

  「我竟然還活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像是在回答她的問題一般,清脆的鈴聲在她的耳邊響了一下。

  「龍神的力量嗎?」她長舒了一口氣,躺在榻榻米上整理著思緒。

  上一次沉睡之前,她用結界將羽衣狐困住,卻被羽衣狐掙脫。

  羽衣狐為了恢復力量,將她的血液吸食殆盡,她卻沒有當場失去意識。她冥冥之中感覺到,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操控著自己的身體,與花開院秀元和奴良滑瓢合力,將羽衣狐打倒、封印了起來。

  之後的事情她便不記得了,應該是重新陷入了沉睡。

  雖然她在平安時代被龍神作為神子召喚,但直到上一次沉睡之前,她也只是一個具有靈力、學過些許陰陽術的普通人類。

  而現在,她卻能感受到自己和龍神的特殊聯系,此時的她,已經完全脫離了人類身份,徹徹底底成為了龍神的神子。

  先前瀕死的痛苦感覺還殘留在腦海中,但她身體裡確實充盈著生命力,和屬於龍神的強大靈力不得不讓她接受現實。

  悠子艱難地爬了起來,在空中劃了個符咒。白色的小狐狸和身著櫻色和服的女子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小白,櫻姬,讓你們久等了。」

  小白跳上了她的膝蓋,少女輕輕撓著小獸的下巴。

  「悠子大人,您身體無恙嗎?」櫻姬關切地看著她,握住了少女的手腕,她的手掌發出了淡綠色的光芒。

  悠子搖了搖頭,「我沒事。」

  小白帶著哭腔,「悠子大人,十分抱歉,我沒保護好您。」

  少女拍了一下小狐狸的腦袋,「是我力量不足,怎麼能怪式神呢。」

  白藏主和櫻姬看到她身周縈繞著白色的光芒,感受到主人身上的強大靈力,終於放下了心。

  「現在是什麼年代了?」悠子轉頭看向櫻姬。

  「現在是慶長二十三年,」白發的女子組織著語言,「在您沉睡後不久,德川家康被委任為征夷大將軍,在江戶開設了幕府。三年前,德川滅豐臣氏統一了全國,現在已經是江戶時代了。」

  「才過了二十多年,」悠子有些恍惚,「竟然發生這麼多事……」

  但她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睛亮了起來,「不過他們應該還活著吧?」

  悠子一臉期待地看著櫻姬,式神一時沒反應過來主人說的是誰。

  黑發的少女眉頭輕簇,「我突然出現,會不會嚇到他們?要不然還是不要……」

  櫻姬才想起來,她笑著頷首,「您說奴良組嗎?他們的勢力範圍剛好就在江戶,如果您想上門拜訪的話,我這就為您准備拜帖。」

  悠子已經站了起來,穿上了木屐。白色的小狐狸跳上了她的肩膀,尾巴緊緊環繞在她的脖子上。

  「我出去轉轉!」少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院子。

  櫻姬只能一臉無奈地目送著主人,「您早點回來。」

  ……

  江戶與京都截然不同,街道兩旁商鋪林立,吆喝的小販和運貨的車馬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悠子站在橋頭,黑色的長發用白繩簡單地束在腦後,淺杏色的和服上繡著白色的櫻花花瓣,烏黑的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芒。

  這個時代的女子已經可以光明正大地出門了,街上還有不少的女性商販。

  路過的男子忍不住對她吹了個口哨,悠子有些詫異地回過頭,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卻不見人影。

  「悠子大人!不要理那些登徒子!」小白氣鼓鼓地在她耳邊說道,「那些男人要是敢上來搭訕,小白就把他們全部甩到江戶川裡!」

  悠子忍俊不禁,她安撫著拍了拍狐狸的腦袋。現在是正午,一般人並不能看到身為靈體的白藏主。

  「真熱鬧啊。」

  少女和小狐狸走了一陣,最終停在了一家茶屋前。

  「我們稍微休息一下就回去吧,」悠子在心中默念,「不要讓櫻姬擔心了。」

  小白點了點頭,正想說話,發現自家主人已經點了抹茶和三色丸子,坐在了茶屋外的長凳上。

  「悠子大人,這個時代買東西需要銅幣啊!」小狐狸急忙扯了扯少女的衣袖,只見少女從袖口中掏出了數枚銅幣,遞給了老板娘。

  她將一份丸子擺在了小白面前,將另外一份拿起,送入了自己口中。

  糯米混合著艾草的清香、紅糖淡淡的甜味在口中化開,悠子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那個,悠子大人……」小白有些猶豫地看著面前的丸子,「您怎麼會有錢啊?」

  少女將丸子咽了下去,將剩下的兩個放回了盤子,端起了茶杯。

  「從神社的賽錢箱裡拿的,」她輕輕抿了一口綠茶,「信徒給龍神的奉納。」

  小白一臉糾結地看著面前的丸子,不知道該不該下口。悠子雙手捧著茶杯,頗有興致地盯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吶,小白,那個人是不是狸貓變的?」悠子指著經過的老者,老者似乎聽到了她的話,打了一個激靈,加快了腳步。

  「我好像嚇到他了。」少女眨了眨眼睛,露出狡黠的笑容。

  小白嘆了口氣,正准備將面前的丸子消滅,一團黑霧卻出現在他面前,將丸子連同器皿一同卷走了。

  白色的小獸瞬間炸毛,妖氣四溢。他撲向了那團黑霧,鋒利的牙齒咬住了黑霧中的一只手。

  悠子也反應過來,對面前的妖怪念出了咒語。

  「靈縛——禁。」

  泛著藍光的鎖鏈憑空出現,將那團黑霧死死地纏住,而裡面的妖怪也顯出原形——是一個身著黑綠條紋和服的年輕男子,凌亂的黑發在他腦後隨意地束起。

  他狹長的桃花眼微眯,金色的瞳孔凝視著悠子,又轉向了咬著他的手的小白。他的另外一只手還舉著三色丸子的托盤,但身體和手臂被鎖鏈困住,動彈不得。

  二人一獸就這樣對峙著,悠子看著面前的男子,總覺得有些眼熟,她秀氣的眉頭皺起,糾結了一會,讓小白松了口,自己也解除了結界。

  「要是那麼想吃的話就送給你吧。」她頗為同情地看著面前的男子,叫來了茶屋的老板娘,重新給小白點了一份丸子,還給男子添了一杯茶。

  她安撫了炸毛的白藏主,「吃完我們就回去吧。」

  金瞳的男子毫不猶豫地就著茶水將丸子送入口中,他一邊咀嚼著,一邊觀察著黑發的少女和白色的小獸。

  悠子感受到了男子的目光,也回望過去,還忍不住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男子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興趣頗深的笑,這讓悠子突然想到了一個熟悉的故人,她瞪大了眼睛,反復打量著男子。

  半晌,她忍不住開了口。

  「你是……」

  男子的一只眼睛閉起,仿佛在對少女放電一般。

  「怎麼能讓美麗的小姐先開口呢?」他也開了口,嗓音低沉,富有磁性,帶著說不出的魅惑,「我叫奴良鯉伴,請問小姐芳名?」

  白藏主聽到男子輕浮的話,忍不住露出了獠牙,卻被主人按在了原地,只能不滿地搖晃著尾巴。

  聽到預想中的答案,悠子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從頭到腳再次審視著鯉伴,視線最終停留在了男子的金瞳和俊美的面容上。

  鯉伴雖然有些不明所以,卻依舊任由她打量。

  少女終於收回了目光。

  「先前失禮了。小女姓藤原,名悠子,京都人氏。」她垂下目光,櫻唇微啟,「您長得很像我的故人,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那可巧,我對你也是一見如故。」男子修長的手已經握住了少女的柔荑,「不如我們找個地方敘敘舊?」

  悠子不著痕跡地抽回了手,拒絕了鯉伴的邀請。

  「抱歉,我該回去了。」

  小白跳上了少女的肩膀,一臉敵意地盯著面前的男子。只要男子敢攔住少女,他便會立刻展開攻擊。

  鯉伴頗為遺憾地聳了聳肩。

  「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悠子對男子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很快消失在了人海中。

  黑發的男子感覺自己心跳好像漏了一拍,他狹長的桃花眼微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那我就期待一下。」


番外:江戶時代的故事(二)

  江戶近海,正午的時候天空湛藍,萬裡無雲,陽光極其刺眼。到了傍晚,紫紅色的天空則會出現形狀各異的雲彩。

  這般景色,與悠子生長的京都截然不同。

  「悠子大人,逢魔之時到了。」白發的式神出現在少女的身邊,少女戀戀不舍地看著天邊的晚霞,嘆了口氣。

  「知道了。」

  隨著德川統一全國,政治趨於穩定,江戶的人口也不斷增加、城市規模也不斷擴大,已經超過了京都,成為日本最繁華的城市。

  但江戶的陰暗面也在不斷擴大。武士、浪人、商人、游女,各式各樣的人生活在這個城市,導致社會風氣紊亂,而殉情、毆鬥傷人的事件也時有發生,怨靈、妖怪、付喪神也頻頻作祟。

  此時正值黃昏,晝夜交錯。彼世之物現世,人容易遇到不存在於現世的怨靈和妖物,因此被稱為逢魔之時。

  「江戶真是生機勃勃呀。」

  少女向城外走去,櫻姬緊隨其後。她身周泛著淡淡地白光,將撲向她的怨靈盡數彈開。

  「怨靈也比京都的更有精神呢。」

  她將數枚符咒拋向空中,隨手畫了一個五芒星。符紙上的咒文發出了藍光,向著四散而逃的怨靈追去。

  「這一片的怨靈應該都成佛了。」

  黑發的少女環顧四周,收起了手中的符紙。又有一只不長眼的燈籠鬼撞到了她布下的結界上,被她拎在了手裡,瑟瑟發抖。

  悠子對面前的燈籠鬼做起了鬼臉,驚恐的燈籠鬼發出了奇異的尖叫聲。

  「悠子大人,解決了就早些回去吧。」

  少女頗為遺憾地放開了小妖怪,燈籠鬼打了個轉,一溜煙兒地遠離了她們。

  ……

  隅田川上架著的兩國橋是連通江戶東西兩側的必經之路,白天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入了夜後已經不見什麼人。橋西的商鋪早已關門,只剩下星星點點的燈火。

  悠子向城東的庭院方向走去,櫻姬緊隨其後。走到橋頭,她們注意到,橋巔欄杆旁佇立著一位紅衣女子。

  「大人,那是……」櫻姬眉頭微皺,她抬起右手,擺出了攻擊的架勢。悠子卻攔住了式神,她避開了那位女子,從橋的另一側走向對岸。

  那名女子呆呆地望著隅田川,一動不動。

  橋的另一側出現了一個男子的身影。他踩著木屐,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嘴裡還哼著不成調的小曲。

  「日照宮路,有女如雲。

  而我所想,唯君一人——」

  他似乎醉的不輕,酒壺隨意地被他掛在身後,路都走得不是很穩。

  紅衣的女子似乎注意到了他,但也只是將頭轉了過去,並沒有邁開腳步。

  男子被木板絆了一下,猛地扶住欄杆。他抬起頭,發覺自己已經走到了紅衣女子的跟前。

  「小姐,這麼晚一個人在這種地方干什麼呢?」他歪著頭,一手支著欄杆,漫不經心地問道。

  「大人,我們不用出手嗎?」櫻姬猶豫了一下,但悠子卻沒有停下來,徑直向對岸走去。

  「您要和妾身一起嗎?」紅衣女子開了口,她的聲音低沉而誘惑。

  被雲層遮住的月亮逐漸顯露,月光灑向橋的一側,照到了紅衣女子的身上。

  男子突然笑出了聲。

  「小姐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男子微眯的眼睛睜開了,瞳孔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出金色的光芒。

  「要當我的女人,起碼要有那個水准吧。」

  他修長的手指,指向了從另外一側經過的悠子。

  悠子的腳步頓了一下,借著月光,她看清了男子的身影。

  俊美的男子依舊穿著那件黑綠條紋的和服,他的腰間別著一把短刀。他狹長的桃花眼看向了悠子,嘴角還勾起一抹愉快的笑容。

  「又見面了,悠子小姐。」

  黑發的少女嘆了口氣,但沒等她開口,紅衣女子表情逐漸猙獰了起來。

  「你也要和那個狐狸精走嗎?」她的手指緊緊地扣著欄杆,木頭陷下,發出了「哢擦」的聲響。

  鯉伴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急忙搖頭,但說話的對像卻是另一側的少女。

  「我和你可沒有任何關系啊。」

  月亮完全露了出來,紅衣女子的面容也完全暴露在了月光之下。她面色慘白,嘴唇艷紅,但濃艷的妝容卻遮不住長期浸泡的浮腫。

  她伸出的手並沒有塗粉,泛著青紫,皮膚已經開始腐爛,白色的蠅蛆從她的袖口爬了出來,隱隱能聞到屍體的惡臭。

  「為什麼,三郎會棄我而去呢?」紅衣女子緩緩地走向鯉伴,嘴巴張得很大,仿佛在質問他一般。

  俊美的男子收斂了笑意,他將酒壺拴在腰間,手已經按住刀柄。

  紅衣女子突然停了下來,她睜著充滿血絲的雙眼瞪向悠子。

  「都是你的錯,是你誘惑了三郎……」

  無數只手從河伸出,撲向悠子,想要把她拉到水中。鯉伴眉頭一皺,正要拔刀斬斷鬼手,突然發現鬼手根本不能穿過悠子的結界。

  黑發的少女和她的式神就站在結界之中,看著紅衣女子一步步走向滑頭鬼。

  「悠子小姐不管我嗎?」俊美的男子語氣有些哀怨,但嘴角的笑容又勾了起來,刀尖已經對准了面目猙獰的女鬼。

  「她生前是個可憐人,又沒傷過人,」少女無奈道,「誰讓你招惹她呢。」

  「奧義——鏡花水月」

  黑發的滑頭鬼化成了一團黑霧,消失在了紅衣女子的面前,又突然出現在了她身後。

  他揮舞著短刀,劈向紅衣女子。女鬼發出了尖銳的叫聲,跪倒在地上。

  「三郎……」她抓住了鯉伴的衣角,手上的皮膚已經開始脫落,露出森森的白骨。鯉伴面無表情地舉起了刀,准備給女鬼最後一擊。

  一枚符咒卻出現在了他的刀下,淡藍色的光芒籠罩住扎著的女鬼。

  少女口中念念有詞,右手在空中畫符,將紅衣女子的怨靈徹底淨化。

  鯉伴挽了個刀花,將短刀收回鞘中。他站在一旁,默默地聽完少女為女子念完祭詞,也對女子行了一個禮。

  悠子完成了簡單的神葬儀式,抬頭看了一眼天邊的月亮,長舒一口氣。

  「已經這麼晚了,」她對身側的櫻姬說道,「小白該等不及了吧。」

  悠子對鯉伴微微頷首,越過了鯉伴,向橋東走去。

  男子漂亮的桃花眼微眯,他化作一團黑霧,攔在了悠子面前。

  「就讓我送兩位小姐一程吧。」他雖然說的是兩位小姐,但金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盯著悠子。

  櫻姬頗為不滿地上前了一步,站在主人身前,擋住了男子的視線。

  悠子安撫了自家的式神,對男子搖了搖頭。

  「多謝您的美意,但是時候不早了,您的家人也在等您回去吧。」

  想到自己啰嗦的部下和不著調的父親,奴良鯉伴覺得有些頭疼,但他卻不依不饒,堅持要與悠子一道。

  「我可是一直期待著與悠子小姐的再會呢,」他對悠子眨了眨眼,「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了,說不定我們的緣分還不淺。」

  聽到他的話,少女掩口偷笑起來。她黑亮的眼裡帶著笑意,看向俊美的男子。

  「我也沒想到會在這碰見您。」她頓了一下,「但今日就到這裡吧,我改日會上門拜訪的。」

  看到鯉伴不明所以的樣子,又想像了一下她登門拜訪後,滑頭鬼父子的表情,她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揚。

  「小女先告辭了,您也早些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她再次對男子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她見到我,好像也很高興的樣子。」鯉伴目送少女消失在道路的盡頭,揉了揉後頸,笑容在臉上漾開。

  他踩著木屐,腳步輕快,又哼起了不知名的曲子。

  「相思形色露,欲掩不從心。

  煩惱為誰故,偏招詰問人——」


番外:江戶時代的故事(三)

  已經隱退的奴良組第一代首領——奴良滑瓢,此時正蹲在河邊垂釣。他胡子拉碴,不修邊幅,毫無總大將的威嚴。

  「話說,鯉伴那小子,最近在干什麼?」他突然看向身側的鴉天狗。

  「二代目已經幾天沒回組裡了。」黑色的烏鴉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首無天天都在找他,聽說二代目又吃了不少霸王餐。」

  滑瓢面前的浮漂動了一下,他趕緊收緊了魚竿,「看樣子是條大魚啊!」

  鴉天狗看著同樣不著調的一代目,無奈地嘆了口氣。

  奴良滑瓢的鉤上卻沒出現他預想中的大魚,一張頭頂系著紅繩的小紙人緊緊地扒在他的魚鉤之上,在出水的一瞬間,它化作一封信落在了滑瓢手上。

  滑瓢皺著眉頭,狐疑的眼光反復打量著手裡的信件,最終還是打開了。

  他的表情從疑惑變成了驚喜,很快收起了釣竿,拎起空蕩蕩的鐵桶,站了起來。

  「走了,今天有客人。」

  「喂,等等我啊。」鴉天狗連忙收起釣竿,跟上自家首領。

  ……

  悠子換上了水色的振袖,站在了奴良組大宅的門口。白藏主站在她的肩膀上,尾巴緊緊纏著她的脖子,就像一條白色的圍巾。

  「小白,很熱啊。」黑發的少女拎著了小狐狸的後頸,狐狸卻死死地扒在她的肩上,不願放手。

  「我答應晴明大人要保護好您,」他張牙舞爪著,「您馬上就要到妖怪們的地盤了,再怎麼警惕都不為過。」

  悠子只能松開了手,任由小白纏在自己的脖子上,她深吸了一口氣,敲了敲面前的門。

  半晌,大門在悠子面前敞開,少女邁開腳步走了進去。

  庭院中充斥著各式各樣的妖怪。池塘裡的河童頂著荷葉冒出了頭,納豆小僧躲在青田坊的身後,首無和毛娼婦站在樹的陰影之下,警惕著她的一舉一動。

  「悠姬大人,隨我來。」

  高大冷峻的男子站在她的面前,男子留著長發,劉海覆蓋著右半邊臉,是幾十年前就跟在奴良滑瓢身邊的大妖怪牛鬼。

  牛鬼將她領進了內院。

  「奴良組的勢力擴大了很多啊。」悠子的余光悄悄打量著院子裡的妖怪們。

  「奴良組的百鬼夜行已經是關東最大的。」牛鬼面無表情地說明著。

  這讓她不禁回想起當年安倍晴明的庭院,熱鬧的程度或許更勝於現在的奴良組。

  「請進,一代目和瓔姬已經恭候多時了。」

  金發的滑頭鬼披著暗紅的羽織,盤腿坐在榻榻米上,手中舉著煙鬥,吞雲吐霧。容貌絕美的嬌小女子跪坐在奴良滑瓢身邊,為他添了一杯茶。

  二十年過去了,瓔姬的眼角已經有了細紋,但美貌依舊。奴良滑瓢卻也變老了一些,他的下巴有些許胡茬,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好久不見了。」金發的滑頭鬼招呼少女坐下,瓔姬將茶碗和點心送到了她的面前,笑盈盈地對她點了點頭。

  白藏主從悠子的肩上跳了下來,趴在她身邊,也對二人行了個禮。

  悠子將自家式神釀的櫻花酒遞到了瓔姬手上,「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真是的,一套一套,麻煩死了。」金發的滑頭鬼吐了個煙圈,瓔姬白了他一眼,親昵地坐到了悠子的身邊。

  「你們兩個人還是老樣子呢,結婚也有二十多年了吧?」悠子忍俊不禁,她的視線在滑瓢和瓔姬身上反復打量著,一臉揶揄。

  瓔姬點了點頭,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悠姬和二十年前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呢,我們都老了很多了。」

  瓔姬的眼裡只有重逢的欣喜,她關切地問道,「這麼多年,你都去哪了?」

  「和羽衣狐的戰鬥,我也受了重傷,修養了很久。」

  奴良滑瓢卻在少女身上感受到了龍神的氣息,他並沒有開口說話,審視的目光看向少女。

  「你不必擔心,我已經完全恢復了。」

  聽到悠子的話,瓔姬簇起的眉頭才舒展開來,她拉住了少女的手,「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都會在江戶活動。」

  奴良滑瓢一聲輕咳,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他對瓔姬使了個眼色,女子了然。

  她戀戀不舍地放開悠子的手,退出了隔間,「今晚務必在這留宿,我還有很多話想和你說呢。」

  直到妻子走遠後,奴良滑瓢放下了手中的煙鬥,挺直了背。他金棕色的眼睛仿佛要穿透悠子的身體,毫不掩飾的目光投向少女。

  「你現在是什麼情況?」他開門見山。

  黑發的少女沉默了半晌。

  「我確實死過一次,借著龍神的力量復活了。直到最近才醒過來。」她的話並沒有讓金發的滑頭鬼感到驚訝,「現在的我應該不屬於人類了。」

  「這樣啊。」

  他換了個坐姿,重新拿起煙鬥,又恢復了之前吊兒郎當的樣子。

  「不是挺好的嘛,瓔姬見到你也很高興。」

  他的煙圈吐到了悠子的臉上,把少女熏得一陣咳嗽。

  「瓔姬怎麼會看上你啊,」她趕緊用手將煙霧拍開,「不要往人身上吹啊,死老頭子。」

  「乳臭未干的臭丫頭,尊敬一點,」滑瓢瞪了她一眼,「我可比你多活了二十年。」

  「二十年啊,」少女長舒一口氣,「不過話說回來,你們孩子已經長這麼大了。」

  想到那個黑發的俊美男子,少女的眼裡滿滿的笑意。

  「你已經見過那個臭小子了?」

  她點了點頭,身側的小白聽到了奴良鯉伴的事情,頗為不滿地磨起了爪子,顯然對滑頭鬼狐口奪食的行為耿耿於懷。

  「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頂著瓔姬的漂亮臉蛋,性格跟你一個樣子。」

  金發的滑頭鬼放聲大笑,「也不看看是誰的兒子。」

  「不過,人還是挺靠譜的。」

  雖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卻在夜裡默默地守護著這座城市的和平,自己的工作也會輕松很多吧。少女在心裡默默想道。

  「還真是不錯的評價啊?」滑瓢有些詫異,但他眼裡流露出一絲驕傲,「江戶和奴良組的未來可是維系在他身上啊。」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悠子莞爾,對滑瓢點了點頭。


番外:江戶時代的故事(四)

  瓔姬在廚房裡忙碌著,裡面傳來炭火和醬汁的濃香。小妖怪們捧著食材進進出出,十分熱鬧。

  炭爐上的烤鰻魚已經塗上了醬汁,瓔姬將食物從細網上翻了個面,香甜的味道瞬間充斥著整個後院。

  一團黑霧穿過布簾,出現在瓔姬的身後。從黑霧裡伸出了一雙修長的手,手裡握著筷子,伸向爐上的鰻魚。

  「啪」地一聲,瓔姬輕拍了握著筷子的那只手。

  霧中顯出一個男子的身形,是奴良鯉伴。

  「家裡有客人嗎?」他並沒有放下手裡的筷子,環視廚房,問道,「晚餐好像還挺豐盛的樣子。」

  瓔姬轉向廚房的另一側,鍋裡燜煮的是蘿蔔和牛腩。她揭開鍋蓋,蘿蔔和牛腩的清香蓋過了先前醬汁的甜味。

  「煮物和烤食,這麼高級的食材,」黑發的滑頭鬼的筷子伸向了探爐上的烤鰻魚,「拿來招待鄉下來的老頭子也太浪費了吧。」

  「鯉伴,不要在這裡添亂了。」瓔姬皺起眉,她插著腰,儼然已經是一家之主的樣子。

  看到母親有些生氣,奴良鯉伴乖乖地放下了筷子,他看著母親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小妖怪們給爐灶添火,處理食材,眼神溫柔。

  料理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小妖怪們將菜肴盛到盤中,一個個端了出去,廚房裡只剩下了瓔姬。

  「母親當初為什麼會嫁給老爹?」鯉伴突然開口。

  瓔姬收拾灶台的動作頓了一下,她抬起頭,看向兒子。

  「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

  想到黑發的美麗少女含笑的眼眸和上揚的嘴角,奴良鯉伴有些不好意思地躲開了母親的目光。

  「沒什麼。」

  鯉伴已經高出瓔姬一個頭還多,她恍然,自家的兒子已經長成了出色的男子了。

  「雖然你父親平時是那個樣子,」她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停下,「卻扛起了整個奴良組,還無數次保護了我啊。」

  「切。」

  鯉伴嘴上不屑,眼神卻變得堅定起來。

  瓔姬將和服袖子的綁帶解開,整理了儀容,對鯉伴皺眉,「你也趕緊收拾一下,待會還要見客人。」

  「我就不去了。」黑發的男子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廚房,瓔姬看著兒子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

  ……

  奴良鯉伴拎著酒壺,穿過了庭院。他翻身上了樹,頗有興致地看著走廊上忙碌的小妖怪們,哼起了歌。

  夕陽西下,橙紅色的陽光透過樹葉,晃到了他的眼睛。男子抬起手,想要遮住日光,卻從指縫中隱約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放下手,調整了一下躺著的姿勢,自嘲地笑了。

  「我真是中毒了啊。」

  但他的目光還是本能地追上了走廊上的那個身影,卻發現自己的父親也在那裡。

  鯉伴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才發覺自己並沒有看錯,他魂牽夢縈的少女此時就站在自家的院子裡。

  她身著水色的振袖,如瀑的長發用白繩束起,和父親有說有笑地向宴會廳的方向走去。

  「不是吧……」他一個踉蹌,差點從樹上跌下來,好不容易才穩住,但還是壓斷了一根樹枝。

  「哢擦」一聲,悠子和奴良滑瓢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了院子。

  黑發的滑頭鬼只能從樹上一躍而下,走到了二人跟前,他的視線緊緊地粘在黑發的少女身上。

  奴良滑瓢額頭青筋一跳,抬起拳頭捶向了兒子的腦袋,奴良鯉伴卻反常地沒能躲開,他「啊」地一聲,捂住了腦袋。

  「臭小子,真是不禁誇。」奴良滑瓢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兒子。

  悠子看著父子倆的互動,白皙的手從袖中伸出,捂嘴輕笑。她的眼睛彎成了月牙的形狀,纖長的睫毛撲閃,鯉伴覺得自己的心跳開始加速。

  悠子放下了手,但她的嘴角依舊保持著上揚的弧度,對鯉伴行了個禮。

  「又再見了呢,鯉伴先生。」

  「看來我們真的挺有緣的。」鯉伴的桃花眼中顯出驚喜的神色。

  「嘖」金發的滑頭鬼白了他一眼,卻被兒子無視了。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悠子的余光看了一眼頗為不滿地奴良滑瓢,眼中笑意更盛。

  「我與令尊令堂是舊識,」她對鯉伴眨了眨眼睛,「抱歉,沒找到機會告訴你。」

  「反正你也是等著看熱鬧吧。」奴良滑瓢瞥了一眼悠子,她並沒反駁。

  鯉伴看到悠子和滑瓢的互動,眼裡的笑意逐漸消失,仿佛受到了打擊,挫敗感湧上心頭。

  金發的滑頭鬼看透了鯉伴所想,心裡默默地嘆了口氣,對二人開口道,「走吧,開宴會了。」

  當年追隨滑瓢的妖怪們都已經成了干部,卻也出席了宴會,觥籌交錯,十分熱鬧。

  瓔姬跪坐一旁,為悠子和滑瓢添酒,但她的余光卻看到鯉伴坐在角落裡,與宴會格格不入。

  她在丈夫的耳邊悄悄說了些什麼,金發的滑頭鬼往自家兒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對妻子點了點頭。

  酒過三巡,悠子的臉上泛著淡淡地紅暈,卻十分清醒。她抿了一口酒盞中的酒,示意瓔姬不用再添。

  「今晚在這留宿吧,我還有很多話想和你說呢。」

  瓔姬笑盈盈地拉住悠子。奴良鯉伴聽到她們的聲音,偷偷地往二人的方向瞄了一眼,將盞中的液體一飲而盡。

  悠子笑著對女子點了點頭。

  ……

  夜已深,漆黑的夜空繁星滿天,夏日的蟬鳴和蛙聲此起彼伏。

  奴良滑瓢獨自一人坐在廊下,酒盞已經空了,他正准備端起瓶子往盞中倒酒,卻發現酒瓶已經不見蹤影。

  鯉伴從黑霧中出現,手裡拎著酒瓶,他用袖子拂去了嘴角的酒漬,將瓶子放回了遠處。

  滑瓢量了量酒瓶,裡面已經一滴不剩。

  「沒嘗過的味道,還挺不錯的。」

  黑發的滑頭鬼枕著手臂,隨意地靠在柱子上,卻是挑釁的語氣在和滑瓢說話。

  「這可是人家特地給我帶的。」

  滑瓢挑眉,瞥了兒子一眼,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又掏出了一瓶,給自己添滿。

  聽到父親的話,鯉伴愣了一下,不甘心地放下了手臂,老老實實地坐到了他的身側,卻一言不發。

  二人沉默了一陣,鯉伴終於按捺不住,開口問道。

  「你和她是怎麼認識的?」

  奴良滑瓢一聲長嘆,並沒有馬上開口,而是吊著鯉伴的胃口。

  「哼。」

  黑發的滑頭鬼一聲冷哼,正准備轉身離開,滑瓢終於開了口。

  「那是二十多年前,我剛遇到你的母親的時候。」他端起酒盞,小小地抿了一口,「悠姬已經是大阪小有名氣的陰陽師。」

  「羽衣狐為了產下鵺而大量吸食鮮活的年輕女子的肝髒,尤其是具有特殊能力的女子,你的母親也被抓走了。」

  鯉伴點了點頭,父母相識的故事,他也有所耳聞。

  「當時被除了你的母親、一目的妻子珍珠、還有悠姬。然後就如你所知,我們打敗了羽衣狐,我和你母親結婚,生下了你。」

  黑發的滑頭鬼等了很久,父親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就這樣?」

  奴良滑瓢點了點頭,將最後一滴酒倒進了自己的盞中,廊下留下了兩個空蕩蕩的瓶子。

  「臭老頭子,耍我嗎?」年輕的滑頭鬼板著臉,拂袖而去,只留下滑瓢哈哈大笑。

  「想知道的話自己去問不就好了。」


番外:江戶時代的故事(五)

  悠子和瓔姬同衾而眠。

  她臉上的紅暈和醉意已經逐漸褪去,頭腦愈發地清醒。房間裡的燈已經熄滅,但身側多了一個人,更讓她難以入眠。

  「上一次和悠姬一起睡,已經是二十二年前了吧。」

  瓔姬突然開了口。

  「我吵到你了嗎?」

  「怎麼會,是我邀請你留宿的。」

  悠子看不清瓔姬的表情,但她的語氣溫柔,不禁讓少女松了口氣。

  「嗯,不過對我來說,也沒過去那麼久。」畢竟自己都在沉睡,並不清楚時間的流逝。

  「一定很辛苦吧。」

  「為什麼這麼說?」

  「一覺醒來,身邊的人都不在了,不會覺得很害怕嗎?」

  「剛開始是有一點,但是式神們一直陪著我啊。而且,你不是也在嗎?」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小聲談著,還時不時發出笑聲。白色的小狐狸趴在門口,呼吸均勻,顯然已經熟睡。

  「你就沒想過找個人陪著你嗎?」

  悠子愣了一下,過了一會才開口道。

  「我沒想過。」她說,「說不定我明天又睡過去了,那個人不是很可憐嗎?」

  這回輪到瓔姬陷入了沉默。

  「是我太自私了嗎?」半晌,她幽幽地開口,「如果我先滑瓢一步離世……」

  「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悠子連忙解釋,瓔姬卻笑了出來。

  「悠姬果然還是個孩子呢。」

  少女有些不明所以。

  「我覺得你稍微自私一點也沒關系哦。」女子娓娓說道,「我剛嫁給滑瓢的時候,還時常會擔心,如果我的容貌不再,他會不會棄我而去?

