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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英美)哥譚搬磚圖鑒》作者:七點四十三【完結+番外】

《(綜英美)哥譚搬磚圖鑒》作者:七點四十三【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3523個瀏覽者
文案:

哥譚大學全獎獲得者埃斯梅的日常靈魂三問:
今天論文看完了嗎?
今天實驗報告寫完了嗎?
今天男朋友在家嗎?——啊,在啊,有飯吃了。

超英每天都在拯救地球。
但反英雄今天想談戀愛。
今天是在哥譚勤勤懇懇搬磚的安定一天。

沒有主線的日常小甜餅,專注談戀愛(piao)

警告:
*私設如山
*時間線混亂
*OOC不可避免
*CP:原創女主x二桶(傑森·陶德)
*純日常,大場面不存在,修羅場不可能,桶股壟斷市場且無限期漲停

內容標簽: 英美衍生 西方羅曼 甜文 超級英雄
搜索關鍵字:主角:埃斯梅 ▏ 配角:Jason·Todd和他的四驅兄弟 ▏ 其它:忙碌的復聯正聯眾

一句話簡介:嫖桶。別問,問就嫖的更狠。

立意:都說了是嫖文了啦!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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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遲早她會和這個混蛋劃清關系,埃斯梅想。在發現新換了罩子的沙發上又多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的時候,埃斯梅在心裡強調了一遍,遲早的事兒。

  混蛋本人對於這種不打招呼就登堂入室的行為顯然沒有任何不適,甚至當著埃斯梅的面仰頭喝完了第二罐啤酒——邊上的垃圾桶裡正躺著之前一名受害者的屍體。茶幾上大大咧咧的擺著他的頭罩和一把槍,埃斯梅並沒有試圖去辨認型號,盡管她知道這一定是個裝了彈夾的危險家伙,甚至可能還帶著一個小時前東區槍戰的余溫。

  是的,即使在大名鼎鼎的犯罪之都,今夜東區的火並也無疑預定了明天大小報紙的頭條。埃斯梅剛剛就在手機上看到了接連冒出的三條推送,即使其中沒有明確指出,常住哥譚的居民也知道「經營幾千萬美元毒品的幫派在東區起了內訌」這事兒絕對和紅頭罩有關。這個一年前在哥譚崛起的新犯罪之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幾乎掌控了整個哥譚的地下販毒集團,偶爾有幾個漏網之魚死灰復燃也會被迅速鎮壓,比如今夜分崩離析的那群倒霉鬼。

  而此時紅頭罩本人正躺在她家沙發上,喝她冰箱裡的啤酒,看過來的眼神還在無聲的譴責她回家太晚。

  埃斯梅脫下大衣隨意的掛在一邊,俯下身去和紅頭罩接了一個帶著硝煙和啤酒味的吻。埃斯梅並不愛喝啤酒,除了這一款他們一起選出來的。它脫穎而出的理由完全是由於接吻的時候不會讓她覺得太苦這樣的實用主義。

  青年支起身子,拉著埃斯梅坐在他身上,撥開了她垂下來的碎發夾在耳後,順帶著摩挲了一把她的耳垂,在拂過他親手挑的耳釘時候露出了一個一閃即逝的微笑。

  「什麼時候來的?」埃斯梅沒推開他,在他膝蓋上調了個舒服的姿勢提問。

  「做完工作之後,」傑森漫不經心的回答,「等了你好久」。他一只手環住埃斯梅的腰,另一只手放在埃斯梅腦後將她壓得更近,交換了幾個淺嘗截止的吻才開始解她的襯衣扣子。

  埃斯梅知道傑森其實並沒有現在表現出來的那麼有耐心。說實在的,和埃斯梅在一起的大部分時間裡他是個相當直接的人,委婉和繞圈子幾乎在他身上找不到蹤影。埃斯梅認為這和他長在哥譚有分不開的關系。在哥譚,說的永遠比不過做的。畢竟為了填飽肚子,誰會放棄去偷街邊豪車的輪胎而去耍嘴皮子呢?倒不是說嘴上功夫就一文不值了,只是要一個人在為溫飽發愁的時候絞盡腦汁的想些甜言蜜語也實在太難為人了。

  埃斯梅倒並不討厭這點,應該說她還相當喜歡。埃斯梅自認不是一個特別有主見的人,在很多事情上她樂於讓別人來做一個簡單直率的決定。就像她喜歡讓傑森來決定家裡養什麼綠植,晚上吃什麼夜宵,也像此刻她對傑森抱她去浴室的舉動毫無反對,盡管她還想問問傑森有沒有受傷。不過這不要緊,馬上她就可以親眼檢查了。

  *******

  當兩個人再次洗完澡之後,埃斯梅懶洋洋的趴在傑森懷裡等他給她吹頭發。房間裡的暖氣片有些老舊,在現在這樣的深冬裡即使開到最大檔也無法讓埃斯梅舒舒服服的伸展四肢,於是她往傑森懷裡又鑽了鑽。青年身上永遠這麼火熱,胸口的水汽在離開浴室後不久後就蒸發干淨了,現在只有好聞的沐浴露味道。埃斯梅忍不住蹭了蹭他結實的胸肌,環著他脖頸的手無意間碰到了他一處還在愈合中的傷口,她知道這是槍傷,所幸只是擦過了皮膚,對這個把槍林彈雨當做家常便飯的青年來說並沒有什麼大礙。

  一開始傑森給她吹頭發的技術也是很不熟練的,在埃斯梅持續發作的懶癌鍛煉下才一點點掌握了這門技術。風筒離得太近她嫌燙,挑起她頭發時使的勁大了點她也要抱怨被扯疼了,吹的時間久了她也要哼哼唧唧,按傑森的說法就是「聽上膛聲音來辨別槍的型號都比這來得簡單」。

  好吧好吧,埃斯梅決定收回幾個小時前她說傑森沒耐心的那句話。起碼在床下,傑森對她的任性行為表現出來的容忍度簡直一直在刷新她心裡偷偷設立的上限。

  二)

  埃斯梅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即使是脫發壓力大到嚇人的醫學院,周三也是會空出整天的時間讓一群禿子們好好享受沒有這拉丁詞綴的一天的。

  她簡單的洗漱了下,邊松松的挽起頭發邊往客廳走,並不意外的看到傑森在陽台檢查他的植物們。雖然這些植物都是傑森帶到她家裡放養的,但埃斯梅一直覺得它們只是可以一個讓他光明正大的上門的借口而已。那都是些相當好養的品種,很少需要埃斯梅精心伺候,不然以埃斯梅的忙碌程度,這些植物早就在她的陽台迭代了好幾輪了。

  埃斯梅轉身去廚房燒了壺水,泡了兩杯早餐茶。傑森有些輕微的乳糖不耐,所以不喝牛奶,他對豆制品也沒有太大的興趣,於是埃斯梅順勢把她英式的習慣傳染給了傑森。啊對,埃斯梅是英國人,熱愛焗豆和薯餅,只要早上有空一定會給自己再煎一個雞蛋和兩條培根。其實埃斯梅並沒有那麼喜歡吃培根,她說哥譚,或者美國的培根總是沒有英國的那種風味,於是最後都會落進傑森的盤子裡。傑森對此不置可否,離開韋恩莊園後三天吃麥片,剩下四天會因為「值了夜班」而直接錯過早餐的人實在沒資格挑剔,而埃斯梅給他端來的熱乎乎的食物確實能喚起他某些還算愉快的記憶,雖然他從來沒和埃斯梅提起過。

  傑森有次問過埃斯梅來美國的原因,他想問的其實是她來哥譚的原因。作為全美臭名昭著的犯罪之都的土著,傑森很難想像會有一個20歲出頭的年輕女孩願意遠渡重洋來到這裡的大學進修,明明她在本國就能接受到世界一流的學術栽培。關於這點,埃斯梅回答的毫不猶豫:「因為只有哥譚的大學學費全免還給那麼多生活補助呀!」傑森當時被這個理由堵得無話可說,後來他才知道另一重原因,不過這是他們同居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說回今天,哥譚難得放晴,天空是難得的清澈的藍,乍一看就像隔壁紐約似的。埃斯梅作為一個不太曬得到太陽的英國人興致很高,干勁十足的把枕套和昨夜飽受□□的床單都丟進了洗衣機。托布魯斯·韋恩這位哥譚第一散財童子的福,受他資助的哥譚大學給埃斯梅分配的房子不僅是套獨立公寓,裡頭的設施也一應俱全,更好的是附近的交通也相當方便。地鐵站就在兩個街區之外,直達哥譚大學,再往前坐幾站還有一個巨大的沃爾瑪。

  傑森在埃斯梅拉上他出去采購的時候以為他們要去的就是那家沃爾瑪,沒想到埃斯梅帶他中途換了根線,「不去沃爾瑪啦!我在新開的那家Costco辦了會員卡,他家的東西可真便宜」,埃斯梅笑著說,「我組員和我推薦了好幾次他們家的烤雞啦,但聽說特別難搶,今天正好你在,我可不能錯過啦。」

  埃斯梅果然沒說錯,傑森從來沒在哥譚看到過這麼多大媽——那種身強力壯,能一肘推開兩個街頭混混的中年大媽,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圍了一個貨架,虎視眈眈的看著工作人員把那些還滋滋冒著油的烤雞裝進防油袋裡——傑森敢說就算蝙蝠俠本人在這兒也討不到好。等他從這可怕的大媽包圍圈裡突圍出來的時候,埃斯梅發現他額前向來囂張挺立的白毛都耷拉了下來。埃斯梅給他稍微撥弄了兩下,嘴角漾著忍不住的笑意,遞給他一杯剛在門口買的可樂來表彰他的付出。

  他們把這只烤雞結了賬,在超市外頭的露天廣場找了個座位把這只雞給分了。雞才剛剛被烤透,埃斯梅給傑森撕雞腿的時候還時不時被燙到,手指一縮一縮的看的傑森有點想笑。不合格的撕雞埃師傅成功的把雞腿扯了下來,上道的進貢給了對面等待投食的傑大王,自己又開始小心翼翼,一縮一縮的撕雞翅。

  埃斯梅邊撕邊問傑森聖誕節打算怎麼過,「你下周聖誕節有什麼計劃嗎?」

  傑森倒真的一下子被問住了,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的計劃過聖誕了,尤其是那邊對他現在做的事一直投來「不太贊同的目光」之後。

  埃斯梅顯然誤以為傑森沉默是在努力回憶日程裡有沒有計劃,「看來是沒有啦!那要不要和我一起過呢,我才剛來哥譚幾個月,學校裡的人…嗯你知道,完全沒有熟到能一起過聖誕啦。你要是不來的話我就是一個人了,」埃斯梅又咬了口雞翅後接著說,「聖誕一個人過也太慘啦,連實驗室都會關門的。怎麼樣,要不要來?」

  傑森認為埃斯梅這種行為絕對是撒嬌了,因為他在她這麼懇切的言辭下真的很難不妥協,他堅決不承認他在剛聽到埃斯梅提出這個提議的時候就有點心動了。傑森轉過頭不去看埃斯梅的笑容和泛著點油光的嘴角,雖然那也該死的可愛。他望向太陽的方向盯了兩秒,然後轉過頭含混的說了聲好的。

  埃斯梅「耶」了一聲然後繼續闡述她的計劃,「那我們待會兒再進去多買一些吧。我想聖誕前我們還是得再來一趟買一只烤雞,這雞可真是太棒啦。我們還可以買些三文魚和約克夏布丁,到時候我們用烤箱烤一烤,再弄些牛肉豬肉,這可都是必備的,還有家裡雞蛋也快沒啦,奶酪也是,蔬菜,嗯,蔬菜隨意一些吧,反正我們都不愛吃……」

  傑森聽著她這想到哪兒說到哪兒的敘述居然也跟上了她的思路,甚至在心裡已經給她記好了清單。他沒意識到這是他這個月來最放松的一刻,他看著陽光落在面前姑娘的黑發上,隨著她的動作跳躍著光點,忍不住低頭親了一下她的臉頰。

  手裡還拿著沒吃完的雞翅的埃斯梅:「哎呀傑森你不要用我的臉擦嘴啦!!!!」


第 2 章

  (三)

  接下來他們按著剛剛制定的清單回去采購。在終於從那些又高又長的貨架中鑽出來的時候,埃斯梅因為傑森居然質疑她喜歡的薯片口味而有點情緒。

  「傑,不是我說,你怎麼能那怎麼說醋味薯片呢,」埃斯梅氣鼓鼓的把薯片放到結賬台的滾帶上,要不是傑森的阻攔她怎麼會買這口味多樣卻唯獨缺少醋味的家庭裝,「你可真是個花心的男人。」

  傑森:?

  「行行好吧小姐,在那麼多次被你騙著吃下醋味薯片之後,你就該想想我還會放任你帶那邪惡的東西回家的幾率有多大了。而且請容許我對你的評價提出質疑,即使承認薯片口味和我的道德水准有所關聯這樣不合理的前提,我也要為我沒有犯下的指控申辯無罪。」兩人結完了帳,傑森邊推購物車邊說。

  也許是哪個幸運的關鍵詞說動了埃斯梅,也有可能是因為傑森故作正經的表述,她很快就放下了對這個從購物車裡拎起四個大袋子的可憐壯丁的不滿。

  下午的地鐵站裡人不多,只有幾個流浪漢靠在偏僻角落裡的牆上,腳邊放了幾個Costco的食物打包盒,埃斯梅知道他們昨夜在那家超市外頭當了臨時保安。流浪漢們當天下午去服務台登記守夜,如果第二天沒有盜竊發生,就能領取一天份的食物。這是Costco在開業一個月後換了十七次大門之後被哥譚磨煉出的一個小技巧,你永遠也不知道民風淳樸的這座城市還能誕生出怎樣的開鎖天才或是鋸門大師。

  埃斯梅覺得這就是哥譚有趣的一個地方。這裡的人在地獄模式中出生,有些人長大了永遠的離開了這裡,但是更多的人選擇留下。他們在這裡可能沒有安全的保障和安定的生活,但是他們還是在這座城市完全被犯罪拉入爛泥之前為這裡構建出了看似安穩的日常,拉住了懸在哥譚上方搖搖晃晃的安全繩。他們痛恨著,咒罵著苦難,但是從不逃避苦難。每個人都在姿態各異的努力活下去。當然啦,總有一部分人會選擇手段更糟糕的那種方式。

  傑森幫她把東西拎回公寓後就離開了。埃斯梅沒有試圖挽留他,傑森總是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做。雖然她還是希望他能留下來吃個晚飯再走。

  仿佛是因為身邊突然少了一個人的關系,公寓在落日時分血色的日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空曠,這讓埃斯梅感到煩躁,這種感覺在看到他們出門前還沒來得及收拾的餐盤時愈加明顯了。於是埃斯梅開了一罐剛買的可樂,喝了幾口讓豐富的氣泡從喉管中升起,強烈的刺激讓她覺得好受了一點。

  埃斯梅揮揮手,看著那些餐盤一個接一個的自己慢慢落進了洗碗機的隔層裡,然後就轉身回房間繼續寫她的論文——周三能休息?開什麼玩笑,醫學生沒有假日!

  (四)

  埃斯梅當然不是什麼21歲的普通女孩。她告訴傑森的那個為了「全獎和補助」的理由乍一聽很有道理,其實細細推敲之下還是漏洞百出。英國高校對於本國學生的收費一向不高,對於醫學生這樣的稀缺人才的補助更是不少。即便埃斯梅的學術成績無法為她爭取到這些慷慨的贊助,學生貸款在英國的運營也相當成熟,絕對足以讓埃斯梅順利的繼續學生生涯。更何況,埃斯梅遞交給哥譚的成績單已經足以顯示她的優秀了——典型的straight A student,完完全全的優等生。

  擁有這樣的條件還要前往美國的埃斯梅,要麼哥譚的什麼東西在吸引她,要麼是她需要離開英國。而傑森更傾向於後者。如果在這兩個月的相處裡無法讓他看清埃斯梅對於哥譚並沒有什麼執念這件事的話,傑森不如直接自己當場宣布他退出蝙蝠家族了。她當然有秘密,甚至還不小,盡管她掩飾的很好。但在傑森看來,那甚至不算是什麼被潛心隱藏的起來的猙獰面目,他更覺得那是埃斯梅的過去在她身上留下的不可磨滅的痕跡。誰沒有點不想對人訴說的過往呢,傑森認為這個在這個問題上沒人比他更有理解的資格了。

  更何況,與其指認一個天天被文獻和課表壓倒的、晚上進了門就想撲倒在床上的女孩說她是什麼邪惡的反派,還不如先讓她讀完本科或是退出她的讀書會,這樣她還有點多余的時間來想想來對哥譚下點什麼毒手,或者多分一點精力給她的不定期同居人。

  傑森可不敢以男友的身份自居,他們之間可沒有過什麼正正經經的表白。傑森其實也說不清他們之間現在的關系,他相信埃斯梅也有同樣的感覺。誠然她見過了他面罩底下的樣子,並且對於他感知到了點她奇妙小能力的事情似乎也不是毫無察覺,但說到底,他們對於彼此的過去還是可以稱得上一無所知。她不知道傑森·托德這個人在成為紅頭罩之前經歷了什麼,變成過什麼,畢竟就連他自己也說不好他將變成什麼呢。

  這些念頭其實在傑森的腦海中盤桓了不到半秒就消散了。他回到自己的安全屋,換了幾把大口徑的槍和一個新的頭罩,昨天那個在槍戰中有點損壞了,回頭得讓軍火庫來修一修,最好是順便升個級。羅伊·哈珀或許曾經是個酒鬼,但不可否認的是他一直是世界上最聰明的武器制作天才之一。傑森也許會考慮把「之一」這兩個字去掉,但那肯定得是羅伊從和星火吵的那場架恢復過來之後的事了。

  紅頭罩去自己的地盤轉了圈。在昨晚動靜不小的槍戰過後,他不出意外的確認今天是個「平安夜」,還沒有人敢在剛發威過的獅子眼皮底下搞點小動作。這讓他有空去找他最喜歡的滴水獸說說話。但當他坐在滴水獸邊上意識到自己又在想埃斯梅的事的時候,他才發現最近他想起這個女孩的頻率實在是有點過高了。

  管他呢,反正今晚也沒有哪個倒霉家伙的屁股該被踢。傑森有點自暴自棄的想。

  他第一次見到埃斯梅是在哥譚大學。那天他去那兒確認沒有什麼不該出現在附近的毒販或是賣賣Vycanse這樣擦邊球的心存僥幸的家伙。說真的,他真希望大學裡那些白長了肌肉的空腦袋們能至少對得起他們ID上的年齡。什麼樣的成年人才會指望所謂的「聰明藥」能真的幫他們拉高點本就不多的智商?這幾率可能跟企鵝人第二天登上頭條宣布他瘦身成功差不多吧。傑森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卸掉了一個明顯沒把他的警告聽進去的混混的肩膀和膝蓋關節,這足夠他在床上躺上幾個月來懺悔他的所作所為了。如果不是因為他只是賣賣興奮劑的話,傑森很樂意讓他一輩子住在醫院裡,前提是如果哥譚真的會有醫院願意一直收留他。

  然後他看到了埃斯梅。或者說,聽到了埃斯梅,用她迥異於美國人的英式口音念著《喜福會》。這感覺其實挺滑稽的,想想吧,一個英國人,念著中國人和美國人之間的故事。她可能都沒見過幾個美國長大的亞裔,因此聲音裡透著明顯的格格不入。但傑森還是停下了腳步,並在她的讀書會結束後堵住了她。

  當她抬起頭來疑惑的看向他的時候,他看到了她深棕色眼睛裡映出了他的身影。那雙眼睛一定是對他施展了什麼他從未見過的魔法,以至於他說出了最愚蠢的一句開場白:

  「你的眼睛很漂亮。」

  說完他就知道自己完了。並且這份愚蠢不會隨著時間推移而褪色,只會在每一次回憶起來的時候讓他的腦子裡突然跑進來100個達米安對他大肆嘲笑。

  在埃斯梅冷漠的轉開視線之前,傑森努力的補救了一下,「呃,我是說,你剛剛念得真好。」

  ……那100個達米安笑的更大聲了。

  果然埃斯梅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什麼奇怪的來誘拐大學女生的可疑人士,她拎起了她的包,很明顯連個眼角都不准備給他了。

  「不,我不是說你念得有多好,噢不是,我是說,呃,你雖然完全不理解亞裔,但你好像能懂得裡面寫的那種,兩邊都不屬於的感覺。」而且不是單純的美國與英國之間的差異,而是另一種….傑森一時間說不上來。

  雖然說得磕磕絆絆,但他顯然總算說了點對的話。埃斯梅的神情明顯緩和了一些,對他說,「顯而易見我是這裡唯一的英國人——所以你也讀過這本書?」

  傑森松了口氣,「看過一些,但老實說這真的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還是更喜歡簡·奧斯汀的作品。」

  埃斯梅看起來放松了一些,「我假設你不是在虛情假意的『照顧』我的國籍或者這是你唯一知道的英國名字——私奔了的是哪個妹妹?」

  「莉迪亞。」

  「簡和賓利先生在哪裡的舞會上第一次見面?」

  「恕我冒昧,我個人認為簡從他父親的書房窗口看到賓利先生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即使不太正式。」

  埃斯梅眨了眨眼,對他展現了第一個微笑,「請讓我為剛剛的行為道歉吧。這位….?」

  「傑森,傑森·托德。」

  「托德先生。」埃斯梅帶著些故意成分的對他行了一個略帶浮誇的屈膝禮,這讓剛剛僵硬的氛圍活躍了起來。

  因此傑森也大膽了起來:「所以你並不打算告訴我你的名字?」

  埃斯梅和他一起走出了教室的門,「不不,考慮到你一開始糟糕的表現,我想我還得再考慮一下。」

  然後他們在路邊的披薩店裡解決了晚飯。接下來他們一起喝了一杯,別誤會,什麼都沒有發生,如果不算埃斯梅留給了他電話號碼的話。

  之後的兩周他們又見了幾次面。兩個人都是忙人,以至於協調時間的過程中他們實際上浪費了不少時間在發短信這件事上,雖然等他們注意到的時候已經習慣給對方發個簡訊了。

  再之後的堪稱飛速的進展只能用水到渠成來形容了。

  我想我真的有麻煩了,傑森·托德看著頭罩表面自己的倒影想,一個大麻煩。


第 3 章

  (五)

  平安夜是什麼樣子的呢?好問題。

  打掃干淨的屋子,精心擺設的聖誕樹和室內裝扮,隨處可見的蘋果,一頓少不了的豐盛大餐,等著被交換的禮物,如果大家還沒醉倒的話就會一起看的星球大戰,小孩子們夢中也在惦記的聖誕老人……很可惜,要安心享受這些美妙活動的前提是作為一個普通人。

  所以當埃斯梅收到傑森的消息說要錯過晚飯的時候,考慮到紅頭罩先生過往的表現,她先是發現自己並不感到特別意外,然後立刻決定讓這「不出意外」見鬼去吧,她要撥個電話過去好好問一問她的「不定期同居人,准交往對像」想在聖誕節前作些什麼妖。

  這就是為什麼埃斯梅現在不得不將手機放的離耳朵遠一些,以免讓聽筒裡傳來的此起彼伏的槍聲和炮火聲傷害到她脆弱的耳膜的原因。

  「……聽到沒,你們讓我錯過了一個約會,所以你們為什麼不在我把你們的飛船塞進你們純屬擺設的大腦裡之前滾回你們陰暗肮髒的老巢裡關自己個幾百年,好好想想為什麼要在今天自不量力的來找地球的麻煩呢?」這是傑森的聲音,但這話明顯不是對她說的,順帶一提他聽起來像是很努力的咽下了幾句本該出口的髒話。他的聲音在沒停止過的槍聲干擾下有些失真,不過這並不妨礙埃斯梅意識到他現在,也許,大概,很有可能,在一個叫做太空的地方跟一些多半不是人的外星生物交戰的現狀。

  哇哦,埃斯梅轉頭看了看外頭的天空,她確認現在還是白天所以沒可能是她的夢裡,請問她現在是聽到了疑似星戰9的實況轉播是嗎?然後主演還是她的約會對像是嗎?

  埃斯梅不是不知道紅頭罩在「哥譚」兩字的語義下所代表的意義,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就告訴她足夠多了。托傑森的福,埃斯梅現在看一眼傷口就能准確的判斷出傷情、武器、受傷時間之類的細節,她覺得自己搞不好畢業後就能直接去做法醫了。但是這不代表她就能一下子接受傑森突然和飛船,外星人這些名詞聯系在一起。就在這一秒,她腦子裡跑過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念頭,比如NASA能不能給她解釋下傑森現在為什麼能接到她的電話的原理,比如傑森真的是個普通人類嗎,再比如她最近可能會做的夢——在一個晴朗的夜晚裡,自己登上了山丘准備看看夜景,然後發現天上的月亮變成了艘奇奇怪怪的飛船,旁邊的星星則是無數的傑森在空中轉著圈圈,其中幾個的手裡還拎著他的頭罩——完美詮釋什麼叫做五彩斑斕的黑。

  在她繼續發散出什麼更奇怪的聯想之前,星戰9放映完畢了。傑森帶著喘息的聲音清晰的傳了過來,混著點交戰後還來不及褪去的野性和侵略感,「埃斯梅?你還好嗎?」

  埃斯梅從幻想中一秒落地,並且發現自己可恥的在這個聲音下臉紅了。她知道自己對這個是有多沒抵抗力。如果介意傑森的「工作」性質那她早就在傑森對她揭露紅頭罩這一層身份的時候和他斷絕往來了。但事實就是,從那一刻開始,傑森整個人在她心裡才從一個約會蹩腳但還算有趣的曖昧對像變得像團烈焰一樣讓她移不開眼睛的存在。埃斯梅不否認這樣的心態可能有點不太正常,但是,埃斯梅揉了揉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她可能沒藥可救了。

  他們又不鹹不淡的在電話裡扯了幾句,說實在的在這個情景下說什麼都好像有點奇怪,因此埃斯梅很快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匆匆留了句「我會等你的」就掛了電話。

  然後傑森就被羅伊和星火以「露出惡心的笑容」為由被派去清理剛放倒的太空垃圾了。

  (六)

  當傑森終於趕回地球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他熟門熟路的翻進了埃斯梅陽台的窗,悄無聲息的避開了那幾個隱蔽的小道具,他發現這次的小道具又變了樣,估計那姑娘還想在阻攔他從窗戶進來這件事上做做新的努力,他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往裡走。

  埃斯梅在餐桌上給他留了燴牛肉,分量不小,傑森猜測她可能是真的在等他一起吃晚餐。而她本人在廚房裡用奶鍋加熱著熱紅酒,這下傑森知道他一進屋就聞到的肉桂和丁香味是哪來了的。

  埃斯梅無奈的看了眼這個爬窗慣犯,顯然已經失去了對他這種行徑的吐槽興趣。她關了火,用手指隔空點了點砧板上已經被刮去魚鱗的三文魚,示意傑森去接手,然後給自己倒了杯熱紅酒,靠在料理台前看傑森把調料灑在魚片上。

  「你不給我來一杯嗎?」傑森剝了兩片蒜,熟練的切成了蒜泥。

  「容我提醒你一句,你還有8個月才到21歲。」埃斯梅挑挑眉,不為所動。

  「我以為你並不介意?」他找出平底鍋准備煎魚片。

  「嗯?」埃斯梅很有些警告意味的瞪了他一眼。

  「看在魚的份上再給我個機會——抱歉我遲到了。」蒜泥被融化的黃油爆出香氣,發出滋滋的聲響。

  「作為遲到者的懲罰,你的可樂在冰箱裡,櫻桃味的。而且明天你去丟垃圾。」埃斯梅擺擺手,去把桌上冷卻多時的牛肉拿來送回烤箱加熱。三文魚的魚皮此時已經呈現出了一些漂亮的金黃色,在高溫裡微微顫動著,仿佛每一次翕動都飄出一陣來自魚肉和調料的香氣。過了一會兒,傑森切了一只檸檬,把它和魚放在盤子裡,然後搭著埃斯梅的肩一起走出了廚房。

  傑森的手藝一直比埃斯梅預期中的要好。不同於埃斯梅每次一絲不苟按著菜譜操作的一板一眼,傑森樂於即興創作,他對於料理一直有種獨特的理解,雖然在埃斯梅的眼裡簡直稱得上是天馬行空。不過因為最後的成品品質一直穩定在線,埃斯梅也不介意讓他在廚房裡自由發揮,這是擅長做菜的人應該擁有的特權。

  吃完飯後他們迅速的收拾了一下,打開電視看了集重播的電視劇,然後打了會兒電視裡內置的雙人小游戲,直到埃斯梅喊手酸終結了她連輸的慘劇。

  傑森遞給埃斯梅一袋小甜餅,「過來之前我去看了我的,呃,一位長輩,也可以說是我的家人。我們之間沒有血緣關系,但是他在我,我成年之前對我很照顧,當然現在也是。他堅持要我給你帶點小甜餅,並祝你聖誕快樂。」

  「你之前可沒提起過,」埃斯梅有些驚喜的打開吃了一塊,「我該准備點禮物的,天吶這味道可真不錯,你真的該早點說的,我得想想我得准備些什麼回禮….噢。」

  埃斯梅突然停下話頭,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轉頭看向傑森,「噢,傑,」她努力的咽下小甜餅,「這,這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傑森戳了戳她的臉頰,這姑娘現在看起來就像是一只受了驚嚇的小鳥,「是的,介紹我的家人給你,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埃斯梅臉上的神情變幻不定,任誰都看得出她心裡正在激烈的天人交戰。過了很久,也或許沒過多久,埃斯梅抬起頭,臉上帶著掙扎,「傑,我想我…」

  傑森敏感的意識到了什麼,趕緊攔住她不讓她繼續說下去,他人生中頭二十年出現不多的情商仿佛在此刻一起上線,讓他說出了在很久以後回想起來也可以被稱為致勝關鍵的一句話:「不,埃斯梅,有些事如果你不願意說,你可以不說的。我可以等到你准備好了的那一刻….但在這之前別急著拒絕好嗎?」

  埃斯梅看起來又有點呆住了,她今天晚上看起來特別懵,從晚上的燴牛肉異於平常的鹹度就看的出來,傑森猜白天的事情還是有點震驚到她了,她八成是因為他的事才在制作過程中走神了,但是這也代表著現在的埃斯梅相比於平常的那個更容易被他帶跑思路。所以他格外耐心的等著她再次開口:「噢,我想,如果這樣的話,我想,或許我們可以,試試?」

  在埃斯梅說完最後一個單詞的瞬間,窗外炸開了無數的煙花,12點到了。她看到傑森的嘴唇動了動,但他的聲音被窗外震耳欲聾的煙花聲完全蓋了過去,埃斯梅只看得見他的藍眼睛裡溢滿了煙火的顏色,和中間一個傻愣愣的她自己。

  等到外頭的聲響都消失了之後,埃斯梅問傑森剛剛說了什麼,傑森眨眨眼,對她說聖誕快樂。

  埃斯梅敢打賭這絕對不是剛才那句,但是,誰在乎呢。她跑回了臥室,又迅速的跑了回來,攤開傑森的左手把自己攥起的拳頭放在上面,認真的對他說:「從此以後就放過我的窗戶吧。」然後她松開手,讓什麼東西掉在傑森的手掌上。

  一把鑰匙。

  「聖誕快樂,傑森。」傑森聽到剛剛正式成為他女友的女孩笑著這麼對他說。


第 4 章

  (七)

  傑森·托德,AKA紅頭罩,在整個蝙蝠家族裡不能說是性格最惡劣,脾氣最暴躁的成員,(在這點上他得感謝惡魔崽子的存在),但不論怎麼說他倒數的排名是沒跑了。這樣任誰來評價都會被定義為萬年人形自走單身狗的鋼鐵直男,居然和妹子同居了??

  紅羅賓手上的小甜餅都被嚇掉了。鬼知道他為什麼要在傑森昨晚回家的時候給他安個竊聽器,安了竊聽器為什麼要聽,聽到對面有女孩子的聲音為什麼不馬上關掉,以至於他現在要在蝙蝠洞裡聽到一句帶著明顯親昵意味的:早安,傑森。

  早安,傑森。

  傑森。

  森。

  在頂級混響360度無死角的播放中,提摩西·傑克森·德雷克懷疑自己是不是昨晚和達米安打鬧得太晚以至於睡眠不足得出現了幻聽,然而緊接著他又聽到了一句:早安,埃斯梅。

  他假裝自己沒聽到音效滿分的環繞聲重播。

  提姆覺得這太扯了。

  這件事情放在夜翼身上很正常,放在布魯西寶貝形態下的哥譚首富身上也說得過去。傑森?天吶,饒了他吧。然而,提姆又回顧了一遍他的記憶:迪克剛和他的新女友分手(提姆懷疑他只是想不出該送什麼聖誕禮物),布魯斯上周才打發了他的模特女伴(真慘,這個也沒撐過兩周)。所以,即使此刻竊聽器裡傳來的聲音再怎麼溫和得不像是那個曾經衝進泰坦塔裡把他暴揍一頓的紅頭罩,提姆也得絕望的面對傑森·托德喜提同居女友的事實。

  他決定還是還是回去再睡一覺吧。醒來的時候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今天仍然是個平常而美妙的聖誕節。他沒有女友,大紅當然也沒有。

  下一秒他正要關閉的竊聽器裡就冒出了一句:你好啊提姆。

  提姆:!!!!!!

  阿爾弗雷德看著紅羅賓飛速衝向泰坦塔的背影露出了一個微笑,悠閑的喝了口紅茶。

  ……

  埃斯梅很感興趣的看著傑森威脅完他的兄弟後把竊聽器就地銷毀。她跳下床拿了包醋味薯片,又在被窩冷下去之前鑽了回來。

  她側著靠在立起來的枕頭上,一邊吃一邊問傑森:「你什麼時候發現他給你裝了這玩意兒的?」

  傑森不動聲色的離她遠了點兒,省的她又喂過來,話說她這次又從哪兒買到了這奇葩口味的薯片?

  「在他還沒裝上之前。就他那技術,還得練個幾百年才能在偷偷近身的時候不被我發現吧。」

  「噢?但你的語氣聽起來不是那麼確定?」

  「你聽錯了。好吧,也許他運氣好的時候能僥幸的成功那麼一次。」

  「聽起來你們感情不錯。」埃斯梅仰頭吃完了最後幾片薯片。

  「我建議你再睡一會兒,你知道你現在聽起來在說夢話嗎?」傑森在確認她吃完了之後又偷偷的挪了回來。

  「天吶你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坦率。不過我得說再睡一會兒是個不錯的主意,事實上我就是這麼計劃的。」埃斯梅抽了張放在床頭櫃上的濕巾把手指擦干淨,又迅速的躺倒了。她指著自己眼睛下方:「看,我的黑眼圈越來越明顯了。聖誕假期前還讓人交25頁的論文,醫學院還有沒有人性啊?」

  「我以為你在申請專業之前就接受了這個現實?」傑森知道埃斯梅只是在純粹的吐槽。抱怨歸抱怨,每天堅持准時出勤和動不動就跑實驗室的埃斯梅可一點都不像是讀不下去的樣子。

  埃斯梅哼了一聲,鑽進了傑森的被子,手臂熟練的環住了他的腰。他們倆喜歡在睡前待一個被窩,然後在真的要睡的時候各蓋各的被子,這主要是出於兩個原因。首先,這兩個人都有睡覺卷被子的惡習,尤其是埃斯梅,她簡直恨不得把所有被子都壓在身下。其次,公寓裡提供的被子不夠大,給埃斯梅用勉勉強強,但是在人高體壯的200磅的某紅桶身上就顯得太寒磣了。因此他們不得不再買一床雙人被給他一個人蓋。當然,傑森掏的錢。

  埃斯梅跟他貼的很緊,她在周遭驟然升高的溫度中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嘆息,然後又往他的被子裡縮了縮。寬大的被子差點把她的鼻子也埋了進去,所以顯得她的聲音有些悶:「勞駕這位先生,你能放松一點嗎?你的腹肌真是有夠硬的。」

  「昨天晚上你對它們可不是這個態度——話說你把我的kindle放哪兒了?」傑森有點好笑的問她。

  「老地方,你旁邊櫃子第二格抽屜裡。天啊,動作小點,冷風都灌進來了!」埃斯梅在傑森伸手去夠kindle的動作中發出不滿的哼哼。

  「你得多鍛煉鍛煉,哪兒有這麼怕冷的。」傑森伸手給她拉了一把剛剛有點滑落的被子。

  「說的好像暗示聖誕禮物想要羊絨圍巾的人不是你似的。」埃斯梅越說越小聲。她很快就睡著了。

  (八)

  埃斯梅再醒過來的時候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摸她的手機看看幾點了。在哥譚光憑著看天色很難分辨出具體時間,畢竟這裡的天空就仿佛永遠燃不起亮光,一年四季都是陰沉沉的覆在頭頂上,這讓她經常想起自己的故鄉,只不過這裡的民風要更加淳樸一些。這裡要說清楚些,因為這可不是一句誇獎。

  然後她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她被不知道什麼時候躺下的傑森抱在懷裡,他還壓住了她的兩條腿讓她卷不成被子,怪不得她剛剛覺得身上有點沉。

  傑森被她的動作弄醒了。埃斯梅有點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在她睡著的時候消失,這感覺有點奇妙,接著她慢慢回籠的神智好心的給她重播了一遍前24個小時裡發生的事。

  她有些不可思議的意識到她就像個單純的少女一樣陷入了與一個才認識兩個月的危險分子的熱戀,全然忘記了人生中前二十年中學到的謹慎。

  …但這感覺還不錯,事實上比她曾幻想過的還要不錯。

  於是她理直氣壯的開始撒嬌:「我餓了。」

  「但是我不想做飯,」傑森在埃斯梅錘他之前說,「不過我知道一個可以馬上吃到東西的地方。」

  這就是他們出了門並在寒風中走進了三個街區外的教堂的原因。

  「這就是你說的好地方嗎,傑森·托德?」埃斯梅拿了一個盤子給自己夾了些燉菜和三明治,「來教堂蹭飯?」

  「我可沒說這是個好地方,我只說在這裡可以馬上吃到東西,」傑森聳了聳肩,然後又補充了一句,「這已經是義餐做的不錯的一家教堂了,我小時候的家旁邊那個教堂做的才算糟糕透頂,要是你在那兒能找到一塊沒發霉的面包簡直是走了大運。」

  「這真是令人感到欣慰,托德先生,雖然你聽起來更像是個到處蹭飯的慣犯。」埃斯梅在長桌邊拉開一張椅子坐下來。

  傑森沒有回應埃斯梅的話,他示意埃斯梅看看四周。

  這家教堂裡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有些是冬季街頭常見的流浪漢,此刻正在長桌的另一端拼命的吞咽著食物;有些是頭發花白的老人,與伴侶互相攙扶著和他們認識的朋友們小聲交談;還有一部分穿著考究,一看就身價不菲的紳士們排著隊從牧師手裡接過聖經。

  埃斯梅注意到那些看似隨意擺放的聖經被不明顯的分成了兩堆,牧師只給一部分人分發放在右邊的聖經,而這些人都在身上隱蔽的位置別著一條紅絲帶。

  「聖經裡有什麼?」

  傑森笑了一聲,「毒品,埃斯梅,最佳品質的那種毒品。這附近一帶除了你們的學生公寓,還有一個富人小區,他們在買粉這種事上也有特別的要求——身份與地位,哈?牧師把聖經掏空,在裡面裝上定量的毒品,交給那些別著特制紅絲帶的信徒,絲帶的系法在集會開始前才會通知,想渾水摸魚是行不通的。至於毒資,他們早就以高額的注冊費和捐贈金的方式收取了。非常隱蔽,非常聰明的做法。這家教堂的牧師是真的,祈禱和唱詩也是真的,免費的食物也是真的。」

  傑森捏了捏手中的玻璃杯,接著說下去:「很可笑對不對,這家教堂收著那些偽君子的錢,卻真的救活了流浪漢的命。」

  埃斯梅停下了進食,問傑森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些。

  傑森壓低了聲音:「因為這片區域的販毒生意都歸弗雷迪管。而我,埃斯梅,我抽了他百分之四十的利潤為他提供保護,好讓他順利的賣出這些最昂貴最令人上癮的毒品。而在哥譚更混亂的地區,我要的更多。」

  埃斯梅明白了傑森的意思。

  這不是一次有關於哥譚風土人情的介紹,這是傑森給她的一次選擇機會。

  如果她在此刻選擇離開,那麼她可以肯定傑森從此以後不會再出現在她的生活裡。她的世界裡不再會有紅頭罩,也不會有跟他緊密相關的毒品或是槍支,沒有需要時常補充的醫藥箱,也沒有潛伏在這個城市的黑暗裡不易察覺的那些觀測。

  她可以做一個普通的大一醫學生,就像她來到哥譚前所希望的那樣。

  埃斯梅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我聽說紅頭罩有一個鐵則,絕對不准把毒品賣給小孩和學生?」她深深的吸了口氣。

  「別裝了傑森,你並沒有你想假扮的那樣壞。」


第 5 章

  (九)

  傑森在帶著埃斯梅做的回禮來到韋恩莊園的時候受到了超乎想像的熱情對待。

  …其實也不能這麼說。

  因為三只小鳥在發現埃斯梅沒有和他一起來的時候就變回了他們正常的樣子。他們瞬間放棄了在餐桌前裝模作樣的端正儀態,一個去跟Ace玩,一個癱進了沙發裡繼續折騰他的新玩意兒,剩下一個還不死心的湊過來跟他擠眉弄眼。

  傑森:…滾滾滾。

  「她——在——哪——」迪克相當直接。

  「在我用拳頭讓你合起嘴巴之前閉嘴,迪基鳥。」傑森翻了個白眼,「布魯德海文沒讓你的身手見長,倒給你的腦子裡又加了點奇奇怪怪的廢料了。你什麼時候這麼關心這種事了?」

  「過於害羞是沒法讓你的感情生活長久的,小翅膀。」迪克搖搖手指,顯然還沒有放棄這個話題。

  傑森懶得去聽他的愛情寶典。「阿爾弗雷德呢?我進來的時候沒看見他。」

  「蝙蝠洞吧。今天布魯斯居然沒有在床上繼續他的五分鐘,所以我們親愛的管家決定下去看看以確保一切正常。」

  傑森嘖了一聲,對這個預想之外的偏差感到不滿。不是說他不想見到布魯斯,只是——他還沒准備好。

  雖然在他回來以後就沒准備好過,不算他自己主動挑事的那幾次。

  傑森掏出手機打算給管家發個短信,輸入了幾個單詞之後又取消了編輯,把手機塞回口袋。他把那袋黃油小餅干留在餐桌上,轉頭跟迪克說,「阿福上來之後把這個給他——敢偷吃你就完了。」

  迪克一把攔住傑森不讓他離開,「開什麼玩笑,要是讓阿福發現我現在沒有留住你的話我才會完蛋。你不在家裡住幾天嗎?」

  「得了吧,我才不會回那個房間,我早就躺不下那張床了。」那是屬於羅賓的房間,不是他的。

  「請對你的老管家更有點信心吧,傑森少爺。事實上,在您回來之後,那張床就被著手更換了,我相信現在的尺寸能滿足您的需求。」阿爾弗雷德從電梯裡走出來。

  「抱歉阿福,我不是那個意思。」傑森的臉上難得出現一點點不自然。

  阿爾弗雷德點點頭,示意自己並不在意。他和傑森一起往外面走,在噴泉邊上停下來和傑森說,「傑森少爺,您知道老爺和我都是那麼希望您能在莊園裡多住幾天。」

  「阿福,你知道我…」傑森沒有接著說下去,他知道管家能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阿爾弗雷德嘆了口氣便不再說這個,不過他換的話題和迪克之前提起的所差無幾:「我還以為您今天會和埃斯梅小姐一起來呢。」

  傑森顯然不能在管家面前繼續回避這個話題,「埃斯梅在紐約,她和朋友有約了。」

  「噢,朋友,是的,有朋友總是好事,尤其對於這樣一位孤身居住在哥譚的小姐來說。」管家在孤身這個詞上略略加重了語氣。

  傑森知道他在暗示什麼,「我會處理好的,阿福,這不是什麼大事。」

  管家在得到肯定的答復後放緩了語氣,甚至還跟他開了個玩笑,「您確實應該更主動一些。在女性面前過於害羞並不是什麼好事。」

  「您不會真的相信迪克剛剛說的吧?」傑森在心裡又給某藍鳥記了一筆。

  「看來不久之後韋恩莊園就能有一位小姐來訪了,我真是非常期待。」阿福給了他一個溫和而鼓勵的眼神。

  ……

  在傑森離開之後,管家在原地站了會兒,摘下眼鏡擦了擦,再次出聲:「您要在那兒站多久呢,布魯斯老爺?」

  布魯斯從園藝籬笆後走出來,「那個女孩…」

  他的眉心微微皺起,這樣的他看起來不像是那個嚴肅的蝙蝠俠,反倒更像是一個普通的父親。

  阿福走到他身邊,「您也聽到傑森少爺說的話了。不論如何,您應該相信傑森少爺會處理好的。再說了,您沒發現傑森少爺最近的脾氣都好了不少嗎?」最近被紅頭罩送進醫院的罪犯都比之前的平均少斷了一根骨頭。

  布魯斯又看了會兒傑森離開的方向,「她不是變種人,但是…..也許你是對的,阿福,」他和管家一起轉身往屋裡走,「我應該給傑森更多的信任,包括在這件事上。」

  (十)

  不是變種人的埃斯梅現在正和一位變種人小姐一起坐在復仇者大廈的樓頂喝星冰樂。

  紅發的姑娘像八百年沒喝過星冰樂似的狠狠吸了一口說:「托尼現在不讓任何人在他的樓裡吃甜品,完全不讓,他甚至讓賈維斯盯著我們!他說他是受不了隊長的嘮叨所以要減肥,但是我們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怕穿不進他和小辣椒婚禮的定制西服。我是說,他什麼時候老老實實的聽過隊長的話?」

  「那我們現在這麼光明正大的沒事嗎?」

  「他現在不在這兒,他去歐洲參加一個什麼科技交流會了——哎先說正事。」旺達從身後掏出一個大信封遞給埃斯梅。

  「裡面是澤維爾天賦青年學校的教授和學生們的照片,你回去以後要盡快記住他們的名字和長相。我們已經為你偽造好了你作為校醫助手的工作記錄。別擔心,在大學入學前申請間隔年去找份實習或者體驗生活的學生大有人在,而且你在聖芒果醫院干的也是差不多的活兒。總之,除了知道你下落的朋友,沒人會把你現在的身份和那個被病人傳染不治身亡的謝麗爾·克萊蒙特聯系在一起。」

  「別擔心,他們不會說出去的。還有,是聖芒戈醫院。」埃斯梅努力糾正她的吉普賽口音。旺達迅速重復一遍表示自己在努力了。

  旺達是三個半月前遇到的埃斯梅。那天她訓練到一半突然被神盾局的探員叫走,來負責和埃斯梅的對接工作。她也是在那天才知道巫師並不是什麼睡前童話裡的人物,他們有自己的隱秘大型社會,甚至和不同國家的巫師群體還會保持聯系。

  謝麗爾,也就是現在的埃斯梅,旺達僅僅知道她是出於某種原因需要在美國境內避難。她的英國國籍使得美國魔法部無法在不通知神盾局的情況下為她偽造出一個可以正大光明的和麻雞——他們巫師口中對於普通人的指代——一起生活的身份。

  即使和魔法部存在合作關系,但由於巫師群體太過避世的緣由,神盾局對巫師的了解並不算多,正常情況下他們一定會把埃斯梅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同意她去哥譚的原因很無奈:紐約的超級英雄實在太多了,他們要處理這些超英搞出來的攤子就已經嚴重人手不足了。

  這個時候有個人和埃斯梅保持友好聯系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同樣會魔法,年齡也相仿的旺達顯然是最好的選擇。旺達自然是清楚神盾局想要獲得更多關於巫師的信息的打算,他們曾經還打過讓埃斯梅入伙的算盤。

  所以按理說她們之間不會有太多交情。旺達更像是埃斯梅的監督人,確保她不要搞出什麼事情來。但事實上,她們私底下還玩的挺好的。這主要是因為…

  旺達朝埃斯梅比了個「OK」的手勢,示意自己已經屏蔽了神盾局的竊聽器。

  兩個人一下子都放松了不少。

  埃斯梅問旺達:「這麼做對你不會有影響吧?」

  「不會,他們現在大概都以為你已經走了呢。復仇者聯盟的訓練還是挺有用的。」旺達衝她調皮的眨眨眼。「你的秘密在我這兒都是安全的。所以作為交換,你得告訴我你和你之前說的那個人進展的怎麼樣了?」

  埃斯梅沒好意思接這話茬。她只和旺達提過她在和傑森約會,現在有點不確定告訴旺達他們認識了兩個月後就同居這件事會不會太刺激。於是她試圖把問題拋回去,「你不如先說說你和幻視的事兒。你們看來發展的不錯?你的話都變多了。」

  三個半月前她見到的旺達明顯沒這麼活潑。愛情的力量,嘖嘖嘖,埃斯梅在心裡感嘆的搖頭。

  「我們是挺好的,就是皮特羅總是想給他找點麻煩。他上次試圖把幻視用自己的披風卷起來打包寄給兄弟會,事後被娜塔莎狠狠的罵了一頓——嘿你不要逃避問題,你還沒說你的呢!」

  「你確定我們難得見面一次真的要一直討論這種話題嗎?噢別這樣看我,我告訴你就是了…我前幾天把另一把公寓鑰匙給他了。」埃斯梅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吞吞吐吐的說了。

  「那不就是同居!?那你們…有沒有….?」這可疑的停頓不如沒有。

  …原來旺達這麼奔放的嗎,埃斯梅心裡默默吐槽。

  「肯定有吧!」結果旺達自己先搶答了。

  埃斯梅有點惱羞成怒,不甘示弱的反問:「那你呢?」

  旺達噎了一下,擺擺手說,「有皮特羅在怎麼可能啦!」

  …如果你沒有噎一下的話我就真的信了。

  埃斯梅自認已經看穿了一切,在旺達繼續問出下一個限制級的問題前趕緊狠狠打了下方向盤把話題拐走:「好了,有關於男性的討論就此為止——我發現大學生活比我想像中還要有趣。你有想過去上學嗎?不是澤維爾教授那種幫助控制你能力的課,而是麻,不是,普通人的學校。」

  埃斯梅在讀了一堆關於超級英雄的新聞之後已經無法自然的說出「麻瓜」這個詞了,尤其是在她自己還找了一個不那麼普通的「麻瓜」男友之後。

  旺達用吸管戳著星冰樂底下的冰沙,試圖再從冰裡鑿出一些液體來。「托尼也有問過我和皮特羅這個問題,他覺得我們還是應該像這個年紀的美國人一樣去讀個大學,但是,」旺達搖搖頭,「我們和你是不一樣的,埃斯梅。我們倆大部分的童年都在實驗室裡,從來就沒有上過正常的學校。我們不會習慣的,不過你們的霍格沃茨聽起來還不錯。」

  「霍格沃茨當然是最好的,」埃斯梅點頭,她抬抬手給旺達的星冰樂施了個威力縮小版的清水如泉,旺達開開心心的攪拌了幾下接著喝。「可惜我們的力量來源不一樣,霍格沃茨沒法幫助你。不過我可以給你講講那裡的事情。」

  接下來埃斯梅給她講感冒魔藥又難喝又會讓人耳朵裡噴氣,曼德拉草的根部叫的是有多難聽,她的同學曾經把高腳杯變成一只長著把手的老鼠,兩個淘氣的雙胞胎學弟經常搞惡作劇,但是人其實不錯…一直講到星冰樂已經完全喝不出甜味。

  「哥譚真的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如果你需要任何幫助,一定要聯系我。」在夕陽下分別之前,紅發的少女這樣對埃斯梅說。

  「你也一樣,我的朋友。」


第 6 章

  (十一)

  俗話說得好:假期總是短暫的。

  美國的聖誕假期比起英國來說要短上不少,開學的日期很快就近在眼前,而傑森也去了世界上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埃斯梅有時候會對那些兢兢業業搞事的反派產生一種微妙的敬佩之情,他們對於犯罪事業的追求似乎永無止境,時不時的就要出來探頭探腦,以至於傑森沒過全聖誕假期就被他的隊友叫上了飛船。不論他們在那裡做什麼,有一點是很確定的——那絕不是什麼會讓當地警察高興的行為。

  總之…

  埃斯梅抬頭看了眼日歷上的12月31號,那底下被她標了句「無計劃」。

  …他跨年夜不會在哥譚。

  這一天對很多人來說可能代表著對過去一年的反思,新的計劃的誕生,也許還會是什麼人生轉折的起點,不過對於他們倆來說,這僅僅預告了之後時不時會寫錯年份的烏龍。噢,也許還要提一下哥譚的一項保留活動。韋恩集團每年都會在海岸線邊放煙花,說來也是奇怪,阿卡姆級別的犯罪分子從不挑這個時候來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或是毒氣泄漏什麼的襲擊。

  也許是他們也想看看煙花呢,韋恩集團的東西質量總是不錯的。埃斯梅漫不經心的想著,在檢查完作業裡沒有語法錯誤了之後選擇上傳。她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翻了翻自己寫著未來一周待辦事項的筆記本。

  半秒後她就合上了本子。埃斯梅假裝沒看見長長的清單,人嘛,偶爾要對自己好一點,比如出去湊個熱鬧看個煙花什麼的。

  如果換作平常,這不會是個好主意。

  夜晚的哥譚跟白天的哥譚完全不是一個樣子。當日光從這座城市的邊緣褪去之際,那些在黑暗中隱藏的影子也仿佛是得到了無聲的許可,肆意的在這座城市裡呼嘯湧動,在高聳的哥特式建築的石磚上留下另一筆腥臭腐爛的痕跡。他們所過之處門窗緊閉,燈落聲斂,但凡有點常識的居民都知道哥譚的生存指南第一條是什麼:半夜不要瞎出門。

  不過今夜是個例外,即使是犯罪之都的居民也喜歡帶著家人去老城區的大教堂廣場上看煙火。並且,作為一個巫師,總是可以給自己行些方便的。

  埃斯梅來到哥譚之後其實很少使用魔法。為了自己的安全著想,她在搬進來的第一天就用過魔法保護自己的公寓,但從傑森每次都翻窗翻得如入無人之境的樣子來看,巫師在訓練有素的麻瓜面前其實並不占有優勢。她懷疑普通人有能檢測出魔法波動的科技,在這之後她就在魔法的使用上更加小心謹慎了,她並不想引來不必要的注意。

  所以她想了想還是放棄了用復方湯劑變成傑森的樣子出門的想法。雖然傑森那個健壯的身材能為她省去很多夜間出行的麻煩,但是將他鎧甲前胸上的蝙蝠形狀與哥譚的都市傳說某義警聯想在一起之後,她認為給自己來一個忽略咒是個更安全的做法——鑒於今夜出門的市民眾多,被注意到的可能性實在不大。

  埃斯梅走了幾個街區繞出了公寓區,前方已經清晰可見韋恩塔的蹤影,它在夜間投射的燈光溫柔而耀眼,最上方的倒計時投影顯示著離零點還剩半個小時。街上還有些行人,看得出來都是往同一個方向聚集,不過埃斯梅知道那幾個最佳觀景點早已經站滿了人。麻瓜和巫師在這件事上取得了驚人的共識——他們願意在寒冬的夜晚站上幾個小時只為了一個觀景的好位置,只不過前者是看煙花,後者則是看像魁地奇世界杯那樣的大型比賽。

  趁著夜色的遮蔽,埃斯梅幻影移形到鐘樓頂上。這裡讓她想起霍格沃茨的天文塔,那是城堡裡離天空最近的地方。在她很多個因失眠而出來夜游的晚上,天文塔給了她一片星空讓她暫時遠離地面上的煩憂。與當時的仰望不同的是,如今她坐在這座高樓之上,撐著冰涼的欄杆往下眺望著這座她才來了三個月的城市。

  埃斯梅一直知道,撇去居高不下的犯罪率不言,哥譚的夜生活其實在美國相當受推崇。以她居住的鑽石區裡有名的冰山會所來舉例,那裡就是個不嫌貧富得准備讓所有人的兜裡都不剩一個子兒的銷金窟。而此時,她看著這座每年游客以數百萬計的城市,鱗次櫛比的賭場和酒吧與金碧輝煌的商場高調的宣揚著它們的存在,外面的街道上掛著燈飾,稍遠處有個臨時搭建的舞台,有歌手與樂隊正在演出,贏得一波又一波的口哨和喝彩聲。流光溢彩的廣告屏一片接著一片延伸向遠處的大教堂,她恍惚間看見那裡的彩色玻璃窗微微閃爍,與身後塔橋上星星點點的亮光一起倒映在她的眼眸裡,讓她看清這座城市裡溫順的河流,和被它們溫柔的擁在懷裡的人群。

  他們戴著奇奇怪怪的裝扮,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隨著倒計時的減少而愈加興奮,在進入個位數時明顯騷動起來。一開始是零零散散的呼喊,後來逐漸彙聚成整齊劃一的浪潮:

  三。

  二。

  一。

  煙火拔地而起。

  在那片點燃了哥譚的夜幕下,整點的鐘聲悠遠的飄送進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霓虹燈從人們的臉上掃過,與天空中不斷炸開的火花一起照亮了他們臉上的油彩,做成年份形狀的眼鏡和嘴角上翹的弧度。他們擁抱,他們親吻,他們或歡笑或流淚,他們將手裡的帽子扔向天空,他們跟著樂隊一起唱著耳熟能詳的歌,他們的眼睛裡有著愛意,希望和未來。他們像火焰一樣散發著灼人的熱度,那股浪潮一直席卷到城市上空,讓埃斯梅覺得自己被甩向了更高的高空,又好像被拉入了地面上的狂歡。她從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這座城市的心跳和百年歷史下延綿不絕的生機,這些情緒不可阻擋的衝進了她的身體,順著血管一路沸騰著奔向她的心髒。

  她感覺有什麼東西被這浪潮凶狠的擊碎了,衝走了,把她的腦袋攪得一團漿糊,讓她張開口,用大口的喘息打包丟掉她對這座城市的偏見和盤桓不去的迷思。她只有一個念頭,而這念頭只能以聲音來抒發——

  ——起初她的聲音很小,幾乎要被背景裡的嘈雜人聲和煙花爆炸聲所蓋過,但很快就變得堅定而熱烈,裹挾著哥譚的晚風與未散盡的硝煙穿越了大半個地球,降落在另一個人的耳邊——

  「Happy New Year, Jason.」

  在最後一個字節落下的同時,埃斯梅的手機上也隨著叮的一聲傳來了新簡訊,「Happy New Year, my girl.」


第 7 章

  (十二)

  「能借用你兩分鐘向我解釋一下這玩意兒的來歷嗎?」傑森一臉牙酸的用兩只手指拎起了那只出現在埃斯梅床頭的鋼鐵俠手辦。

  沒錯,鋼鐵俠。一只造型帥氣、比例極佳、做工精致、一看就知道市價不低的鋼鐵俠的手辦,如果他沒看錯的話應該還是剛上市不久的新年限定款。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它為什麼會在這裡?