  而他卻沒有維持年輕的姿態,而是選擇和我一起變老。

  但是,現在我還是偶爾會擔心,如果我先他一步而去,他會怎麼辦?會不會愛上別人?」

  少女靜靜地聽女子傾訴著。

  「這二十年來,我過得很幸福,這不就足夠了嗎?完全沒必要考慮之後的事情啊……」

  「哦……」悠子有些迷茫,並不知道瓔姬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一不小心,說了那麼久,你也累了吧?」她突然停了下來。

  「沒有啊,我還挺精神的。」

  瓔姬一聲輕嘆,「被羽衣狐抓走那年,我們都才十五歲吧?」

  「嗯……」

  「要不是悠姬擋在我身前,我可能沒辦法活到現在吧。」

  「不都是過去的事了嗎?」悠子的語氣輕松,但當時的場景卻還歷歷在目。回想起瀕死的痛苦,悠子本能地蜷縮起來,手心冒出冷汗。

  「不要太辛苦了。」

  瓔姬握住了少女冰冷的手,過了很長時間,她的手才恢復了原本的溫度。

  悠子閉上了眼睛,輕輕地「嗯」了一聲。

  「希望悠姬能得到幸福吧。」

  少女的呼吸均勻,已經睡了過去,並沒有聽到女子的低語。

  瓔姬為她掖了掖被子,也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

  次日上午,悠子便起身離開了奴良組。

  「怎麼不多住幾天?」瓔姬依依不舍地拉著她,想要把她留下。

  「家裡的式神該擔心了,」悠子卻拒絕了,「我改日再來拜訪。」

  瓔姬並沒有強求,只是點了點頭。她將精致的料理裝進漂亮的漆器之中,遞到少女的手上,目送她走出了奴良組的大門。

  鯉伴站在不遠處的陰影之中,猶豫了半天也沒有邁開腳步。

  金發的滑頭鬼有些看不下去,他走向鯉伴,手裡的煙鬥狠狠地敲上了他的腦袋。

  「嘶……」年輕的滑頭鬼一聲輕呼,卻發現父親已經化成一團黑霧消失了。

  瓔姬注意到了自家兒子,對他揮了揮手,示意他過來。

  「你去送一下人家吧?」她看著猶豫不決的兒子,笑著鼓勵道。

  「嘖。」奴良滑瓢出現在瓔姬的身後,將妻子一把摟住,瞟了鯉伴一眼。

  「年輕人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他的下巴枕在妻子的肩上,聲音低沉,「我昨天都沒睡好。」

  瓔姬臉上泛起紅暈,她試圖推開滑瓢,「真是的,這還是在外面呢。」

  鯉伴看著膩膩歪歪的父母,嘆了口氣,追上了不遠處的悠子。

  少女發現身側突然多了一個人。她肩上的小白也感受到了男子的氣息,露出了獠牙,凶相畢露。

  「小白,有點失禮了哦。」少女按住了肩上的小獸,對鯉伴點了點頭。

  「母親讓我來送送你。」

  鯉伴一改之前輕浮的表情,顯得有些正經,這讓她有些不適應,但她並沒有拒絕男子的好意。

  兩人一路無言,就這樣走上了兩國橋。

  鯉伴突然想起幾天前,自己還在這個地方當著悠子的面,說她是他的擇偶標准,不由得有些羞惱。

  但他回過神來,悠子已經走到了前面,她站在一位老婦人旁邊,微微俯身,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鯉伴走近之後,發現她已經接過了老婦的行李,面帶歉意地看向自己。

  「您先請回吧,這位阿姨的腿腳不靈便,我先送她一程。」

  「啊呀,我是打擾你們約會了嗎?」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家就在附近,兩步路就到了。」

  悠子搖了搖頭,執意要送她。

  鯉伴盯著少女的身影,眼神柔和。他嘆了口氣,蹲在了老婦的跟前。

  「我背您吧,這樣走得更快些。」

  少女面帶笑意,對鯉伴眨了眨眼睛,表示感謝。俊美的男子愣了一下,嘴角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

  「小姑娘,今年多少歲了?」慈祥的老婦趴在鯉伴的肩上,跟二人搭話道。

  「今年剛滿十五。」

  聽到少女的回答,男子的腳步頓了一下。

  「小哥呢?」

  「十九了。」

  「我和我老伴也差了四歲,好像是我十六歲那年結的婚。」婦人回憶起當年的事情,悠子頗有興致地附和著,鯉伴卻始終一言不發。

  「哎呀,就是前面這裡。」婦人指著不遠處的一幢木屋,男子蹲下身,將她放了下來。

  「多謝你們了,我也沒什麼好招待的。」婦人將一袋金平糖放在悠子的手中,「這是我給孫子買的,送給你。」

  悠子看著手上那袋五顏六色的糖果,漂亮的大眼睛眯了起來,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鯉伴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側臉。少女肩上的狐狸注意到了男子的目光,頗為不滿地瞪了他一樣,尾巴掃過了少女的脖子。

  悠子才發現男子在看她,視線投降男子。鯉伴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移開了眼睛。

  但是少女還是將糖袋還到了老婦的手上,只從中拿了兩顆,笑著和她道了別。

  「鯉伴先生,選一顆吧。」

  她對一旁的男子攤開掌心,兩顆星星形狀的糖靜靜地躺在上面。一顆藍,一顆綠。

  少女的手上還有星星點點的糖粉,白色的糖粉和她白皙的手幾乎融為一體。男子咽了咽口水,心裡不禁湧上一股想要舔掉糖粉的衝動。

  「再不快一點就化了。」悠子輕聲催促。

  鯉伴眼睛微眯,選了那顆和少女和服顏色一樣的藍色的糖放入口中。他的手指劃過少女的掌心,雖然是夏天,他卻感到一陣溫涼。

  悠子將另外一顆輕輕捻起,放在舌尖,糖的甜味在她的口腔中彌漫開,她的臉上浮現出幸福的表情。

  男子口中的糖還散發著不知名的香氣,他沒舍得咀嚼,將融化的糖藏在舌下。

  「喜歡的話我給你買。」

  少女的眼眸晶瑩清澈,仿佛在發光一般,她看著男子的眼睛,高興地點了點頭。


番外:江戶時代的故事(六)

  帶著莫名香氣的糖果已經完全融化在鯉伴的口中,他又不由自主地盯著悠子的側臉。

  「為什麼一直看我?」

  少女一路上已經無數次感受到了男子的目光,她轉頭直視男子的眼睛,開口問道。

  原來早就被發現了,他對少女眨了眨眼,卻並沒有移開視線。

  「我只是沒想到,你和我家老頭子竟然是同一個時代的人。」他開口試探道。

  「原來你好奇這個,」少女恍然,她笑著搖了搖頭,「不過告訴你也沒關系,其實我是平安時代的人。」

  鯉伴的腳步一頓,但他的直覺告訴他,悠子並沒有在開玩笑。

  「我一覺醒來,幾百年就過去了。」

  「為什麼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龍神選中了我吧。」

  「不會害怕嗎?一睜眼,身邊的人都不在了。」

  「有一點,不過托他的福,我才能認識這麼多有意思的人。」

  她的語氣平淡,男子卻隱約聽出些許寂寞。他看著少女嬌小的身影,湧上一陣心疼。

  「平安時代,距今也有六百多年了吧?」他突然問道。

  「嗯?是啊。」少女有些不明所以。

  「滑頭鬼運氣好的話,也能活個八百、一千年呢。」

  悠子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腳步頓了一下,莫名有些感動。但她很快搖了搖頭,將這種感覺甩出腦海,嘴角勾起一抹惡作劇的笑。

  「聽說滑頭鬼年紀大了,後腦勺會變得越來越長,頭發也會掉光。」她歪著頭,對黑發的俊美男子眨了眨眼睛,「你也會變成那樣嗎?」

  鯉伴心中復雜的情緒瞬間無影無蹤,他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悠子笑得喘不過氣,兩人過了很久才緩過來。

  「抱歉,」她擦掉了眼角的淚水,「沒想到你那麼大反應。」

  鯉伴清了一下嗓子,平復了呼吸,他一臉無奈地看著眼前的少女。

  「你看到現在的我,能想像到我以後禿頭的樣子嗎?」

  少女抬起頭,細細地端詳著面前俊美的黑發男子。他繼承了母親瓔姬的絕美容貌,和父親滑瓢的瀟灑氣質。深邃的桃花眼中,金色的瞳孔倒映著自己的面容。

  確實是個與晴明大人氣質截然不同的美男子,悠子想道。

  「嗯?」男子見少女盯著自己的臉,嘴角微微上揚。

  想到自己親近的人們一個個消失,悠子垂下眼,臉上的笑容逐漸退去。

  「誰能想到百年之後的事情呢?」沉默良久,她終於開口。

  「也是,說不定這次你會一直呆在這。」男子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地說道。

  「那倒也不錯,」悠子深吸了一口氣,邁開步伐,走到了男子前面,「畢竟江戶是個好地方呢。」

  我也這麼覺得。鯉伴想著,笑著跟上了少女的腳步。

  ……

  夜風習習,庭院的池塘泛起陣陣漣漪。

  悠子靠在廊下的柱子上,如瀑的長發隨意披散在身後。冰鎮過的燒酒瓶旁邊是一小碟鹽炒柿種。

  少女借著廊下的油燈和月光,翻閱著民間的百鬼物語集,她的手伸向了柿種,卻發現盤子已經空空如也。

  「真是的,」她皺眉,「別老來我這蹭吃蹭喝了。」

  黑發的滑頭鬼出現在她的身邊,毫不掩飾地舔了一下手上的鹽粒。

  「一個人喝酒多無聊,跟我回組裡唄。」

  少女身邊的小狐狸原本安安靜靜地趴著乘涼,見到男子現形,迅速地撲了上去,咬上了男子的手。

  「你這家伙,別以為悠子大人不管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少女並沒有制止小白,繼續翻著自己的書,她想端起酒盞,卻發現盞已經到了滑頭鬼的手中。

  「這個家伙滑不溜秋的,太討厭了!」

  鯉伴已經化成了了黑霧,躲開了小白的攻擊,他的手背上還是留下了兩個深深的牙印。但他還是死性不改,將悠子酒盞中的酒一飲而盡。

  悠子盯著男子手中的酒盞,默默無語。

  「你這裡的酒真不錯啊,零食也是。」黑發的滑頭鬼長舒了一口氣,贊嘆道,「我都想長住了。」

  「悠子大人,我的結界攔不住他,您也想想辦法吧。」白色的小狐狸趴在少女的膝上,對著滑頭鬼齜牙咧嘴。

  鯉伴盯著少女膝上的小白,目光又移到了她纖細白皙的腳踝上,直接用她的酒盞喝了起來。

  「你這個混蛋,到底在看哪裡啊。」小白氣得凶相畢露,亮出了鋒利的爪子,卻被悠子按在膝蓋上,不得動彈。

  「真羨慕啊,我也想要悠子的膝枕。」

  少女嘆了口氣,站了起來。

  「這就睡了?」鯉伴注意到少女留在廊下的百鬼物語集,眼睛微眯,「需要我給你講睡前怪談嗎。」

  「我去洗澡。」她轉頭撇向鯉伴,「你也要來嗎?」

  黑發的男子愣了一下,低低地笑出聲來,「好啊。」

  鯉伴卻沒想到,距離悠子庭院不遠的小山裡,竟然藏著一個小小的天然溫泉。清澈溫暖的泉水裡,混雜著點點硫磺的氣息。小小的池子,簡單地用竹制的隔斷和岩石分成兩部分。

  「大人!您不能放這個圖謀不軌的家伙進來啊!」

  悠子將烏黑的長發盤在腦後,露出了纖細雪白的後頸。她將手伸入泉中,試了一下水溫。

  「我可不是那種人啊。」黑發的男子已經將和服掛在了池邊的岩石上,他伸手拎住了狐狸的後頸,「倒是你,仗著這副可愛的樣子,占了小悠子不少便宜吧。」

  小白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踩著男子的臉,跳進了溫泉之中。不一會,一個白發的少年從池中冒出頭來,他頭頂那對紅色的耳朵抖了幾下,水花濺到了鯉伴的臉上。

  雖然竹制的隔斷並不高,但氤氳的霧氣彌漫著整個山谷,並不能看到對面的樣子。

  「小白,你泡這麼燙的水,沒問題嗎?」隔斷後傳來了悠子的聲音。

  「沒關系,您放心,我會好好看著這家伙的。」

  白發的少年抱著胸,紅色的眼睛死死地瞪著俊美的黑發男子,一眨不眨。

  鯉伴已經悠閑地靠在岸邊,小白已經被熱水燙得滿臉通紅,卻還是死撐著,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面的黑發男子。

  「真是記仇啊。」鯉伴不知從哪弄來的木盤,上面還有一樽清酒和兩個杯子。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順著水流,將盤子往隔斷的另一側推了過去。

  少女也抿了一口酒,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流入,她長舒一口氣。

  「以前也經常和晴明大人一起泡湯呢。」

  「晴明大人和這家伙可不一樣。」小白有氣無力地回道。

  「沒事的,你也別太勉強了。」

  黑發的男子一聲輕笑,「你看,主人都這麼說了。」

  白發的少年瞪了他一眼,還是變回了狐狸的姿態,跳到了岸邊的岩石上,還甩了鯉伴一身水。

  「有點過分了哦,悠子。」俊美的男子擦掉了臉上的水漬,「和我在一起,竟然還提別的男人的名字。」

  小白一上岸,他便化作一團黑霧靠近水池的另一側,卻撞上了一個透明的結界,他只能老老實實地回到原處,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

  「一點機會都不給啊。」

  「小白說的沒錯,果然不能掉以輕心。」悠子抿了一口清酒,將載著酒樽的盤子推了回去,「你最近是不是挺閑的?」

  「沒有啊,我忙著追你呢。」

  悠子被他的話哽住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鯉伴,不要開玩笑了……」

  男子聽出她話中的拒絕,無奈地嘆了口氣,很快打斷了她,生硬地轉換了話題。

  「你最近對怪談很感興趣?」

  悠子聽到他的問題,面色一凜,心裡卻暗暗松了一口氣。

  「嗯,最近江戶多了很多沒見過的妖怪,」她的拇指撫摸著杯緣,說道,「我從百鬼物語中見到幾個相似的怪談。」

  「不愧是你,真敏銳呢。」

  「你查到了什麼嗎?」

  「你知道最近江戶流行的一種叫百物語的游戲嗎,直到說完一百個怪談,妖怪就會出現。」

  原來這些妖怪是這麼來的。只要找到這個游戲的發起人,便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這些作祟的妖怪了。

  想到這,悠子猛地站了起來,濺起一陣水花。

  「不要老想著一個人解決啊,」她的身後突然出現了男子的氣息,手腕被他牢牢拽住,被帶進了一個滾燙的懷抱之中。

  少女從未和男子有過這樣的接觸,她臉頰上的紅暈逐漸擴大,就連耳尖也變得通紅,心跳如鼓。

  「大人,沒事吧?」隔斷的另一側傳來小白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

  「沒事。」她聲音平靜,手上已經劃出咒文,憑空出現的黑色鎖鏈向鯉伴身上射去,試圖束縛住他的行動。

  他卻化作一團黑霧,出現在了少女的面前。他緊緊地握著少女的手,金棕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臉上寫滿了認真。

  「交給我吧,你只用在背後看著就好了。」

  他瞳孔中的少女已經開始動搖,垂下了眼,試圖躲避他的目光,卻沒有從他手中掙脫。

  「我可是江戶的百鬼夜行之主啊。」

  鯉伴笑著松開了她的手,消失在了少女面前。


番外:江戶時代的故事(七)

  吉原——江戶最大的歡樂街。

  從大門進入,是一條能走到頭的寬敞大道,道路兩旁的秋葉燈籠徹夜長明。

  道路兩旁游女屋的柵欄之中,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花魁們,使出渾身解數招攬著路上的客人。

  與吉原的花魁們玩樂的價格,一晚上便是平常家庭數月的開銷。但百位花魁,今晚卻被一個人包了下來。

  壟斷了整個江戶木材生意、富可敵國的商人————山本。

  他將堆積如山的金色小判拋向了被包下的妙齡女子們,她們衣衫凌亂,爭搶小判的樣子,如同百花亂綻。

  「真是沒勁啊。」大腹便便的山本推開了身側的女子,「這種游戲,玩多了也沒興致了。」

  「不如來聽聽我的怪談吧。」他陰惻惻地笑了,將一個黑色的茶壺放在了花魁和富商們面前。

  茶壺上百鬼的模樣栩栩如生,令人心生寒意。

  「這是傳說中的百鬼茶壺,傳說得此壺可得天下……」有見識的富商驚道,「真是太不可思議了,百鬼夜行的雕像還在發光。」

  山本不懷好意地將茶壺的蓋子揭開,給在場的所有人都倒了茶。

  嘗過百鬼之茶的人,便會欲罷不能,更加賣力的傳播百鬼怪談。當整個江戶都沉浸在怪談的恐懼中時,我的霸者之路也就不遠了。

  「下面我們開始說怪談吧。」

  ……

  悠子站在雜草叢生的空地上,數十只百足蜈蚣將她包圍。蜈蚣不斷地向她發動攻擊,卻一次又一次地撞到她的結界之上。

  櫻花妖背對著她,站在結界之中,身周浮起點點綠光。悠子拋出數枚符紙,手上飛速地劃出咒文。

  「急急如律令,言靈——滅!」

  符咒飛向四周,在蜈蚣頭頂炸開,暗綠的毒液夾雜著邪惡的妖氣隨之迸發,灑落一地。

  櫻姬揮動衣袖,將空氣中的污濁和毒霧一掃而空。

  「太多了。」

  悠子解除了結界,她們腳下的土地已經和外面是兩個顏色。

  「大人,辛苦了。」櫻姬的手撫上少女的額頭,盈盈綠光逐漸消失在少女的眉間,但她緊簇的眉頭卻始終沒有放松。

  「這些百足蜈蚣,竟然能夠自己繁殖。」

  悠子環顧四周,方圓百裡都已毫無人煙,就連人的骸骨都被蜈蚣的毒液溶解殆盡。

  「這一片應該都解決了吧。」

  她剛邁開腳步,感到一陣妖氣,悠子在空中快速地劃出了一個五芒星,黑色的鎖鏈像箭一般射向身後。

  只聽見「噌」地一聲,數根蛛絲彈開了她的鎖鏈,她急忙收回了手。

  「首無?」

  來人被迫退了兩步,也撤回了蛛絲。定睛一看,他的腦袋竟然和肩膀分離,飄在半空中。

  首無看到四周的慘狀,悄悄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女,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抱歉,這的妖氣太渾濁了,我沒發現你。」悠子面帶歉意地看著首無,「您有什麼事嗎?」

  「想問一下您,有沒有看到少主?」他想到自己的來意,連忙開口問道,一臉期待地看向少女。

  悠子卻垂下了眼,語氣平淡。

  「我也一段時間沒見到他了。」

  「真是的,都這時候了,少主到底跑哪裡去了!」首無失望地撓了撓頭,「要是他來找您,馬上聯系我啊。」

  沒等悠子點頭,首無已經風風火火地跑遠了。

  想到那個黑發的俊美男子,悠子莫名地覺得有些頭疼,揉了一下太陽穴。

  「悠子大人,需要休息一下嗎?」櫻姬關切地問道。

  少女搖了搖頭,「不了,聽說城西還有妖魔作祟。」

  ……

  夜色深沉,烏雲如同濃稠的墨汁,將月亮蓋住。城西已經是一片寂靜,就連一絲蟬鳴也無,只有少女的木屐踩在土地上的聲音。

  她停在了一個堆滿了木料的碼頭邊。

  「您也跟了我一路了,請問有何貴干?」

  一名黑發黑衣的蒙面男子站在木樁頂上,幾乎與如墨的夜色融為一體。

  「是你殺了百足。」

  他的聲音毫無起伏,卻含濃濃殺意。

  「你是百鬼物語的妖怪,黑田坊。」少女回想起江戶城內流傳的怪談,判斷出了妖怪的身份。

  她將手背在身後,布下防御的結界。白發的式神也擺出了攻擊的架勢,嚴陣以待。

  一陣大風散了雲層,月亮終於重現天日。黑衣男子的手上的鐵爪,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著慘白的光。

  「納命來吧。」

  他向少女衝了過去。

  悠子站在結界裡,身周飄著幾十枚符紙。伴隨著她結咒完成,符紙上的咒文發出了耀眼的光芒,一齊向黑田坊射去。

  黑田坊並沒有避開,他手上的鐵爪毫不猶豫地劃開了迎面而來的符咒,鐵爪所到之處便有炸裂聲響起。

  他毫無恐懼之心。

  悠子眉頭緊皺,覺得有些棘手。

  黑田坊的鐵爪擊中了悠子的結界,發出「鐺」地一聲巨響,她們面前的透明罩子已經出現裂縫,瀕臨破碎。

  「言靈——縛」

  黑色的鎖鏈從地而起,試圖干擾妖怪的行動,黑田坊終於退後了兩步。

  「大人,呼喚白藏主吧,」櫻姬喚道,「結界撐不住他幾次攻擊。」

  悠子點了點頭,掏出為數不多的藍色符咒。

  「小白,幫我。」

  黑田坊的攻擊手段卻不止鐵爪一個,他掀開披風,下面藏著數百種兵器,甚至還有□□。

  「暗器黑演武」

  他披風下的兵器隨著他一聲令下,射向悠子,少女面前的透明罩應聲而裂,瞬間消失。

  「狐影——守」

  巨大的白狐現身結界之中,它腳下出現了紅色的法陣,用身軀擋住了黑田坊連續不斷的攻擊。

  男子袖中甩出一條帶著鉤刺的長鞭,緊緊纏住了白藏主的頸部,他披風下的□□趁機向悠子發射。

  「六根清淨,言靈——星」

  一陣光芒湧入白藏主的身體,白狐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他一聲長嘯,掙脫了長鞭,巨大的尾巴將黑田坊擊飛數十米,倒在木料堆之中,碎木滾落一地。

  黑田坊鐵爪緊緊插入地面,好不容易才再次站起,卻被腳下突然生出的黑色鎖鏈緊緊困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悠子走向被束縛的男子。

  「殺鬼萬千,符咒——」她的手指剛要接觸妖怪的額頭,卻頓了一下,「毫無污穢的靈魂……」

  本已出現的符咒在妖怪的面前化成了灰燼,悠子改變了畫符的手勢。

  「元柱固真,符咒——解」

  殺氣騰騰的黑田坊平靜了下來,停止了掙扎,臉上出現迷茫的神色。

  「我是誰?」

  少女松開了男子的束縛,白藏主變回了狐狸的姿態,又化作白光逐漸淡去。

  「百鬼物語的始作俑者是誰?」少女直視著妖怪的眼睛,卻沒有得到回應。

  看來是問不出來了。悠子無奈,正准備轉身離去,卻發現身後無聲無息地出現了同樣的數名黑衣刺客。沒等她布下結界,便一齊對她發起了攻擊。

  她堪堪避開,刺客的長刀劃傷了她的手臂。

  「大人,小心!」

  苦無沒入了櫻花妖的身體,櫻姬化作了一張破損的小紙人。

  「糟了,怎麼這麼多。」悠子面色凝重,她揚起數百枚符紙,准備趁刺客們發動攻擊的一瞬間,在自己身側引爆。

  一團黑霧突然將她環繞其中,冷利的短刀旋斬而至,一個錯身,將她身周的符紙和黑衣的刺客斬成兩半。

  悠子面前的刺客和符紙一同化作火光,但敵人卻源源不斷地出現。

  「沒受傷吧?」

  黑發的滑頭鬼將少女摟在懷裡,他手握短刀,已經退到了碼頭邊,與敵人對峙著。

  悠子的手臂一陣鈍痛,但她沒有說話,目光沉沉地盯著殺氣騰騰的刺客們,將符紙緊緊攥在手中。

  「走了。」男子在悠子的耳邊說道,悠子只覺得一陣失重,被鯉伴攔腰抱起,躍到了空中。

  敵人卻預料到他們的行動,瞬間暴起,揮刀向他們砍去。

  「小心!」

  滑頭鬼一個閃身,將她牢牢護住,險險避開刺客的攻擊,卻被切斷了一截頭發。

  二人墜入水中,久久沒有上來。


番外:江戶時代的故事(八)

  悠子緊緊地攥著鯉伴的衣襟,屏住呼吸,雙眸緊閉,任由鯉伴將她帶入水中。

  男子抱著她游了很久,確認沒有追兵之後,終於浮到了岸邊。

  悠子感受到了新鮮的空氣,終於松開了他的衣襟,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奴良滑瓢和鴉天狗看到一身狼狽的二人,頓時大驚。

  悠子手臂傷口的血混合著水跡,染紅了整個衣袖。她的臉色蒼白,嘴唇因失血而有些發青。

  「你們怎麼回事啊?」金發的滑頭鬼眉頭緊皺,質問著二人,但目光卻盯著自己的兒子。

  鯉伴看到少女的樣子,瞬間臉色鐵青,不理會父親,將她攬腰抱起,衝進了奴良組的院子裡。

  悠子很快便醒了過來,自己手臂上的傷口已經無影無蹤,濕透的衣服也被換下。

  「你醒了?」

  雪女雪麗站在門邊,為她拿來了一套剛洗好的和服。

  「雪麗啊。」她坐了起來,注意到窗外仍是一片漆黑,「我睡了多久了?」

  「沒多久,」雪麗跪坐到她的身邊,為她倒了一杯茶,「再休息一會吧。」

  悠子搖了搖頭,接過了雪麗的茶,一飲而盡,拿起一旁的衣服,正准備站起來,卻發現雪女已經坐到了房門前,牢牢擋住出去的路。

  雪女嘆了口氣,「鯉伴大人叫我看著你,別讓你跑了。」

  少女原本想對面前的女子施咒,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下了手,乖乖回到了被子裡。

  「這才對嘛。」雪女將和服重新折好,放到她的枕邊,又為她帶上了門。

  「受傷了就要好好休息。」

  聽到女子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悠子又重新坐了起來,穿起和服,拉開了隔間的門。

  「這麼晚了,你打算去哪裡?」

  黑發的滑頭鬼站在了她的面前,看得她有些心虛。

  「今天多謝你了,」悠子還是直視著男子的眼睛,「要不是你突然趕到,我……」

  男子突然上前了一步,將她抱在懷中。

  「稍微相信我一點啊。」

  少女的耳邊還能感受得到男子呼吸的熱度。她有些迷茫,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將男子推開,只是將手抵在男子的胸前,開口解釋道:「我相信你,但是我也有必須做的事情。」

  鯉伴放開了她。

  悠子松了口氣,試圖退後一步,卻再次被男子握住手臂。

  「鯉伴,我該走了。」

  她皺著眉,示意男子松開手。

  鯉伴卻目光灼灼,緊緊地盯著著少女的眼睛。

  「江戶可是我的地盤,」他金棕色的眼睛裡閃著堅定的光芒,「我還沒同意你走。」

  少女無奈,只能雙指並攏,擺出施咒的架勢,想要逼迫男子讓步。

  「除非,」他嘴角微微上揚,「做我的女人。」

  少女瞪大了眼睛,隨即皺眉道:「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有心情開玩笑。」

  但鯉伴卻不為所動。

  「讓你見識一下我的百鬼夜行吧,」他的眼中寫滿了認真,「特等席為你留好了。」

  ……

  山本私宅——

  「百物語的怪談已經到了最後一個,」山本站在樓上,俯視著應他邀請而來的富商和重臣們,「今天之後,已經沒有人能阻擋我了。」

  「最後一個該說什麼呢……不如讓我成佛吧!把人們對妖怪、神佛的畏懼,全部變成對我的畏懼……」

  「大家都到齊了,」山本將百鬼茶壺擺在了隔間的正中央,陰測測地露出笑容,「今天,讓我們共同完成第一百個怪談吧。」

  「但是很遺憾,今天你和你的百物語,會在此處終結。」

  奴良鯉伴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山本的面前,他扛著短刀,將山本面前的百鬼茶壺踩成碎片。

  隨著他一聲令下,奴良組的妖怪們傾巢而出,他將刀劍對准了山本,「讓你見識一下真正的百鬼夜行吧。」

  山本大驚失色,躲進了驚慌失措的人群之中,命令百物語的妖怪們拖住奴良組。

  「真是可悲。」奴良鯉伴一個揮刀,將狀貌可怖的妖怪斬殺,「被這種人以玩樂的目的制造出來。」

  山本顫抖著爬向角落,握著紙筆,「就差一點,就差一點最後一個故事就可以完成了。」

  鯉伴眼神冰冷,俯視著角落裡的山本,手上的刀刺向瑟瑟發抖的男子。

  「為你的所作所為懺悔吧。」

  山本的鮮血染紅了榻榻米和他身下的紙張。但是,百物語的最後一個怪談已經完成。

  「什麼……?」鯉伴一驚。

  被刀刃穿透的富商身體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肉山,不斷地膨脹、分裂、融化,他赤紅的眼珠瘋狂地轉動,最終停在黑發的滑頭鬼身上。

  「江戶城從前有一個商人,他擁有數不盡的金錢和女人,夢想成為這個世界上的神明,得到所有人的畏懼。很不幸的是,他被別的妖怪消滅了,帶著怨恨死去。

  臨死之前,他寫下了最後一個怪談,並立下誓言,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一定要消滅奴良組。於是,最後一個妖怪被創造出來了,他叫

  ——魔王山本五郎左衛門。」

  ……

  悠子站在自家的庭院之中,此時已經是上午六點,太陽似乎被一團漆黑的雲拖住了腳步,黎明遲遲沒有到來。

  站在她肩頭的白藏主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好臭啊!」

  空氣中彌漫著妖氣的腥臭味,悠子不禁皺起了眉頭,喃喃道:「鯉伴在做什麼啊。」

  她從櫃中翻出了珍藏已久的藍色符咒,這是安倍晴明留給她的東西。少女坐在召喚所的巨大法陣之中,藍色的符咒浮在她身周。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急急如律令。」

  藍色符咒上的咒文連同她腳下的法陣,一齊發出耀眼的光芒,召喚所內狂風大作,符咒隨著氣流旋轉上升,消失在她的面前。

  數十名式神從天而降,團團將她圍住。

  「晴明的式神們,助我一臂之力吧!」

  ……

  山本身體化成的巨大肉山,已經來到了江戶城。他身體的各個部分都掉了下來,手指、眼球、內髒、嘴,全部變成了妖怪,緩緩地向住民們移動。

  「少主,這些妖怪,完全在無差別攻擊啊!」首無用繩索緊緊地束縛住面前的肉塊。

  鯉伴擋在了一名女子面前,將撲來的妖怪斬殺。

  「首無,那邊交給你了。」

  「喂,等等啊!」

  黑發的少女站在道路的中央,她雙眼緊閉,巨大的結界將城東的民宅全部籠罩,肉塊變成的妖怪們不斷衝擊著透明的屏障。

  「將吾風之力,銘記於心吧。」

  大天狗漆黑的羽翼在身後張開,羽毛化作鋼鐵般的箭矢,伴隨著狂風,射向結界外的妖怪們。

  「這樣就能解脫了吧。」白發青衣的艷麗女子,坐在長長的提燈上,她衣袖一揮,青色的鬼火將肉塊燃燒殆盡。

  「大天狗,青行燈,去下一個地方吧。」

  ……

  此時的奴良鯉伴已經對上了山本殘缺的本體。山本的本體已經化成了三層樓高的龐然巨物,他的皮肉和內髒幾乎完全脫離了身體,只剩下一具白骨。

  他的手伸向自己的胸膛,掏出了仍在跳動的心髒,心髒竟然化成了一把帶著濃烈邪氣的妖刀。

  山本的本體揮舞著自己心髒化成的妖刀,將面前的一排民宅完全破壞,就連鯉伴也被他的氣勢壓倒,江戶城生靈塗炭。

  首無被妖怪引入了一幢民宅內,他回過神來,已經被山本身體化成的妖怪們團團圍住。

  「我對你的事情可是了如指掌啊。」

  山本的嘴和眼球分別化身成為妖怪圓潮和鏖地藏,站在首無面前。

  「江戶城的義賊,沉溺於花魁的少年,被斬首的可悲之人——首無。」

  首無發現自己被言靈之力困住,動彈不得。

  「大人的願望,是消滅奴良組,包括奴良組有關的人和物……告訴我們奴良鯉伴的弱點吧,至少可以讓你走得不那麼痛苦。」

  「想得美,誰會告訴你啊!」首無雙目赤紅,拼命地掙扎著,「不要小看我啊。」

  突然一聲巨響,房間的牆壁轟然倒塌,煙塵之中走出一名黑發的美麗少女。

  「殺鬼萬千,卻鬼延年,」她身周的符咒燃起熊熊烈焰,「符咒,滅。」

  「嘖,來了個棘手的家伙。」

  泛著火光的符咒飛向包圍首無的妖怪,將妖怪們逼退。妖怪圓潮和鏖地藏迅速隱蔽了身形,離開了民宅。

  首無身上的束縛被解開,筋疲力盡地跪倒在地,卻催促著悠子:「不用管我,快去少主那邊吧!」

  「嗯。」悠子點了點頭,卻不緊不慢地為他施上了言靈的加護。

  「悠子小姐!」首無再次催促道。

  「不必,」少女語氣平淡,直視妖怪的眼裡卻寫滿了堅定。

  「鯉伴叫我相信他。」


番外:江戶時代的故事(九)

  化為白骨的山本,毫無章法地揮舞著手中的魔王小槌,江戶城中大片的房屋倒塌,住民們被壓在瓦礫之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妖怪和肉團逼近。

  奴良鯉伴卻擋在了山本面前。

  「不會讓你再近一步了。」他將手中的刀刃橫在胸前,嘴角帶笑,眼中充滿戰意。

  山本卻注意到了瓦礫下的兩個小孩,轉身低頭,他身上的皮膚不斷剝落,掉在了地上,肉塊逼近了兩個孩子。

  「糟了!」鯉伴大驚,趕過去已經來不及。

  但兩個孩子卻沒有被肉塊吞食,他們顫抖著睜開緊閉的雙眼,一個黑發黑衣的男子站在他們身前,將肉塊盡數消滅。

  「你是……」鯉伴想起,這個男子便是前夜被悠子制服的妖怪,「黑田坊?」

  兩個孩子驚喜地叫道,「是黑田坊啊,真的出現了!」

  黑田坊被悠子淨化之後,便陷入了混亂,直到面前的孩子陷入困境,他才想起來,自己是從孩子們的願望中誕生出來的妖怪。

  戰國時代,遭受飢荒和戰亂的孩子們,強烈地需要別人來幫助他們,就創造出了這樣的怪談——穿著黑衣的和尚,袈裟下是數不清的武器,總會在危機的關頭,為孩子將壞人都打倒。

  「多謝了。」鯉伴和黑田坊並肩擋在孩子們面前,共同面對著山本。

  「不必,」黑田坊的披風下,黑洞洞的槍口對准了山本,「我們的共同敵人是山本。」

  一想到自己被山本的怪談控制,做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情,黑田坊怒從心頭起。

  「上吧。」

  兩人一齊攻向面前的龐然巨物。

  「明鏡止水——櫻」

  滑頭鬼突然消失在山本面前,一個瞬間,他的刀便已經將巨大的妖物劈開。

  但他面色凝重,對身側的黑田坊說道:「那個家伙,竟然能吸收我的力量。」

  山本的體積巨大,卻迅速地轉過身,手中的魔王小槌揮向房頂上的二人,滑頭鬼和黑田坊向後一躍,卻被刀風擊飛了數百米。

  鯉伴咳了幾下,抹去了嘴角的血跡。

  「山本的力量越來越強了,我一個人沒有辦法,」他凝視著身側的黑田坊,「把你的力量借給我吧。」

  「你也是妖怪吧?為什麼要保護人類?」

  「因為我體內流著一半的人類的血,」黑發的滑頭鬼嘴角揚起一抹笑容,「而且我答應過一個人,怎麼能讓她失望呢。」

  他對黑田坊伸出了手,「和我一起戰鬥,保護江戶吧。」

  ……

  首無看著身後的漫天的火光,對一旁的悠子說急道:「這裡的妖怪交給我吧,您快趕去少主那裡!」

  悠子束縛住了從角落逼近的肉塊,大天狗的羽箭迅速將肉塊扎成篩子。

  「首無,注意身後。」

  她沒有理會首無的催促,目光投向妖怪的背後。首無的繩索迅速纏住了肉塊,青行燈一個響指,將肉塊燃燒殆盡。

  「悠子小姐!」

  少女嘆了口氣,她轉頭看向身後,山本本體所化的巨大妖怪站在江戶城中,所到之處,盡是殘垣斷壁,生靈塗炭。

  空氣中彌漫著腥臭妖氣,幾乎全部來源於城中的巨物,她再三確認後,說道:「這一片已經沒有妖怪的氣息了。」

  「小白,以防萬一,」她呼喚了白藏主,「你看一下這邊還有沒有妖物。」

  「走吧,首無。」

  奴良鯉伴背負著黑田坊的力量,對面前的山本發起了強攻,二人合力的威力是原來的數倍。

  滑頭鬼的身周被黑田坊的強大妖氣纏繞,身後的眾多武器如同蓮花般綻開。

  「明鏡止水——百火繚亂」

  鯉伴使出了滑頭鬼獨有的招式,刀尖對准了山本,黑田坊的數百把武器,也一齊對准了山本的巨大身軀。

  如同他們二人的戰意一般,刀尖也燃起了熊熊烈火。隨著鯉伴的一聲大喝,千萬利刃從天而降。

  「流星天下——!」

  魔王山本五郎左衛門被無數利刃刺透,斬成了碎片,火光衝天,將斬碎的肉塊燃燒殆盡。

  匆忙趕到的悠子和首無大驚,她立刻布下結界,將殘存的民宅罩在了結界之內。

  「少主!」首無看到了搖搖欲墜的鯉伴,立刻衝了過去。

  鯉伴看到了不遠處的少女,越過了首無,踉踉蹌蹌地走到她的面前,倒在了她的懷裡。

  「大家伙解決了,」他掙扎著想要站起,「接下來就是干掉那些雜魚……」

  悠子看到一地的狼藉和遍體鱗傷的男子,把想要脫口而出的質問咽了下去,嘆了口氣。

  「我們都解決得差不多了。」

  奴良鯉伴松了口氣,整個人倚在了少女身上,首無和黑田坊面面相覷。

  「少主不要總是一個人衝鋒陷陣啊!」青田坊和其他妖怪們也圍了上來,「悠子小姐,把少主交給我吧!」

  「嗯……那就麻煩你了。」

  他擼起袖子,准備將奴良鯉伴扛起,黑發的滑頭鬼卻摟著少女纖細的腰肢,不願撒手。

  「真是的,你也看看氣氛啊!」其他妖怪們趕緊把呆愣的青田坊拉開。

  首無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卻發現一旁的黑田坊已經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好了,打起精神來,把廢墟清理一下!」

  徹夜戰鬥的奴良組妖怪們,依舊精神飽滿,奮力救助著被困的人類,重建受損的江戶城。

  江戶總算走出了被怪談和妖物支配的陰影,恢復了原有的秩序,迎來了短暫的和平。

  悠子繼續著斬妖除魔的工作,由怪談和怨恨產生的妖怪並沒有因百物語的消失而絕滅。

  但她的身側卻多了一個男子的身影。

  「吶,悠子。」俊美的滑頭鬼試圖從後環抱住少女,卻被她輕巧地避開。

  「母親問你,晚上要不要來組裡吃飯?」鯉伴卻早已習以為常。

  悠子點了點頭,對櫻姬說道:「之前曬的柿餅應該好了吧?」

  白發的女子笑著點了點頭,「我這就給您裝好。」

  悠子和奴良組的妖怪們已經混得很熟了,她被小妖怪們圍得水泄不通,只能將柿餅一個不剩地分了下去。

  奴良鯉伴試圖將少女拉出來,卻被鬧騰的小妖怪們無視了,她好不容易才得以脫身,但臉上卻洋溢著快樂的微笑。

  奴良滑瓢和瓔姬坐在廊下,手捧茶杯,一臉笑意地看著熱鬧的院子。

  「年輕人真有活力。」

  「咳咳」黑發的滑頭鬼輕了一下嗓子,吸引了所有妖怪的注意。

  「我有話要說。」

  院子裡安靜了下來。

  他將胳膊搭在了悠子的肩上,對在場的所有人宣布道:「今天開始,她就是我奴良鯉伴的妻子,奴良組的少夫人。」

  悠子瞪大了眼睛,但所有妖怪們都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繼續了手頭上的事情。

  「總大將那會已經驚訝過了,」奴良組的老人們還在竊竊私語,「反正這對父子沒什麼常識。」

  奴良滑瓢抿了一口煙鬥,嘴裡吐出煙霧,「動作太慢了,還是比不上我啊。」

  瓔姬捂嘴輕笑,害羞地推了一下身側的滑頭鬼。

  「悠子小姐以後會住進來嗎?」小妖怪們好奇的目光投向少女。

  鯉伴溫柔地看向身側的少女,「你想過來的時候隨時都可以過來。」

  「我有話想和你說。」悠子的眉頭緊皺,不顧那些還在起哄的妖怪們,將鯉伴拉到了院子的角落裡。

  鯉伴嘴角勾起了一個柔和的弧度,金棕色的瞳孔停在少女身上,任由她拉著自己,停在了院子裡那棵櫻花樹下。

  「你想說什麼?」男子嗓音低沉,讓人不由得沉溺其中。

  「鯉伴,我沒有辦法和你在一起。」悠子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她平靜的語氣下,卻隱隱有一些顫抖。

  「為什麼?」

  鯉伴已經預料到了少女的拒絕,卻依舊堅定地看著少女的眼睛。

  「說不定,我明天就會……」消失。

  男子卻沒有讓她把最後一個詞說出口,兩片溫熱的唇已經覆了上來,將她的話堵在口中。少女腦中一片空白,順從地閉上眼睛,只是本能地攥著男子胸前的衣襟,任由自己被男子牢牢捆住。

  良久,鯉伴才舍得放開她。

  悠子覺得鼻頭一陣酸意,她猛地用力,試圖推開鯉伴,但男子的手環過了她的頭,穿過她的黑發,將少女按在自己的胸口。

  「我不是說過了嗎?滑頭鬼的生命那麼長,我可以一直等你,等到你出現為止。」

  少女的眼淚浸濕了鯉伴的衣襟,她不想再思考,只是本能地回抱著他,很緊很緊。

  「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番外:江戶時代的故事(十)

  大雪紛紛揚揚,晶瑩的雪花像蝴蝶一般翩翩起舞,落在少女的紅傘之上。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被雪蓋上一層潔白無瑕的毯子,包括空氣中的血腥之氣。

  這是悠子在江戶的第三十五個年頭。

  慶安四年,德川家光去世,年僅十歲的德川家綱在江戶城中接受了將軍宣下。

  江戶城發生了浪人□□事件,又開始動蕩不安。

  城中突然流行起了這樣的傳言。

  「有一禍津神名為夜鬥,當眾生遭遇惡事或不公,虔心參拜這位神明,獻上五元奉納,他便會為所怨恨之人帶來災禍。」

  城中又一富商吉保死於非命。他平日欺男霸女、作惡多端,不少居民暗地裡拍手稱快。

  「神子大人,請您務必將殺害父親的妖魔除掉!」

  富商之子一郎將如山的小判送到了悠子面前,少女卻不為所動,將錢推了回去。

  「斬妖除魔是我的義務,不能收您的錢。」

  好不容易送走了富商之子,悠子嘆了口氣。她身後憑空出現了一團黑霧,走出一名黑發的俊美男子,環住了少女的腰。

  「那家伙的眼睛都要粘在你身上了。」奴良鯉伴想到先前那個狀貌猥瑣的男子,眼神冰冷,「不管他又如何?」

  悠子轉了個身,扯了扯男子的衣襟,輕笑道:「還是要裝一下樣子。」

  看著懷中的少女,男子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手撫過她烏黑光滑的長發,問道:「要我陪你嗎?」

  她搖了搖頭,「我很快就回來。」

  悠子站在吉保私宅的後院之中,空氣中的血腥之氣還若隱若現,她卻嗅不出絲毫屬於妖魔的味道。

  「神子大人,真的是妖魔作祟嗎?」吉保一郎跟在少女身後,瑟瑟縮縮道:「鄙人的性命就托付給您了,您一定要將這邪魔外道給除去啊。」

  少女突然想起之前聽到的傳聞。

  她面色一凜,迅速在面前劃出一道結界,將吉保護在屏障之內,彈開了突如其來的斬擊。

  她眼前閃過一個深灰的男子身影和一對冰冷的藍色眼眸。

  「這個味道……」

  眼前的男子已經消失。

  「大人!」吉保一郎躲在侍衛之中,小心翼翼地問道,「究竟是何人?衝我來的嗎?」

  少女的聲音古井無波,「抱歉吉保大人,並非妖魔作祟,恕我愛莫能助。」

  她重新撐開傘,不顧吉保的阻攔,走出了院子。

  大雪積了厚厚一層,她每一步都能留下深深的腳印。空氣中的血腥氣已經很淡了,但她卻感到了另一股凜冽的潔淨氣息。

  她的腳步停在兩幢民宅之間。

  巷子深處站著的男子,便是先前出現在吉保私宅的那位。冰天雪地之間,他僅穿了一件單薄的和服,沒有絲毫裝飾的太刀懸在腰間,冰冷的藍眸看向悠子。

  「我並未護著那人,您請便。」

  悠子對男子微微頷首,重新邁開步伐。

  「現汝形,緋。」

  男子的太刀變成了頭戴天冠的白衣少女模樣,他並沒有理會那名白衣少女的呼喚,而是跟上了悠子的腳步。

  「禍津神夜蔔,」少女停在了自家庭院門口,「您為何要跟著我?」

  灰衣藍眸的男子身上已經落滿了積雪,他將肩上的雪跡拍去,抱胸道:「我離家出走了,收留我一陣。」

  悠子愣了一下,沒有第一時間拒絕。她回過神來,男子已經走進了自家院子,坐到了火爐旁邊。

  「真暖啊。」他吸了吸凍得通紅的鼻子,搓了搓手,「有熱茶嗎?」

  白發的式神端著一壺茶水走進了隔間,為夜蔔添了一杯,遞到他的跟前。

  悠子收了傘,脫下了防風的羽織,也跪坐在火爐前,捧起了櫻姬的茶,小口抿了起來。

  等到身體暖了一些,她開口道:「夜蔔先生,您要在我這待到什麼時候?」

  夜蔔又吸了一下鼻子,搖了搖頭,「不知道。」

  他環視著悠子的庭院,櫻柳周垂,院中竹添水潺潺,四面抄手游廊,半掩的紙門毫不透風,身下的榻榻米觸感柔軟,他嫉妒地瞪了悠子一眼。

  「區區一個神子,」他將手中的熱茶一飲而盡,「住得那麼好。」

  他情不自禁地在榻榻米上打起了滾,「真羨慕啊!」

  黑發的少女清了清嗓子,面無表情道:「要是您對我不滿意的話,隨時可以離開。」

  黑發的神明坐直了身子,他面色沉了下來,顯得有些冷酷。

  悠子心中隱隱有一些猜測,只能無奈道:「隨你吧。」她不再理會禍津神,回到書房,細細地翻閱起古籍。

  過了不知多久,窗外的雪漸漸停了。

  少女揉了揉發酸的眼角,抬頭看向窗外,天色漸沉,已經是傍晚了。她正准備起身,突然發現院子裡傳來一陣響動,樹枝上的積雪紛紛落地。

  庭院中的兩名男子劍拔弩張地對峙著。

  黑發的滑頭鬼手上的短刀指向禍津神,嘴角微微上揚,金棕色的眼眸裡卻無絲毫笑意。

  禍津神揉了揉脖子,他注意到了一旁的悠子,皺眉道:「這只妖怪二話不說就衝上來了,我能把他砍了嗎?」

  黑發的滑頭鬼也看到了悠子,他一個閃身,將少女擋在身後,宣誓主權一般隔開了她和禍津神。

  悠子扯了一下滑頭鬼的衣角,示意他放下刀。鯉伴乖乖地將短刀入鞘,摟住了少女的肩膀,撇了一眼對面的夜蔔。

  禍津神同樣白了他一眼,重新坐回了火爐邊,搓起了手。

  滑頭鬼將嘴湊在悠子的耳邊,卻用夜蔔能夠聽見的音量對少女說道:「不要什麼小貓小狗都往家裡帶啊。」

  夜蔔「嘖」了一聲,對鯉伴話中的諷刺毫不在意,還給自己倒了一杯。滑頭鬼才注意到,他身側開了一瓶悠子珍藏的梅酒。

  他挑眉,拳頭已經悄悄握緊。黑發的少女趕緊拉住他,輕聲細語,好不容易將他安撫下來。

  「吶,今晚去我那裡嗎?不然我留下來也行。」

  夜蔔聽著身後兩人的呢喃之語,突然覺得世態炎涼,不禁打了一個寒戰,更加靠近了火爐一點。


番外:江戶時代的故事(完)

  又是一年春暖花開,院子裡的樹上,無數櫻花挺立枝頭,含苞待放。

  悠子無數次看到夜蔔面無表情地走出院子,又帶著未干的血跡走回來。

  「這不是完全和以前一樣嗎。」他手臂遮住眼睛,在走廊上躺了很久沒有動彈。

  少女合上了手中的書,走到了夜蔔的身邊,為他遞上一條濕毛巾。

  「討厭的話,不做不就行了。」

  禍津神接過了她遞過來的毛巾,將臉上殘留的血跡稍微擦了一下。

  他看著毛巾上星星點點的暗紅,沉默了半晌,問道。

  「你不害怕嗎?」

  悠子愣了一下。

  「自己的名字,甚至存在本身都被世人忘卻。」禍津神抬起頭來,冰冷的視線仿佛要穿透少女的靈魂。

  「不殺人的話,我該用什麼辦法維持自己的存在?」

  「高高在上的神子是不會懂的吧。」他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了一枚銅幣,眯著一只眼睛,透過中間的洞看向太陽。

  黑發的少女垂下眼,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澀。

  夜蔔一個挺身,坐了起來。他忽然看到悠子復雜的表情,自覺失言。

  「抱歉。」

  少女卻呆呆地坐在原地,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夜蔔覺得氣氛有些尷尬,撓了撓腦袋,正想走進隔間,卻被悠子叫住了。

  「夜蔔,幫我個忙。」

  禍津神回過頭,黑發的少女站在他的面前,將手掌攤開,上面是一枚銅幣。

  「這樣就足夠了吧?」

  夜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取了她手中的銅幣,高高拋起,一把攥在手心。

  「你的願望是什麼?」

  「過一段時間我再告訴你。」

  ……

  瓔姬走得很安詳。

  她眼睛緊閉,嘴角帶著微笑,靠在年邁的滑頭鬼肩頭,仿佛在做什麼美夢。

  女子的人生如同滿開的櫻花一般,終於走到了盡頭,只留下了滑瓢一人,繼續著漫長的生命。

  悠子突然明白了瓔姬對她說的話。

  身側的俊美男子將她摟得更緊了一些,在她耳邊低聲道:「我們會廝守一輩子。」

  悠子回抱著男子,胸口卻如同針扎一般,細細密密地疼,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奴良鯉伴實現了他的諾言,成為江戶的百鬼夜行之主,奴良組在他的帶領下達到了鼎盛,江戶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和平年代。

  悠子時常聽到耳邊有鈴聲隱隱作響,是龍神在呼喚她。

  「是時候該離開了。」少女將案前的信放入了信封,遞到夜蔔手上。

  「這是什麼?」禍津神看著信封上的名字,「奴良鯉伴,你自己給他不就行了。」

  悠子眼角有些紅,卻擠出了一個笑容。

  「你讓我怎麼說得出口啊……」

  夜蔔嘆了口氣,揚了揚手中的信,「那我現在就去?」

  少女慌忙站起,將男子攔住,「先不要……」

  「嘖,」夜蔔撓了撓頭,「真是麻煩。」

  他轉身站了起來,「我先替你保管,想清楚再跟我說吧。」

  少女怔怔地看著男子的背影,想著瓔姬對她說過的話,始終下不了決心。

  但時間卻不允許她再做考慮。

  庭院的櫻花正是最美的時刻,淡粉的花瓣隨著清風吹拂,掙扎著飛離枝頭,盡情地飛舞旋轉,散落一地。

  悠子突然感覺一陣困意,沒握住手上的筆,在面前潔白的宣紙上留下了點點墨跡。

  「抱歉,鯉伴……」她失去了意識。

  黑發的滑頭鬼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飛奔到了悠子的庭院。

  盛開的櫻花樹已經枯萎,池塘也如同枯水一般,絲毫不見先前的生機。

  屋子也是一副搖搖欲墜的破敗樣子,榻榻米和牆壁霉跡斑斑,似乎已經很久沒人住過了。

  整個院子找不到任何少女生活過的痕跡。

  他來到了書房,發現案前攤開的白紙,上面的幾滴墨跡還未干透。

  鯉伴握緊了拳頭,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可以擅自理解成……讓我等你的意思嗎?」

  他將帶著墨跡的宣紙折好,如同珍寶一般放入了懷中。


番外:江戶時代的故事(後記)

  自從悠子在學校重新遇到夜蔔已經過了一個多月。

  入了秋的京都,逐漸涼了下來。

  楓樹的葉子褪去了顏色,開始變黃。而金魚草泛起了詭異的紫紅,叫聲也變得沙啞起來,甚至還有幾只身體已經僵硬落地。

  穿著邋遢運動服的神明趴在榻榻米上,百無聊賴地看著漫畫,嘴裡還叼著剛買的薯片。

  悠子將泛著死氣的紫紅色金魚草一一剪下,精心地插進了花瓶裡。

  安倍晴明則坐在案邊,手旁是一沓不知什麼內容的文件。

  黑發的少女把插滿了金魚草的花瓶放到了房子的角落裡,頗為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點了點頭。

  夜蔔,現在已經改自稱為夜鬥的神明,看著那盆金魚屍體,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你變化還挺大的啊。」

  悠子聽到他的話,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夜鬥,說道:「你的變化也挺大的。」

  夜鬥坐直了起來,將薯片包裝袋整個倒往自己口中,擦了一下嘴角的油漬。

  悠子頗為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坐到了晴明旁邊,開始整理起提交給地獄的工作彙報。

  漫畫看完了,推特也刷到底,始終沒有工作上門……黑發的神明用余光瞄了一下伏案的二人,突然覺得有些無聊。

  「啊,真羨慕啊。」

  這是他今天第無數次嚷嚷了。

  悠子放下了手中的筆,身了個懶腰,突然對上了夜鬥的視線。

  「怎麼了?」

  黑發的神明對著手指,可憐兮兮地看著她。

  「你們怎麼有那麼多工作?」

  悠子有些不明所以,她看了一下手上的幾頁工作總結,「多嗎?還好吧。」

  「就是這個輕描淡寫態度,太可惡了!」他在地上打起了滾,「到處都是你們的神社,每天的奉納不知道有多少,住在這麼大的院子裡……」

  黑發的少女和銀發的陰陽師面面相覷,氣氛有些尷尬。

  「夜鬥,我不做神子了,」悠子開口打破了沉默,她揚了揚手上的工作彙報,「現在在地獄上班。」

  安倍晴明也嘆了口氣,「其實我在給一些大人物算卦。」

  夜鬥的表情有些呆滯。

  「那神社和奉納……」

  晴明沉吟道:「還不夠還房貸吧。」

  夢想著擁有自己神社,成為受萬人敬仰的神明的夜鬥深受打擊,癱倒在地,淚流滿面。

  悠子有些不忍,她拍了拍夜鬥的肩膀:「你的工作不是做得挺好的嗎,為人實現願望什麼的。」

  「真的嗎?」

  少女點了點頭,安慰道:「你一定能成為福神的。」

  「但是,完全沒有依賴上門啊!」

  她猶豫了一下,將自己的布丁讓給了夜鬥,「吃點甜食冷靜一下,說不定明天就會有人和你結緣了。」

  黑發的神明吸了吸鼻子,他淚眼汪汪地看著悠子,滿是油漬的手握住了少女的手腕。

  「我誤會你了,」他說,「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冷血的人,對不起……」

  悠子本能地想掙脫,聽到夜鬥的話,她卻愣住了。

  「沒經過你同意,我就把你的信送出去了。」

  她怔怔地看著面前的神明,目光仿佛投向了很遠的地方,表情似喜似悲。

  銀發的陰陽師一聲輕嘆,悄悄地離開了隔間,只留下悠子和夜鬥兩人。

  「喂,沒事吧?」

  夜鬥在少女的面前晃了晃手,她才回過神來。

  「嗯,沒事。」

  她深吸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控制住表情。但多年前的記憶浮現在腦海之中,仿佛將傷口重新撕碎,又撒上鹽一般,心髒一陣抽疼。

  她將身體蜷了起來,用手背遮住了眼睛,靠在膝蓋上,肩膀微微顫抖。

  夜鬥靜靜地看著悠子,沒有出聲。

  她放下了手,眼角和鼻子已經是一片通紅,夜鬥猶豫著如何安慰她,少女已經抬起了頭。

  「你的薯片是芥末味的嗎?」

  「啊,是啊。」

  「怪不得那麼辣……」

  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滴兩滴,順著臉頰往下滾。

  夜鬥抱著紙巾,想要遞到少女面前,她卻沒有接。淚水如同越開越大的水龍頭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最後還是好好地和他道別了。」

  她心中的委屈、痛苦順著淚水一並流出,像是被一只巨大的針管插進胸腔,將過往的記憶一點點抽空,留下無盡的空虛。

  半晌,夜鬥聽見少女帶著濃濃的鼻音的聲音:「謝謝你,實現了我的願望。」

  ……

  黑發的滑頭鬼站在地獄的業火邊。熊熊烈焰四處亂竄,肆無忌憚地吞噬著一切,將所有都塗成漆黑的顏色。

  他從胸前摸出了一封信。信紙保存得很好,卻抵不過歲月的侵蝕。紙張已經泛黃,四角卷曲,黑色的墨跡卻牢牢地刻在紙上,絲毫不褪。

  「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

  君情與妾意,各自東西流。」

  他一次又一次摩挲著信紙上娟麗的字跡,發出一聲無奈混雜著痛苦的嘆息。

  「抱歉。」

  「明明已經等了那麼久,」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卻因為區區兩句話就動搖了。」

  「我還有資格和你在一起嗎。」

  一陣風伴隨著熱浪刮過,將他手中的紙遠遠地卷走,很快便化為了灰燼,消失在了空中。


第十八章:金魚展

  佐倉千代發覺悠子的眼睛有些紅腫,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怎麼了?」黑發的少女察覺到了她的目光,開口問道。

  「你的眼睛……」橙發的嬌小少女有些猶豫,「發生了什麼事嗎?」

  悠子眨了眨眼,眼皮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她才突然反應過來,卻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佐倉的關心。

  「其實,昨天芥末油進了眼睛……」

  佐倉瞬間腦補到了那種感覺,打了個寒戰,坐在一旁的結月卻突然插了進來。

  「怎麼會有人蠢到把芥末油弄到眼睛裡啊,毫無疑問肯定是被甩了嘛!」

  結月還將「被甩了」強調了兩遍,佐倉趕緊捂住了她的嘴,一臉歉意地看著悠子。

  黑發的少女並沒有露出生氣的表情,像是默認了結月的話一般,嘆了口氣。

  「吶,要不要轉換一下心情?」

  佐倉似乎想到了什麼,她將一張宣傳單擺到悠子的面前。

  「今天早上在電車上看到的,悠子應該會很感興趣吧?」她眼睛閃閃發光,一臉興奮地看著悠子。

  「隅田水族館——金魚展?」

  黑發的少女看著宣傳單上形態各異、美輪美奐的金魚照片,心中一動。

  結月單手撐在桌上,撇了一眼那張宣傳單,「水族館?這種地方肯定是情侶兩個人去的啊,你覺得她能跟誰一起去?」

  「真是的!」佐倉氣鼓鼓道:「結月你少說兩句啦。」

  「一定要兩個人才可以去嗎?」

  「怎麼會!」佐倉看到悠子疑惑的眼神,又想到她似乎剛剛失戀,如果看到那麼多情侶,肯定會更加傷心。她有些吞吞吐吐:「不過一個人確實有點寂寞……」

  悠子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

  周末,她果然穿著校服,背上相機就去了遍地現充的水族館,直奔金魚的展區。

  但她的腳步卻停在了大門口的巨大草缸前,因為面前的男子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鬼燈大人?」

  她再三確認,猶豫地開了口。

  男子回過了頭,他穿著樸素的工裝外套和休閑褲,頭上戴著一頂深灰的報童帽。果然是地獄的鬼神輔佐官,鬼燈。

  兩人看著對方手上的相機,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

  「要不要一起逛?」她試探地問道。

  黑發的鬼神打量了一下她,回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雖然水族館中大多是情侶,但悠子和鬼燈卻絲毫沒有情侶的感覺,尤其是其中一人還穿著通學的水手服。