  埃斯梅從電腦屏幕前分給他一個眼神,「它怎麼惹你了嗎?」

  「不,它沒有。但是他有。我認為那是個鋼鐵俠。」蝙蝠崽的女友桌上擺的唯一一只超級英雄手辦是鋼鐵俠?傑森有點擠不出笑容來。

  「我當然知道那是鋼鐵俠,不然我買它干嘛。」埃斯梅知道這個話題一時半會兒看來是結束不了了,她無奈的轉過身來,「說吧,你對鋼鐵俠有什麼意見?」

  不,他對鋼鐵俠沒意見,事實上他很樂意看到托尼·斯塔克又在某個競拍會上贏過了老蝙蝠讓小報上刊登幾幅一臉不渝的布魯斯的照片,盡管他知道那都是偽裝罷了。但是,他對鋼鐵俠的手辦出現在這裡還是很有意見。問題在於,這很難跟埃斯梅直接解釋,難道他要說什麼「你知道嗎,你和蝙蝠俠其實只有一個紅頭罩的距離」?

  於是他最後還是換上了試探的語氣,「我以為你會更喜歡蝙蝠俠,我是說,既然你現在身處哥譚?」

  埃斯梅看起來恍然大悟,雖然傑森並不覺得他們的腦回路重合了,「聽著傑森,我知道你和蝙蝠俠交情不淺,也許關系還很好,」她揮揮手打斷了傑森呼之欲出的否認,讓他別打岔,「別不承認了,我都看見你的蝙蝠標記和偷偷收藏的蝙蝠鏢了」。

  不,前者底下有個電|擊|槍,曾經讓老蝙蝠狠狠的吃過苦頭,而後者一般都是老蝙蝠用來揍他的。傑森冷漠的想著。他才不會承認這有別的意味,比如…他迅速掐斷了某些不該出現的發散思維。

  埃斯梅繼續往下說:「蝙蝠俠是很厲害,城市義警聽起來超酷的。但是!」她的聲音陡然激動起來,「蝙蝠俠可沒有發明過一個AI,而那個AI又推出了高等數學學習包!」

  …什麼東西?

  埃斯梅沒留給他多少反應時間,她調出自己的電腦桌面點進一個軟件指給傑森看,「高等數學學習包!你能找到所有你想學習的科目,我上學期的抽像代數、微分方程和這學期的概率論全靠它了,賈維斯講的實在是太清楚了,哪怕你從來沒學過數學都能大概了解這些該死的定義到底想說些什麼。聽說數學系上學期的出勤率都比往年低了不少,教授們好像要聯名抗議呢。」

  埃斯梅沒跟傑森說的是,這個學習包的推出還跟她有點關系。哥譚大學強制所有的大一學生接受通識教育——說的簡單點,就是什麼課都得上一點。埃斯梅對文學和藝術課還算拿手,但是她在翻開高數101的時候,就忍不住聯系旺達看看神盾局能不能給她篡改一下選課——為了對得起她那張假高中文憑,她以前是有自學過麻瓜的數學課沒錯,但是這跟高等數學相比完全是天差地別,其間的差距怕是有那麼八百個梅林的等身雕像連起來那麼長。

  結果旺達飽含同情的告訴她這事兒還真沒辦法幫她,誰讓埃斯梅一個英國人不可能參加過AP考試,自然也就抵不了學分呢。

  「…而且你要知道,就算給你抵了學分,高數仍然會常伴你左右,」旺達當時說到這裡聽起來更憐憫她了,「哥譚大學對於高數的學習是全美知名的嚴格,就算你跳過了現在的課程,你大二還得必修線性代數、數論和常微分方程。如果你沒有大一的基礎,你大二…」

  會死。埃斯梅迅速在心裡補全了旺達沒說出口的那兩個單詞。

  但我覺得我已經死了。埃斯梅傳回了這樣的訊息。

  於是,三天後,當旺達告訴她斯塔克先生很同情她的遭遇,並讓賈維斯做出了「有史以來最能幫助錯過了太多人生樂趣的女巫增長智慧」的高等數學學習包時,埃斯梅就下定決心要粉鋼鐵俠一輩子。

  這種崇拜在聽到托尼·斯塔克在采訪中表示他靠著演算動力系統方程來放松心情的時候達到了巔峰。

  傑森:….怎麼辦,感覺輸了。

  說句公道話,傑森·托德當年也是如假包換的好學生,他甚至還為了學習而推掉夜巡過。在度過那段被池子引發的瘋狂期後,他也以驚人的速度學習了搏鬥、爆破、制毒、各式各樣的冷|熱|兵器並成功了干掉了他大半的老師——雖然那些人口販子、戀童癖或是恐怖分子罪有應得。他能在最簡陋的環境下制出效力驚人的化學品,能在赤手空拳的條件下逃出世界上看守最嚴密的監獄,但他現在能給埃斯梅解釋那些復雜的公式和定理嗎?

  不,他不能。

  再一次在家庭戰爭中取得勝利的埃斯梅一錘定音,「把我的鋼鐵俠放回他該在的位置去。我要在他的智慧的熏陶下度過每個夜晚。」

  第二天,發現鋼鐵俠的頭盔被換成了某個眼熟的頭罩模型的埃斯梅和幾英裡外收到一條不具名的短信要求開發醫學學習包的韋恩企業CEO不約而同的給始作俑者發送了一條憤怒的控訴:

  傑森·托德/大紅你發什麼瘋!

  (十三)

  傑森·托德有很多特點,但正如之前說過的那樣,耐心從來都不是其中最顯著的一項。再次聲明,這不是說他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不然誰也無法解釋他在大半個地球上因追殺無名而留下的蹤跡;同樣的,他的行事也不乏謹慎——瞧瞧那一大把被他悄無聲息收購的寇德公司股份吧,當初那可真是打了韋恩集團一個措手不及,失去一個研發部門的管理權對任何一家企業來說都是致命的打擊。

  只是,比起一場心平氣和的談話,他的確更信奉能動手就不動口的原則。對他來說,完成掏槍上膛開火順便解除對方的武裝這一系列動作可能還比把對手放上談判桌來的更快些。而在他為數不多的嘗試之後,他發現這兩者總能殊途同歸,所以省去那些無用的唇舌這一選擇就更顯得更加簡潔高效了。

  這種風格倒不是他獨有的,某座莊園裡所有擁有別稱的家伙們似乎都更傾向於這種處理手段。撇去所有的前期調查與縝密謀劃,到頭來,他們解決事件的核心思路總是一致的——先把對面打趴下再說。這個「對面」大多數情況下指的是某兩座島上的常駐居民,而在另一部分情況下則在這個家庭內部中產生。

  在說不好誰吃虧多一些的前提下,即使是阿爾弗雷德也不能說這種相處模式是全然錯誤的,畢竟這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能使他們之間詭異的達成一些交流和共識,情況樂觀的時候還能對彼此產生一些認同。

  而現在,這種在傑森身上流暢運行了多年的模式在埃斯梅身邊崩塌了。埃斯梅不是一個難相處的姑娘,正好相反,在很多無關緊要的分歧上埃斯梅樂於遷就他的習慣,這讓他們的感情一直處於順風順水的狀態中。但埃斯梅實在是太不同了。她和星火,和芭芭拉或是蝙蝠女俠都不一樣,她的日常裡沒有打擊犯罪,沒有永無止境的戰鬥,如果一定要下個定義的話,那麼她是柔軟的。

  換句話來說,傑森無法通過打一架的方式來使埃斯梅改變她的決定。

  傑森發現他早該意識到一個能獨自跨越大洋來到異國的女孩偶爾下定的決心能有多堅固,同時也不得不面對一個嶄新的課題:

  如何通過和平的方式讓你的女友處理掉看不順眼的手辦。

  弄壞或者徹底銷毀它簡直是再簡單不過了,但他也可以相當肯定的說,它再次出現在埃斯梅的枕頭旁邊不過是時間問題,而他能不能繼續占據枕頭另一邊的位置就不好說了。

  傑森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共享個人空間帶來的問題,尤其是在兩人的生活已經交織的現狀下。它的主體不由訓練、夜巡或是父母爭吵、盜竊組成,而是從另一個人為他纏上的繃帶、那些經常被帶回屋子裡的花束、他不知何時已經熟知的調料擺放位置這些零零散散的碎片拼湊而成。它們沒有讓他的速度減緩,沒有讓他的頭腦混沌,只是讓他的胸腔在再度被憤怒填滿之前,讓他眼前出現的不是那張刊登小醜出獄後暴行的報紙,而是一幢普通公寓裡朦朦朧朧灑出的燈光。

  那棟公寓跟韋恩莊園比起來不僅在外觀上有雲泥之別,在安全性上也完全無法相提並論,甚至在他做了不少改造後仍然比不得他自己的安全屋。可是他擁有這棟屋子唯二的鑰匙中的其中一把,而他知道這屋子永遠不會對他貼上禁入標志。

  …倒不是說蝙蝠洞就不讓他進了,只是,他仍然不可自制的將它與五年前的樣子作比較,並為其中的改變感到不自在。

  那些沒有他參與的改變。

  不過,好在這頭一遭降臨在他身上的新生活到底沒有對他太嚴厲。

  傑森剛進門就發現餐桌上放了個不大不小的盒子,打開後不難看出裡頭裝著老蝙蝠那些眼熟的裝備部件。埃斯梅在旁邊放了張手寫的紙條,通過飛揚的字母尾巴看得出寫字的人心情尚可:你喜歡的手辦你來拼。P.S. 刷的你的卡。

  透過光,傑森發現這張紙條的背面還有字,他翻轉過來,看到背後的字體則顯得更為沉穩,因此而減少了由內容帶來的錯位感:

  傑森·托德先生:

  您的「交流藝術101」教學從今晚十一點開始。請洗漱後准時在臥室等待。

  請帶上你冷靜的頭腦和尚能工作的舌頭。

  注意槍支與頭罩禁止進入。

  ……

  今日早些時候。

  蝙蝠洞裡。

  檢測到傑森那張唯一暴露在他們監控下的卡被刷了的提姆,好奇的看了眼他的消費記錄。

  哦豁。

  有趣。


第 8 章

  (十四)

  傑森心情很復雜。

  復雜到他拆了那個傻乎乎的手辦兩次,又裝了三次,最後還是出門讓今夜的哥譚醫院少了幾個空床位。

  他知道埃斯梅在試著讓他們的關系更進一步,從談話開始,也許還有敞開心扉什麼的。

  然而他上一次最稱得上是心平氣和的談話好像是,唔讓他想想,好像是羞辱了黑面具的說客的那一回。

  好吧這一點也不正常。

  他已經習慣在蝙蝠家族的會議中充當刺頭的角色了,尤其是在看著他們的傻樣的時候,這讓他扮演起這個角色的時候堪稱得心應手。即使是與法外者那兩個隊友的對話,也總是能說上兩句就拐到任務上去。埃斯梅的確是個例外,他們之間的氛圍一直都是平和愉快的。但在剛認識她不久的時候,他挑起的話題也是帶著目的性的。

  他曾經打探過她父母的近況,而埃斯梅的回復出乎意料的直接:「他們死了。」

  像他這樣的人已經不會因為這句話的意思而吃驚了,而是因為這句話的表述方式。埃斯梅不是沒脾氣的,只要她想和人鬥嘴,她能不帶髒字的懟得人無法反駁。她性格裡的這點惡劣不足以將她本身的溫柔抹去,更像是某種小心試探著相處底線的行為,所以這就顯出這句話的無情之處了——傑森起碼能想到不下十種的別的表述,比如「他們離開了」或者只是一個沉默的微笑。直接點明「死」這個詞對她來說顯得太過尖銳了,仿佛死亡的前因後果都從這個事實之上被剝離了,被她保留下來攤開來給別人看的只有這個結果而已。

  如果他不叫傑森·托德的話他也會這麼認為的。但很可惜,他恰恰是,所以他知道他不應該再往下問了,哪怕這背後就有可能是他一直想知道的,關於為什麼埃斯梅會來到哥譚的原因。

  那天他們第一次接吻了。傑森突然想起來這點,這讓他在推門時的心情好了一些。

  埃斯梅坐在床上,在聽到聲音的時候望了過來,他看見她的嘴角似乎是帶了個微小的弧度,但在看到他的樣子的時候迅速的變成了一聲驚呼。她迅速跳下床,熟練的翻出醫療包,而他就靠在門邊上靜靜的看著她的動作。他身上還帶著血跡,鎖骨邊上沒有被頭罩覆蓋到的皮膚微微外翻,隨著他尚未完全平靜下來的呼吸起伏。

  埃斯梅已經在床上攤開了她要用到的工具,回頭看到傑森還沒挪地方。她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向他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已經拿起了剪刀准備處理他身上那些礙事的衣服布料。見他遲遲沒有動作,還微微瞪了他一眼。

  她身上穿了件新的純白睡衣,身體隨著她的姿勢而微微前傾,眼睛裡是帶著些催促的認真。

  人有的時候會莫名的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有些場景,有些人,有些動作,明明應該是從未見過的,但在某個特殊的時刻,這一切無端的給你一種熟悉感,就好像你曾經經歷過同樣的境遇。你無法解釋這種感覺產生的原因,但這熟悉感早在你意識到奇異之前就化作一個個光點從毛孔鑽進來,激起背後肌肉的一陣收縮,然後再蠻不講理的攪渾你的腦子,讓你確信現在眼前看到的那件睡衣,那個姿勢,甚至她呼吸的動作,燈光在她身上的游移弧度都和你印像裡的畫面分毫不差的吻合。事情就是這樣的,事情就應該是這樣的。你無法從記憶中找到支撐的證據,但你就是知道。硬要說的話,這就好像是一種未蔔先知,你只有到了這一刻降臨時才會恍然大悟,原來——

  ——在你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你就一直在等待它的到來。

  醫療箱被合上的輕輕哢噠聲讓他回過神來,傷口已經被包扎好了,埃斯梅走進了浴室,回來時拿了一條熱毛巾遞給他。

  一直到他收拾完自己,她都很安靜,什麼都沒有問。她從來都不問。她只會從背後抱過來,以一種小心的,不會壓到他傷口的姿勢,輕輕的圈住他。但她的手指總是絞得很緊,仿佛全身的力氣都用在那兒似的,用力到指關節都泛著滿滿的白。

  不過這次她輕輕的問了,「我給你添麻煩了嗎?」

  她指那個十一點的約定。

  是因為你要急著回來,才受的傷嗎?

  這個傻姑娘啊。

  他們之間的吻很少這麼安靜,安靜到就只有嘴唇相貼的淺嘗輒止,只有睫毛貼合的輕微震顫,就像第一次的那個吻一樣。

  也不知道之後是誰先起的頭,總之等傑森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吃完了兩個漢堡——埃斯梅做的,感謝於她囤貨的好習慣,圓面包和牛肉餅在這個公寓裡都不是難找到的食材。然後他們鑽進被窩,把被子拉過頭頂,像兩個青少年逃避父母的查房一樣躲在裡頭,然後講點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瑣碎故事,像兩個喝醉了的傻子一樣,對方隨便說了些什麼都會引起一陣發笑。

  他准是昏了頭了。現在的他就好像是,是什麼呢,他也說不出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他跟她說了他不靠譜的父母,垃圾桶裡的半個三明治,街角流不干淨的污水,還有維奇,那個曾經試圖拉他進紅頭罩幫的家伙。然後他笑起來,也不知是在笑這個名字還是在笑什麼。

  真奇怪,他邊笑邊想,他以為他已經不記得這些了。

  然而埃斯梅卻不笑了。她關了燈,輕輕吻了他的額角,「休息吧。」

  傑森握住她的手,「我明天會把被罩換了的。」它剛剛沾了點血和灰塵。

  「當然,那是你的家庭作業。」

  (十五)

  按常理來看,昨天晚上他們也算是有所進展,所以按照一般情侶的發展規律來看,怎麼說他們的關系都應該更親密才對。

  …所以都說了那是一般情侶了。

  傑森覺得有點不自在。就是那種好像什麼都沒做錯,但偏偏就是有哪兒不對勁的不自在。如果把這個問題交給埃斯梅來回答,她一定會氣定神閑的喝口紅茶說他只是害羞了,給他吃上兩塊那不勒斯冰淇淋就會藥到病除。

  但是他沒問,所以他的操作就是問埃斯梅想不想學槍。

  由此可見傑森·托德這個人真的是很沒約會技巧了。要換做一般姑娘,第一反應肯定是「噢這是個有槍的男人」然後不動聲色的在心裡的小本本上記上一筆,就算是個知道他工作的姑娘也免不了要對這番教學的目的做一番揣測,所以如果那100個嘲笑過他的達米安在此刻再次登場,他也是絕對沒被冤枉的那個人。雖然他在此刻真的沒想別的,就是想教給她一項他相當擅長的防身技能罷了。

  他最近可能真的挺走運的,因為埃斯梅相當喜歡這個提議。巫師的世界裡當然沒有這種麻瓜武器,而她來到麻瓜世界後又發現自己處於一個禁槍的國家,好不容易來了個合法持槍的國家又被監督著,所以她其實對這種之前僅僅在書上和視頻裡看過的物件懷著隱隱約約的好奇。她是摸過傑森的槍不假,但她也沒拿起來對著自己的公寓來過一發呀。

  所以突然有個機會可以自己試一試,她幾乎是在周末的一大早就把兩個人從床上趕下來了。

  傑森難得頂著一頭亂毛地帶著她跨上機車,在晨霧裡穿行了大半個小時。在找了家Subway隨意解決掉早飯後,他們七拐八繞的走進一家酒吧。這家酒吧的招牌一副要掉不掉的樣子,懸掛著的玻璃杯上也沾了不少灰。吧台邊上的招待從胳膊裡抬起頭來揉了揉眼睛,看到傑森以後從旁邊掏出一串鑰匙丟給他,然後就埋下頭接著補眠。

  傑森帶著她推開角落裡一扇破舊的木門一起下了樓。他把埃斯梅的衛衣兜帽往下壓了壓,自己走向前台要了兩副耳機回來,在往靶場走的路上輕聲對她說:「這裡不用ID也不用登記,一人一間房,子彈和槍都自帶,比利——就是剛剛前台那個,知道哪些是不該問的。」

  埃斯梅點點頭,跟著他進了拐角的房間。傑森卸下背包,從裡頭挑出幾支手槍遞給她,埃斯梅試了試,留下了一把格洛克43。接著傑森彎下腰,示意她將衛衣下擺塞進長褲裡,從背後環住她在她腰下系好了槍套。

  然後他牽起埃斯梅的左手扶在槍柄上,支撐住握槍的右手,將她的身體擺成一個放松的姿態,又讓她微微屈膝。他一邊讓她保持這個姿勢,一邊給她講三點一線的射擊技巧和持槍動作。他的語速不快,聲線也比平日低沉,因此顯得尤其可靠,就是…

  …他靠的實在太近了。

  埃斯梅感覺自己的意識被分成了兩半。一個她留在原地認真聽講,而另一個她則不可自制的捕捉著來自身後的氣息。傑森握著她的手很穩,她看到他熟練的塞了個彈匣,拉開保險,引著她的食指從安全位放到扳機上。由於微微前傾的姿勢,他在做這一連串動作的時候一直貼著她的後背,讓那塊皮膚隔著衣服都能感受到他心跳的力度和覆蓋在上面的結實有力的肌肉,隨著他的動作而微微收縮。

  傑森給她演示了一遍,大臂的肌肉在開槍的瞬間漂亮的繃緊了,一圈六發的子彈他打的毫不猶豫,槍沿卻連晃也沒晃。埃斯梅都覺得他根本沒在乎剛剛他自己教的東西,仿佛他用不著看就能知道往哪兒開槍。

  雖然他確實可以。

  埃斯梅指指遠處的靶紙,傑森並沒有去看射擊結果的意思,「你不看看嗎?」

  傑森忍不住笑了,揉了揉她的頭發,沒說什麼。埃斯梅雖然覺得問這個裝了一袋子槍的人這個問題有點傻,但她還是忍不住掙開他,興致勃勃的抬頭去看顯示屏。

  結果顯示六枚子彈全部射中,而靶紙上只有一個洞,不偏不倚的正中靶心。

  「……」,埃斯梅回頭,「你這樣我很有壓力。」

  傑森攤攤手,示意自己什麼都沒說,脾氣很好的接收了一個鬼臉。

  埃斯梅學的很快。格洛克43相當輕便,後坐力對於她來說也能承受,是傑森特意挑出來給新手用的槍型,因此很好上手。一開始傑森還得給她糾正動作,後來就坐一邊看著她玩。在習慣了開槍的聲音之後,埃斯梅是真的有點上癮了,打完了一半的彈夾來休息的時候還讓傑森給她換上了真人形狀的靶紙。

  等她好不容易都打完了,傑森把靶紙挪過來一看,吹了聲口哨。

  這姑娘真是哪兒出血多打哪兒,心髒和大腦都快看不見形狀了,幾條主動脈也沒被放過。

  他瞬間對醫生這個職業產生了一點敬意。

  ……

  晚上睡覺前埃斯梅突然問他,「你白天有在炫耀吧?」

  「……你想多了。」

  「……」

  「……就一點點。」


第 9 章

  (十六)

  第二天醒來埃斯梅就發現事情不太對。

  兩條胳膊稍微動一下就扯得背後肌肉發酸,那股酸爽的滋味讓她瞬間放棄起床的打算。

  啊,躺屍真爽。

  她拍了拍旁邊,嗯,癟的,看來有位大廚已經起床。隨即她換了只手從櫃子上摸到手機,熟練的點進聊天軟件給傑森發消息:「餓了」,想了想又補了句「早」,假裝一下表面客氣。

  她衷心的希望傑森已經澆完了花或者擦完了槍,因為他干這兩件事的時候通常不看手機。不過今天幸運女神沒有讓前幾次的悲劇得到重復上演的機會,兩條消息很快就顯示已讀,傑森發回來的回復很簡潔:「五分鐘。」

  埃斯梅心滿意足的放下手機。她知道傑森這個人對時間的把握相當准確,說是五分鐘就一定是五分鐘,誤差絕對不會超過五秒鐘,那是他從廚房走到臥室需要的時間。不過話又說回來,傑森五分鐘能做完的早餐一般是——

  她看著傑森端進來的盤子嘆了口氣,即使他還貼心地插上了牙簽,也無法阻止她掀開三明治的夾層,從煎蛋和培根中挑出兩片酸黃瓜丟在一旁的舉動。她一邊指揮傑森去拿靠墊,一邊還要對此發表異議,譴責他又夾帶私貨的行為。

  傑森給她擺好靠墊,屈起中指在她額頭上輕輕敲了下,「躺著等吃的人沒有發言的權力,沒給你抹黃芥末醬就不錯了,吃你的吧。」

  三明治的量不大,她三兩口就吃完了,還記得把那兩片酸黃瓜喂給制作者以行動表示自己的拒絕。傑森看著她懶洋洋的往靠墊上一倒的樣子,投來一個不贊同的眼神:「你知道這對你的腰不好吧?」

  來了來了,傑森的老媽子模式,埃斯梅腦子裡瞬間拉響了警報。和傑森混熟了就能發現,這個兩百磅的青年其實有著一顆照顧欲旺盛的心,比如從不讓她濕著頭發睡覺,或是在她偶爾喝多的時候攙扶喂水清潔一條龍。埃斯梅覺得他一定有豐富的照顧人的經驗,才能讓這一連串動作都顯得熟能生巧。

  不過今天她有正當借口。她指指自己的肩膀和腰,「不行呀傑森老師,實在太酸了,起不來呀。」

  「每天癱在床上不鍛煉的人是誰啊?」傑森把她拉起來,「轉過去。」

  埃斯梅從善如流的轉身背對著傑森讓他在她肩頭捏了一把,嘖嘖驚嘆:「小姐,弗蘭肯斯坦要是裝上你這個肩膀怕是酸得拳頭都舉不起來吧。」

  …埃斯梅悄悄翻了個白眼,她只是運動過量了乳酸堆積而已啊。

  這就是她要開啟警報的原因,老媽子模式下的傑森會解鎖一個叫做毒舌的功能模塊,搭配上他的文學功底和奇怪的類比,噴灑出的簡直就是毒液,讓她分分鐘聯想到遠在英國地窖裡的某位教授。說起來那位教授也很像蝙蝠啊,難道她和蝙蝠是有什麼不解之緣麼?

  扯遠了。總之這個時候要這個人客氣點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給他翻譯一下這樣子。有時候埃斯梅也搞不懂,為什麼他表達自己關心的方式總要弄得這麼別扭,明明白白告訴她要學會放松肌肉不好嗎。她向梅林的襪子發誓,以他這種拐了七個彎的表述方式,稍微遲鈍點的人一個不注意就容易誤解成扎心的嘲諷,也就不知道隱藏在冷言冷語下的怎樣的溫柔。

  埃斯梅在傑森給她按摩的時候給自己的小論文做了個結尾:看,就像這樣。

  哪個真心實意諷刺別人的混蛋會在按摩前還記得先給她抹潤膚乳啊?不對,那樣的混蛋根本就不會給人按摩吧?

  (十七)

  埃斯梅覺得傑森對於不能輔導她數學這件事還是有點怨念。

  或者是對搶走了全部功勞的鋼鐵俠有點怨念。

  總之她以前真的沒發現傑森是個連按個摩都不放過輔導她機會的人。

  事情從一開始就不對了。就算她從來沒享受過水療SPA這樣的高端服務,也知道一個正常的按摩師才不會問客人這樣的問題:「請問您疼的是肩胛提肌,頸夾肌還是小菱形肌呢?」

  …這當然不是傑森的原話,但是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

  傑森使用的是相當標准的解剖術語,充滿了普通人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提到的拉丁語素。即使埃斯梅已經熟悉了常用的詞根詞綴,但作為一個醫學知識還停留在細胞層面的大一學生,她聽到的版本大概就是:肩XXXXXXX,頸XXXXXXX,菱XXXXXX。

  埃斯梅:……我好菜。

  「你真菜。」傑森肯定了她的想法,摻著點淡淡壞笑,不至於讓人討厭,但足夠挑起一把火。

  埃斯梅想揮手拍他,然而在肌肉「不,你不想」的勸誡下,她只能努力的在再次埋進枕頭之前不要露出齜牙咧嘴的表情。

  睡裙被撩起來卷在脖頸邊上,埃斯梅因為皮膚驟然暴露在略帶涼意的空氣中而不自覺的抖了一下,在傑森抹開潤膚乳的時候又被帶起更加細碎連續的微顫,原本冰涼的乳液因為在他掌心得到了充分的加熱而不顯得突兀,反倒讓被碰過的地方透出些還來不及消散在空氣裡的熱意。

  聽覺因為視線受阻而顯得更加靈敏,似乎能聽到他手指靠近皮膚的聲響。他的手掌從枕骨開始順著脊椎一路下滑停在第12節胸椎,再打著轉的回到側上方的肩峰,帶著些漫不經心的告訴她觸碰過的肌肉名稱。那些復雜的詞素組成在他口中順暢的流淌出來,讓埃斯梅不由得產生了一個疑問。

  東區老大還需要這麼學術的嗎?

  他究竟是因為當了東區老大才知道這些,還是在之前就已經學會了呢?

  而傑森也出了會兒神。

  手下的身體在深色的床單反襯下顯得尤其嬌小,但他很早就知道埃斯梅其實沒有她看起來的那麼瘦弱。這個姑娘並不高,穿上低跟短靴才堪堪到他胸口,但身形卻一直很挺拔。雖然生活習慣有些隨心所欲,良好的儀態卻能暴露出她曾接受過禮儀教育的事實。審美即使以達米安的眼光來評判也配得上一句「過關」,但卻並不拘於購置名牌衣物,雖然在她的衣櫃裡已經滿滿當當了之後,她還是覺得自己永遠缺一件大衣,只是這個計劃總是在對她身高不友好的大衣長度下宣布取消。

  傑森突然想起來埃斯梅萬年不變的穿衣搭配。哥譚的冬天並不是開玩笑的,今年寒潮把加拿大的道路都埋沒了還不算,一路南下封閉了密歇根湖再席卷到東海岸,讓市政府不得不掏出三倍的工資好讓鏟雪工早起一小時清理街道。路邊的流浪漢尚且不提,救護車從東區開不起暖氣的家庭裡抬出來幾具僵硬的屍體也不是什麼新鮮的報道了。

  這種天氣之下,即使再愛泡夜店的玩咖也懂得在超短褲外頭罩一件厚實的羽絨服。而埃斯梅雷打不動的穿著她的襯衫和短裙,披件大衣就走在風雪中的樣子讓他只能說是——特別英國人。在哥譚大學這個以理工科強勢的大學裡,她走在一群套了不知道幾層秋褲的理工男旁邊,氣質上的碾壓幾乎能讓人忽略她的嬌小身材。但每當他一看到她還帶著些柔軟的臉頰和明亮的棕色眼睛,私心裡就覺得應該給這個把一米六走出一米八氣場的姑娘配個兜帽。這絕對是出於保暖的考慮,完全沒有跟某個代號有關聯的意思。

  畢竟,如果不是他看到過她往自己手心上呵氣和回家就鑽被子的行為,他也會以為她不怕冷的。

  哎,女人。

  他看著埃斯梅又往被子裡縮了縮的動作,無情的把她拉了出來,「這麼怕冷出門就多穿點啊,你以為你是什麼炎魔嗎?」

  埃斯梅的雙手掙扎著往前伸出又迅速並攏在一起,做出一個仿佛拿著根魔杖往下一頂的動作,如果再配上一句「you shall not pass」就是一個完美的甘道夫cos,但她的聲音卻因為她的頭還埋在枕頭裡而顯得有點悶:「恭喜你又做出了一個糟糕的比喻。炎魔已經被甘道夫打下石橋了好不好,傑森隊扣一分!」

  兩個人直接引用了昨晚剛看的指環王電影。埃斯梅難得不玩手機認認真真的看完了,在涉及到魔法的劇情的時候她還在沙發上坐直了,生生的給觀影氛圍帶來了一絲微妙的學習氛圍。

  「再說了,你什麼時候看到過我感冒了?」

  她這麼一說反倒提醒傑森了。埃斯梅是那種讓人驚奇的健康體質,她生病後恢復的速度快的嚇人,哥譚大學裡那場上了新聞的流感在她這裡不過就是打幾個噴嚏再睡一覺的事兒。他想起之前有一次在廚房裡,他在擇菜時似乎隱約看到了埃斯梅切到了自己的手指,但當他走過去的時候卻發現並沒有傷口。他當時還以為是自己前一夜巡邏時打的太狠所產生的錯覺,但一經聯想之後卻覺得事情可能沒有這麼簡單。

  心裡這麼想著,他嘴上接著跟她扯,「你身上正在酸痛的朋友們告訴我你並沒有那麼強壯…」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埃斯梅的一聲痛呼打斷了。她回頭憤怒的控訴:「輕一點啊!」

  …糟了,一時沒控制好,按太重了。


第 10 章

  (十八)

  很多東亞的學生在去到大都會的時候都會驚嘆於天空離頭頂的距離之近,「那種觸手可及的碧藍」,他們這樣感嘆。

  然而這種高緯度所帶來的特殊體驗則在哥譚顯出它的弊端。作為一個相距大都會並不遠的城市,烏雲是和飛艇一樣具有標志性的城市點綴。鋪天蓋地的陰雲全年無休的擠壓著地表,讓人說不好這樣的氣像形成得部分歸功於它的居民,還是它本身造就了這座城市的哥特風格。

  今天也是典型的哥譚日,傑森拉開窗簾的時候這麼想著。

  他偶然會想起在他還作為羅賓的時光裡,阿爾弗雷德會在一周中神定的休息日裡把布魯斯從蝙蝠洞中帶出來,在那張長桌邊擺好他最喜歡的那套茶具——這很好認,因為管家從不把這一套帶進蝙蝠洞裡——並沏好紅茶。精巧的方糖罐邊上擺著三層的小點心,裡頭規規整整的放著司康餅,三明治和檸檬凝乳蛋糕。在他們強烈的請求下,阿爾弗雷德時不時地會烤制值得世間一切贊美的小甜餅,並在他和布魯斯不動聲色的爭搶中宣布「紙杯蛋糕仍然不能出現在下午茶裡」這一令人遺憾的決定。

  迪克在正式成為夜翼之前偶爾也會加入。當然,那時他和蝙蝠俠之間的矛盾還沒有完全解決,對自己的態度也說不上有多溫和,但他至少不再像最初那樣對繼任者抱有那樣強烈的質疑了,甚至還能在傑森跑去布魯德海文的時候帶他一起夜巡,順便開一些他最擅長的雙關語笑話。

  迪克那時候把那些持槍的罪犯稱作他的前妻,「He still misses me」,在完成常人無法做到的靈活閃避後,他會在欺身上前繳了槍後補上後一句,「And his aim is not improving!」

  傑森覺得如果哪天他發現迪克其實真的是個基佬也不會覺得驚訝的。

  但迪克在周日的下午茶餐桌上就顯得有些緘默。他不願意在布魯斯面前提起他的新生活或者夜間兼職,所以偉大的阿福是桌前不可缺少的一員,讓氣氛不至於顯得過於尷尬。他通常不會待很久,作為警察他總是會在任何時候接到出警的要求,而阿爾弗雷德會讓他帶上一袋也許是巧克力也許是小甜餅的韋恩莊園特產,來彌補不得不提前離席的「遺憾」——起碼阿福是這樣說的。但傑森知道這是真的,即使對於迪克和布魯斯來說也同樣如此,只是他們並不會說出來罷了。

  那時候的天氣也總是像今天一樣陰沉,但在莊園裡,他得說盡管他們之間的交流氛圍並不熱情,看起來也足夠像是一個真正的家庭。

  贊美英國人,傑森在心裡補上了一句,兩個都是。

  埃斯梅感覺到了他的接近,但在他出聲之後才給了他一個微微扭轉的側臉。她在家居服外面披了件睡袍,幾乎完全靠在沙發椅上,面前是一壺沏好的茶和一盤司康餅。

  「你們的下午茶不都是配三層的點心嗎?」

  「如果你真的想要這麼遵守傳統的話,你應該從討論天氣開始,」埃斯梅從手中的書上分給他一些注意力,向他做了個邀請入座的手勢,「考慮到下午茶的起源和我並不感到飢餓的事實,你可以把這當作一種現代化的對於傳統的致敬,公爵夫人。」

  英國的下午茶由一位叫做安娜的公爵夫人發明,用於在早飯和晚飯之間的漫長空隔中填補飢餓。

  於是傑森給他的「哦」拖了個長音才繼續說道:「而且暗示了你不想八點吃晚飯?」

  埃斯梅微微惱怒,「是的,而且我不想八點吃晚飯。」

  這是一種常見的出現於情侶間的矛盾,尤其是當雙方都擁有一定的烹飪技巧時。不論兩個人給自己做飯時是怎樣的雷厲風行,只要聚在一起,即使是東區大佬和女巫也會忍不住忘記自己身為成年人的事實,反倒不由自主的冒出把活兒丟給對方干的邪惡念頭,最後在漫長的拔河中撿起各自的果斷——用於點外賣。好在這兩個人好歹還擁有披薩上不加菠蘿的共識,從而避免了又一場爭執,這種事兒他們在那一沓厚厚的外賣單子上已經做了不少次。從那以後「八點」就成為這個公寓裡最令人避之不及的詞組之一,這讓他們聯想起仿佛一輩子都不會響起的騎手來電。

  不過在下午三點討論這個話題顯然還有點為時尚早。

  傑森在她身邊的沙發椅上坐下之後,才看清了埃斯梅手中的書的封面,他挑了挑眉,「《麥田裡的守望者》恐怕不是下午茶時間的最佳讀物吧?」

  作為一本充滿了以「son」開頭的經典美國國罵的小說,它甚至在出版後一度被列為禁書。

  埃斯梅沒搭理他,翻了下一頁才慢悠悠的說:「這就有趣了,我可沒想過我會被一個穿的像霍爾頓的人批評。」

  傑森快速回憶了一下,主人公霍爾頓的穿著好像是…

  「別以為我沒聽出來你又在對我的頭罩發表意見。」除了倒扣的帽子是紅色的,其他根本一點都不像。

  「因為它真的很醜。」埃斯梅暫且合上書,「而且說真的,你夏天在頭罩裡不會覺得悶嗎?」

  「你以為空氣循環系統是擺設嗎?我很好,謝謝。」但是讓羅伊弄個降溫系統倒是個好主意。他這麼想著,手上給自己泡茶的動作就顯得有些逃避話題的意味,連方糖都加多了一塊。

  他在懊惱地加牛奶前被埃斯梅攔了下來。「乳糖不耐,記得嗎?」

  傑森這才反應過來他還有這個被拉薩路池帶來的副作用,那綠色的池水強化了他的體能,卻給他留下了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小毛病——和精神失常相較起來。不過今天他認為自己可以偶爾享用一些少年時期最青睞的飲品。他熟練的用茶匙在杯中前後晃動,過程中沒有一次碰到杯壁,這讓埃斯梅有了一些詢問的興趣。

  」讓我來大膽猜測一下,你以前和你提起過的那位長輩經常喝下午茶?」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茶匙並不是用來打著圈攪拌的。

  「准確的說是管家。」傑森喝了一口才回答。

  「但他確實很疼愛你,」埃斯梅挑起了嘴角,在傑森看來莫名的有些不懷好意,就好像每一次她抓住他把柄的時候會露出的表情,「像我就沒法忍住不告訴你:不要翹蘭花指。」

  「…還以為你沒那麼在乎傳統呢。」

  「我認為在不遵守規則和顯得傻氣之間還是有鮮明的區別的。」埃斯梅端起自己的杯子,故意將食指穿過杯耳,也成為了冒傻氣的一員,「但在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我想我們可以做一些本土化改良。」

  傑森迅速的把話題繞了回去,抓住一切給自己審美正名的機會,「就像我的頭罩。」他再次舉起杯子和埃斯梅輕輕碰杯,這次他的小拇指紋絲不動,「哥譚風情。」

  「這話你就留著跟你夜晚的好朋友說吧,就當做一個讓他們看不到你漂亮臉蛋的理由。」

  「聽起來不錯——如果到時場面還沒有變得太難看的話。」

  「好了,在我們深入到細節之前換一個話題。還記得我那個紐約的朋友嗎?她有個高中生朋友,過幾天要來哥譚大學的校園開放日。哥譚有什麼適合青少年去的地方嗎?」

  傑森聳聳肩:「游戲廳?」作為一個跳過了高中階段的人他一時間也想不到好的推薦,「但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開放日不是一般在十月份嗎?」

  埃斯梅苦惱的說:「還記得去年的外星人入侵嗎?他們幾乎把紐約大學大半的教學樓給炸了,在清理完那堆外星垃圾之前他們一時半會兒還沒法重建,所以他們今年不得不縮減招生名額啦。聽說紐約附近幾個城市的大學都在加辦開放日呢。」

  說起這批外星垃圾,他敢說蝙蝠俠和紅羅賓聽到也會頭痛的。大戰剛結束的時候紐約的部分受災居民湧入哥譚,裡面混進了一些帶著外星武器,試圖借著犯罪之都的隱蔽讓他們發筆外星財的渾水摸魚之眾。他們本身不難解決,難解決的是那些聞到味道湊上來的本地大佬。蝙蝠們不得不連熬幾個通宵驅逐他們,傑森記得那幾天小紅的咖啡杯都以桶為計量單位,惡魔崽子在連噴了兩天的毒液之後保持了驚人的沉默用來節省體力,甚至連傑森本人也被抓去當壯丁,——「小翅膀/大紅/陶德別想逃走」,他們是這麼說的。

  至於布魯斯,那幾天他在媒體前的臉色差的嚇人,讓本來就收到波及的韋恩集團的股價又往下跳了幾個百分點,並且在他之後一個月都沒有找到新女友而傳出基佬流言的時候又往下跌了跌。

  「要是有好的地方記得給我發短信,」埃斯梅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去餐桌邊繞了一圈又走回來,「今晚我想吃這家的泰式炒面,少放蔥不要香菜多加一片檸檬,」她遞給他一張外賣單子,「等他們開始營業了記得打電話謝謝你喔。」順便把一桌的盤子和茶具留給他洗。

  「……」,其實他想吃漢堡的來著。


番外·歐洲假日(1)

  很久之後的某一天。

  「你看到過我的彈道戰術刀嗎?」傑森在撬起三塊地板下的暗格之後這麼問埃斯梅,他已經在屋子裡找了五分鐘了,但仍然一無所獲。

  做人嘛,就要做好時不時找不到東西的心理准備,尤其是像傑森一樣武器堆成山的人。他當然不只這一把彈道戰術刀,但是在他和羅伊組隊以後,傑森就獲得了一個葛朗台屬性的性格加成。他有時候非得把他的武器都取出來,像守財奴數金幣一樣一件一件的撫摸過去,擦拭的干干淨淨之後再把它們排成一行,等他欣賞夠了之後才放回儲藏的格子裡或架子上。

  「你是不知道軍火庫那家伙是有多能花錢,」傑森經常這麼抱怨,「我真不知道當初為什麼會同意跟他開個聯合賬戶——投不完的研究開發費!他以為自己在開個叫做谷歌的公司嗎?」

  然後他就會對羅伊掏出來的新武器一陣真香,接著老老實實地埋頭做他的裝備購置預算表。上周衝動消費了新的頭罩噴漆,這周就得守著舊雷|管對著全新版本投去渴望的眼神。埃斯梅認為他哪天要是不想做黑幫老大了,一定可以轉型成一個成功的會計,因為他永遠能配平他的資產負債表——只要多接幾單「蝙蝠租賃」的生意來補全虧空就可以了。

  算賬算累了的傑森會給他最喜歡的那幾件武器取名字。可惜他並不擅長自己想名字,所以他追過的電視劇成為了他的重要靈感源泉。他腰上常常別著的兩把槍一個叫做撒瑪利亞人,一個叫做機器。盡管這在劇裡是一對死敵的名字,但這並不影響它們在傑森手裡的出色發揮。

  相比較而言,他給彈道戰術刀起的名字就要貼切很多,只不過可能會需要承受來自編劇的惡意。

  「你指哪一把?『弒君者』還是『美人』?啊,抱歉,沒必要問,反正我還是分不清。」埃斯梅不太誠懇的道歉。

  她揮了揮魔杖:「這座房子裡的傑森的彈道戰術刀飛來!」

  飛來咒是個相當好用的尋找物品的咒語,唯一的弊端就是想用好這個咒語,巫師必須得對這件物品有所了解才行。

  他們曾經對著山一樣的武器堆相對無言,一起陷入沉默過。天知道在那一句「傑森的武器飛來」之後,他們收到過多少個來自於蝙蝠俠的深沉凝視。他們甚至在那之後還搬了家,畢竟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的槍支子彈和刀具不僅砸破了他們的窗戶和屋頂,還對所有人宣告了哥譚大佬的住宅所在。更慘的是,他們不僅得收拾好那些陸陸續續飛來的物件,還在事後不得不為魔法部出了次免費的任務當做消除市民記憶的報酬。

  提姆後來偷偷打來電話,告訴傑森蝙蝠俠生氣的原因不僅僅是他們惹出的麻煩,還因為他們在韋恩莊園裡搞出的一點小情況。傑森房間裡的匕首那天一直在大宅裡飛來飛去,試圖尋找一條能離開的路徑。他和達米安立即開始比賽,看誰能先抓住那把匕首。可惜還沒等他們分出勝負,發現餐具差點被他們砸碎的老管家就一把抓住了它關進了玻璃罐裡,並在底下放了塊生肉。半小時後那塊生肉在匕首的努力下變成了肉糜,最後都進了ACE的肚子。聽說最後匕首挺累的,不僅飛不動了,連在桌上彈一彈都做不到了。

  ——傑森覺得他應該不會再用那把匕首了。

  總之,在埃斯梅經過培訓已經可以做到精准召喚之後,某個貪心的麻瓜曾經試圖更進一步,讓埃斯梅把蝙蝠車飛來。

  「蝙蝠車就是裝甲覆蓋,配備火炮,能癱瘓坦克,能隱形,能電擊…嘿你干什麼!」傑森不得不停下他的一連串形容詞來躲避埃斯梅發射的一打咒語。

  「我怎麼覺得直接把你吊在蝙蝠燈下面,蝙蝠車會來的更快一些呢。」埃斯梅把傑森倒掛在空中——半秒不到——之後放過了他。200磅的體重對於魔咒來說也是很有壓力的。

  傑森當然也知道想讓蝙蝠車在蝙蝠俠眼皮子底下出門遛個彎是不可能的。先不說魔力消耗,按照老蝙蝠的性格,在知道巫師群體的存在之後不把蝙蝠車的自動防御系統升級個七八遍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能不來傑森和埃斯梅的新公寓裡拜訪一下就不錯了。

  況且他也不是真的想偷蝙蝠車。

  畢竟他已經體驗過更棒的東西了。

  ——這件事還得從某天下午說起。

  當門鈴響起的時候,傑森幾乎要在心裡為傳教人員喝彩了。不管他住在哪裡,這些人總能孜孜不倦的敲上他的房門。「不感興趣,謝謝…」,他邊說邊拉開了大門。

  然而門口站的並不是滿嘴「聖經,瑪利亞」的傳教者,而是一個穿著奇怪的男子。說真的,誰會在襯衫牛仔褲外面穿鬥篷出門呢?他背著一個郵遞員常用樣式的小包,口袋裡斜插著一只尾羽浮誇的羽毛筆,手上還沾了些銀色粉末的痕跡,在陽光照射下微微發亮。男子在看到傑森的臉的時候顯露出的驚訝並不比他要少,顯然他期待見到的人並不是傑森。

  埃斯梅從房間裡走出來,在看到男子的時候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對不起傑森,我忘記和你說了。他是來為我們開通飛路網的。」

  那是什麼?傑森明智的保持了沉默。即使近年來巫師界內部與麻雞溝通的呼聲越來越高,大多數巫師仍然在面對普通人的時候透露出隱晦而令人不渝的高高在上。傑森認為一頓毒打能解決這個問題,但他在門口的巫師對他露出一個熱情的微笑之後決定放他一馬。

  他的疑惑在巫師和埃斯梅一起走向客廳裡的壁爐時得到了部分的解答,他想他有點明白為什麼埃斯梅在看房的時候只選擇帶有壁爐的房子了。他曾以為這只是個人偏好,現在看起來壁爐明顯在巫師世界裡被賦予了更重要的作用。

  他看著兩個巫師在壁爐邊上東摸摸西量量,還站進去轉了個圈。然後那位壁爐工程師掏出他的魔杖在空中一陣揮舞——在傑森看來什麼都沒有發生——但工程師和他的客戶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他們在餐桌邊上坐下,巫師從他的小包裡掏出了一張按照常理絕不應該裝下的長羊皮紙,和他浮誇的羽毛筆一起遞給埃斯梅。傑森瞟了一眼,發現居然是一份用古英文寫成的合同,囂張的花體字連成一片,附錄裡甚至還有首贊美飛路網的十四行詩。

  工程師還好心的為傑森提供了簡短的解釋:「飛路網是我們的交通方式,就像你們的,呃,叫什麼來著,飛機?對,飛機,還有汽車。不過我們還能用飛路網寄信和包裹,那可比貓頭鷹靠譜多啦。現在麻雞搗鼓出了不知道什麼東西,總是能干擾到我們可愛的信使們,不過也給我們帶來了更多生意,啊我不該在客戶面前說競爭對手的壞話的。對了,如果你想體驗在朋友家的壁爐裡只探出一個頭的感覺的話,記得不要戴上圍巾,那會讓你的脖子也顯示在火焰中。我們的客戶幾百年來一直對此評價不高。還要撒好足夠的飛路粉!」

  他轉向埃斯梅,等她看完了合同繼續說道:「作為飛路嘭的美國分公司,我們為您提供國際通用的飛路網簽約合同。我們保證除聖誕節當天外全年通線,飛路粉的使用量按照英裡計算,如果您需要前往伊法魔尼魔法學校請務必提前預約,並提供學校出具的訪問許可證明。」他不帶歇的說了一長串,一聽就知道是像米蘭達警告一樣的例行公事。傑森估計他已經在他的職業生涯裡重復了幾千遍了,難得是他還能掛著熱情的笑容再次復述。

  巫師在背完之後也松了口氣,從包裡又掏出了另一份羊皮紙,這張是用現代英語寫成的另一份合同,附錄換成了一張世界地圖,傑森注意到這和普通人通常使用的版本有不少區別。「這是我們最近在和英國總公司合作開發的國際線路介紹,目前已經完成了美洲與歐洲市場的聯結線路,和亞洲地區還在進行協商中。我們誠摯的邀請您參與到新項目的體驗團隊中來。」巫師指著那張地圖上標注出來的星標地點開始介紹,傑森眼尖的看到埃斯梅跟他提過的對角巷赫然在列。

  「現在支付10個金加隆可以體驗一個月內一次國際往返的旅程,20個金加隆可以體驗半年內2次往返的旅程。一次性支付200金加隆可以在一年內進行不超過20次的往返旅程。項目所得將會全部投資於亞洲地區的開發,並在完成後給予參與用戶訂購亞洲線路時不同的折扣。參與200金加隆檔位的用戶將獲得對角巷購物九折優惠,歐盟魔法集市的返現折扣,並有機會參與抽獎,獲得前往…保護區的機會。」

  傑森對巫師界也存在的眾籌嘆為觀止。

  沒等他說完,埃斯梅已經在合同上簽完了名字,她確實需要這樣便捷的與英國聯系的服務。

  這也使得工程師的最後幾個詞在壁爐裡突然燃起的綠色火焰下被吞沒了。火焰占據了整個壁爐,但卻沒有溢出哪怕一絲火花。洶湧的焰火在下一秒消失了,留下一張輕飄飄的信封飄在空中,慢慢悠悠的落到了壁爐底端。

  一個沒有木柴的壁爐,一把沒有塵灰的火焰。傑森看著眼前這一幕暗自吹了個口哨,並已經策劃起了往韋恩莊園的壁爐裡不留痕跡地丟個小玩意兒的一二三號計劃。

  埃斯梅揮揮魔杖讓信飄過來,當著剩下兩個人的面打開了信封,傑森看到了信紙頂端浮動的透明火花和它映照在花紋上的反光。埃斯梅迅速看完信,在工程師復雜的注視下,一言難盡的看向他倆,「我想……我們中獎了。」

  她繼續慢吞吞的說著,仿佛是還在消化這個消息,「受邀去…」

  傑森支起耳朵,這次他一定要聽到是什麼東西的保護區。

  「羅馬尼亞火龍的保護區。」


番外·歐洲假日(2)

  龍。

  這種廣泛出現在幻想故事裡的生物,不知道伴隨了多少美國人童年裡的晚安時光。即使是像傑森這樣在犯罪巷長大的孩子,也不是天天聽著他父親對於那道蝙蝠鏢傷疤的吹噓當睡前故事的。尤其是在他母親染上毒|癮之前,她會從自己的童年記憶裡找出幾個她曾聽過的童話,再講給她唯一的孩子聽。那個時候的她仿佛從未與自己的原生家庭斬斷過聯系,聲音裡也帶著傑森之後甚少聽到過的清醒和溫柔。

  「它們遮天蔽日,它們無堅不摧。」

  誰沒有幻想過穿著威風凜凜的鎧甲,戴著閃耀太陽光輝的頭盔,提起鋒利華美的寶劍呢?男孩子的爭論一般分為兩種,要麼是堅持應該當一個龍騎士,要麼是做一個斬殺惡龍的勇士。更貪心一點的孩子則會在前者無法達成的情況下選擇後者。

  當時小小的傑森已經意識到了龍的幻想性質,所以他向來對這種爭論嗤之以鼻。不過——要是真的有龍的話,他在睡著前的安靜時分偷偷的想著,我願意把我的熱狗讓給它吃,然後還要給它取個名字。

  這種想法逐漸淡出他的日常生活,並在他七歲之後就徹底不再關顧他的思想了。他忙著翻撿垃圾堆,卸輪胎換幾個破錢或者偷幾個面包來養活他的母親。他也有養過一段時間的寵物,一條普普通通的流浪狗。他在父母每次爭吵的時候都會抱著它躲在餐桌底下。狗狗很乖,每當這時候總是不吵不鬧。它吃的很少,所以父親也沒有趕走它,也許是指望它看個家,也許,誰知道呢?他只是個混混而已。

  傑森以為他能一直擁有它的。只是在他終於想好要給它起什麼名字之前,它就不見了。就像住在這條巷子裡的人一樣。於是七歲的傑森·陶德學會了把對於寵物和奇異生物的向往鎖起來,丟在他破破爛爛的犯罪巷的裡頭,直到鎖頭被那封綠色火焰裡的邀請函燒融,掉落了一地他曾經有過的奇思幻想,然後讓撿起它們的人發現它們仍舊熠熠生輝。

  然後生活教會了重返七歲的傑森·陶德一個道理:人生從來都是艱難的,即使是再次摧毀童年夢想也只需要四個字。

  文書工作。

  「你們真是我所見過的最奇怪的一個群體,」傑森擠出了一個誇張的表情,接著被埃斯梅不輕不重的敲了下頭,「你們嘴上說著拒絕麻瓜化,結果寫起這些條款來比麻瓜還誇張——」

  他說著這話的時候壁爐裡又冒起了綠光,傑森在過去的幾個小時裡已經對它十分熟悉了。他幾乎是認命般的去撿起了新來的信件,「好吧,讓我來瞧瞧,看看在《國際巫師保密法》、《國際神奇動物保護協議法》還有,誰管他是什麼的一堆破法之外你們還能給我寄來什麼要簽字的鬼條款。來自羅馬尼亞的查理·韋斯萊?他和我認識的韋斯萊們有什麼關系嗎?」他邊說邊拆開了信封遞給了埃斯梅。

  埃斯梅從桌上那堆塊堆成山的文件裡伸出一只手接了過來,「他寫信的速度看起來比我想的要快一些——查理就在那個保護區工作呢。他是雙胞胎的第二個哥哥,我們的關系可以說相當好。」

  傑森湊過來和她一起讀信。「為什麼不要帶黃金去羅馬尼亞?」傑森指著一堆寒暄下的第一條告誡問埃斯梅。查理在旁邊打了個括號標明了「請轉達給你的男友」。

  埃斯梅托著下巴,眼珠轉了幾下,看得出她也在努力回憶,「這個好像在麻瓜研究學上講過….啊!麻瓜是不是覺得龍喜歡閃閃發亮的貴重金屬?」

  傑森點點頭,這確實是大多數奇幻故事裡存在的情節。愛好財富的巨龍闖入王國的寶庫裡將黃金和珠寶洗劫一空,放在自己的洞穴裡拒絕任何人的覬覦。

  「其實吧,現代的龍根本不喜歡黃金。那玩意兒又硌又晃眼睛,而且龍要是你們故事中的那種性格,那巫師早就沒有金加隆用啦。」傑森想了想埃斯梅那一把把晃得他眼紅的金幣,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埃斯梅接著說,「我想你們會有這個誤解倒也不是沒有原因。有段時期龍確實喜歡收集這些東西,但是不是為了收藏,而是為了求偶。」

  傑森受到了衝擊。「求偶?」

  埃斯梅繼續補充:「尤其是火龍。火龍在吸引伴侶的時候會噴吐龍焰來向雌性證明自己的力量。龍雖然不喜歡金屬,但是它們確實喜歡好看的東西,比如金色的龍焰。」

  傑森感到有點牙疼,「所以你是說…?」

  埃斯梅拍拍他的肩,帶著點對他錢袋子的同情,「對的,黃金被融化以後能讓龍焰看起來更漂亮。所以黃金對它們來說,」她頓了頓,看了看傑森表情,找了個更委婉點的措辭,「就是個一次性用品,或者說,龍用的色素。」

  這!群!敗!家!子!傑森捂住胸口,決定回頭要把這個消息分享給羅伊。

  等等,那麼他現在去羅馬尼亞有沒有希望去龍巢裡搞點這種美麗又貴重的小東西回來呢?