  但兩人都並沒有在意這種小事,一個勁地對著水槽拍照。

  「這的水生生態系統都是人工制造的吧。」

  悠子看著草缸中茂密的水草和青苔,手指一下一下地隔著玻璃,戳著跳動的小魚。細小的氣泡依附在透明的屏障上,不一會便消失不見。

  「隅田的草缸還是挺有名的,」鬼燈看著水槽中的布景,面無表情地贊嘆道:「值得參考。」

  悠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突然看到不遠處的水缸裡,傘狀的生物隨著音樂和燈光的變化,緩慢而輕柔地移動著。

  「原來這叫水母啊,」她眼中是止不住的驚艷:「真美。」

  「水母早在六億五千萬年前就存在了,」她耳邊傳來鬼燈低沉的聲音,「比恐龍還早。」

  聽到男子的話,悠子有些恍惚地垂下眼。

  二人輾轉了珊瑚缸、海豹缸和企鵝池,最終停在了中央的巨大水槽前。

  「要不要休息一下?」鬼燈指著水槽前的休息區問道。

  「嗯?嗯。」少女點了點頭,坐了下來。

  她凝視著面前水晶般透明的藍色水域,裡面的大大小小數百種魚四處游動著,是一種不同於先前的壯麗之美。

  一個圓柱體遮住了她的視線。

  「請你的。」她抬起頭,消失了一會的黑發鬼神重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手裡拎著兩罐溫熱的咖啡。

  已經入了秋,室內暫時還沒有暖氣開放,她的手和身體也冷了起來。

  「謝謝。」她將咖啡罐捧在手裡,並沒有喝。

  「活得久還是有好處啊。」身側的鬼神突然發出了感慨,他將手中的咖啡罐打開,干脆利落地倒入口中。

  「是啊,」少女垂眼低笑,「我也算幸運的了。」

  兩人安安靜靜地看著水槽中的魚群,一言不發。悠子終於將手中的咖啡喝完,她站了起來:「走吧,我們還沒看金魚呢。」

  金魚展的主題卻是「江戶」。

  天花板上艷紅的金魚形狀的燈籠,做成木質推車形狀的水槽,印著簡單模樣的帆布門簾,無一不和悠子印像中的那個地方重疊。

  她表情有些僵硬。

  「哦!這的品種很齊全啊!」鬼燈顯得有些興奮,他佇立在水槽前,打開了單反的鏡頭蓋,對准了水槽中圓胖的金魚。

  他面前的是幾匹名為「江戶錦」的品種,鱗片是紅、白、黑三色,沒有背鰭,頭上的黑色肉瘤顏色鮮明。

  「這在金魚草中也是非常罕見的花紋,」他轉頭對悠子說道,「是不是很漂亮?」

  黑發的少女木然地點了點頭。

  鬼神盯著悠子的表情,嘆了口氣,將悠子一把拉到一個展示屏前。

  「你看到的和金,蘭壽,都是從中國傳入的緋鮒發展而來的。」他指著屏幕,強迫少女將注意力集中到金魚的發展史上。

  「其他的品種,包括南京、琉金、江戶錦,可都是江戶之後才培育出來的。」

  他指著一匹通體雪白,而口、鰭、目、腮均為艷紅的地金,對悠子說道:「可不要錯過了。」

  面前的那匹金魚,四瓣紅色的尾鰭如同孔雀開屏一般,在透明的容器中綻開。

  她身側的鬼神,臉幾乎貼上了玻璃水槽,頗為激動地舉起相機。

  「確實。」少女搖了搖頭,將心中的萬千思緒甩到腦後,蹲到了鬼神的身邊,一下一下地戳著金魚。

  容器中的魚兒紛紛湊了過來,隔著玻璃,試圖貼近她的手指,魚群艷麗的尾鰭就像一朵盛開的蓮花。

  鬼燈古井無波的臉上竟然顯出一絲羨慕的神色,他試圖將手靠近魚群,金魚們似乎嚇了一跳,一哄而散。

  「嘖。」

  悠子覺得鬼燈似乎瞪了自己一眼,偷偷笑出聲來。她很快平復了情緒,全心沉浸在那些紅色白色的美麗的生物中。

  直到傍晚,兩人才帶著一整個存儲卡的照片,戀戀不舍地離開水族館。

  「今天多謝了,鬼燈大人。」臨走之前,悠子對黑發的鬼神深深地鞠了一躬。

  鬼燈還在一張張欣賞著相機裡的照片,他聽到少女的話,抬眼看向她。

  「暴露療法確實是最有效的,素質不錯,期待你今後的表現。」

  悠子有些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再次對鬼燈鞠了一躬,和男子道了別。

  「鬼燈大人真是個溫柔的人呢。」


第十九章:閑聊

  結束了一天工作的鬼燈和閻魔大王一起在食堂吃飯。

  身材魁梧的巨漢點了一份腔棘魚套餐,面衣將形態詭異的魚包裹起來,炸成了金黃色,還淋上深色的醬汁。鬼燈則點了一份普通的海帶烏冬面。

  閻魔大王將魚肉從魚骨上一一剔除,同米飯一起送入口中,咽了下去。

  鬼神夾了一口烏冬,他瞄了一下時間,突然將電視的頻道一轉。

  「魅力的大地——澳大利亞篇,讓大自然與野生動物來治愈我們吧!」

  「你還真喜歡動物啊!」閻魔大王發現鬼燈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屏幕,「這個節目是現世的吧?」

  黑發的鬼神點了點頭,又吃了一口面條。

  屏幕上剛好播到美女主持人介紹考拉的生活習性,畫面移到了正在樹上呼呼大睡的小考拉身上。

  「真想抱一下啊。」

  他的話與冷酷的形像及其不符,讓閻魔大王不禁打了個寒戰。

  「你這樣的家伙,和猛獸比較搭吧。」

  「真是失禮啊。」黑發的鬼神臉上雖然沒有波動,閻魔大王還是看得出來他白了自己一眼,「工作太忙了,我只養了金魚,你覺得是拜誰所賜。」

  閻魔大王覺得下一秒自己的輔佐官就要扛起狼牙棒往自己身上掄去,生硬地轉換了話題。

  「聽說你周末去現世的水族館了?」

  身材高大的巨漢已經吃完了腔棘魚的肉,他毫不浪費將魚骨也夾了起來,放入口中咀嚼著,發出「嘎嘣」的脆響。

  鬼燈已經將烏冬吃了個精光,撐在桌上,看著電視中的女主持,小心翼翼地拎起斯威夫特蛾的幼蟲,介紹著它的觸感和口感。

  「水族館那種地方,一般只有情侶和帶小孩的家長吧?」吃完飯的閻魔大王給自己和鬼燈各倒了一杯茶,「一個人去不會很顯眼嗎?」

  「其實我碰到藤原悠子了,」鬼燈抿了一口茶,「她也是一個人去的。」

  「什麼?」閻魔嗆了一下,「你們兩個周末一起去水族館了嗎?」

  他突然看到電視上女主持的臉部特寫,驚道,「怪不得我覺得她有點眼熟,原來和悠子長得還挺像的,鬼燈君竟然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孩子嗎……」

  坐在隔壁桌的白犬、雛雞、猴子三人組也正好吃完,准備將餐盤遞到返卻口,小白突然聽到二人的對話,好奇地跑到鬼燈的身側,豎起了耳朵。

  「這孩子確實挺可愛的。」只見鬼燈摸著下巴沉吟道,「啊,我不是說臉。」

  鏡頭對著女主持的臉,只見她將米白色的蛾子幼蟲放在手心,輕輕地戳了兩下,准備將幼蟲放入口中。

  在場的所有人都一陣惡寒,慶幸自己已經吃完了晚飯。

  「我只是對不怕蟲子和動物的女性有好感而已。」

  「這已經不只是不怕的程度了吧!普通的女孩子能做到那種程度嗎?這已經是貝爺了吧!」動物三人組情不自禁地開啟了吐槽模式。

  「嘛,就沒有更普通的標准嗎?比如說性格什麼的?」閻魔大王笑著打圓場道。

  「我喜歡開朗的女性哦。」

  動物們和閻魔大王看著面前和開朗一詞毫不沾邊的鬼畜輔佐官,一致決定不吐槽他的這個說法。

  「不過最重要的果然還是,能夠笑著喝下我用腦漿和腦髓煮的味增湯吧。」

  「整個世上沒有人能做到吧?!」所有人的頭上都出現了三根黑線。

  小白突然想起,他是聽到悠子的名字才跑過來的,好奇地問道:「鬼燈大人和悠子周末去約會了嗎?」

  鬼燈搖了搖頭,「只是偶然碰到而已。」

  動物們不約而同地發出了遺憾的嘆息,閻魔大王卻突然想到了一個新的話題,興奮地看向鬼燈:「如果要和悠子約會的話,你會選什麼地方?」

  「水族館已經去過了吧?」動物們對這個話題也很感興趣,嘰嘰喳喳討論了起來,「約會果然還是要去迪士尼啊!」

  鬼燈並沒有對約會對像產生質疑,反而認真考慮起來。

  「雖然我覺得按照鬼燈大人的性格,應該會選擇墓地之類的地方。」雛雞冷靜地分析之後,做出了這樣一個結論。

  大家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將目光投降鬼神,期待他給出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普通的生者的話,墓地確實是個好地方。」黑發的鬼神沉吟道,「但是悠子不太一樣……」

  「哦∼?!」所有人都以八卦的目光凝視著鬼燈。

  「和她的話,我會比較想去江戶博物館吧。」鬼燈的語氣毫無起伏。

  「切,好普通。」小白的尾巴垂了下來,臉上是明顯的失望。

  閻魔大人暗自想道,就算是鬼燈,碰到喜歡的女孩子,也會普通地考慮對方的喜好啊。

  他笑眯眯地捧起茶杯,卻突然發現對面的輔佐官黑著臉,表情十分陰森,令人毛骨悚然。

  ……

  悠子吃飯的時候,突然感到一陣寒意從背脊升起,她鼻頭一癢,打了一個噴嚏。

  「受寒了嗎?」餐桌對面的晴明向她投以關切的目光。

  看到少女身上的單薄校服,銀發的陰陽師皺起眉頭,「你穿太少了。」

  悠子疑惑地揉了揉鼻子,「我很久沒感冒了啊?」

  櫻姬捂嘴輕笑,「說不定是有人在思念您呢。」

  「怎麼會呢。」少女乖乖披上了櫻姬遞給她的外套,對櫻姬點頭道謝。

  「不過話說回來,快到紅葉的季節了呢。」

  院子裡的金魚草,莖葉已經完全變黃,魚身紅得發紫,叫聲也變得沙啞起來,就像是擱淺的魚臨死前的掙扎。

  看著那一大片金魚形狀的詭異生物,銀發的陰陽師不禁感嘆道:「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啊。」

  「您說什麼?」

  陰陽師笑著擺了擺手,對悠子提議:「下周一起去賞紅葉吧?」

  黑發的少女欣然同意。


第二十章:紅葉狩

  映入悠子眼簾的是一片燃燒著的紅葉林。秋風吹拂下,一簇又一簇,紅紅黃黃,輕輕搖動著,有幾片被風帶了下來,從樹上緩緩飄落在地。

  她突然又覺得鼻子有點癢,避開了銀發的陰陽師,輕輕打了個噴嚏。

  安倍晴明席地而坐,手持折扇,頗為風雅地吟道:「悠悠神代事,黯黯不曾聞。真不愧是天國啊。」

  白藏主跳上了陰陽師的肩膀,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臉頰,晴明溫柔地將一顆剝好的板栗送入小狐狸的口中。

  黑發的少女跪坐在晴明的旁邊,看著面前擺的滿滿當當的野餐布,無奈道:「櫻姬是不是准備得太多了?」

  銀發的陰陽師將白藏主抱在懷中,意味深長地笑道:「昨夜我觀星像,見月星同輝,今天應該格外熱鬧,特地吩咐櫻姬多做了些。」

  他話音剛落,悠子便已經聽到不遠的樹林中傳來說話聲。

  「哎呀,今天真是幸運,出門的決定果然是正確的∼」

  身著白色長袍的神獸和桃太郎已經走近了他們。

  「悠子小姐,這位是?」

  桃太郎正想和悠子打招呼,白澤已經自顧自地坐到了悠子的旁邊,無視了桃太郎和銀發的陰陽師。

  「白澤大人,桃太郎。」悠子對的人點了點頭,不著痕跡地往晴明的身邊靠近了些,遠離了輕浮的神獸,對二人介紹道:「這位是安倍晴明……」

  「好久不見了,白澤大人。」

  悠子有些驚訝,只聽晴明解釋道:「過去的幾百年我一直生活在天國,直到近代才拿到高天原的居住權。」

  「也不知道現世的人怎麼想的,竟然供奉這種老狐狸。」

  櫻花妖正准備給白澤遞茶,聽到他的話,微笑著將溫熱的茶水倒在了杯子外,淋了他一手。

  桃太郎嘆了口氣,不再理會自己的上司,默默坐到了一側,削起了蘋果。

  「請用,」他將切好的蘋果塊放在盤中,遞到了悠子面前。

  「您不用那麼客氣,」悠子用牙簽扎起一塊,「多謝了。」

  她正要放到嘴裡,白澤已經將腦袋湊了過來,「啊」地准備吃掉她手上的蘋果。

  但是沒等她反應過來,銳利的風從她耳邊刮過,一個似曾相識的狼牙棒已經將神獸,連同她手上的蘋果塊一起,砸飛到了幾十米外的樹墩上。

  悠子愣愣地看著手上斷了半截的牙簽,心中默默無語。

  「哦!悠子!」是動物們的聲音。

  她轉過身,發現閻魔大王、鬼燈、還有三只動物們一齊向他們走來。

  少女才意識到,那個突然飛來的狼牙棒,果然是地獄的輔佐官——鬼燈大人的東西。

  「鬼燈君,怎麼能一見面就攻擊別人呢?」閻魔大王皺眉斥責著自己的輔佐官,語氣卻毫無威嚴,「多失禮啊。」

  黑發的鬼神視線先是移到了悠子身上,然後將充滿敵意的冷酷目光投向了滿臉是血的神獸,毫無歉意地說道:「抱歉,手滑了。」

  白澤的生命力極強,他很快爬了起來,衝鬼燈齜牙咧嘴。氣場不合的兩個人已經熱火朝天地吵了起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高大的閻魔大王擦了擦額角的汗,對陰陽師打了個招呼:「我們人太多了,不會影響你們吧?」

  晴明笑著為閻魔大王和動物們騰了位置,擺手表示並不介意。

  黑發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從餐盤裡又取了一塊蘋果,目光死死地盯著正在吵架的鬼燈和白澤二人,生怕又飛來一個狼牙棒。

  「我說的沒錯吧。」晴明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她嚇了一跳,手上的那塊蘋果又掉了下來,滾進草叢裡。

  「什麼?」悠子嘆了口氣,眼睜睜看著通體雪白的兔子將那塊蘋果抱走。

  「今天是不是很熱鬧?」銀發的陰陽師對自己占蔔的結果頗為滿意,笑吟吟地搖晃著手上的折扇。

  烤番薯和糖炒板栗、關東煮和蒸南瓜、柿子和蘋果,櫻姬將帶來的食盒全部打開,擺在了動物們面前。

  「原來悠子的師父和閻魔大王是舊識啊!」猴子看著相談甚歡的二人,好奇道,「當初是怎麼認識的?」

  「平安時代的時候,晴明幫我處理過一些現世的棘手家伙。」閻魔大王捧著溫熱的烤番薯,「鬼燈那家伙還挺希望晴明能留下來,結果晴明直接就上了天國呢。」

  「哪裡哪裡,」晴明的扇子遮住了下半邊臉,狹長的狐狸眼微眯,自謙道:「也多虧了閻魔大王和鬼燈大人給我開後門,我才能順利出仕,住進高天原呢。」

  兩只小白都對最後一顆糖炒栗子虎視眈眈。

  白藏主突然變成少年的姿態,伸手搶到了最後一顆,迅速剝殼吞了下去,又變回了狐狸,窩在晴明的膝上,還挑釁地看了白犬一眼。

  悠子看著盤子裡僅剩不多的蘋果,眉頭輕簇,正猶豫著要不要動手。

  只見白犬可憐兮兮地看向她,少女嘆了口氣,將僅剩的蘋果喂給了它。

  「鬼燈君,白澤大人,還要打到什麼時候?」閻魔大王喚道。

  容貌相似的兩人終於休了戰,隔得遠遠地坐到了餐布的兩個角上。

  悠子看到鬼燈將狼牙棒橫在了自己身側,向晴明的方向又靠了一些,給黑發的鬼神騰了些地方。

  「嘖。」白澤瞪了一眼鬼燈,厚著臉皮擠開了桃太郎,貼著櫻姬坐了下來,契而不舍地對白發的美麗女子獻著殷勤。

  「剛才抱歉了。」

  「嗯?」悠子才意識到鬼燈在和自己說話,「沒事。」

  她將食盒中的小菜勻到一個盤子裡,遞給黑發的鬼神,「櫻姬的手藝還挺不錯的,您也嘗一下。」

  「沒想到今天這麼多人,」鬼燈打開了包袱布,「我只帶了自己的份。」

  出現在少女眼前的是一個樸素的便當盒、保溫杯,還有一個蘋果。鬼神將便當盒和蘋果遞給了少女,面無表情地接過了她手中的餐盤。

  悠子的目光一直盯著那個蘋果,眼睛閃閃發光,嘴角掛著自己都沒注意到的笑容。

  晴明和閻魔大王看著兩人的互動,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

  「對了,這裡還有味增湯,」鬼神揚了一下手中的保溫杯,對悠子說道:「天比較涼,可以暖暖身子。」

  黑發的少女沉浸在終於吃到蘋果的喜悅中,她接過了鬼燈遞給她的杯蓋,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還笑著對黑發的鬼神道謝。

  在場的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觀察著悠子的反應,陷入了震驚和恐懼之中。

  「你給人家喝的什麼啊!」閻魔大王驚道,「不是用腦髓和腦漿煮的吧!」

  「喝了鬼燈大人的味增湯,」動物們抱成一團,瑟瑟發抖,「如果悠子小姐突然變成亡者……」

  黑發的少女才發覺,手上的保溫杯蓋裡,殘留著暗紅色的奇妙液體。她咽了一下口水,覺得喉嚨還有粘膩的觸感,但味道卻和一般的味增湯無異。

  鬼神神色自若地拿起保溫杯,也給自己倒了一份,抬眼看向悠子。

  少女松了口氣。

  鬼神又將目光投向動物們,趁著少女不注意,瞪了三只一眼。


第二十一章:雙人約會(上)

  今天是平安夜,街道上的霓虹燈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商場門口的聖誕樹和貼飾讓整個城市彌漫著濃濃的節日氛圍。

  京都的冬天並不是很冷,下雪更是極為少見,街上隨處可見的是光腿穿著裙子的女生們。

  「抱歉,讓你久等了!」佐倉千代小跑著從車站出來,她看到悠子的打扮,愣了一下。

  黑發的少女罕見地穿了常服。一字領的貼身毛衣露出了精致的鎖骨,及膝的裙子包裹著白皙修長的腿,系帶的高跟鞋纏繞在纖細的腳踝上,一側的長發被漂亮的發卡別在耳後。

  「悠子打扮得好成熟啊。」佐倉千代對比了一下二人的身高和打扮,默默地留下了眼淚。

  「很奇怪嗎?」悠子調整了一下站姿,有些不自然地撫了一下裙子的下擺,「櫻姬把她的衣服借給我了,感覺太貼身,是不是小了?」

  「不,很好看!」橙發的少女對悠子比出一個「good」的手勢,頗為遺憾地說道:「可惜是和我一起出來……」

  黑發的少女察覺街上的氛圍,有些好奇道:「今天有什麼特殊的活動嗎?」

  「今天可是平安夜!」

  現世每天都是平安夜啊。悠子在心裡想道,卻沒有繼續追問,裝作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你覺得野崎君會喜歡嗎?」佐倉拎著兩個可愛的鑰匙鏈在悠子面前晃了一下,「這兩個是同款,又不容易被人發現是一對……」

  「我對野崎君不是很了解,」悠子認真地提出了建議,「不過我覺得,文具或者膏藥應該更實用一些。」

  佐倉千代的表情肉眼可見地黯淡下來,悠子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我們去看看文具吧!」但是橙發的少女很快就打起精神,拉著她走進了一家大型文具超市。

  悠子突然想起來,晴明大人似乎昨天還在抱怨著寫年賀狀寫得毛筆都禿了,她便順手挑了幾支,走向了收銀台。

  「你不是藤原同學吧?」

  悠子剛剛結完賬,聽到了一個熟悉的男聲,是先前對話中的男主角——野崎梅太郎。

  「野崎同學,」她驚訝,「你怎麼在這裡?」

  高大的男生揚了一下手上裝滿畫材的塑料袋,「我出來取材,順便買點東西。」

  他繞著悠子轉了一圈,上下打量著,突然舉起了掛在脖子上的相機,對准了黑發的少女。

  「你沒在裡面看到佐倉?」悠子躲開了他的鏡頭。

  「佐倉也在?」他面無表情的臉上透露出一絲喜悅,合起了鏡頭蓋,「我還以為你出來約會的。」

  佐倉剛剛結完賬,一眼就看到了野崎,興奮地衝了過來,「野崎君!」

  高大的少年的目光在兩個少女的服裝上,最後還是停在了悠子身上。

  「你的眼神很失禮啊,野崎君!」嬌小的橙發少女怒道。

  「抱歉,我以為能見到佐倉不一樣的一面。」野崎話一出口,佐倉瞬間就消了氣。

  「對了,你吃飯沒,」佐倉突然對野崎提議道,「要不要和我們一起?」

  野崎點了點頭,「剛好我肚子也餓了。」

  他主動走到了佐倉的旁邊,佐倉心跳有些加速。但她突然覺得自己走在中間,就像是父母帶著的那個小孩,便主動換到了野崎的另一側,心中默默流下眼淚。

  「佐倉,」中間的男生猶豫地開口,「我覺得這樣也很奇怪。」在這個遍地情侶的購物中心,他一個人卻帶著兩個風格迥異的女生,格外顯眼。

  他思考了一會,默默地退到了二人身後,悠子不太理解他們為什麼不停地變換位置,但她並沒有出聲。

  三人下到了地下一層的餐飲區,剛出電梯,悠子突然停下了腳步。

  面前一個穿著黑色西裝、頭發清爽的青年男子有些似曾相識。

  但是那位大人出現在此處的概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計,她搖了搖頭,將先前的想法甩到腦後。

  「悠子。」那個西裝革履的男子卻向她走了過來,手上還拎著公文包,腳上的皮鞋擦的蹭亮,一副社畜的樣子。

  「鬼燈大人?」

  她果然沒有看錯,不由得冷在原地。但她想起旁邊還有兩個同學,便主動介紹道:「這是我打工處的前輩……」

  「我叫加加知。」鬼神開了口,「這兩位是你的同學嗎?」

  佐倉和野崎愣了一下,好奇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徘徊。

  悠子點了點頭,簡單介紹了一下兩人,鬼燈則是對兩人掏出了名片。

  野崎也迅速拿出了名片,同黑發的鬼神做了交換,只有悠子和佐倉二人面面相覷。

  黑發的少女余光瞟了一眼鬼□□片,上面印著「加加知」的名字,會社和職位的名字也都非常普通。

  佐倉也看到了名片上的內容,同悠子竊竊私語道:「我還以為你在神社之類的地方工作,原來是經營會社嗎?」

  鬼神聽到她的話,面無表情的臉上顯出一絲詫異。悠子覺得有些頭疼,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是搖了搖頭:「並不是,不過說明起來比較復雜……」

  少女看向鬼神,「鬼燈……加加知大人,您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是來現世視察的,為期十天。」鬼燈毫不掩飾自己的鬼神身份,「加加知只是假名而已。」

  野崎和佐倉看著剛剛得到的名片,一臉黑線。

  只聽見鬼神繼續說道:「最近過勞死的情況比較嚴重,但是判斷是否減刑很困難,因此需要我定期來體驗社員生活。」

  「真是辛苦您了。」悠子面有戚戚地附和道。

  「所以她到底在什麼地方打工啊?」野崎和佐倉退到一旁,默默地聽著二人的對話,「不過悠子真的好像社會人啊。」

  悠子的視線移到了鬼神的額頭上,上面並沒有尖角。而且男子的頭發短了一些,雖然人精神了許多,但也顯得眼神更加的凶惡。

  「新發型很合適您哦。」少女的語氣非常真誠,聽不出是恭維還是真心話。

  「多謝。」鬼燈客氣地擺了擺手,「不過融入會社的環境真的挺困難的,頭發不能太長、手表的牌子、鞋和包的顏色搭配……稍有不慎就會成為異類。」

  他打量了一下悠子,點了點頭:「你合格了。」

  聽著二人的寒暄,佐倉千代無奈地扯了扯野崎的衣擺,卻發現男生已經掏出了小筆記本,兩眼放光地聽著鬼燈描述社畜生活。

  「已經這個時間了,」鬼神看了一眼手表,「我該去吃飯了。」

  「我們也正准備去,大人您……」悠子正准備邀請,鬼燈已經脫口而出: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野崎和佐倉,橙發的少女嚇了一跳,往野崎身後又退了一步。

  高大的少年卻打開了相機的鏡頭蓋,興奮道:「請務必讓我多拍幾張照!」


第二十二章:雙人約會(下)

  「我們不是一起的嗎,」佐倉千代悄悄對野崎說道:「為什麼要鬼鬼祟祟地跟在他們後面啊?」

  野崎對佐倉比了一個「噓」的手勢,佐倉乖乖住了嘴,亦步亦趨地跟在高大的男生身後。

  悠子對他們的行為疑惑不已,頻頻回頭看向自己的兩個同學。

  「不要在意我們!」野崎站的遠遠的,舉著相機,對她使眼色道:「就當作你們兩個人在約會吧!」

  「約會?」

  黑發的少女偷偷看了一眼身旁面無表情的鬼神,打了個寒戰。

  「你的朋友還挺有意思的。」鬼燈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如果是一般的情侶,肯定已經因為受不了精神壓力而逃跑了吧。」

  怪不得自己如此不安。聽到鬼神的解釋,悠子長舒一口氣。

  他停在了一家西餐廳前,翻了一下菜單,對悠子說道:「要不要吃這個?」

  菜單停在了「聖誕節情侶特惠」的那頁,她有些猶豫,往後翻了一兩頁,又翻了回來。

  「不喜歡的話可以換一家。」

  她抬眼看向鬼燈,發現男子的目光凝視著菜單上的高級牛肉,最終搖了搖頭,「就這家吧。」

  悠子正想招呼野崎和佐倉,鬼神已經走進了店裡,對迎上來的服務員說了「兩人」。

  「還有兩個人呢?」

  野崎和一臉黑線的佐倉站在十米開外,目光躲閃,並沒有理會她。

  「我估計他們在模擬人類觀察,」鬼燈見多識廣,一臉淡定地說道:「不想和我們坐一起。」

  「哈……」悠子聽說過這個綜藝節目,心中湧上了一種無力感,只能跟著鬼神走進了餐廳。

  二人選擇了一個靠角落的位置,鬼燈紳士地為她拉出椅子,等待她入座。

  悠子的腦海中「約會」兩個字再次出現,她偷偷瞄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鬼神,心中不安更勝。

  果不其然,鬼神打開了菜單,指著聖誕情侶雙人餐,說道:「就點這個吧?」

  男子指向情侶套餐時神色如常,仿佛兩人只是在閻魔廳的食堂吃飯一般,悠子不禁覺得自己有些神經過敏,但她還是試探地問道:「還有別的選項嗎?」

  他對面的男子翻到了下一頁,指著「聖誕家庭分享餐」對她說道:「這個也行。」

  面前的男子似乎並沒有其他的意思,悠子莫名松了口氣,「家庭餐兩個人吃不完,還是點雙人餐吧。」

  鬼神點了點頭,叫來了服務員。

  野崎和佐倉二人也進了店,卻發現沒有合適的角度能拍到那兩人,佐倉只能笑著打圓場道:「待會你問她也是一樣的嘛。

  漫畫家的少年頗為遺憾地合上了鏡頭蓋。

  悠子和鬼燈這桌的氣氛卻莫名地有些尷尬。

  店內裝修頗有格調,舒緩悠揚的旋律同柔和的燈光一道,營造了一種曖昧的氣氛。此時吃飯的大多是情侶,隔壁桌的談笑聲與他們這一桌的沉默形成鮮明的對比。

  悠子的手機震了一下,她像打開救命錦囊似的打開手機,卻看到野崎發來的信息:「待會記得告訴我約會的感想啊!」

  又是「約會」。她覺得今天自己確實不太對勁,不知道是節日還是環境的原因。先前與鬼神在水族館獨處的時候,也並未有過這種忐忑不安的感覺。

  她覺得不能再這麼下去,便開口打破了沉默:「鬼燈大人,您待會還有要緊事嗎?」

  但她一開口便覺得不對,詢問面前男子接下來的安排,就像是自己想要邀約他似的。她急忙補充道:「吃完飯估計已經很晚了,雖然明天是周六,不知道您要不要加班……」

  「休息一天也是可以的。」

  也就是說,明天本應該工作的……悠子不由得多想起來。

  只聽見鬼燈輕描淡寫地解釋道:「我這段時間一直都是白天在現世上班,晚上回地獄處理文件,也該放一天假了。」

  他的眼神因為睡眠不足而變得有些凶惡,眼下是淡淡的青黑,驗證了他晝夜工作的事實。

  「都不容易啊。」少女心有戚戚,「最近晴明大人也是,白天要去高天原開神議,晚上還要安排神社的人手……」

  服務員將煙熏鮭魚和奶油蘑菇湯端了上來,鮭魚鮮艷的顏色和湯的濃香令人食指大動。

  「按照套餐隨便點的,不知道是不是和你胃口。」

  聽到鬼神的話,悠子有些受寵若驚,她連忙點頭,「我沒什麼忌口的。」

  「怪不得。」

  少女似乎聽到鬼燈低聲說了些什麼,卻被餐具的聲音掩蓋。兩人默默地吃著,場面又陷入尷尬。

  服務員終於將主菜端了上來,揭開蓋子之後,擺在她面前的是一份冒著熱氣的牛排,盤邊點綴著青翠欲滴的蘆筍,紅酒熬成的醬汁隨意地淋在牛排上,同肉的焦香相得益彰。

  「今天你挺沉默的,怎麼了?」

  悠子切肉的動作一頓,抬頭看向說話的男子。鬼燈的動作極快,已經將牛排的一小半吃完了。

  「沒想到今天會變成和鬼燈大人單獨吃飯,」她嘆了口氣,將煩惱盡數道出:「還是在這樣的地方。」

  鬼燈停了下來,與少女四目相對。

  悠子連忙補充道:「失禮了,我並不是不想和鬼燈大人吃飯,但是這個時間地點確實有點尷尬……」

  對面的男子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卻並沒有因悠子的話而感到生氣,反而認真地和她討論起來:「是因為對像是我?如果是別的男性會如何?」

  她認真思考起來,「如果將鬼燈大人變成晴明大人的話,應該就不會尷尬了。」

  「嗯,畢竟你們每天都一起吃飯。」鬼燈沉吟片刻,將目光投向隔斷後的她的兩個同學,「如果是野崎君呢?」

  悠子想像了一下佐倉看到他們兩人單獨吃飯的表情,嘴角抽搐了一下:「那是另外一種尷尬……」

  「還是和對像有關系。」黑發的鬼神做出了結論,悠子恍然大悟,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