  埃斯梅看他的表情就能知道他在想什麼,她點點信裡的第二條告誡:「羅馬尼亞火龍沒有築巢和收藏的習慣,它們通常棲息在樹頂,建議帶上你的掃帚和最厚的鬥篷。」

  傑森決定不再和她一起看信了。這封信的每一條都在戳破他對龍的幻想。這份怨念甚至延伸到了寄信人的身上:「所以,你和查理·韋斯萊也是老朋友咯?」

  「你知道的,我在他們家住過一段時間。而且我們是同級生,所以比起雙胞胎來說,他才是我的同齡人。他從小開始就喜歡研究魔法生物了,他真的很招動物的喜歡,所以當他畢業後決定去研究火龍的時候我們沒有一個人感到驚訝。」埃斯梅嘆了口氣,「雖然我們都覺得他不去魁地奇職業隊簡直是國家隊巨大的損失,他是霍格沃茨當年最棒的找球手。」

  傑森直到現在也無法理解魁地奇的魅力,他和埃斯梅很早就放棄了互相安利心愛運動的打算。這番話讓他提起十分的注意力的原因是,上一個被埃斯梅稱贊的人叫做托尼·斯塔克,他是個和老蝙蝠人設相撞的人生贏家。上上個叫做旺達·馬克西莫夫,她能把差點毀了斯科尼亞的那個AI收拾的服服帖帖。傑森都已經准備好洗耳恭聽這位韋斯萊的事跡了。

  「他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埃斯梅能回答出很多用於形容優秀巫師的詞語,不過她還是認真的想了想說道:「如果你不是蝙蝠家的人的話這個問題會很好回答。你得知道,我經常會覺得你們一家才是特殊的群體。對你們來說的話,可能他最特殊的地方就是家裡人人都愛他。」

  她在傑森挑眉之前趕緊繼續說:「不是迪克那樣的人人愛——包括敵人的那種『人人』。在韋斯萊家那樣的角色更貼近於比爾,查理是那種」,埃斯梅重新組織了一下語句,「你知道金妮吧?他們家的小女兒。她在青春期的時候離家出走過,去了查理那兒。一個人去的。」

  傑森秒懂。在從羅賓的角色裡退役之前的那段時間裡,他和布魯斯的分歧逐漸變得不可調和起來,即使是這樣,去找迪克這件事也從來不在他的日程安排裡。首先當然是因為他和迪克那時候的關系稱不上特別親密,其次也因為迪克實在是太能說了。

  即使——即使迪克也同意老蝙蝠有時候真的很混球——他也一定會先扯上一堆有的沒的,比如當羅賓對於傑森的身心健康的影響啦,比如傑森作業寫得怎麼樣啦,比如再不動聲色的秀一把自己遇到新隊友後有滋有味的生活啦。

  總之就是特別煩。

  而且毫無幫助。別指望迪克能把他和蝙蝠之間的死結解開。在老蝙蝠眼裡,他倆當時都有點問題青年的傾向。再說了,如果他真的能做到的話,後面也就沒那麼多事兒了。

  傑森打賭迪克所能想出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帶他一起去夜巡,等踢完幾個屁股之後發現這種血與肉的交流只能把問題繞回起點,然後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更慘的是他們還不到合法飲酒的年齡,所以要麼互相攙扶著回去上藥,要麼尷尬的在夜幕下揮手道別——那是不可能的,傑森想想就能當場嘔出來。

  「查理就是那種不管你在煩些什麼,先拐你去禁林溜一圈再說的類型。如果去看看獨角獸還解決不了的話,那就再去偷個八眼巨蛛的卵。」埃斯梅回憶起往事也不禁抽抽嘴角,放緩了語速接著說:「但是那真的很管用。當你跳出你的日常的時候…」

  她沒有說下去,不過傑森能理解。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這就好像是在羅賓和蝙蝠的關系跌至冰點的時候,布魯斯仍然會帶傑森·陶德去音樂會或者一起瞞著阿福去吃點垃圾食品一樣。他們的關系從來都不是單純的憎恨和愛能夠輕易描述出來的。

  「所以你們去偷了什麼?」

  「什麼都沒偷,不過比那更瘋狂。」埃斯梅眨眨眼,「我那段時間很不好,於是查理就帶我去找了馬人。就是那種一蹄子能把我們倆踢個透心涼的那種半人馬。我們廢了老大勁從守夜人眼皮子底下溜走,爬了半小時的密道偷偷跑去禁林,一邊發抖一邊互相問對方『它們真的擅長占蔔嗎?』然後在找到它們之後完全忘記自己當時在煩些什麼,問了個完全不相關的傻問題,『那年的學院杯會是我們學院的嗎?』——哎呀把你的嘴角放下來,我當時才13歲!」

  傑森一邊笑一邊挑事:「你想聽聽我13歲做了什麼嗎?」

  「你在等你的三弟和四弟出現呢」,埃斯梅才不會接他的茬,不過她想了想又問:「你想帶他們倆一起去嗎?」

  傑森雖然很想讓他倆也體會一下簽字簽到累斷手的快樂,但他的身體誠實的在第一時間讓他瘋狂的搖起了頭。但他覺得這樣好像有點丟臉,於是又露出了一個標准的假笑:「不了不了,為了全哥譚著想,我們得為蝙蝠留下他們。」

  他們在這裡能發揮的作用可比在那兒大得多,傑森暗自腹誹,一個只會在整個假期都忙著裝攝像頭和監聽器並暗自籌劃解剖一頭龍,一個則會直接上手騎著龍回家。

  為了不讓埃斯梅惹上國際官司,他假惺惺的想著,我怎麼能給她帶去兩個麻煩精呢?

  ——阿福倒是可以一起去。

  什麼?沒了管家的蝙蝠俠最晚第三天就會過不下去,讓整個哥譚遭殃?

  那關我紅頭罩什麼事?


番外·歐洲假日(3)

  做為一個歐盟的吊車尾成員國,羅馬尼亞一直因為政府腐敗或是低工資之類的話題遭受著其國民的多次抗議。但這顯然不是巫師們心裡在乎的標簽。

  那是因為他們都住在與麻瓜隔絕的森林裡。更准確的說,是一棵樹裡。

  傑森非常希望幾天前的他能對查理信裡的那句「火龍棲息在樹頂」進行更深入的探討。如果他當時能把少年時代的學習勁頭多挖掘出那麼一點,他現在就不會做出這副把脖子仰到底,試圖看見這顆樹的樹冠的蠢樣了。

  當然了,作為一只訓練有素的蝙蝠,他是不會把他的驚訝擺在臉上的。這也是他從老蝙蝠身上總結來的寶貴經驗。是的,永遠要做好准備,包括但不限於Plan A或B或C。如果沒有——那至少要假裝擁有。

  傑森不動聲色的整理了一下皮夾克的領子,默默的讓自己接受了「整個火龍保護區就是一棵樹」的事實。從他和埃斯梅用一個叫做「門鑰匙」的魔法道具傳送到羅馬尼亞境內之後,他們已經至少順著這棵樹最外圍的枝丫往中心方向走了不下兩小時,這才堪堪在視野中捕捉到遠處樹干的蹤影。那是絕對超出人類任何記載的巨大。傑森在心裡大致估計了一下這棵樹的輻射範圍,很不容易的吞下了一個驚人的數據。與它的全貌相比,他們沿路上看到的那些媲美最原始的國家森林的景色也不過像是未經打理的盆栽一角罷了。

  或許是人類對於巨大生物的本能敬畏,也或許是出於他深入骨髓的戰鬥本能,隨著他對於保護區的深入,他就越能感受到來自上空的隱隱壓力。他倒不認為那來自於龍群,畢竟在放倒了那麼多大型怪獸之後,他已經產生了一種難以形容的直覺。如果硬要形容的話,就是「手癢,該看看有沒有漂亮怪獸中暑了」的一種作戰意識。傑森現在所感受到的更像是來自於環境本身的凝視,他無法感知到這束目光的具體來源。它不具惡意,但也並不顯得特別友好,就好像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不經意間投來的一瞥,只是它的存在感顯得過於不可忽視了。

  「我們就快到了——真是抱歉讓你們走了這麼久,但這是每個新來的人都得走的一遭。」在前方領路的查理回頭對他們笑著說。他是個高大而健壯的年輕人,一頭標志性的韋斯萊家紅發被壓在了帽檐下,給他臉上一道有些年頭的傷疤壓下了一片陰影。但當他開始說話的時候,天性裡的友好和熱情就讓人完全忽視了這道疤痕,反倒讓人覺得透出一股子野性。他指了指上空,「這是保護區不成文的規定,得顯示對於天空樹的尊敬。」

  天空樹毫無疑問就是指這顆巨樹了。但「尊敬」這個詞就顯得有意思極了,這無疑印證了傑森的直覺:「所以天空樹真的是活的?」

  查理微微停頓了一下,對他的敏銳感到一絲驚奇,但他並沒有給出一個直截了當的回答:「別這麼著急下定論,我的朋友。魔法代表的是無限的可能性,對於魔法植物來說,做出一些人性化的舉動並不意味著它們就像巫師一樣具備了獨立思考的能力——我想這是你對『活著』的定義。」

  埃斯梅迅速的和傑森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都從查理的這種回避中感到了一絲不尋常。她沒有再深入詢問,反倒從旁接口:「是的,在我們學校裡有一株會打人的柳樹,但是它並沒有思考的能力。與其說它是魔法植物,倒不如說像個魔法道具——只要你接近它,它就打你。」

  查理點點頭,暫時結束了這個話題。他們此時已經距離天空樹的根部很近了,地表上鋪滿了厚厚的落葉,踩上去能沒過整個鞋舌。不像是剛進入森林範圍的時候,巨樹的根系脈絡在這裡已經完全不可見,如果不是面對著猶如銅牆鐵壁一樣的樹根,來訪者根本想像不到地底下埋藏的是怎樣一副龐大而交織的根系網。傑森回頭看向來時的方向,這一路上普通人類活動的蹤跡在這裡已經完全不可見,反倒是巫師的痕跡被毫無遮蓋的展現在他眼前。

  ——就比如旁邊那間明顯格格不入的尖角酒吧,招牌上歪歪扭扭的寫著「氣流酒吧」四個字,中間甚至還很敷衍的劃去了一個多余的字母,那黯淡的顏色在浮動著光芒的其他文字中間格格不入。一個中年男人正站在酒吧門口的看板前用魔杖隔空撥弄著一個巨大的多面骰子。當骰子停在寫著「玉米糊」那一面的時候,傑森清晰的聽到了三三兩兩的客人的連聲抱怨:「拜托,你已經連續五天搖出玉米糊了!」

  那確實挺讓人頭疼的。然而中年男人聳聳肩,揮了揮魔杖,讓杖尖流淌出的光絲在看板上畫了個金燦燦的玉米。

  「那是酒吧老板艾利克斯,他並不參與保護區的工作,但他毫無疑問是這裡最受尊敬的人之一,尤其是在飯點的時間。」查理停下來和艾利克斯打了個招呼,然後接著說:「他是被魔法颶風卷到羅馬尼亞來的,所以他給他的酒吧取了這個名字,只可惜大概沒有麻瓜會踏入他在市區裡開的同名分店了。」

  「我可不想讓自己聽上去很居高臨下,但我還是得說,我真是搞不懂羅馬尼亞人是怎麼想的。我是說,氣流和感冒之間到底能有什麼關系呢?」艾利克斯走過來和他們逐一握手,順著查理的話開始了他的抱怨,「我可再也不想坐他們的火車了,那車廂都快熱成桑拿房了,你猜當我拉開窗以後他們說什麼?——天吶,字面意義上的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少的所有人,停下他們手中的活計衝我吼著我有多不為他人考慮,如果他們第二天感冒了那都會是我的錯——我只是開了個窗而已!」

  「但不說那些,我仍然喜歡麻瓜,小伙子」,艾利克斯打了個響指,下一秒從酒吧內飛出了兩只酒杯,和兩道追逐著杯子的啤酒液體。當老板把杯子遞給傑森和埃斯梅的時候,啤酒正好穩穩當當的落進杯中,甚至還因為衝勢太急而打出了綿密的泡沫。「敬我們的新朋友!」

  羅馬尼亞的熱情超出了傑森的想像,以至於他在被這裡的人以「舉辦篝火晚會」的理由被拉去拾取樹枝的時候,他只能看著埃斯梅笑眯眯的揮著手目送他離開。

  完全忘了他們只是想來看個龍而已。

  *******

  當傑森回到酒吧旁的營地時,他發現這群巫師真的有模有樣的搭起了篝火,甚至連用於燒烤的長串和調料都已經准備妥當。埃斯梅已經換上了羅馬尼亞的傳統服飾,長至小腿的黑色襯裙上點綴著繁復的刺繡花紋,隨著她的走動蕩開一點旖旎的波紋。她的長發被同樣款式的圍巾裹起,只在頸邊垂下一縷,隨即被她夾到耳後,露出因為運動而顯得比平常紅潤的白皙臉頰。她正好站在夕陽完全沉沒於地平線前的那一縷光線裡,從傑森的角度看去幾乎像是張油畫。

  下一秒她看見了他,然後就甩開身後逐漸深沉的暮色,提著裙擺向他跑來,張開雙臂被他抱在懷裡轉了個圈圈。方才幻覺中的油彩剝落,凝結在了此刻真實的溫度和氣息裡。

  傑森直到此刻才有種度假的真實感。他們旁若無人的接了個吻,在善意的目光裡相攜著走在巫師們剛剛清理出的小道上。埃斯梅偏偏不走平坦的道路,反倒踮著腳在路邊的落葉上跳來跳去,踩出一聲聲清脆的葉子崩裂聲。傑森不得不走在她身後,生怕這倒霉姑娘扭了腳,即使那也只是一個治療咒語的事情。

  埃斯梅很快就玩累了,白天裡的步行對於這個疏於鍛煉的姑娘來說仍然算是不小的運動量。但她並不消停,神神秘秘的湊到傑森耳邊要他猜這片林子裡有幾只鳥。「不許用你的那些古怪科技,不許..總之就是不許玩你那些像是作弊一樣的把戲!我今天一定要問倒你——我會贏的!」

  傑森無奈的看著這個興奮過頭的傻姑娘,看在她好不容易來到一個沒有魔法監控的地區的份上,他決定大方的滿足她的心願。他隨口報了個數,心滿意足的讓埃斯梅摟住他的脖子得意洋洋的說「你猜錯啦!」

  她揮了揮魔杖,讓滿地的落葉逐漸變形成一只只金色小巧的鳥兒。它們起初有些呆頭呆腦,看起來有些找不著方向,埋的步子也歪歪扭扭,但女巫很快讓它們振翅起飛,在空中組成了一支整齊劃一的隊伍,繞著他們兩人飛了好幾圈,有幾只停留在他們的發間和手指上,在傑森忍不住想要摸摸它們之前就再次起飛,跟上大部隊的步伐在空中盤旋了幾周,在停下來拼了個騷氣的花體「J」字母之後三三兩兩地遠去了。

  ——在傑森來得及說任何話之前,他面前的姑娘就先捂著臉半側過了臉。

  「哎呀」,她這麼說,讓緋紅堅定的爬上了她的耳垂,「哎呀。」

  她在傑森忍不住的笑聲中放下了手,轉而去捂他的嘴:「不許..不許笑!」

  「我現在應該做什麼呢?你是想要我親你還是…」傑森還沒說完就被埃斯梅狠狠踩了一腳。她現在倒是把她的形像包袱又背了起來。

  最後傑森是把她背回去的,因為埃斯梅無論如何也不想讓他看到她的臉和微微腫了些的嘴唇。

  「我贏了。」她在他背上悶悶的說,聲音裡還帶著些尚未平息的喘息。

  傑森把她又往上踮了踮,好讓她靠的更舒服些:「但是我也沒有輸。」


番外·歐洲假日(完)

  「道理我都懂,但是這就是你說了一小時還沒說到龍的理由嗎,傑森·托德?」蝙蝠家的剩下三個兄弟在長桌對面一字排開,陰惻惻地看著傑森。

  迪克:「你有圖嗎?」

  提姆:「你有真相嗎?」

  達米安:「沒圖你說個xxxxxx?!」要說出口的髒話在眾人突然一致調轉的譴責目光中被消音。

  迪克:「如果長篇大論是你新開發的技能。」

  提姆:「那你現在的技能點已經遠遠超過了迪克。」

  達米安:「下地獄吧傑森·陶德!」這一次迪克和提姆阻攔他拔刀的動作都顯得那麼敷衍。

  傑森·吊了全家一周胃口·現在仍然沒有把故事補全·翻窗離開中·托德:和凡人交流太累了,走了。

  ******

  其實傑森從未想到過,對於巫師來說,研究龍的方式會是如此特殊。

  紐特·斯卡曼德先生如果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會一邊追憶著他追趕著嗅嗅的無數次經歷,一邊漲紅了臉解釋說,研究神奇生物的方法並不是你想的那個亞子!

  只有在羅馬尼亞保護區才會有「把研究人員變成一條龍混在龍群裡」的邪典方法!

  傑森:不是,教授,我挺好的。真的。

  昨晚吃下的玉米糊並不是什麼普通的景區餐,在此情此景下被稱為門票更為恰當。在巫師世界裡,即使是學齡前的幼兒都知道「龍無法被馴化」和「龍的鱗甲使得它們對大多數魔法免疫」這兩條常識。作為研究人員,在自己的身上施加魔法,化作龍的模樣無疑是一條能夠安全地潛入龍窟的捷徑。

  為了避免研究到「偽龍」,這個魔法添加了一個非常貼心的設定:人類看不到人類的龍形。

  這不僅意味著他現在對自己長什麼樣一無所知——傑森往身側看了看,邊上是同樣化作龍形的埃斯梅——他也不知道埃斯梅變成了哪一種龍。

  他只能看到埃斯梅一手拉著他,一手從酒吧老板艾利克斯手中接過「入園指南」,掃了一眼就掛著神秘的微笑遞給他。

  她這麼笑的時候,心裡打轉的永遠不是什麼好的念頭。

  這張指南就好像游戲裡的導航一樣,貼心地指出了他們的前行方向:在初升朝陽照亮樹根上盤旋的第三圈花紋之時,拉七下頭頂的樹枝,在腰間捆好隨之垂落下來的藤蔓,大膽地走進樹干上裂開的那條縫隙裡。

  看起來就不太靠譜的樣子。

  傑森拎著這張羊皮紙頗為懷疑:「你知道這像什麼嗎?——騙達米安的童話書。」

  埃斯梅從他手腕下扒拉下來寄存的發圈,一邊扎著長發,一邊站到了那根樹枝底下:「好吧大男孩…那你想掉頭嗎?」

  「當然不。」 傑森當即就走在前面,第一個鑽進了那個緩緩張開的縫隙。

  樹干裡的空間比外頭看起來的要大得多,然而他們暫且無暇感嘆。一路往深處走,激烈洶湧的水聲在越來越寬敞的空間裡變得愈發分明,在轉過最後一道彎之後,他們才發覺樹干的中心竟是一條從下往上奔流的綠色瀑布。

  然後他們就坐了次單程的跳樓機。

  在木質的紋理上流動的藤蔓就像安全帶一樣牢牢地牽緊了兩人,逆行的樹中瀑布堪比世界上性能第一的觀景電梯,凶猛而不可抗拒地把他們往上拋。只有像現在這般從內部探索,才能知道這些在樹外看來四處伸展的枝條原來是四通八達的管道,在天空樹的內部鋪開了有如過山車一般的軌道,然後在衝上了雲霄後把他們甩出了車廂,穩穩地拋在了朝陽之上。

  不論是朝下俯瞰,還是向上仰望,目之所及皆是五彩斑斕,絢爛地像是剛從朝霞裡撈出來一般。遠處仍被白霧覆蓋了大半的山巒頂端似乎有冰雪正在融化,在金色的陽光裡順流而下,在粼粼金波裡倒映出了夾岸的似錦繁花。若是再努力點極目遠眺,便能看到風中的柳絮像一個個火炬一般閃爍著,又像是點點火光一般綿延在這片土地上,不一會兒就燒到了他們身邊,帶著說不出的瀟灑奔向身後萬仞絕壁下的璀璨星河。

  「坐落在天空樹之上的龍之谷」,指南上慢悠悠地浮現起了這麼一行字。

  ******

  保護區裡棲息著五種以上的火龍,除了指南裡標注著正處於休眠期的烏克蘭鐵腹龍之外,他們已經目睹了不少火龍的身影。

  傑森和埃斯梅花了兩天來試圖探索兩條中國火球龍在瀑布下的山洞裡藏起了什麼秘密。那是一種喜歡結伴行動的火龍,這多半是因為長在它們臉上的那一圈像流蘇般的尖刺,使它們在進食後總會粘上難以自行清理的殘渣。

  如果有一個在龍的外形下偷偷用著清潔魔法的巫師,那麼正享受著剃須服務的它們甚至會對另一條試圖撫摸頭頂的「小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盡管它們暴突的眼睛就算僅僅睜開了一只,也足夠警告那個得寸進尺往它們的脊背上溜去的調皮家伙見好就收,省得蘑菇樣子的火球從一開一閉的氣孔裡衝出來,把他烤成一塊黑漆漆的焦炭。

  但即便如此,中國火球龍在領地的問題上也絕不是什麼好客的主人,哪怕是它們棲息過一夜的彩虹也會被打上獨有的龍焰標記,吐著火舌向四周發射著法式呸呸的光波,驅趕那些久久不離開的客人。

  瑞典短鼻龍在這個問題上則顯得更為坦蕩——除了獵物,它們根本不歡迎別的生物的接近。銀藍色的鱗片能在看到的第一眼讓人聯想起北歐的冰雪,甚至於連它們的龍焰也透露著一股社交疏遠的冷淡意味:即使冰藍的火焰看起來再優雅,也能輕輕松松燒斷十人合抱也圍不過來的樹根。

  埃斯梅干脆這麼吐槽:「我完全想像不到它們的故鄉如果不是瑞典,那該會是什麼樣子。」

  事實證明,這樣子基於種族的地域偏見是要不得的,因為她很快就自食惡果。為了證明英格蘭紅龍的得名完全是出於對它們體型體貌的精確描述,她不得不絞盡腦汁地回憶幾年前的課堂筆記,再配以大量的口舌來矯正某些人奇怪的關注點:這絕不是因為有它們出現的地方總是下著小雨,或是因為它們總是喜歡含著嚼碎了的花葉去喝水!

  …所以它們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喝茶,啊不,喝水呢?

  ******

  如果把指南翻轉過來的話——很顯然,傑森他們當然這麼做了——就會看到醒目的一行大字:

  生死自負。

  他們對此倒沒有感到十分意外,不說別的,傑森可還沒有忘記在踏入保護區那一刻所感知到的別樣氣息。

  在保護區裡工作的研究員被授予了最高檔的退休金並不是沒有理由的,這就好像世界上沒有哪家公司願意承接超級英雄的保險合同一樣,因為危險總是如影隨形。

  火龍的性情就和它們的天賦火焰一樣暴躁好鬥,兩位探訪者已經記不清目睹了幾場犄角對犄角、利齒還尖爪的戰鬥。一條成年巨龍以龍翼掀起的疾風尖銳似刀,不說在陸地上這般平坦的地勢,即便是在海上這般雲波翻卷的戰場,也能輕易卷起幾十米的巨浪。身軀是它們最好的武器,在鮮血和戰鬥中被錘煉得無堅不摧。

  然而現在他們眼前卻是完全不同的一場戰鬥。

  龍之谷裡地貌多變,氣像也隨之變幻萬千。在蒼穹收起了最後一道雷電的下一刻,純金色的火焰就輕而易舉地劃破了夜幕。

  先前的電閃雷鳴使得似鹿似豹的怪獸群不得不龜縮在譚邊有如鷹翼的巨石下,如今空氣中甚至還能見到電火花劈裡啪啦爆開的光點,龍焰潑灑在上頭瞬間就炸開了滔天火勢,把怪獸群燒了個正著,霎時就卷走了好幾條性命。余下的怪獸紛紛驚叫嘶鳴,四散逃竄。原本清澈的碧潭被前赴後繼的蹄印卷起渾濁的泥沙,濺射在成片蘆葦蕩的葉片上,混在火焰裡爆開泥土干焦的味道。

  他們跟了足足半個月的一條挪威棘背龍此刻終於從隱蔽處顯形。雷電同樣在它背部隆起的鱗甲上劃下了幾道傷痕,汩汩流出的鮮血裡似乎也有火焰在裡頭燃燒,在夜色裡散發著驚心的暗紅色。

  鋪了一地的怪獸屍體上仍有幾簇火苗在燃燒,只是已經漸漸轉小,從遠處看來,就像是燭火在風中搖擺。

  與方才恢弘到驚心動魄的火勢相對比,這條挪威棘背龍卻已經不年輕了。不需要太多的觀察,也能看出它的衰老和疲憊。它本該有力的尾部已經褪去了最後一根尖刺,銳利的前爪也脫落了兩片指甲,只有翕動的雙翼仍然能夠分擔一些後肢無法再負擔的體重。即使距離潭邊不過幾百米的距離,它也挪上了足足幾分鐘,也難怪它只有借著雷電的余波,才能引燃一場大火了。

  但這是這麼多天以來,它唯一一次在最深的夜色到來之前停下步伐。

  ***

  傑森和埃斯梅是在他們來時的星河邊上發現的它。

  它當時的情況甚至比現在還糟糕。它似乎是從外頭歸來的龍,身上帶了不少人類武器造成的傷痕,也不知道一路行來,驚動了幾個國家的魔法部為它掩埋行蹤。

  本來將要離開的兩個人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這樣停下了腳步,跟著它走過了沼澤和迷霧,叢林和荒漠。

  只為了這個在今晚只剩下最後一層遮罩了的答案。

  強烈的直覺告訴他們,這或許是這個保護區最深的秘密。

  天地間變得極為安靜,星辰在頭頂沉默地旋轉著,乍然一瞥下仿佛億萬雙眼睛,靜悄悄地凝視著世間一切故事的結局和開始。

  挪威棘背龍已經挪開了那幾具礙事的屍體。當前方的空地被清理出來之後,之前被怪獸群擋住的物事也就變得一覽無余了。厚重的塵灰從它的上方被掘開,龍的前爪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把它從地底裡帶上來。也許是因為剛剛那場大火的緣故,覆蓋在它上面的石塊和幾株植物的根莖在被觸碰到的時候就剝落下來,露出了它最初的樣子,被龍珍惜地攬在爪子裡。

  那是半枚龍蛋。

  於是它漫長的一切旅途有了解釋。

  ——這裡是龍最初的故土。

  他們突然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了。

  幾乎是在找到龍蛋的那一瞬間,遠處就傳來了此起彼伏的龍鳴,悠遠綿長的聲調裡少了些平日裡的爭鋒相對,像是從遠古傳承下來的遺聲回響。

  無數的火龍從天邊飛來,它們身上燃著的火焰連綿不絕,似乎從視野的盡頭一直燒到了天上去,照亮了大半個天空。已經閉上了眼睛的挪威棘背龍聞聲又緩緩抬起了眼皮,一絲火苗在它還沒脫落的犄角上燃起,讓正從它的尾尖綿延開來的石化為之一緩,但仍然沒有停下腐蝕龍身的腳步。

  沒人說得清它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裡在想什麼,或是等待著什麼。

  龍群沒有再靠近了。龍鳴聲逐漸轉弱,回響在之前的嘶鳴裡,像是挽歌一般纏綿余長,成為世間唯一一種能夠描述這個場景的語言。也許人類終其一生都無法理解龍語,也無法轉述這份親眼目睹。

  ——但他們都知道那個追尋的秘密是什麼了,那並不是他們猜測中的什麼生物或是怪異的幻想。

  那是像火一樣張揚而又無法熄滅的生命本身。

  巨龍最後一次地合上了雙目,石化終於來到它的犄角頂端,將它的火光永遠停留在了這一刻。

  龍鳴在此時又轉激昂,連整個空間都似乎在微微震蕩地共鳴著。翠綠的光點從土地裡探出來生根發芽,裹挾著巨龍的身軀,緊緊地纏繞住它覆蓋著傷痕的過去,疲憊無歇的現在,和——

  在暗沉又熾烈的天色下,新的天空樹的幼苗屹立在了萬頃原野之上。

  長夜在此落下句點,此時正是黎明。


第 11 章

  (十九)

  埃斯梅說的紐約朋友當然是指旺達,而旺達認識的高中生——沒有各種變種能力在校園裡24小時無遮掩上演的那種高中的學生,只有彼得·帕克一個。

  彼得在旺達突然給他的手機裡輸入一個新的電話號碼的時候還有點懵逼,在旺達翻出人家的Facebook主頁的時候這點懵逼變成了慌張。

  漂亮小姐姐!

  好極了,是他最不會應對的類型。

  旺達拍拍他的肩膀讓他不要多想:「我只是拜托她帶你逛一逛哥譚大學而已——人家有男朋友的。」

  彼得松了口氣,雖然他也不知道他在緊張些什麼。他撓了撓頭,「呃,好的,我能行。不是,我會沒事的,不不不,我是說,….」

  「放輕松點kid,你是去交朋友的,不是去找約會對像的,當然你要是能找到那也不錯。」托尼·斯塔克和小辣椒一起走進來,順手抽走了他的手機幫他向埃斯梅遞交了好友申請,「Hmmm,我得說這姑娘在Instagram上發的自拍比這些社團集體照要好看多了,可惜是個私密賬號,你得努力一下。」

  「等等,斯塔克先生也認識她?」彼得日常覺得大人們的交際圈永遠廣闊的超出他的想像。再等一下,這是不是說斯塔克先生還有個他不知道的Instagram小號?

  托尼自顧自的說了下去,「你知道我最討厭哥譚什麼嗎?不是那裡一天到晚往外探頭的地鼠,也不是爛到根子裡的官僚體系,」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還很輕佻,帶著些他慣有的漫不經心和倨傲,但在說出接下來的字眼的時候帶上了嚴肅,「如果你在開放日踢了幾個屁股,哦我很確定你會這麼做的——那就是座這樣的城市——記得遮好自己的臉,除非你想一覺醒來發現你的蜘蛛網上長出一只大蝙蝠盯著你瞧。」然後他就得負責噴灑驅趕劑。

  「還要跟哈皮彙報對吧,我懂我懂我都懂。」彼得一把接住托尼扔回來的手機,抓起他攤在桌上的作業一起塞進了書包,「我先走了!梅姨叫我今天去拿干洗店拿衣服!」

  托尼看著少年跑走的背影搖搖頭,小聲的說了句「kid」。下一秒他抬起墨鏡的鏡片,側頭問小辣椒:「你記不記得以前他總是拖到天快黑了才回家的?」

  小辣椒剛檢查完冰箱裡沒有任何熱量超出標准的甜品存在。她倚在冰箱門上想了想說:「孩子長大了?」

  托尼又看了眼電梯的方向,皮鞋尖在地毯上下意識的點了一下,「噢,好吧——好吧。」他這麼說著,走向了他的地下研究室,「我再去看一眼實驗的進度如何了。」

  小辣椒看著他的身影消失,給自己倒了杯水,「賈維斯,我打賭他一定是去聽那孩子給他留的語音信箱了。」

  下一秒英倫腔的人工智能禮貌的回復:「已經為先生調取出這周的語音信箱。帕克先生近三周的語音信箱時長相比上月減少了27%,相比三個月前減少了56%,分析芯片認為這與三個月前的事件有直接關聯,是否需要進行更深入的調查,珀茲小姐?」

  三個月前,蜘蛛俠把他舞伴的父親送進了監獄。

  「謝謝你,賈維斯,但是我認為托尼會處理好的。」小辣椒放下水杯,露出一個微笑,用說給自己聽的音量說了句,「他總是可以。」

  「當然,珀茲小姐。」

  (二十)

  彼得·帕克其實挺招人喜歡。當然,總是偷偷撬掉他儲物櫃的鎖的閃電不算,章魚博士和沙人他們大概也要堅定的投上否定票,剛被他送進去的一位怕是還要拉住他的領口大吼離他女兒遠一點。但是,如果給他的「課外活動」拍部電影,每個導演,再精確點說,每個常居紐約的導演都會給他的故事背景配上燦爛的陽光和恰到好處的微風。誰會討厭蜘蛛俠呢?他確實和備受商界人士關注的紐約富豪榜無緣,但是在年度喜愛人物榜上,他的排名可是僅僅次於鋼鐵俠。有時候他的影響力甚至還能超過他的導師——鋼鐵俠可沒有因為僅僅在推特上吐槽了一句紐約高樓間的玻璃太閃,就讓熱情網友為他發起光污染治理草案過。

  總之,這個紐約州寵今天也成功的把哥譚變成了他的個人電影風格。現在他就站在哥譚大學食堂裡,陽光透過干淨的玻璃和高高的穹頂落在他的頭發上,讓他看著面前的漢堡、熱狗和其他各種肥宅快樂食物的一座座塔的眼神特別閃亮:「真的可以隨便吃嗎?」

  「真的。」

  「我吃很多的。」

  「這是你最不需要考慮的問題,我的meal plan根本用不完。」

  彼得決定待會兒要贊爆小姐姐的每一條推文。他在食堂阿姨慈祥的目光下接過了滿滿一盤千層面,和埃斯梅一起坐到了窗邊的位置。他吃的很快,但是舉止毫不粗魯,還帶著些圓潤弧度的臉頰一鼓一鼓的,像個純良的小動物。

  這兩個人都跟「交際花」這個詞毫無關聯,現在他們之間的和諧氛圍完全是由一個不在這裡的男人一手烘托出來的。當他們的眼神落到對方的包鏈/手機殼上時,熟悉的金紅配方就在空氣中發酵出了一種只有粉絲才嗅得出來的味道——確認過眼神,你也是那個男人的粉。

  還有什麼是比共同的偶像更能拉近距離的開場呢?他們水到渠成的交換了手機相冊裡的珍藏圖和個人收集,在這點上多年老粉彼得·帕克同學顯然完全贏得了新粉的尊重。他們隨即在社交賬號上加了好友,埃斯梅翻著他以前的推文,對他衣櫃裡擺的整整齊齊的應援T恤表達了由衷的贊嘆和羨慕——裡頭不少都絕版了,尤其像這樣有鋼鐵俠親筆簽名的T恤。

  檸檬將她淹沒。

  他們甚至還發現他們正在玩同一款游戲。在聯機了幾把之後他們的革命友情在「我來救你」和「這個給你」中極速上升。話匣子一旦被打開,當話題最終變得私人起來的時候,這兩個人也完全不覺得別扭,反倒有種多年老友見面的自然。

  「你為什麼想來哥譚啊?旺達說你是斯塔克先生最優秀的學生,得到他的推薦信應該不難吧?那基本上等於半只腳踩進了所有高等學府的門檻啊。」埃斯梅挖了一勺甜點歪著頭問他。

  彼得在小心翼翼的掃視了周圍一圈以後才敢開口:「其實我還沒有想好呢。我的首選本來是紐約大學,可惜..你也知道那些外星人干的好事。梅姨,噢我的阿姨倒是很支持我申請常青藤,不過老實說,我還是喜歡離家近一點的學校。」

  「那很好啊,適合你的大學才是最好的大學。再說紐約可比哥譚安全多了。」

  實際上我就是覺得揍哥譚的罪犯比較沒有壓力,彼得心裡暗暗補了一句。他低頭撥弄了一下餐具,就像想起了什麼事一樣,突然變得蔫答答的。「我,我也說不好。如果是斯塔克先生,他一定知道什麼是最好的選擇。而我…」我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到底對不對,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和斯塔克先生提這個話題。

  他仿佛是吐出了一口憋了很久的氣,倒出了突如其來的傾訴欲:「我之前差點把我的斯塔克實習搞砸了,也許斯塔克先生是對的,我還不夠好。」他並不是什麼超級英雄。

  啊,離優秀的偶像距離太近的煩惱。「但是鋼鐵俠剛出現的時候也不是現在這樣的啊。當然,他每次都穿著鋼鐵戰衣登場,但是,」她一下子有些組織不好語言,「你看,美國隊長還賣過國債呢。斯塔克先生也是,嗯,經歷過很多才成為今天這個超級英雄的,不是嗎?」為了偶像的面子,她努力的把一些荒唐的往事委婉的表達出來。

  相比起安撫起青少年的情緒,埃斯梅還是更擅長於擼順家裡紅蝙蝠的毛,雖然他也勉勉強強還能算是個青少年。她只好試著把談話拐個大彎:「我是說,你總有一些擅長做的事?」

  彼得稍微振作了一點:「呃,鍛煉身體?」在高樓間旋轉跳躍,吊幾個小偷,綁幾個劫匪,把流浪貓送到收容所,揍幾個偷拍姑娘裙底的人渣,哦,還有倒著趴在樓頂上看看寫報告用的文獻。這麼一想,真的不能怪他吃得多。

  「……」,埃斯梅意識到彼得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理順自己的思路。她站起來,打算帶他逛一逛校園。哥譚大學作為百年老校,浸在一磚一瓦裡的歷史沉澱感不是那些校區分散的新興大學所能比肩的。來了哥譚這麼久,雖然她沒有完全習慣這座城市,但是哥譚人對這所大學的驕傲已經成功的傳染給了她。即使彼得表明了哥譚大學並不是他的dream school,她也還是想爭取一下把他發展成校友。

  這麼玩得來的好隊友可不常見。

  開放日的哥譚校園裡比平常更加熱鬧。就在他們談話的工夫,好幾輛來自不同高中的來訪校車就從他們眼前經過。學生們趁著難得的晴天三三兩兩的坐在草坪上邊曬太陽邊看書,幾只鴿子目中無人的走在大路上,海鷗則立在噴泉邊的石雕上搖頭晃腦。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美好,彼得摸摸書包裡疊的整整齊齊的戰服,開始覺得哥譚也沒人們說的那麼糟。雖然這裡不像紐約有那麼多超級英雄,但是也有和平的一角。

  ——然而下一秒,他們面前的建築裡就響起了槍聲。

  在隨之爆發的尖叫聲裡,他們清清楚楚的聽見了,子彈不只一發。


第 12 章

  (二十一)

  布坎南·鮑爾溫今年21歲。

  他人生中的前十五年在羅賓遜公園旁的一間平房裡度過。房子的地段很普通,但好在離混混們經常聚集的地方有點距離,足以讓他的母親放心的讓他跑去公園裡打發時間。他的母親叫蘿茜,但那個男人通常用一種膩歪到有點惡心的腔調叫她「甜心」。她的確是一個精致的美人,即使有了一個像他這麼大的孩子,她的笑容裡還帶著少女般的天真。作為一朵菟絲花而言,她是相當成功的,就差那麼一丁點兒運氣,她就可以頂替那個男人的原配住進上城區的豪宅裡——如果那個男人沒有先被原配的家族干掉的話。

  坦白的說,他心裡確實曾為那個只會偶爾摸摸他的頭的男人的消失惋惜了一秒。在被趕出房子的時候,他拆開男人給他的檸檬硬糖,把糖紙留在了壁爐架子上。在母親夾雜著哭泣的哀求聲中,他腦海裡浮現的的卻是他最愛的公園長椅上雕刻的一句話。

  「Salinas River drops in close to the hillside bank and runs deep and green.」

  (賽琳娜河掉落在山坡邊上,向著更深處的綠意流淌。)

  他想那裡的綠一定不像哥譚一樣,呈現著一種仿佛有毒的深綠。

  一個從來沒有工作經驗的單身母親在哥譚並不好找工作。申請失業救濟金的檔案一次次的往上傳,像鳥兒一樣再也沒有飛回來過。銀行賬戶被一個個關閉,身上穿的衣服散發的也不再是紫羅蘭洗滌劑的味道。當嬌弱的菟絲花最終在昏暗窒息的房間裡凋零的時候,布坎南彎下腰為木板床上身無寸縷的女人合上了眼睛。

  一開始他沒有想當混混。那個男人早就為他支付了三年的學費。他的成績很糟糕,正確的來說,他只有在那節講到長椅上銘文出處的文學課上才聽進去了那麼一兩個字。但是學校總有辦法讓每個學生畢業,讓他領個高中畢業證,從此在各個快餐店裡當個最普通的服務員,只要沒有人橫插一腳。

  拳打腳踢後被拿走身上所有的現金並不難以忍受,但在被拉進昏暗潮濕的庫房裡以後,回家時他第一時間衝去淋浴頭下洗了整整十分鐘,最後在挺過高燒後做出了輟學的決定。落下倉庫鎖的男孩的父親在政府裡身居高位,這注定了他能在所有人的默許下把布坎南當做一個低級的笑話。

  從此以後他必須要握住槍才能安眠。撥動扳機的「哢噠」「哢噠」聲才能將腦海裡鎖落下的回聲掩蓋下去,延伸出一片綠色和纏綿的流水聲。他的賽琳娜河。

  他的槍是在幫派鬥爭中撿來的。他在一個小幫派裡混過一陣,發現只有沒腦子的人才能過得開心。他們要麼不怕死,要麼已經死了。很不幸,他還有點腦子,教育總是有點用處的。他去了一家屠宰場做工。那裡幾乎全是偷渡來的墨西哥人,那很好,因為他們都在祈禱這個月的工資能發下來,好讓他們再寄給墨西哥的妻子和兒女。他們很忙,沒有空來注意這個沉默寡言的微微佝僂的青年。

  他們都太吵了,身上帶著的麻木和憤怒吵得布坎南頭疼。短暫午休裡才會打開的老式電視機裡那個慷慨激昂的宣言著「把非法移民都趕出哥譚」的市長競選人是墨西哥人最討厭的人。布坎南猜他們一定不知道這家屠宰場印章裡的S是誰的姓氏縮寫。

  賽琳娜河已經平靜了六年。如果生活能一直這樣下去,那他也許有一天能攢夠足夠的錢,永遠的離開哥譚。直到那個調查記者的出現。

  他很笨,布坎南在他來上工的第一天就知道這家伙絕對會把他自己弄死,區別在於是死在流水線上永不停轉的鋸齒下還是老板的那個房間裡。在屠宰場裡待得久的人都把那個房間稱為「藍胡子」,一個不能被打開的房間,就像童話裡描述的那樣。曾經有幾個墨西哥人在被卷進鋸齒後奄奄一息地被送到那裡,然後他們再也沒有出來過,就像外頭在某幾個夜晚被送進來的那些人一樣。

  他簡直笨得要死。他沒有要布坎南遞給他的槍,反倒把手指尖的那個煙屁股遞給了他。「如果我能拍到證據的話,」說這話的時候他正蹲下去清理指縫裡堆起來的污垢,「斯普瑞格就能被送上法庭了。」

  布坎南知道斯普瑞格是那個市長競選人的姓氏,但記者像是怕他不知道一樣又重復了一遍,「就是電視裡墨西哥人最討厭的那個——他,和他的這個屠宰場都會完蛋的。誰能猜到嘴上說著拒絕非法移民的人實際上正干著這樣的事兒呢。就是可惜了他的兒子,這個學期剛在哥譚大學入學,他可能還在為他老爹而自豪呢。」他小心翼翼的把他的相機拼裝起來,「我們可以一起去個酒吧什麼的,我是說我們應該去的。」

  「布坎南,你是個好人。」

  然後?然後他就不見了。在布坎南有機會得知他的真名之前。

  布坎南記不得他離開屠宰場的那天是什麼天氣了——多半是個陰天。他只記得他坐在羅賓遜公園裡那張長椅上的時候,看到的是不遠處廣告牌上斯普瑞格那張連任成功的自信笑臉。

  他握緊了手裡的那盒子彈。賽琳娜河干涸在了深綠裡。

  (二十二)

  在第一發槍聲響起之後,彼得和埃斯梅幾乎分不出下一個聲響是來源於那根開始微微發熱的槍管還是尖叫著湧過來的人群。

  埃斯梅一把抓住彼得的胳膊,她在意識到這個男孩的肌肉其實相當結實之前的第一反應就是拉著他躲起來。他們所處的位置離最近的校門距離太遠,之間的地形又太開闊。槍聲已經越來越大,但響起的間隔非常穩定。她練過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槍手不僅離他們越來越近,並且情緒也相當冷靜。

  「一旦失去先機,一定要避免正面對抗,尤其當你的敵人有備而來的時候。」她記得傑森指導她的時候說過的話。

  如果現在向校門逃跑的話,被流彈射中的可能性很高,她不能帶著少年冒這個險。她痛恨她對於幻影移形這個咒語的不熟練——如果她能多練習一下的話!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時間懊惱了。

  冷靜,她對自己說,努力忽視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強迫大腦運轉起來。如果使用幻身咒的話,她就可以把彼得藏起來不被槍手發現。

  她又向著槍聲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在一張張驚恐的面容後她根本看不見槍手的身影。留給她思考的時間所剩無幾,她拉著彼得去了隱蔽的一角,把自己的手機塞給他,「聽我說,你待在這裡,別出聲,給911發短信…」

  下一秒她的手機被塞回手裡。少年按住她的肩膀把他們的位置交換過來,還把她的話重復了一遍還給她。彼得迅速解下半邊書包背帶,拉開拉鏈的時候抬頭看了她一眼——

  xxxx,埃斯梅在心底暗罵了一句,她認識這種眼神。她簡直太熟悉這種眼神了。她在那些迫不及待的要出院的傲羅身上看到過,也在自己男朋友大半夜出門的時候看到過。

  那種保護者才有的眼神。

  旺達,托尼·斯塔克,他們所代表的復仇者聯盟。這些名詞被串在一條線上,由彼得抽出的紅藍戰服打上了一個完整的繩結,把答案明明白白的放在了她眼前。

  埃斯梅轉過身去,好讓少年換上制服。在給911發完短信之後,她聽到蜘蛛俠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得走了。」聽得出彼得正在戴面罩,因為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含混不清。她轉回來,蜘蛛俠給她披上自己的外套。「我得走了,你待在這兒——相信我,我很快就回來,好嗎?」

  好…好你個鬼!

  她是不知道蜘蛛俠的制服有多抗揍,但她曾親手處理過傑森鎧甲覆蓋下仍然猙獰的傷口。十分鐘前彼得還坐在她面前對她訴說自己的煩惱,她沒法做到讓一個17歲的少年獨自去面對一個持槍的危險人物。哪怕這個17歲的少年是蜘蛛俠也一樣。

  埃斯梅抽出魔杖追了出去。

  槍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止了。她貼著牆根側身往外面看去。

  小廣場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幾個人,他們微微抽搐著,鮮血從他們身下流出來,挨得近的還彙聚成了大大的一灘紅色。槍手毫不在意的從一個人身上邁過,把前方一個摔倒在地上的人揪了起來耳語了幾句。那人頓時顫抖的更厲害了,他的臉色慘白,不知道是因為失血還是因為驚嚇。他掙扎起來,卻被槍手在腿上又開了一槍,血立刻像噴泉一樣成片濺出來。

  該死的。彼得和埃斯梅同時在心裡罵了一句。那人明顯是被打到了大動脈。

  埃斯梅不僅看見了那個人是文森特·斯普瑞格,市長的兒子,也看見了為什麼蜘蛛俠還沒能解決掉槍手的原因。

  他的腰上綁著密密麻麻的一圈炸彈。

  埃斯梅或許不認得炸彈的具體型號,但是蜘蛛戰衣的AI凱倫卻早在第一時間就掃描了出來:「警告!檢測到TATP炸彈,95%的蛛網方案造成的摩擦和壓力會導致炸彈爆炸。正在重新規劃戰術建議中。」

  槍手看起來還想多開幾槍,只是彈匣正好被打空了。他微微一頓,就隨手把手槍扔到一邊,拉開外套抽出一把匕首往文森特的腹部捅去。

  就是現在!

  彼得迅速彈射出一張蛛絲網,在凱倫的瞄准下捆住了槍手的雙手。他從高處一躍而下,在空中用蛛絲做了幾次緩衝,在落地的時候再次發射蛛絲把槍手拖曳過來,同時指揮凱倫開啟多套蛛網方案把槍手層層包裹起來。

  「警告!檢測到熵反應,預計炸彈將於三秒後爆炸!」凱倫卻發來了警告。

  槍手把引爆器藏在了嘴裡!

  「盔甲護身!」他聽到埃斯梅的聲音,然後他看見爆炸的火焰掙破了蛛網向他呼嘯而來,卻在他身前三英寸的位置滑開去,仿佛是被什麼看不見的盔甲阻攔了一般。

  彼得很想質問埃斯梅為什麼不好好待在原地反倒要衝出來,她有沒有事,還有她剛剛做了什麼,但他沒有時間了。文森特躺在地上,瞳孔無神的渙散開去,呼吸微弱得幾不可聞。他的皮膚冰涼,即使彼得立刻給他用了凝血蛛絲,血液還是在不斷的從傷口裡冒出來,哪怕流的越來越慢也還是多得令人絕望。

  他撐不到救援隊來的那一刻了。彼得心裡知道這一點,他的喉嚨裡溢出幾聲痛苦的嗚咽。

  「會沒事的,彼得。」埃斯梅小跑過來,在他身邊蹲下,對他笑了一下,仿佛是和他達成了一個秘密的交換。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伸出魔杖,愈合了文森特的傷口。


第 13 章

  (二十三)

  「你是否在入境時收到了關於魔法使用管制的通知書?」

  「是。」

  「你是否在三小時前使用了防護咒,修復咒和記憶魔法?」

  「是。」

  「在知道你處於麻雞聚集區的情況下?」

  「是。」

  「並且意識到至少有兩名麻雞目擊了你使用魔法的全部過程?」

  「是,但——」

  「法官大人!」質問埃斯梅的律師飛快的截住了她的話頭,「看來我們的被告人已經對違反《國際魔法師聯盟保密法令》第十三條規定的事實供認不諱了。」

  律師隨即向欄杆後的陪審團方向走了兩步,「想必事實真相已經很清楚了。我們的被告人在明知她的所作所為可能對巫師界帶來的暴露風險之下,仍然選擇使用魔法這一極不負責的行為。」他滿意的看著陪審團中的好幾個人皺起了眉頭,或是輕微的搖著頭。

  他們正身處一間不大不小的屋子裡。身材矮小粗壯的書記官正指揮著羽毛筆把律師說的每句話都記下來。剛被寫滿一頁的紙張自己飛起來,搖搖擺擺的往上飛,落到上方坐著的法官手邊。法官戴著一頂卷曲的白色假發,筆直的坐在他那把大大的椅子上,盡管偶爾敲著桌面的蜷曲中指昭示了他內心其實並不那麼波瀾不驚。聽審的椅子上稀稀拉拉的坐著幾個人,面容在鬥篷的陰影下看不真切,但埃斯梅知道一旦她有任何逃離庭審的舉動,他們就會在第一時間控制住她——那之後她被帶去的地方就不會像庭審室一樣溫和了。

  「謝謝你,哈特先生。」法官說話就像嘆息一般,充滿了和這間屋子一樣的沉悶味道,嗆得人仿佛是狠狠吸了一口攢了半年的空調塵灰。「辯護律師,你可以開始你的盤問了。」

  達靈先生站起來。

  「克萊蒙特小姐,」他遞給埃斯梅一個安撫的眼神,在說出她的姓氏時帶了點熟稔的味道,就好像他早已認識一位克萊蒙特一樣。「你是否親眼目睹了傷亡人士的出現?」

  埃斯梅暫時收起了思緒,點頭說:「是。」

  「你是否看見了襲擊者持有的槍支和炸彈?」

  「是。」

  「你能敘述一下炸彈所能造成的效果嗎?」

  「如果在沒有魔法干涉的前提下爆炸,足以殺死在場所有人。」

  「那麼,你是否是在出於保護你自身安全和在場麻瓜的初衷下使用了防護咒和修復咒,並在事後使用了記憶魔法刪去了在場麻瓜的記憶?」

  「是。」

  他們一問一答,幾乎還原了一遍當時的情景,收獲了幾個陪審團裡的嘆息和驚呼。「感謝哈特先生提到了保密法令。根據法令的第七條規定,我的當事人有權在生命安全受到威脅的情況下在麻雞面前使用魔法。」

  「反對!」哈特眯起眼睛,輕蔑又帶著些憐憫的看向埃斯梅。「納爾多傲羅呈交的記憶影像能夠證明被告人完全有能力迅速離開現場,而不是衝出去直面那個瘋子。更何況這位被告小姐,根據納爾多傲羅開庭前遞交的報告來看,擁有一位麻雞戀人。」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完全不掩飾他的惡意。

  「反對!」埃斯梅毫不猶豫的回嗆,「與本案無關。」

  但她同時也意識到這句話已經對陪審團造成了巨大的衝擊。方才還在竊竊私語的聲音一下子沸騰起來。法官敲響了木槌。「哈特先生,拉帕波特法律已經被廢除了四十二年,與麻雞的戀愛關系不應被考慮為影響陪審團決斷的因素。」

  「——是的,法官大人。然而我剛才提到的這位麻瓜,」哈特翻閱著手中的報告,「已被確認為至少造成84起死亡事件的直接導致人。即使麻雞的法律體系並不對我們起到約束作用,我們必須理解在當下這段敏感的時期內,巫師社會必須對麻雞抱有更多的警惕心——考慮到他們前段時間展現出的武力傾向。」

  即使再不關注麻雞新聞的巫師都知道他指的是紐約大戰。那一天,不知道有多少巫師的認知徹底被天空上方出現的巨獸和艦隊顛覆。在那場幾乎可被稱為戰爭的災難結束後,巫師社會幾乎是被劃分成了界限分明的兩派,一半拿著超級英雄和變種人在戰爭中的亮眼表現,借此機會要求將巫師群體逐漸曝光以求走出封閉了上百年的社會,而像哈特這樣的另一半則要求與麻雞之間進行更深入的隔絕。按他們的說法,超級英雄只不過是「拿著武器的野蠻人」,是「麻雞暴力傾向的突出代表」。

  哈特環顧了在場的眾人一圈,在看到神色各異的表情後繼續慢吞吞的說,「麻雞中甚至還有不少人認為我們被告人的這位戀人是所謂的超級英雄。」

  「殺了84人的超級英雄嗎?」達靈看起來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轉向埃斯梅,「我似乎有點不太記得英國的那位黑魔王手下的死亡名單有多長了呢。」

  死一片的寂靜。

  直到女性清亮而又鏗鏘有力的聲音響起。

  「那麼哈特先生是否能告訴我們那84人中有多少人是跨國人口綁架組織的成員,有多少人參與了人體試驗,有多少人運營著毒品走私的生意,又有多少人本就是凶名昭彰的殺人犯呢?」

  「哈特先生認為他們會造成多少家庭的破碎,多少生命的無辜逝去呢?」

  「或者是,如果超級英雄沒有站出來阻止紐約大戰的話,我們又會多出多少傷亡的巫師呢?」

  「我並不期待能從哈特先生這裡得到回答。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訴哈特先生。」埃斯梅直直的看向哈特,「在伏地魔的死亡名單上——是的,我並不害怕說出他的名字——在他的死亡名單上,有我父親的名字。」

  「他一直在最前線,直到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刻。」


第 14 章

  (二十四)

  「真榮幸能站在這裡。」來人的身影從牆角的陰影裡一點點浮現。他背著光,以至於巫師們看不清他的外貌,只能隱隱約約分辨出他似乎穿著件皮夾克外套。他說著戲謔的話,語氣裡卻完全沒有玩笑的成分。「你們的小戲法確實有些意思,但是抱歉了,我今天趕時間。」

  不久之前還出現在庭審室的對話裡的名字此時以真人的形態站在這裡。在場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甚至在他大搖大擺的站到他們面前之前都沒有意識到方才突然發生的襲擊是由一個麻雞造成的。

  他們的魔杖都握在手裡,如果他們哪怕能將它抬起微微一個角度,他們就能使出無數咒語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麻雞嘗嘗試圖闖進行刑室的下場。原諒他們沒有心思去糾結「一個麻雞是怎麼不觸發警報來到這裡」這種技術細節了,畢竟——

  他們的身體仍然在電流的作用下僵硬地微顫著,每一塊肌肉都仿佛不再屬於他們自己。而他們平日裡最看不起的麻雞此時就在他們面前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們狼狽的模樣。

  一個麻雞!

  「寒暄已經夠長了,讓我們直接進入主題吧。現在告訴我,你們是想讓我把整棟建築都炸上天,還是現在就把她還給我?」傑森看了眼他的顯示屏,確認代表埃斯梅的藍點仍在閃爍。他故意在他們面前緩緩的拉開了保險,發出的動靜在狹窄的走廊裡顯得格外響亮。「我個人比較推薦低調點的選項哦。」

  「好了,我數三聲。」

  「3——」

  「2——」

  「1——」

  *******

  三個小時之前。哥譚。

  不像是電視劇或是電影裡演的那樣,警衛隊總是在主角把敵人放倒之後才掐准時機的登場。哥譚大學的保安隊每個成員都是在哥譚的千錘百煉下挑選出的優秀人才,所以在彼得和埃斯梅放倒槍手之前,已經有兩三個人陸陸續續的趕到了現場,只不過同樣礙於炸彈的緣故無法輕舉妄動罷了。

  當危機解除之後,彼得一下子就感覺到哥譚的不同了。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紐約,在警衛隊撥打急救電話之後,即使不上前向他請求合影,也至少不會轉過槍口對著他——而且他也不會像埃斯梅一樣把他們都放倒!

  天吶!那可是警衛隊!彼得在內心震驚了一秒。他看著倒在地上瞬間失去了知覺的三個全副武裝的警衛,還來不及感嘆於哥譚人的行事風格,就看到埃斯梅的魔杖尖對准了自己。

  下一秒他胸前因為戰衣破損而被炸開的傷口就被復原了,跟別的沾染了打鬥過程中灰塵的地方比起來顯得光潔得有些不正常。彼得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哇」出口,總之他最後傻兮兮的抬起頭又口齒清晰的「哇」了一聲。

  然後他又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拉開了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他沒有准備攻擊她,但也沒有卸下防備。「你攻擊警衛做什麼?」

  「快點離開這裡。」埃斯梅扭頭看了眼紐約的方向,收回目光後才理會他,只不過完全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便自顧自的走到那三個倒霉鬼身邊搗鼓起來。

  「他們在路上了。」

  他們?誰?彼得還沒有問出口,鋼鐵俠的內線已經被接了進來,凱倫還貼心的開了外放:「需要幫助嗎?如果你到復仇者大廈裡來,他們就帶不走你。」

  一聽就不是對他說的。

  「斯塔克先生?謝謝您的好意,但是您知道這一天總會來的,他們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埃斯梅擦干淨了手上的血跡,把長發扎了起來,還露出了她點綴在耳垂上的耳釘。彼得記得不久前她還笑著說因為這是男朋友送的,所以就沒有入手偶像周邊款的耳飾。雖然說著這樣像是遺憾的感嘆,但那時候她神色溫柔,就好像一個普通人。「但是不用擔心,還有人在等我回來。」

  遠處傳來劈啪一聲,兩個穿著兜帽鬥篷的人突然出現在那裡。

  埃斯梅走上前去。下一秒她的身影和那兩個人一起消失了。

  …..

  「你聽到她說的了。」鋼鐵俠沒有掛斷通話。

  「到底發生什麼了,為什麼她要跟那兩個人走?」還有剛剛的話,什麼叫做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賈維斯貼心的給彼得解釋了一遍。

  「就因為使用了魔法救人就要被審判嗎?!」彼得有些不敢置信,「還有可能因此被封禁魔力?!」

  「嘿,冷靜Kid,」鋼鐵俠給了他幾秒才繼續說:「你的戰服三秒後到達。」

  「你准備好了嗎,蜘蛛俠?」

  「…More than ready, Sir. (迫不及待)」

  那套他沒有從訓練基地裡帶走的戰甲從天而降,在他身上一塊塊拼裝完整。

  ……

  很久以後,彼得·帕克為此事上交的報告成為了人們了解巫師社會的重要文件。美國魔法國會的真面目第一次被詳細的記錄下來,即使它在蜘蛛俠本人嘴裡其實是這樣的——

  「那個屋頂有那——麼高,一個那——麼大的吊鐘就在我頭上搖擺,太陽就從一側直直的照進來,月亮等著從另一側亮起來。你敢相信嗎,這麼高的建築連座電梯都沒有,如果不是有黏性蛛絲,普通人根本爬不上去。」

  蜘蛛俠倒在床上,接過內德倒的水一飲而盡,在友人的催促中接著說下去:「它比你看到過的任何一座大教堂都要宏偉,除了有一堆紙老鼠在裡頭正大光明的穿行。什麼?怎麼知道是紙?因為它們找到要找的人的時候就會展開變成一張紙!」

  「然後?」蜘蛛俠的聲音說到這裡的時候突然小了下去,「然後我被人用槍抵住了腦袋,當然啦,我肯定也是反抗過的。」剩下的那句「打輸了」和「他超強的」被他小心翼翼的吞咽下去。

  「還被逼著用蛛絲把他吊起來送到頂層去。」

  「老天啊,那人可真沉。」蜘蛛俠說到這裡突然又感嘆起來,「起碼得有200磅吧。」

  *******

  你打過游戲嗎?

  那種最傳統的RPG游戲。由出身貧寒卻身負重任的主角一路打怪升級拓寬經驗條,在最終的戰場上費勁千辛萬苦後打倒那只一看就畫風特別的怪物,然後在金光閃閃中接回他的公主。

  什麼?你說你打那只怪物很輕松?

  那當然不是因為游戲的設置出錯了呀。

  只能是因為那個唯一的答案,不是嗎?

  ——游戲還沒有結束呢。

  當最後一聲倒數的尾音落下時,沉重的石門從裡頭打開了。

  有的時候,人不一定能迅速接受擺在面前的真相,即使那再顯而易見。

  門外的人在這個瞬間下意識的看了眼定位儀,再看向屋裡的那個人。那的確是他要找的人沒有錯。

  問題是,她看起來只有七歲。

  還是貨真價實的七歲。小姑娘從石屋裡走出來,第一句話就是問他。

  以那種全然陌生,又帶著些微妙熟悉感的語氣。

  你是誰?


第 15 章

  (二十五)

  「埃斯梅?!」

  傑森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後腳趕到的蜘蛛俠倒是先一臉懵逼地喊出了小姑娘的名字。

  小姑娘把他喚出口的名字輕聲重復了一遍。她反應了一會兒,就像是被叫出了一個不常聽到的稱呼一般。她的目光從彼得和地上七歪八倒的巫師身上滑過,最後又落回了傑森身上。如果要做個類比的話,她就像是一只誤入鋼筋城市的幼獸,眼睛還帶著些茫然的水汽,卻對從未見過的人類充滿了莫名的信任。

  要知道,人被在意的人這樣專注的看著的時候其實是很難思考的。事後傑森回想起來,那一瞬間他像是喪失了那種救他於各種危機之間的敏捷思維。什麼Plan ABC,什麼義警的本能,都從他身上被剝離了一秒。

  那道目光就像是小姑娘本人一樣,在時空的亂流中從名為紅頭罩和羅賓的他身邊一路逆行,最後躊躇又天真的湊到那個敢拿著扳手對上都市傳說的「傑森·陶德」邊上打了個圈,問了一句:

  你是誰呀?

  像十四年後的她第一次看向他的眼神。

  像他經歷過的一切都還不曾展開。

  ——「傑森,傑森·陶德。」

  然後他就毫不猶豫的牽住了向他走來的小姑娘的手,一子彈擊碎了「把她暫時托付給復仇者聯盟」這個選項。

  畢竟幾英裡之外的鋼鐵俠是很樂衷於來搶些鏡頭的:「嘿,希望我這個剛幫你們兩個紅腦袋擦好了屁股的天才還沒有錯過太多?」下一秒傑森的終端上就傳來了幾份文件,他打開最上頭一份直接拉到結尾,看到了「終止一切審訊」的加粗字體。

  「欠你一次,斯塔克。」傑森收起了槍。話雖如此,他的姿態已經明顯到把「不希望復仇者來摻和」這句話寫在了臉上。

  …真是蝙蝠崽。

  托尼暗自腹誹了一句。他擺擺手關掉了視訊,留下一個彼得撓撓腦袋,在傑森平靜下帶著些不耐煩的目光中跟小姑娘匆忙比劃了一下胸前的蜘蛛標記,帶著沒能出口的自我介紹跑了。

  「他有點奇怪。」小姑娘和傑森出了魔法國會之後,盯著他們交握的手認真的說了這麼一句。接著她仰起頭,綠眼睛裡帶著些羞赧,「這也有點奇怪。」

  傑森:…剛剛先握過來的是誰?

  想歸想,他還是依言松開了手。他蹲下來和她平視:「你想要我怎麼稱呼你?」他敏銳的察覺到了她在被稱呼為「埃斯梅」時所顯露的猶豫。

  小姑娘露出了一個微笑。「謝麗爾。」她再次伸出了手,只不過這次用的是標准的握手姿勢。在與傑森簡單的交握之後,她接著說:「你可以叫我謝麗。」

  傑森在心裡挑了挑眉,他可以預計到未來必定會發生的一次漫長談話了。不過眼下他還是得努力找出一個和小孩子能友好交流的話題。在短暫的思考後,他還是走上了和他的前輩殊途同歸的道路:「你餓嗎?」

  …這會不會太直接了?是不是還是先討論一下天氣比較好?他迅速的反思起來,然後沉痛的發現他總是能搞砸和這個姑娘的第一句談話,即使面對的是一個年幼版。

  謝麗爾明顯愣了愣,但到底年紀還小,思路很容易就被拐歪了。她歪著腦袋點點頭:「有點餓了。」

  「那,炸魚薯條?」原諒他一時想不出更安全的選擇。

  沒想到她用手指點了點不遠處的一家小店,「那個可以嗎?」

  傑森轉身一看,紅色金邊的大寫「M」標志在剛剛降臨的夜色中亮起了燈。

  ……

  謝麗爾點單意外的還挺熟練的。應該說,就是個標准的麻瓜小孩的水准。她甚至在點完芝士牛肉漢堡套餐後還對店員笑了一下,成功的讓對方多給了她兩包番茄醬。

  結果她根本不吃細薯條。傑森接過她套餐裡的那一份薯條,看著她一口一口歡快的干吃番茄醬。他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問出了口:「你為什麼就這麼跟著我走了?」

  她甚至在五分鐘前才知道事情的經過。

  「嗯……」謝麗爾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拿起紙巾擦了擦嘴才說:「你長得帥。」

  傑森差點被薯條嗆了一下。

  「話倒是不假…所以是有關於魔法?」傑森盯了一會兒這個小騙子,還是沒舍得反駁她顯而易見的借口。他點了點自己的下巴,又指了指她的臉,讓對方又拿起紙巾擦掉不小心粘上的污漬,「即使在我把你從那裡帶了出來之後?」

  謝麗爾意外的嘴風很緊,她揚起了一個寫滿了「放棄吧」的笑容。傑森看不得她這副樣子,率先搖起了白旗。

  他們迅速的解決掉了剩下的晚餐。去往哥譚的大巴已經停運,太陽落下後的紐約對小孩子來說則顯得有些冷了。他帶著謝麗爾回了他位於紐約的安全屋,一進門傑森立馬就發現了剛剛對於她的那句「像個麻瓜小孩「的評價完全是個誤判。

  謝麗爾站在玄關,有些驚嘆的看著眼前的布置,這讓傑森莫名的感到一絲窘迫。他掏出剛剛在便利店買的冰可樂貼了下她的臉頰,在她的一聲驚呼中調笑她:「怎麼了?」

  謝麗爾接過那罐傑森給她打開的可樂喝了一口,在過於豐富的氣泡中縮了縮臉頰:「原來麻瓜的屋子長這樣!」

  傑森領著謝麗爾往裡走:「你家該不會是進了大門還得走過幾個噴泉,幾處景觀走廊才能看到正門影子的那種莊園吧?」

  小姑娘點點頭又搖搖頭,伸出一個指頭:「沒有那麼誇張,就一個。」

  傑森沒有興趣去了解這個一指代的是什麼。

  他把屋內的暖氣又調高了幾度,在屋子裡逐漸暖和起來了以後告訴了她浴室的位置,然後在她的呼喚聲中不得不手把手的教給她淋浴的使用方法,最後在地面上鋪上了浴巾才離開,自己又去了一趟便利店買條新的。

  等傑森再回來的時候,他發現小姑娘已經頂著濕漉漉的頭發歪在沙發上睡著了,聽到他回來的聲響才揉揉眼睛醒過來,努力的讓自己坐正。傑森嘆了口氣。他花了好久的工夫才讓埃斯梅吹干頭發再睡覺,沒想到又要重復一遍這項工程。

  剛睡醒的謝麗爾還有些懵,在看清了傑森的臉後才放松了下來。她在吹風機的熱氣裡眯起了眼睛,整個人靠在沙發扶手上慢慢的蜷縮了起來,看起來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但她對收完吹風機的傑森說的話卻很認真:「你能帶我去找一個吐錢的妖精嗎?」

  傑森:?

  傑森:你看的是哪篇攻略能給個鏈接嗎。

  他默默刪除了去便利店路上搜索的「如何撫養一個七歲的女孩子」瀏覽記錄,考慮著要怎麼黑進蝙蝠家數據庫搜一搜這個「會吐錢的妖精」。

  謝麗爾又補充了一句:「就是你們的大街上經常會有的那種呀。」

  ……

  深深感覺到雙方對世界認知不同的傑森忍住扶額的衝動:「吐錢的妖精是哪一位?」

  「它不是哪一位,」小姑娘被他的態度搞的疑惑起來,「就是那種站在街邊一動不動,有人去找就會吐錢的妖精啊。」

  這是什麼鬼東西,他傑森·陶德今天一定要知道。「那..它厲害嗎?」

  小姑娘抿了下唇:「不,它不是厲不厲害的問題。就是那種,你喂給它一張小方片,就會給你好多好多錢的吐錢妖精啊。」

  ……

  傑森:等一等。

  五分鐘後,傑森對著手機屏幕上的ATM機圖片嘆了口氣。

  他接下來花了更長的時間,好說歹說起碼是讓小姑娘理解了什麼叫做銀行卡,以及不論在哪個世界,都沒有天上掉錢這種好事的道理。

  「話說回來,」才意識到重點完全跑偏的傑森覺得自己被下了降智的debuff,「你急著取錢做什麼呢?」

  謝麗爾一臉理所當然:「給你啊。」

  傑森還不至於認為這也是出於他長得帥的原因。

  小姑娘接著說:「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和她換回來。既然這段時間裡要拜托你照顧我,當然要給你報酬才可以。」

  所以小姑娘的眉頭絞在一起,滿面愁容:「可是我現在什麼都不能給你了。」

  傑森現在有點理解為什麼阿福在極其偶爾的時刻也會感嘆達米安的性格其實還不錯了。

  太懂事的孩子就像一只穿著密不透風鎧甲的小動物。她不會主動給你招惹麻煩,但你也別想看到她鎧甲裡的模樣。只有在很偶爾很偶爾的時刻,她才會稍微撥開一個口子打量打量外頭的世界,小心翼翼的探出一根觸角。

  「…原則上是這樣,」傑森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頂:「那麼,可以讓我以朋友的名義邀請你來住嗎?」

  小姑娘愣了一下,她抬起頭問:「你不介意嗎?」

  她的幅度大到讓墊在肩頭的毛巾滑了下來,「我什麼都沒有,卻要吃你的用你的,可能還會喝光你的可樂哦?」

  只是說歸說,小孩子的眼睛卻不會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真的可以嗎?」

  傑森干脆揉亂了她剛剛被吹好的蓬松頭發,拿過了她手裡那只被微微捏扁的可憐空瓶,「記得可樂只喝百事的。」

  他們之後看了會兒電視。在謝麗爾的求知欲頂不住困意的一波波衝刺之後,他堅決回絕了她睡沙發的意願,把小姑娘塞進了臥室裡那床蓬松的被子裡。

  「晚安傑森。」謝麗爾眨了下眼睛,乖巧的躺在被子裡。在傑森關燈的間隙裡,他瞥到她又張了張口,小小聲的說了句「謝謝」。

  傑森又摸了下她的頭,「晚安謝麗。」


第 16 章

  (二十六)

  傑森很少能在夢中意識到「他身在夢中」這件事。

  他走過的地方不在少數,臭名昭著的法外者甚至在宇宙中上過懸賞。但他百分百確定,他從未到過此處。他仿佛是個被扔進了什麼奇幻故事裡的旁觀者,俯瞰著底下枯竭的噴泉、缺棱少角的布景和無序生長的植物枝條。地精般的生物在荒草之中一閃而過,消失在了地面之下。

  這是一座廢棄的莊園。

  當然啦,只是看上去廢棄了——

  渡鴉被突然前來的訪客驚動,在墨沉的夜色中留下凄厲的一聲振翅而去,留下那四個突然在正門前顯形的影子,仿佛他們是破開空氣突然冒出來的一樣。傑森注意到一個微微蜷縮的身形被另外兩人攙扶著,仿佛是受了不輕的傷。

  他們抬手施了幾個守衛咒語,在空氣中蕩起了微微的水波。從莊園外頭看,這座莊園的痕跡隨著水波的漾開逐漸被隱藏了起來。但在裡頭的人看起來,莊園裡的燈火逐漸亮了起來。正門被推開,從裡頭走出了兩個一高一矮的身影。

  謝麗爾,和…八成是她的母親,傑森這麼猜著。顯然她們在等待這些人的到來。

  「抱歉西爾維婭,謝麗爾。看來在開始我們的預約談話之前,我得先請你為亞瑟治療一下。」戴著古怪帽子的白胡子巫師微微掀起那被攙扶的人的衣領。

  哇哦,傑森忍不住感嘆了一句,即使在他看來,這傷勢也足夠嚴重了。

  「噢梅林——當然,當然。」他們一起往裡頭走去。

  「你知道黑魔王一直在狩獵鳳凰社的成員。上個月是伯恩斯一家….我們的住址暴露了,但所幸我們還來得及把比爾和查理轉移到安全的地方。」攙扶著亞瑟的另一名巫師摘下了兜帽,她留著微卷的短發,臉上還沾著些血跡和塵土,「亞瑟被擊中了,傷口很深。我們不能冒險去聖芒戈,那裡到處都是黑魔王的人。」

  「別擔心,莫莉。」西爾維婭帶著他們上了二樓,「白鮮魔藥能幫助他挺過來,幸運的是我們正好有一瓶現成的。」

  謝麗爾從一旁的魔藥櫃裡取出了幾瓶藥劑。她和西爾維婭一起喂亞瑟服了些莫特拉鼠汁,這能幫助他緩解痛苦,接著她們除去了他領口附近多余的布料。

  莫莉倒吸了一口涼氣,「西爾維婭!就算你是聖芒戈的治療師,帶這麼多魔藥回家也太危險了!它們現在都是管制藥品啊!」

  「不莫莉…我不是從聖芒戈拿的,聖芒戈的庫房現在只有斯萊特林的治療師能進。」西爾維婭看了一眼謝麗爾,小姑娘現在正為亞瑟清理著傷勢附近的血跡。她苦笑了一下,示意其他人走遠一些,壓低聲音說:「是謝麗看到的。她看到鳳凰社的成員會被襲擊,但她不知道是哪一個,所以我自己偷偷熬制了它們,事實上這也是我今天約鄧布利多教授的原因之一,為了把這些魔藥給你們。」

  「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她嘆了口氣接著說:「從她父親失蹤之後,謝麗就開始看到這些…像是預言一樣的東西。它們大多模糊並且轉瞬即逝,沒有什麼意義,但是有些….你們也看到了。」她往身後望了一眼。

  到剛才為止都沒有說過話的巫師出聲了:「她看到塞繆爾的下落了嗎?」

  西爾維婭搖搖頭:「完全沒有。雖然他一直沒有出現在死亡名單上,但我想我們都知道他….他是在貝德福德失蹤的,也許我們只是找不到他的…」她說不下去了。

  四人安靜了一會兒,他們都知道那裡聚集了大量的食死徒。

  西爾維婭抹了下眼角,又往身後看了一眼,謝麗爾已經快完成了清理工作。「謝麗最近的噩夢越來越多了,雖然她沒有告訴我…有時候我真希望這些人渣都能被下惡咒。」

  她轉身去接手了謝麗爾的工作,開始清理遺留的魔力傷害。莫莉想要跟上去,卻被剛剛擦干淨雙手的謝麗爾牽住了:「韋斯萊夫人,最好還是不要過去,那場面說實在的…媽媽從不讓我多看。」

  她牽著莫莉下樓:「你得來點熱湯。我保證等我們暖和起來的時候,韋斯萊先生就沒事啦。」

  謝麗爾亮起了廚房的燈。盡管這和她熟悉的陋居廚房大相徑庭,莫莉仍然從廚房特有的布置裡放下了從進門開始就未曾松懈的神經。她坐在餐桌前,紅棕色的桌面泛著被精心打掃過的光澤。

  「媽媽有很多魔藥需要熬制,只好由我來做飯啦,雖然我可不敢對味道打包票。」

  但即使是以莫莉·韋斯萊的標准來看,謝麗爾的廚藝也完全不像她自己敘述中的那樣謙虛,更別提她的廚房魔法了。

  謝麗爾打開一個黑漆漆的櫃子,從裡頭掏出了一只湯鍋。她端著它走到爐灶邊上,揭開了蓋在上頭的一層薄膜。湯鍋裡頭立刻冒出了熱騰騰的白色蒸汽。

  「很精彩的保鮮魔法,謝麗。」莫莉說。

  「在戰爭裡學的總是快一些。」謝麗爾回頭朝她笑了一下,指著那正咕嚕嚕冒著泡的鍋說著:「我昨天切了點臀肉牛排和韭蔥丁一起炒了炒,我得承認那肉質並不值得稱贊。但想到我已經快記不得的巧克力的滋味,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了。」

  她取下掛在牆上的湯勺略微攪拌了幾圈。「但我確實很想加點洋蔥,如果不是因為它們已經買不到了的話。」

  「所以你加了蕪菁和胡蘿蔔一起燉制了是嗎?」韋斯萊夫人走過來,幫謝麗爾穩定了飄忽不定的魔法火焰。「相信我親愛的,我想起橘子醬和楓汁糖漿的時候也是同樣的心情。」

  「沒錯,燉了兩小時,我敢保證它們都入味了。」謝麗爾說話間將土豆切了塊,她又從那櫃子裡取了點風干的青豆出來,以同樣的技巧將它們恢復到新鮮的樣子一並扔進了鍋裡。

  「說起糖漿,下周就會有蜂蜜供應了,盡管我們買不到牛奶了,但用蛋奶沙司和玉米粉也能做出像樣的布丁不是嗎?——無論如何,總是會有辦法的。」

  謝麗爾為韋斯萊夫人盛了一碗,自己也坐到了餐桌邊上。「媽媽跟你們說了對不對?我看到的那些事?」

  「其實我還看到了別的東西,本來是想給她個驚喜的。但我覺得您現在更需要這個。」

  她從窗台上搬來了一個花盆放在桌上,裡頭埋了些松散的泥土。她輕輕撫上了花盆的邊緣:「我覺得差不多是這個時候了。」

  下一秒細細的嫩芽從泥土裡緩緩探出頭來,仿佛是確定了周圍並沒有危險,又把自己往上頂了頂,接著毫不猶豫的——

  在漆黑的泥裡開出了一朵小花。

  *******

  「所以,你認為這是那小姑娘的一段記憶?」某只不請自來的大藍鳥大咧咧的躺在傑森的沙發上,完全沒有占據了別人安全屋的自覺,甚至還自顧自的說的挺歡:「有什麼想法?」

  傑森臭著臉,扔給他一雙一次性拖鞋,「你到底來這裡做什麼?」

  「不是我想要做什麼啊小翅膀——」

  「Fine,不管老頭子叫你來做什麼,你聽到了我剛剛說的,拿著這些去回復他,然後讓這個控制狂離她遠點。」

  「你認真的?」

  傑森開始瞪他了。「我不關心他是怎麼對待那些想要入駐哥譚的超級英雄的,但他最好別把手伸到我這裡——你什麼眼神?!」

  「Well,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就算是看在羅賓的份上,蝙蝠也會把手伸過來的。」

  「…這關那臭小子什麼事?」

  迪克在沙發上閑適的翻了個身,「你得知道這姑娘一點都不好惹——好吧我們當時都很好奇,鑒於這姑娘是你這麼久以來第一個穩定的對像,我們想要在正式見面之前多了解一點她也是很正常的是吧」

  「再多一句廢話,我發誓你下一秒見到的就是紐約六點的太陽。」

  「達米安試圖給她裝竊聽器。」

  「然後?」

  「不管他怎麼調試,他從竊聽器裡聽到的只有美國隊長的講座。」迪克掏出手機給難得愣住的二弟拍了張照:「你知道的,紀律,謙遜那一套。芭芭拉覺得達米安聽了整整十分鐘後才砸掉竊聽器是個奇跡。」

  「…小翅膀?」

  黑暗之都出身的紅蝙蝠露出了一個猙獰的微笑:「告訴惡魔崽子,我剛剛想好了他今年的聖誕禮物是什麼。」


第 17 章

  (二十七)

  人類從心理學研究中得知,當動物感知到威脅的時候,通常會做出以下的兩種選擇之一:

  A. 戰鬥

  B. 逃跑

  但除此之外,還有第三種可能性:僵住。

  這就是謝麗爾看到迪克·格雷森的第一反應。

  試想一下,清晨六點,你在一個挺陌生的地方被響動吵醒,推開門一看發現:原本應該躺著臨時監護人的地方出現了一個穿著奇怪緊身衣的家伙,他的衣服上沾了些可疑的紅色,身邊還放著兩根一看就像武器的短棍。

  補充條件:你是個魔力不太穩定的小巫師。

  下一秒夜翼就不得不以一個柔軟到不可思議的角度,掙扎著從天花板上突然掉下來的吊燈中扭了出去。整套動作的難度系數即使是交給最偏心的奧委會來評判也扣不了分,除了——他昨晚剛正完骨的手腕又折了。

  在謝麗爾的道歉聲中,傑森對迪克把他的手腕復原之後還要再扭出幾個風騷走位的行為表示非常不解。他一直知道迪克不擅長應對年齡在14歲以下的女性,但他從未親眼見證過迪克能把事情搞得多尷尬。

  但事情還能變得更糟,起碼對傑森而言。他現在就很後悔沒有早點讓迪克閉嘴,以至於他又開始講他那些糟糕的雙關笑話:「你瞧,我雖然傷了一只手,」他舉起另一只完好無損的手:「On the other hand, I'm OK.」

  他甚至還緊跟著開了個相當英國的玩笑:「To be or not to be…a horse rider,」 他很有表演欲的停頓了一下,「that is equestrian.」

  這次傑森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他轉向謝麗爾:「你睡的好嗎?」

  「事實上不能再好了,」謝麗爾看起來也被迪克的這一套操作弄得有些迷糊,但她還是對迪克的笑話非常禮節性的笑了一下:「我做了個挺長的夢,很有意思。我夢到一個穿著披風的男孩子,大概這麼高吧,」她比劃了個13歲男孩的身高。

  「他在夜裡就會穿上他的披風和面具打擊罪犯,像是個…」她思考了一下用詞:「像是個boy wonder.」

  這下迪克也自覺地閉嘴了。他和傑森快速的交換了下眼神:

  迪克:你都跟她說了?

  傑森:你覺得呢?

  迪克:懂了。那你覺得有沒有可能…

  傑森:雖然很難得,但我這次可能得贊同你的想法。

  而小姑娘不像這些復雜的大人,完全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的意思。兩個大人不得不攔下她為安全屋收拾衛生的熱情,先給她煮了點麥片,再用毛毯裹起來,妥善的安置在了另一把沒那麼多災多難的沙發椅上。

  這也是傑森這次沒有趕走這只送上門的大藍鳥的原因。

  「你要去哪兒?」迪克自覺地擔起照顧小姑娘的責任——用薯片,剛被翻出來的炸雞外賣單還有傑森的DVD碟,讓傑森不得不走回來拿走幾張不適合兒童觀看的影片。「有點事情。」

  迪克在他出發之前拉住他:「如果你還有什麼沒告訴我,現在還不晚。聽著,你不用總是一個人承擔所有的事情。」

  傑森動作毫無停頓,如果面前站的不是迪克,那他一瞬間的失神一定會就這樣被忽視過去。蝙蝠家最桀驁的小鳥穿好夾克,定定的看了迪克一眼,最後到底什麼都沒說。

  不,還是說了的。他又拉開那扇幾乎要被關上的門:「別點炸雞,她現在的腸胃受不了。」

  ******

  夢境中的第四名巫師,和托尼·斯塔克發來資料中的人一模一樣。

  達靈·戈德斯坦,埃斯梅的辯護律師。

  找到一名巫師並不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尤其是當那名巫師對此也相當有心理准備的時候。

  傑森看著面包房前寫著「營業中」的掛牌自己翻轉成「閉店」那一面,毫不猶豫的推開門走了進去。這裡的確是一家正經的面包店,麥芽香氣混著響動的風鈴聲撲面而來,貨架上滿滿當當的擺著各式面包、貝果和糕點,但他們無一例外的都被做成了動物的樣子,每一件都仿佛來自於野生動物大搜奇的節目裡。他隨意拿起一件蛇形的糕點,順手撥弄了下它背上的翅膀。

  「那是鳥蛇。」巫師從烘焙房裡走出來,他的鼻尖甚至還沾著一些面粉。「從我祖父母那一輩傳下來的配方和模樣。」達靈抬手擦去了那些粉末,掏出一副眼鏡戴上,總算是有了些照片上正經的律師模樣:「咖啡,還是茶?」

  坐下來好好說話不是傑森的風格,只是還沒等他說出口,達靈就先聳了聳肩:「好吧,好吧,看來你是個急性子。」

  …麻煩,心靈感應者。傑森在心裡嘀咕了一句。

  「這是你們的說法嗎?挺有意思。」達靈顯然沒有在意他的拒絕,仍然召來了兩杯熱茶,「我們稱之為攝神取念,相當艱澀的一種魔法,即使是成年巫師也需要大量的練習才能熟練運用——除非你有個天生就會的祖母。」

  他將其中一杯茶推向傑森:「別擔心,我不會傷害我教女的戀人。」說到最後一個詞的時候他放慢了語速,使其聽起來帶了些托付的意味。「盡管她現在還沒有想起我是誰。請坐吧,這是個很長的故事。」

  他從黑魔王的崛起說到那段最黑暗的戰爭歲月,無數巫師在那場戰爭中被奪走了生命和家庭,包括那些來自其他大陸的巫師。達靈取出一張老照片,(現在的傑森已經能很快地接受巫師的照片會動這個發現了),照片上面的一對年輕夫妻抱著一個嬰兒。他們沒有看向鏡頭,反而一心一意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和伴侶。仿佛是被攝影師提醒了,他們才轉過正臉來露出一個微笑。

  傑森已經在夢境中見過了那位女性,此時她正用溫柔的目光注視著他的方向,反倒是照片中的男子像是感覺到他的目光一般,投來了一個不太友好的眼神。

  「塞繆爾·克萊蒙特。一個怪胎,我的摯友,謝麗爾的父親。他為她取的名字就是』埃斯梅』,但是最後他沒能拗過西爾維婭。」達靈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一會兒,雙手交叉,仿佛是陷入了過去的回憶。「他是因為西爾維婭才轉學去的英國,他原本是哥譚人。他們一家本可以在婚後搬來美國,但是他們做出了另一個選擇。」

  「什麼?」這確實出乎傑森的意料了。

  達靈卻不打算繼續說了。「接下來的事還是你自己看吧。」他抽出魔杖,點在太陽穴邊緩緩拉出一道銀絲將它放入一旁的冥想盆裡,和傑森一起進入了他的記憶。

  (二十八)

  在傑森的雙腳再次觸及到堅實的地面之前,他最先感受到的是溫度。英國雖然因其多雨的天氣而聞名,但當陽光慷慨地潑灑下來的時候,即使再陰森的角落都能顯出一股古典油畫的氣質。

  但這樣好的天氣不該出現在今日。

  年輕了十幾歲的達靈穿過草坪上密密麻麻的墓碑,拐了幾個彎停在一個被放了新鮮花朵的墓碑前。謝麗爾靜靜站在前面,達靈的到來也只是讓她微微抬了抬眼睫。

  達靈還在喘著氣,他抹去額頭上的汗珠和臉上的焦急神色,開口時已經換上了盡可能輕柔的語氣:「我會通知鄧布利多和莫莉你平安無事。」

  謝麗爾的眼神終於從墓碑上的文字移開:「…請告訴韋斯萊夫人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親愛的,沒人會因為你來看望父母這件事而責備你。」達靈蹲下來,為她披了件外套,「我們只是擔憂你的安全。」

  他們又沉默著一起看了會兒這塊寫著兩個名字的墓碑,達靈才打破這片寂靜:「你一定有很多話想對他們說。」

  謝麗爾張了張口,頓了一下才一字一字的說:「…我不覺得他們會想跟我說什麼。辛西婭·瓦納向那個人告發了我的媽媽,背叛了她們的友誼,而我卻在她快死的時候救了她。」

  「還用的是我媽媽留下來的魔藥。」方才還站的筆直的孩子仿佛再也支撐不住自己,她踉踉蹌蹌的回頭離開,「我不應該來這裡。」

  「那不是你的錯!」達靈追上她,「你看到了她的未來不是嗎?你救了她,就讓她的啞炮妹妹有機會活下來。她還會有兩個孩子,都會被分到拉文克勞」

  「那只是一種未來!她更有可能成為騙子或者小偷,而我卻為了那一種可能而…」

  「你知道嗎,塞繆爾曾經跟我說過,復仇和原諒是一枚硬幣的兩面。」達靈的話成功的讓謝麗爾停下了腳步。「他是哥譚的古怪街頭男孩,而我是個能聽見別人想什麼的小怪胎,我們倆小的時候可沒少被欺負。但當我們的魔力成長到可以輕松報復回去的那一天,你父親卻跟我說了這麼一句話。」

  「復仇是沒有終點的,謝麗。自別人對你施加罪行的那一天起,如果你讓你的內心被復仇的渴望所占據,你就被永遠局限在了這份憤怒之中,從此之後你生命中的每一天都被困在這種——有些人稱之為使命的愚蠢中。而原諒則正好相反,它將你從這個牢籠的桎梏中解放出來。」

  「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原諒的,謝麗爾。原諒並不是軟弱,而是為了讓你不再成為所有這一切的受害者。」

  「那他是怎麼做的?」謝麗爾抬起頭,「我爸爸不是會被人欺負了卻不還手的人。」

  「他當然不是了,不然怎麼能當上傲羅呢。」達靈牽著她往墓園外頭走,「我們把那些小混混奇奇怪怪的頭毛都給剃了。他們的幫派老大嫌這太醜,把他們都趕出去了。」

  「沒有幫派願意收留他們,就連搶錢包都會因為光頭太容易被記住而很快被警察抓住。不少人後來選擇了回到學校聽起來也不是一件太令人驚奇的事,你說呢?」

  「來吧,我已經開始想念莫莉的奶油蘑菇湯了。」

  「…我也是。」

  兩人的身影逐漸消失,熟悉的白霧從墓園的四周卷起,就像傑森剛剛進入這段記憶中所看到的那樣。當白霧再次散開的時候,他先看到的是一塊糖。

  「嘗嘗,在對角巷剛買的檸檬雪寶。」長胡子的教授將糖遞給謝麗爾,帶著她穿過城堡裡彎彎繞繞的長廊。他們像是在等電梯一般,等到樓梯旋轉到他們面前才得以到達目的地。韋斯萊夫人已經在這房間裡頭等著了,看起來已經到了一段時間。她瞧見了他們兩人,像是松了口氣似的迎上來,又有些猶豫的開口說道:「教授,我們真的要這麼做嗎?我是說,我們可以教導她。」

  「我想戈德斯坦先生已經說的很明白了。」鄧布利多給了那位女士一個安撫的微笑,又摸了下謝麗爾的頭:「戰爭已經結束了。想要讓她好好長大,我們不得不封印她的能力。」

  鄧布利多溫和的接著說:「尤其是考慮到我們仍然不能確定伏地魔——」

  傑森看見莫莉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顫抖了一下。

  鄧布利多體貼的稍頓了下才繼續說:「我們仍然不能確定他是否真的消失了。在我們確認這一點前,我們更加不能將她暴露出來。起碼我不記得我的手有那麼干枯過,我想這代表了我還能再活好幾十年呢,或許他真的離開了也說不定?」

  他糟糕的笑話並沒有成功,「但是如果事情並不像如此的話,那麼他的追隨者絕不會放過一個能看到未來可能性的預言者來找到他們的主人。」

  「更何況,這份能力對現在的她來說過於沉重了。」

  他沒有多說什麼,韋斯萊夫人卻已經明白了。她長長的嘆息一聲,眼角甚至泛起了些淚光,但她很快就抬手拭去了,努力的擠出了一個微笑。「好在一覺醒來謝麗就不會記得這些事情了。」她給了謝麗爾一個滿滿的擁抱。她很快又放開了謝麗爾,只牽著她的手。

  鄧布利多用魔杖在空中畫出繁復的花紋,在完成最後一筆之前,他對謝麗爾說了一句:「有人托我向你說一聲』謝謝』。」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的時候,傑森感覺自己一下子從這個房間裡脫離出來。三人的面容迅速在他眼前遠去。就像他來時的墜落一般,他又陷入了那種熟悉的黑暗。在經過那有如實質的黑暗之後,面包店裡的香氣讓傑森感到格外放松。

  他站起身來,准備提出最後一個問題。

  「魔法國會的蠢貨們觸動了她的封印,才會讓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過這已經不要緊了。」達靈一如既往的搶答了。

  「把她的東西帶回去吧。」達靈用魔杖在傑森拿起的鳥蛇面包上點了點。纏繞的蛇身舒展開來,露出牢牢護在腹下的銀蛋。它表面的銀色褪去,在傑森手裡凝成一團銀色的光絲。

  「你們已經有能力做出自己的選擇。」

  「我是說,你們兩個人。」達靈溫和的看著他,天生的攝神取念者總是能看到的更多。

  ……

  迪克在他出門前說的話是對的,傑森確實有所隱瞞。

  昨夜他進入的夢境不止一個。

  第二個夢境和那段他曾丟棄給薩魯,啊沒錯就是那個記憶之賊,的記憶是如此相似:同樣微微搖曳的壁爐火焰、矮桌上冒著熱氣的阿福特制暖湯、兩件被隨意擱置在沙發上的制服、電視機裡傳來的娛樂節目的聲響和——

  即使意識到這只是一個夢境,傑森仍然不可自制的看著這副景像。

  ——那個為睡著的他蓋上羅賓披風的布魯斯·韋恩。

  也許是因為這景像實在久違,傑森當時沒有在第一時間就讓自己從這個可笑的夢境中醒來。

  也或許是因為他分不清了。他想嘲笑的究竟是那個對此仍抱有依戀的自己,還是另一個裹在鎧甲下卻到了此刻仍在自欺欺人的自己?

  阿福取了個軟墊來,想將服下感冒藥後睡意深沉的羅賓挪到一個更舒適的姿勢上,布魯斯卻制止了他。剛夜巡歸來的蝙蝠俠往沙發深處坐了坐,讓少年倚在他肩上的頭能落到一個更自然的位置。他的另一只手則小幅度的摸索到了電視遙控器,整個客廳裡頓時只剩下木柴安靜燃燒的火光聲。布魯斯張口似乎對阿福輕聲說了什麼,看口型似乎是…

  這夢境卻突然模糊了。布魯斯念出他名字的聲響都在觸及耳邊之前被不知從何卷起的氣流吹偏了方向。他感覺自己在下墜。壁爐前的景像在他腦海裡碎裂成無數光點,他恍惚間好像觸及了一些支離破碎的言語,讓他覺得有點耳熟。但它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只留下他向更深更靜的黑暗處墜落。

  這段夢境的影響比他設想中更大,直到終於被她拉回人間。

  「嘿。」埃斯梅的眉眼在看到他醒來的時候舒展了開來。

  傑森回握住她的手。他安靜的吐出了一口長氣,仿佛是卸下了什麼沉重的包袱:「…歡迎回家。」

  盡管這裡沒有他們一起挑選的家具,沒有她經常擺在各個角落的鮮花,也沒有他從各地帶回來的奇怪紀念品。

  他們交換了一個久違了的擁抱,在天光正好之際。


第 18 章

  (二十九)

  「嘿,傑森·陶德。」

  傑森按滅煙頭,緊接著手裡就被塞了杯還熱乎的Pret A Manger。

  他微抬了下咖啡杯,看向對面的少女,詢問之意不言而喻。

  他抬頭之前本來是想問她不會也是那群無聊女生中的一個——開學後不久,他收拾了個校園暴力的人渣。不走運的是那天他正好和布魯斯·韋恩吵了一架,蝙蝠俠對於他越來越重的下手感到不滿,他卻認為這麼多年來一錯再錯的罪犯並不值得下一次機會,不如躺在醫院裡以絕後患,於是兩人不歡而散。

  所以那個人渣就被氣頭上的他打的挺慘的。

  好笑的是,事後他也被冠上了校霸的稱呼,想也知道那人渣沒說他什麼好話。至於那受害者,算了,要真能指望他,他也不會被欺負成那樣了。

  這倒也罷了。煩人的是,總有一些智障女生湊上來想做他女朋友。他對她們的算盤清楚的很,無非就是占個「征服不良少年」的名頭凸顯自己的魅力,交往幾周出出風頭,然後再甩掉他,最好是在大庭廣眾前甩掉他。甩掉一個校霸能有什麼心理壓力呢?

  一個連現在的高中女孩都不愛玩了的把戲。

  但是眼前的少女。他知道她,埃斯梅·克萊蒙特。

  「你怎麼知道我名字的?」他沉默了一下問她。

  埃斯梅有點驚訝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覺得他這個問題提的奇怪。她掏出手機,打開哥譚大學的官網,抬頭的照片欄裡第一張赫然就是傑森的照片。她指指照片下方的小字:「哥譚大學傑出學生獎學金得主——傑森·陶德,管理學院。」

  然後她又指了指傑森本人:「你。」

  她把手機屏幕往右一劃,露出下一張照片,上面的少女分外眼熟。「埃斯梅·克萊蒙特,數學系。」

  她點了點自己:「我。」

  埃斯梅趁著傑森沒指著咖啡問「為什麼不是星巴克或者Costa」之前搶答:「你可能不記得了,有一天我們都在這家店裡買咖啡。事實上我就排在你後面。如果你覺得這是你的隱私的話,我很抱歉。」

  其實傑森沒打算問。他摩挲了一下手裡熱乎的紙杯,在九月天氣漸冷的哥譚,一杯暖呼呼的咖啡確實要比一根點燃不抽的香煙好多了。「你找我做什麼?」

  「是這樣的。我選課的那天,選課系統正好崩潰了,結果我就誤分到了一門你們系的課。學生中心說我本來想報的選修已經滿了,我被分到的課正好又是你們院的大熱門,對以後的求職也許能起到幫助。」

  這姑娘像是怕他不相信的樣子,又連忙補充說:「你放心,我就是想留個你的聯系方式,要是有學不懂的地方來請教你。我保證我不會很煩人的!」

  傑森想了想他的課表:「財務報表分析和公司估值?」

  埃斯梅拼命點頭。

  像只松鼠。傑森想。

  他撈過她的手機輸入了自己的名字和號碼。在按下保存鍵之前,他又在自己名字前敲了AF兩個字母。

  他神情坦然:「我是會計金融(Accounting & Finance)專業的。」

  好像他現在變成了通訊錄裡第一個聯系人是個湊巧的偶然似的。

  對面的姑娘「哦哦」的接過來手機。

  現在這松鼠有松果了。

  ******

  他當然知道她了。

  那個人渣出院以後不敢找他報復,就又一次找那個可憐的受害者泄憤,結果在傑森打算出手之前,這姑娘正好撞見了這一幕。她一不逃跑二不尖叫,直接甩起書包砸碎了旁邊的消防報警器,讓迅速趕來的校警把人渣抓了個正著。

  聽說學校不僅勒令人渣退學,五年內不得再度申請,還幫她付了買新電腦的錢,就是裡頭存著的作業全部要重寫了。

  當時他就覺得這姑娘一定不是哥譚本地人。

  回蝙蝠洞以後他鬼使神差之下去查了她的資料。英美混血,七歲的時候和父母一起搬到美國,之後一直在紐約上學。來哥譚上大學的原因不明。

  估計是因為紐約大學被外星人給炸了。

  但即使撇開這個原因不談,哥譚本地人在讀完大學以後,多半也會遷往其他城市,留在本地的不是有親人要照顧就是有當地政府背書的助學貸款要還,更何況是她呢——傑森翻到下一頁,入學申請書裡寫的職業規劃部分清清楚楚的「華爾街」兩個單詞。

  …既然這樣,干嘛要長成他喜歡的樣子。

  …性格也是。

  羅賓,你要是追她你就不是人,他拍拍自己的臉這麼想著。

  話雖這麼說,在揣著人家的聯系方式回家之後,他又想起那天在咖啡店裡。她和她的幾個朋友一起走進來,熱烈的談論著橄欖球賽的話題,然後排在了他身後。即使不回頭去看,也知道她笑的開心,還說著要去申請橄欖球社團。那時她眼睛裡的光一定也和今天得到他肯定回復的時候一樣閃亮。

  他還知道她點的單是「熱卡布奇諾加奶蓋和半勺糖漿」。

  和他點的一模一樣。

  傑森從床上彈起來,翻開她剛剛發來的打招呼短信,把她的號碼直接背了下來。

  媽的,他不做人了。

  ******

  一個星期過去了。

  他們的聊天記錄仍然停留在兩條打招呼的消息上。

  這姑娘說的「不煩人」是真的「不煩人」。她就好像一個他的普通同學:學期初在Facebook上互加好友,接下來的大學四年下來可能一句對話都沒有,僅僅達成「面熟」成就,然後畢業了就分道揚鑣。

  偏偏他們去的不是同一節課。像這種熱門課,教授通常會把學生按照專業劃分,在不同的時間段給不同院系的學生上課。偷偷的跑去埃斯梅那節課當然是可以的,畢竟法拉教授從不要求簽到。但是首先這樣太刻意,並且——

  她那節課安排在晚上。

  那個時候他一般在准備出發去夜巡。

  不行,這進度不行。

  他把那天埃斯梅說的話又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為什麼她來找他?

  因為他成績好。

  但是她成績也很好啊?

  因為她可能沒有接觸過這門課的前置知識,才來找他當做保險措施。

  那麼對於一個這樣的學生,他要怎麼做?

  傑森感謝自己愛做筆記的好習慣,他把床下的儲物櫃翻出來,吹了吹上面的灰,從裡頭翻出了一個筆記本。

  接下來就是讓自己的語氣看起來不要太刻意:

  「嘿,我剛剛收拾東西的時候看到了我大一的會計筆記,你有需要嗎?」

  然後他就把手機往床上一拋,好像這手機在突然之間變成了個燙手山芋,裡頭跳出來的消息會把他烤熟似的。

  然而幾乎是手機剛脫手的那一瞬間,他就收到了消息提示音。他一躍而起,一把撈回這可憐的小長方體,整個人摔在床上。

  「你好呀~我能問你一些會計方面的問題嗎?可能會有點多,這幾天你有空見一面嗎?」

  一秒內無論如何也打不完這些文字。對方似乎也怔愣於這種巧合,她的狀態停在了「正在輸入中」,傑森等了一會兒才收到第二條消息,但卻意外的短:「謝謝你!明天下午3點你有空嗎lol」

  傑森盯了一會兒這個lol,仍然搞不清她到底是用了哪個詞組的縮寫。

  他一邊笑一邊齜牙咧嘴的——腰,剛剛扭到了。


第 19 章

  (三十)

  有空必須是有空的。

  埃斯梅問的題並不難,在傑森給她講了幾個關鍵的要點之後她就順利寫完了作業。

  傑森看著她寫完最後一個數字,裝作閑聊般的開始偷偷下套釣魚。他清了清喉嚨,故作正經:「你那天說選這門課對你的職業發展有幫助,你是打算以後申請會計師事務所的工作嗎?」

  「哦不是,事實上我還沒想好。我媽媽挺想讓我去華爾街的,她在那兒關系不少。」埃斯梅合上筆記本開始專心喝飲料。她一手托腮,整個人散發著一股學習完的懶洋洋氣息。她沒有合上筆帽,反而轉起了筆:「你知道的,私人醫生可是相當受歡迎的職業。」

  沒想好,就是有機會。傑森來了精神。

  埃斯梅在陽光下微微眯起眼睛,怎麼看都像是只曬太陽的松鼠。松鼠口吐人言:「那你呢?」

  傑森把自己從腦補中喚醒,掩飾性的喝了口咖啡:「咳..嗯,大概會自己創業吧。」

  埃斯梅微微側頭,做出一副願聞其詳的姿態。

  「如果我說我想在哥譚做點什麼..做一些好事,你會不會覺得聽起來不現實?」

  「這對我來說像是個不錯的計劃開頭了。」她跟他撞了一下杯,「起碼你已經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了。我想韋恩先生一定會是個不錯的導師。」

  「你是怎麼..」

  埃斯梅再次截下了傑森還沒說完的疑問句:「我會用谷歌哦,surprise~」

  俏皮話確實非常有效的消融了傑森下意識躥升的警惕。更何況她還加了一句:「抱歉,我只是發現你對我在學校官網上認識你這件事感到疑惑,所以就順手搜了下你的名字。順便說一句,你真人比照片上帥多了。」

  傑森因為這句「順便」差點嗆了一下。他不自覺的摸了摸臉頰,順著剛剛的話題說下去:「啊..嗯,布魯斯挺好的。雖然他是個…但是他真的挺好的。」他把「頑固的控制狂」這三個詞吞了下去。

  但埃斯梅顯然把他省去的部分理解為了鋪天蓋地的花邊新聞:「天吶,別去介意那些無聊的報道。任何一個看正經新聞的人都不會覺得韋恩先生真的是個差勁的總裁。他們應該在落筆之前先去翻翻韋恩集團的社會影響力報告。」她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在傑森那點微弱的笑意下掩飾性的摸了下耳垂,這讓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她手指所觸及的那片皮膚上。「現在是不是輪到我聽起來顯得有些太正經了?」

  「聽上去韋恩企業應該給你留一個位置。」傑森努力把自己的視線拉回來,也順便把自己的嘴角弧度藏一藏。

  「抱歉,作為一個身為鋼鐵俠粉絲的紐約人,我還是更喜歡斯塔克工業。除非你告訴我韋恩先生就是蝙蝠俠本人,不然我是不會爬牆的——嘿,你還好吧?」

  這次傑森是真的被嗆到了。

  ******

  如果不算那個意外的話,他們的關系在那次見面後確實親近了很多。

  比如現在,埃斯梅發了條消息過來。

  「笑.gif」

  如果傑森手裡拿的是蜘蛛俠的劇本,那麼他一定會為這位年輕的超級英雄鞠一把淚:舞會前不得不放喜歡的女孩鴿子,歌劇演出前不得不放喜歡的女孩鴿子。至於及時接電話?別做夢了。

  但他不是,所以他現在悠悠閑閑的坐在圖書館裡回消息:「你笑什麼」

  對面回的很快,應該是早就輸完了文字:

  「我想到高興的事」

  「照片.jpg」

  「照片.jpg」

  「我題寫出來了」

  寫滿了兩頁紙的線性代數計算,最後一個數學符號的墨水甚至還沒干,看得出對面炫耀的心情有多強烈了。

  傑森:

  「笑.gif」

  「我也想到高興的事」

  他給自己拿的一堆書拍了張照一並發過去:「I declare after all there is no enjoyment like reading」(這世上沒什麼事比讀書更令人快樂了。)

  埃斯梅那邊頓了頓,然後消息就像雪花片一樣飛了過來:

  「but for my own part, if a book is well written, I always find it too short.」

  「你從來沒說你也是珍妮特!」

  珍妮特是簡·奧斯汀粉絲的自稱,他們擁有一切同人文化圈的特質,包括——認親。

  「照片.jpg」

  照片裡的小姑娘穿著長至腳踝的白色襯裙和藍色胸衣,提著攝政風格的小手包奔跑在開闊的草坪上回頭衝著鏡頭笑。她身後是喬治亞風情濃郁的新月樓,大把大把的陽光從綴著碎花的小圓帽間灑下來落在她的眉眼間。

  「以後有機會一起去藝術節呀!」

  他受到的訓練到底還是不夠嚴格。

  ******

  第一個發現傑森情況的人不是萬能的管家,而是黑心小棉襖。

  提姆·德雷克端著杯咖啡悠悠閑閑的坐到傑森身邊。

  傑森從一堆筆記本中分給他一個眼神:「你太吵了。」

  「…我還什麼都沒說。」紅羅賓絲毫沒有接收到驅趕信號的意思,一胳膊摟住了傑森:「想談談嗎?」

  「談什麼?」傑森聳了下肩膀,沒能把那條胳膊抖下去,撇了撇嘴角倒也作罷了。

  提姆從筆記本底下壓著的一沓紙中抽出了一份打印的論文:「談一談..讓你開始研究起疲勞裂紋形成的空間泊松過程的那位小姐?」

  他又迅速掃了眼論文的概覽:「哇哦,貝葉斯概率。這可不像是會出現在你課表裡的內容啊。」

  「…我就不能是想去旁聽這門選修課嗎?」

  提姆明顯有備而來:「那為什麼要用筆記本做筆記?你平常可都是用電腦的。」

  「你又黑我電腦?!」

  「沒看你的某些訪問記錄,放心。別跑題,我們正在說筆記的問題,我想我們都不用點明你選用這種不易於在網絡上傳播的媒介的原因了吧?」

  「你想帶著它見誰呢?」這個問題倒不是提姆問的。他摘下了一個耳麥,裡頭外放出了迪克的聲音。他那裡聽上去有些嘈雜,像是在家咖啡店裡。

  「我跟他說了你絕對有情況,他還不信。願賭服輸咯。」提姆聳了聳肩。

  傑森毫不掩飾的翻了個白眼,「迪基鳥,給他多加點奶泡,膩死他最好。」

  迪克幸災樂禍的笑了:「別,輸的人可不是我。」他那頭傳來了售貨小姐姐詢問咖啡杯上落款的聲音。

  一個明顯稚嫩的聲音仿佛是懷著多大的不服一般,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吐,還明顯吞下了某些不符合美國隊長講座精神的詞彙:「一杯寫F** 提摩西。」

  「另一杯寫征服者、未來的黑暗騎士、聯盟的繼承者…」

  耳麥前的兩位都很感謝迪克打斷了他。

  但不管怎麼說,阿福一定會跟他談一談」不要把權力的游戲當成世界動物大搜奇來看」的這個話題了。

  ******

  要不怎麼說達米安和傑森是家裡最相似的兩個人。

  在達米安被管家帶走之前,這個最小的弟弟投來了一個眼神。

  傑森還看懂了。

  翻譯過來大概就是:猶豫,就會敗北。

  但偶爾也會有白給的情況出現。當埃斯梅換到傑森那節課的時候,他有那麼一瞬間像一個真正的20歲男孩一樣,吐出了一個自得的泡泡——不是因為他還能是因為什麼?