  「畢竟我也是一個到了適婚年齡的普通男性。」

  但鬼神吐出的話卻把她驚到了,她放下剛剛切好的食物,盯著眼前面無表情的男子,卻發現今天的他確實非常的普通。

  「那麼入戲的嗎?」她糾結了一會,還是將牛肉送入口中,順便也吐槽了一下,「不愧是鬼燈大人。」

  她也松了一口氣,心裡默默感謝了一下面前活躍氣氛的鬼神。

  正當她准備轉變話題,聊一些現世的見聞和趣事的時候,突然聽見面前的鬼神又說了一句:

  「我還挺中意你的,」他語出驚人,「尤其是接受能力很強這一點。」

  悠子的眼皮一跳,心中不安更盛,她試探地說道:「多謝您的賞識……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

  黑發的鬼神點了點頭,「你也快點到彼世來吧,我也會稍微輕松一點。」

  「……我盡量吧。」

  悠子看著自己還剩大半的肉排,和鬼燈空蕩蕩的餐盤,努力將大腦放空,加快了進食的速度。

  服務員將二人的餐盤撤了下去,送上了飯後甜點,用餐也到了尾聲。

  少女總覺得鬼神的話裡還有另外一層意思,但是她的本能告訴她,不要去試圖理解鬼神的話。

  她默默地吃完了精致的聖誕限定巧克力芭菲,內心無比期待結賬的那一刻到來。

  「你的兩個同學呢?」

  悠子突然想起,自己原本是和佐倉一起出的門,但此時他們二人已經不在座位上,應該已經離開了店裡。

  她迅速打開了手機,看到了兩人給她發來的短信。

  「記得告訴我約會的感想!不要忘了!」from野崎梅太郎。

  「今天過得很開心,謝謝你∼也祝你約會順利哦!:)」from佐倉千代。

  看到明晃晃的「約會」二字,她挫敗地捂住了臉。

  再加上鬼神先前的話,很難讓她不多想,她覺得之前的心理建設已經完全變成了無用功,此刻她只想趕緊離開餐廳回家睡一覺。

  「他們說什麼了?」黑發的鬼神還在火上澆油,悠子揉了揉太陽穴,破罐破摔地將聊天界面擺在鬼神面前。

  「那你的感想呢?」

  「好累。」悠子收起了手機,撐在桌上,默默嘆了口氣。

  「是嗎?那真是抱歉了。」

  「並不是您的問題……」少女連忙辯解,卻被鬼神打斷了。

  「但我還挺開心的,」鬼神的語氣毫無波瀾,「看到你糾結得不行的樣子。」

  少女的表情肉眼可見地沉了下來,卻聽到鬼神補充了一句:「但我說的都是事實,我還挺中意你的。」

  悠子心中不詳的預感成了真。

  「我何德何能……能入您的眼啊。」她糾結了很久,才吐出這樣一句話。

  「不要妄自菲薄,」她似乎從鬼神的撲克臉上看出一絲笑意,「來日方長。」


第二十三章:新年(上)

  腊月二十八日,是正月九連休的第一天。

  每家每戶的玄關都掛上了正月的注連飾,這原本是一種彰顯結界所在的神道祭器,進入普通百姓家之後已經逐漸被簡化,成為一種吉利的像征。

  悠子將兩束稻草挽成環狀,用紅白相間的注連繩牢牢扎起,在上面裝飾著鮮紅的朱果和扇子,她試圖將一支金魚草也系上去,卻被安倍晴明給制止了。

  「悠子,這種東西掛在玄關會嚇到客人的。」銀發的陰陽師將兩只艷紅的椿花遞給了少女,「用這個比較好。」

  「明明那麼可愛……」黑發的少女頗不情願地放下了口吐白沫的金魚草,將盛開的椿裝飾在了注連飾上,並在符紙上寫上「謹賀新年」四個字。

  一陣金光閃過,祭器已經完成。

  她將注連飾懸掛在玄關四季常青的松樹之上,雙指並攏,加固了庭院的結界。

  「你已經能獨當一面了啊。」晴明看著少女熟練的動作,欣慰地笑道。

  「今天已經二十八號了,您的年賀狀寫了多少了?」

  想到這,晴明有些頭疼地按了一下額角,「為什麼日本會有八百萬神明啊。」

  「我今晚有地獄的往年會,要幫您寫只能現在了哦。」

  「那可真是幫了大忙了!」

  悠子看著面前堆成小山的賀卡,嘴角的笑容僵住了,她猶豫地看著陰陽師:「這些都要手寫嗎?明明地獄那邊已經引進了電子年賀狀,為什麼高天原不能與時俱進啊。」

  晴明手上的動作不停,對她解釋道:「親手寫的賀卡飽含願力,那些老家伙很注重這些形式化的東西,只要一不注意就會被穿小鞋。」

  黑發的少女只能認命地開始動筆,她模仿著陰陽師的字跡,將吉利的祝福語寫在賀卡上,把簽名和蓋章的位置空出來,留給晴明。

  兩人一齊作業,堆成山的賀卡很快就少了大半。

  「按照這個進度,您今晚應該就能開始簽名了。」悠子將剩下沒寫的年賀狀攏成一沓,但她的手突然摸到了一個觸感不一樣的東西。

  那是一塊矩形的薄木牌,上面穿著兩條紅繩,寫著「藤原悠子」和「鬼燈」兩個人的名字。

  她的眼皮突然瘋狂地跳動起來。

  「晴明大人。」悠子握著那塊寫著兩人名字的木牌,一臉笑意地看向銀發地陰陽師,咬牙切齒地質問道:「這是什麼?」

  安倍晴明捶了一下腰,從年賀狀中抬起頭,他看到悠子手上的木牌,表情僵住了。

  「哈……這是什麼呢?」他抬頭望天,試圖逃避少女的質問,「家裡怎麼會有這個東西,好奇怪啊。」

  「晴明大人!」悠子站了起來,將木牌舉到晴明的面前,逼迫他看著木牌上刻著的「結緣」兩字,「您不會不認識吧?」

  面對一臉訕笑的陰陽師,悠子的憤怒值達到了頂峰,語氣冰冷道:「我昨天就覺得很不對勁了,原來是您做的好事。」

  她右手一揚,數枚符咒燃起熊熊烈火,將晴明書桌上的年賀狀團團圍住。她晃著手中的結緣牌,紅繩已經接觸到了火焰,開始冒起黑煙。

  「悠子,冷靜一點!」安倍晴明急道,「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主意,是閻魔大王拿到結緣牌,想要給鬼燈大人牽紅線的。」

  悠子稍微冷靜了一些,將火焰熄滅了。

  「你怎麼和鬼燈大人一樣了……」銀發的陰陽師迅速將寫好的年賀狀整理到一起,牢牢地護在結界之中,頗為哀怨地瞪了少女一眼:「我們都是為你們著想,好不容易從高天原弄來的牌子。」

  聽到鬼燈的名字,悠子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又如活火山一般瀕臨爆發。她死死地攥著自己的拳頭,強忍著想要掰碎木牌的衝動。

  「我現在對談戀愛不感興趣。」

  「正值青春的十六歲,怎麼能說對戀愛不感興趣呢?」

  「那為什麼選的鬼燈大人啊!你讓我以後怎麼面對他啊!」

  「悠子,但是你認識的男性……只有他一個人比較靠譜啊。」晴明輕晃折扇,皺眉道:「禍津神是個無業游民、花開院家的幾個陰陽師都只是毛頭小子、還有那只滑頭鬼……」

  「您不寫不就沒事了……」悠子仿佛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她攤倒在榻榻米上,「晚上的忘年會我都不想去了。」

  「那可不行,這可是拓寬交際圈的大好機會。」晴明的折扇「啪」地合起,他嚴肅道:「時候不早,趕緊收拾吧。」


第二十四章:新年(下)

  八大地獄今年的往年會依舊是在眾合地獄的居酒屋裡進行。因為費用是由閻魔廳全部承擔,大部分的獄卒都參加了,居酒屋裡顯得格外熱鬧。

  「悠子入社已經有半年了吧?」

  阿香為她倒了一杯啤酒,又將一副碗筷遞到悠子面前,笑吟吟道:「怎麼不坐到閻魔廳那邊去呢?」

  悠子轉頭看了一眼,閻魔大王已經喝了不少,正舉著卡拉OK的麥克風放聲高歌。黑發的鬼神在旁邊自飲自酌,撲克臉上的表情陰沉,十分可怕。

  「今天鬼燈大人好像心情不是很好,」悠子抿了一口啤酒,「我就不去自討沒趣了。」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同為輔佐官的小野篁和樒端著食物和清酒走了過來,「出發前一刻才勉勉強強把工作完成,元旦還要加班。」

  「畢竟年末和年初是彼世最忙的時候嘛。」阿香接過了樒手上的炸雞塊,附和道:「眾神都要降臨神社的神塔,包括十王在內。」

  悠子心有戚戚地點了點頭,「晴明神社今晚估計就會有人來初詣了,得通宵准備才行。」

  「新的一年也繼續努力吧!」秦廣王的輔佐官小野篁笑著和悠子碰了一下杯子,「同為平安時代的人,干杯!」

  「但是也別忘了好好吃飯,在暖暖的被窩裡睡覺啊!」五官王的輔佐官樒溫柔地拍了拍悠子的肩膀,像母親一般叮囑道:「你這孩子太瘦了,得多吃一點。」

  悠子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

  閻魔大王已經喝得面紅耳赤,他放下了麥克風,躺到榻榻米上。黑發的鬼神也喝了不少,雖然面色不顯,但也看得出醉意。

  只見他黑著一張臉,訓斥著自己的老好人上司,甚至已經訴諸暴力。

  悠子余光偷偷瞄了一眼黑發的鬼神,卻瞬間被黑發的鬼神發現,回了她一道能殺人的視線,仿佛在控訴她為什麼不坐到本來的位置上。

  黑發的少女打了個寒戰,往阿香的身後躲了躲。

  「為什麼不能麻利點,幾個小時把工作做完呢?!」鬼燈把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都是因為你太沒魄力了!」

  小野篁和樒趕緊跑過去打圓場道:「年末你就稍微寬容一點嘛,閻魔大王做事也挺認真的。」

  「你們也太過放縱他了!」鬼神立刻將火力對准了兩位輔佐官,「閉嘴吧!」

  兩個脾氣很好的輔佐官只能笑著給他倒酒,勉強平息了鬼神的怒火。

  黑發的鬼神喝了口清酒,嘆了口氣,對小野篁和樒道謝,「不過也多虧了你們,工作才能按時完成。」

  「畢竟忘年會您可不能缺席啊,」樒將食物送到了鬼燈面前,「偶爾也要休息一下嘛。」

  酒過三巡,忘年會也到了最熱鬧的時候。能歌善舞的阿香接過了麥克風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悠子同小野篁玩起了搶花牌,閻魔大王也隨音樂跳起舞來。

  眾人已經喝的東倒西歪,有的獄卒還有別的忘年會要參加,已經先行離開。閻魔大王累地癱倒在地,困意湧了上來。

  悠子抬頭一看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了。她連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頭發和和服。

  「我今晚還要去神社做初詣的准備,就先行告退了。」她對幾位仍有意識的十王和輔佐官們道了別。

  「我們還有不喜處的忘年會要參加,中途一道吧?」犬、雛雞和猴子三人組叫住了她,悠子點了點頭。

  黑發的鬼神清了清嗓子,小白便搖著尾巴迎了上去:「您也一起走嗎?」

  「我想起有點事要回閻魔廳。」他站了起來,揉了一下肩膀,將狼牙棒拎在手中,對小白說著,余光瞥向了往門口挪動的悠子。

  「鬼燈君,等我一下嘛。」醉的不輕地閻魔大王艱難地從榻榻米上爬起,「我也回閻魔廳。」

  鬼燈把狼牙棒往地上一橫,冰冷的視線看向閻魔大王,「我才不願意每次都照顧一個喝醉的壯漢。」

  他毫不留情地同悠子和動物們一道,走出了居酒屋。

  動物們在眾合地獄的另外一家酒吧前停了下來,就只剩下悠子和鬼燈二人。

  街道兩旁的霓虹燈忽閃忽閃,店裡隱隱傳來喧鬧和玻璃杯碰撞的聲音。

  微涼的夜風吹過,讓悠子臉上的熱度稍微降了一些,她的大腦也清醒了許多。身側的鬼神面色如常,絲毫看不出喝醉的痕跡,但先前爆發的樣子卻不像作假。

  悠子想到差點再起不能的閻魔大王,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

  「我對女士和動物都是很溫柔的。」

  鬼燈似乎猜到她所想,面無表情地說。

  「閻魔大王脾氣真好啊,」悠子搖了搖頭,解釋道:「看上去挺痛的樣子。」

  「好好工作就不會這樣了,是他自作自受。」鬼神毫無歉意。

  「您這麼晚去閻魔廳,是要加班嗎?」

  鬼神搖了搖頭,悠子並沒有多問。

  黃泉返回現世的入口需要路過閻魔廳,鬼燈先到了目的地,悠子松了口氣,正准備和鬼神道別,卻被他叫住了。

  「你在這等我一下。」

  悠子有些疑惑,但很快,鬼神拿著一個精致的小瓷瓶,遞到了她的手上。

  黑發的少女突然想到先前看到的那塊結緣牌,卻暗自搖了搖頭。結緣牌只能給被牽紅線的二人創造客觀機會,並不能改變人的想法。

  「這是……」

  「緩解疲勞的保健品,比現世的功能飲料好用。」

  悠子看著手上的瓶子,猶豫了半天,還是接了下來。

  「最近確實要經常熬夜,真的幫了大忙了。」她頗為感激地看向黑發的鬼神,對他鞠了一躬,「多謝您了。」

  「不用謝,注意勞逸結合。」

  工作狂的輔佐官竟然這樣囑咐自己,悠子受寵若驚地抬起頭,卻剛好和鬼燈四目相接,鬼神漆黑的瞳孔像要把她吸進去一般。

  她本能地退了一步。

  「時候不早了,您也早點休息吧。」

  她留下這樣一句話,逃跑似的離開了閻魔廳。


第二十五章:情人節

  冬假結束已經快一個月,京都的春天始終沒有到來。入夜之後,氣溫仍只有個位數,淅淅瀝瀝的小雨更添了一分寒意。

  晴明已經將辦公的地點從書房移到了客廳,他穿著棉質的羽織,縮在被爐裡,毫無形像地伸了個懶腰。

  悠子站在庭院之中,將雨傘傘柄隨意地架肩上,將枯黃萎縮的金魚草摘下,輕輕放進腳邊的籃子中。

  「悠子啊……」晴明無力地趴在了桌子上,有氣無力地叫著少女的名字。

  悠子拎起裝的滿滿當當的竹籃,將傘收起,坐到了隔間外的走廊上。她將金魚草的葉片摘下,用濕潤的帕子將魚身仔細清理干淨,裝到另一個干淨的小盆裡。

  「之前你帶回來那個消除疲勞的藥是哪裡買的啊?」趴在桌上的陰陽師看著面前厚厚一沓年初工作計劃,嘆了口氣。

  「那是鬼燈大人給的。」

  少女手上的動作不停,很快就把金魚草清理完了。

  「鬼燈大人?」晴明一下子來了精神,他挺直了背,一臉揶揄地笑道:「他還蠻關心你的嘛。」

  悠子已經習慣了晴明這樣的語氣,直接無視了他,將裝滿了金魚草的小盆和竹籃抱了起來,離開了走廊。

  「記得回禮啊!」陰陽師喚道。

  「知道了。」少女淡淡地回了一句。

  ……

  便利店、甜品店還有百貨商場早早就開辟了精致的巧克力專櫃,還貼滿了情人節的宣傳標語,以增加銷量。

  終於到了情人節的前一天,班上的同學已經開始蠢蠢欲動,就連悠子也察覺到了空氣中的異樣氛圍。

  「悠子悠子!」佐倉千代撐在少女的課桌上,興奮地問道:「你的情人節巧克力打算怎麼辦?」

  悠子疑惑道:「巧克力?」

  但她立刻反應過來,「哦,馬上就是情人節了呢。」

  「打算在外面買嗎?還是自己做?」佐倉一臉期待地看著悠子。

  黑發的少女隨口答道:「我已經做好了。」

  「欸?」佐倉有些意外,「果然還是自己做比較好嗎……」

  悠子點了點頭,「商店裡的巧克力很難買到我喜歡的包裝,也不知道合不合對方口味。」

  據說日本情人節,女性需要向工作中打交道的男性贈送巧克力,以感謝對方一年來對自己的關照。

  當她看到便利店張貼起情人節海報的時候,馬上就開始准備了。

  「要送給加加知先生嗎?」佐倉笑吟吟地眨了眨眼,一臉揶揄地看向悠子。

  「我是這麼打算的……」悠子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怎麼了?」

  「沒什麼問題!飽含自己心意的手作巧克力最棒了!」佐倉顯得更加興奮了,手舞足蹈道:「這次我也自己做吧!」

  悠子皺起眉,覺得佐倉的語氣有些不對勁。

  她迅速打開手機,搜索了「手作巧克力」,緊接之後的便是「本命」和「戀人」一類的關鍵詞。

  悠子想到冰箱裡那兩份已經包好的、她親手做的夾心巧克力,挫敗地捂住了臉。

  「今天是十三號,還好還好。」

  她一如往日,淨化完現世的怨靈、將亡者送回地獄,直到夕陽完全沉了下去,天空變成了濃稠的墨色,才回到庭院。

  「我回來了。」

  她拉開了隔間的門,櫻姬早已准備好了飯菜,正在等她歸來。

  「晴明大人呢?」悠子放下了書包,跪坐在桌邊,卻沒有看到陰陽師的身影。

  「晴明大人說有些要事要辦,今晚無法同您一道用餐。」白發的美麗女子將盛了味增湯的碗送到悠子的面前,微笑道。

  黑發的少女點了點頭,但直到她次日,銀發的陰陽師都沒有回來。

  「估計是去高天原了吧。」悠子已經習以為常,她梳洗完畢,吃過早飯,便拎包出了門,完全忘記了冰箱裡的兩份等待送出的巧克力。

  佐倉千代的巧克力也是親手做的。為了不重蹈去年的覆轍,她一早就埋伏在了野崎班級門口,終於將巧克力送了出去。

  不過看樣子,心意應該沒有屆到吧。悠子看著失魂落魄的佐倉,陷入了沉思。

  「你的巧克力呢?已經送出去了嗎?」佐倉強顏歡笑。

  悠子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橙色頭發的少女拍了拍悠子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囑咐:「一定要送出去,把心意傳達到啊!」

  「嗯……」悠子只能敷衍地點了點頭,暗自想著晴明大人的份什麼時候送都可以。

  「我回來了。」

  「你回來了啊。」

  悠子走進隔間,銀發的陰陽師已經坐在了桌前,一如往日。

  他的手旁是一盒已經開了封的巧克力,包裝紙正和悠子放在冰箱裡的一模一樣。

  她坐到桌邊的時候,銀發的陰陽師正要將第二顆放入口中,卻被悠子攔住了。

  「晴明大人,」悠子皺著眉,「您怎麼擅自拿出來了?」

  「嗯?」安倍晴明停下了手,可憐兮兮地看向少女,「不是要送給我的嗎?」

  他面前的盒裝巧克力只剩下了九顆,每一顆都用金色的錫箔紙包好,放在酒紅色暗紋的紙盒之中,銀灰色的緞帶已經被解開,同包裝紙一起散落在一旁。

  「不過味道還真是不錯啊,這恰到好處的苦味,」銀發的陰陽師趁黑發的少女不注意,又吃了一顆,「裡面的是酒心嗎?吃了之後渾身暖洋洋的。」

  「不要多吃啦!」悠子嘆了口氣,將剩下的巧克力重新包好,放進了冰箱。

  冰箱裡面的另一份巧克力已經無影無蹤,她驚道:「還有一份呢?」

  「我已經幫你送出去了。」銀發的陰陽師單手撐在桌上,對悠子露出來一個狡黠的笑容,「不是要給鬼燈大人的嗎?」

  黑發的少女挫敗地捂住臉。

  安倍晴明搖了搖扇子,唇角微微勾起,一臉笑意地安慰道:「味道很不錯,包裝也很有品味,對方肯定會喜歡的。」

  悠子迅速打開手機,正准備給鬼神發消息解釋,卻在按發送鍵之前停了下來。

  「這不是欲蓋彌彰嗎。」

  她刪除了消息,重新坐回桌前,瞪視著銀發的陰陽師。

  「晴明大人!」

  晴明正百無聊賴地看著小說,聽到悠子的呼喚,他抬眼看向了少女。

  「那份巧克力的夾心不是酒心,」只聽見少女正色道:「是一百份金魚草濃縮液,吃了兩顆,您估計兩天都睡不著了。」

  陰陽師波瀾不驚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裂痕。

  ……

  黑發的鬼神看著手中那份巧克力,皺起了眉。

  「這是行賄嗎?」他沉吟道,隨手將盒子放在了案旁。

  地獄的文案工作一如既往的多,他工作到深夜,終於完成了大半。

  鬼燈正准備更衣入睡,突然看到案旁的盒子,忍不住動手打開了包裝。

  巧克力一入口,外層包裹的黑巧迅速融化,夾心流了出來,充斥整個口腔。

  「這個味道……」黑發的鬼神一愣,撲克臉上出現了喜出望外的神情,「可以當作金魚草的新產品了!」

  「情人節也不錯嘛。」他暗自點了點頭。


第二十六章:夜花見

  三月中旬,京都的櫻花已經盛開。鴨川的兩岸的樹梢已經結滿了粉色和白色的花蕊,一陣微風吹拂,花瓣便洋洋灑灑、紛紛散落,如同紛揚的小雪。

  「悠子大人!」

  白色的小狐狸不知道從哪裡突然竄出,跳到了黑發少女的肩上。艷紅色的尾尖輕掃過她的頭發,帶下了兩片花瓣,獻寶似的用尾巴送到她的面前。

  「您的頭發上粘上花瓣了!」

  「謝謝。」悠子面帶笑意,溫柔地將花瓣從它的尾巴上揭下,順便問道:

  「特地讓你來送信,晴明大人有什麼要緊事嗎?」

  「沒有事就不能陪您了嗎?」小獸顯得有些委屈,悠子無奈地撓了撓它的下巴。

  小白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半晌,它終於舍得開口:「晴明大人想問你,今晚要不要去地獄賞花。」

  「地獄?晚上嗎?」

  小白點了點頭。

  少女有些疑惑,「地獄也有櫻花嗎?我怎麼不知道……」

  見到她有些猶豫,小白又補充了一句:「好像是鬼燈大人邀請的。」

  想到那個神秘莫測的冷酷鬼神,原本還有五分的興致,現在已經減到了三分。

  悠子搖了搖頭,「我便不去了。」

  小白露出了頗為遺憾的表情,它再三問過悠子,得到無數次否定的答復之後,不情不願地消失在了少女面前。

  悠子松了口氣,遙望遠處的櫻粉色海洋,喃喃自語。

  「春天啊……」

  ……

  入了夜。

  閻魔廳的中庭前,安倍晴明和閻魔大王看著面前大片嘶吼著的金魚草,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銀發的陰陽師給自己斟了一杯大吟釀,一飲而盡。他早該想到,地獄的花,也只能是面前這片紅白相間的奇妙生物了。

  「悠子怎麼沒來啊?」

  閻魔大王雖然覺得今晚的花見會和預想中的不太一樣,但還是樂呵呵地同晴明搭話,把甜食往嘴裡塞的動作也沒有停下來。

  晴明笑著搖了搖頭,將視線投到了庭院正中的黑發鬼神身上,「我可叫不動她。」

  閻魔大王了然,同陰陽師碰了杯,兩人開懷大笑。

  茄子還一臉迷茫,不知道他們二人是什麼意思,好奇的目光投向唐瓜,「鬼燈大人和悠子怎麼了?」

  黑發的小鬼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在上司面前八卦,只能悄悄附在好友耳邊,正准備開口,「其實鬼燈大人對……」

  「咳。」鬼燈突然輕了一下嗓子,把兩個小鬼都嚇了一跳。尤其是唐瓜,八卦的話停在嘴邊,卻沒敢再往外冒一個字。

  「嘛,鬼燈可得加把勁了,男人就要主動出擊啊。」閻魔大王抹了抹嘴,笑眯眯地打圓場道:「我可盼著你成家盼了很久了。如果結了婚,你也會稍微變得圓滑一點吧。」

  「結婚?」茄子瞪大眼睛,沒等好友捂住他的嘴,茄子已經跑到了鬼神的面前,「鬼燈大人和悠子嗎?」

  黑發的鬼神放下了澆水的水桶,撲克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現在還太早了。」

  他面無表情地開了口,「不說我,對方還未到法定婚齡,你是想唆使我犯罪嗎?」

  沒等閻魔大王反應過來,輔佐官的狼牙棒已經擦著他的耳邊飛過,在地板上砸出一個深深的洞,卻完美地避開了酒壺和酒杯。

  黑發的鬼神已經走到了閻魔大王的跟前,他拎起了只有他才能拿得動的狼牙棒,一臉陰沉地俯視著大王。

  「圓滑?」

  他看到高大的巨漢想要逃跑,將武器再次橫在他的腳邊。

  「你是說你的體型嗎?」

  銀發的陰陽師打了個寒戰。

  但他知道鬼神下手有自己分寸,還是事不關己地坐在一旁,還偷偷將一塊羊羹放入口中。

  「失禮了。」

  黑發的鬼神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情緒,對銀發的陰陽師微微頷首。閻魔大王也松了一口氣,卻不作不死地又說了一句:

  「悠子沒來,他看來相當生氣啊。」他的聲音極低,還是在晴明的耳邊說的。

  只聽到「轟」的一聲巨響,整個廊下都塌了一片,連鬼燈最喜歡的吟釀都灑落一地。身材高大的巨漢捂著肚子,口吐白沫,疼得失去了意識,只留下其他人在原地瑟瑟發抖。

  大片的金魚草隨風擺動,發出凄慘的叫聲。

  ……

  悠子蹲在空無一人的庭院裡,心情頗好。

  她把水桶用竹竿支起,立在金魚草從的正中央,把櫻花釀倒入桶中。帶著花香和米香的透明液體順著水桶的小洞傾瀉而出,淋在金魚的身上,白色的魚鱗泛著水光,閃閃發亮,似乎還泛著微醺的紅色。

  「一瓶是不是有點多?」悠子看著醉的不輕的金魚草,用手接住了一捧酒釀,眼裡閃著興奮的光。

  「稍微幫它們喝一點,反正晴明大人不在。」她毫不猶豫地捧著櫻花釀喝了下去,幾滴酒順著手指的縫隙流了下來,稍微打濕了她的衣襟。

  「哦∼嘎∼∼嘎∼」

  金魚草似乎喝得太多,就連叫聲也有些有氣無力。它們頭頂的鼓包愈發艷紅脹大,似乎有什麼東西應運而生。

  悠子正准備去接第二捧,手卻一不小心碰到了金魚草頭頂的鼓包,只聽「嘭」地一聲,鼓包如同爆炸一般綻開,把悠子嚇了一跳,忍不住退後一步。

  腳下的木屐卻被石頭硌了一下,她一個重心不穩,便倒了下去。

  「竟然是你這裡的先開了。」

  悠子沒有感受到預想的疼痛,反而倒在一個男子的懷抱之中。

  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的腦袋有些暈乎乎的,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身後的人是誰,只是本能地從男子的臂彎裡掙脫出來,往前走了一步,同他保持距離。

  她站穩之後才轉過頭,驚道:

  「鬼燈大人?」

  黑發的鬼神對她點了點頭,手卻沒有松開她的胳膊。他的注意力似乎全放在庭院裡的金魚草上,認真對她解釋道:

  「金魚草頭頂的花苞綻開之後便會恢復成原樣,一年僅有一次的絕景。」

  身後的男子面無表情,聲音古井無波,讓悠子莫名地有些恐懼。

  「是……嗎?」她敷衍地應了聲,卻沒敢直視鬼神的眼睛,故作鎮定道:「您怎麼會在這裡?」

  鬼燈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吸了吸鼻子,聞到了少女身上的酒味。

  「你喝酒了。」

  他蹙額,語氣嚴肅:「知法犯法,想進大叫喚地獄嗎?」

  少女有些心虛,她搖了搖頭,帶著水汽的黑色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黑發的鬼神,弱弱地辯解道:「我只是在現世的法定意義上沒有成年,在地獄不也喝過……」

  「那為什麼不來?」

  「嗯?」

  悠子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鬼神的問句裡,賓語是「地獄」。她抿了抿唇,並沒有說話,將視線投向盛開的金魚草,試圖轉移話題。

  「金魚恢復原樣之後就變成果實了嗎?」

  黑發的鬼神似乎放過了她,也松開了對她的挾制,「至少在開花的時候被認為是花,之後的某個時間就變成果實。開花期間,它們會形成名為卵的種子,對花朵授粉。」

  少女點了點頭,暗自松了口氣。

  「多謝您告訴我,不然我都沒能注意到。」她往遠離鬼燈的方向小退了一步,「今天已經很晚了,您也請回……」

  但她似乎放心得太早了。

  鬼燈猛地捉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帶到身前,直視著她的眼睛。

  「我差點忘了。」鬼燈開了口,「地獄既然沒有法定成年這一說,也沒有法定婚齡的說法。」

  「您是……」什麼意思,悠子咽了咽口水,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一只凶獸盯住的兔子一般,男子手上並沒有用多大的力,自己卻動彈不得。

  「反正早晚都要下地獄的,」鬼燈的另一只手箍住她的腰,「不如現在就跟我走吧,大吟釀還剩半瓶,夠你喝一晚上的。」

  鬼神面無表情,悠子卻能感受到,男子的身體異常火熱。

  被鉗制的手腕似乎都要燒起來似的,她覺得如果此時一松口,第二天就要在結婚登記書上印下紅手印,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猛地推開了黑發的鬼神。

  「抱歉,我還不想那麼早……」她一咬牙,決定躲得遠遠地。

  「我要辭職!」

  悠子的話一出口,鬼神的撲克臉瞬間沉了下來,怒氣如同火山一樣瀕臨噴發。但也只有一瞬,他迅速冷靜了下來,又變回了那個冷徹的鬼神輔佐官。

  「是嗎。」他冰冷的視線似乎穿透了少女的身體,悠子不禁打了個寒戰。

  但她也努力讓自己的心跳平復,堅定地點了點頭。

  「這段時間承蒙您照顧。」她強迫自己直視鬼神的眼睛,鼓起勇氣道:「在地獄工作非常愉快,但是我並不想那麼早就確定下來,不管是工作還是……結婚。」

  黑發的鬼神似乎認可了她的回答,並沒有說些什麼,沉默地點了點頭。

  悠子對鬼燈深深地鞠了一躬,逃跑似的迅速離開了庭院,生怕鬼燈再次把她攔住。

  「太著急了嗎。」

  黑發的鬼神站在金魚草從,喃喃自語,「還是再等等吧。」


第二十七章:鴕鳥

  黑發的少女半倚在窗邊,單手支在課桌上,看著操場上的運動社團的學生們,才意識到已經到了放學的時間了。

  她慢慢收拾了書包,走出教室。

  天邊艷麗的紅色晚霞隱約蒙上一絲陰霾,她的視線投了過去,是一棟被陰影籠罩的辦公樓。

  悠子本能地想要召喚式神,手已經按在了符紙之上。但她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放下了手。