  然後泡泡就被無情戳破了。兼職原因,她這麼說。

  他毀屍滅跡般的往那個已經破碎的泡泡上踩了兩腳才干巴巴的開口:「…從來沒聽你說過兼職這回事。」

  這話說的真心實意,傑森確實不知道。他就是那種在左手已經握在了資料的情況下,右手還能一把按住左手的那種人。「她不是罪犯」,憑這麼一句話就能生生把他從蝙蝠電腦前帶離。

  實在是某種意義上的出淤泥而不染。

  「我沒有想瞞著你的,但你上次實在是…」埃斯梅露出一個頗為無奈的表情。

  「什麼上次?你不會是說…」

  那是一段時間之前發生的事了。一次學習會面結束的時候,傑森照例把埃斯梅送回學校宿舍,卻被告知她已經不再住在校內了。「我實在是受不了那些把球鞋也扔進洗衣機裡洗的人了。」她裝作沒什麼大事的樣子。

  但很顯然她有所隱瞞。期中考試就在下周,如果不是有什麼迫在眉睫的特殊原因,埃斯梅是絕對不會選擇這個時間搬家的。在傑森不太溫和的再三要求之下,她終於小聲的告訴了他一個單詞:毒品。

  「我拒絕了好幾次,但是每次總有不同的人找過來,還把那些加了料的煙從門縫底下塞進來,」她厭惡的皺起眉,「而且監控每次都壞的恰到好處。」

  所以也就沒有證據。

  傑森的表情驟然嚴肅起來:「後來又有人糾纏你了?」

  埃斯梅趕緊否認,「沒有沒有。」但她仍然看了好幾眼傑森的臉色,才壓低聲音繼續說:「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兼職是什麼,但是」

  仿佛是為了加強語氣,她拉住了傑森的衣袖,「你得先保證,你不會生氣。」


第 20 章

  (三十一)

  傑森·陶德今天聽到了三個謊言。

  第一個來自於他自己。

  他給阿爾弗雷德發短信:「提摩西肚子上的贅肉今天告訴我它的主人想去夜巡。」

  管家回的很快:「已經轉達給老爺今夜您的缺席。P.S. 這個借口不如上次的好。」

  傑森微微提了下嘴角,把手機塞回褲兜裡。他側過身好心的提醒身邊的姑娘:「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已經是第三次經過這個地方了。」

  他指了指前面的冰淇淋車:「我都記住它售賣的全部口味了。」

  自上次埃斯梅答應告訴他關於兼職的實情後,她又讓他等了兩天,直到周五的下午才約他一起出門。

  然而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傑森不得不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在冰淇淋車前停了下來。

  「我知道,我知道!」 她揉了揉自己的臉:「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用來做什麼?」

  埃斯梅深呼吸:「如果我給你買個冰淇淋,你能保證你不生氣嗎?」

  店主在車窗後抬起頭來湊熱鬧:「親愛的,給你幾個球都行。」他饒有興致的打量了會兒兩個人,手上動作不停,飛快的遞了個雙球冰淇淋出來:「你們的戀愛就和我的冰淇淋一樣甜蜜。」

  「我們不是…」埃斯梅剛剛積攢好的勇氣差點又被這一打岔給打消。她把傑森拉到一旁。這個家伙倒是難得很有耐心的感謝了店主,毫不客氣的咬了一口冰淇淋。他一邊吃一邊用眼神暗示:我吃了,你可以說了?

  不知道是破罐子破摔,還是因為不想給他反應時間,埃斯梅這次一口氣把話全說了:「我對你撒謊了。我不是從學校首頁上知道你是誰的,而且…」,她微微斂下眼睫:「那天在咖啡店裡的也不是偶遇。」

  「啊,這件事啊,我知道啊。」傑森表情不變,又吃了一口冰淇淋。

  嗯?埃斯梅抬起頭茫然的看著他。

  「首先,你那天給的解釋太多了。其次,你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你的左手摸了好幾下鼻子,還摸了一下脖子,典型的撒謊表現之一。雖然有可能是出於害羞,但你同時做了很多眼神交流,事實上,是一直盯著我看——第二個典型的撒謊表現。」

  「而之後你說你在谷歌上搜索了我的時候,你的肢體就顯得放松了很多,這說明你說的很有可能是真話。」傑森伸手給她拂去一片剛剛飄落在她發旋上的落葉,順手摸了一把她的頭頂。說真的他想這麼做很久了。

  「所以剩下的問題就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但說實在的,我倒不是很在乎這個。畢竟你每次玩抽鬼牌輸給我的漢堡疊加起來真的很可觀。」

  年輕的小伙子很快就為自己的話多付出了代價。他不得不一把拉住在羞惱之下走開的姑娘,指了指生財有道的冰淇淋車:「你吃什麼口味的能消氣?」

  「…薄荷巧克力。」

  第二個謊言融化在了好心店主給的特大號冰淇淋裡。

  ……

  現在換成了傑森等埃斯梅吃完冰淇淋。她翻出手機上的一張照片遞給傑森看:「還記得他嗎?」

  照片上的亞裔男孩瘦瘦小小,比普通成年男性足足矮了一個頭。之所以將他與成年人相比較,是因為他身上還穿著一件印著哥譚大學logo的T恤。他的笑容羞澀,顯然是平常不愛與人交際的類型,但眼神裡閃著的確實是興奮的光芒。

  「文森特·崔。」她把照片劃到下一張,男孩身上的各種傷口觸目驚心:「今年入學後受到了霸凌,多半是因為種族歧視。霸凌他的人威脅他不准說出去,不然就去找他家的麻煩。」

  「直到你救了他。」

  不,我沒有。傑森在心裡反駁了一句,他很清楚被揍翻的那四個人並沒有因此而放過文森特,他們只不過是在等待養好傷後卷土重來。他們差點就得手了,如果不是因為她觸發了火警。「但是他仍然退學了。」

  「是休學,不是退學。」埃斯梅收起手機,帶著他往前走去,「——他差點就想退學了,如果不是因為那次你展示給他看一個人打倒四個人的可能性的話。他去做了傷情鑒定,提取了霸凌者的DNA,但是在他把證據提交給學校和警局之前。」

  「他媽媽染上了毒癮,海|洛|因,情況並不好。她是被強迫的,在她工作的酒吧裡。所以他不得不休學來照顧她,把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了——這裡。」她停下了腳步,帶著他站在了一所建築面前,「康復診所」這個單詞被明顯的標在了玻璃窗前貼著的海報上。「我兼職的地方。」

  傑森盯了一會兒這個康復所的名字,難言的熟悉感讓他確信他在布魯斯的書房裡看到過這個單詞。

  「沒錯,你家企業今年贊助的,事實上還是很大的一筆贊助,大到讓我們同意在哥譚開設分所。」埃斯梅帶著他走進了大門,這裡比他想的要干淨很多,看起來也活潑許多,他甚至看到了一些彩色氣球被懸掛起來。「瓊恩·華生女士現在在管理這裡,她是我媽媽以前的同事,之前還做過一段時間的康復陪護。」

  她取過一張宣傳單遞給傑森看:「我們最先只是幫助那些社會名流戒掉毒癮,之後開始幫助那些有藥物成癮症狀的人。在紐約,最有效的辦法不過是這四種:穩定的住所,不接觸毒品的朋友,進一步的教育或者新的工作,以及已經成功戒毒的群體的支持。」

  「治療這些人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對話治療通常就能取得很好的成效。」

  「但是在哥譚…」她嘆了口氣:「先不說能不能做到這些事,按照他們的生活方式,光是能堅持來診所就已經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更別說染上毒癮的人通常」

  「通常會變得不再像她自己。她會說一些她以前絕不會說的話,去做一些不可能做的事情。即使偶爾有清醒的時間,也會陷入抑郁和反復無常中。為了逃避這些情緒,她會一次又一次的復吸。」傑森接過她的話頭,手指將宣傳頁捏出了褶皺,「你永遠不知道她會先死於身體的日益消瘦還是受不了某一次撤退反應後的吸毒過量。」

  「即使她承諾過她會好起來。」

  房間裡安靜了一會兒。

  他被輕輕的抱住了。埃斯梅低著頭說:「我很抱歉…」

  「這不是你的錯。」

  埃斯梅打斷了他:「不,我是為別的事情道歉。我今天是抱有私心邀請你來這裡的,因此我要說的話讓我感到羞愧。」傑森不用借助他的微表情分析也能看出她的緊張:「但即使如此,我也仍然想向你提出一個請求。」

  她低下頭整理了一下表情才繼續說:「我們認為在哥譚,家人的支持能對患者提供最大的幫助。文森特在這方面一直都做的很好,事實上崔夫人已經成功的收到了兩份面試邀請。但是他這段時間裡承受的壓力其實並不比他的母親小。」

  埃斯梅從她手中的文件袋中取出一個U盤,「這是這兩個月裡他錯過的講座課件,研討會筆記和課後閱讀的資料。」

  她看向傑森:「他們一會兒會來我們為他們舉行的慶祝派對,你能把這個交給文森特嗎?就說是你為他做的。」

  第三個謊言。

  傑森接過U盤,順著這個姿勢將她拉近了一些給了她一個輕輕的回抱:「你在說什麼傻話呢。」

  「別為做了對的事情而道歉。」

  他轉身走向剛剛出現在門口的文森特。

  .......

  「他喜歡你。」華生女士突然出現在埃斯梅身後,嚇了她一大跳。

  「瓊恩!你什麼時候出現的!」埃斯梅轉過頭去,亞裔的女性化著精致的妝容,但即使是凌厲的眼線也無法掩去她看向得意門生時眼神深處的溫和。

  「因為你的注意力被別人吸引了,以至於沒發現我是和崔夫人一起進門的。」華生女士脫下外套,「不過我還注意到了一些別的事情,比如…」

  「他有一個有秘密的人。」  /  「我也喜歡他。」

  她們同時開口,埃斯梅毫不意外的從導師那裡接收到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埃斯梅自覺地先開口:「對,沒錯,我知道他有秘密。我非常確定我們都看到了他有化妝的痕跡。」

  她緊接著伸出了她的右手:「前天我就注意到了,他將很多慣用手的動作交給左手來做,直到今天他也在避免使用右手的手掌後部,這讓他的字跡變得奇怪。我認為他可能有拳擊手骨折,就在第四掌骨的位置。這種骨折的成因通常是由於緊握的拳頭猛擊某物..或者某人。」

  「但這只是猜測,你看到了他是如何走路的,你是怎麼想的?」她把問題拋給了瓊恩。

  「我的眼光並沒有夏洛克那樣精准,但我可以相當肯定事實正如你所猜測的那樣,」華生女士微微一笑:「他絕對受過訓,並且——不是來自於軍隊。」

  「人人都有秘密,這沒有什麼好指摘的。」她拍拍優秀學生的肩膀:「但是你得知道,一個謊言得用一千個謊言來遮蓋。」

  「但是我不會向你媽媽告密的,只要——」

  「只要我保護好自己。」 她們碰了下杯。

  ……

  當埃斯梅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派對的裝飾已經快完成了。崔夫人還帶來了幾張她剪的剪紙掛在彩燈的條帶上。

  傑森在門口等她,他看起來對長桌上的幸運餅干更有興趣。

  「文森特怎麼樣了?」

  「他會沒事的。」

  他們相視一笑,一起向聚集起來的派對人群走去。

  *Brennnan不會告訴他她的發現,Lightman也不會告訴她他吞下了第三個謊言。

  和不必要的那一千個謊言一起。


第 21 章

  (三十二)

  「我覺得是時候問最後一個問題了。你能講述一件你處理意外情況的經歷嗎?」 視頻裡的HR小姐姐提問。她的面試者在剛剛過去的半個小時裡幾乎拿到了所有打分點。如果這個問題也不出錯,斯塔克工業的offer幾乎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然而就在她要做出回答的時候,一聲巨響打斷了這場面試。

  那聽起來像是什麼重物砸在陽台上的聲音。那是個人,毫無置疑,因為下一秒視頻對面就傳來了男性的咒罵聲。

  凡妮莎立即詢問:「那是什麼?你還好嗎?」 她突然意識到這位面試者的現居地址似乎是某個城市。她翻開了簡歷,在面對確切的「哥譚」這個單詞的時候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的面試者沒有掛斷視頻,但她也沒有出聲,反倒是發來了一條寫著「911」的消息。她在一把關掉了房間裡的燈之前對凡妮莎比劃了一個「噓」的手勢。

  凡妮莎迅速關閉了她的麥克風,一邊撥打電話一邊緊張的盯著屏幕對面。借著電腦屏幕散發出的一點熒光,凡妮莎模模糊糊的辨認出了她的動作。很明顯,她拉開了抽屜取出了某些東西。

  在房間終於恢復明亮的時候,凡妮莎幾乎是松了口氣的看到她的面試者完好無缺的又出現在屏幕的那端。

  只不過還多了一個人。確切的說,是多了兩個。

  埃斯梅把屏幕往右下角偏了點,給凡妮莎看了看那個躺在地上明顯昏迷中的男人:「謝謝你凡妮莎,請你讓911轉接給GCPD來抓下人好嗎?」她又把攝像頭轉了回去,指了指她身邊的另一個人:「羅賓救了我。」

  「我很抱歉但是我們能改約個時間繼續面試嗎?我要先為羅賓清理一下傷口。」

  當視頻掛斷後,埃斯梅一把將羅賓按進椅子裡,順便還制止了羅賓把玩她的手槍的危險動作。「我還以為你已經遞交辭職了呢,好去發展你的,叫什麼來著,對,國際業務?」

  羅賓摘掉面具,露出了一張年輕男孩的面容。他的黑發由於今夜在戶外的劇烈運動而顯得亂糟糟,「那也攔不住蝙蝠俠搞了個競業禁止條款出來——老頭子堅持要我讀完大學才肯放人。」

  他的藍眼睛由於他躺進椅子裡的動作稍稍眯起了一點,卻一點也沒削弱他身上的不羈感。但這個姿勢確實給埃斯梅帶來了些麻煩,她的身體不得不更前傾一些才能處理他臉上的傷口,這也讓他們之間的距離變得曖昧起來。

  「所以嚴格意義上,我現在的狀態應該被稱為待業中的社會義工。」傑森仿佛對這個姿勢的不便之處毫無察覺,他眨了眨眼接著說:「但如果那個推特狂人在我畢業前真的弄了堵牆出來,去墨西哥發展業務的必要性就大為削減了。」

  「我為他沒法為哥倫比亞也修一堵出來而感到遺憾。」 埃斯梅收拾完了手上的工作,順手把椅背調直了,「你得知道,我真的感到很高興,關於你能在這裡作為我…」 她想了想,「最好的朋友。」

  「只是最好的朋友?」

  她歪了下頭,仿佛是有些失望於沒有聽到下文般的補充了一句:「——和最好的教練,我不會忘記周末的射擊訓練的啦!上周睡過頭了只是個意外!」

  *********

  「所以你還是沒能說出口?」 傑森某個叫做RRRRRed的網友恨鐵不成鋼:「那只是三個單詞而已!」

  「在你們進行了那麼多次電影之夜之後?我敢說你們全家都認為你們一直是在約會——雖然我也不懂為什麼他們為什麼如此積極的想要參與進去。」 頭像是弓箭的網友手速飛快的又發來一段文字。

  傑森與這個網友的相識過程不提也罷,唯一能說的一點就是,他們相識於某個專門吐槽家長的論壇。

  簡直一見如故。

  傑森手上還帶著戰術手套,嚴重影響了他的打字速度:「我覺得」

  所以網友的手速再次獲勝:「聽我的,我說了算。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告白,馬上就告白。」

  傑森一直覺得網友他爸一定是個霸道總裁。

  ******

  其實蝙蝠洞是為了傑森告白這件事專門開過會的。

  首先是最熱心的提姆發言。紅羅賓認真嚴謹,拿出的數據十分可靠:「86.5%的白人青年都會送花給他們的表白對像,成功率一般達到80%以上。」

  接下來是經驗豐富的迪克。老大哥諄諄教誨:「氛圍很重要,氛圍,懂嗎?蠟燭擺起來,你看這家的就不錯,啥造型都有…」,芭芭拉及時的阻止了他的滔滔不絕。

  作為在場的唯一女性,她也發表了她的意見:「對於這種重要場合,一場在高級餐廳的約會應該會是不錯的體驗。」

  管家拿白布擦擦眼鏡,優雅背後是英倫不滅的樂隊精神:「一首親手演奏的吉他樂曲也許能起到意外的效果。」

  中東小富豪言簡意賅:「以上全部。」

  沉默的老父親推來了一張黑卡和各家餐廳經理的電話。

  ******

  一周後。

  「今年的題型會在往年試卷的基礎上做點改變…」法拉教授一如既往的雷厲風行,剛進門放下公文包就開始講學生最關注的干貨。

  埃斯梅拿胳膊肘輕輕推了下傑森,這家伙看起來一臉神游天外的樣子:「嘿傑,你最好做下筆記…」

  傑森此時正在腦海裡演練第107遍他的告白計劃。所有的准備都已經到位,欠缺的只是一會兒要向他的女孩發起的邀約和最後的…

  「我喜歡你。」

  被突然驚醒的傑森脫口而出三個單詞。他似乎說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藏在黑色短發下的耳根飛上紅暈。不僅僅是因為旁邊姑娘因為愕然微微睜大的眼睛,還有…

  他的蠟燭、吉他、花、訂好的高級餐廳,全沒了。

  全沒了。

  智慧的中國人民聞言拍拍他的肩,給予了這個小伙子真正百戰百勝的四字真言:來都來了。

  來都來了,說都說了。

  以勇氣著稱的待業中羅賓輕輕清了下喉嚨,他湊近了埃斯梅又小聲說了一遍:「我喜歡你。」

  這下他同桌的耳根也被他弄紅了。她輕輕倒抽了口氣,不著聲色的往傑森的方向挪了挪。

  她看起來還是一副冷靜的樣子,除了眨的更快的眼睫和同樣壓低的音量:「..我也喜歡你。」這兩人似乎在比誰說的更小聲更隱蔽,仿佛他們還記得自己在上課似的。

  但他們的行動是與之完全相反的大膽:埃斯梅悄悄牽住了傑森的右手,而傑森干脆仗著後面同學拿著電腦記筆記看不見他們倆的這點方便,一轉正就迫不及待的親了她一下。

  …要不怎麼說姜還是老的辣呢,羅賓同學到底百密一疏,下一秒法拉教授調侃的聲音就通過擴音器傳遍了整個教室:「我說這兩位同學,雖然是最後一節課了,也多少給點面子聽一下吧。」

  不知何時,教室裡變得很安靜。

  全班的人都看著他們。

  後座用著電腦的那位同學緩緩收起翻蓋,忍著笑說:「對不起,我剛剛想用電腦錄講座來著….你要嗎,我Airdrop給你?」

  …現在打電話給提姆還來得及阻止這群聞言紛紛掏出手機的圍觀群眾嗎?

  但對於現在的傑森而言,他在接收視頻前的當務之急是讓女朋友放過他的右手——這可憐的伙計快被握斷了。

  ……

  哥譚大學內部流傳的脫單寶典上多了一個推薦地點。

  據說越學霸越靈驗。


第 22 章

  (三十三)

  傑森·托德最近非常有危機意識。

  有些人表面上是能止小兒夜啼的紅頭罩,實際上是個醒來後會期待一個早安吻的好青年。

  ——聽聽,他對情侶之間親密行為的要求都低到一個早安吻了。

  因為女朋友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從擁抱他變成了跑到書桌前記學習筆記。

  最開始是社會學筆記,這幾天都是數學筆記,中間空了幾天並不是因為她放棄了,而是因為「我信的是梅林不是上帝」——看來那幾天在學神學。

  這件事得從頭說起。准確的說,這種轉變是從她的記憶被喚醒的第三天開始的。

  這並不是說前兩天是風平浪靜、甜甜蜜蜜的兩天,事實上正好相反。

  埃斯梅的能力原理非常簡單。腦科專家早就說過,人腦被開發的部分不到10%。普通人會遺忘生活中所碰到的大量信息——比如眼睛掃過的細節,耳朵聽到的響動,但它們其實都被大腦妥善的存放進了意識深處。而她的能力則是把這些信息刨了出來進行了大量的運算,從而讓她推算出了接下去可能發生的各種發展。

  被封印多年的能力重新回到身上的感覺,就好像用世界上第一台計算機搭載Windows 10的系統一樣。先不說要處理的信息量和捉急的處理速度,光是不停彈出的錯誤警告就能堵塞整個用戶界面。

  一開始她連走路都出了問題,猶猶豫豫的樣子活像條剛上岸的小美人魚。

  邁左腿,被告知「有58.9%的幾率撞到床角。」

  邁右腿,被告知「有68.7%的幾率砸碎手機屏。」

  他都不知道原來他們家這麼危險。

  他跟托尼·斯塔克通過一個電話,對方給出的評價是這樣的:人型AI。

  傑森忽視了他想給他們家AI找個朋友的後半句話:「我有個朋友叫賈維斯,他想…」

  誰知道是不是無中生友。

  話說回來,雖然女朋友變成了半個AI,但是另外半邊仍然是個如假包換的巫師。

  本著魔法側的問題就要由魔法側的專家來解決的原則,斯塔克幫他找來了奇異博士。

  手段略顯粗暴,因為在博士的腳從光圈裡踏出來之前,他們就聽到了讓斯塔克把WIFI密碼改回去的勒令。

  但是這位前醫生在診斷上確實很有一手。傑森不知道吉普賽人的水晶球到底有沒有奇妙的作用,但是奇異博士掏出來的小綠石頭還是很神的。

  他只知道綠光一閃之後,博士就跟他說:「她好了。」

  小美人魚果然健步如飛。

  傑森事後得知埃斯梅是被帶到了鏡像空間接受了特訓。什麼空間扭曲,時空傳送,力場重組,奇異博士毫不藏私,給她整了一全套《法師——從入門到放棄》。

  但是巫師小姐的心態是很好的,拉著他興奮的說:「剛剛比VR還VR——這是真人版盜夢空間!」

  …靠,他也想玩。

  魔法側之間的友誼產生的很快。奇異博士明顯和埃斯梅很合得來:「我第一次從別人那裡喝到無限量自動續杯咖啡。」 他們愉快的撞了下杯。

  傑森對這段友誼暗自腹誹:可不是嘛,你們這兩個喜歡看劇透的家伙。不要以為他沒看見這兩個玩魔法的家伙看到他把蛋殼打進鍋裡的時候又干杯了!他們以為在看彩票開獎嗎?!

  在奇異博士回卡瑪泰姬衝浪之前,本著一日為師整天為師的服務態度,他對埃斯梅提出了誠懇的售後建議:「按我說的做,你很快就能學會控制你的能力。」

  「但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最重要的事是,」他胸前綠光一閃,空氣中浮現出了幾個隱隱約約的虛影。傑森能看到其中有著他和埃斯梅的身影。有些畫面中他們擦肩而過,而有些則持戈相對。「我們會做出不同的選擇,而不同的選擇引導向不同的人生。」

  博士收起了這些影像,握住懸戒劃開了光圈:「好好選擇。」

  …有沒有好好選擇,傑森不知道。但他知道博士讓他女朋友去夢裡的平行世界鍛煉能力的這個主意挺餿的。

  想想吧,每天晚上入睡前,普通情侶還會摟在一塊兒甜甜蜜蜜的說幾句「夢裡見」的情話。

  而他女朋友會說:「嗯,待會兒確實夢裡見。3號平行世界的你還挺可愛的。」

  ……即使她說「我只是去蹭課的」也沒用!

  (三十四)

  「詞彙量不同沒法談戀愛。」 彼得·帕克像一只復讀機:「MJ真的是這麼拒絕萊恩的。她說詞彙量不同沒法談戀愛。」

  「專心點boy。」 埃斯梅讓她的皇後吃掉了彼得的騎士,白色的皇後舉起了長劍刺穿了黑馬的盔甲,「將軍。」

  旺達拍拍彼得的肩以示安慰:「現在只有賈維斯能贏過她。」 他們在玩的這套巫師棋來自於達靈·戈德斯坦。教父出於補償心理,把過去幾年的聖誕禮物一口氣送了過來。除了巫師棋和其他無傷大雅的巫師玩具,比比多味豆和巧克力蛙被埃斯梅勻出了一大把送到了復仇者大廈。

  說是「入侵」似乎更合適一點,如果不是有賈維斯在,佩珀又要因為早上醒來和一只巧克力蛙眼對眼而找某幾個復仇者「談心」了。

  雷神和戰爭機器一皮也不敢皮的乖乖站牆角的視頻自然有被好好保存下來,完全沒有沉迷於拆出蛙山蛙海那天的神氣。

  希望韋恩大宅也有同樣的運氣。

  彼得看著這些棋子在對局結束後滿棋盤的尋找自己的斷臂斷腿的忙碌景像,深沉的嘆了口氣。

  好閨蜜對視一眼,一左一右的坐到彼得身邊。

  「我能感覺到你的焦慮,彼得。」

  「我相當確定你很有可能收獲不到你想要的結果,如果不尋求一些合適的幫助的話。」

  彼得·明人不說暗話·老實·帕克:「我想約MJ做我在夏季舞會上的舞伴。然後在合適的氣氛下。」

  他咽了下口水:「向她說..某幾個單詞。」

  「我的詞彙量顯然是過關的——我們倆SAT的閱讀分數是一樣的,事實上數學和語法的分數也所差無幾。所以她肯定不會因此而拒絕我。但是萬一她說了些別的呢?比如,比如,」

  「忘了詞彙量這回事吧,孩子。」 旺達摸了一把他的頭毛:「幻視能把韋氏詞典倒著背一遍,而我還在混淆英式英語和美式英語。你覺得我們溝通有問題嗎?」 她收獲了女巫一個禮貌的假笑。

  女巫跟男朋友混久了,完全混熟了他那套能動手絕不多話的行動准則。她拿過彼得的手機,清空了他編輯中的對話框,取消了他的幾個網頁收藏,還狠狠的踩了某些攻略一腳:「 『成為一個優秀男友的技巧——主動向你的她提出一起逛街的邀請』?」

  彼得小聲提出異議:「這主意聽起來還挺靠譜的啊?我可以陪她選一套禮服,然後順便對她發起邀請?」

  埃斯梅毫不客氣的敲了他一個暴栗:「確實是個好主意——如果你想做她的好閨蜜的話。聽著,踏入戀愛前的女孩絕不會讓喜歡的人看到還沒有做好萬全准備的自己。」

  旺達接過她的話茬:「而且像MJ那樣的女孩絕不會讓男友——注意,不一定是你——去陪她逛街。」

  「先退一萬步說,不論你能給蜘蛛戰衣加上多棒的設計,但如果你分不清各種剪裁的精妙之處和應該開始誇贊的要點的話,店裡的沙發就是你唯一的去處。」

  「而且你覺得像MJ一樣的聰明女孩會不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歡逛街這項活動嗎?」

  「那我應該怎麼做?你們總有點經驗能分享吧。」 茫然的高中生掏出筆記本准備記筆記,他求知的眼神首先看向了緋紅女巫。

  「哦,你學不來的。心靈寶石讓我們建立起了意識間的共鳴。對於我們來說,你這個問題的答案簡直就像寫在白紙上的黑字一樣清晰明了。」

  彼得劃掉了記下的第一個單詞,他看向了第二位女巫。

  「嗯?你也學不來的。比起逛街我們更愛去宜家。哥譚的宜家真的很不錯,每件家具都被設計成能藏匿武器的款式。它們上周還進了一批波蘭瓷器,擺在家裡裝裝水果正合適,有需要的話也可以用來砸破入室搶劫犯的腦殼——好啦我開個玩笑,但挑家具對你們來說也太早了不是嗎?」

  民風淳樸,民風淳樸。

  最後彼得還是向MJ提出了邀約。當然,去的不是商場,而是一場展覽。

  「這周六在自然歷史博物館有一場羅莎·卡帕斯個人展。這次展覽相當私密,並沒有向公眾開放,邀請的大多都是民權組織的成員。」

  旺達好奇的問:「是那個拒絕給白人乘客讓座的羅莎·帕克斯嗎?」

  上世紀初期的美國曾經推行過吉姆克勞法。當年的種族歧視不僅嚴重,還有白人和黑人在公交車上也要隔離座位的奇葩規定。而羅莎·帕克斯曾經因為拒絕給白人乘客讓座而遭到了逮捕,也引發了一場極其重要的民權運動。

  「沒錯,就是她。她可是MJ的偶像,我在她的作文裡看到過。但我不是什麼民權組織的成員啊?」

  「幸運的你有一個年輕的小粉絲,而她剛好是羅莎·帕克斯的曾曾孫女。」 埃斯梅把她的推特賬號發給了彼得。

  「!我要請你們倆吃飯!」 蜘蛛俠趴上網開始營業。

  女巫們對視一眼:「不,其實,是我們要請你吃飯。」

  「復聯裡大多數人都押注了』你約不到MJ』。」

  「所以你們是支持我的少數派?」 彼得相當感動。

  「不,斯塔克先生才是。他押的是'mJ』來約你。」

  「所以你們倆押的是..?」 彼得感到了一絲不對。

  「...我們是莊家。」

  通吃。


第 23 章

  (三十五)

  埃斯梅往紐約跑的那麼勤當然不是為了去當戀愛輔導的。

  盡管順便賺了點外快。

  女巫拎著Lady M的外帶盒風風火火的衝進了廚房竄到傑森背後,而傑森現在已經能很好的控制住來一個過肩摔的本能了,順便還分了只手幫她接過大包小包。「今天心情這麼好?」

  埃斯梅很少帶甜點回家,畢竟即使是女巫也有需要保持身材的煩惱。

  「今天,是我終於戰勝那群迂腐老頭子的日子。」 她遞給傑森一個勺子,對方擺擺手示意自己要先把土豆切塊,她就把自己的勺子也放下了,跑過去看他切土豆。「從今天開始,我就可以在你面前正大光明的用魔法啦。」

  「你以前不也用嗎?」 說的好像他瞎了似的。

  「重點是正大光明,正大光明。」 埃斯梅抄起一邊的胡蘿蔔輕輕的戳了他一下。「法律規定我們不可以在麻瓜面前用魔法的好嗎?」

  「所以你干嘛了?」 傑森轉手拿了個削皮器遞給她,暗示意味明顯。

  「你能想像嗎,紐約都被炸過了,他們還把麻瓜定義成不會魔法的人。請問你,我親愛的朋友,一個不會魔法的人能從身體裡抽出兩把劍嗎?」 她做了個鬼臉,偷偷的把削皮器塞回給了他,轉身一溜煙跑出了廚房。過了幾秒又鬼鬼祟祟的回來拿蛋糕,抬起的視線正好和他的目光撞到一起,於是干脆趁著打了勝仗的底氣破罐子破摔:「今天我不削皮!不洗碗!不擦灶台!」

  …你自己說說你這魔法學了是干嘛用的。

  等傑森把咖喱留在鍋裡慢慢煮的時候,埃斯梅已經把她的包裹收拾的差不多了,除了一個黑漆漆的長方形盒子。盒子上什麼文字都沒有,只在右上角綁了一條銀灰的緞帶。

  埃斯梅把盒子遞給他等著他拆,她可太喜歡這種在夏天過聖誕節的感覺了。

  雖然是三年前的聖誕。

  他們都知道那種緞帶正好在三年前的那個聖誕節後停產了。

  有些人被前段時間經常飛來哥譚的紐約貓頭鷹刺激到了,然後傑森就連收了三天快遞。

  第一天他收到的是橄欖球手套,曾屬於他少年時最喜歡的球員。傑森當時哼了一聲,最後還是沒扔,據他聲稱這都是「為了上面的簽名」。

  第二天則是一個無線的頭戴式耳機。他當年叛逆起來的時候跟剛來哥譚的達米安不分上下,只不過惡魔崽子會去禍害阿福精心修剪的植物,而他禍害的是自己的耳朵。死亡金屬被他放的震天響,然後在管家和善的目光裡戴上入耳式耳機。說真的,那挺疼的,要是有個頭戴式的耳機就好了。

  埃斯梅已經摸清了他的脾氣,故意把垃圾桶拖過來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後被教育了「不能和錢過不去」。某個紅桶還梗著脖子說:「有了AirPods,誰出門還戴這個。」

  說的跟他最後會去轉賣而不是偷偷開始藍牙配對似的。切,男人。

  第三天的是游戲手柄,雖然款式舊了點,但在埃斯梅掏出switch並稍加誘惑的時候,他就從善如流的和她聯機打了一晚上的分手廚房。

  看,已經開始真香了吧。

  今天是第四天。

  傑森拉開緞帶,掀起了盒子,然後就小聲的來了句美國國罵。

  埃斯梅湊過頭去瞧,她幾乎收不住自己臉上促狹的笑容。瞧瞧她看到了什麼——

  Lana Del Rey發行的第一張專輯。簽名版。

  還是To簽。

  很少有人——或者說,在今天之前,傑森都認為只有這張沙發上的兩個人才知道他最喜歡的歌手是誰。沒人不喜歡披頭士或是皇後,但是每個人總有自己的偏愛。女歌手在台上右手持著麥架,右手夾著一根香煙,在煙霧裡一句一句的從《Born to die》唱到《Summertime sadness》。來自加州的海風裹著海明威和菲茨傑爾德吹走的美國夢,從金錢與榮耀上拂過,讓自由同迷茫一起降落在這個哥譚少年的雙肩上。他站在滴水獸雕像之上,看著田園牧歌的景像在歌聲中被扯碎,露出底下再鮮明不過的哥譚顏色。

  而她的第一張專輯早早的被下架以至於在市場裡始終難覓蹤影,一直是傑森心裡的遺憾。

  直到現在。

  埃斯梅體貼的起身離開,想要給他留出一些空間。他卻叫住了她:「你今天晚上去找他嗎?」

  埃斯梅點點頭。傑森沒有再說什麼,她卻明白了:「我會告訴他的。」

  (三十六)

  女巫和黑暗騎士在這座城市裡本可以有很多相遇的理由。

  並不是蝙蝠俠武斷,只是在哥譚,擁有超能力的人實在太喜歡搞事情了。即使不是什麼不懷好意的反派,控制不好能力的蠢貨們也足夠挑起一朵水花,然後被本地的巨鱷掀成一片巨浪了。

  在她初次出現在哥譚的時候,韋恩老爺調出了那份自己作為校董親手簽署的獎學金批准書,眼皮狠狠地跳了三下。

  他觀察了她一陣子。然後帶了點疑惑的又觀察了一陣子。

  …這年頭居然真的有好好過日子不惹事的超能力者?

  蝙蝠折疊起了自己的雙翼,在黑暗中繼續觀察。

  …然後她還帶著一個哥譚最難搞的人開始好好過日子了?!

  那段時間提姆攝入的□□讓他的肚子叫的更大聲了——大半夜的研究小情侶吃各種美食的錄像確實挺不容易的,更糟的是看完之後還睡不著。

  達米安嘲笑完紅羅賓往上蹭了蹭的體重之後決定讓老爹這麼久以來的注意力得到一個回報。他的行事也可以說是非常謹慎了。鑒於對方的能力並不明確,羅賓裝成了一個乖巧的地鐵賣花男孩,在對方掏零錢的時候把竊聽器安到了一個她絕不會注意的地方。

  他成功了,她甚至都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對,還給了他整整十美元。

  …然後他聽了十分鐘的美國隊長講座,氣的追著在一邊看好戲的紅羅賓打了一頓。

  韋恩老爺這才意識到她雖然不搞事,但其實是個能兵不血刃放倒他三個兒子的掃地僧。

  但是這個時候再去接觸已經太晚了。她和傑森的感情隨著同居而日趨穩定,這段關系不僅讓傑森的行事更顯沉穩,甚至還緩和了一些他和傑森之間的緊張關系。

  這當然不是傑森親口對他說的。蝙蝠俠的老伙計,GCPD的老朋友,戈登很是為他感到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給他看了近幾個月被紅頭罩收拾過的罪犯的筆錄。以往常常掛在「蝙蝠俠」這個詞前的某些不太合適的形容詞的出現頻率創下了歷史新低。

  蝙蝠俠一邊感到欣慰,一邊又感到一絲悵然。就好像一塊曾以為永不會消失的巨石在他面前張開了第一條裂縫,讓他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以免打斷了這不太真實的一幕。無論是那塊巨石,還是衝刷著它的海水。

  蝙蝠把他的目光從這位大洋彼岸的來客身上移開了。

  後來她的確在哥譚大學的槍擊案中證明了她並不是什麼危險的人物,相反,他甚至還可以說,「她是個好人。」

  管家不慌不忙的接口道:「那您是否有與克萊蒙頓小姐見面的計劃呢?」

  答案仍然是「不」。

  這次不是出於打草驚蛇的顧慮,而是出於——「尷尬」,管家從他的目光中讀出了這條訊息。

  無論是作為傑森·托德的父親還是導師,蝙蝠俠都無法為自己在她面前挑選一個最合適的身份。

  所以當女巫自己找上門來的時候,他感到的並不是驚訝,而是如釋重負。

  但他很快就不這麼想了,因為對方帶來的提議比他想像中的更大膽。


第 24 章

  (三十七)

  兩周前。

  「你要借走毒藤女?」 蝙蝠俠按照信件上所寫的內容來到了約定的地點,卻聽到了一個讓他都感到驚訝的請求,「你該知道毒藤女是個超級反派吧?」

  「不是我,是我們,」 女巫搖搖頭,把手上的報紙遞給他,在大大的《預言家日報》字樣之下刊登著一張黑白照。一個獨眼的傲羅正用他僅存的怪異眼珠向蝙蝠俠的身後投去目光,他的嘴角抿的很緊,但又仿佛會在下一秒彎起來,咧成一個詭異的弧度。

  蝙蝠俠翻了翻報紙,他看到埃斯梅在內頁的幾則消息上還畫了圈。「你想解釋一下這些被神秘地大量收購的」 他停頓了一會兒,看著那幾個不存在於巫師社會之外的詞典裡的單詞,遲疑了一會兒才接著說:「..的種子是什麼嗎?」

  「分開來看,它們只是巫師家庭裡常常擺設的景觀植物。它們很溫順,上好的延展性也讓它們有著很高的性價比——每一株都可以作為盆栽來養,也能在你需要營造氛圍的時候裝飾整個庭院。但在合適的咒語下,它們可以變成強力的束縛。我曾看到過一個病患的病例,他在對自己養的這些植物做實驗的時候被綁了一天一夜。等到傲羅找到他的時候,這些植物已經把他緊緊困在了一層層枝條的中央。感謝它們並不像大王花一樣具有強大的消化功能,不然他可能就撐不到醫院了,如果沒有先差點死於窒息的話。」

  女巫擺擺手,「從那以後,魔法部就禁止人們把這些植物養在家裡了。到了現在,它們只在事先被批准的場合被用到。我過去的教授告訴我,今年獲得這類批准的只有。」

  「霍格沃茨。」 她深吸了一口氣,在提起母校的名字時眼睛裡卻全無喜悅:「我看到一個學生的屍體躺在這些延展開的植物旁邊。」

  埃斯梅的能力的局限就在於此。與大眾意義上的預言家不同,她對一件事或者一個人了解的越多,她能預測到的就更精確。而對於海峽對面的國度發生的事,通過報道而看到零零碎碎的畫面已經是極限了。但這些也足夠了。她努力的還原出她看到的畫面:「他是被殺的。」

  年輕人死前仿佛還喊著什麼,他的嘴角還帶著些不自然的扭曲,破壞了他英俊的相貌。而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又帶著些病態的紅,像是剛做過什麼激烈的搏鬥一般。他的對手一定令他相當驚異,以至於他眼神裡的錯愕被完美的定格在了他的屍身上。

  「然後更多的人會跟上他的腳步。」 女巫稍稍攏緊了她的大衣,仿佛要說的話讓她打從骨子裡發冷:「他們也一樣會死。」

  紅羅賓遞給她一杯熱水。「所以你想要讓毒藤女去調查這件事,利用她和植物溝通的能力?」

  埃斯梅點點頭:「這批種子已經到達霍格沃茨了。斯普勞特教授對它們做了詳盡的檢查,種子上面沒有任何人為的魔法痕跡。但是的確有一點不同尋常,它們成長的速度非常快,遠遠快過記載中的正常速度。更奇怪的是,」 她的語氣中也帶上了點疑惑:「它們都很恐懼。」

  「我想只有毒藤女才能找到原因了。」 女巫對蝙蝠俠行了個禮:「我想我們需要她的幫助。」

  「以它作為交換。」 女巫從包裡取出了一樣東西。

  (三十八)

  蝙蝠俠絕不是什麼好說服的人物,這個特質從他和傑森之間的關系就可見一斑了。他們的故事幾乎完美的講述了「理念不合而又無法互相說服」的兩個人會走向的結局。

  去找蝙蝠俠前,埃斯梅苦惱地把圓珠筆的筆帽按得哢哢作響,直到被傑森一把抽走。青年帶了點不滿的看著她:「我們開了三小時車從哥譚來芝加哥,可不是為了讓你在點菜的時候還想著蝙蝠的。」

  彼時埃斯梅正好考完最後一門期末考試,如果不是因為那期預言家日報的話,他們本可以在芝加哥度過期待已久的三天假日。

  埃斯梅抬頭才發現傑森早已經點完了菜。日料店裡穿著改良和服的服務生為他們端上精致的料理,輕輕拉上了隔間的門。埃斯梅確實對這一餐期待已久,魔法學校雖然不會讓學生餓著肚子,但在料理的選擇上幾百年來都無法推陳出新。

  也許這是有道理的,因為她實在是學不會怎麼用筷子。北極貝倒還好說,滑溜溜的生魚片實在狡猾,只在傑森的筷子下變得老實。折騰了一陣子,她選擇張嘴接受投喂,這時候沒人會掃興的提起諸如「衛生」一類的話題。

  這可絕不是因為看在她被芥末辣到捂鼻子的可憐樣子上。

  她讓腮幫子完成它的工作,喝了兩口清酒又拉著傑森閑扯。她出乎意料的對清酒的度數沒什麼抵抗力,平日裡咬得字正腔圓的英音都變得軟綿綿了起來:「你為什麼那麼會用筷子呀?」

  傑森·地產大亨·托德給她取了個握壽司,看著她小口小口地吃起來:「你知道我在香港也有生意要照顧。我的老朋友蘇三蘇也許是個糟糕的黑幫,但她在對食物的鑒賞上實在是無可指摘——當然,也許只是因為她嘗試過的店太多了。她常去的早茶店實在是很不錯,只不過那裡只提供筷子。」

  埃斯梅這姑娘又開了瓶梅酒,混在一起的酒精讓她暈暈乎乎地點點頭,兩根手指拉著傑森的袖子:「和我說說香港吧。你說過巴黎和柏林了,我想聽一聽更遠的地方,那裡是什麼樣的?」

  「你喝醉了。」 傑森買了單,拉著她走出了店門,「為什麼我們不從芝加哥談起呢?」

  芝加哥,一座和哥譚同樣美麗的城市。華燈在夜幕降臨之前就已經亮起,從密歇根湖上攀升到鱗次櫛比的摩天大廈上再傾瀉而下,把來自天際線的天光帶給這座不夜城。

  但也同樣黑暗。若不是哥譚獨占鰲頭,芝加哥居高不下的犯罪率也在整個聯邦裡遙遙領先。正像這座城市的同名百老彙劇裡所寫的一樣,揭開閃耀的華服,底下暴露出的也無非是個大寫的人字。按傑森的話說:「芝加哥的所有政客都欠哥譚一聲謝謝。」 為了哥譚吸引走的聚光燈。

  他們走出日料店的時候街上一個人也沒有,這家店開在小巷子裡,除了店門口懸掛的燈籠在風中搖晃的聲音之外一片寂靜,遠處卻已經到了燈火繁華的時分。一般游客會選擇在威利斯塔或是約翰漢考克中心一覽夜景,但是和一個半醉的女巫在一起,選擇一種更奇特的方式也顯得不那麼奇怪了。

  傑森感覺自己變得輕飄飄的,而事實的確如此。女巫給他們倆施了一打漂浮咒和隱身咒,他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腳離地,除了逐漸升高的視野,他只能感到牽著的手傳來的溫熱。

  風從湖岸輕緩地向內陸飄來,把他們送到這座城市的上空。他們從摩天大樓和車水馬龍上經過,千禧廣場上點綴著些許彩燈,和海軍碼頭上那座巨大的摩天輪遙遙相對。底下還未完全散去的游人的光點搖曳閃爍,幾乎就像是燈火在湖裡的倒影。

  高空到底寒冷,埃斯梅又給他加了幾個保溫魔咒。他們找了個高樓的屋頂降落,坐在護欄上繼續剛剛在店裡的談話。

  他說,很難說哥譚和芝加哥哪個更糟糕一些。

  「黑面具,企鵝人,稻草人,」 他報出了一連串阿卡姆常客的名字,「他們掌控了絕大部分的哥譚黑幫。猖獗的卡特爾集團涉及了槍支、□□、毒品等等生意。他們熟知哥譚地下世界的規則,也懂得如何贏取上層建築背地裡的支持。」

  這使得治理哥譚的治安尤其不易。

  「但是在芝加哥,」 他牽了下嘴角,吐出一口嘆息:「可能還不如有一幫黑面具。」

  芝加哥曾經也有過大型的黑幫。得益於禁酒令的發布,黑幫在那十年裡從地下酒館和走私生意裡賺得盆滿缽滿。芝加哥不是不想治理——他們把那些頭目關進了監獄,還通過房屋重建計劃想要打散緊密聯系的黑幫社區。

  但是他們失敗了,群龍無首並不能讓黑幫成員從此放下器械,反而讓他們組成了更多無組織的小型黑幫。就像油永遠無法和水相溶一樣,在水面上打散一個大的油滴只能形成更多小的油分子。他們張牙舞爪的盤踞在芝加哥的西南面,就像是他們自身亦無法驅散的失學和失業的魔咒一樣。

  「犯罪不會被消滅的,」 傑森又指向燈火通明的方向:「那邊的人看似已經擁有了一切,教育,財富,地位,你覺得他們會因此滿足嗎?」

  「猜一猜那裡每年會有多少人會被扔進金融犯罪的囚房?內幕消息都不是什麼新聞了,這群人為了綠油油的富蘭克林,連區塊鏈都能撬進去,你說再過幾年我們就能聽到AI換臉的犯罪了?」 他又極短暫的笑了一聲,「到時候我一定把企鵝的頭換到稻草人身上。」

  「也許芝加哥就是第二個哥譚。」 夜風吹著他的劉海,重生後走遍了世界的義警接著說道:「也或許哪裡都是哥譚。」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小,小到如果不是他們在高空緊緊挨著的話,就要消散在風中了。

  但風吹散了的只有埃斯梅的醉意,給她留下了一些平日裡少有的坦率。

  「如果哪裡都是哥譚的話,那我們就都是哥譚人啦。」 她一手抱住傑森的胳膊,另一只手則抓過他另一邊的手腕,這讓他們的姿勢看起來像是個擁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會在一起的嗎?」

  她並沒有在等待一個答案,自顧自地把頭歪在了他的肩膀上,「那聽起來也不錯。」 她這麼說著,又往他的頸窩裡側了一點。

  「…嗯,也許這也不錯。」 傑森抱緊了他的女孩,她到底是喝醉了。

  他在她的發間落下了一個吻。


第 25 章

  (三十九)

  吹完了晚風,還是要好好想想要如何與蝙蝠俠談判的。

  這位義警心裡最在乎的只有他的城市。他很明顯不吃軟也不吃硬,是個十足難搞的談判對像。

  埃斯梅在她寫下的「犯罪」一詞上畫了幾個大大的圈。還有什麼能比「扼制犯罪」更適合作為談判的籌碼呢?

  而問題就在於如何做到這一點了。

  要是拿著這個問題去問政府,發言人一定打著官腔把科技推上高台。科技能夠幫助我們避免911事件在這片土地上重演,他們如此聲稱。

  ——然後大家都知道了棱鏡計劃。

  如果說從和傑森的談話中學到了什麼,那就是不要與蝙蝠俠談論科技。

  首先蝙蝠俠不像大發明家鋼鐵俠,他其實並不是科技的忠實擁簇。雖然他的戰衣戰車和小道具都是科技的成果,他的計劃表上也一定有推廣哥譚的科技基建的這一項標星日程,但是他甚至連個AI都沒有。

  並不是說阿爾弗雷德比不上賈維斯——阿福當然是這座大宅裡最好的管家,永遠是。

  他只是本能的懷疑著所有。蝙蝠們毫不懷疑他的文件夾裡躺著第二個棱鏡的草案,但同時也清楚他絕不會把它當成解決哥譚問題的良藥。不論他多愛從一個個監控後投來目光,他都不會讓大規模監控後的人工智能來判斷一件事的始末,繼而把控制權交給AI來做出相應的計劃。

  科技可以是一雙未蔔先知的慧眼,也可以是信徒眼前的一簾黑幕。

  但更現實的情況是,埃斯梅也無法和蝙蝠俠達成什麼技術上的共識。不誇張地說,她的計算機水平在他面前也就是「Hello world」的水平。

  不過好在她是個女巫。她可不需要知道「恐懼」和「控制」中的哪個方案更能讓罪犯們變得老實。

  ***

  埃斯梅從包裡掏出來的是一株曼德拉草。

  女巫不需要知道如何預防犯罪,她只要幫蝙蝠俠降低再犯罪的可能性就可以了。

  羅賓先認出的這株植物。在歐洲的傳說故事裡,曼德拉草的根部被拉出來後就會驚聲尖叫。達米安一直以為這只不過是個故事,直到今天才知道確有其事。即使女巫說明了她帶來的這株曼德拉草並不會導致死亡,但是按她的原話說:「昏迷是一定避免不了的,可能還有別的副作用」。

  「為什麼我們不當場實驗一下呢?」 女巫露出了自他們見面後的第一個笑容,「從他開始。」

  她踱步走到一塊塊屏幕前,指著監控畫面裡的一個男人說道。他咧著怪異的笑容盯著攝像頭瞧,被刀鋒劃破的嘴角用力地彎起,襯著他慘白的妝容即使隔著鏡頭都能讓人感到不適。他的手指在地上以毫無規律的節奏敲擊著,在敲到某個節拍的時候讓他突然放聲大笑,身上的病號服幾乎要被他彎下腰時凸起的肩胛扎破,從裡頭溢出些瘋狂的惡意來。

  被關押在阿卡姆裡的小醜。

  而她對他可是一絲善意都不會具備。

  (四十)

  在行為心理學中有個理論叫做「21天效應」。如果一件事被重復完成21天,那麼這件事就會變成一種習慣。

  曼德拉草驕傲地抬起葉片,告訴蝙蝠俠它能再砍掉一周。

  兩周也能做成很多事情了。比如讓遠在歐洲的毒藤女找到線索,也比如交還給蝙蝠俠一個全新的阿卡姆。

  阿卡姆裡頭向來都是暗潮湧動的。這個詞可不是一個文學手法,而是一個寫實的記錄。如果說白天的阿卡姆還算有點秩序的話,那麼晚上的阿卡姆簡直就像是一個罪犯限定的夜總會。盡管慘白的燈光營造不出迪廳裡的七彩動感,燈下的活動可是精彩繽紛。小到干架,大到越獄,總有一款適合哥譚的超級反派們。

  而現在,時鐘已經走到了最適合罪犯們出來探頭探腦的位置,該出來找樂子的人卻已經乖乖的回到了各自的床位。他們做的這個選擇絕不是出於想讓人才市場就此倒閉的幡然悔悟,而是一種適應環境的自然選擇。

  幾乎是在最後一個人飛速躺進被窩裡的下一秒,遍布全院的擴音器就傳來了一陣美妙的聲響:先是葉片抖動的聲音,像是誰把它們沿著根莖攏了起來一把握住,然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余音繞梁三日,振聾發聵得讓人想起它降臨阿卡姆的第一夜。

  當時雙面人的硬幣已經快要降落,企鵝的手杖也已經架在了謎語人的腦袋後頭(他真的不喜歡猜謎語),小醜女不知道磨了多久的牙刷柄尖差一點兒就扎進了另一個「病友」的脖子裡。

  正在此時,仙音降臨,眾人皆醉。

  罪犯們呼啦啦的暈了一地,倒在一起的樣子像是在一起睡大通鋪,倒是有了些難得一見的和睦。

  阿卡姆一下子萬籟俱寂,病友們一個個都花枝招展地躺在一塊兒,要不是有些暈得慢的眼睛裡還帶著些驚嚇,這個鏡頭就該打點馬賽克了,免得讓人聯想到什麼不健康的場所。畢竟毆打起來的時候總有些人會把身上的衣服一把脫了,絞成簡易的鎖鏈來執行些因地制宜的戰術。像現在這樣白花花的倒在地上,甚至都有些任人宰割的意味,著實讓蝙蝠俠猶豫了幾秒才帶著羅賓一個個巡查過去。

  但這場景仍然讓回收著罪犯們作案工具的羅賓不習慣了。他踢了踢一動不動的人才們,像個強制員工996的老板一樣冷酷地撇了撇嘴,感嘆了句:

  要不要這麼菜的啊。

  如果他說這話之前能先把自己戴著的貓耳耳罩先拿掉會更有說服力一點。

  ***

  阿卡姆在這極其規律的早晚兩聲「啊」中獲得了難得的安寧。

  一聲「啊」包昏迷,兩聲「啊」包清醒,比任何酒店的叫早服務都管用。

  蝙蝠俠甚至第一次收到了來自某幾個罪犯的真心實意的感謝——他們患有失眠症很久了。但是看著其他那些能攪得哥譚不得安寧的罪犯們如今的樣子,蝙蝠俠翻著談判當夜埃斯梅留給他的「曼德拉草使用指南」,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可能出現的副作用」。

  ——降智。

  實實在在的字面意思。

  說到這裡,還得先介紹一下蝙蝠俠不知道從哪兒帶回來的新院長。威勒德·霍布斯曾是號稱「最嚴密監獄」的活人墓的典獄長。他對這份新工作上手很快,但性情著實有幾分古怪。

  比如帶了一堆正當壯年,頻頻亮嗓的公雞進阿卡姆,說是要「加深罪犯們對於恐懼的理解」。

  這要換成是正常狀態下的阿卡姆,他早被人才市場的激烈廝殺給丟回給老東家了。但降了智的病友們自打聽了第一聲嘹亮的打鳴之後,居然真的對這些公雞適應良好——他們在公雞大隊面前安靜肅穆,生怕它們吹響那奇異的號角,勾出人類對於鬧鐘鈴聲原始的恐懼。

  在這人為培養的PTSD活動中,企鵝人展現出了鑽石區老大的風采。這可正所謂成大事者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了。

  他是第一個提出想養雞的。

  大家一開始要麼嘲笑他「向霍布斯賣乖」的軟弱行徑,要麼佩服於他「敢於克服恐懼」的魄力,結果過了好幾天,突然意識到:企鵝人好像是真的想養雞。

  …而蝙蝠俠只想拎著企鵝人的耳朵告訴他「雞,不,是,鳥!」

  大家又觀察了幾天,看著企鵝人照料下的雞格外氣宇軒昂,總覺得自己似乎輸了。

  於是一人領養一雞,個個都想養出最強的雞——以後要是再打架,就讓自己的雞嚎一嗓子,力爭一音定乾坤,嚇暈對面。

  哥譚的黑幫果然如傑森所說,規矩森嚴,遵守調度。老大說怎麼養雞,他們就怎麼養雞。暴力點的老大,就往鬥雞那個培養方向發展;而有點藝術追求的老大,則致力於讓他們的雞也擁有相同的特色——最近練習的曲目好像是權力的游戲的主題曲。至於那幾個總能策劃出越獄方案的刺頭,他們也不做這老本行了,天天就想著搞別的小集團的雞。

  蝙蝠俠按著抽動的眉角,決定把加強阿卡姆安保的資金先挪給曼德拉草的研究。

  畢竟連小醜也抵擋不住這玩意兒的魔力。

  他甚至都不笑了:我昨晚想好的笑話被這破嗓子一嚎全忘了!

  後來他的嘴角就更平了:為什麼他們都有雞,就我沒有?!

  蝙蝠俠站在他的病房門口觀察了他許久,甩甩鬥篷,丟下了輕飄飄的一句:

  Why so serious?

  絕殺。


第 26 章

  (四十一)

  帕梅拉·莉蓮·艾斯利,AKA毒藤女,有一個記日記的習慣。

  這本日記分為上下冊。上冊的最後一頁在那場實驗室裡的意外被男人的鮮血染紅,從此開啟了作為毒藤女的第一頁。

  現在她坐在火車上,在最新的一頁上記下了四個字母,組成了一句最經典的芬芳。

  她把這句話送給自己。

  毒藤女轉頭看向窗外。今天是天氣極好的一天,火車正好開過一片牧場,成群結隊的牛羊在雲下踱步,鐵道線邊上的樹木郁郁蔥蔥,而且——

  卡洛琳·加西亞,那個傲羅,去餐車的車廂買三明治了。

  這真是個再好不過的出逃時機。

  ******

  卡洛琳端著食物回來的時候,毒藤女還好好地坐在座位上,靠著U型枕望向窗外,在卡洛琳入座的時候才微微側頭看過來。

  卡洛琳是個….,毒藤女默默刪去了腦海中浮現的形容詞。她們已經一起待了超過28個小時,而她仍然無法給卡洛琳下一個精准的定義。

  對方是在一個深夜出現在阿卡姆的。在被蝙蝠俠帶出囚房時,毒藤女的視線越過這位老對手,投射到了他身後的年輕女性身上。她首先注意到的不是對方的容貌,而是她被外套擋住的短發末端,襯著風衣上有些若有似無的水汽讓她看起來帶了些神秘感。她左手提著一只方方正正的手提箱,右手隨意地插在風衣外套的兜裡。她微微倚靠在房門外的牆壁上,但上半身其實挺得很直,在察覺到毒藤女視線的時候對著她快速地眨了下眼。

  毒藤女這才發現她的臉上毫無化妝品的痕跡。這幾乎是一種和她的好友哈莉·奎恩的濃墨重彩完全背道而馳的風格了,但這種樸素在這個女人的身上卻放大了她的神秘感:即使她的臉上毫無掩飾,但她的五官長得相當英氣,顯出一種生機勃勃的活力來。單憑她眼睛裡的神采就能判斷出她絕不是什麼能被隨意搓揉的角色了,毒藤女很確信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對方已經把她從頭到腳的掃視了一遍。

  就仿佛是某種貓科生物一般的機警和敏銳。

  一種在每個把她送進阿卡姆的義警身上都有的特質。

  所以毒藤女在對方熱忱地跟她打招呼的時候有一瞬間被狠狠觸動了一下。卡洛琳從兜裡抽出手,在毒藤女的後頸停留了一會兒,動作輕柔的仿佛只是把她耳邊的葉片撥正了一般。

  蝙蝠俠在卡洛琳當著他的面關掉追蹤器的時候露出了一個略微復雜的神色,即使她已經立下了牢不可破的誓言,保證會把毒藤女帶回來。

  不過毒藤女才不管蝙蝠當場發作的控制欲,她毫不客氣地對他翻了個白眼,握上了傲羅的手。她的手有些干燥,但很有力,在交握的時候不僅把體溫傳了過去,還翻出了毒藤女很久沒被叫過的那個名字:

  「很高興見到你,帕梅拉。」

  ******

  卡洛琳確實沒把她當成囚犯看待,她甚至還在去買三明治之前向毒藤女確認了一下她不吃包括番茄在內的所有蔬菜。

  但是毒藤女堅持認為她沒有逃走的緣故是因為對方一定偷偷在她身上下了別的咒語。

  才不是因為卡洛琳遞給她的那個U型枕——為了讓她靠著窗的腦袋不被老舊的火車顛得磕磕絆絆。

  帕梅拉難得主動向別人搭話:「所以你要帶我去哪兒?」 她只知道她們會在蘇格蘭下車。

  卡洛琳拿走她手上空了的三明治包裝,湊近了她,比劃了一個安靜的手勢:「噓——我們在無聲車廂上。」 她的眼睛很亮,看著人說話的時候也相當專注,從而平白地生出一股讓人信服的味道。她語氣和緩,行動力卻很高。她拉上了火車的窗簾,又不動聲色地施了個魔咒讓從縫隙裡透進來的光線更暗淡了些。

  帕梅拉幾乎在這一瞬間感到了困意,她聽到卡洛琳帶著笑意接著說:「這裡的太陽早了12個小時,我想你還可以等一會兒再開始光合作用。」

  傲羅給她整了下頭發,幾乎像是摸了下她的頭。

  ******

  帕梅拉有點抗拒,不,非常抗拒地喝下了那瓶復方湯劑。

  卡洛琳說她身上的那一打忽略咒在霍格沃茨裡就不保險了,態度十分強硬地讓她喝了變形魔藥。

  即使她的味覺已經不像人類時的那樣敏銳,她也敢打包票說這是她喝過的最難喝的玩意兒,最好給蝙蝠家人手灌一桶的那種。

  骨骼和皮膚開始縮水的感覺太過怪異,這讓她在卡洛琳給她換完衣服的時候才回過神來。她看著鏡子裡只有十三歲模樣的女孩,摸上了那張完全陌生的臉,情不自禁地說了句髒話——因為傲羅沒喝魔藥就變了副樣子。

  「為什麼你不用喝?!」

  卡洛琳此時已經換上了一張放到人堆裡絕不會被注意到的臉,正在把她的黑發改成在英國人裡更普遍的深棕色。她看起來對這一過程相當得心應手,還有閑心給帕梅拉調整好了鬥篷的兜帽:「天生的。」

  卡洛琳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解釋太多的意思,而且帕梅拉的注意力也很快不在這上面了。這間破酒吧的老板沉默著帶她們去了另一個房間,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畫,裡頭的少女從遠處走來,直到畫的邊緣。

  石門緩緩打開,前方是前往霍格沃茨的通道。


第 27 章

  (四十二)

  蘇格蘭夏季的日照時間很長。

  長到讓學生們在被加塞進來的課時裡再次回憶起了被期末考試支配的恐懼。由於今年三強爭霸賽的舉行,這次的期末考試不僅沒有被取消,甚至還提前了——在開學的時候還不足以引起哀嚎的這個消息,在現在這段人人禿頭的日子裡輕而易舉地壓下了最後一項比賽的熱度。

  在卡洛琳和帕梅拉進入城堡的時候,就有一只貓頭鷹送來了一張紙條,教授倉促的字跡證明了並不是只有學生對這個遭天譴的安排感到焦慮。卡洛琳把紙條往兜裡一塞,輕快地宣布她們獲得了一個自由的下午和夜晚。

  巫師的悲歡並不相通,畢業生的快樂有時候簡單得難以置信。毒藤女看著在黑湖邊專心致志打著水漂的卡洛琳,深深地覺得這個學校遲早藥丸。

  帕梅拉身上的枝條卷起一片薄薄的石片遞給卡洛琳:「我們在這兒做什麼?」

  卡洛琳的風衣被脫下放在一邊,露出底下被收腰襯衫勾勒出的纖細腰線。她把袖子卷了起來,解開了襯衫最上方的兩顆扣子,在她扭腰扔出石片的時候帶出了一小片裸露的胸口起伏,在帶了些霞光的光線下顯出了些玫瑰般的色澤。

  ——她首先得承認卡洛琳在這件事上真的很厲害。

  石片在她手上就像是裝了火箭,像是被水面燙著了一般,彈跳著迅速地竄出了老遠,仿佛它的征途不是湖底而是星辰大海。帕梅拉忍不住數著石片在水面上彈起的次數,在計數攀升到63的時候被湖面反射的陽光刺了下眼睛,只能看著小火箭又竄了一段之後終於消失在了視線裡。

  傲羅早在扔出去的那一刻就從岸邊走了回來,隨意地把風衣系在腰上就迅速地給她們套上了防水咒:「敲門。」

  ?

  不是,這是挨家挨戶地敲過去嗎?

  等一下重點好像偏了——湖裡到底有什麼?

  帕梅拉有些緊張地盯著水面,她後知後覺地咽了一口口水。她能感覺到某些東西的迅速逼近,直覺讓她回憶起了第一次見到沼澤怪物的經歷。自然的這些偉大創造永遠讓她感到本能的敬畏,她身上一瞬間支棱起的葉片就是最好的證明。她只有些不太確定,在看到湖面陰影變化的那一刻,到底是她先往傲羅身邊又靠了靠,還是對方先拉住了她的手。

  一根觸手探出了湖面。

  這很明顯是一條巨烏賊的觸手,遍布的吸盤和倒鉤讓它看起來格外猙獰,帕梅拉毫不懷疑下一刻它就能把她倆都卷進黑湖裡,塞進它掩藏在水下的口器裡撕成碎片。

  它也的確這麼做了。她在驟然昏暗下來的湖水裡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被巨烏賊劃開的水流聲在漫天的泡沫裡完全蓋過了水裡戛然而止的歌聲和極輕微的水草搖曳。水壓沉甸甸地裹在她身上,夾雜著方才驟然來襲以至於還未褪去的失重感,這一刻只有和她緊緊牽在一塊的手傳達過來的溫度仍然令人心安的真實。

  就仿佛每一次的跳樓機體驗一樣,巨烏賊把她們托上岸的動作比起剛剛的刺激已經可以算得上溫柔。

  「歡迎來到禁林,帕梅…」 卡洛琳的最後一個音節消失在了對方的唇瓣間。

  頭頂的紫衫和遠處高大的柏樹林看起來並不介意底下這突如其來的親密。

  就好像它們也並不在乎被這個吻裡包裹著的神經毒素一樣。

  ******

  毒藤女松開傲羅的時候一點也不像個勝利者。她此時正身處禁林之中——這基本上意味著她的能力在這裡如魚得水。反擊是如此順利,這讓毒藤女完全有理由為傲羅嘆息或者發出毫不掩飾的嘲笑——她本應理解毒藤女能在孤身一人的劣勢中仍在哥譚占有一席之地並不是什麼中了彩票式的事出偶然。

  毒藤女也應該為自己終於脫下了那層屬於帕梅拉的溫順外皮而感到輕松。如果說巫師能夠在她身上留下什麼咒語的話,她也同樣能夠在對方身體裡埋下一個□□。

  早在她們第一次握手的時候,植物激素就滲進了卡洛琳的身體裡。從成分來看它毫無威脅,除非被她的致命之吻所激活。但在那之前,它會作為她的監視器而存在。在與蝙蝠俠針鋒相對的日子裡,她學會了如何利用這些物質來判斷對方的生理活動,來確定並沒有什麼獵物逃脫了她的毒素控制。

  呵,她可不否認自己是個控制狂的本質。

  這一路行來,她幾乎是有些好笑地看著對方無孔不入的曖昧。即使沒有傑森·伍德的「教導」,這些伎倆也顯得太過稚嫩了。更何況卡洛琳幾乎從未上升過的荷爾蒙只能指向兩種結果:要麼是她天生如此,要麼她在虛情假意——不太令人信服的那種。

  結論並不重要。摸著良心來說,卡洛琳的長相確實是她喜歡的類型,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遇見的話,她倒不是很介意邀請她共度一夜。但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她都更喜歡把主動權抓在自己手上,不是嗎?

  所以卡洛琳此時絕不應該回吻她。

  早在毒藤女反應過來之前,對方就長驅直入。卡洛琳看起來無意回報一個像之前一樣如蜻蜓點水一般的觸碰,反而也像是終於打開了什麼束縛一般,仗著自己比她高初半個頭的優勢完全反客為主。像獅子一樣的侵略性讓她喘不過氣來,卻被貼在後腰上的手禁錮在原地,被迫承擔著由於走神而被懲罰性施加的幾下輕輕啃咬。

  一個念頭像閃電般擊中了她。

  如果她感知到的一切,都是對方設計好的呢?卡洛琳故意把她自己設計成一個可以被輕易看穿的笨蛋角色,實際上卻和她一樣,透過一層偽裝暗中觀察呢?

  但這怎麼可能呢?如果她真的算到了這一步,即使是做個演員也會敬業地把戲做足。而植物激素檢測到的感情波動是不會說謊的。

  「…now it really turns me on.」

  這種濕濕糊糊的情況下傻子都能感覺到她說的是真話。

  毒藤女有些用力地閉上眼——即便如此,植物激素仍然沒有任何起伏。這也意味著另一個讓她輸得不冤的事實:也許,可能,對方從一開始就有了感覺。


第 28 章

  (四十三)

  真要正兒八經地追究起來,毒藤女既算不上是什麼毀天滅地的大反派,更不是什麼瘋狂的精神病患者。蝙蝠俠甚至允許她在病房裡養植物,只是有時候會給她一個近似於「多讀讀書」的無奈眼神。毒藤女對此嗤之以鼻,誰會對一個有事沒事就用「燒光哥譚的植物」來做威脅的人有好臉色呢?

  蝙蝠俠在這次行程前透露給她的信息幾乎為零,如果不算夜翼好心補充的那句「離傲羅遠點」的提醒。這只八卦的大藍鳥總是改不了話癆的本性,這很多時候讓毒藤女都沒有心情和他在開戰前調調情。

  所以夜翼只來得及再補充了一句「她睡了她上司的未婚妻」,就被毒藤女毫不留情地封住了嘴,接著以一個相當狼狽的姿勢被綁在了床柱上。蝙蝠沒有阻止,也許是有那麼一毫秒他們站在了統一戰線上——永遠不要猜測夜翼在某方面的下限,尤其是在他和哈莉·奎恩睡了以後。

  …對毒藤女來說,主要是哈莉從床上跳下來以後轉頭就把她和她的計劃給賣了這件事讓她比較惱火。當然了,這筆帳最後掛在了夜翼頭上,但這件事仍然讓她處於一種極不穩定的賢者時間之中:她久違地再次期望離開哥譚一段時間,把這些漫畫作者都不愛用的狗血橋段統統丟在背後。

  卡洛琳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盡管一開始被怒火短暫地蒙蔽了理智,但事後回想起來,毒藤女不得不承認就算事情重頭再來一遍,結局可能也並不會改變。畢竟像她這樣的人,總是容易被同類吸引:同樣自信,同樣散發著魅力,同樣的控制狂,也同樣懂得該把面具做得假成幾分,才好吸引獵物入局。

  正如她們都看得見對方外殼底下的面目,她們也同樣心知肚明剛剛那場像蜻蜓點水的短暫交鋒不過是場試探而已,雙方都從中確認了些自己想要的信息。尤其是在現在心照不宣的平和裡,毒藤女徹底確信了對方的合作意向,而這就使得她並不會真正地落入下風。

  這也同樣使得她們之間的關系變成模糊了起來。當硝煙散去之後,附著的曖昧就再次升騰了上來。尤其是傲羅不再用些尬撩的手段之後,她反而變得更有吸引力了起來。

  卡洛琳重新做了次自我介紹。就像那句簡潔到被幾個單詞帶過的頭銜一樣,卡洛琳實際上就是個喜歡單刀直入的性格,有時候也會變得相當健談。她在被問到那段和上司未婚妻的花邊新聞時挑了挑眉,出乎毒藤女意料的給出了確定的答案。

  她一邊幫毒藤女拉開了從高處垂下的藤蔓一邊調侃:「雖然我不太清楚是誰告訴你的,但是她或者他該在打聽消息上多下點工夫——第一,我當時可不知道埃迪和妮娜是那種關系,第二,我還拒絕了他們三人行的邀請。總之呢,我現在是我自己的上司。我可沒往心裡去,只不過有沒有這件事,這個結果都會發生而已。」

  去/你/媽/的夜翼。毒藤女覺得有點丟人,就像一個優等生在教授期待的目光下問出了一個愚蠢的問題,但還是被認真解答了一樣尷尬。

  自己做自己老板的女人行動力普遍很高。就在閑聊的工夫,卡洛琳帶她離開了巨烏賊的領地,為她們找了片林間空地,就地搭起了一座樹屋。

  寬闊的葉片在咒語的作用下以極其美妙嚴謹的方式被編織在一起,被有力的枝條承載著。而當卡洛琳邀請她踏進樹屋的那一刻,她感覺心裡的那堆怒火被人抽走了最底下的木柴。樹屋被施加了空間魔法,使得裡頭的空間遠比外頭看起來的要寬敞。窗戶位置的葉片在她的觸碰下往外張開,露出的留白足夠讓落花從視線可及的遠方被微風吹到她的指尖上方,最後落在正緩緩攀滿屋子的藤蔓上,和魔法營造出的點點光團一起照亮了還未散去的草木芳香。

  她想,屬於帕梅拉的那本日記還能再加上幾頁。

  *******

  毒藤女是個機警、聰明又冷靜的姑娘。

  她在自己心裡用著哈莉·奎恩的腔調這麼說,又在下一秒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把小哈莉請了出去。

  畢竟躺在藤蔓搖床裡吃著烤魚的她一點都不像那個著名的生態恐怖分子。

  她甚至平和過頭了,還跟傲羅談了談她幾個月前失敗的計劃,直到現在她都認為將人類與植物結合為全新的物種對於所有生命來說都是一條最好的出路。

  傲羅沉吟了一會兒發問:「那我們是不是以後都只能吃肉了?」

  毒藤女有點被這個問題嗆到,但她吃著對方拿來的烤魚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此刻的思路,於是她思考了一會兒就大方地點頭承認。

  傲羅回答地很快:「那算了,我不想便秘。」 她從她的搖床間探出頭,露出了一個堪稱惡劣的笑容:「其實路上我就想問了,你難道不會…?」

  「…閉嘴吧你。」 毒藤女氣得把下午的帕梅拉又埋了回去。

  在短暫的寧靜中,森林的存在感一下子又彰顯了出來。毒藤女眷戀地把手撫在土壤之上,這片古老又充滿魔法痕跡的土地沉穩有力地給出默然的回聲。她在這種亙遠的包容裡閉上雙眼,問了一個並不期待被答復的問題:「…為什麼他們都不明白呢?」

  不明白他們腳下的這一切。

  傲羅並不能給出回答。她轉過頭:「你想看個故事嗎?」 這實際上該是個陳述句。話音剛落,這個在毒藤女面前就沒保持過人與人應有距離的女人已經從搖床上跳了下來,毫不客氣地坐到了她身邊。

  「黑湖裡的孔雀魚是種非常有個性的魚。生活在西端的它們是天生的戰士,從不懂得什麼叫做龜縮。」

  天色的余光從她手中星星點點地升起,幻化成魚群的模樣。她們腳下的這片林間空地在魔法的作用下被覆上水底的顏色,天空變得波光閃爍,身形矯健的游魚在虛幻的光影下擺動著彩色的尾巴從鮮艷的珊瑚從裡穿過,打響一場場沒有任何勝負懸念的戰鬥。

  但在很多時候,勇猛也會變成一種缺乏警覺性的魯莽行徑。很快,它們的數量就在一次次前途未蔔的覓食中逐漸減少。

  那些被遠遠甩在後面的魚群被波浪卷回她們身邊,在傲羅的魔杖杖尖化為點點熒光。隨著傲羅聲音的起伏,又重新凝聚在一起,這一次它們則顯得呆頭呆腦:「而住在東面的這些家伙沒有那麼遠大的志向,它們把魚生都花在了在水草裡混吃等死上——好處和壞處是同一個,它們很容易在齊心協力守護的堅固巢穴裡餓死。」

  帕梅拉伸出手掌試圖捧起其中一條翕動著鰓的小魚,但它卻逐漸地變得透明起來,就像別的同伴一樣,還來不及吐出最後一個泡泡就一點點地消失在了水中。

  「我們的斯卡曼德教授為了保證它們的繁衍可是掉了不少頭發。為了對得起這偉大的犧牲,教授費盡心力,最後找到了解決方案,那就是讓它們相遇。」

  湖水裡的陰影被一個巫師的投影拂往兩邊,那些像極了人魚和巨烏賊的形狀不再是阻攔在兩群孔雀魚之間的阻礙。

  「事實證明,它們互相影響了,往好的那一面。」

  孔雀魚在不大不小的衝突後很快轉變成了另一種相處模式,不再有後顧之憂的前鋒們從此可以專心狩獵,而看家護院的後衛們也不再需要為食物發愁。而在離毒藤女不遠的洞穴裡,她還能看到有些後衛還被前鋒們帶著在家門口晃了一圈,第一次游出了那片漫無邊際的水草。

  「我在麻瓜中生活了很多年,帕梅拉。即使我和他們坐著一樣糟糕的地鐵上班,去一樣的酒吧喝酒,我也明白我們之間永遠存在著不同。」 卡洛琳的模樣似乎又變化了起來,帕梅拉甚至能從她身上看見不同的面容和表情:「但是他們也教會了我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有的時候過程並不美好,不過…」 這句話最後消散在了她唇邊微小的笑意裡。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接著說:「我,他們和你,帕梅拉,都是不同的。」

  「但是這不代表我會完全否定你。當然了,出於一個你阻止我說下去的理由,我不能對你的計劃表示認同,但是這不等於你做的這件事就毫無意義。」

  「你想知道倫敦上個月出現了多少』There is no planet B』的示威塗鴉嗎?」

  「…也許某一天你會發現,盡管看上去再不同,也會有一點能互相認同的地方。」

  這話聽上去有些令人感動的意味了,可惜的是這個女人更擅長的是把感性的導線一把火燒得干干淨淨:「所以你要是下次搞活動,可千萬別像他們一樣搞什麼集會——把地鐵站都占領了很影響我上班的。」

  ******

  她們最終還是聊到了一些重點。

  卡洛琳直截了當地說:「我們認為那批種子有了靈魂。外力因素。」

  靈魂——這是一個非常重的詞了。毒藤女比任何人都清楚,植物會像動物一樣擁有應激反應,一樣懂得尋求最適合自己的生存環境,但是它們並不具備靈魂。她那失敗的方案甚至也是基於此而計劃的:為了讓植物擁有思考的能力,甚至更進一步,擁有情感的能力。而現在卡洛琳告訴她這批種子正在清晰地表達著自己的憤怒和恐懼。

  這是個非常危險,也非常傲慢的領域。

  而靈魂,在鳳凰社的眼裡又有了另一層意義:「我們需要你告訴我們,是誰做了那批種子的造物主。」

  ******

  第二天,所有知情人員拿著那個名叫「克勞利」而又形似惡魔的男人的畫像陷入了沉思。

  小巴蒂·克勞奇什麼時候改了種族?!


第 29 章

  (四十四)

  與惡魔做交易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除非這是一只熱愛摸魚的惡魔。世界末日以一種令人始料未及的形式消彌,天堂與地獄之間期待了幾個世紀的大戰也不得不勒住韁繩。但即使如此,在天使的書店和他自己的愛車差點被毀之後,他們都認為休個假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然而現實證明這是一個極其錯誤的決定。

  克勞利煩得要命。

  他就知道他該去半人馬座阿爾法星,或者任何一個列在他清單上的星球,比如Gallifrey,但總之,他要重復一遍,總之,那一定不是什麼見鬼的瑞士。

  這個地方該死的無聊。他和天使已經來了這裡一個月又五天,而他所能做的事情就是攪亂他們的垃圾分類再通知他們的垃圾警察開出一張張罰款,或者偷偷藏起他們的電風扇,看著這些被「不許裝空調」的律法所限制的愚昧人類跳進萊茵河裡。

  他們的政府裡一定有個拿著高績效的惡魔,在他或者她天才的領導下,瑞士人的生活毫無樂趣可言,糟糕到出色的社會福利系統已經完全扭曲了他們的觀念,以至於他們甚至能在高的嚇人的稅單上簽下自己的名字。這讓他向來非常自豪的M52車道與之相比都顯得遜色了,並不是任何一種設計都能像這個精致的系統一樣玩弄人類的欲望和內心的。

  這是一片多麼痛苦、多麼空虛的土地啊,他們甚至都找不到除了登山滑雪之外的消遣。

  他不明白天使為什麼會喜歡…噢,不對,天使也對這裡逐漸失去了向往。亞茨斐拉爾興致勃勃地嘗試了奶酪火鍋——在品嘗過仰望星空派後的天使在這個興趣愛好上仍然保持著滿滿的熱情——然後悄悄地把這一鍋滿溢著泡泡的格魯耶爾奶酪和一大盤干巴巴的茴香洋蔥面包推往他的方向。

  「咳,這讓我想起了收藏的徹達奶酪。來自薩默塞特。」 天使絞著手帕迅速擦掉了嘴角殘余的奶酪湯汁,靠著回憶中的美味擠出了一個笑容:「橄欖油煎過的面包余溫把夾在中間的徹達奶酪慢慢融化,那可真是…」

  看吧,這片可怕的美食荒獄是如此墮落,以至於讓天使都學會了試圖欺騙一個惡魔。他早就瞧見了天使開始打量之前在車站收到的麥當勞打折券了。那可是——再怎麼說——

  還不如那個法國的可麗餅呢。

  他扔掉了手裡Rivella的空瓶,從這無趣的碳酸飲料裡開始思念起了蘇格蘭的烈酒。他想起了一個偶遇的魔鬼給他講過的故事。那是一個被封印在空瓶裡的可憐人,他曾發誓,如果一百年內有人放他出去,他就會滿足那個好心人的任何一個願望;如果兩百年內有人為他打碎囚籠,他就會為他找出被埋藏在地下的所有寶藏。

  那個魔鬼還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排比句,但克勞利不耐煩地掏出了結局:「所以最後怎麼樣了?」

  「…噢,」 那個魔鬼用它尖尖的爪子撓了撓耳朵,一不小心讓它的皮膚又裂開了一個小口:「我吃掉了那個幸運的漁夫——四百年過去了,我太餓了。」

  於是克勞利與它碰了碰酒杯:「撒旦保佑你。」

  看著魔鬼加入那個充斥著腐屍和蠅蟲派對的背影,克勞利理了理自己的衣領,在心裡不禁對這樣的無業游民升起了一絲感慨——這可是四百年不用工作啊。

  他的黃瞳像蛇一樣地飄忽了一下,這通常意味著他在反思自己的工作習慣,這是一個幾千年前和夏娃對話時養成的優秀品格:如果一個惡魔不能時時刻刻想著貫徹自己的惡習,那做惡魔和天使有什麼區別?

  而此時此刻,他正在反思自己和天使的那四百年,他甚至發現自己居然擁有了樸素這樣的美德。因為他正想著,如果現在能有個人給他帶一瓶蘇格蘭的好酒,那他也會像那個魔鬼一樣滿足那個人的一個願望。至於那酒,必須是威士忌,這是毋庸置疑的,它也必須是泥炭烘過的大麥所釀成的…

  一瓶正是他所想的威士忌被放在了他們面前的木桌上。黃瞳在抬起時被陽光曬得一縮,只看得清是兩個女人的身影,她們毫不客氣地在對面落座:「…我們談談?」

  她還帶來了一些發芽的種子,此時它們在他面前抖得不成樣子。

  ******

  最後放在蝙蝠俠面前的報告是這樣寫的。

  出於不必多言的原因,阿卡姆這位外派的臨時探員自然是不會遞交紙質報告的。所以蝙蝠俠不得不在兩個不著寸縷的混混身上閱讀著那些像是什麼人體藝術的文字,並在撥開那些用於捆綁的藤蔓時想像著他是在拆一種名為「粽子」的古老東方美食。只有這樣,他才好保持住那個永遠水平的嘴角弧度。

  其中一個混混的眼神顯得尤其黯淡,這從他身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數量上就能找到原因。一個大大的「好消息」標題下跟著一連串的項目符號,看來毒藤女還保留著學生時代寫論文的一個習慣:

  「大的那個男孩死了。」

  「又被天使救了。」

  「惡魔把蛇臉怪的靈魂吃了。」

  「但是沒有全吃,他聲稱要再養肥一些。」 毒藤女在旁邊還標注了一個「可持續性發展」的單詞並畫上了大大的圈,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但這個靈魂實在是瘦的可怕,絕不是正常的靈魂厚度。因此」 這句未竟的話底下打了個大大的箭頭,指向了那個代表「壞消息的混混的方向。

  這個倒霉蛋身上只有幾個詞,這讓他顯得光溜溜的,也讓他在被解開後仍然保持著一個對於大家的眼睛都好的姿勢。所幸這不影響蝙蝠俠看到那兩句話:

  「這只是一片碎片。」

  「而噩夢仍未遠去。」


第 30 章

  (四十五)

  傑森是從一瓶藤條香薰開始發現不對的。

  這種東西原本應該跟他沒有任何關系——想也知道是誰把它帶進了他的生活。從冬天的烤棉花糖味兒的香薰蠟燭,再到這瓶石楠與干草味道的藤條香薰。他現在可以很確定地說,蝙蝠家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像他一樣自信地站在香氛店裡的導購小姐面前說上一聲:「謝謝,我自己來。」

  因為他是真的知道那些讓大多數男人摸不著頭腦的名字背後都是怎樣的味道。要說石榴、烤栗子和無花果還有明顯的指示,橙花和藍風鈴還能有點想像空間,鳶尾芭蕾和東方沉木…總而言之,感謝他良好的文學素養,讓他能在一堆五步散裡找到女友會喜歡的香味。

  而他面前的這一瓶香薰,准確地說,是一瓶被用得只有底的、孤零零的被留在衛生間三天的藤條香薰,這就能說明很多問題了。

  他的第一反應是摸出了定位儀確認了她的生命體征,緊接著就是想到了「那個見鬼的蛇臉人體藝術家」,然後他告訴自己不要表現得像是一只傻乎乎的三代羅賓鳥。

  如果他是提姆·德雷克,這時候一定會端著一杯他摯愛的黑咖啡,坐上帶著滑輪的電腦椅以一個風騷的動作穿梭到蝙蝠電腦前,在拿起鼠標前的一刻咽下輕抿的那一口咖啡。然後他會打開了他第二摯愛的數據庫和監控設備列出一串猜想,再將它們一項項劃去,留下幾項他最傾向的可能,最後再起個只有他自己認得出的代號。

  但他不是。

  省省這些心力吧,把他們放到黑面具或是哪個倒霉鬼的軍火或是生化武器上去,讓他們狗咬狗或是被紅頭罩黑吃黑去,這種方法論不歸他傑森·托德管。

  他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半年前說的話撿出來然後再丟掉。「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秘密」的那一套已經跟不上時代了,要是戀愛中的兩個人連心事都沒法坦誠地攤出來互相傾訴,那他——那他就去起訴老蝙蝠的失敗教育,瞧瞧他丟掉那套悶葫蘆的交流方式之後混得多好:兩個伙伴願意為他兩肋插刀,即使偶爾言語上反過來插他兩刀。

  ——他很希望他真的是這麼做的。

  但事實上,這一刻他就好像是聽到了類似於某個零件在金屬面上劃出一聲隱忍的痕跡,在他的視線投去的一刻正好轉到了被淡淡鏽跡覆蓋的那一端平面。

  噢,見鬼。

  ——這才是他在心裡嘀咕的那一聲。

  傑森在遇見埃斯梅之前的戀情實在算不得美好:對他拔刀相向的初戀和不堪被他卷入各種麻煩的空姐已經給他上過深刻的一課。

  紅頭罩可以在交手的戰場上對著敵人輸出成噸的火力和一筐又一筐的垃圾話,東區老大可以用還發著熱的槍管頂上搖擺不定的手下的太陽穴,法外者可以在他們的基地小島上和隊友來一場酣暢淋漓的交手和放縱到天明的對飲,但是傑森·托德在屬於自己和女孩的時間裡,用一個「被動」來形容並不過分。

  他們之間的確很坦誠,美劇裡那些感情糾葛的復雜關系在他們之間根本找不到書寫的空間。然而他們在碰到彼此之前就已經遇上了那些能將他們定型的事件。

  他們的童年與少年時期不僅並不相交,甚至還可以說是相隔最遠的兩條平行線,因此即使在他們打開了對方的夢境從而窺視到對方的部分記憶之後,他們也仍然小心翼翼地選擇了回避討論這些話題。這種貫穿了他們的感情關系的「專注當下」氛圍讓他能在如影隨形的過去裡找到一個干干淨淨的歇腳點,把每個擁抱和親吻當做錨點將自己從血與火中拉回港灣,最後在對方的氣息裡獲得一個已經長達幾個月的無夢夜晚。

  然而這種雙方的有意回避也在此刻使得情況有些尷尬,這片對於對方過去的大段空白讓他在此刻甚至有些無措。

  他難得有些苦惱地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用涼水衝了衝臉,從鏡子裡再一次看到了他在這幾個月裡無聲無息地習慣了的東西。聖誕節時她纏繞在聖誕樹上的小彩燈此時被掛在臥室的窗戶頂上,在窗簾緊閉的昏暗中靜靜地流淌著一片靜謐。不過他知道這是為了遮擋窗戶上面一片水泥的脫落,這事兒說起來還跟他有點關系,但他現在正為女友疑似糟糕的心情煩心,著實不太想回憶這個。

  他拿起夾克走到臥室房門前又回頭望了望,視線在她留下「出門啦」信息的白板上往下偏了偏,找到了一個沒擦干淨的笑臉,於是也下意識地笑了笑。

  他並不常待在哥譚,即使待在哥譚,深夜才回家的情況也是數不勝數,更何況他之前根本就沒有「回家」這個概念——他遍布哥譚的每一個安全屋都足以容納下這個帶著硝煙和露水的青年。但每次當他抬手拍去床頭櫃的灰塵的時候,卻總忍不住想起那間公寓裡的小笑臉,那是她特意為他留下的一盞隱形的夜燈。

  他知道那個笑臉之前總是跟著兩個詞:歡迎回家。

  於是他會起身穿好衣服穿過一片夜色,在握住那把隨身攜帶的鑰匙時突然松懈下神經,輕手輕腳地轉下房間的門把手。有時候埃斯梅已經睡下了,他就像是一個正在縫合心髒薄膜的外科醫生一樣,在相當不符合體重的輕盈動作裡偷偷拉上她的手。而有時候她會熬夜趕論文,就會埋頭在他的脖頸間自以為不著痕跡地蹭一蹭,然後再用一種依依不舍的目光催他去客房睡覺。

  這種情況通常會以一頓突如其來而又理所當然的夜宵結束。

  所以他現在又找到了勇氣,把之前升騰起的那絲無措給扔到了腦袋後頭,毫不猶豫地拉開了中國城裡一家奶茶店的門,直接坐到了那個蔫答答的姑娘身邊,沒收了那袋她一看就很想扔掉的中藥藥袋。

  「暑期調研?」 他晃了一下那個袋子。

  「失敗的私人興趣。」 埃斯梅又狠狠吸了口奶茶,傑森眼尖地瞧見了她這一次要的糖量比平時大出不少。

  「我真傻,真的。我原以為…」 她突然意識在自己在外頭,於是又悶悶地把那一大段蓄勢待發的吐槽咽了回去:「總之你懂啦。」

  他確實懂,大概就是什麼巫師興致勃勃探訪異國「魔藥」結果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人間慘劇。

  但他又覺得好笑,於是現在就壞得很。明明知道女友心情不好,但是看著她氣鼓鼓的腮幫子還是忍不住逗她:「好喝嗎?」 雖然他指著奶茶,但眼睛盯的確是那黑漆漆的一袋。

  果然被打。

  於是他又相當好脾氣地——是那種會讓認識他的人大跌眼睛的那種好脾氣——重新湊了上去,試圖轉移話題:「你猜對面那兩家中餐館哪家更正宗?」

  女巫其實不吃這套,她看起來還想一腳踩松他的鞋帶,但是瞪了他一會兒,到底紆尊降貴地走下了這個台階。她盯了一會兒玻璃牆後頭的兩家中餐館。兩家的伙計手腳麻利地在不大的店面裡忙活著,遇上結賬的中國客人還把人家的現金推了回去,反倒從櫃台底下掏出了支X寶和X信的收款二維碼。

  果然能在哥譚開了這麼多年的店大都不是平平之輩。

  傑森倒也沒有把這問題弄的跟道考題似的意圖,他悄悄握了埃斯梅的手,在她看過來的目光裡公布了正確答案:「…櫃台後面有小孩在寫作業的那一家。」

  埃斯梅現在的眼神裡帶著點還沒散去的生氣,又帶著點好奇和忍不住的笑意,這又讓他突然想起了家裡彩燈下的那塊水泥片了,於是把話題又一下子帶到十萬八千裡之外:

  「去看海嗎?」


第 31 章

  (四十六)

  那片脫落的水泥片完完全全是傑森的鍋。

  那時候他們倆還不是正兒八經的情侶關系,最多是個見過幾面的網友,更別提什麼邀請傑森來家裡喝杯茶這種大有後文的邀約了。雖然傑森在搶他的「老朋友」們的生意前總要習慣性地調兩句情,在女性面前卻是一等一的紳士。盡管他在埃斯梅提出與他AA餐費的時候並沒有多做堅持,但總會在分別之際替她叫來出租車,給司機塞上豐厚的小費不算,還得收到她發來安全到家的信息才罷休。

  所以,他敢無愧於心地拍著他的胸脯說著,盡管他能從埃斯梅上車到回家的時長中推測出她住的區域,但他絕對沒有調查過埃斯梅的詳細住址。

  ——可是奈不住兄弟的行動力高啊。

  羅伊·哈珀當時還糾結於他和柴群貓那段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中,星火又回了老家,搞研究也暫時陷入了瓶頸,於是看什麼都帶了點往情感頻道發展的目光,一來二去地還真被他瞧出了端倪,當天晚上就二話不說給他手機上發了一條沒頭沒尾的消息,裡頭只有一個位於哥譚市的地址。

  傑森當然是第一時間就刪掉了短信並熟練地拉黑了羅伊的新號,但他飽經訓練的優秀記憶力卻在第一時間背叛了主人的意志,把那幾個單詞牢固地輸入了腦海裡。

  …說不好這也不是什麼背叛,不然要怎麼解釋傑森在結束忙碌的一晚准備收工後又冷不丁地想起了這條信息呢?

  但是羅伊這個家伙除了在武器制作上從未失手,在其他地方總是要出幾處紕漏。他居然能不告訴他埃斯梅家的屋頂正好被劃進了市政府最新一期的修繕計劃裡,以至於他正好踩在了那幾塊松動的磚塊上,平時塞得好好的褲腳也正好因為爬了一晚上的腳手架而露了一截在外頭,在他伸手抓住屋檐時正好卡在了坍塌出的磚縫裡,讓他本應穩穩落地的動作變成了一頭撞在埃斯梅家的窗戶上方。

  准確地說是一頭罩撞在了牆上。好消息是他的頭罩質量過硬完好無損,壞消息是她家的玻璃質量堪比豆腐,不由分說地就被撞開了幾道裂痕,隨後像蜘蛛網一般蔓延開去,嘩啦啦地碎開一個大洞。他心虛地收回想要扶住那個看起來搖搖欲墜的窗框的手,假裝沒看見在眼前飄落的幾片水泥塗層。

  緊接著,還沒等他蠻不講理地把鍋甩給羅伊,他就差點心髒驟停——他對上了一張慘白而毫無血色的臉,眼眶位置的大窟窿裡透出了幽幽的目光。

  …要不是他看過芭芭拉大晚上在視訊裡敷面膜的樣子,他當場就要開始回憶哥譚民間經典鬼故事全集。

  埃斯梅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三秒,然後拉開了床頭櫃的抽屜遞來了一把美鈔,把他跳到嗓子的心髒塞了回去,瞬間讓事情變得哭笑不得了起來:

  是了,這時候埃斯梅還不知道傑森的晚間業務是什麼。

  所以,她大概以為,凶名在外的紅頭罩半夜砸開她家的窗戶,頂著一個面無表情的頭罩,該不會是上門來收保護費的吧?

  於是,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夜裡,凶名在外的紅頭罩頂著他那面無表情的頭罩,掛在埃斯梅的窗前笑得發顫,像是個腦子不太靈光的黑幫老大。

  (四十七)

  掀起頭罩的傑森獲得了進屋的許可,時長為一張面膜的使用長度。

  他一邊用毛巾拍去衣服上的灰塵,一邊老老實實地交代了該嫌疑人的身份,發言稿完全可以拿去給檢察方拿作證據,言辭間充滿了對紅頭罩各種業務成就的事實陳述,並表達了除了砸窗一事其他堅決不改的長期發展宣言。

  埃斯梅陷入了沉思。

  傑森一邊眼珠不錯地等著她的反應,一邊很職業病地用余光打量著她的房間。他偷偷瞄了眼鬧鐘表盤,指針剛好指向四點半,他意識到一個讓他屏住了呼吸的事實。他試圖換上最溫和的聲音問:「你的論文趕完了嗎?」

  埃斯梅喜歡在凌晨趕論文的習慣他是知道的。她就是哥譚市的科比plus,看過的哥譚市並不止於凌晨四點。

  一提這事兒這姑娘的眼神就像刀一樣掃過來,傑森自認理虧,准備提醒她摘掉面膜後就打道回府,改日再來負荊請罪。

  但轉念一想,傑森覺得如果就這麼回去了,估計就沒有這個「改日」了,於是他又張口想說點什麼,而話語又在嗓子那兒堵住了,似乎沒有什麼字眼能理清楚他心裡糾纏的一團心眼。

  別的不提,僅僅是作為紅頭罩沾染的鮮血就足以將一個普普通通的姑娘就此推開了。

  埃斯梅看著他這副樣子卻仿佛從之前的雕塑模樣裡活了過來,長嘆了一口氣,搞得傑森的心也七上八下的:「真的是你啊。」

  傑森被這話弄得一驚。她的意思不會是她早就猜到了吧?

  埃斯梅把她的椅子轉的離傑森近了些,無奈地說:「你該不會不知道,我們用的聊天軟件是有已閱通知的吧?」 她把兩人的聊天界面調出來:「好幾次,一到晚上你就人間蒸發,快到凌晨的時候卻又顯示所有的消息都是已讀狀態,更妙的是紅頭罩的新聞總會出現第二天的推送裡——雖說哥譚大大小小的夜間生意都相當有活力,但是…」

  傑森都不需要聽她接下去還說了什麼,他能黑進這座城市裡的每一個監控、回收現場的每一點能留下DNA的證據,卻沒有想過防備這個姑娘那顆敏銳的心。

  何況此時他更好奇她此前沉默的原因。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按理說沒什麼不好攤開來說的話了。埃斯梅卻不動聲色地又把椅子轉遠了點:「…現在是凌晨四點五十。」

  「所以我穿著睡衣,頭發也因為趕論文沒來得及洗,被子亂糟糟地滾成一團,如果你去廚房還能看到我堆起來的碗…」

  喜悅的泡泡一點點從這番話裡每個落地的字眼中浮上來。

  「我負責。」 傑森又把她的椅子轉了回來,甚至拉的比先前更近了一些:「我的錯。」

  「那麼你願意接受我的補償嗎?」

  ******

  這就是他們在凌晨五點三十坐在了哥譚城外的山丘上的原因。

  鐵打的事實告誡埃斯梅,別因為鋼鐵直男一時交了高分考卷,就毫無保留地相信他從此了解了少女心。

  在坐上他的摩托被冷風吹了半小時後,他倆對著雨後潮濕的山地陷入沉默。埃斯梅穿出來的短靴並不適合這種地形,起先她還努力地穩住身形,後來在差點扭到腳之後只好被傑森一路背上山。

  等他們好不容易爬到頂端之後,山頂上已經朦朦朧朧地看得清霧的形狀。

  神經驟然松弛下來,埃斯梅不由得打了個哈欠。寫論文死亡的腦細胞和晚上的這出劇本大大消耗了她的心神。傑森干脆脫下夾克外套鋪在草坪上,抱著她坐了上去:「離日出還有一會兒,你還能抓緊在上課前睡一會兒。」

  「你是教導主任嗎?」 埃斯梅也毫不含糊地解下了外套。這一件毛茸茸的大衣還是傑森從她衣櫃裡挑出來的,當時她正忙著套上打底襪,回頭就看到傑森的手穿過一堆她常穿的制式大衣,毫不遲疑地落在了這件一看就讓人有點手癢的皮毛外套上。她當時只覺得有點懂得了傑森的審美,現在只想慶幸他的選擇——這一件起碼看起來就足夠暖和。她一點也不避諱地貼的離傑森更近了些,這足以讓這件大衣裹住兩個人的身體,尤其是傑森貢獻出去擋風的後背。

  解決了溫度這一生理需要,她就有足夠的閑心繼續書寫今晚這一出小戲劇了。這座山丘顯然鮮有人至,但傑森一路上山落足卻毫無遲疑,可見並不是第一次來了。如今他們的心髒以從未有過的緊密距離貼在一起,她認為不如趁這個機會去門口敲敲門:「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身後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但仍然傳來了一個簡短卻有力的回答:「有人帶我來過。」

  「很重要的人?」

  這次他遲疑了很久,連擁抱著她的手臂也收緊了些許:「…Was.」 他的頭顱略微垂低了一些,埃斯梅在心裡與他同時說出了那一句「still is.」

  「那個人一定很愛你。」 第一縷陽光破開了白霧,她抬手擋了一下眼睛,又很快地放下了,似乎是不願意錯過太陽從城市的背影後浮現的模樣。傑森垂下的視線在她的臉上一掃而過,只來得及捕捉到了一絲懷念:「而且那個人一定很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時光。」

  他們又靜靜坐了一會兒。新升的太陽似乎是某種永恆的化身,堅定不移地撥開籠罩了哥譚一夜的薄霧;而它又仿佛是某種毫不容情的冷漠審判,從他們的角度看去,那團橙紅色的火苗只顧著燃燒自己,底下的任何聲響都無法留住它的腳步。

  「我爸爸說,等他做完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會帶我去樸茨茅斯看海,就我們兩個人。他連計劃都做好了,時不時地就要和我重復一遍。直到現在我都記得他說,第一天要早起,帶我去海邊坐上第一班皮劃艇,然後趁著我去狄更斯的寓所參觀的時候,給我去挑幾件最好看的花裙子,第二天坐上郵輪去對面的懷特島,瞧瞧在海上隆起的那三座巨大的白色堊石,我們要記下它們的樣子,回去說給媽媽聽。」

  那件很重要的事最後當然是沒有做完。

  埃斯梅不再看那輪日光了,它的光芒變得刺眼,仿佛在一瞬間就跑去了一個觸不可及的地方。

  「看那邊,」 傑森帶著她一起轉向另一個角度。他的手心干燥而溫暖,卻又足夠沉穩。

  時鐘走到六點十二分。在他所指之處,一條彩虹在山腳下升起,綿延向哥譚的方向。


第 32 章

  (四十八)

  奶茶店裡。

  「…去看海?」 乍然聽到這個問句的埃斯梅愣了愣,沒跟上傑森的思路。

  這是當然的,她哪知道傑森的心思能從一片偶然之間瞥到的水泥片上跑到好幾個月前的一段對話上去。

  但這不妨礙她明白傑森在試圖緩和她的情緒。

  埃斯梅的情緒不對,這是非常顯而易見的事實。傑森自然以為她是因為那份從英國傳回來的報告而郁郁寡歡,但這還真不是因為發生在霍格沃茨的事兒,至少不是全部因為它。

  毒藤女的人體藝術報告的篇幅有限,而且巫師們也無意和麻瓜交代得面面俱到,因此那次調查的完整版還是拐了幾道彎兒才送到埃斯梅那兒的:

  惡魔把主魂片嚼吧嚼吧吞了以後,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克勞利邁著他六親不認的燙腳步伐一路衝進了黑魔法防御術老師的辦公室,身後跟著一大串以天使為首的尾巴,包括了兩位剛死裡逃生的霍格沃茨勇士和第一時間圍上來的教授們。他們還沒來得及攔下他,惡魔就一把抓住了正在收拾東西准備跑路的小巴蒂·克勞奇。

  讓鄧布利多他們松了口氣的是,他們並沒有失去這個能夠證明黑魔王仍未完全死亡的重要人證,因為克勞利一點兒也沒有把對方那個扭曲的靈魂從身體裡揪出來當餐後甜點的意思。

  誰說惡魔就不會有職業病了呢?小巴蒂放在巫師世界裡是個大禍害,但在地獄使者的面前卻是個再優秀不過的備選員工。想想那些他干出來的事兒:在魁地奇世界杯當夜發射黑魔標記、把哈利·波特的名字丟進火焰杯、更重要的是把毫無准備的救世主丟到了黑魔王的復活坩堝裡,差一點兒就帶回了這個至今仍縈繞在魔法世界上空的噩夢。

  這是多麼優秀的工作能力!

  克勞利的舌尖像是巨蟒一般在嘴角轉了一圈,深吸了一口這個人引起的混亂、失序、嫉妒和恐懼,這些味道至今還殘留在霍格沃茨的空氣裡。克勞利當即就盤算起了在巫師世界搞一番業績出來的宏圖偉業——哈,惡魔怎麼會因為隨隨便便的一句口頭戲言就為女巫干掉那個能把魔法界搞得天翻地覆的危險人物。

  吞下魂片的他之所以不吝於分享「黑魔王的靈魂碎片四散在各地」的消息,自然是因為他等著從即將在巫師之中蔓延開來的恐懼之中給自己爭取一波年終獎金。誰能在「魔王下一秒就有可能衝進你家發射一打阿瓦達」的可能性裡安眠呢?

  他已經聽到他的績效打分突飛猛漲的聲音了。

  也正因為此,他對這個頂著和他九成像的臉的神經質頗為欣賞,咧著嘴角讓他發下誓言:

  「我莊嚴宣誓我不干好事。」

  ——這事兒本該到此為止了,巫師們看在他才為他們解決了一個魂片的份上也不能對他死追猛打,而他也就此可以提一提皮褲,回家悠閑地等著收獎金。

  只可惜,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也許是因為總是和天使干正負抵消的摸魚勾當,命運早已在無形中已經在他們身上刻下了這種業務模式的烙印。

  沒錯,事情就是能這麼巧。

  惡魔的算盤打得太精也想不到這句話是開啟活點地圖的鑰匙,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哈利·波特曾在活點地圖上看到過小巴蒂·克勞奇的名字,而他毫不吝嗇地將這份神奇的地圖交給了他信任的「穆迪」教授來揪出這個危險人物。而小巴蒂當然是配合他的表演,頂著穆迪的外殼欣然收下這份可以暴露自己身份的秘密武器,然後丟在了辦公室的抽屜裡。

  而現在的辦公室裡是一片狼藉,櫃子被隨意地打開著,抽屜裡的物件也被雜亂地堆在桌上等著被塞進行李箱,其中就包括了這份地圖,好巧不巧地正放在一堆雜物的最高層。

  這份逐漸浮現出了墨點和蜿蜒線條的地圖被離得最近的天使一把握在手裡端詳。

  月亮臉、大腳板和尖頭叉子以他們的名義發誓(蟲尾巴則使用黑魔王的),他們——這份地圖的偉大制作者——也沒有預見過當一個天使這樣的生物觸碰到他們的造物之時,竟會產生這樣的效果!