  「關我什麼事,」她拎包往院子方向走去,「我都辭職了。」

  包裡的手機似乎震了一下。

  她掏出看了一眼,銀行卡裡竟然收到了這個月份的全額工資。而她連一份正式的辭職信都沒有提交到閻魔廳,直接就曠了工,不由得有些心虛。

  又轉念一想,那位冷酷的輔佐官如果收到自己的正式辭職信……她越想越害怕,緊緊地抱住自己的書包,似乎這樣便能讓自己冷靜下來一般。

  飛快地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對,突然停下了腳步。

  「為什麼我要逃跑啊?」她才發覺自己手心已經冒了冷汗,猛地搖了搖頭,「明明是鬼燈大人擅自……」

  想到這,她的心髒砰砰地劇烈跳動著,不知是緊張害怕,還是別的什麼莫名的情緒。

  悠子陷入了迷茫。

  「那位大人到底為什麼會對我……」

  她嘆了口氣,決定裝成鴕鳥,將這件事情拋在腦後,往院子的方向走去。

  在路過最後一個路口的時候,她的余光突然見到了一個少女的身影。她身著深粉色的水手服,黑色的長發隨風飛舞,靈活而又敏捷地從一個房頂躍到不遠處的另一個房頂。

  悠子的眉頭一皺。

  「靈縛——禁!」

  黑色的鎖鏈拔地而起,纏住了那位少女的腳踝,把她拽到了地面上。少女重重地跌坐在地面上,吃疼地揉了揉屁股,怒視著面前的悠子。

  悠子這才注意到,她身後連接著一條黑色的長尾,有些驚訝。

  「生魂?」她解除了陰陽術對少女的束縛。

  「你是神明嗎?」少女打量著她,一副好奇的樣子。

  悠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搖了搖頭,「我應該算得上是有特殊力量的人類吧。」

  說罷,她還掏出了符紙,試圖證明自己的話。

  卻沒想到面前的少女接受能力極強,她了然地點了點頭,對她伸出了右手,友善地笑道。

  「我是一岐日和。」

  悠子也報上自己名字,她頗為不贊同地看著面前的少女。

  「生魂的姿態是很危險的,如果身後鏈接身體與靈魂的鏈條斷掉,你就沒命了。」

  她嚴肅道:「現在可是封魔之時,若是遇上妖怪,或者染上污穢,誰也救不了你。」

  「抱歉,」日和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的體質很容易靈魂出竅,而且這個姿態找人比較快一點……」

  「但是這樣太危險了。」

  悠子沉吟半晌,「你的身體在哪?」

  日和指了指遠處的小公園。

  「隨我來吧,」她對日和說道:「我派式神去找你的身體,在此之前,你先在我家院子裡坐一會吧。」

  「但是我還想找一個人……應該說是神?」

  日和試圖拒絕悠子的好意,卻看到站在她身後的四五位大妖,把話咽了下去。

  「你要找的神是誰?我說不定認識。」

  日和驚喜地瞪大眼睛,握住了悠子的手,「他叫夜鬥,經常穿著黑色運動服。」

  悠子的腦中閃過另外一個名叫「夜蔔」的神明的身影,她猶豫了一下:「是叫夜鬥嗎?」

  日和重重地點了點頭。

  「你認識嗎?」

  「算是……吧。」

  悠子眉頭輕蹙,並不知道夜蔔為什麼要使用假名,試著猜測道:

  「那家伙,騙了你的錢嗎?還是說,對你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悠子的話與日和印像中的神明對上了號,她連忙搖頭,想到悠子沒說完的話,臉上泛起一絲羞意。

  「總之,你先到我這稍微坐一會吧。」

  悠子輕擊手掌,做出了決定。

  ……

  「喂!」

  穿著黑色運動服的邋遢男子從圍牆邊跳了下來,落在了悠子的院子裡。

  「大費周章地派那麼多式神找我,你是想干什……」

  他看到了同悠子面對面坐著,手捧茶杯的女生,驚叫出聲:

  「日和?!你為什麼在這裡……」

  「這話該我說吧?!」日和對夜蔔怒目而視,「這些天你都去哪裡了!」

  夜鬥吞吞吐吐,說不出個所以然。

  悠子輕吸了一下鼻子,嗅到一股淡淡的煙草和劣質清潔制品的廉價芳香。她看著夜鬥青黑的眼眶,了然地開了口。

  「他估計通宵打柏青哥去了吧。」

  邋遢的神明拍案而起,手指幾乎要戳到悠子的臉上:「你、你怎麼憑空誣人清白!」

  「怪不得雪音說他的存錢罐裡一分都不剩,原來被你拿去賭博了。」

  已經回到自己身體的日和,面無表情地對悠子鞠了一躬,「非常感謝您的幫助,我先告辭了。」

  她頭也不回地走出庭院,沒有理會神明的呼喚。

  夜蔔嘆了口氣,並沒有追出去。

  「夜鬥?」

  悠子喝了口茶,「日和是這麼稱呼你的吧。明明挺重視她,為什麼連真名也沒有告訴人家?」

  禍津神摘下了圍兜,一改先前輕浮的樣子,面對黑發的少女正色道:「我不喜歡那個名字。」

  「那我以後稱呼你夜鬥?」

  「隨便你,」夜鬥躺在了她的榻榻米上,「但是不要多管閑事。」

  黑發的少女點了點頭,目光透過夜鬥,看向庭院的池塘。

  「換了名字就是丟掉過去的意思嗎?」

  禍津神沉默不語,悠子也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

  但她又想到什麼,對夜鬥正色道:

  「但是,神明的名字是有力量的,如果你不想繼續被稱為禍津神的話,就把名字告訴你的信徒吧。」

  「嗯。」夜鬥重新將圍兜系好,遮住了他的表情,直接從庭院的走廊走了下去。

  他臨走之前對悠子擺了擺手,

  「找機會吧,我會說的。」

  目送著神明離開,悠子失去了渾身的力氣,躺倒在了榻榻米上。她如瀑的黑發散落在地,像如同一滴滴入水中的濃墨。

  「明明那麼好的機會可以重新開始……」

  她搖了搖頭,將這個想法從腦中甩出,「這樣對那位大人來說太不公平了。」

  「就先這樣吧。」


第二十八章:春分

  春風吹拂,萬物競生。

  又是一年一度的春分時節,恰逢晝夜各半,被稱為彼岸。相傳,若在彼岸的時節去掃墓,便可以同死去的人靈魂相見。

  「大人,您要出門嗎?」

  櫻花妖手持掃帚,將散落一地的花瓣收集起來,掩埋到庭院角落的樹下。她看到悠子手上提著食盒和清酒,便有些好奇。

  黑發的少女微微頷首,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

  「嗯,稍微出個遠門,我晚上不回來了。」

  ……

  從京都出發前往東京的浮世繪町,乘坐新干線也需要近三個小時。當她站在奴良組大宅的門口,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暮色夕晨,魑魅魍魎開始蠢蠢欲動。

  奴良組也燃起了燈火,喧鬧的聲音從院內傳來,一片歌舞升平的祥和之景。

  「打擾了。」

  悠子遞上了拜帖,在一眾妖怪的注目禮下,走進了內側的隔間,奴良滑瓢同他的親信們正開懷暢飲。

  「哦!小丫頭你來了。」

  年邁的滑頭鬼看到少女走了進來,將手中的酒盞高舉,「同老頭子我喝一杯。」

  悠子將帶來的櫻花釀送到滑頭鬼面前,面上卻顯出猶豫的神色,似乎在顧慮什麼。她最終還是婉拒了老者遞給她的酒盞。

  「我喝茶就好。」

  「連面子都不給,」奴良滑瓢接過瓶子,看了她一眼,跟身側倒酒的鴉天狗抱怨道:「我果然是該隱退了吧。」

  「您還老當益壯呢!」鴉天狗又給他斟滿了酒,還給悠子倒了一杯熱茶。

  兩人寒暄一陣,奴良滑瓢正了神色,直視著少女的眼睛。

  「這個時候過來,」他雙手抱胸,「難道京都那邊出了什麼事情?」

  悠子愣了一下,頓時啞然失笑。

  她擺了擺手,將食盒也遞到滑頭鬼面前。揭開之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個精致小巧的牡丹餅。

  「啊,又到了這個時候了。」

  滑頭鬼這才反應過來,一聲長嘆,「年紀大了,都記不得日子了。」

  他恢復了先前吊兒郎當的坐姿,對少女擺了擺手,「你想去就去,不用征求我同意。」

  她搖了搖頭。

  「我並不是來征求你的同意的,」她抿了一口茶,鴉天狗泡茶的手藝不佳,她口中有些發苦,面上卻絲毫不顯。

  「我想見一個人——」

  奴良滑瓢金棕色的目光緊盯著她,悠子卻並未讓步,同樣直視著老者的眼睛。

  「——若菜夫人。」

  「嘖。」滑頭鬼咂舌,「你們年輕人的事情,不要來煩我這個老頭子。」

  他不再理會悠子,轉頭和鴉天狗說起了話。悠子無奈,只能起身告退。

  ……

  她在內間裡待了許久。

  雖然先前在院外不覺得,但今日的奴良組相比往常還是略微有些冷清,也並未見到三代目的身影。

  悠子站在院子的櫻花樹下,這顆百年老樹已經亭亭如蓋,長成了遮天蔽日的龐然大物。百年前,它的枝干還承受不了一名成年男子的重量,現在已經掛上了兩個秋千。

  秋千隨微風擺動,她忍不住伸出手,停住了秋千的鏈繩。

  「您是悠子小姐嗎?」

  一個女聲從她身後傳來,聲音溫柔而清亮。悠子回過頭,發現若菜夫人笑盈盈地站在院子的另一側,同她打著招呼。

  皎潔的月光灑在她身上,仿佛泛著聖光。她的容貌同奴良陸生的日間姿態如出一轍,臉上掛著溫柔的笑意。

  宛如太陽一般的開朗女性。

  這是她對若菜的第一印像。

  「您是若菜夫人?」她明知故問。

  女子點了點頭,她指著一前一後的兩個秋千,「能同您聊聊嗎?」

  「我也正有此意。」

  兩人坐了下來,卻沉默無話。悠子正愁如何打破僵局,若菜突然開了口。

  「您還真是年輕呢。」她好奇的目光轉向悠子,「但是您也不是妖怪吧。」

  「嗯,」悠子向她解釋道,「我是被神明賦予了力量的人類。」

  「真是羨慕你啊,」女子輕輕蕩起秋千,「能夠跨越漫長的時空。」

  「神明才沒有那麼好心,都是有代價的。」

  「是嗎,」若菜的秋千停了下來,她喃喃自語,「怪不得。」

  兩人又陷入了尷尬的沉默,若菜沒有再說話,這回是悠子開了口。

  「這些年,他……」過得怎麼樣,有沒有想過我,有沒有怨過我。想說的話如同水龍頭的水一般,想要噴湧而出,到了嗓子眼,卻被堵著說不出口。

  「一上來就是這個嗎?」若菜愣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揚,「就算是我也會生氣的哦。」

  女子的話讓悠子徹底將喉嚨裡的話咽了回去。

  「抱歉。」她囁嚅道。

  「雖然這些年,他一直和我在一起,」若菜依舊笑的很開朗,悠子卻從她的眼裡讀到一絲苦澀,「但直到最後一刻,他心裡還是記著你。」

  「我好不甘心。」

  「明明想一直看著他,說不定這樣下去,他總有一天會徹底屬於我的……」

  「我卻比他活得還要久啊。」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若菜竟在她的面前展露了脆弱的姿態。她的手緊緊地拽著秋千的鐵鏈,發出了微弱的聲響,讓悠子的心隨之一顫。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不斷重復著「抱歉」,試圖伸手觸碰女子的肩膀,若菜卻抬起了頭。她的臉上並沒有悠子預想的淚痕,依舊是燦爛的笑容。

  「騙你的。」

  悠子的手僵在原地,伸也不是收也不是。她有些羞惱,眉頭微皺,「若菜夫人!」

  「都過去那麼久,我早就不在意了。」面前的女子搖了搖頭,反而安慰起她,「這些年我們也過得很幸福。」

  聽到若菜的話,少女的心情愈發地復雜,她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生氣還是嫉妒,但心中卻有一塊巨大的石頭落了下來,更多的是釋然。

  女子借著月光,看到悠子的表情,眼裡的神色也變得有些奇妙。

  「我明天會去一趟半妖之裡。」

  悠子忽地開口,堅定地看著若菜:「他的墓在那裡吧。」

  聽到這個地名,若菜有些恍惚地點了點頭,只聽見悠子繼續說道:

  「我是來同他道別的。」

  「奴良組二代目的夫人是你,」悠子的頭別了過去,沒有讓若菜看到她的表情。

  「我只是在他生命裡添了一筆而已。」

  她站了起來,對若菜深深鞠了一躬。

  「占用您時間,非常抱歉。」

  「不,你不必……」女子有些慌張,她試圖拉住悠子的袖子,「我不是這個意思!」

  月光再次照到了少女的面龐,她漆黑的雙眸亮如繁星,似乎帶著些許水光,絕美的臉上是從未出現過的明媚笑容。

  她把若菜先前說的話重復了一遍:

  「都過去那麼久,我早就不在意了。」

  但後半句卻有些許不同,「我也該追尋我自己的幸福了,您也是。」

  悠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庭院。


第二十九章:道別

  黑發的少女站在一顆盤根錯節的巨大古榕下,她白皙纖細的裸足浸在清澈見底的池水之中,池水打濕了她和服的下擺,她卻毫不在意。

  池水四周被茂密的森林和濃密的霧氣包圍。

  這裡便是「半妖之裡」。

  ——半妖們出生、生活、埋葬的地方,也是奴良鯉伴的埋骨之地。

  她應該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卻覺得此處似曾相識。腳下的池水本應是冰冷刺骨,她卻覺得異常溫暖,這種溫暖的感覺,在她千年來陷入沉睡的時候才隱約感覺到。

  「說不定我也會魂歸此處。」

  悠子心中莫名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她走到了大樹根下,將手中的食盒打開,把水果、酒釀和牡丹餅依次擺在了樹前。

  雖然在地獄同他見過面,但當時她的心情實在是過於復雜,沒能鼓起勇氣同他說話。神子與妖怪,生者與死者,二人已是天塹之隔。這更讓她不知道該以何種姿態面對這位故人。

  時至今日,她醒來已經半年有余,她終於能夠面對這個,曾經深愛過的男子。

  「鯉伴,我來看你了。」

  彼岸之中日,掃墓之人會見到已故之人的靈魂。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機會。

  她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跪坐在大樹下,對著空氣喃喃自語,仿佛在和黑發的滑頭鬼對話一般。

  「終於能平靜地跟你說話了,先前很抱歉。」

  她說的是地獄的那次。

  「我知道你在,」悠子抿了口酒,「不用出來也沒關系,畢竟先逃跑的是我。」

  她繼續說著,巨大的樹干之後顯出了一個男子的身影。他依舊身著那件黑綠條紋的和服,碎發在腦後束成一縷,面無表情地背靠著古榕坐了下來,默默地聽著少女的話。

  「是我讓你變得不幸,我一開始就不應該靠近你……」

  悠子的話一出口,黑發的滑頭鬼猛地站了起來,抓住了少女的手臂,將她帶入懷中。

  「鯉伴大人。」滑頭鬼覺得自己的肩膀有些濕熱,「真的很抱歉……」

  「該說抱歉的是我。」他幾乎將面前嬌小的身體揉碎,緊緊地環住少女的腰,「讓你陷入痛苦,結果只有我自己在享受幸福……」

  少女抬起了頭,眼中還噙著淚水,嘴角卻帶著笑。

  「這正是我希望的啊……放下這一切。」

  「若菜把我從泥沼裡拉了出來,我以為不會再見到你了,就覺得這樣也挺好……」

  黑發的滑頭鬼深深地看著他思念了百年的少女,眼中滿是痛苦,「所以,那個時候我覺得你不會再原諒我了。」

  想到那個明媚的溫柔女子,悠子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推開了奴良鯉伴,用袖子輕輕拭去了眼角的水珠。

  她的表情恢復了淡然。

  「沒有關系,這樣就好了。」

  男子並沒有再次拉住她,而是默默退了一步。他看著悠子帶來的清酒和牡丹餅,垂眉低笑。

  「嗯,這樣就好。」

  他把酒盞中的櫻花釀一飲而盡,伸向悠子。

  「再來一杯,好久沒有嘗過這個味道了。真是懷念啊。」

  悠子給他斟了滿滿一盞,也給自己倒了一些。

  「這是最後一次了。」

  兩人輕輕碰杯。

  「以後再也不會見面了吧?」

  「嗯。」


第三十章:恍惚

  春假說長也長,說短也短。

  從半妖之裡回來之後,悠子在房間裡呆了足足有三天。她從房間出來之後,已經到了開學的日子。

  「悠子大人,您沒事吧?」

  櫻姬將便當親手送到了少女的手中,仔細端詳著她的臉,並沒有看見紅腫或者是青黑的眼眶,暗暗松了一口氣。

  「讓你們擔心了,」悠子笑著擺了擺手,「我沒事。」

  櫻姬依舊有些擔心,她看著少女遠去的背影,轉頭看向院子裡的銀發陰陽師。

  「晴明大人,您要不要同悠子大人談談?」

  「我就不必了。」

  安倍晴明輕搖手中的折扇,沉吟半晌,「不過,另一個人的話……」

  ……

  「悠子!」橙發的少女撐在她的桌上,似乎有些生氣,「你春假去哪裡了,怎麼一條信息都沒回啊?」

  黑發的少女全神貫注地盯著窗外空蕩蕩的操場,佐倉叫了她兩遍她才回過神來,

  「抱歉,我剛剛在想事情。」

  佐倉千代無奈,把先前的問題再次重復了一遍。

  「我去掃墓了。」悠子實話實說。她看到橙發少女怒意不減,低聲補充了一句,「前男友的。」

  這回道歉的變成了佐倉,她沒好意思繼續打擾悠子發呆,默默地回到座位上。

  「我之前以為她只是分手,沒想到竟然是……」

  想到這裡,她已經腦補了一出人鬼殊途的少女漫畫,還輕拭了一下眼角感動的淚滴。

  但她突然又想到,聖誕節那天,同他們一起吃飯的加加知先生,便有些好奇。憋到了放學時間,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口:

  「之前那位打工處的前輩……」

  「我已經辭職了。」悠子回答道。

  她花了很長時間來整理紛亂的思緒。滑頭鬼的事情已經被她徹底放下,但鬼神那邊,她卻始終沒想好如何應對。

  「是嗎……」佐倉露出頗為遺憾的神情,「還是得過一段時間才能投入新的戀情吧?」

  悠子被她的話嚇了一跳。

  「什麼?」

  她連忙搖頭,「我對鬼、加加知前輩並沒有什麼想法啊!」

  「但你明明和他一起約會,還送了巧克力啊!」

  悠子陷入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境地,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放棄了同佐倉千代解釋。

  沒有除妖和送魂工作的悠子,不到五點就回到了家。她蹲在金魚草從前,心不在焉地將枯黃的葉子給剪掉,隨手埋進了土壤之中。

  「都已經長那麼高了啊。」

  她突然發現,腳下的花壇裡長出了細小的金魚魚苗。金魚通體雪白,僅有頭頂的大大鼓包是艷紅色的,魚泡眼微眯,整個身體呈流線型。

  「真漂亮……」她不禁感嘆,「這個品種,好像荷蘭獅子頭啊。」

  她搬來了一個精致的天目釉花盆,小心翼翼地把那一株金魚草苗移植了進去。烏黑的釉色同紅白的金魚對比鮮明,又相得益彰。

  悠子給金魚草澆了些水,魚苗睜開了眼睛,發出了充滿活力的慘叫聲。

  「鬼燈大人看到一定會很開心……」

  這個想法莫名其妙就冒了出來,把悠子給嚇了一跳,她猛地搖了搖頭。

  「一不小心就被他們繞進去了。」

  悠子毫不猶豫地放下了手中的花盆,轉身走進內間,打開了打工募集網站,「果然還是應該找點事情做吧。」

  ……

  夜鬥剛剛走進北野天滿宮,便被嚇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指著大殿正中,身著巫女服的少女,過了好半天,才驚叫出聲:

  「你怎麼在這裡啊?!」

  黑發的少女穿著鶴松紋的千早,頭戴花簪和金冠,手持神樂鈴。她袖口的五色絲帶隨著她的手臂而擺動著,仿佛一只色彩斑斕的蝴蝶。

  她精確地踩著鼓樂的節拍,步伐輕盈靈巧,舞姿自然流暢,神情莊重而略顯節制。

  「噓!」

  一岐日和捂住了夜鬥的嘴。

  鼓樂和鈴聲突然一頓,整個大殿陷入一片寂靜,只聽見少女清亮的聲音。

  「元柱固真,六根清靜,污穢盡除。」

  只見她將御幣高舉,在施主頭頂緩緩揮過,降下一陣白光。

  「好漂亮啊。」夜鬥身側的少女不由驚嘆,禍津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儀式結束了。

  一群巫女簇擁著悠子從大殿中走了出來,「悠子的神樂舞跳得好棒啊!」

  「今天多虧了你了,施主的反響很不錯,真的有被淨化的感覺呢!」

  被圍在中間的少女謙虛地擺了擺手,「我只是個兼職的而已……」

  「嘖。」夜鬥頗不以為然,「老本行干得好而已嘛。」

  他突然看到神社的宮司遞給了悠子一個厚厚的信封,雙眼中頓時寫滿了「$」的符號,他正准備走上去,卻被北野天滿宮的神主菅原道真攔住了。

  「哎呀,你來了。」

  身著黑色狩衣的學問之神笑眯眯地看著他,像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他捏著一枚五元的硬幣,在夜鬥的面前晃了晃,「想要嗎?」

  夜鬥眼睛閃閃發光,猛地點頭。

  跟在他身後的日和和雪音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剛剛拿到工資的悠子,臉上卻見不到幾分喜悅。她將信封塞入懷中,余光看到向她熱情招手的日和,便走了過去。

  「辛苦了。」

  菅原道真對她笑吟吟地打了招呼,「要不要考慮來我這裡當正式社員啊?」

  悠子客氣地婉拒了他。老者略微遺憾,卻沒有堅持,而是轉頭將五元硬幣遞到了夜鬥的手上。

  「上京區的某個位置有妖魔作祟,我在這裡走不開,想麻煩你幫我除掉。」

  夜鬥有些不滿地看了悠子一眼,「她怎麼那麼多工資啊?」

  「我是人類,自然應該按照現世的標准來算。」悠子顯得有些無辜。

  邋遢的神明不知如何反駁,只能瞪了她一眼,拖著自家的神器往妖魔出現的現場趕去。日和顯得有些擔心,卻被悠子拽住了手臂。

  「他很強的。」她頓了一下,「要不要來我這坐會?」

  ……

  日和跪坐在榻榻米上,時不時轉頭看向推門的方向,顯得有些坐立不安,與正在淡定喝茶的悠子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還是去看看……」

  她猛地站起身,發出了「咚」的一聲。

  悠子才發現她已經靈魂出竅,本體重重地倒在了茶幾之上。她無奈地嘆了口氣,隨手畫了個符,把她困在結界之內。

  「你就那麼喜歡那家伙嗎?」

  少女的話讓日和紅透了臉頰,她羞惱道:「我才不喜歡那個邋遢摳門的廢柴……」

  「嗯嗯。」悠子敷衍地應了應聲,「他估計已經解決,在回來的路上了。」

  她走下台階,穿上木屐,蹲在庭院的花壇前。

  移植到花盆中的那一株金魚草似乎沒什麼精神,莖葉微微泛黃,魚眼也有些渾濁,讓她不禁有些擔心。

  悠子為其他金魚草澆了水,抱著那盆荷蘭獅子頭,重新回到了隔間。

  「真是的……」

  日和臉上的羞意還未淡去,「悠子小姐就沒有過喜歡的人嗎?」

  悠子聽到她的自言自語,沉默了一陣,生硬地轉變了話題。

  「夜鬥他現在住在小福那裡嗎?」

  「啊,嗯。」日和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從我這過去還有一陣,你可以提前出發了。」悠子抿了口茶,手指輕輕戳了戳有氣無力的金魚草,似乎有送客之意。

  日和敏感地發覺悠子似乎有些不高興,試圖邀請她一道去小福的住處吃飯,卻被少女禮貌地推拒了。日和只能獨自一人離開了院子,臨走之前,她看到悠子獨自一人對著金魚草的身影。

  顯得格外寂寞。


第三十一章:失蹤

  一轉眼,京都到了雨季。

  細細密密的雨點打在翠綠的枝葉上,滋潤著松軟的土地。通學路上的紫陽花也悄然綻放,球狀的花冠上開滿了細碎的藍色小花,簇擁在肥厚寬大的橢圓色綠葉之中。

  悠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花朵的芬芳盡數吸入肺中,又緩緩吐出。

  她在北野天滿宮兼職巫女已有兩個多月,若是正式社員,都快過試用期了。菅原道真不止一次跟她提過轉正的事情,全部被她一一回絕。

  她從書包裡掏出一張志願參考,看著上面空蕩蕩的表格,輕輕地嘆了口氣。

  「也是時候辭職了吧。」

  ……

  安倍晴明看著桌子對面的少女,還有他面前的表格,用折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半邊臉,看不出表情。

  「一直以來,我都是被命運推著走的,現在突然失去了動力……」悠子有些猶豫,說話也吞吞吐吐起來,「我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陰陽師沉默地聽她說著,並不作聲。

  「這段時間我也聽您的話,嘗試了很多事情。」她直視著晴明的眼睛,額頭輕簇,眼裡滿是迷茫。

  「但是始終不明白我自己想做什麼……」

  晴明嘆了口氣,把志願參考表轉了一百八十度,送回到少女的面前,搖了搖頭,「這始終是你自己的事情,別人沒辦法替你做決定。」

  少女的失落地垂下了頭,默默將表格收進了包裡,離開了隔間。

  「誰不是被命運推著走的呢……」

  銀發的陰陽師笑得意味深長。

  ……

  悠子還是辭掉了巫女的工作,報了升學補習班。她的志願姑且定為了在日本僅次於東大的京都大學。卻沒想到補習班上還有不少相熟的面孔。

  花開院龍二抬眼看了一下從老師辦公室走出來的悠子,嘴角顯而易見地抽出了一下,又重新埋頭習題。

  悠子有些詫異,卻也沒有主動找他搭話。京大的偏差值在78左右,對她來說還是有一定差距,入學考試的時間在下一年的一月底,留給她准備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悠子小姐?」

  她剛剛走出補習班,又被另外一個聲音叫住了。

  一岐日和同她的兩個朋友說了些什麼,迎著悠子跑了過來,臉上顯得有些著急,沒等悠子同她打招呼,張口便問道:

  「你最近有看到夜鬥嗎?」

  悠子毫不在意地搖了搖頭:「估計醉倒在城市的哪個角落裡了吧。」

  「人家認真在問你啊!」日和顯然對她的回答很不滿意,「他已經消失了快兩個月了。」

  少女有些詫異,卻依舊面色如常:「可能在處理什麼不可告人的委托吧。」她沉吟半晌,又補了一句:「別擔心,還有野良在他身邊,死不了的。」

  聽到「野良」的名字,日和的神色愈發凝重,「他不會又跑去殺人吧?」

  她再三同悠子確認,是否知道夜鬥的所在。

  悠子無奈:「他本職便是斬斷無形之物,這是你早就知道的。如果有人有這樣的願望,他回應也無可厚非,幾百年來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日和陷入了沉默,臉上有些難看。

  悠子並未打算說服她,拎著書包同日和道了別,心中卻隱隱有一絲猜測。


第三十二章:地獄入口

  「晴明大人,您又要去高天原嗎?」

  悠子看著起身結陣的銀發陰陽師,面沉如水,眉頭輕蹙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安倍晴明眼睛微眯,「惠比壽已經神墮,七福神的其他六人被□□。」他並沒有再透露更多,而是深深地看著黑發少女的眼睛:「現在高天原恐怕已經是人心惶惶。」

  「那您……」少女擔心地看著晴明。

  「不必憂心於我,」銀發的陰陽師反倒露出了一個神秘的笑容,「但那位禍津神就不一定了。」

  悠子沒想到會從晴明口中聽到夜鬥的名字,她還想繼續追問,陰陽師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一道白光之中。

  「晴明大人又算到了什麼……」

  少女仰望窗外湛藍如洗的天空,心中湧上不好的預感。

  此時,眾神的神器們都不約而同地聚集於此。包括悠子毗沙門天的神器兆麻,還有小福的神器大黑。

  「惠比壽去了地獄?夜鬥也在一起?」

  兆麻眉頭一皺,覺得事情並不簡單,「但現在首要還是要把毗沙門天大人他們給救出來。」

  他的想法得到了其他神器的一致認同,而擔心夜鬥的一岐日和同夜鬥的神器雪音一道,直奔地獄的入口。

  ……

  悠子看著桌上的習題,怎樣也靜不下心。她走到庭院之中,正准備為金魚草剪枝,突然感受到一陣衝天的妖氣,黑紫色的光柱從遠處的樹林拔地而起,直衝雲霄。

  妖氣的原點正是現世通往地獄的入口。

  「那裡是伊邪那美大人的地方……」少女臉上出現了前所未有的驚恐表情,她迅速站起身,召喚出大天狗。

  「希望還來得及……」她緊緊拽住式神的衣襟,「拜托了,去地獄的入口。」

  白發的俊秀男子點了點頭,張開了漆黑的羽翼,托著少女騰空而起,往遠處的樹林方向飛去。

  通往地獄的入口必須途徑一條盤旋曲折的小路,小路上方是遮天蔽日的樹叢。茂密的樹葉遮擋了她的視線,悠子便讓大天狗將自己放到了地上。

  「多謝了,請回吧。」

  她話音未落,一道鋒利的白刃朝著她的方向飛來。悠子眉頭一皺,迅速劃出法陣。

  只聽見玻璃碎裂之聲,白刃擊碎了她的結界。

  「咦?弄錯了嗎?」

  一名皮膚黝黑,頭發灰白的和服男子從樹的陰影中走了出來,一臉無辜地站在悠子面前。

  「抱歉,我沒想攻擊你的,」他舉起雙手,一副毫無戰意的樣子。

  悠子並沒有因此而放松警惕,面無表情地同他對峙著,「你是誰家的神器?還是……野良?」

  男子聳了聳肩,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少女緊盯著男子的動作,背後的手已經悄悄結印,只要男子略有放松,便會束縛住他的行動。

  「哎呀哎呀,不要那麼緊張。」那名男子卻依舊笑意盈盈,似乎並沒有什麼敵意,他往前邁出一步,以緩和二人間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悠子心裡冷笑,故意垂下了身後的手,給男子賣了個破綻。

  男子果然上當。

  只見頭戴白色面具的妖物從她的四面八方盡數襲來。

  「悠子小姐,小心!」

  另一道白刃從男子背後飛來,將撲向她的一只妖狼切成兩半。一歧日和和雪音從樹叢之後跑了出來,同悠子一道,將皮膚黝黑的男子包圍。

  「竟然還敢跑回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呢。」

  那名男子雖然被兩面夾擊,依舊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他並沒有將雪音放在眼裡,而是警惕著悠子的動作。

  悠子眉頭一皺,反而收了手。

  「我不管你們有什麼目的,但是我們沒時間在這裡耗了。」她冷冷地看著對面的三人,「再不阻止他們,他們就再也回不來了。」

  日和和雪音大驚,男子卻捧腹大笑起來。

  「早就來不及了,」他再次命令妖魔攻向悠子,「你們也一起留在這裡吧。」

  少女的面前突然出現數十枚冒火的符咒,將男子的身體困在其中。只聽見她一聲令下,符咒一齊爆破,火光四射,濃濃黑煙彌漫了整個樹林。

  沒等日和和雪音反應過來,身著羽織的鴉天狗已經拎著他們的領子飛出了數十米。呼呼的風聲在他們耳邊作響,還有悠子冰冷憤怒的聲音。

  「別的地方也就算了,這裡可是直通伊邪那美大人的住所。那家伙……」

  她雙拳緊握,手指的骨節被她按得「咯咯」作響,嚇得少年和少女不敢說話。

  一行人停在了一個陰森漆黑的洞穴之前。

  入口處的石柱上,用草繩拉出的簡陋結界,劃出了此岸與彼岸的界限。洞穴伸手不見五指,像要把人吸進去一般。一股屬於妖魔和亡者特有的氣息不斷溢出,散發著危險的味道。

  雪音試圖將手伸入洞穴之中,卻被一道透明的屏障擋在了外面。

  「這是剛剛那家伙布下的結界吧。」

  她舉起符紙正准備結印,想到身後緊跟著的少年和少女,皺起了眉。

  「神器一個人是進不去的,」她看著雪音,「除非有別的神明願意帶著你,但我在高天原並沒有神籍。」

  她又將視線移到了一歧日和身上,「你倒是能進去,但是人類進了就回不來了。」

  日和緊抿下唇,擔心地看著少女:「你不也是人類嗎……」

  悠子愣了一下,頷首低眉,什麼也沒說。她沉默了半晌,深深地嘆了口氣,在兩人詫異的注視下掏出了自己的手機,似乎在寫些什麼東西。

  緊接著,她以一臉赴死的表情,鼓起勇氣,點擊了發送鍵。

  「我上了道保險。」悠子看著不明所以的兩人,揚了揚自己的手機,「不用擔心,我肯定能回來的。」

  她毫不猶豫地走進了地獄的入口。


第三十三章:再會

  洞內漆黑一片,不見五指。悠子隨手一觸便是潮濕冰冷的石壁,習習陰風撲面而來,令人心生寒意。

  「來了。」

  只聽一聲尖銳的嚎叫,巨大的妖魔向她襲來,卻被玻璃罩似的結界彈開數米。

  「咒符——滅,急急如律令。」

  悠子隨手丟出了一張熊熊燃燒著的符紙,那只妖魔痛苦地掙扎了一陣,便化為灰燼。

  悠子繼續前進著。

  她雖然不止一次到過地獄,對這個光明正大建在山中的入口也有所耳聞,但也是第一次來。

  腳下是潺潺的流水聲。

  借著符火的些許亮光,她隱約看到石壁上有刀劍劃過的痕跡,似乎還有星星點點的血跡。整個洞穴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腐朽的味道,令人心生厭惡。

  她的手劃過石壁,隱約摸到了絲線一般的細長物體,直接告訴她,這是亡者的頭發。

  悠子眉頭皺了起來,手像觸電似的彈了開。

  她站在洞穴之中,屏息凝神,用手指感受著風的流動,卻發現洞穴中妖氣和風的流向實在是過於混亂,只能無奈地嘆口氣,微微欠身,手撫上了石壁上的頭發,並順著頭發延伸的方向前進起來。

  夜鬥已經徹底被黃泉的女王,伊邪那美制服。他的雙手雙腳和頸脖被鋼筋般的發絲緊緊纏繞,喘不過氣來。

  福神惠比壽則被他從強行打開的陰界裂縫中送了出去,已然性命無憂。

  「今天我要交代在這裡了。」

  禍津神看著面前逐漸向他逼近的,面容可怖的伊邪那美,自嘲地勾起嘴角,准備閉上眼睛,卻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喚回了意識。

  「伊邪那美大人,請您手下留情。」

  悠子已經走到了洞穴的最深處,站在堆積如山的白骨中間,直視著黃泉的女王,伊邪那美。

  「你怎麼……」

  夜鬥驚諤地想要叫出聲,卻被發絲緊緊勒住喉嚨,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伊邪那美似乎認真打量著面前的少女,半晌,她開了口:

  「我似乎見過你?」

  伊邪那美陷入沉思,夜鬥甚至覺得綁著他的發絲似乎松了一些,試圖掙扎著逃跑,卻被女王重新拉緊,動彈不得。

  「無所謂了,」伊邪那美開心地笑出了聲,「你也要來陪我嗎?」

  漆黑的發絲同妖物一道,緩緩地向她的腳下蔓延。悠子背脊有些發涼,她握緊了雙拳,手心已經滿是冷汗。

  她自知不是黃泉女王的對手,只能努力拖延時間。

  「我曾經是閻魔廳的職員,跟您見過一面,不知道您是不是還記得?」

  聽到閻魔廳三個字,伊邪那美似乎恢復了一些理智,她點了點頭。

  「啊,我想起來了。」她因燒傷和腐爛而變得扭曲的臉上,竟然擠出了一個親切的笑容,「你是跟在第一輔佐官身後那個小姑娘。」

  悠子似乎有些驚喜,她接著試探道:

  「這家伙干了什麼事讓您這麼生氣?」

  伊邪那美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起來,衝著少女大聲吼道:

  「他們不僅欺騙我,還偷了我的東西。」

  她右手一揮,束縛住夜鬥的發絲便將男子提了起來,懸吊在半空中。男子已經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就連說話的力氣也無。他的傷口周圍早已染恙,黑紫色的痕跡即將擴散全身。

  少女心中一驚,卻別開了目光,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心中暗暗思考著。

  禍津神被妖怪所傷,傷口被妖氣侵蝕,已經撐不了多長時間。她的當務之急是先把他從伊邪那美的手上弄出來。

  自己只要努力拖延時間,等到那位大人到來,伊邪那美應該會看在他的面子上放自己一馬。

  悠子抬眼看向夜鬥,對他使了個眼色,便轉頭看向伊邪那美,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

  黃泉女王雖然陷入瘋狂,但感覺卻異常敏銳。捆住夜鬥的發絲不過是斷了一根,她便迅速反應過來,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擺出戰鬥姿態的悠子,無數發絲像箭矢一般射向少女。

  「你們果然是一伙的。」

  她桀桀冷笑,召喚出妖魔,將二人團團圍住。大大小小數百只妖魔瘋狂攻擊著悠子的透明結界,兩人找不到絲毫逃跑的空隙。

  「我可被你害慘了。」

  悠子苦苦支撐著瀕臨破碎的結界,夜鬥支著他的緋器,艱難地站起身,還忍不住回懟悠子一句。

  「誰叫你來了啊!」

  他話音剛落,靠近他一側的結界應聲碎裂,將禍津神暴露在了妖魔的攻擊之下。

  「你也不用這麼快就放棄我吧?!」他揮舞著神器,又斬斷了數只妖魔。

  「我決定了,」伊邪那美不斷逼近著二人,「你們兩個人都留下來陪我玩吧!」

  她的話像是催命符一般,鋼筋般的發絲瞬間擊穿了悠子的最後一層屏障,同時纏住了二人的身體,在悠子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了道道血印。

  少女認命地垂下了手,不再掙扎。

  「喂!你到底是來干嘛的啊?!」夜鬥身上的恙即將擴散到全身,卻還有力氣衝著悠子叫喊。

  悠子翻了個白眼,沒再理會他。

  「真是乖孩子,」伊邪那美已經化為白骨的手撫上少女的黑發,「我們來玩些什麼呢?」

  一個狼牙棒不知道從何處飛來,竟將捆住悠子手腕的發絲盡數砍斷,少女則落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之中。

  她耳邊是黑發鬼神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

  「我覺得玩龜甲縛挺不錯的。」


第三十四章:獨處

  鬼神的武器深深地嵌在石壁之中,周圍隱隱有崩裂之勢。果不其然,伴隨著一聲巨響,伊邪那美身後的石壁轟然倒塌。

  悠子心中的安心感瞬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莫名抽搐的右眼皮。

  伊邪那美似乎也被鬼神嚇了一跳,困住夜鬥的發絲也松開了。她似乎一眼就認出了鬼燈,還用愉悅的語氣同鬼神問好。

  「哎呀,真是稀客。輔佐官大人來我這有何貴干?」

  鬼燈面無表情地撿回了自己的狼牙棒,不知道收到了什麼地方,對面目猙獰的黃泉女王點了點頭,不卑不亢道:

  「能否請您高抬貴手,讓我把她帶回去?」

  伊邪那美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對著悠子,又轉到了鬼神身上,意外爽快地點了頭。

  「那這家伙……」

  地上的夜鬥被發絲重新吊起,黃泉女王陰測測地笑道:「能留給我吧?」

  悠子瞪大了眼睛,她連忙扯住了鬼神的和服下擺,猛地搖了搖頭。鬼神的眼神冰冷,不顧她的掙扎,將她扛到肩上。

  「那家伙跟我沒關系。」

  他丟下一句話,正准備帶著悠子離開。突然洞穴內狂風大作,陰界裂縫被從現世打開。

  悠子被風迷得睜不開眼睛,卻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是一岐日和的聲音。她突然想到「喚魂」這一咒術,只要呼喚神明的真名,便可以將其從黃泉召喚回現世。

  她又驚又喜,緊緊地拽住了鬼神胸前的衣襟,「鬼燈大人,快走。」

  只聽見遠處傳來日和的呼喚——

  「夜蔔!」

  被困在原地的神明瞬間消失。

  與此同時,黑發的鬼神也將她護在懷裡,迎著狂風,衝出了洞穴。

  ……

  「鬼燈大人,您放我下來吧。」

  離開洞穴已經很遠了。悠子的腿上受了傷,雖然跑不快,卻也並不影響她的行動。她試圖讓鬼燈將自己放下,卻直接被他無視了。

  她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裝成鴕鳥,乖乖縮在男子的懷裡。

  借著皎潔的月光,悠子才注意到鬼神蓬亂的頭發和青黑的眼眶,眼神因睡眠不足而異常凶惡。

  「嗯?」

  鬼神似乎發現悠子在盯著他看,低下了頭。少女匆忙移開目光,卻忍不住將視線移回到鬼神頭頂翹起的發梢,不禁笑了出聲。

  但她很快便笑不出來了。

  鬼神抱著懷裡的她,毫不猶豫地走進了閻魔殿,絲毫沒有將她送回現世的想法。

  「那個,鬼燈大人……」

  悠子開始慌了。

  「您可以把我送到阿香姐或者樒大人那裡的……」

  「你以為現像幾點了?」

  悠子住了口。

  直覺告訴她,黑發的鬼神似乎異常生氣,反抗他必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橫豎都是死,她只能任由他將自己帶回了位於閻魔廳的寢室。

  她被黑發的鬼神放到了房間正中的單人床上,鬼神並沒有說話,轉身離開了房間。

  他的寢室並不大,充滿著一股藥草的味道。角落裡堆滿了各種深奧的書籍和古怪的收藏品。

  書桌上還攤著沒批閱完的公文,實驗台上,看不出原形的材料散亂地放著,床上的被子也被卷在角落裡,昏黃的燈光給人一種溫暖又頹廢的奇妙感覺。

  房間和他本人給人的印像有一些微妙的不同。坐在鬼神的床上,悠子的緊張感反而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她好奇地打量著鬼神的房間,一黑一白的兩個腦袋突然從房梁上冒了出來,是住在閻魔殿的座敷童子們。

  「一子,二子?」

  悠子並沒有被她們陰森的表情嚇到,反而開心地同她們打招呼:

  「好久不見了。」

  「悠子。」一子扯了扯她的衣袖。

  「講鬼故事。」二子也扯了扯她的衣袖。

  悠子只能隨了兩個小女孩,開始說起故事。

  「從前有一個喜歡鬼故事的女孩子,每到夜晚,就會招待同樣喜歡鬼故事的人們到房間裡,一起說故事……」

  少女壓低了聲音,娓娓道來。

  鬼燈帶著紗布和膏藥回到寢室的時候,鬼故事剛好到尾聲。

  「女孩子說了九十九個鬼故事,已經沒有人敢再繼續聽下去了。她只能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完了最後一個鬼故事……」

  「啪」地一聲,房間裡的燈突然熄滅了。

  悠子陰森的聲音繼續響起。

  「但是,女孩子在那以後,再也無法見到太陽了。」

  房間裡的燈光再次點亮。

  兩個座敷小姑娘害怕地抱著悠子的胳膊,尖叫起來。

  「青行燈的故事就講到這裡。」

  悠子笑眯眯地摸了摸一子和二子的腦袋,卻注意到站在電源開關前的鬼神,連忙收回了手,擠出一個尷尬笑容。

  「小孩子該睡覺了。」

  座敷童子們對鬼燈的話言聽計從,乖乖地從床上跳下,一眨眼的功夫,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房間裡只留下鬼燈和悠子二人。

  黑發的鬼神徑直走到了床邊,半蹲在少女的面前,抬起了她受傷的腳踝。

  她白皙纖細的小腿從紺色的和服下擺中露出,先前被發絲劃傷留下的血印顯得愈發明顯,傷口周圍還有明顯的青紫。

  鬼燈用碘伏給她的傷口消了毒,將干淨的紗布覆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包好。

  兩人一言不發,氣氛十分尷尬。

  身上的傷口處理得差不多,就只剩下脖子上的那道了。鬼燈站了起來,悠子本能地轉了個身,撩起自己的長發,將纖長的頸脖暴露在男子面前。

  卻遲遲沒感受到棉棒貼上肌膚的觸感。

  她猛地想起,自己還未同鬼神道謝。

  「鬼燈大人,今天多謝你了。」她連忙補了一句,耳根微微有些泛紅。

  「不必。」

  沾了碘伏的棉棒貼上了她的後頸,鬼神的聲音也從她身後傳來。消毒之後,男子用紗布包住了她的頸脖,在側面打了一個結。

  兩人又沉默了起來。

  悠子看著遍布全身的紗布,幾乎將自己包成了木乃伊,無奈地嘆了口氣。

  「明明喚個魂就可以把人救回去,我到底是來干嘛的啊。」

  她自嘲地勾起嘴角,喃喃自語道,「緣分這東西真的很莫名其妙啊。」

  「是啊。」

  鬼神卻接了她的話。

  悠子詫異地回過頭,發現鬼神坐在案前,似乎在收拾桌上的文書。他蓬亂的頭發已經被梳得整整齊齊,顯得精神了許多。

  她才注意到,此時已經是後半夜,太陽還未出來,天色卻深邃微白,到了起床的時刻了。

  「非常抱歉……」

  自己不僅在深夜把鬼燈大人叫了起來,還占用了他的睡眠時間為自己處理傷口。

  她連忙從床上起身,「還有一些時間,您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面前的鬼神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

  他把悠子按回床上,搖頭道:「不必,我已經睡夠了。」

  他看著一臉愧色的少女,突然開了口。

  「時隔三個月突然聯系我,就是叫我去救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悠子沒想到他生氣的原因竟然是這個。她愣了半晌,嘟囔了一句:「你不也沒救嗎?」

  她的聲音極小,卻依舊被鬼神聽見了。

  鬼燈清了清嗓子,「你有什麼不滿嗎。」他雖然是疑問句式,確是肯定的語氣。

  少女猛地搖了搖頭,本能地縮進床的角落,蜷起身子瑟瑟發抖,屈服於鬼燈大人的淫威之下。但她並沒有真的很害怕,心底的大石徹底放了下來。

  黑發的鬼神無奈地嘆了口氣,正准備離開寢室,卻聽見了少女的喃喃自語。

  「您對我好過頭了啊……」

  「嘖。」

  男子雖然還是略有不滿,但萬年的撲克臉上,竟奇跡般地出現了一絲笑意。

  「沒想到自己送上門來了,」他推開了門,還順手替悠子關上了燈。「今天就好心放你一馬。」

  「快點休息吧。」


第三十五章:理由

  悠子再次醒來,已經是地獄的下班時間了。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頭頂卻不是熟悉的天花板,她反應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躺在鬼燈大人的寢室裡。或許是因為受了傷,體力也消耗殆盡,她睡得極其安穩,連夢都沒有做。

  「真是睡得夠久啊。」

  少女伸了個懶腰,緩緩地坐了起來。她的恢復能力頗強,昨晚留下的傷口,今天已經結痂,傷口周圍長出了粉色的新肉,讓人覺得有些癢。她怕自己忍不住去撓,並沒有將身上的紗布取下。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和服,簡單地梳洗完畢,將鬼神的寢具鋪平折好。

  「回頭把那盆荷蘭獅子頭送給鬼燈大人吧。」

  少女這麼想著,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翹,准備離開鬼神的房間。

  她沒打算驚動任何人,站在門口悄悄觀察了一陣,發現走廊空無一人,才從房間裡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步履如飛。但是事與願違,在閻魔殿的第二個路口,她就見到了動物三只組。

  「悠子小姐!」

  小白遠遠地就看到了她,衝著她的方向狂奔過來,不禁讓人懷疑它的品種到底是白柴還是金毛。

  「好久不見。」悠子有些尷尬,卻沒法裝作沒看到它們,只能停下腳步,向動物們打了個招呼。

  「之前聽閻魔大王說你辭職了,怎麼會在這裡?」小白熱情地搖起了尾巴。

  「原因比較復雜……」

  見到少女面露難色,琉璃男連忙轉換了話題:「我們要去食堂,您要不要一起來?」

  聽到「食堂」兩個字,小白瞬間將先前的問題拋之腦後,「再不快一點,今天的限定肉排就要被點完了!」

  「我還有事,就先……」

  到了食堂,勢必會見到更多的人。悠子正准備告辭,卻發現阿香也從這個走廊路過。

  青發的女子顯得有些驚喜,眼含笑意地迎著悠子走了過來,「我還以為很長時間都見不到你了,最近地獄這裡發生了很多事情呢!」

  她突然注意到了悠子頸部的紗布,一臉擔心地問道:「你怎麼受傷了?」

  「一點小傷,」悠子擺了擺手,「沒什麼關系。」

  她這才注意到,這條走廊是閻魔廳通往食堂的必經之路。不少熟悉的面孔都從這經過,她挨不過前同事們的熱情,只好也跟著來到了食堂。

  閻魔廳食堂依舊是那麼熱鬧。

  今天的特制菜單是漢堡肉,整個食堂裡彌漫著一股醬汁的濃香,令人食指大動。

  「茄汁漢堡肉是食堂這個月剛剛推出的口味,要不要嘗嘗看?」阿香並沒有繼續之前傷口的話題,而是指著菜單,向悠子推薦道。

  少女才想起自己已經一天沒吃飯,肚子餓的咕咕作響,便也點了一份,與前同事們坐到一桌,動起筷來,順便聊起了地獄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你不在那段時間,閻魔廳的氣氛異常的緊張,閻魔大王頭發都要愁白了。」

  「聽說鬼燈大人頂著視察的名義,在各個地域毆打亡者泄憤呢。」

  「這段時間判到阿鼻地獄的亡者比之前翻了幾倍不止……」

  同事們的八卦把悠子聽得背脊發涼,就連面前漢堡肉也變得食之無味。她慶幸自己昨晚並沒有忤逆鬼神,卻沒想到話題的中心人物已經來到了食堂。

  「咳。」低沉的聲音突然她身後傳來。

  獄卒們瞬間住了口,食堂立刻安靜了下來,就連餐具摩擦和咀嚼的聲音都沒有。

  但鬼神卻沒有說什麼,點了一份普通的燒肉定食,坐到了閻魔大王的對面,面無表情地吃了起來。

  悠子還沒反應過來,食堂又恢復了喧鬧。

  「你怎麼比我還有威嚴啊?」

  閻魔大王默默吐槽著,卻已經習以為常,並沒有對他的輔佐官任何不滿。他突然注意到了坐在隔壁桌的悠子,驚喜地叫了出聲:

  「你打算回來上班了嗎?」

  沒等她回答,他已經來到悠子這一桌,把其他人都擠走,涕泗橫流地傾訴著這段時間他的悲慘遭遇,和輔佐官毫無人性的所作所為。

  「這段時間我皮都快掉了一層了,一把老骨頭可經不起他這樣折騰,只要你回來,薪資待遇一切好說,只求你勸一下他……」

  閻魔大王直接當著鬼燈和其他獄卒的面,向悠子訴起苦來。少女的余光卻瞟向獨自一人默默進食的黑發鬼神,他面無表情地咀嚼著,似乎嘴裡並不是米飯,而是閻魔大王的骨血。

  悠子不禁為面前的巨漢掬起一把同情淚,但她還是忍下心,搖了搖頭。

  「抱歉,我暫時還沒有回來工作的打算。」

  閻魔大王差點哭出了聲。

  但他突然看到了悠子藏在頭發和衣領裡的紗布,突然聯想到什麼似的,憂心忡忡地看著少女。

  「如果是因為鬼燈那小子對你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他猛地搖了搖頭,「不會的,他是我看著長大的……」

  他的這一番話幾乎被食堂裡所有的獄卒聽到了。食堂再次安靜了幾秒,又很快恢復嘈雜,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尷尬氣氛。

  悠子面色一僵,覺得自己跳進三途川也洗不清了。但話題的另外一個主人公卻始終沒有出聲。

  她嘆了口氣,無力地辯解道:

  「這傷是我自己弄的……」

  「真的嗎?」

  悠子肯定地點了點頭。

  閻魔大王的眼裡燃起了希望的火光,凝視著少女的眼睛,「那你什麼時候回來上班?」

  她愣了一下,正准備將「我沒這個打算」說出口,卻發現自己被一道冰冷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又把話咽了回去。

  悠子打了個寒顫。

  面前是閻魔大王期待的眼神,一旁則是鬼神透著寒光、緊盯獵物的目光,如果她此刻不想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不說黃泉之門,說不定連食堂的大門也走不出去。

  「我暫時還有點事……」

  少女支支吾吾地開了口。

  鬼燈的眼神裡寒意更甚。

  悠子強迫自己不去注意他,冷靜下來,努力思考著拒絕閻魔大王的理由。

  她突然靈機一動。

  「我、我現在已經是高中三年級了,」少女深吸了一口氣,「明年就要參加大學入試,需要花很多時間准備……」

  「在地獄和現世工作的這段時間,我深感自己的知識還有很多欠缺。如果有機會到大學繼續深造,系統地了解人類和社會這一學科,一定能夠更加勝任地獄的審判和管理工作吧!」

  她看著閻魔大王一臉感動,便知道自己這番胡謅的長篇大論已經把他給忽悠住了,稍微松了口氣,偷偷觀察起鬼燈的反應。

  黑發的鬼神卻突然鼓起了掌。

  只見他走到了他們桌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悠子,一本正經地說道:

  「那我就期待你學有所成了。」


第三十六章:邀約

  轉眼間,京都已經到了盛夏。

  碧藍如洗的天空就連一絲雲彩也無,天邊的太陽火熱,炙烤著的地面微微有些冒煙。雨季一過,路旁的紫陽花便枯萎凋零,只剩下了蔫巴泛黃的花萼。

  庭院裡的金魚草也垂頭喪氣起來,就連慘叫聲也有氣無力。

  因為溫度過高,水分的蒸發也加快了,金魚草的莖葉已經開始發黃。原本閃著銀色光芒的漂亮鱗片也變得黯淡無光。

  悠子澆水變成了一天兩次。她拿著小噴壺,給每一株的魚身和葉片噴上降溫的涼水。

  「咦?你那株裝在盆裡的荷蘭獅子頭呢?我記得長勢挺不錯的,枯掉了嗎?」

  安倍晴明穿著淺色的浴衣,盤腿坐在屋檐下的陰涼處,搖著手上的折扇。房間裡的電風扇呼呼地吹著,為盛夏增添了一絲涼意。

  「當作之前的謝禮,送給鬼燈大人了。」悠子回答道。

  黑發的少女穿著吊帶的白色長裙,如瀑的長發用白色的紙帶隨意束起,露出了纖長白皙的後頸和精致秀氣的鎖骨。

  「哦∼?」

  陰陽師笑吟吟地應了一聲,一臉揶揄地同一旁的櫻花妖眨了眨眼睛,兩人相視而笑。

  「來吃水果吧?」

  櫻姬從深井中撈出了涼了一夜的西瓜,瓜皮上深綠和青綠相間的條紋十分清晰,顯然已經成熟了。

  西瓜切開之後是鮮紅水靈的瓜瓢,和極薄的白色瓜瓢,空氣中泛著一絲帶著甜意的青草香氣。

  「來了。」

  悠子放下了手裡的噴壺,脫下木屐,坐到了陰陽師的身邊。她捧起一片西瓜,小心翼翼吃著,鮮紅的汁水順著她的手腕流下,被她迅速擦掉,生怕給白色的裙子染上顏色。

  「放假不去哪裡玩嗎?」

  晴明看著小心翼翼地啃著西瓜的少女,隨口問了一句。

  少女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並沒有什麼計劃,她解釋道:「佐倉她們打算去海邊,但是算上往返需要四天的時間。我周一、三、四都要上補習班,就沒和他們一起去。」

  「海邊嗎。」

  陰陽師似乎有些遺憾,「還以為能看到你的泳裝呢。」

  「您又在開玩笑了。」

  悠子有些無奈,她放下了手中吃完的西瓜皮,趁著陰陽師不注意,拿走了盤裡的最後一片。

  「我幫您吃了吧?」

  「啊,失策!」晴明一臉懊惱,但眼裡卻滿是笑意。白色的小狐狸枕在他的腿上,翻著雪白的肚皮,發出舒服的呼嚕聲,似乎非常享受主人的撫摸。

  白發的式神笑容滿面,一臉溫柔地看著自己的兩位主人,順手將他們吃完的瓜皮收拾了起來。

  「對了。」

  晴明突然想到什麼,不知從哪裡掏出了兩章游樂園的票。

  「如果是這個地方的話,周末一天應該沒問題吧?」

  悠子一臉迷茫,「您特地去買的嗎?」

  「這是之前我去高天原參加神議的時候,夜鬥神交給我的。」

  他把兩張票塞到悠子手上,「他說,讓我替他向你道謝。」

  少女看著手上的兩張票,臉上有些尷尬,她摸了摸自己的後頸,上面的傷口已經愈合,卻留下了一道細小的粉色傷疤。

  她小聲抱怨道:「他這是在嘲諷我嗎?我根本沒救成啊。」

  陰陽師慫了慫肩,表示並不知情。

  他思考了一會,笑吟吟地向悠子提議道:

  「這次應該多虧了鬼燈大人,不然你邀請他一起去吧?畢竟夜鬥神送了兩張票呢。」他盯著悠子的眼睛,目光真誠,似乎並無他意。

  「我已經送了禮了……」

  悠子有些不情願,一想到要和那位鬼神獨處,她莫名地有些緊張起來。

  「也是,那位大人日理萬機,估計也沒什麼時間出來玩。」

  安倍晴明嘆了口氣,「說不定他也想找個機會放松一下,卻一直沒找到機會。地獄的官吏真是辛苦啊……」

  陰陽師雖然是同情的語氣,但余光卻偷偷瞄向悠子,發現她有些動搖,隔著折扇露出了一個惡作劇得逞般的笑容。

  悠子猜到了晴明所想,緊緊地攥著手裡的兩張票,愈發無奈。

  若要對那位大人表示感激,區區一件禮物確實略有些單薄了。如果只是將票送出去的話……悠子這樣想著,決定把票直接郵寄給鬼神。

  她想到做到,不一會便把票給寄了出去,感覺懸在胸口的巨石稍微變輕了一些。

  地獄的快遞公司效率極高,上午寄出的東西,晚上就到了。

  悠子正埋頭於大學的入試問題集,突然看到手機的屏幕亮了一下,是鬼燈大人發來的信息。

  「看來東西已經寄到了。」她心裡這麼想著,但心髒和眼皮都莫名其妙地狂跳起來,手顫顫悠悠地點開了信息的具體內容。

  只聽見「啪」地一聲,她握著手機的手一抖,把手機掉到了地下。

  亮著的屏幕上赫然寫著:

  「票我收到了,邀請別人的話,應該把碰面的時間地點說清楚。」

  她雙手捂面,好長時間才緩過神來,將鬼神的信息繼續讀完:

  「我這周周六剛好有空,要是你沒問題的話就定這天吧。」

  胸口的巨石竟然砸到了她自己的腳上。


第三十七章:游樂園(上)

  悠子提前到了游樂園門口,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五分鐘。

  「這樣是不是太刻意了……」

  她有些不自然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上面是一顆櫻花形狀的耳釘。

  悠子一大清早便被叫了起來,換上了櫻姬為她精心搭配的衣服,就連發梢也被式神認真地打理過,為她本來就姣好的容貌更添幾分顏色,格外引人注目。

  「鬼燈大人應該差不多該到了吧。」

  她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那人身穿著黑色的外套和軍綠色的休閑褲,身高和印像中的鬼燈差不太多,但頭發卻短了一些,也沒有戴著遮擋尖角的帽子。

  她正猶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那人突然回過了頭,正是那位鬼神大人。

  「我以為你還會再晚一些,」鬼燈迎著她走了過來,順便看了看表,「到了應該給我打個電話。」

  「您等很久了嗎?」悠子有些緊張,害怕自己記錯了約定的時間。

  男子搖了搖頭。

  他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少女的全身,面無表情地稱贊道:「雖然平時也很有品味,但是今天這個風格也不錯呢。」

  少女有些受寵若驚,她連忙反誇回去:「您也很適合現世的服裝呢,特別是發型……」

  她的目光移到了鬼神的前額,並沒有發現上面的尖角。

  「我喝了擬態的藥,」黑發的鬼神解釋道,「很多項目不能戴帽子。」

  悠子倒吸一口涼氣,擬態成人類的藥在地獄似乎要賣四十萬,都可以買三十多張游樂園的門票了。她並沒有想到這一點,看著鬼神的眼裡又多了一分歉意。

  「不用在意,」鬼燈擺了擺手,「我很少來現世的游樂園,今天就當視察了。」

  雖然在游樂園這種地方,頭頂的尖角就算不刻意隱藏,也只會被人當成Cosplay。但他卻並沒有跟面前的少女多做解釋,反而十分樂意看到她愧疚不安的樣子。

  「走吧。」

  他對少女說道,順便用充滿殺意的眼神瞪向了幾個盯著她的陌生男子。

  ……

  悠子走在鬼神身邊,才發現他已經早早地拿好了一份園區的地圖,上面還用記號筆做過了攻略。

  「如果要在有限的時間內把盡量多的項目玩完的話,這樣走應該是最優的。」鬼燈發現悠子好奇的目光,便開口解釋道。

  他指著園區中心最高的建築物,「路線上的第一個項目是那個。」

  悠子看著那個近乎二十多層樓高的跳樓機,突然覺得心髒一陣抽搐。但她不忍拂了鬼神的好意,只能點了點頭,老老實實地同他一道,站在了並不長的隊伍末尾。

  很快就排到了他們。

  她雖然第一次坐這樣的設施,但在地下已經能遠遠地聽到上面傳來的慘叫聲。

  「聽說,這個跳樓機曾經卡在半空,當時的游客在上面被困了兩三個小時。」鬼燈的語氣毫無波瀾,似乎還對意外事件隱隱有一些期待。

  「是嗎。」悠子不知道如何回應鬼神的話,但安全壓杠扣在她身上的時候,她已經是一臉的生無可戀。

  不過幸好事故並沒有發生。

  兩人很快便從設施中走了出來。鬼燈神色如常,一點沒有剛剛經歷過失重的緊張感,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卻發現她臉上也並沒有什麼異常,撲克臉上閃過一絲訝異。