  原來寫著「穆迪」的名字被從小巴蒂·克勞奇正站著的位置抹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被顯露的真名;而在辦公室櫥櫃的位置上,卻明晃晃地飄起了這位被囚禁的傲羅的名字。

  教授們趕忙把那口關押著穆迪的箱子抬了出來,施了好幾個解咒咒語才找到了底下那個禿了一大片的獨眼傲羅。

  看著這耀眼的一片反光,斯內普第一時間就明白了那些失竊的魔藥材料是被誰偷走了好用來制作復方湯劑。

  然而還來不及驚訝於地圖此刻能夠看破魔藥的功效,地圖上又彌漫出了一股奇怪的味道,緊接著它泛著紅光變得滾燙起來,就仿佛是在用什麼看不見的火舌逼烤出隱藏得更深的真相一樣。但它的功力顯然還不夠深厚到一把扒下那位看不見的敵人的面具,只得像個游戲的新手指導關卡一樣給出明明白白的暗示——原來一個在八樓一片空白的位置被標滿了大大的問號。

  這還不算結束,活點地圖就仿佛是做了次系統更新一樣,把學生的名字又一一刷新了一遍,數以百計的名字按著字母表的順序一個接一個地泛過漂亮的金光,直到輪到哈利的名字,地圖仿佛是和服務器突然斷開了連接一般陷入了加載狀態。

  這一刻所有對麻瓜娛樂有所了解的巫師們眼前都出現了一個不停轉著的可惡圈圈。

  好在活點地圖的運行速度很有保障,只可惜操作系統還不夠智能。巫師們湊過去的幾對眼睛只能看到哈利的名字被高光加粗了,就好像地圖覺得這個男孩還不夠醒目似的。只有鄧布利多的目光往惡魔的方向瞟了一眼,不出所料地捕捉到了一張瞬間耷拉下來了的臉,好像某個只有他知道的玩具被發現了一般。

  ******

  「對於引起這個變化的原因我們還沒有定論。」 埃斯梅吸了口奶茶接著說。

  「說不好這件事情沒我們想像中那麼復雜,也許這是因為波特的父親就是地圖的制作者。也有可能是因為他正陷在生命危險裡——巫師確實有這種具有提示功能的小道具,比如韋斯萊家的鐘。」

  「波特本人對黑魔王的潛在威脅倒是挺樂觀的,他沒什麼想法,倒頭就睡了三天,可憐的孩子。」 埃斯梅說到這兒聳了聳肩,接著她的語速慢了下來,這通常意味著她緊接著說出來的話會充滿真心實意。

  「鄧布利多教授也有一個猜想,但他還需要一些證明。」 她的眼睛裡不可否認的有著一些憂慮,但更多的是對這位教授的信心:「但,如果說教授不是最有希望粉碎黑魔王陰謀的人,那還有誰呢?」


第 33 章

  (四十九)

  所以對於傑森而言,問題兜兜轉轉繞了一圈還是回到了埃斯梅身上——她到底為什麼不高興?

  這問題其實無解。如果不是因為英國的那攤子事,還能是因為什麼?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影視劇裡總是能給「不高興」這個情節找出一大堆的前置橋段:感情類的像什麼分手啦,單戀失敗啦;事業類的像是投資失敗啦,或是方案做的太差被老板大加訓斥啦;嚴肅類的給你從家暴或是種族歧視的根源上分析分析,至於那些更狗血的出軌、車禍等等就不必提及了。

  可惜生活不是什麼影視劇。心理學家和社會學家至今還在孜孜不倦地破解頭腦和心靈裡的秘密,而當有人把他們的論文和著作搬到一邊去,露出兩只並沒有握住錄音筆的雙手,擺出一副私底下談話的姿態的時候,那些專家也會摘下眼鏡,很坦誠地壓低聲音說:

  「我也不知道呀。」

  再實誠些的專家干脆勸你放棄去問別人的打算:「這誰能知道呀?」

  ——這答案叫這些誠心求教的人郁悶得仰倒。這一點道理都不講嘛。

  ——沒錯,這一點道理也不講,但事情就是這樣的。這沒法抗拒,也沒地方讓人投訴,只好窩了一肚子火地反過頭去再將自己裡裡外外照一遍鏡子,像是透過這脫下衣裝後的皮囊就足夠赤//裸//裸地叫人一覽無余了似的。

  ——但到最後,大家還是不得不承認:人就是會一種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而感到不高興的物種。有些原因就像電影裡的那樣好分辨,但更多的原因,誰知道呢?

  傑森導演就向來不玩這些深挖到精神深處的花裡胡哨把戲。導演脫下他的面具、鬥篷和綠鱗小短褲,赤手空拳地、靠著指甲摳地、拿頭頂撞地,一點點把自己從釘死的棺材裡挖出來,第一件事就是呸呸地吐出嘴裡潮濕的泥土,第二件事就是推倒自己的墓碑,把那些刻著蝙蝠紋印的劇本踢進這個新鮮的土坑裡,拎著根法棍面包揚長而去,回來的時候帶了朵火燒雲把這髒污之地往死裡一頓整,完事了又拎起了那只修整完的蝙蝠圖案,像是勉強同意讓它為自己加冕似的把它重新掛了回去。

  所以你要是拿著這個問題去問他,他保管跟你說:嗨,伙計,這麼跟你說吧,這是個好問題。

  他敲敲頭上那個大紅的頭罩:但我可不會去想它。

  他帶著你看他的鏡頭。因了你是真心實意來求一份答案的,他把身邊那些鮮紅色的膠卷撇到一邊去,跟你說那些不好,一個都不好。

  他彎下腰,打開另一個大得多的盒子,上頭貼著的分類標簽紙上什麼字也沒寫。他在裡頭挑挑揀揀,像是布置課後閱讀的作業一般小心翼翼地遞給你寫著「阿麗莎」的一卷,讓你回去慢慢看。

  你聽進去了,回家把燈都熄了,雙手抱膝地專心看膠卷裡的影像。劇情進行地很快,你睜大了眼睛,還停留在女孩把騷擾她的繼父吼了一頓後離家出走的情節裡,膠卷就已經放映到了好多幀之後。你看著女孩躡手躡腳從藥妝店裡偷了盒棉條,就著長滿苔蘚的牆角就地換了,又走進一家內衣店想如法炮制來一條干淨的換洗衣物。可——你屏住了呼吸——這次她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她被抓住了,警衛不容分說地把她押在保安室裡告訴她,這事兒是要叫警察來的。【1】

  膠卷放完了。

  所以你第二天又跑去找傑森導演,問後來呢?

  導演先問你,你是怎麼想的?

  導演仍然頂著他那密不透風的頭罩,明明是一絲視線都不會透出來的嚴密包裝,你卻覺得你的想法都被他完完全全地看透了。於是你老老實實說:

  犯了錯就要認呀。但是…

  但是?他這麼問。

  你想到女孩那個糟心的繼父,和知道一切卻默不作聲的親生母親,一時間舌頭打了結,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導演也不為難你,用著他那被變聲器偽裝後的聲音告訴你:「後來,店裡的另一個顧客焦急地告訴保安,他的女兒不見了。保安自然是要陪顧客去查監控的,就顧不上阿麗莎了。」

  阿麗莎當然是女孩的名字。

  「那阿麗莎..?」

  「當然是跑了呀,她又不傻。」 導演架起他的大長腿擱在桌子上,「但是沒跑出去多久,就看到一個小女孩傻兮兮地站在路上。金發,五六歲,手裡拎著個兔子娃娃。」

  那個顧客也是這麼對保安形容他女兒的模樣的。

  「於是她就把她送回去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點多余的形容詞都沒加。

  你好像懂了什麼,又好像沒懂,但是導演把你送到了門口,說故事講完了,他要下班了。

  ******

  傑森摘下了頭罩,雙手交叉靠在頭後往家走。他傑森·托德一天24個小時裡能有25個小時不高興,心裡的火總燒得他要騎上摩托在哥譚再轉一圈。

  至於家裡那個?

  他毫不客氣地把她身上的包袱往地上一拋——什麼溫柔懂事,那是裝給她同學教授看的,再後來又裝給蝙蝠俠看的。

  這位性子裡就藏著一點嬌:看書看得眼睛疼了要他幫忙滴眼藥水,偏偏眼睛又總是在滴口湊近的時候就眯起來,也虧得他眼疾手快才能滿足這祖宗的需求;寫論文超字數了抓著頭發刪減的時候連房門都不讓他進,天可憐見,他可一點兒聲音也沒發出來,就這還要嫌他,「擋著光了」又是什麼破理由。

  這都還算好,別的還有什麼呢?多著呢,像是在家裡換了個新牆紙,他就得第一時間誇,不誇就往他碗裡多塞胡蘿蔔——她自己不愛吃就禍害他。

  要是他沒在玄關的地墊上擦干淨鞋底呢?那就嚴重了,起碼三個抱枕就能從客廳那兒飛過來。他是寧肯被砸也不肯還手的:開玩笑,不小心砸到吊燈那事情就更大條了。這就完了嗎?早著呢——她一句「你又忘了帶蔥回家!」就在那頭候著呢。

  但這說來也是奇怪,被這麼說上一句,好像在外頭不管放倒了幾個不老實的惡棍,那團總是攪得他脾胃裡都在灼燒的火焰往往就這麼滅了,被放在火苗上炙烤的心也得以回到它該在的地方去。

  ——看吧,真要正兒八經說出來的話,總有點奇奇怪怪的矯情感覺。

  所以他總是換個說法:這感覺對了。

  踏進這扇門,一切的一切,就對了。

  於是他有了閑心,把你的問題又咀嚼了一遍,為什麼會不高興?

  埃斯梅總是說不高興就像是沙漏裡的一顆小石子。給它足夠的時間,它就能從沙子裡冒出頭,被輕輕松松地夾走。

  傑森挺喜歡這個比喻,不過他不太認可後面那句——有些事可以等,有些就不行。

  要是換作是他,不把她的沙漏拍上一拍那怎麼行?要能拍出來弄走那是最好,要是藏得深了,那就拍得再努力些,畢竟,哪有磨不成沙子的石頭?

  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呢。


第 34 章

  (五十)

  搖別人沙漏的傑森在等了半小時後終於忍不住把女朋友從房間裡拖了出來。

  「你把我塞進車裡的樣子就像是我們要去拍末路狂花。」埃斯梅手裡抱著兩只毛絨玩偶,她把其中一只塞到傑森下巴底下,用玩偶的爪子輕撓他的臉:「這位暴躁的先生,你也想炸個油罐車嗎?」

  傑森給她扣上安全帶:「感謝您的關心,小姐。但是這些都不會發生的。」

  「首先我們是去海邊玩而不是搬家,所以十分感謝您還給衣櫃裡留了點衣物的慷慨舉動。」 他從置物格裡取出墨鏡。

  「其次,我們是走洲際公路的良民。」

  「最後,就算我真炸了,」他點了火,「也沒有警察能追上我。」

  ——這發言過於狷狂張揚,埃斯梅不由得拖了一聲長長的噓聲,接著就不再理會這個還差一個月才滿21歲的小年輕。她在車開出哥譚邊緣的時候打開了天窗,像只好奇的土撥鼠一樣從窗口裡一點點探出頭去。

  其實她對於消極情緒還有另一種說法。那些像抑郁和焦慮這樣被端端正正擺在研究裡的名詞就好像一個玻璃盒子,把這些摸不著的情緒擺在裡頭,從此讓人們有了個便利的指代。但是它們是怎麼來的呢?

  她覺得是某些丟三落四的貓頭鷹不小心從空中遺落的。它們在起飛時太過著急,以至於落下了主人藏在信件裡的那些雞毛蒜皮,比如說像是今天的冰淇淋奶味不足、朋友沒有記住自己的偏好、緊趕慢趕還是錯過了電影的開頭之類的小事。它們單一挑出來的時候一個個都輕如鴻毛,只消吹上一口氣就會融化在風裡,但因為這些粗心貓頭鷹的緣故,本該逸散在太陽底下的它們從信紙上掉了下來,又不知怎麼地滾成了一團,最後跑回主人心裡給自己築了個巢。

  而此刻從遠方吹來的風是個急著趕路的環衛工。他帶著不知多少英裡之外的新鮮空氣在她身邊短暫地停下來,在這裡進行了他的使命:「來吧,讓我幫你帶走這些遺落的小石頭」,然後就步伐不停地離開,倉促得讓人來不及說聲再見。

  只有心裡突然一松,就好像堆在心裡的是一團碳酸鈣,被那陣風進行了一番化學反應就變成了氣體,輕飄飄地飛走了,不留一絲痕跡。但是她知道有什麼完全不一樣了。

  於是埃斯梅從天窗上縮回前座,靠近駕駛員先生:「讓我開!」

  她可是一個在韋斯萊家長大的格蘭芬多,連他家的雙胞胎都得乖乖坐在她的後座!

  ******

  所以說傑森沒法get到魁地奇的樂趣是有相當合理的解釋的。

  看看這糟糕的職業病吧。

  格蘭芬多的前擊球手技巧純熟地打了把方向盤,在一個彎道毫不拖泥帶水地超過了原先在前頭的那輛車——一個不帶一點兒減速的轉彎——然後在對方堪稱驚恐的目光裡大笑著跟他打了個招呼,一騎絕塵地向著山脈奔馳而去,讓路邊的玉米葉子整排彎下了腰為她送行。

  講道理,那個駕駛員應該為今天自己沒穿銀綠色的衣服感到慶幸,否則被送上恐怕就不止尾氣而是一句騷話了。

  當他們最終在某個服務站停下來加油的時候,傑森幾乎是有點心驚肉跳地看著她習慣性地把操縱杆往後一壓,差點把這可憐的杆子逼迫到了一個不健康的角度。很顯然這又是一個騎慣了掃帚留下的毛病,她真該牢牢記住「除了蝙蝠車,其他的麻瓜汽車是不會飛的」這條定律,然後早點改改她那個停車/掃帚時候的倒霉動作。

  因此,在再度發車的時候,這位根本就沒有合法駕照的女司機就被帶離了駕駛座,一個人去後頭折騰了,這差點沒讓傑森以為自己車上的後視鏡被下咒了。

  當他回過頭用雙眼親自確認的時候,才相信他剛剛匆匆一瞥看到的景像並不是什麼幻覺。

  誰能解釋一下他一輛普普通通的越野車上為什麼會出現懶人沙發和一堆抱枕?軟墩墩的床墊被擺在了另一邊,床單正老老實實地把自己鋪開,然後一把接住等著砸下來的枕頭和靠墊。衣物從埃斯梅的手中從一個指甲蓋的大小慢慢變大,然後一件接一件地飄往更後頭的空間把自己掛了起來,排在隊伍最後邊的一件遮陽長袖外套還在入座後一把拉上了簾子,把它和它的鄰居們都藏了起來。

  這個突然出現的空間被一盞落地燈的光線充盈得滿滿當當。它甚至還在傑森看過來的時候關掉了自己身上的光,但想必它也發現了這只不過是欲蓋彌彰的一種舉措,於是在非常虛假地閃了幾下之後,做出了一個「剛剛線路有問題但是現在已經修好了」的破罐子破摔姿態。

  埃斯梅從他的車載小冰櫃裡——真高興看到這輛車裡還有一些原裝的部件——取出了一罐啤酒,迎著他的目光挑了挑眉,仿佛是提醒他不要酒駕。

  …不是,這是酒駕的事情嗎?!

  敬業的駕駛員先生強行讓自己耳邊傳來了達坷垃的諄諄教誨:傑森,你要冷靜。他探頭看了眼裝在車外頭的後視鏡——好的,這一面鏡子看起來一切如常,看來他不需要認為自己正在開的是個高級集裝箱。

  他把車停在了路邊,回頭觀賞了一下後頭這個小生態圈。他曾經將巫師與阿米什人之間劃過一個約等於號。那個拒絕使用現代科技的群體在他們的社區和現代社會之間劃下一道清晰的界限。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們向電力搖頭,然後回頭拍拍鄰居的肩,靠著雙手一起支撐起他們的農田,趕著一代代傳下來的馬車沿著汽車輪子的痕跡,穿行在混凝土和水泥築成的道路上。

  在埃斯梅的敘述中,他能感知到巫師的社會就像阿米什人一樣仍然停留在幾百年前的風貌上。也許他們有了霍格沃茨特快,有了播著古怪姐妹樂隊歌曲的收音機。但是大多數巫師在畢業後就再沒有踏出過他們給自己劃下的地界,而是選擇回家接過了父輩從祖輩那裡傳承下來的手藝和工坊。這就好像在學校裡接受了那麼多的可能性以後,又鑽回了一個被一代代人給出過好評,但卻不一定合身的袋子裡。

  不過,現在在他跟前的是一個日常吐槽倫敦地鐵沒信號、英國火車像烏龜的女巫。這個女巫把魔法社會的縮影帶出了邊境,大大方方地穿在身上踏進了麻瓜的校園,在一眾巫師的尖叫裡劃開人體的皮膚,學習那些「不可想像的解剖」和「荒唐的細胞學」。

  傑森腦補了一個穿著醫師袍的埃斯梅,她揮舞左手的魔杖讓那些巫師閉嘴,右手握著手術刀和肋骨剪穿過層層疊疊的組織器官和骨骼記錄另一個世界的答案。

  於是他擅離職守,鑽到後座去觸碰一下面前的這一個,好知道這一切都是再凝實不過的真實:「…我想我能得到一個解釋?」

  被退役的賽車手給他拆了一根小冰棍,又縮回了她快樂的毛絨小天地裡:「你有沒有聽說過網絡上有這樣一句話:給女人一點時間,她們就能給你整個世界?」 當她半個小時的家是白搬的?

  嗯,這個整是動詞。


第 35 章

  (五十一)

  他們停在了一條不知名的海岸線邊上。

  傑森和埃斯梅對路線的規劃相當隨意,但是一致同意了規避開像邁阿密一樣的美麗沙灘。據傑森多年的經驗來看,這種人為精心打造的度假海濱勝地要麼充斥著媒體的□□短炮或是毫無意義的耳鳴喧囂,要麼就是一個只差被揭開面紗的洗錢勝地——是的,上次與法外者們那段不幸被黑壓壓的槍口打斷的「度假」多多少少給他留下了一些極差的印像。

  沿著衛星地圖給出的軌跡,傑森給越野車換了對前胎,好讓它拾步而上,緩慢地穿過一片罕有人跡的小叢林,最後停泊在了樹林的邊緣。他們不約而同地壓低帽檐擋住那片驟然明亮起來的光,待適應呼呼拍打在臉上的海風之後才大膽地放眼望去。

  像是被巨斧劈開過一般,七座斷崖佇立在海中,它們挨得極緊,像是幾無縫隙地連綿在一起。海水輕柔地拍打在懸崖截面的底部,後頭的波浪把前頭擊出的白沫溫柔地帶回了海洋,剝露出一片也許比海水存在得更久的岩石。

  傑森相當熟練地扎了個帳篷。他在清理完地上的碎石和樹葉之後,就地鋪開了一片大大的防潮墊,埃斯梅在上面和周圍施了個咒語,確保今夜他們不會遭到水汽和蚊蟲的騷擾。他從車上取下帳杆和地釘,手把手地教埃斯梅該怎麼把拉直的帳杆穿進帳篷套裡,他們一起把杆頭插進小孔裡,把帳篷順著紋路撐開一個飽滿的形狀,又用同樣的方式搭起了外帳,用地釘和帳繩牢固地穩定在地上。

  然後他一把拉回了自以為大功告成的埃斯梅,把這個蹦蹦跳跳准備去海灘上撒歡的姑娘抓了回來,給她擠了滿手的防曬霜,末了還讓她轉過背去,幫她把裸露在外的皮膚都仔仔細細地塗了一遍。埃斯梅今天穿得難得的大膽,露臍裝在胸前打了個大大的蝴蝶結,露出腰部一截白皙的皮膚,是一個毫無美黑意識的巫師無疑了。

  埃斯梅撩起頭發方便傑森的動作。她喜歡這樣親密又光明正大的行為,也為這樣不經意間發現的小細節而感到一種隱秘的喜悅。比如在這些瓶瓶罐罐的領域上,傑森意外地比她更擅長——不論是用於遮掩傷痕還是用於偶爾的正式場合。是的,作為冰山酒廊的話事人,傑森·托德需要在鏡頭前打上領結,套上一件裁剪合適的西裝,然後把痛失產業的企鵝人的殘黨丟進流淌在冰山地標前的河道裡,然後對著泛著燈光倒影的水面撫平襯衫上的幾條褶皺,拉直衣袖重新套上西裝外套,裝模作樣地丟下一句:「為了紅頭罩干杯。」

  為了紅頭罩干杯——埃斯梅在隨著眾人的動作一起舉杯的時候瞥到了一抹金發的顏色,然後促狹地丟給傑森一個調侃的眼神。他們仍然習慣在人前保持距離,這當然是為了盡可能地保護埃斯梅的安全,但或許更是那些不長眼找上門的人的安全。傑森隔著一片人影給她回了個無奈的表情,動作幅度小得就像是眨了眨眼,就連站在他身邊的翼俠和蘇三蘇都沒能覺察到什麼異常,只留有一個「老板今日心情不錯」的印像,絲毫不知道老板明面上聽著工作彙報,私底下已經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偷了個情。

  然後他們也許等到回家——或是就在樓上老板辦公室的私人盥洗室裡,一個背靠在洗手台前,一個搭在他身上,摩挲著他的下巴,再好生調笑一番關於伊莎貝爾的往事。赴宴前剛被她親手處理過的胡茬還沒有重新冒出頭來的跡像,甚至在當夜幾杯香檳與紅酒的轟炸下還隱約留有一點剃須水的香味。此刻仍然光滑的皮膚再往下幾寸就是喉結,被主人有些不耐煩似的撥拉著束縛著它的領結,直到被另一雙手接過這項任務,混著本來就足夠近的氣息把這可憐的小玩意兒弄的亂七八糟,具體程度取決於主人在一來一往的問答中得到的評分,而身經百戰的襯衫早已預見到了多出好幾條褶皺的未來——出於各種緣由。

  (五十二)

  晚餐很簡單。

  他們把幾顆蒜和洋蔥一起切碎了倒入已經熱上的長柄小燒鍋裡,甫一入鍋就和融化的黃油爆出滋滋作響的香氣。揮了揮升騰起來的一絲煙霧,他們把事先用鹽和辣椒粉調過味的牛肉條平鋪在鍋底,等到它們兩面都泛起了透著油光的棕色就撈出來,用錫紙裹了安置在一旁。

  埃斯梅把火調小,傑森把四份切的蘑菇放進鍋裡,好讓它吸收剛剛煎出的牛肉汁和洋蔥的香氣。這過程需要人在一邊看著,拿著把木勺不讓鍋底的殘渣凝固成棕色的硬塊,才好把高湯、伍斯特沙司和幾片百裡香葉一起丟進去,攪拌幾圈,拎過清水和雞蛋面把它們一起封存起來,等待它們冒起安逸的奶泡。像埃斯梅這樣的奶酪愛好者自然是要趁著傑森在一旁把牛肉條切成塊的時候再丟幾片芝士進去的,一旦他的眼神掃過來就會立刻裝作只是在檢查面條軟硬程度的樣子,然後在傑森把牛肉加進鍋裡的時候委委屈屈地看著他縮減了用於最後調味的酸奶油的量。

  飯後他們又去海灘邊上走了一圈消食。不同於下午讓埃斯梅套了個花裡胡哨的救生圈就讓她去海裡玩的放任,傑森這次先看了看漲潮的幅度,給她加了件外套才打出了通行的手勢,操心程度就仿佛像是他們此刻正身處冰島臭名昭著的雷尼斯黑沙灘,遠處凶悍的風浪隨時會打上岸頭,用積聚了幾千英裡的能量卷走這個正蹲下來看著寄居蟹從沙子裡冒出頭來的姑娘。

  但他的擔心並不是全無道理。兩人順著海岸線走了一段之後,剛剛還在天邊懸掛著的晚霞就在逐漸浮現的繁星的催促下匆匆謝幕,與好脾氣的月亮燈光師打了個照面就回了後台卸妝。天地間一下子安靜下來,只有海水拍擊在沙灘上的平緩呼吸聲。

  「給我講個故事吧,」 他們找了片平坦的岩石坐下,埃斯梅掰著手指這麼說道:「嗯,要有海,還要有。」 她把下巴靠在傑森的肩膀上,這個姿勢讓她的視線往上抬了抬:「還要有星星。」

  「…唔,星星和海。」 傑森重復了一遍客戶的要求,「傑克還是安妮?」

  「傑克。」 埃斯梅毫不猶豫地選了前者。這是他們在玩了好幾次編劇游戲後達成的共識:去探險的男主角就叫傑克,如果是女主角就叫安妮。而不論主角的性別是什麼,故事裡都要編入他們最近看的書或是戲劇的情節。

  傑森沒花多久就給傑克套上了人設,起手就是一個經典的童話開局:「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叫做傑克的少年。」

  埃斯梅揮了下魔杖,讓少年的投影隨著傑森的敘述一點點凝實起來。「傑克生活在一個內陸國家,他虔誠地信仰著上帝,每天都努力完成著上帝賦予他的任務。那就是帶上他的柯基把羊群趕回羊圈裡,在季節來臨時,為羊群剃下厚厚的毛發,交給鎮上的工匠制成各種羊毛制品,好讓大家度過另一個寒冷的冬季。」

  「在所有人都披上了他的羊毛大衣的那一年,鎮上來了個吟游詩人。」 一個蓄著長長胡須的瘦削形像出現在牧羊少年旁邊,彎腰告訴他:「你已經完成了你的天命,是時候去尋找別的意義了。」

  「那是什麼呢?」 傑克這樣問吟游詩人,他為即將到來的新生活感到畏懼卻又期待。

  「孩子,這可不好說。」 吟游詩人給他講述了自己所知的故事,卻無一能夠引起傑克的共鳴,於是吟游詩人告訴他:「那麼只剩下最後一個法子了。」

  「你得找到海裡的星星,那時候你就會知道答案了。」

  於是傑克把柯基和羊□□給了鎮長,徒步翻越了包圍著小鎮的群山,他遇上了很多人,但是沒有人能夠告訴他海裡的星星在哪裡,直到他來到了一座都市裡的玻璃動物園。獨角獸聽聞了他的終點,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星星的家在哪裡,但我知道你會途經的路。」

  獨角獸叫來它的朋友勞拉,讓她取來三本書交給傑克。

  第一本的封面繪著一條白鯨,第二本是一座小島,第三本則要模糊得多,依稀辨認的出一位夫人的影子。

  傑克很快出了海。他沒有帶指南針或是六分儀,僅僅是讓波濤帶他靠往無垠的邊界。他駛過名喚Eroda的小島,島民都有著閃亮的光頭,但是誰能討厭那樣快樂的笑容?他們告訴傑克,那條白鯨的名字叫做莫比·迪克。

  「是條十分危險的鯨魚哩!」 他們中一個叫做以實瑪利的青年這麼告誡著傑克,目送著傑克往那個方向行去。這大概是傑克有生以來度過的最孤獨的幾個月——也許是好幾年,長期漂在海上的生活已經讓傑克完全變了樣子。他的皮膚變得黝黑,常戴的氈帽早就被海風卷走了。他對著海面瞧了瞧自己的模樣,卻發現自己的手指之間長出了透明的蹼,足以讓他劃開海水一探底下的究竟。

  然後——當他這麼做了以後,他的周圍陸陸續續地浮起了斷裂的桅杆、破碎成一塊一塊的船板、豁了兩個大口的風信旗、半截還沉在水裡的捕鯨索和莫比·迪克的身體。那的確是條巨大的鯨魚,傑克在它身上看到了被無數標槍劃開的傷痕和繩索勒過的痕跡,但它的靈魂透過它冰冷身軀殘余的憤怒這麼明明白白地寫著:

  這條鯨魚仍是那條能用尾巴劃開一條銀河的鯨魚呀。星光順著它身上的槍頭傾瀉在海裡,帶著它衝破捕鯨船的包圍,在綿延了長達幾百海裡的鮮血之外,它又重新浮出水面張開氣孔,露出像金字塔一般的背峰,絲毫看不出受了攻擊的模樣。

  這麼說來,它是命運本身,也是人的化身啊。傑克敬畏地看著這顆星星重新落入海中,零零散散的星光串成一線,指向了另一個方向。

  傑森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有點後悔自己講到了類似於「死而復生」這樣的描述,也或許是因為別的敘述讓他產生了不適。埃斯梅趕緊把話題引回故事本身:「星光指引的是那座小島的方向嗎?」

  「…是的,是那座小島。」 傑森撕下遮蓋著第二本書名字的封條,露出歪歪扭扭的「蠅王」字跡。他看起來無心細述那一樁樁上演的罪惡,只把開頭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一班年輕的男孩子因飛機墜毀而迫降在這座無人的小島上。

  傑克在這裡看到了星星的毀滅。虛幻的巨大怪獸在小島的高空嘯叫著,爪翅並用地踩滅了用理性燃起的信號火,拎起從剛果河中的黑色皮膚裡提煉出來的純黑惡意鋪灑在小島上,讓曾掛在一船一船奴隸身上的鎖鏈和鐐銬鎖住所謂的道德和文明,在皮膚上勾勒出惡的圖騰。披著衣服的星星一顆接一顆地死去,而還留在島上的已經不能再被稱作星星了。

  ——他已經明白了星星就是每個人自己了,他失去了看向水中倒影的勇氣,閉上眼一口氣學著白鯨的樣子沉往了深處。

  埃斯梅再次打斷了這個故事,握住了傑森的手:「…那麼傑克之後去了哪裡呢?他找到最後那位貴婦人了嗎?」

  這次傑森沉默了更久。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是的,他找到了。」

  貴婦人的名字叫做艾德娜·龐德烈。他們相遇的時候,艾德娜邁進了海裡,她從穿不完的束胸和裙撐中脫離出來,從此再不受沒完沒了的社交聚會、永遠不在身邊的丈夫、一次又一次離開的情人和哭鬧不休的孩子的侵擾,只有她最愛的鋼琴聲為這個自由的魂靈送別。她成為了一顆正從海裡升起的星星。

  「請等一等!」傑克叫住了她。但他隨即意識到自己的疑問隨著她的離去也消散了。他再一次望向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卻發現自己的氈帽回來了,他張開長著蹼的雙手把它擺正了,才敢相信自己身上泛著的星光不是錯覺。

  「他已經看過了最純粹的惡與最真實的美,但他還有著最初那個牧羊少年的心。」 埃斯梅為傑森補上了結局。

  「我喜歡這個故事。」 埃斯梅從他的肩膀上抬起頭,跳下了岩石,仰著頭對他伸出手。這個唯一的聽眾的表情從未如此柔和過。

  「你知道嗎,我們應該跳舞,」她接著說:「去海上。我們也去找星星。」

  「能請問一下你的舞技如何嗎?」 傑森面上按著往常的樣子挑起了眉,其實已經順著她的手把自己拉起來。

  「演出Bad guy的Billie Eilish的水平。」 埃斯梅眨眨眼,絲毫不為自己蹦跳級的水平感到什麼羞慚,她轉過身,踮起腳尖張開雙臂,先他一步踩在了海面上。

  月光把她的倒影順著波紋先送到了傑森的眼底。

  他覺得,他已經看到一顆星星了。


第 36 章

  (五十三)

  新學期如期而至。

  大一新生可能還會對即將開始的大學生活充滿期待,比如彼得·帕克就對豐盛的學校食堂餐渴盼已久。但他們中的大多數在經歷了一次迅速增重15磅的「Freshman 15」和midterm考試的洗禮後,每個學生增長的不僅是體重,更是在心裡的小本本記好了每個學期的各個節點。舉個例子,剛開學的這段時間,正是老生們心照不宣的摸魚時段。

  旺達·沒上過學·會魔法就是了不起·馬克西莫夫:「你不去上學跑來紐約打牌干嘛?」

  埃斯梅·逃課中·會魔法一樣了不起·克萊蒙特:「你不要平白冤枉人!我明明是來面試的。」

  猩紅女巫一把拆了她的台:「面試?主動邀請你的那個奧斯本集團?」

  她在自己的牌堆裡挑挑揀揀,不情不願地喊了句過,又補了句:「哈利·奧斯本也真是厲害,能從領英上碰巧邀請到一個女巫。你說是不是因為他聽說了什麼風聲?」

  話裡話外都在明示奧斯本可能盯上了埃斯梅的魔藥技能。

  埃斯梅順勢打完了自己的手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這不就是我來面試的原因麼——目前看來不好說,人家的借口找得漂亮。跟我熟悉的助教正好是這位小公子的團隊成員,又向他推薦了我,連知道我選擇了制藥方向的課程這件事都知道了。Well, 看看他想做什麼吧。」

  她擺了擺手,走到奇異博士邊上,熟練地按下計時器:「親愛的博士,切記每個人只有三十秒的出牌時間哦。」

  握著一堆牌·計算量過大·會魔法很了不起但是出牌很慢·斯特蘭奇:「…你怎麼總是不催班納?」

  布魯斯·拿了好幾個博士學位但一點也沒因為聰明而禿頂·班納聞言憨厚地笑了笑。他倒是關心了埃斯梅一句:「有麻煩的話可以來找我們。」

  一直默默坐在牌桌旁觀戰的渡鴉接了一句:「…還有我們。」

  要說起本來待在泰坦塔的渡鴉怎麼跑到了復仇者堆裡,還得從快銀說起。某次牌局上旺達突然想吃中心城一家新店剛推出的泡芙,來探望姐姐的快銀自然是自不容辭地擔起了跑腿的角色。

  雖說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但是快銀速度再快也快不過早已排起長隊的人群。他這樣的性子怎麼能在一個地方待這麼久?趁著排隊的工夫,他就在中心城跑了好幾圈,途中還收拾了幾個本土的刺頭,倒是讓剛排完隊准備開工的閃電俠樂得輕松,坐在泡芙店屋頂上看人家繞圈。

  巴裡:哦豁。

  於是當快銀回到隊伍裡的時候,就看到提著一盒泡芙的紅個子向他發出了比賽的邀請,以那盒泡芙為賭注。

  作為全正義聯盟心眼最實的超級英雄,回家以後的閃電俠在蝙蝠俠黑漆漆的眼神裡舉雙手發誓:「我真的沒想那麼多!」

  什麼真實身份的隱秘性可能被威脅啦,兩個聯盟間接接觸的連鎖反應啦,巴裡聽完正聯裡其他人給他解釋,越聽越心虛,只在最後小聲問了個問題:「…那我是不是以後都不能和那個小伙子出去比賽了?」

  正義聯盟:……

  這話說的,跟他們讓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最後還是超人拍了板。作為最懂得有個同胞會是什麼感受的他,正面迎上了黑漆漆的臉色,讓巴裡帶著那厚厚一沓名為「注意事項」的禁令竄出了門,結果兩個小伙伴沒過幾天就打得火熱,等旺達和復仇者聯盟注意到的時候,閃電俠和快銀已經把比賽地點改到了海上——要是在障礙重重的陸地上一不小心撞到了哪兒,又是一筆賠不起的戰損。

  兩個身體力行地證明了太平洋確實沒加蓋,甚至還能洗個腳的小伙伴剛上岸就看到了等在邊上的負責人,神奇女俠和旺達倒是沒說他們什麼,就是有說有笑地退訂了他倆剛下單的雨靴,一人帶走一個回家普及這片海域每天的航線密集度。

  但不論如何,自打他倆帶起了這個頭,且不說兩個聯盟成員之間如何看待,少年英雄們總有各自的門路打成一片——要麼打架,要麼打牌。

  魔法側的超英們戰鬥起來可能是好隊友,但在牌桌上絕對是人憎鬼厭。這邊這位開個心靈感應暗搓搓讀取你的戰術,那邊那位直接把牌上的數字給改了,實在是防不勝防。於是被嫌棄的魔法側只好互看一眼,發現都是自己人,誰也不怕誰,在牌桌上終於可以放心大膽的出老千。

  一開始大家尚有些生疏的時候還有些拘謹,但紐約大戰的經歷就擺在眼前:要讓大家迅速熟悉起來的好契機是什麼?

  答:一個共同的敵人。

  大家毫不猶豫地表決通過,捏了個洛基的幻像出來擺在牌桌前。賈維斯給它加載上了思考回路,奇異博士貢獻了一個毒舌語庫,猩紅女巫憑著印像給它調整了五官和神態。最後桌前就坐了一個偽神版洛基,環顧了一圈牌桌,對大家都處在同一水平線上這個發現感到極其不滿,開口就是一句:螻蟻們…

  要人跪下的架勢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結果話還沒說完,就發現自己不僅跟不起上家的牌,還有個下家把卡面改成了綠巨人的畫像。

  大家:這感覺對了。

  於是雷神成了唯一一個不知道牌局存在的復聯成員。

  ******

  後來有人提議給棋牌室起個代號。

  一時眾說紛紜,取什麼名字的都有。即使是喜歡熱鬧的托尼也被這群人吵的耳朵發疼,讓智能管家給他指了個全大樓裡分貝最小的地兒。黃昏的余暉在高塔的頂端一覽無余,逢魔之時的天地被光影分成了緊密相連的兩半。落日的奇妙之處或許就在於此:即使目之所及之處正被黑暗一點點覆蓋,遙遠的彼端卻一定會升起無可撼動的朝陽。

  終於清淨了的鋼鐵俠其實也難得有點閑心,於是他問他的老伙計取什麼名字好。

  「Sir,恕我冒昧,但您給鋼鐵戰甲起名字時可從來不需要我的建議。」

  托尼抬了抬眼鏡:「這和戰甲又不一樣。」

  盡管說來滑稽,但是棋牌室儼然已經成了一個各路超英們願意放下立場和政見的避風港。雖然也不是沒出過把引起眾怒的死侍綁住嘴丟出門外的事故,但是沒有什麼事不能用一句「雷神來了」解決——大家都一躍而起等著看家庭倫理劇。即使意識到有時候這不過是狼來了的把戲,即將引起的爭執氣氛也被這一打岔給攪散了。

  「既然如此的話,」 英倫腔管家不緊不慢的說道:「不如就用您對我的第一句祝福吧。」

  不需要疑問,托尼第一時間明白了這位老朋友的意思。

  Hello World.

  這也的確是最好的答案了。

  你好,這個美麗又殘缺的世界。

  你好,這個不夠好卻仍然有人守護的世界。

  (正文完)


番外2·金妮的婚禮

  (番外二)

  韋斯萊宅今天十分熱鬧。

  至少弗雷德和喬治是這麼覺著的。

  韋斯萊夫人一手揪著一個兄弟的耳朵,把他們從禍害花園地精的行徑中擰回來,說:「你們兩個最好告訴我,禮炮和鮮花都已經准備好了。」

  兩兄弟中的一個笑嘻嘻地說:「放心吧媽媽。」

  另一個腳下靈活地一轉,讓韋斯萊夫人手勁一松,順帶著把他的兄弟也解放了出來。他倆瞬間又勾肩搭背到了一起:「那些地精把花草養護得好著呢,保證在儀式上還是跟新鮮摘下來的一樣。」

  「只要我們再教他們幾句最近流行的罵人話。」

  「但這一句您可以當作沒聽見。」

  韋斯萊夫人抄起手裡的圍裙不輕不重地拍了他們倆一下:「就知道是你們兩個干的——你們爸爸呢?」

  兩兄弟對視一眼,比劃了一個5的手勢,氣得韋斯萊夫人又在他們頭上各敲了一下,被他們隨意地閃過了:「這都要算錢?!」

  弗雷德趕緊上前接過她手裡的圍裙,喬治順勢給她捏了把肩:「不不不媽媽你誤會了。」

  「婚禮的道具當然是要算錢的。」

  「當然我們給哈利和金妮算了優惠價。」

  「但是這個五可不是指可愛的西可。」

  「只是爸爸拜托我們拖您個五分鐘而已。」

  他們話音剛落,陋居的後院裡就發出了巨大的轟鳴聲,隨著引擎的嗡嗡聲一同傳來的還有韋斯萊先生興奮的呼喊。

  只見他們家那家老福特已經被重新刷過了漆,原本破破舊舊的車頭修繕一新,更誇張的是車門兩側隨著車身漸漸升空,在四個輪胎上方逐漸升起了兩對鋼鐵翅膀。

  後邊那一對極速拍打著帶著車身做出各種動作,而前一對則伸進了車窗裡掏了掏,等再探出來的時候,就以一個對鋼鐵而言不可思議的柔軟姿勢變幻成了三根圓管。

  韋斯萊先生坐在駕駛座上,揚了揚魔杖,那三根圓管裡就發射出了紛紛揚揚的禮炮,在陋居上空炸開了白日煙火,飄揚下來的煙塵在半途幻化成了一道道絲線般的白色流蘇,又交織在一起成了捧花的模樣,落在站在下方的金妮手中。

  弗雷德和喬治跑過去從她手中接過花,又開始嘀嘀咕咕地商量起了配色的問題,而韋斯萊先生則帶著他的兩位乘客落地。明明從車裡走出來的三個男人當中就數他年紀最大,卻表現地比兩個年輕人還要興奮。

  韋斯萊夫人略過他那些誇贊傑森高超汽車改造技術的彩虹屁,特意伸長脖子去看後座上的哈利和傑森,在確認他們沒有缺胳膊少腿之後才轉頭呼喚:「Ez——」

  埃斯梅應聲從二樓的窗戶裡探出大半個身子來,沒等傑森把心提起來,窗戶就自己撐開,混著陋居的牆磚變形成了滑梯的樣子,讓她順順利利地落地,從而讓跟在她身後的巨大玩具鯊魚從這個還沒變回原形的窗口中鑽了出來。

  ——一看到這條耀武揚威的鯊魚,傑森就眼皮一跳。但這追根溯源起來也是他自己給自己挖的坑:

  三天前,法外者的飛船從一個名字太長記不住的星球回地球時被卷入了亂流,結果在到達地面的時候就發現身上的羽絨服已經完全過了季。羅伊一臉嚴肅地通知他:「好消息是我們省了三個月的飛船維護費用和理發錢,這對我們的財務狀況或許能起到一些改善作用。」

  「壞消息是,你女朋友可能對此有不同的看法。」

  傑森在躡手躡腳地鑽進被窩的時候已經有了些預感,但還是沒想到他又幸運地見識到了新鮮玩意兒。一只等身的玩偶鯊魚被他女朋友攔腰抱在懷裡,這只海洋生物還保留著毛絨玩偶的外形,但卻能對回巢棲息的紅蝙蝠露出一口不太好打商量的白牙。隨著埃斯梅緩緩醒轉,甚至還在他面前揮舞了下雙鰭,十分科學地證明了「玩具真的會自己動」這一能讓無數芭比娃娃恐懼症夜不能寐的事實。

  傑森:可以,但沒必要。

  但他到底也不是一般人了。傑森深深吸了口氣:「嚴格來說,這是不是我兒子?」

  鯊魚略微思考了一番,挪走了剛剛拍在他枕頭上的鰭。

  蝙蝠方士氣大振,手癢地摸了摸他兒子頭上的小絨毛,妄圖乘勝追擊:「那它願不願意擁有自己的房間?」

  他順利失去了他年僅三個月大的兒子的歡心。

  總之,這只鯊魚現在從韋斯萊家的窗口竄了出來,沒人好奇它為什麼會飛,就像也沒人發問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一樣。大家就樂呵呵地看著它和韋斯萊家的汽車一起飛往一望無際的田野,奔向遠處那個正和巴克比克一起降落的大個子混血巨人。

  埃斯梅在和韋斯萊夫人一起做最後的確認。金妮被媽媽和姐姐圍在中間,這位在魁地奇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此時還穿著寬松的家居服,在接過那套潔白的禮裙後吻了吻她們的側臉,就和哈利揮手告別。按照傳統,這對新人直到婚禮開始前都不能再見面了。

  這時哈利才顯露出剛剛小心翼翼藏起來的緊張。羅恩神出鬼沒地出現在他身邊,第一百零一次後悔起了沒和他一起操辦婚禮:「我不敢想像要再應付一遍這些親戚!」 他抹了把汗,拍了拍哈利的背,又趕回去幫赫敏一同分擔壓力了。

  沒了別人的遮擋,傑森終於能確認到這位魔法界大名鼎鼎的救世主此時投來的目光確實包含了「SOS」三個字母了。兩個男人在目光交接中瞬間達成了某些不可明言的交易。

  哈利的目光轉向田野,挑起了每一個正常的英國人會選的話頭:「明天看起來會是天氣不錯的一天,很適合舉行婚禮。」 他的手心裡現在沒有抓著任何一件死亡聖器,但仍然像走上決鬥場之前在褲邊蹭了蹭。「明天會是很特殊的一天。」

  「你說的對極了。」 傑森配合著他劃開了BBC的天氣預報欄目,即使這裡根本收不到信號:「但人們總說對於陷在愛河中的情侶而言,每天都是特殊的一天。」 他裝作不經意地用余光掃了掃埃斯梅懸掛彩燈的背影。

  這次輪到哈利呼應了:「你說的實在沒錯。」 他說這話的時候仍然目視前方,仿佛談論的仍是天氣。他停了很久才接著說:「但人們仍然想以一些特殊的方式來保存某些記憶。就像是典禮或者是一份宣言。」

  啊哈。傑森在心裡發出了一聲他慣用的語氣詞,他向來喜歡在聽出人們潛在的暗示後跟上這麼一句。通常後頭會跟些張口就來的嘲諷句,但這次的感嘆從心底飄上來,在舌尖打了個轉,混著停留在余光裡的身影,讓大腦後知後覺地分泌了些興許是魔法的物質,讓刻薄如他的舌頭都軟了下來,將一句對話重復了第三遍:「這說的也對。」

  然而這話趕話的形勢決不允許他的話頭就在此終止。風從遠方吹來,為他把接下來說的話框在了身邊的天地裡,即使是世上最靈通的耳朵也休想撬出半分來,只能從救世主最終的發言稿上瞧出些端倪來:

  哈利在說完那些慣用的賀詞後就收起了手中的紙張。他望向穿著潔白婚紗的新娘,接過一杯香檳一飲而盡:「一年前,我在世界對岸的森林裡就想像過這一幕。那時候的我身邊只有最好的朋友,他們此時就坐在底下。」

  「當時我的腦子裡塞著各種各樣的事情,收音機裡播放著的幸存者名單,如影隨形的追捕,寒冷以及其他很多,多得幾乎令我詫異,因為即使在那樣的情況下,在我開始篤信起自己的歸宿多半是死亡之時,我也仍然固執地想起一個特別的人。每當我置身在星空下,我就想起她的身影,和我小時候在麻瓜世界讀到的一句話。」

  「我們每個人都來自於星塵。」

  「也許也包括我們的魔杖,可能往前推個幾千年,所有人的魔杖都是兄弟魔杖。」 他故意的笑話在觀眾席裡激起了一些笑聲。

  「但當時我凝視著那顆最亮的星星的時候,我只覺得它們或許很冷。也許這就是它們寧願燃燒自己化作星塵的原因。」

  「然後我們就從它們交織著的灰燼中浴火而生。所以我們長著不一樣的臉,有著不一樣的天賦,過著不一樣的人生。我們共享的同一樣東西可能只有黃油啤酒和分院帽。」

  「這就能解釋為什麼我們能忍受舍友驚天的呼嚕,也許我們在還是星星的時候就已經習慣了。」

  人群又低聲地笑起來。

  「共情與良善將我們相連在一起。我們願意在陷入困境的時候支持彼此,哪怕我們之前互不熟識。」

  「直到後來的某一刻,我才意識到自己早已遇到對的那個人。就是那個在星空下會想起的人,在魁地奇球場上的一次觸摸也會記得的人。也是那一刻我明白過來,我們曾是稻田,是橡樹,是貓咪,但最後我們在相遇的一刻才變成了愛的模樣。」

  他向新娘走去:「那麼,你願意成為我的星塵嗎?」

  新娘的紅發隨風飄起,但台下的所有人都知道,億萬年前的星星在此時相聚。


腦洞1

  傑森·托德的手肘不停地透過衣物的布料感覺到匕首刀柄的形狀。

  它並不大,有些略長,這是為了讓一個少年更好地握住它,而上頭盤繞著的又深又鈍的螺紋絲毫不會影響它的刀刃在破開皮肉的瞬間的通透。

  世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把匕首。在數以萬計的練習和實踐中,他們腳下淌過的怪物鮮血足以把他們一起染成血紅了。他走過的地方不算少,從山峰的一側到另一側,河流的一端到另一端,而這次是從海峽的這那頭到這頭。他的匕首在這些旅途中變鈍了,也變得更鋒利了——這是來自於怪物脫落的獠牙、犄角和背甲的遺言,也是亞倫王子親親熱熱地將他迎進別宮的問候語。

  然而他此時無法拔出它。

  他的手被握在一個少女的手心裡,直到它被主動松開。

  「…」 對方什麼都沒有說,實際上似乎連呼吸聲都沒有發出來,但驟然變化的氣氛和森林邊陲已看得見的宮殿邊緣已經將這份道別說得清楚又明白。

  他沉默地往前走了一小段,再回過頭時並不訝異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她驚人的漂亮」似乎是聊起這種經歷時必須要加上的修飾語。傑森不是什麼不愛讀書的獵人,但他也只能這麼說:「她驚人的漂亮」。

  尤其是在割斷巨鹿喉嚨的那一剎那。

  巨大的野獸揚起了頭,在四蹄委頓在地之前,它向著森林上方透出的月色發出最後一聲沉默的哀鳴,而始作俑者早已收起了指尖的利爪,蒼白的手掌在巨鹿眼裡的清澈徹底消失之後為它合起了眼皮,開始屬於她的盛宴。

  說是進食也許更為本質。

  月光仍然如水一樣覆蓋在這篇林地上,剛剛搭載過獵手的枝葉此刻也早已恢復平靜。蟲聲復起,鳥鳴從遠處不輕不重地傳來了兩聲。今夜是個豐收夜。

  舐干指尖血痕的少女向傑森藏身的方向盈盈一笑,被發現的驚覺帶回了他身體的一切知覺。

  他這才發現此刻的自己口干舌燥。

  「她驚人的漂亮。」

  「是的,我是說,那個吸血鬼。」


腦洞1·(2)

  傑森不能說自己沒有設想過再見到那個少女的情形。要是在做了一夜關於她的夢之後還要否認這一點,那實在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不過他現在更能實實在在地體會到慶幸。感謝自己當時堅定的拒絕了王子為他調遣僕人的安排,好讓他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在撫完額頭後掩埋起能讓那些年輕女僕臉上發紅的證據。

  老實說,在填埋完證據之後臉不紅心不跳地走進餐廳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這個年紀的小伙子該懂的已經什麼都懂了,渾一些的甚至在這種事兒上還要比較一番長短,像是什麼了不得的談資似的。他的心思平時並不放在這些事情上,但感謝他幼年寄身於貧民窟裡最混亂的一條小巷的那幾年,他對那些或隱晦或直白的詞彙熟知在心。

  ——並能熟練地打破幾個在酒館裡對女招待大放厥詞的狗頭。

  餐廳裡的兩人在他進門的時候停住了話頭。王子的臉上還帶著一些沒有散去的怒意,在傑森拉開椅子的時候才揉了揉眉頭,換了副和緩的表情,為他介紹了坐在他下首的另一位食客。

  傑森心裡又意外又平靜地與她打了個照面。

  埃斯梅現在看起來跟普通人類沒有任何區別。昨天能劃破粗厚皮毛的雙手現在握著精致的瓷柄刀叉,一邊漫不經心地劃開盤中食物,一邊抽空看了他一眼,視線微微一停留就挪開了。她表現地完全像是兩人互不相識——鑒於他們相遇的時間點,這也完全說得過去,只要她昨天沒有順著他肩膀的肌肉一路摸到手掌,最後又揉又捏了好幾下最後還牽了老半天的話。

  王子本人倒不是那麼在意這種給他下面子的行為,他的心思似乎還沉在別的角落裡,聯想起進門時聽到的那句「你就那麼餓嗎」,傑森只是下意識地往埃斯梅的盤子裡掃了一眼。

  倒是出乎意料地干淨。

  ******

  他們在餐廳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

  飯後他回了自己的房間磨匕首。這活沒有聽起來地那麼好做,主要歸因於除了腰間的那一把,腿側的、鞋跟的、帽沿底下的那幾把也都需要處理一遍。

  不過今天他倒是沒有把這些小伙伴們叫出來大團圓。拉開窗戶,毫不意外地發現少女坐在樹枝上,托著腮把剛剛在窗簾上戳出形狀的枝條給收了回去。

  「那麼,你想好了嗎?」 她仍然笑盈盈地說。

  「…關於』殺死我』的這個請求?」


腦洞1·(3)

  傑森一如昨晚一般,沉默了老半天才吐出了一個詞:「理由呢?」

  那根戳窗簾的枝條又伸了過來,這次進犯的是他的胸口:「你在開玩笑嗎?你好歹也是個獵魔人吧?」

  獵魔人殺死吸血鬼是不需要理由的。

  或者更精確地說,無論獵魔人是為了名譽、賞金、私人仇怨或是別的什麼緣由,他們在舉起武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自己此後的命運:要麼是他們摘下妖魔的頭顱,要麼就是看著自己逐漸冰涼的胸膛裡被掏出心髒。

  傑森以為自己懂得這條金科玉律。至少他曾經懂得。

  「倒是看不出你有這麼軟的心腸。」 埃斯梅從棲身的樹枝上站起來,像一只鳥兒一樣輕巧地鑽進了他的窗子,毫不客氣地打量了一圈他的房間。她撈過書桌上的酒囊嗅了嗅,毫不猶豫地飲了一口,又轉回來把他往窗台的方向壓了壓,蒼白的手指就點在他的心髒上方。

  擠壓了整個上午的陰雲在此時被一縷陽光鑽了個空子,不偏不倚地往他們方向掃射而來。而少女的側臉卻沒有符合常理地被照亮,反倒沉進了身後那片陰影裡,在光線的對比下顯得更為暗沉。

  吸血鬼是光明不願接納的生物。

  「如果一定需要理由的話…」 埃斯梅的指節收了回來,或許是錯覺,傑森竟突然覺得她的指尖剛剛仿佛在觸碰的地方留下了些余溫:「我也好想在哪個晴天正大光明地走進笨熊酒吧,去點杯黑麥酒啊。」

  ******

  傑森沒有回答。不是因為他突然失去了獨有的機鋒,而是因為他突然思考起了一個哲學問題:

  人類是什麼。

  一個努力把自己往人類的模子裡套的吸血鬼又是什麼呢。

  人類眼裡的美味佳肴在吸血鬼的味覺系統裡猶如盛大放送的腐食套餐。獵魔人的手冊上寫得明明白白:蒜可以被用作針對吸血鬼的刑訊工具,不是因為有什麼驅邪的作用,純粹是因為它對於吸血鬼來說實在是太熏了。

  一味調料都尚且如此,更別說她每天吃的被層層調料處理過的菜肴,偏偏她還要在面上裝作風平浪靜的樣子,一口一口地咽下那些「猶如像在污水道裡腐爛了一年的屍體」。

  假如他走過的地方再多一些,他就會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些地方存在著某些奇怪的家族。北邊的狼人家族在月圓之夜顯出原形,然後成雙成對地幫同伴梳理毛發。那些在打理中脫落的毛發就以高價賣給第二天登門拜訪的人類,由他們做成大衣上的毛領點綴或者以品質聞名的毛筆。西邊的樹妖則交給人類自己用不上的根莖枝葉,來換取肥料和幾只能把農舍攪得天翻地覆的家禽。樹妖的生命太過漫長,沒有這些莽莽撞撞卻生氣勃勃的小動物,日子過得實在是太無聊了。

  再或許,只要他知道埃斯梅其實並不是個純血的吸血鬼,他也不至於陷入這段深刻的思考太久,以至於在看到埃斯梅的白裙子沾染上了血色的時候,差點誤以為自己的手比腦子先行動了。

  埃斯梅低頭往下一看,輕輕嘶了一聲:「啊,我來例假了。」

  ******

  滿滿當當的羊心羊肝羊肺被填塞在一塊,捧在手上是分量結實的一團。濃濃的血腥味從這一團讓人聞而生卻的羊胃包囊中飄出來,足以讓廚房裡剛入門的小學徒都跳起來怒發衝冠指責這毫無常識的烹飪手法。

  但這卻是現下的滿分答案。

  雖然是獵魔手冊上沒有指示的突發情況,對於傑森來說卻像是道送分題。家裡那些雞飛狗跳的兄弟們即使嘴上不松口,但也知道在料理和照料人這兩方面上頭,他們實在是大大不如傑森的水平。

  「沒有放血,但是是熟的。」

  傑森嚴肅地繼續補充:「野生動物不要直接食用。」

  這年頭連吸血鬼都能來例假,誰知道吃野生動物會不會染上什麼莫名其妙的疾病。

  還是徹底熟食,安全無憂。


腦洞1·(4)

  「為什麼不把聖水摻在食物裡?」 亞倫王子皺著眉頭坐在公文桌後,右手握著羽毛筆,有些神經質地用筆杆敲擊著桌面:「你沒有按照計劃行事。」

  桌上堆滿了雜亂的信件,大多都印著代表著「緊急」訊息的火漆。傑森的視線匆匆掃過。他所在的位置並不能讓他看到信件的署名,但從卷宗上綁著的絲帶顏色判斷,怕是在信紙最末端落下的也不會是什麼無關緊要的姓氏。

  他心裡大概有了計較,面上仍是一派讓人什麼都看不出的淡然,他摩挲了下手指,不緊不慢地回復:「您或許對獵魔人這個職業有些誤解。」

  「雖然我們的戰鬥技術的確是我們賞金中不可忽視的一部分,但是沒有一個獵魔人會冒失地發起進攻。」

  「在繼續執行計劃之前,我有理由堅持,亞倫冕下應當先分享更多的信息,包括為什麼目標會表現出如此多的類人特征。」

  「…哈?」 王子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他在某一瞬間看起來像是被擊中要害的獅子:「你是在說,我是在騙你嗎?」

  「如果您的意思是說,您有讓我故意去送死的意圖——那麼我絕無此意。只是我既然已經暫且取得了目標的信任,如果能有您的坦誠相告,會讓計劃更加十拿九穩罷了。」 他嘴上說得恭敬,但實際上分毫未退。幾個詞彙在他腦子裡轉了一圈就浮現出了幾個猜測:「如果您忘記了您在懸賞上親手寫的——極其奸詐危險的」

  王子打斷了傑森的話。他眯起眼睛盯了會兒年輕的獵魔人,房間裡頓時陷入一片膠著的沉默。

  良久,王子才不情不願地嘆了口氣說:「它是個錯誤。」

  故事說起來也很簡單。王國裡最受寵愛的公主覺醒了魔法師的天賦,年輕氣盛的王族溜出宮闈,不僅在外頭做出種種不和身份的事,更違背了教義,和吸血鬼生下了一個女兒。教會和王室不會容忍這樣的恥辱,然而在清剿了吸血鬼之後,國王仍然在女兒的哀求下留下了那個孩子。

  只不過只能一輩子活在陰影裡罷了,就像注定的那樣。一直如此,本該如此。

  畢竟,在某些人眼裡,也許只是「它」罷了。

  王子突然奇異地平靜了下來,他從桌前站起身,抬起一只手放在傑森的肩上,對他輕輕耳語:「你可不要被騙了。你很清楚吸血鬼想要變成人的唯一辦法不是嗎?——我最優秀的獵魔人?」

  「所以,你不會錯過那個機會的吧?」

  ******

  傑森回到房間的時候,埃斯梅還沒有醒來。她側臥著,完全蜷縮在被子裡,乍一看像床上鼓起了一個大包。

  即使吸血鬼無法出現在陽光底下,但是對於光線的感知甚至比人類更加敏銳。這只從一開始就毫無距離感的吸血鬼明顯毫不客氣地打開了他的箱子,傑森不曉得她在看到那些獵魔工具的時候做了什麼反應,但是她一定對他的衣物做了相當細致的挑選,挑了件自己喜歡的就拿去擋光睡覺了。他稍微撥弄了下犯罪現場,果不其然,墊在最上頭的還有被折疊復原過的痕跡,塞在底下的就完全是自由伸展的狀態了。

  真是跟她這個人如出一轍的自說自話。

  …警惕心還低,這麼多聲響下還不醒。他伸出一根手指,往從被子和衣物裡顯露出的一小截鼻翼下探了探,剛想感嘆一句吸血鬼果然是沒有呼吸的,就被咬住了。

  力道不重,只到了剛剛破皮的程度。剛冒出頭的血滴被猝然伸出的舌尖卷走,又討好一般的回來舔舐了兩下,血倒是止住了,就是疑似又被蹭了兩口,像是什麼仗著不知哪來的底氣而愛嬌的貓咪。

  不過他居然也沒想躲。

  正這麼怔了一下,這只危險的貓咪就從各種布料的遮擋下探出了剛剛蘇醒的一張臉。頭發還有些亂糟糟的,眼睛眨巴了幾下倒是就完全張開了,在側光的折射下灼灼發亮,要換做幾百年後的光景的話,定是會被擋上一把,被笑說一句「白天不要打近光燈」的。

  她身上還穿著他的衣服。之前穿著的白裙子弄髒了自然被換了下來,套了件傑森的大號外套,打了好幾個結,好歹是不會東滑西歪的了,她這時又往上擼了兩把,露出兩截白玉般的小臂,把自己從床上撐了起來,指著他端來的那桶熱水大驚失色:「你這是想煲湯嗎?」

  …誰來告訴他,他辛辛苦苦盯著爐子燒了半天水是為了什麼。

  而且為什麼獵魔手冊會不寫明吸血鬼不能使用熱水啊!