  「雖然啟動之前覺得很害怕,但實際下墜的時候並沒有什麼感覺呢。」悠子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吹亂的長發,看向一旁的鬼神,「下一個項目呢?」

  如果並沒有產生多少緊張感的話,「吊橋效應」應該也沒有什麼效果,鬼燈頗為遺憾地想道。他從背包裡掏出了地圖,指著遠處的另外一個巨型倉庫般的建築物,「射擊游戲吧。」

  黑發的少女點了點頭。

  這個游樂園的射擊游戲與其說是射擊,不如說是生存游戲,還時常有資深的生存游戲愛好者來此處組隊參加。因此,這裡除了為普通游客提供的基礎裝備之外,還有短、中、長三種射程的彩彈槍,以及各種各樣的特殊裝備。

  悠子看著鬼燈大人熟練地穿上了全套的防護裝備,也有樣學樣,把同組的另一對情侶看得一愣一愣的。

  「一組五個人的話,按理說應該三人奪旗兩人守家。」鬼燈調整了一下護目鏡,檢查了腰上的彈夾和手中的M416,對同組的另外幾人說明道。

  「守家的話,我一個人就足夠了。」

  少女眼中已經燃起熊熊戰役,她雙指並攏擺在胸前,一副結印的姿態。

  「放結界是犯規的。」鬼燈在她耳旁悄聲提醒。

  「啊,抱歉。」悠子連忙收回了手。

  但就算她並未使用能力,有鬼燈大人在,他們小組贏得游戲的勝利也是輕而易舉。

  黑發的鬼神幾乎是憑借一己之力搶到了旗子,而偷家的敵人也被悠子隔著百米,一槍爆了頭。同組的另外幾人則是毫發無傷,神情復雜地拿著勝利的紀念獎牌離開場館,還喃喃自語道:

  「這兩人也太硬核了吧。」

  悠子看著鬼燈大人將拿到的獎牌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收進背包,眼裡浮起一絲笑意。

  此時已經接近正午。

  天空萬裡無雲,只有一輪烈日,把地面烤得發燙。

  兩人站在激流勇進的隊伍後面,船只從高坡衝下激起了一陣陣水浪,並沒有給空氣中增添一絲涼意,而讓周邊的區域更像一個蒸籠。

  「雖然我計劃是玩完這個再去吃飯的,」鬼燈大人看著地圖,又審視了一下隊伍的長列,看向悠子,「你餓不餓?」

  少女笑著搖了搖頭,她已經全身心地投入到游樂園的項目中,一臉期待地看著船從最高點飛流直下。

  一個透明的雨衣突然罩到了她的頭上,只聽見身後的鬼神開口道:

  「衣服打濕會很難受的。」

  她轉頭一看,鬼燈大人已經是全副武裝,他指著入口處正在出售的一次性雨衣說道:「那種會有水滲進去,也不低碳。」

  悠子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身上的雨衣,材質稍硬,確實不是普通的塑料薄膜,她有些迷茫。

  「走了。」

  黑發的鬼神一把拉住了發呆的她,坐到了船只的最前排,那是受水浪衝擊最大的地方。突然的失重感和迎面撲來的水花讓她回過了神。

  「呼,涼快了一點。」

  男子隨意地抹掉了臉上的水,順便遞給她一面白手帕。

  「謝謝……」

  悠子用手帕擦了擦臉,將雨衣上的水抖了抖,又認認真真折好,放進了防水的袋子裡。

  「雨衣和手帕我改日再還給您。」

  看到少女先前的飛揚的神采瞬間變得戰戰兢兢,黑發的鬼神深深地嘆了口氣。

  「不用那麼見外。」


第三十八章:游樂園(中)

  悠子反應過來,手上的防水袋已經到了鬼燈大人的手裡。男子將袋子收進自己的背包,對少女伸出手,在示意她把手帕還給他。

  少女有些猶豫,還是把沾了污漬的髒手帕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鬼神的手裡。

  鬼燈似乎很滿意她的行動,他重新拿出了地圖,轉頭看向悠子道:

  「想吃什麼?餐廳比較遠,但是附近好像有熱狗和可麗餅這些東西賣。」

  「我都可以,您來決定吧。」

  「那就在附近吃吧,還有幾個項目沒有去,下午的時間比較緊。」

  兩人分頭買了食物,坐到了花壇旁邊的長椅上。悠子看著身邊三下兩下就吞掉了三個熱狗的鬼神,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咬了兩口的草莓可麗餅,顯得有些猶豫。

  「怎麼不吃?」

  鬼燈大人已經將食物的包裝紙整理好了,他看著少女手上沒動幾口的可麗餅問道。

  「您會不會沒吃飽?」

  她突然想起,這位鬼神每次都能吃下巨量的食物,三個熱狗應該根本沒法填飽他的肚子。他應該是為了遷就自己,才選的就近吃飯。

  想到這裡,悠子便更加不好意思,正糾結著要不要再去買點什麼,黑發的鬼神盯了她兩秒,指著她手上的可麗餅,「我還沒吃過這個。」

  「那我去給您買,您要什麼口味的?」

  「不用。」她手裡的可麗餅不知怎的就到了鬼神的手裡,還被他咬了一大口,位置剛好就在自己咬過的地方。

  「那個……」少女抿唇,有些手足無措。

  「蜂蜜芥末味的熱狗味道挺不錯的,你可以試試。」

  她果然走向了熱狗的餐車。

  黑發的鬼神舔了一下嘴角的奶油,一臉計劃通的表情,並沒有繼續吃手上的可麗餅,而是看著少女抱著一個牛皮紙袋走了回來。

  「我果然還是不太喜歡吃甜食。」

  他把可麗餅遞到少女面前,指著她手上的牛皮紙袋,「我們能不能換一下?」

  悠子愈發糾結,她看著鬼神手上剩了大半的可麗餅,不知道應不應該拒絕他。

  「算了,浪費糧食要下舂臼地獄的。」

  黑發的鬼神決定以退為進,皺著眉頭准備吃掉手上滿是奶油的可麗餅。

  「您吃這個吧。」

  悠子還是接過了鬼燈手上的食物,把自己的那份遞給了他。深吸了口氣,迅速將可麗餅塞入口中,仿佛這樣便能無視上面的牙印。

  男子看著她鼓鼓的臉頰,突然將手伸向了少女的嘴角,在她驚詫的眼神中,擦掉了一塊奶油的痕跡,還送入了自己的口中,迅速舔掉了。

  少女輕輕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耳根瞬間變得通紅。鬼燈的眼裡笑意更盛。

  「去下一個項目吧。」

  ……

  游樂園的鬼屋以一整棟三層高的大樓構成,外形是一個破舊的醫院。

  據說鬼屋剛開放的時候,並沒有規定前進的路線,游客可以在整棟大樓裡隨便走動。在不迷路的情況下,也需要五十多分鐘才能走出來。

  開業之後,游樂場發生了兩起重大的人身事故,一起是游客被嚇得心髒病突發,另外一起則是游客將扮鬼的工作人員毆打致死。經過專業人士判定,鬼屋的恐怖程度已經超過了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因此園方只能將鬼屋的第三層封閉,道路也改成了一方通行。

  「藤木病院?」悠子看著眼前大樓的招牌,「接下來是這裡嗎?」

  她順著鬼神的目光看向說明告示,「高血壓、孕婦、高齡者禁止入內;禁止毆打工作人員;無法承受者可通過安全通道離開……看上去很厲害的樣子。」

  鬼神似乎想從她的臉上找到一絲害怕的痕跡,卻並沒有找到,神情略有一些遺憾。

  「走吧。」他拉了一下少女的手臂。

  入場之後,表情陰森的護士小姐將他們帶到了一個老舊的放映室,播放了一段病院的歷史錄像。短短幾分鐘的影片裡並沒有特別血腥的場景,卻讓人心生寒意。

  「請兩位入院者在此稍作等候,工作人員會為您采集照片。」

  鬼燈和悠子坐到了等待室的長椅上,發出了「咯吱」的細響。

  悠子隱約發現護士的衣服上有絲絲血跡

  ,正准備同鬼燈說,卻發現自己的肩膀上搭著一只骨節分明的手。

  「看前面。」

  鬼神毫無起伏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少女剛將腦袋轉向正前方,一陣白光閃過,木質的椅子也猛地震了一下。

  「照片應該拍完了。」

  「欸?」

  悠子還沒反應過來,護士重新走了進來,將一只小小的手電筒遞到了鬼神的手上。

  「請您小心腳下。」

  工作人員陰測測的聲音逐漸遠去,整個房間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她肩上的余溫似乎還未散去,本能地往遠離鬼燈的地方邁了一步,卻被他拽住了手腕。

  「跟著我,別走散了。」

  「但是道路明明是一方通行的……」

  鬼神似乎並沒有聽到她的喃喃自語,自顧自地向前走去。悠子掙脫不開,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還用余光悄悄打量著病院內的陳設。

  兩人走到了一個空無一人的長廊上,男子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壁燈發著昏暗的光,似乎還有陣陣冷風吹過。

  「怎麼了?」

  少女也停在了鬼神的身邊,兩人的距離稍微近了一些。

  「沒什麼。」

  他們正准備繼續邁開腳步,道路盡頭卻出現了一個白衣女子的身影,慢慢悠悠地朝著二人的方向飄了過來。

  「還扮得挺像的。」

  鬼燈突然輕飄飄地來了一句。

  「啊?嗯,」悠子愣了一下,點了點頭,「我都有點分不出來了。」

  兩人淡定地向前走著,與扮鬼的工作人員擦肩而過,走進了一個廢棄的藥房。

  白色的簾子半掩著,隱約能看見裡面倒下的藥櫃和破碎的玻璃瓶,空氣中還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過道僅容兩人並肩。

  鬼燈將手電筒照到了掛簾內,突然從櫃子後面竄出了一個滿臉是血的白大褂男子,向悠子的方向撲來。

  少女眉頭微皺,似乎並不想碰到他髒兮兮的白大褂,只能往前邁了一步,緊緊地貼著鬼神的手臂,走出了藥房。

  鬼神低頭看向身側的少女,借著室內暗淡的燈光,也能看到她纖長的睫毛和小巧的鼻梁。

  「你好像不怎麼怕?」

  「真正的妖怪和怨靈比剛剛見到的可怕多了。」悠子輕描淡寫地說道。

  或許是因為光線過於昏暗,她並沒有發現兩人已經貼得很近。

  「那這裡對你來說應該沒什麼意思了。」

  「不不不,」悠子連忙搖頭,「是不是我的反應過於無趣了?」

  鬼燈並沒有說話,似乎默認了她的猜測。悠子覺得自己似乎掃了鬼神的興,緊緊地抿著下唇,有些手足無措。

  兩人一路無話,又走過了幾個房間,最後停在了一張小木桌前。

  「請將手電筒留在此處。」

  看來是要到出口了,悠子用余光瞄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鬼燈,心裡稍微松了口氣,松開了鬼神的手,先行走進了門內。

  鬼燈卻在原地站了一會,他抬頭看著門牌,上面赫然寫著「靈安室」三個字。

  映入悠子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房間。

  穿著病號服屍體隨意地堆在過道兩旁,或是懸在頭頂的架子上,每一具都是面目全非,渾身是血。它們聽到悠子的腳步聲,緩緩地站了起來,紛紛朝她逼近。

  悠子本能地退了一步,卻踩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竟然是人殘缺的肢體。她瞬間將雙手比在胸前,畫出一道五芒星。

  「急急如律……」

  沒等她把咒語念完,一只大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帶著跑了起來。他們越過了滿地鮮血淋漓的道具,接連穿過了幾個房間,從安全出口衝了出去,將跟在身後的扮鬼的工作人員遠遠甩在後面。

  悠子輕撫胸口,平復了心跳。她看著身側絲毫不喘的鬼燈,突然想到什麼,臉色爬上了一絲可疑的紅暈,就連耳尖也染上緋紅。

  「真是抱歉,」她悄悄掙脫了男子的手,小聲道,「讓您看笑話了。」

  鬼神卻並沒有說什麼,而是回頭審視著這幢陰森的三層樓建築,「這個鬼屋是我體驗過的質量最高的一個了,連亡者都不敢來,真是愉快的體驗。」

  「您開心就好。」少女似乎還是對自己被道具和工作人員嚇到而耿耿於懷,小聲嘟囔著,走到了鬼神的前面。

  「等一下,」鬼燈叫住了她,指著紀念品商店,「我們還有東西沒拿。」

  「嗯?」悠子歪了歪頭。

  店員看到他們兩人,笑眯眯地遞上了一枚印有鬼屋照片的紀念手冊。他們打開一看,黑發黑眼、面色慘白的兩人,面無表情地坐在一張長椅上,瞪視著前方。

  「難得碰見沒被嚇到的情侶呢,」店員瞟了一眼他們的紀念照,「你倆還挺上鏡的,跟僵屍新娘的海報一樣。」

  悠子的視線停在了鬼燈搭在她肩上的手上。

  「鬼燈大人!」

  她又羞又惱,試圖從鬼神的手上搶過照片,卻被鬼神一把躲過,迅速把照片收進了包裡。

  鬼神看到了悠子泛紅的耳尖,眼裡浮起一絲笑意,「我會找個相框裱起來,放在辦公桌上的。」


第三十九章:游樂園(下)

  鬼燈大人和悠子已經將游樂園的設施玩過了大半。

  夜幕降臨,游樂園逐漸亮起了斑斕的彩燈,大型的游樂設施陸續關閉,游客們逐漸聚集到了主干道邊,等待著最後的一個項目——彩車游x行。

  「您有興趣嗎?」

  悠子看著攢動的人頭,顯得有些猶豫。

  正值逢魔之時,人群中混雜著不少亡者和妖怪,甚至還有幾張熟悉的面孔。

  夜鬥拉著一臉不情願的日和,興致勃勃地等待著游x行隊伍的到來。日和似乎注意到了悠子和鬼燈,遠遠地對他們揮了揮手。

  悠子張了張口,回了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余光瞥向身側的鬼神,但男子的注意力似乎集中在別的地方。

  她順著鬼燈的目光看過去,竟然看到了貧乏神小福和她的神器大黑。

  「鬼燈大人?」

  見鬼神並沒有回復,她輕喚了一聲,沒等她反應過來,黑發的鬼神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少女拉出了人群,往反方向走去。

  「這邊。」

  兩人逆著人流走了一會,停在了摩天輪的面前。

  七點的鐘聲准時響起,摩天輪上的彩燈從下到上依次點亮,緩慢旋轉著,倒映在不遠處的人工湖中,燈影在湖面上拉出了數條彩色的緞帶。

  「游x行已經開始了哦。」

  好心的工作人員還在提醒他們兩人,鬼燈搖了搖頭,把悠子帶進了摩天輪的座艙。

  艙門緩緩地關上,將游x行的音樂聲和游人的歡呼聲隔絕在外,只剩下了鬼燈和悠子兩人。

  兩人面對面地坐下,黑發的鬼神終於松開了少女的手腕。

  悠子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忍不住將視線投向窗外。隨著摩天輪逐漸升高,她還能隱約看見五彩斑斕的游x行隊伍。

  「悠子。」

  對面的男子突然開了口。

  少女轉過頭,發現黑發的鬼神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漆黑如墨的瞳孔仿佛要將她吸進去一般,不禁打了個寒戰。

  她試探地瞟向對面的鬼神,小心翼翼地問道:

  「您今天玩得盡興嗎?」

  鬼神的撲克臉上隱約閃過一絲笑意,但悠子並沒有發覺,只聽鬼燈面無表情地回答道:

  「還好。」

  悠子松了口氣,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垂眉低語道:

  「跟我出來玩很無聊吧?」

  「為什麼?」

  聽到鬼燈的反問,少女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麼回答,愣了半晌。

  「這裡的每個人都很高興的樣子,但是我總是融不進去……」她有些吞吞吐吐。

  「彼世之人要是融進去才奇怪吧。」

  悠子順著鬼燈的視線,看向混在游x行隊伍裡群魔亂舞的亡者和妖怪們,不禁嘴角一抽,額上浮起幾條黑線,但心中的萬千思緒也一掃而空。

  她調整了一下坐姿,不再正襟危坐,看向鬼神的笑容裡也輕松了許多。

  「不管怎麼說,我今天玩的很開心,多謝您了。」

  鬼燈卻搖了搖頭,示意她看向窗外。

  太陽已經完全沉了下去,天空從紫紅變成了如墨般漆黑。

  隨著摩天輪的逐漸升高,游x行的隊伍也變成了一條五彩的光帶,逐漸延伸到廣場正中央,停了下來。

  只聽見「咻」地一聲。

  一團彩色的光芒迅速上升,五光十色的花朵透過座艙的玻璃,在少女的眼前盛開,又瞬間分裂成無數細小的光點,墜落消失在沉沉夜空中。

  「這是煙花?」

  悠子的瞳孔中倒映著數個重疊著的五彩斑斕的光球。

  「好漂亮……」

  摩天輪逐漸走向最高點,他們眼前綻開的煙花,比在地上仰望時還要大上一圈,更添了幾分壯麗。

  煙花綻開的聲音在少女的耳邊不斷響起,巨大的響聲震動著她的耳膜,似乎也震動了她的心髒。

  她偷偷瞄了一眼面前的鬼神,又迅速將眼睛移開,被響聲震動的心髒也猛然加速起來,耳尖不由得染上一絲紅暈,眼中也有些氤氳。她張了張口,想要再次向鬼神道謝,卻還是閉上了嘴,什麼都沒有說。

  黑發的鬼神卻始終沒有看向她,而是興致勃勃地盯著悠子身後,沒有煙花的另一側。

  音樂逐漸走向高潮,而摩天輪也停在了最高處。

  悠子有些好奇地回過頭,想知道鬼神究竟在看什麼地方,但反方向突然刮起一陣狂風,把座艙吹得一陣晃動,她一個沒站穩,跌坐在了鬼燈的懷裡。

  「來了。」

  鬼神低沉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

  沒等少女反應過來,一道紫黑色的光柱從游x行隊伍中拔地而起,直衝天際,伴隨著劇烈的狂風,刮斷樹干,掀翻了游x行的花車,還卷入了不少妖魔和亡者。

  「那是小福的風穴……」

  悠子目瞪口呆地看著地上的游x行隊伍陷入混亂,而他們所在的位置距離風穴極遠,並沒有受到波及,只是有一些輕微的晃動。

  鬼燈扶著悠子坐到了同一側。

  黑紫的風穴和綻放著的五彩斑斕的煙花構成了一幅詭異又壯觀的奇妙畫面。

  少女盯著窗外,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怎麼樣?」

  鬼燈這時才轉頭看向悠子。

  她愣了半晌,突然「撲哧」地笑出了聲,從此一發不可收拾,還被嗆了一下,眼角浮出星點淚花。

  黑發的鬼神靜靜地等她喘過氣,摩天輪也轉過了半周,回到了地面。

  悠子深吸了一口氣,扶著鬼燈的手臂,走出了座艙。

  「太有意思了。」

  她抹去眼角的水漬,笑著看向鬼燈,「跟您在一起總能見識到各種各樣的事情呢。」

  鬼燈點了點頭,撲克臉上似乎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像是認同了少女的品味一般,「你喜歡就好。」

  說罷,他松開了扶著悠子的手。

  「走吧,趁著騷亂還沒波及到這到這邊。」

  「嗯!」

  少女帶著笑意,迅速跟上了他的腳步。

  她心裡默默想道:

  若是和鬼燈大人在一起,不管是千年、萬年,甚至億年,一定都不會感到無聊吧。


第四十章:數年後

  某天的晚飯時間,閻魔大王坐在食堂的電視機前,百無聊賴地轉換著頻道。

  「咦?今天鬼燈大人不和您一起嗎?」

  動物三人組好奇地圍了過來。

  「鬼燈君一到下班時間就馬上消失了。」

  閻魔大王似乎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綜藝節目,換台的動作停了下來。

  「欸?真是稀奇啊……」

  動物們嘖嘖稱奇,但注意力也很快被綜藝吸引。

  「這不是那個,叫什麼……什麼沙丁魚的?」小白盯著主持人的臉,苦苦思索著。

  「人家叫秋刀魚啦!」猴子柿助翻了個白眼。

  「《秋刀魚的東大方程式》來著?」雉雞琉璃男出聲提醒道。

  「哦哦,想起來了,那個學霸真人秀!」小白終於靈光乍現,好奇道:「這期是什麼內容?」

  「好像是京大專題來著。」

  「哎,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動物們順勢坐到電視機前。

  「京都大學是繼東京大學之後成立的日本第二所國立大學。自去年為止,諾貝爾獎得主已經有十一名,甚至超過了東京大學。」

  「一提到京都大學,大家好像都會想到其崇尚自由的學風,也因此有了一種『怪人很多』的感覺,其中最為出名的就是京大的Cosplay畢業典禮……」

  電視台的主持人來到了京都大學的校園裡,一邊娓娓道來,一邊將鏡頭對准了京大的學生們。

  「不知道真正的京大生是什麼樣子的呢?」

  像是印證「怪人很多」這個說法一般,一名男生走進了鏡頭之中。他的衣著款式雖然非常普通,但從鞋襪到眼鏡全部都是艷麗的大紅色,在色調沉穩的京大校園裡顯得格外突出。

  「同學你好,我們是秋刀魚東大方程式節目組的,想占用你幾分鐘時間,可以嗎?」

  「哦,請說。」

  這名工科男生停下了腳步。

  「你這麼打扮,是有什麼活動嗎?」

  「沒有啊,個人興趣。」

  主持人了然,好奇地指著男生的衝鋒衣問道:「那裡面的衣服也是嗎?」

  男生很爽快地拉開了拉鏈,露出了酒紅色的內搭T恤。

  「真的是喜歡這個顏色啊。」主持人笑著點了點頭,問起了節目組預先准備的問題,男生雖然沒什麼興致,還是十分配合地回答了。

  「多謝你的意見,」主持人附和了兩句,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有什麼煩惱的事情嗎?」

  男生不假思索地回道:「沒有女朋友。」

  他的回答讓演播室的嘉賓們哭笑不得。

  主持人繼續在校園裡晃蕩著,讓人沒想到的是,他們很快就在不遠處發現了一名全身藍色的工科男生。

  他頗為自豪地對著鏡頭拉下了拉鏈,在馬賽克的遮擋下,湛藍的內褲邊緣隱約可見。

  節目組接連采訪了數名學生,有海陸戰隊打扮的軍宅,立志成為老師的偶像宅,甚至還有在宿舍圈養孔雀當作寵物的研究生學長。

  問到煩惱的時候,京大的男生們都不約而同地回答:

  「沒有女朋友。」

  鏡頭回到了演播室,嘉賓們已經笑得前仰後合,指著大屏幕吐槽道:

  「這樣怎麼可能找到女朋友嘛!」

  「怎麼遍地都是這種怪人啊?」

  「京大就沒有女生嗎?」

  主持人笑吟吟地站了出來,「那我們來看看京大的女生是什麼樣的吧。」

  鏡頭又切回到了京都大學的校園之中,節目組采訪到的是一名打扮樸素的戴眼鏡的女生。

  「這位同學,想請問一下,你平時有什麼興趣愛好呢?」

  女生露出了一個靦腆的笑容。

  「我是動物學科的,平時會照顧家禽……」

  演播室的嘉賓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那名女生卻推了一下眼鏡,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自己養大的雞肉最美味了。」

  嘉賓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就連電視機前的動物三人組都打了個寒戰。

  「京大真是個可怕的地方……」

  但不一會,他們的表情就從驚嚇變成了驚喜。

  「那個人不是悠子嗎?好久沒有見到她了!」

  鏡頭前的藤原悠子,墨色的長發披肩,畫著精致的淡妝,懷中抱著一沓研究資料,多了幾分知性美。

  「這種死亡角度也能hold住,年輕真好啊。」

  阿香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來到了電視機前,摸了摸自己有些嬰兒肥的臉頰,羨慕道。

  「這位同學,請問你是哪個學部的?」

  「社會學,」悠子將一側的頭發攏到耳後,落落大方地回答道:「今年大四。」

  「你平時有什麼興趣愛好嗎?」

  悠子思索了一下,「園藝和金魚吧。」

  演播室的嘉賓們松了口氣,感嘆道:「終於有一個正常人了。」

  但地獄眾人卻想到了閻魔廳中庭那片近年來愈發茂密,品種愈發繁多,叫聲愈發響亮的金魚草,全都一臉黑線。

  「平常會被當成怪人嗎?」

  「高中的時候經常被人這麼說,不過上了大學之後就沒有過了。」悠子笑容柔和,「京大是個自由包容的好地方呢。」

  主持人了然,將注意轉移到她手上厚厚一沓的資料,好奇道:「方便透露一下你的研究方向嗎?」

  悠子點了點頭,抽出了論文的其中一冊,上面赫然印著《近年來地獄人口數量與現代社會價值觀關系具體分析》。

  「……真是有趣的課題。」

  即便是見多識廣的主持人,也不知道如何評價,只能憋出了「有趣」兩個字。

  「我的指導教授也是這麼認為的,而且也有實際數據供我分析……」

  「實際數據?」

  悠子擺了擺手,露出了一個神秘莫測的笑容,示意不方便透露。

  「那最後一個問題,請問你有男朋友嗎?」在場的嘉賓和電視機前的眾人都豎起了耳朵。

  她抿了抿唇,笑著將視線移到了鏡頭外的不遠處,輕輕揮了揮手。

  「我男朋友在那裡。」

  鏡頭順著她的目光移到了校門外,那裡站著一名西裝革履,相貌英俊卻面無表情的黑發男子。

  「欸……」

  這是演播室的聲音。

  「欸???!!!」

  這是電視機前的聲音。

  「您的男朋友已經是社會人了?方便透露從事的什麼行業嗎?」

  鏡頭對准了那名黑發男子。

  「這是鬼燈大人吧??!這是鬼燈大人沒錯吧?!!」

  小白再三向同伴確認著男子的身份。

  「我怎麼什麼都沒聽說啊……」

  閻魔大王已經難過得靈魂出竅。

  「哎呀,看上去真是登對。」

  樒和阿香笑盈盈地看著電視上的兩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辦婚禮呢?」

  鏡頭前的黑發鬼神對記者微微頷首,清了下嗓子,聲音低沉。

  「我姑且算是個官員吧。」

  主持人和嘉賓一聲驚嘆,電視機前的地獄眾人已經吵得不可開交。

  「藤原同學已經大四了吧,進路決定了嗎?」

  悠子眉眼彎彎,看向一旁的黑發鬼神,對著主持人輕輕點頭,「我應該會成為公務員吧。」

  主持人還想繼續問下去,鬼燈已經當著主持人和攝影師的面,緊緊地拽住了悠子的手,低聲道:

  「餐廳的預約只能延長十五分鐘,快來不及了。」

  她只能對主持人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笑容,與鬼神並肩離去。在電視機前的地獄眾人仿佛炸開了鍋一般,吵吵嚷嚷,無比興奮,完全沒有一個人關心綜藝的後續。

  「這是直播嗎?」

  「錄播應該不超過兩小時吧?」

  「這麼說,鬼燈大人現在正在……」

  閻魔大王咳了一聲,食堂突然安靜了幾秒,又很快恢復喧鬧。他頗不甘心地又清了清嗓子,地獄的眾人才逐漸安靜下來,但依舊有不少人在竊竊私語。

  閻魔大王正了正色,用期待的目光環顧四周,問道:「誰自告奮勇去打聽一下?」

  聽到他的話,地獄眾人瞬間陷入沉默,轟然而散。

  
【正文完】勞動合同

  此時此刻,鬼燈和悠子已經坐在了京都塔下的一家高級西餐廳裡。貝斯手隨意地撥動著琴弦,和著輕快跳躍的鋼琴聲,演奏出旖旎的旋律。

  晶瑩剔透的水簾和精致秀麗的盆栽將他們二人與外界隔絕而開。

  「中期發表還順利嗎?」

  鬼燈漫不經心地問道。

  「嗯,」悠子抿了一口茴香酒,「應該沒什麼問題。」

  「那就好。」

  黑發的鬼神將開胃的熏鮭魚包裹住生菜,送入口中。

  「啊對了,」悠子似乎想起什麼事情似的,「教授還問我想不想讀他的博……」

  只聽見一聲清脆的響聲,鬼燈的刀叉磕在了餐盤上。

  「這樣我會很困擾。」

  他直勾勾地盯著悠子的眼睛,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已經拒絕了,」悠子安撫地笑道,「不是已經說好了嗎,我畢業之後會回地獄工作的。」

  鬼燈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兩人品嘗著主廚的推薦菜式,聊著近期身邊的趣事,時間很快便過去了。

  酒足飯飽,悠子輕輕打了個呵欠。

  「累了?」

  「有點,畢竟答辯從上午就開始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

  悠子點了點頭,正准備起身,鬼神似乎想到什麼似的,從公文包裡掏出了兩沓厚厚的資料,上面赫然印著《勞動合同》四個大字。

  「以防萬一,你還是把這個簽了吧。」

  黑發的鬼神將合同遞到了她的面前,連筆也為她准備好了。

  「這麼著急嘛。」

  她翻開合同,飛速掃了幾眼,「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一個月試用期……」

  「咦,離職需要提前一個月提出?」她有些差異,小聲嘟囔著,「我還以為你會讓我簽賣身契呢。」

  「地獄可不是什麼黑心企業。」

  鬼燈毫不在意她的吐槽。

  「要是看過並同意的話,就在每一頁的右下角簽字吧。」

  「知道了。」

  悠子拿起筆,飛快地在一份勞動合同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遞給了面前的黑發男子。正當她准備簽第二份的時候,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一頁好像比其他的都要厚……?」

  她皺著眉,摩挲著紙張,竟然從後面撕下了另外一張紙。

  「這是什麼……」

  那張紙上明晃晃地印著《結婚申請書》五個大字。

  「嘖,」黑發的鬼神輕聲咂舌,「被你發現了。」

  但他將悠子已經簽好的那份收進了自己的公文包,捂得嚴嚴實實,面無表情的撲克臉上隱隱有些許笑意。

  「合同你自己收著吧,申請書只要一份就夠了。」

  悠子瞪大了眼睛。

  她猛地站起,想要搶過鬼燈手上的公文包,卻絲毫奈何不了黑發的鬼神,只能無奈地坐了下來,挫敗地捂住自己的臉。

  「原來賣身契在這裡啊……」

  鬼燈提著公文包在她面前又晃蕩了幾下,見她不再掙扎,終於把包收回到自己身側,將另外一只手伸向她。

  「認命吧。」

  「知道了。」

  悠子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的手搭在了鬼燈伸出的手上,露出了一個夾雜著憤怒、困惑、感動和喜悅的復雜笑容。

  「總之,今後請您多多關照了。」

  「嗯,我這邊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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