腦洞1·(5)

  必須得承認,王子是個很好的老板:光看他慷慨提供的附魔材料和驅魔物資,就能有一批接一批的獵魔人為「皇家」的稱號而拼盡全力,好讓自己下半輩子再不用為兜裡的鋼镚而發愁。

  但可惜,他實在不了解獵魔這個行業。在獵魔人的世界,比裝備更重要的——想到這裡傑森就嘖了下嘴,讓裝備見鬼去吧——這些從來沒有在陰暗洞穴裡潛伏過一個月,喝露水咽野草,只為了研究魔物的習性的貴族們在賜予鑲著點綴的長劍時大概永遠不會想到,最重要的東西永遠是信息。

  傑森努力了一下,也沒能忍住把這聲響亮的「嘖」咽下,引起了身邊人笑眯眯的一個摸頭。她的手為了做到這個動作完全伸長了,怪努力的。

  「所以,半個月以後的月圓之夜,約好了哦?」 三天前那個下午的她舔了舔殷紅的嘴唇,一邊咽下了他指尖血液的余味,一邊與他定下了收割性命的約定。當時她的樣子看起來毫不意外,毫不意外地看到他突如其來的一瞬僵硬,因為這正是王子所通知的最好的動手時間。

  「吸血鬼在月圓之夜力量會被削弱。」 這是王子給出的理由,也是她補上的後一句:「如果是那一天的話,應該可以做到吧。」 她點了點傑森腰間匕首的位置。

  他應該好好琢磨一下這句話,好好思考一下他所處的局勢,好好觀察一下她還知道些什麼。但是他面對的畢竟是一只吸血鬼。而一旦被吸血鬼占據了上風,那麼想要取得勝利就很困難了。

  她拉起他的手背碰了下她的嘴唇,這個過程流暢地似乎完全不受夏日下午沉悶空氣的影響,因為他在那一刻必須屏住呼吸,也或許是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好讓鼓噪的心跳不發出太過刺耳的聲音,像是在這片仿佛凝結的狹小空間裡雜亂無章地上演的打擊樂。

  她的嘴唇在那一刻,確確實實是溫熱的:「你看,就跟你們吃了辣椒似的。」

  「真是熱血呀。」 她還裝模作樣地取過一旁的鏡子摸了摸嘴角:「真是擔心被燙出燎泡。」

  趁他還愣著不知道該不該抽回手之際,她像變魔法一樣的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了一本筆記本:「那麼,就趁著剩下的這幾天來完成我的心願清單吧。啊不,遺願清單才對。」

  於是此刻的傑森十分後悔在開始這趟遠行的時候沒有帶上老管家准備的薄荷葉,好讓他隨時提提神,最重要的是醒醒腦。太過年輕的他只想著輕裝上陣,卻忘了這世上危險的不止是魔物,還有女人。

  世上還有更糟糕的境況嗎?有的,那就是同時面對兩者。

  所以現在他只好任勞任怨地一手拎著畫架,一手抱著顏料桶,一邊勸著自己「這都是為了獲取情報」,給她在湖邊擺好畫架,幽到更遠處的樹下裝作假寐實則暗中觀察——這是他的設想,可惜魔女是不會放過他的。

  「你來畫畫為什麼還需要我當模特?」 傑森環著胳膊,額前的那束白發都快要炸起來了。

  「因為你答應了呀。」 埃斯梅翻出筆記本的第二頁,上頭寫著「風景畫」,她又翻到第五頁,明晃晃地寫著「人物畫」。她理直氣壯:「好啦,快擺好姿勢,我們的時間可是很緊張的。」

  不錯,是很緊張。

  可不是緊張呢嘛——忙著把教堂編鐘裡頭的鐘陲偷出來藏到小鎮中心的噴泉底下,這是為了「制止毫無美感的胡亂敲擊」和「獎勵勇於掏空許願池的人」。

  然後忙著溜進農舍,把整個下午裡生下的雞蛋都塗成黑色,「看看會不會有第一個吃黑雞蛋的人」。

  諸如此般。

  一開始傑森還在心裡默默記下「不畏懼教堂」或者「不受公雞鳴叫的傷害」之類的筆記,後來已經麻木在這些惡作劇裡。

  而事實上,知道埃斯梅遞給他一塊糕點之前,他都快忘了自己身邊帶的是一個怎樣的麻煩:除了是一個沒有童年的闖禍精,還是個徹頭徹尾的非人類。

  「快吃吧。」 從店裡跑出來的她甚至要捂住鼻子,一把把糕點塞到他手裡,然後背過身去,努力抬頭收回被過於刺激的氣味熏出來的眼淚:「啊啊,臭死了!」

  ….意思基本相當於人類味覺上的好吃。

  …確實好吃。

  ...如果沒有想起束縛在她心髒上的兩道鎖鏈的話。


腦洞1·(6)

  「…你們聽說了嗎?科茨沃村莊的事?一夜之間就被魔物殺了三十六個人?」

  ——世上所有故事都是這樣流傳出去的。只要有一個極富煽動力的開頭,哪怕就幾個詞也好,字眼就會長出自己的手腳,順著人群中剛飲過幾杯的貨商的濃密胡須,和其下自以為掩蓋的很好的低聲交談播散開來,就好像一塊落入水潭中的尖礪碎石,蕩起一圈圈波紋,直到與另一圈相遇而融出更大的水紋:

  「噢,可不止這些!你得說』一夜之間被吸干了三十六個人』。那可是三十六張光光的皮囊,裡面除了骨頭什麼都沒了。據說市政官發現的時候把自己嚇到尿褲子了——只有那誰家的兒子活了下來,似乎是當天晚上去鄰鎮的親戚家裡過夜了——幸運的家伙!」

  再之後各種各樣的氣泡就會一個接一個地浮起來:

  「幸運?我打賭他可付不起遺產稅,搞不好連骨灰都帶不回家吧!」

  「嘿,伙計,別這麼刻薄——但你說的可太他/媽/太對了!皮爾斯那家伙現在帶著內閣可威風得很,還有什麼稅是他不敢收的?等著瞧吧,早晚他會對他看見的一切玩意兒都下手,然後告訴我們是為了什麼狗/屁不通的名頭!要我說這事兒說不定跟他也脫不了干系,科茨沃可一直是他的眼中釘!」

  「噢,就是那個一直吵著要重新劃分議會席位的科茨沃嗎?」

  「對極了,朋友——他們可是鉚足勁了想要揪幾個上議院的貴族老爺下來呢!」

  「等等,但說不定這事兒真是那些妖魔做的呢?這些玩意兒這幾年可不太平,旁邊芬恩鎮前幾年不就發現了一個嗎?要不是王子親自在那兒守了三個月,指不定現在這裡又少了幾個好朋友。」 說話的人端著酒杯轉了一圈,有不少人跟他碰了下杯,各色目光迥異,但沒人能打斷這場如此具有話題性的談論。

  「可不是,一整個囤的軍隊扎在那兒看著就踏實。不然怎麼說還是我們這兒的駐地好,你看看有哪個魔物敢闖進來?」

  「——昨天也出發去科茨沃給他們擦屁股啦,要我說這倒不一定是件壞事,不然皮爾斯不曉得還要壓著王子的加冕儀式多久。」

  剛剛端酒杯的人在周圍人連連點頭時又湊上來補了一句:「他就缺一場勝仗啦。」

  身邊的人又是一陣異口同聲的附議,之後又拉扯起了一些天南地北的雞毛蒜皮,遠在三百英裡外的科茨沃在他們的對話中也只能存在幾分鐘,這些人顯然更關心地裡的作物和剛談出去的訂單。

  而端酒杯的人隨手把它放到一邊,翻起帽檐沉進陰影裡從他們身邊快步走過,安靜迅捷地像是從沒有來過這裡一般。幾道身影也跟著他前後腳地離開,奔往夜色下隱隱可見火光閃爍的遠處。

  他翻上酒館的屋頂才掀下帽子,在臉上揉搓幾下露出一張年輕人的面容。

  他在原地站了會兒,然後輕手輕腳地給屋檐上的另一個人攏了下披風,在她咕噥著抬手揉眼睛之際用余光打量了下月亮。

  月光大盛。

  傑森收回目光,在對方含笑的注視下抽出了匕首。


腦洞1·(完)

  「又是去為那位跑差了?」 金發的小伙子抬起穿著盔甲的手臂,笨重地在傑森肩上拍了拍,獲得了一個巨大的攤手。

  早在前幾日,埃斯梅就不再拉著他到處在城中閑逛,到後來就干脆閉門不出,指使著他去辦各種奇奇怪怪的差事,包括去查驗鐘陲有沒有被找到,以及那只黑雞蛋的下落。那幾日要說收獲了什麼,那就只有宮門外的守衛愈發同情的目光了,他們顯然慶幸於被派遣去完成主人匪夷所思的要求的人並不是自己,以至於大發惻隱之心,不僅不吝於回答幾個他的無傷大雅的問題,更為他大開方便之門,在他進出宮門時都懶於查驗他身上又攜帶了什麼奇怪的物件。

  他們大概不會知道傑森會在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之後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折返回來,溜進另一個主人的房間裡的密室,掏出一根最不起眼的鐵絲撬開存放著機密文件的箱子。

  然後被埃斯梅抓個正著。

  老實說,兩人都不覺得意外。無論是她從黑暗的角落現身也好,還是之後發生的事也好。徹底脫下前幾日那身扮演幼童鬧劇的戲服,傑森看著埃斯梅把那本寫著童年時寫就的「遺願清單」束之高閣。

  「我給過你活命的機會了。」 她還是穿著一身往日裡的白裙,裸足踩在厚重的地毯上,一步步地向他走來,直到利爪與匕首之間只有一寸的距離:「如果你沒有選擇回來的話。」

  傑森不知道她的心願條目有沒有被全數劃去,但更顯白的事實就是站在面前的人此時被尊稱為王女更為合適。

  但他仍然選擇把砝碼往前一推來賭上一把:「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給過你殺死我的機會呢?」 傑森甚至又露出了他幾乎是招牌式的痞笑,甚至還大著膽子摸了摸王女的腦袋,就好像施了個魔咒一樣,讓她一下子就安靜了。

  「事實就是你知道,但是你沒有那麼做。」

  要猜到她和亞倫王子之間的親緣關系並不是什麼難事。在森林裡那段同行給他留下的印像是如此深刻,以至於他幾乎是在看到她與亞倫一致瞳色的那一瞬間,他就開始懷疑起了那張懸賞令的真實性。而與之相對的是,埃斯梅也心知肚明他前來這裡的原因。

  她把那個詞放在嘴邊含了含才嘆息般地說了出來,仿佛是放下了什麼重負:「…科茨沃。」

  打從消息在這片大陸上傳揚出去的第一天,傑森就意識到了發生在科茨沃的事絕不是什麼普通的魔物襲擊。幸運的是,並不止有他一個人這麼覺得。他與名為羅伊的紅發青年一路順藤摸瓜,最後在王冠上畫了個大大的紅圈。

  換血——這個唯一一個能讓吸血鬼變成人類的方法,傑森當時就著篝火的火光磨著匕首默想著,在吸取完血液的下一個月圓之夜,月光的魔咒鋪灑落地,悲憫又虛偽地蓋上白布,完成一個並不均衡的等式,也永久地掩埋起王室不願見光的醜聞。

  但是即使是一個如此轟動的故事也需要一個結局。

  「我告訴亞倫,把那個討厭的獵魔人引來殺了,丟出去做我的替罪羊,這樣一來把科茨沃的事情風風光光地解決了,二來也好把這件事當成收拾那個越來越不受控制的皮爾斯的由頭。」

  到處惹麻煩的討厭獵魔人反而咧了咧嘴,毫不客氣地把這一句當做贊美收下。他的手還輕輕地搭在埃斯梅的頭頂,看著她的尖爪一點一點地縮回去變回手掌的樣子,然後泄憤式地拍在他的胸膛上。

  你看,她就是殺不了我。傑森老老實實地受下了,然而眼睛裡的光張牙舞爪。

  ******

  但有一件事傑森之前確實沒有意料到。

  直到月圓之夜來臨之前,被攝取血液的人類就不會迎來真正的死亡。

  「三十六個人。」 她嘆息著,傑森搭在她心口的手指所及仍然一片冰冷,「都在這裡。」

  她還能不緊不慢地理著裙邊說:「想要殺死我的從來不是亞倫,一直都是我自己。」

  雖然真心實意地想過殺了他,埃斯梅先前拋出的提議也是帶著相同分量的誠意的。在讓他動手殺了她這件事上,她的確是認真的。

  當然了,出於謹慎,他大概花了幾天的時間才敢肯定這不是自己亂加的濾鏡和什麼情愫產生的錯覺。

  一開始還不太明顯,但離月圓越近,埃斯梅每況愈下的身體就再也容不得忽視了。事實證明,吸血鬼是完全可以做到「褪盡臉上最後一絲血色」這樣略顯誇張的形容的。

  夢魘總會如影隨形地跟在她的左右,與經常扎進她自己手心裡的尖利指甲和緊緊蜷縮在一起的睡姿相比,偶爾吐露出幾個奇怪而含糊的單詞已經不再是怪事了。看得久了,連傑森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他在不抱希望地去試探她的鼻息之時才會覺得一絲短暫的安心,哪怕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面前陷入昏睡的不過是一具屍體。

  但不論是哪一次,她的心髒會突然跳動一下,然後他就會迅速移開目光,假裝沒有看見她從昏迷中醒來後那一瞬間的痛苦又迷茫的神情。

  「…你知道在泡芙膨脹起來之前不能打開烤爐的門嗎?」 埃斯梅醒來後總會問些奇奇怪怪的問題。也許是因為剛剛醒來的緣故,這些問句總是用著一把與她自己截然不同的聲音作為開頭,然後像日出前的美人魚一樣化作泡沫,讓人抓不住那像是錯覺一般的念頭。

  她的手指搭在太陽穴上,片刻之後她就會把所有的這些完美地隱藏起來。只是她那時候的神情總是近乎冷酷,就像個每個畫冊上的吸血鬼一樣,也終於像極了她的兄弟。

  每一次她都並不期待答復,因為她自己就能吐露出一個名字:昨日是艾利克斯,今天的則是珊迪。

  「她的圓面包烤的很不錯。」 傑森覺得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她剛剛故意擺給他看的冷酷被這句話全衝沒了。

  往好的方面看,每一個名字在被念出的同時就意味著名字的主人仍然頑強地活在世上,盡管被封存在她身上的鎖鏈裡。

  「喏,就在這兒呢。」 就像那天在密室裡一樣,她再一次領著他的手撫上胸口。這時候她又是那個平常的她了,還能帶著點無所謂的笑容:「我自己放進去的。」

  緊接著她會做個誇張的嘆氣,眼睛裡倒是只有平和:「說我虛偽也好,但是——二十年了。」

  她把臉轉了過去,不讓傑森看清她的表情,「我為了成為人類准備了二十年,傑森。我學會了一切能讓我融入人類中的方法。我會說謊,就像每一個人類都擅長的那樣;我們利用著皮爾斯,就像每一個人類都愛找一個擋箭牌一樣。但是。」

  沉默是她接下來的回答。

  她又戳起了機械小鳥,在玩夠了之後才把它還給傑森,好讓他把信件裝進小鳥的肚腹裡飛往城外尋找在野地裡等待了好幾天的羅伊:「亞倫現在大概已經動身去科茨沃給你准備一個完美的現場了。不管你打算讓你的紅發朋友做什麼,你們最好抓緊時間。」然後她做出了極其人類的表情,「在我後悔之前。」

  ——而天知道,這一刻要忍住不吻她真的太難了。

  ******

  所以當匕首的尖頭落在心口的位置時,哪怕吸血鬼的敏銳和人類面對死亡時的戰栗向她瘋狂地發來了一波一波的警報,埃斯梅也坐在原地,安安靜靜地把頭靠在傑森的肩膀上。

  刀尖碰上金屬的聲音她聽得分明,那兩條她親手放進去的鎖鏈在匕首准確地撞了上來以後顯出了真貌。

  她對自己下手確實毫不留情。傑森只能這麼說。

  鮮血從心口處先是順著傷口緩緩地滲出來,緊接著被晃動收縮的鎖鏈拉開了更大的口子。一道道沾染了血色的光芒從中逃逸出來,隨著簇的一聲就甩著尾巴奔向了遠方,讓失去作用的鐵鏈順著開口慢慢地滑落出來。

  埃斯梅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在發熱。遠在天邊的月亮變得近在咫尺,濃郁的月色毫不吝嗇地落在她的身上,和環著她的那雙臂膀上。

  傑森似乎對她說了什麼,可她現在根本聽不清。三十六個靈魂破體而出時的聲響還在她的身體裡回蕩,那些她在夢中見過的喜怒哀樂讓她耳邊嗡嗡作響,她覺得那些可能是咒罵或是什麼的。

  管他呢,她這麼想,她還有另一句話需要釐清。

  在墜入黑暗之前的前一秒,她終於分辨清了傑森到底對她說了什麼:

  「…你得知道,我對開鎖這件事很有一套的。」

  *******

  當埃斯梅醒來的時候,她對著打在自己手掌上的陽光發了一場十足的呆,直到傑森拿著一塊蛋糕染得她的嘴唇上沾滿奶油。埃斯梅伸手抹了一點嘗了嘗。

  香的。

  吸血鬼的血統在她身上似乎只剩下了一對虎牙的痕跡,在某些場合咬在脖頸上除了助興起不到任何別的作用。

  她本人對這一結果接受得飛快,咬著蛋糕說:「You can』t have a cake and eat it.」 然後聳聳肩糾正她自己:「雖然做吸血鬼除了一天有了24小時,也沒有什麼別的好處了。」

  兩位男士的求知欲則更為強烈一點,更准確的說,是羅伊。

  「哥們,你真的敢賭。」 羅伊從大部頭中抬起頭來,又開了一瓶新酒說:「我認為,月圓之夜只不過是異變的終點,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如果把轉變看做是一場長跑的話,月圓之夜就是截止的那一條線,而轉變早在之前的時間裡就進行了。」 他的語氣聽起來更像是感慨而不是解釋:「你到底是怎麼判斷出這一點的?」

  傑森的那一刀正好在跨線的最後一刻精准地刺了下去,阻止了儀式走完最後的進度,後遺症就是讓死而復生的那三十六個人完全忘記了死後這段時間的記憶。

  …當然是因為我不可能把埃斯梅來例假的事情告訴你啊。傑森默默吐槽。

  仔細想想看,哪個吸血鬼會來例假啊!

  死而復生的消息仍然以光速傳遍了整個大陸,國民將這一「奇跡」理所當然地歸功於亞倫。王子當即一手把自己扳正,另一手把皮爾斯撤了職,幾道免稅令一頒發就把頭上的王冠戴的穩穩當當,讓傑森和羅伊即使手握幾個黑點也一下子動他不得。

  還好有個內應插在他身邊。

  羅伊卷走一整瓶好酒後識相地把空間留給了剩下的兩人,這個屋子裡的氣氛已經不適合他再待下去了。他在關上門後又輕手輕腳地貼在門框上,直到被幾聲敲擊趕跑。

  「切,」 他喝了一大口酒後撇撇嘴:「真是沒眼看。」


番外3·和平哥譚

  傑森去過一次對角巷。

  在我們講述接下來的發展之前,我們要先了解一個事實——那就是像傑森這樣的人呢,其實是非常會抓重點的。就好比在期末考試前,他能頂著「整本都是重點」的魔鬼低語,完美地壓中考點。這種能力在他目前的工作生活中則顯得更為重要,密不透風的頭罩不能也不會影響到他在第一時間發現對手的弱點並往死裡揍,或是阻擋兩道敏銳的目光在無邊無際的交易記錄中找出有問題的那幾筆。

  所以在對角巷的那一次,是他不多地能感到「目不暇接」這種認知的經歷之一。

  從破釜酒吧後那堆會移動的磚塊後鑽出來,迎面就是坩堝商店,裡頭的坩堝打折區正被圍得水泄不通。視線飄得遠一些,長得歪歪扭扭但仍然保持了三層高構造的古靈閣裡正走出來一個換班的妖精,把西裝外套搭在胳膊上一鼓作氣地鑽進了人堆裡,差點撞上了一個從麗痕書店跑出來的伙計,等到這個冒失的小伙子把多收的找零還給客人之後,才能走進一旁的旅游公司拿起宣傳冊觀看。

  再扭個頭,穿過那些極具高街風情的成衣店和人均攜帶了一個人形大號掛件的女巫們,就能看到韋斯萊兄弟的玩具笑話店憑著門口高聳的帽子人擺件成為了這條街上最受矚目的店鋪,晶晶亮亮的小金箔片撒在一邊的冰淇淋店的招牌上和剛被抱出寵物店的動物籠子上頭,被貓咪抖抖毛甩落在鵝卵石小路上,順著縫隙跑到魔法材料點的看板上,組成幾個鮮明的大字:不出售人魚鱗片。

  傑森盯了這塊板子一會兒,於是板子不負他所望地多了幾個字:看什麼看。

  緊接著微微停頓了一下,在極具壓迫性的視線下又補上了虛偽的兩個字:謝謝。

  他很奇怪地在這裡找到了放松感。

  剛剛說過了,在對角巷是他不多地能感到「目不暇接」這種認知的經歷之一。那麼這個「之一」中的另一個事例,就是在哥譚的那個小公寓裡。

  與伏地魔的決戰轉眼就過去了兩年,甩著胳膊從戰場上走下來的埃斯梅還來不及繼續在他這裡進修戰鬥技巧與躲避指南這門實用的藝術,就一頭扎進了醫學的海洋裡,以最快的速度修完了剩下的學分,進了好幾個醫療志願項目,然後拿到了直博的資格。

  愈發忙碌的博士生與他分享的第一個理論就是「家裡並不亂,而是亂中有序」。

  就好比此刻,他剛進門,就十分有禮貌地拒絕了自己飛過來的按摩錘來幫他放松筋骨的好意,余光看著它慢悠悠地躺回了茶幾前頭,一不小心勾住了竹簍垃圾桶表面的縫隙,差點把這個蹦跳著清掃地面的小工具給絆個底朝天,把裡頭裝了七分滿的垃圾交代在新買的地毯上。

  傑森抬頭對吊燈說:「別放迪斯科,剛出差回來,謝謝。」

  成功地阻止了已經變成彩色的吊燈變回適合打在室內的暖色。

  脫下的外套已經被自己滑過來的衣帽架接了過去,正在進行除灰去毛球的步驟,不多時就完成了工作,安安靜靜地站回了門口的角落裡。

  這番陣仗終於引起了同居人的注意力,埃斯梅從沙發後伸出一只手,頭也不回地招了招。

  這個幅度的意思是「快來快來」。

  傑森走過去,手上帶了些力氣,在她的肩膀上壓了一下,收獲了一聲嘟囔:「…Don』t start now.」

  他二話不說地把她從沙發上拉了起來轉了180度,接上了這首熱門歌曲的第一句歌詞,順便在她伸展開雙臂環住自己的時候極其熟稔地在她背上拍了拍。

  「趁著我不在就自己拼拼圖?」 重點是這圖案是兩個人一起挑的樣式。他吐槽著,掃了幾眼示意圖,順手就把一片拼圖放到了角落裡。

  「誰讓你一聲不吭就跑安多拉去了?」 埃斯梅說著抱怨的話,語氣卻是甜蜜的:「抓到那個洗錢的主犯了?」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那個毒品走私犯做事縝密,給黑錢套了好幾層偽裝不說,還走了好幾個跳板。要不是埃斯梅混進了其中一個慈善組織,他還沒這麼快揪出安多拉這個洗錢的核心地點,那裡以資金管制松散而聞名,正是做這種勾當的天堂。好在傑森一收到她的消息就去了意大利,不然又要讓這個大毒梟逃出法網,氣死盯了他多年的FATF反洗錢小組。

  「那我就沒白喝那些復方湯劑。」 小臥底高興了,拎起她面前已經頗有規模的一整片拼圖塊,放在傑森剛拼上的那一片旁邊,卡了個嚴絲合縫,拉著他去了廚房。

  還在發酵櫃裡的面團已經隆起了一個接近完美的高度,猜得出幾分鐘之後裡頭松軟合適的口感。埃斯梅打開烤箱取出了剛結束計時的一批面包,面包表皮上的割紋不偏不倚地勾勒出一只展翅的蝙蝠,她拿起紅色色素畫了兩筆,在切了一半遞給傑森之前,先自己感嘆了起來:「英國人就是為了烘焙而活著的。」

  那些在料理上攢下的技能點全點在了烘焙上頭。

  被焦糖化的脆皮混著裡頭堅果的香氣成功賄賂到了一只剛從大洋彼岸飛回來的紅蝙蝠,一切似乎與兩年前的他們沒有變化,除了浸泡過威士忌的水果干裡滲出來的風味提醒著他,原來他早已經邁過禁酒的年齡線,即使晚上了那麼幾年。

  但即使能合法飲酒了,也不能拋下對那不勒斯冰淇淋和燉牛肉的熱愛。

  當然了,還有永遠的小甜餅。

  ******

  和嘴上從不松口的傑森對比,埃斯梅和韋恩一家的關系都還不錯。

  很多人好奇過她是怎麼做到的。

  其實她什麼都沒做。

  或者說,她所做的事並不是為了融入那個家庭。

  盡管她用過的「清理一新」和「恢復如初」的數量足以讓她每年當選哥譚榮譽市民。

  …還有布魯德海文的。

  兩年前那只時不時會在窗外飛過的大藍鳥來找的人必定是傑森,而現在還會是埃斯梅。

  沒辦法,迪克太窮了。

  作為布魯德海文工薪階級的貧苦小警察,格雷森先生並沒有三弟的財力,也沒有四弟把帳記在老板頭上的權利,只能咬著牙自己湊戰損錢。

  誰讓他有公德心呢。

  但這並不是能讓迪克願意在每年的聖誕晚餐上幫埃斯梅處理掉那一份糟糕的阿福華夫餅的原因,這件事連傑森都覺得做不到。但別誤會,這絕不是一段充滿家庭修羅場風味的故事。

  這個原因本該是個秘密。

  眾所周知,蝙蝠家裡沒有秘密。

  如果現在向迪克·格雷森提問,放倒他一共需要幾步的話,那麼答案是二。

  第一步,在收拾戰場時,被廢墟裡本該失去行動能力的魔法師施加一個精神控制,短暫地失去身體控制權。

  夜翼的戰衣防火防彈防電擊,夜翼本人精通各種格鬥技術。

  換言之,很難搞。對於埃斯梅來說,那就是非常難搞。

  所以第二步——埃斯梅當機立斷地鑽進廢墟裡,趁著夜翼自身意識與精神控制較勁下的混亂狀態,發出了一個咒語——這個咒語不能是攻擊性的以免誤傷隊友,也不能過於薄弱以免給自己拉來穩固的仇恨,簡而言之,必須不讓夜翼受傷但同時又能剝奪他的行動能力。

  「塔朗泰拉舞!」

  前雜技演員在廢墟的瓦礫和石磚上瘋狂地跳起了踢踏舞。

  感謝此後夜翼刻苦練成的大腦封閉術,貓頭鷹法庭的余孽可能永遠都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自以為板上釘釘的利爪預備役能夠如此輕松地對抗他們曾經無往不利的洗腦術。

  …至於多年來對夜翼大跳熱舞視頻虎視眈眈的人選名單,就不在此處贅述了。

  但是埃斯梅真的覺得自己值得一個布魯德海文榮譽市民的稱號。

  ******

  在聖誕節當天,唯一一個能進阿福的廚房的小姐氣定神閑地打開某扇後門,剛剛抖落了毛發上雪團的狗狗從她手中叼過了一截熱狗,回頭差點撞上了端過了一杯熱茶的主人的小腿。

  兩年的時間足夠她與那些面具下的哥譚義警熟識起來,但對於她來說,身後為整個家庭烘烤聖誕晚餐的究竟是管家阿福還是便士一並不重要,就像探討剛剛帶著ACE在落滿整個庭院的雪中打鬧的是紅頭罩還是傑森·托德一樣毫無意義。

  天上的飛艇一如既往地在城市上方行駛,厚重的雲層之間極快地閃過了一個藍紅色的身影,似乎是怕被地上的黑漆漆訓話,嚴肅的目光中充滿了對他這種抄近路回大都會行徑的不滿。但是超人想了想剛剛送進莊園信箱裡的賀卡,又自我寬慰著:今天可是聖誕節啊。

  殊不知他惦記的人正從瞭望塔裡換班回來,沒有給他撥來通訊的原因只不過是拐進了多年以前的一家漢堡店,一時騰不出手罷了。

  …

  沒錯,今天的哥譚也是如此和平。


番外4·平凡一天

  要使用雙面鏡並不難。

  這是一對用魔法聯系在一起的鏡子,只要對著它喊出另一位持有人的名字,就能讓自己的身影出現在對方的鏡子裡。

  緊接著可以先把它放在一邊,起身去切兩片檸檬放進杯底,從冰箱裡掏出一瓶氣泡水澆在上頭,等到端著杯子回到鏡子面前的時候,連接就差不多建立完成了。

  但偶爾也會需要重啟一下,尤其是在進行跨洋通話的時候。

  埃斯梅回撥過來的時候,她還沒有換下白天參加醫學會議時穿著的深色連衣裙。隔著五個小時時差的倫敦才剛剛拉開名為夜生活的音樂劇的序幕。這個時候的倫敦人要麼在酒吧裡,要不就是在去酒吧的路上,極少有像她這樣窩在酒店裡看重播的電視節目的。

  傑森仔細聽了一下:「《英國家庭烘焙大賽》?」 他笑了下:「你都看不膩的嗎?」

  埃斯梅握著鏡子走到陽台上,捏了捏眉心才說:「『烘焙』和』寄生蟲』比起來,你更喜歡聽到哪個?」 她扶著木質欄杆感嘆:「我的導師建議我別去聽今天的分享會果然是有道理的。」

  傑森這通聯絡其實也沒什麼大事要說,不過就是聊些諸如「今日過的如何」之類的瑣事。

  「很平常的英國的一天呀——從出門就開始說』sorry』,地鐵裡照樣沒信號,除了今天碰見的那個失蹤已久的太陽,」 埃斯梅擺著手指一條條仔細數了數,完了點點頭:「嗯,不錯的一天,特別是聽到了那麼多』the way I see it』 和』with all due respect』,它們真是和MS的甜點一樣令圍觀群眾感到愉悅。」

  在這兩個表面客氣的短語之後接著的,大多都是一些對方絕對不會喜歡聽到的觀點。在這些裝模作樣的陰陽怪氣上,傑森也不敢說自己能勝過英國人一頭。

  她朝著鏡面眨眨眼:「那是你絕對不會想在討論會上錯過的內容。」

  她又把問題拋了回去:「你呢?」

  傑森的那杯氣泡水已經喝了一半,他的聲音在泡泡裡聽上去顯得像個真正的年輕大男孩:「差不多,哥譚版的平常一天,」 他隨便挑了幾個罪名報了報,「…偷竊之類的(etc)。」

  對面的姑娘聽到這個詞組立刻又揉了揉眉心,「最近都別說這個詞,謝謝。」 她打開裝著蝴蝶酥的紙袋,像是在吞下什麼無法反駁的委屈一樣,絲毫不顧忌熱量地咬了一口,「…我導師在我論文的etc下標了句end of thinking capacity。」

  她收獲了一個哈哈大笑後的道歉。

  青年揉了揉黑發,收了收眼裡的笑意:「…好啦,作為賠禮,我待會兒給你澆花去。」

  傑森可沒忘記當初在幼年埃斯梅記憶裡看見的畫面。那座莊園如今比她記憶裡的更加破敗,埃斯梅直到現在都無法說服自己走進她父母的房間,只怕戳破那份至少在記憶裡還灼灼生輝的童年光景。

  他去園藝市場挑了很久才找到一盆像她在老宅裡養過的小花。

  不過她的關注點顯然不在這上面:「咦,你要回家嗎?」 她不在哥譚的時候,傑森通常更願意去自己的安全屋裡待著。

  「嗯,離夜巡的時間還早。」 哥譚現在還處於下午。傑森盤算了一下路線,公寓的方向和他的行程是順路的:「在那之前要去敲打一下傑夫,那家伙最近在冰山區那一塊不□□分,等你會議結束了,還可以多玩幾天再回來。」

  傑森無愧於他對文學的熱愛。不僅僅是對於諷刺的精通,他在輕描淡寫這個手法上也極其嫻熟。

  埃斯梅終於確信了傑森這通聯絡的真正用意。在他使用雙面鏡而不是手機作為通訊工具的時候,埃斯梅就有了隱隱的察覺——哥譚,大概率是要出亂子了。

  ****

  這座罪惡之城在蝙蝠俠這麼多年的努力下仍然能夠蟬聯犯罪率第一的寶座,難道僅僅是因為黑暗騎士和他的幫手們勢單力薄嗎?

  不是的。

  哥譚不是什麼荒蕪的廢土,正相反,它能與隔壁的紐約在東海岸的北端並肩而立,就足夠說明了它在美國甚至於全世界的地位。它是全聯邦最廣為人知的港口城市,也是超級城市帶裡的另一個金融中心。

  它是明珠,也是下水渠。

  從海上湧入這座城市的不僅僅是商品和資源,也有西納羅亞集團的新型毒品和被光榮會販賣的犀牛角甚至活生生的人口,而這些船只帶回海上的是永不停工的制造工廠裡一把把流出的軍火。打著光鮮亮麗招牌的境外投資也不總是流入媒體宣稱的半導體或是通信行業,這座城市在根深蒂固的市□□敗之下,早已成了名副其實的避稅天堂。借著各種各樣的外殼——或許是哈瓦拉系統,也或者是別的——掩藏著底下的真□□,等著進入當地那一套成熟完備的系統裡洗成干干淨淨的真金白銀,再靠著仿佛遮羞布一樣的資本管控法,和氣洋洋地流進權貴、家族和黑幫手裡。越加越高的金融杠杆把他們送上雲端,好讓他們在酒杯碰撞下心照不宣的「cheers」裡商量起下一把鐮刀的藍圖,等著揮向在底下苦苦支撐的哥譚人。

  因為他們心知肚明,他們不能倒下,也不會倒下。

  當城市的支柱都建立在罪惡之上,當居民的工作都維系在被幾大家族壟斷的行業裡,就連小醜都能成了一個職位的代言詞——去掉一個,總會有下一個。

  這個城市的病早已蔓延進了根系,唱著黑暗之歌的塞壬在這裡也不需要掩飾自己的真實面貌。那些站在土裡的人對著長在自己身上的毒瘡又能做什麼?加入黑幫至少能有一塊面包,而警察甚至還沒有電話詐騙的接線員來得真誠。開著報攤的兄弟在被那些西裝筆挺的精英接過的報紙裡塞上一卷加了料的「贈品」就能撐起整個家的房租,自己又能為了什麼狗屁理由去做吹哨人,親手毀了多年前哥哥讓給他的那個上大學的機會?

  所以塞壬高歌起來,拖著一具具試圖往上爬的身軀的腳踝,永遠地墜入深淵。

  只不過總還有那麼幾個人願意掐住塞壬的喉嚨,告訴那些動搖的人:

  ——*這個城市裡,還有著救護車從恐懼駛向希望的鳴笛聲。

  ——還有延續了幾百年的叫喊、大笑、鐘情、打鬥和降生。*

  ****

  所以埃斯梅看著鏡子對面的青年,毫不猶豫地用同樣輕松的語氣回了一句:「好呀,正好我想抽時間去做個文身呢。」

  希望她不要做個把「呼神護衛」紋在身上的戀愛腦,埃斯梅在心裡補充了一句,尤其是在想著他的臉的時候。

  ****

  等到埃斯梅終於回到哥譚的時候,傑森居然提出了幫她紋身的邀約。

  在倫敦的時候,因為各種緣由,那個傻兮兮的「呼神護衛」到底是沒紋成。

  埃斯梅一接過設計圖紙,就決定把這個紋身做成永久的。

  「可以紋在手指上。」 紅蝙蝠的聲音冷靜自持,似乎毫無私心。

  除了…這個設計看起來真的很像一枚戒指。和養在窗台上同款的小花相連著劃出流暢的弧度,環成一圈纏繞的曲線,在示意圖上安穩又纏綿地落在左手的無名指上。

  「所以,你覺得怎麼樣?」 持慣了槍|械的雙手此刻背在主人身後,平白透出了一股強作平靜的氣息。

  …行吧,反正紋的時候手不要抖就成。

  ****

  「我想了想,」 終於等到拆下紗布的那一天,埃斯梅伸著手對著陽光欣賞:「我覺得我們是家庭合伙人的關系。」

  她走到客廳,從茶幾下那攤外賣單底下抽出另一張宣傳單,和從包裡掏出的一把鑰匙一起丟給傑森,這個動作和她把這套公寓的鑰匙交給傑森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

  「現在給你發個分紅。」

  於是傑森喜提一套倫敦的安全屋。

  地點位於議會和倫敦眼的直線距離中間。

  「…巫師現在都喜歡在泰晤士河裡建房了嗎?!」

  「可能是因為開發商是斯萊特林吧,上學的時候黑湖沒住夠。」 埃斯梅走過去,把宣傳冊直接翻到某一頁,把傑森的手按在上面。

  傑森喜提VR看房一次。

  回來以後再也不懷疑「泰晤士河裡大閘蟹多到成災」是個假消息了。

  「不貴,真的。一點也不貴。」 埃斯梅坐在他身邊,認認真真地分析:「你不知道巫師的交通系統除了霍格沃茨特快之外就完全沒有可取之處了——雖然就連特快也很值得吐槽。」

  「你不知道我和韋斯萊們每次要從英國北部出發,開幾個小時的車到倫敦,再看著火車原路開回去是什麼感受。」

  「哪有火車像這個樣子,一個中間停靠站都沒有的?!」

  她把話題又繞了回來,順便又轉了轉鑰匙圈上掛的另外幾把同款鑰匙:「所以,雖然每年這幾套房要交水下管理費和反倫敦監控稅。」

  她笑眯眯地接著說:「但是可以租給那些剛要進魔法部上班的斯萊特林啊。」

  沒有房沒有飛路網獨身來倫敦打拼的社畜,即使是斯萊特林,也很可愛。

  ****

  受到啟發的傑森回頭做了一件事。

  科波特家族的著名資產「冰山會所」喜提本年哥譚年度納稅明星的光榮稱號。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番外5·缺德情侶(上)

  (1)

  「親愛的托德先生,」 埃斯梅掛著虛假的社交笑容,從容地在他大腿上坐下,理不直氣也壯地提出要求:「我需要你在今晚八點半給我打個電話。」

  她身上還殘留著剛剛那場戰鬥澡的沐浴露香氣,傑森把她接了個滿懷的時候覺得仿佛抱住了一只大香橙。

  「我以為你今晚要去你們實驗室組織的派對?」

  「——先去卡拉家喝兩杯,再去參加米羅酒館的pub quiz。是的,這是原計劃。」 她把手機的聊天窗口遞給他看:「然而,在我剛說完我會參加以後,卡拉說今晚凱文也會來。啊,你知道的,就是那個一年四季都帶著保溫杯的男孩。」

  貼心的注釋讓傑森回憶起了她曾經在閑聊中提起的名字:「噢——就是那個剛從曼徹斯特交換來的留學生。他怎麼了嗎?」

  來自英國的老鄉此時讓埃斯梅頭痛不已:「他在自我介紹的時候跟我說,他是個曼聯的鐵杆球迷。」 她在傑森腿上稍微挪動了下身體,好讓她換到往日裡最舒服的姿勢,然後接著說下去:「曼城人怎麼可能不愛曼聯,我明白,我明白。但問題就在於,他似乎認定了我也是個足球迷。」

  啊,傑森明白了,又是刻板印像帶來的毒害。大家好像總覺得世界上就不存在一個不看足球的英國人。

  然而,巫師哪來的球賽看。

  「我該死的虛榮心就在那時跑了出來,總覺得在那種氛圍下,絕對不能承認我不看足球這件事。」 埃斯梅滿臉懊悔地靠在他的肩上。她不能像平常一樣埋進傑森的胸膛裡,以免弄花她剛為派對化的妝。

  「…然後?」

  盡管被虛榮心蒙蔽了心智,但是機智的女巫在當時的情況下仍然想出了一個不會露出馬腳的答復。

  她張了張嘴,梗著脖子說:「…我說我是利物浦粉絲。」

  ——於是一段還沒有開始的友誼就此夭折。

  傑森愛莫能助地摸了摸她的頭,然後露出了資本家的嘴臉:「打電話——容易。但我收費很貴。」

  埃斯梅憤恨地偏頭輕輕咬了口他的喉結。

  資本家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接著給她出餿主意:「你試試晚上跟他一起唱個英國國歌,Don』t look back in anger,多好的寓意。」

  但這支曼城著名樂隊的經典名曲在成功地把女巫從尷尬中拯救出來之前,似乎只讓她找回了一貫的機鋒。埃斯梅從他的膝蓋上跳下來,用另外一首家喻戶曉的名作予以反擊:「行啊,只要你同意把安全詞改成Wonderwall。」

  除了一個熟悉的鬼臉,她在出門之前還丟下了一句輕飄飄的話:「說不好,這就是你能說出口的、最像表白的一個詞了。」

  (2)

  傑森·托德不是那種能把「愛」這個詞掛在嘴邊的人。

  雖然他在面對男性的時候通常相當地油嘴滑舌,在某些情況上聽上去甚至已經到了調情的地步——可以這麼說,即使是最和藹可親的超市收銀老奶奶,也能毫不費力地在他這裡學習到一些除了「甜心」和「寶貝」之外的甜蜜稱呼。

  但是,如果把一個最常用的主語和愛這個動詞拼接在一起,在後頭緊跟著的那個賓語似乎能給他造成一些發聲困難,卡在喉嚨裡怎麼也吐不出來。相比起說出這僅含三個單詞的一句話,傑森·托德更願意暫時放棄他摯愛的美式細長薯條,換成女朋友吃得更習慣些的英式粗壯薯條。即使在很多時候,他的上一餐也很有可能是一道以土豆為中心的餐食。

  當然,就像那句陳詞濫調說的:「愛不是看一個人說了什麼,而是要看一個人做了什麼」。他如今的感情生活正是這句話的最好寫照。其中一部分也許可以以文字的形式被記錄下來,但更多的部分卻不能被它完全拓印,而是存在於什麼還未被發現的隱藏感官裡,在與另一個人接觸的時候發出歡欣的信號,搖擺著那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的旗幟,趾高氣昂地嘲笑著思慮重重而步履蹣跚的大腦。

  這種邏輯無法解釋的安心感甚至都無法以言語的形式被完整地傳達出來,只能在世間情侶的口中流傳出一個蒼白的表述:「喜歡是能感覺到的。」

  聽起來就像是愛情之道上的什麼神秘致富密碼一般。只不過,他也只能說上一句,好吧,的確如此。

  但這不意味著,身為這一理論的實踐者,在聽到了她那句略帶抱怨的話之後,他的心裡就毫無觸動。

  年輕人跳下沙發,劃開手機瀏覽器的窗口,但又在鍵入第一個字符之前鎖了屏,回到屋裡翻箱倒櫃,收拾出了一本泛黃的地圖冊。

  (3)

  傑森的開價果然是很高的。

  他開口就要走了博士生最珍貴的東西——時間。

  他們到底還是繼續了上次未竟的芝加哥之旅。

  不過這次他們干脆直接地將芝加哥的燈紅酒綠丟在身後,連同那塊標志性的「66號公路」的起點公示牌一起。

  伊利諾伊州那些還可稱為郊區的風景在被密蘇裡州愈發原始的青色覆蓋,而在進入了俄克拉荷馬州以後,沿路只有那些堪稱魔幻現實主義的廢棄建築才能為仿佛永無終點的公路帶來一些視覺的調劑。

  他們甚至專門為了一個插在荒蕪田野裡的巨大十字架而停下了車輪。

  然後在重新上車後一致通過決議,堅決不能承認自己為了這麼愚蠢的一個擺設浪費了生命中的十分鐘,只能在往後的日子裡,不動聲色地融進只有他們能懂的梗裡:

  「你瞧,今天的小紅就和那個十字架一樣。」

  多余。

  不小心打擾到情侶約會的提姆端著自己的新鮮咖啡表示自己只是路過而已,然後轉背就開始召喚第二號受害者,火速給大藍鳥撥了一通電話。

  哼。

  (4)

  在這條美國的母親之路上談論文學看起來似乎是個不錯的消遣。

  盡管到頭來,這個策略也不太成功。

  《憤怒的葡萄》顯然對於幾年前才得知西進運動這段歷史的女巫造成不了太大的觸動,但事實上,讓傑森把這本書一直放在後備箱裡的理由也不僅僅是因為裡面對於資本入骨三分的批判。

  對於自己重生的經歷也沒有讓他失去過去的記憶這一事實,他甚至在這時仍然感受到了一些後知後覺的驚訝:「..永遠不要在瑞克的店裡租車,或者永遠不要開上66號公路來尋找你本來想找到的東西。」

  從敞篷車大開的天窗裡灌進來的平原之風吹起了他的鬢角,飛舞著的碎發遮掩住了他早已變得鋒利的臉龐輪廓,依稀又能看見那個趁著監護人不在莊園而偷跑出來的男孩的藍色眼眸。

  他說:「因為這條路已經消失了。」 消失在那些早已變得商業化的沿路餐廳和專門修建的游客中心與仿造立牌裡。

  這位擅長輕描淡寫的大師緊接著就自然而然地把租來的車半路拋錨的事實兩句帶過,以最模糊的筆調試圖遮掩自己不得不跑了兩個小時才找到修車店的倒霉過去,然後被閱讀理解滿分的女巫冠以了十分鐘的Jason·Forrest·Gump(阿甘)的稱呼。

  只有車上電台裡播放著的Hotel California知道,百年前那條崎嶇且浸滿血淚的公路,仍然盤繞在多年以後踏上這條公路的探險者們心底。

  (5)

  計劃從一開始就不是開到位於加州的公路終點去。

  他們用了一段時長僅僅為五秒的對話就做出了這個決定。

  「…不去嗎?我可以帶你上Hollywood的地標上飛一圈哦。」 埃斯梅眨眨眼:「飛到那個大大的H上面去,像Lana del Rey和The Weeknd在MV裡那樣。」

  「然後抬頭發現山頂上站著一群人,撐著登山棍,穿著Lulumon的運動褲,露著一口價值上萬美元的白牙忙著給自己拍一張好放到社交平台上的照片麼?」

  「…你贏了。」

  因此方向盤在阿肯色河上打了個大大的彎,朝著底下的得克薩斯州呼嘯而去,直到夕陽的余暉漸漸變紅,在廣袤原野上投出了今日最後一支標槍。

  傑森懶洋洋地拿余光瞥了一眼這有些刺眼的光芒,抬手壓低了一點埃斯梅的帽沿。

  他們正坐在一條無名公路邊上的雜貨店裡。

  在路途中出於好心捎帶上的旅人在到達自己的終點後,給他們指了家當地最有名的卷餅店。祭了五髒廟後的兩人干脆在沿路溜達溜達,活動一下手腳,順便采購些補給和新鮮水果,結果在撥開雜貨店門口那些打著正統波洛結的西部牛仔帽後,埃斯梅就拋下了她的隊友,自己跑去看著店主手裡的活計。

  店主一眼也沒瞧傑森在結賬台放下的紙幣,自顧自地坐在上了好幾層漆的木質長桌前卷煙。他倒是一點也不介意被人盯著瞧,兩三下就給自己卷完一支抽上後,他的動作就沒那麼急迫了,還饒有興致地教埃斯梅卷煙的手法,平白撿了個上手飛快的徒弟。

  在他們離開的時候,店主還十分客氣地把埃斯梅剛剛的作品都塞進了她的手裡,跟她嘀咕了一些不知道什麼,傑森沒聽的十分清楚,但也懶得去問她。

  反正,只要她一直笑的這樣開心,就可以了。

  ——當然,如果他之前沒有駐足在店主的□□收藏櫃前的話,這句話就能更有說服力了。

  (5)

  晚上他們絲毫沒有住在路邊隨便一家汽車旅店裡的意思,似乎找一家露天電影院的停車場,在車座裡頭窩一晚是更舒適的選擇。

  屏幕上放著一部好幾年前的西部片《被解救的姜戈》,電影前半段的節奏慢慢悠悠,於是埃斯梅在中途下了個車透氣,繞著停車場的邊緣溜達了一圈。整個場子裡除了他們的車,就沒有第二個人影了。售票員早就回了家,只剩了台自動售貨機在角落裡還散發著些藍白的熒光。

  沒等她走出幾十米,身後就傳來了一聲拖長了音調的 「錯了——」

  埃斯梅好笑地在售貨機上點了幾下就原路返回,敲了敲被傑森搖下半截的車窗,問:「什麼錯了?」

  車裡的年輕人雙手盤在腦後,半倒在被拉長的座椅上,對著放映屏揚揚下巴讓她自己找。

  埃斯梅看了兩眼,什麼都沒找出來,只聽到了一聲車門落鎖的聲音,和傑森故作誇張的悲痛語句:「令人不敢置信——他戴著墨鏡!——那至少得是71年後的事情!」

  他搖著頭:「你不是我的埃斯梅,」 他甚至還在這裡停頓了一下,在盯了她兩眼之後繼續搖頭:「我的Ez不會在知道了年代錯誤之後還不發笑——她總是笑的。」

  傑森慢吞吞地把重心換過來,整個人坐直了些,倚在車窗上,學著埃斯梅之前的樣子敲了敲隔在他們之間的那扇車窗:「你是誰呀。」

  這個幼稚鬼!

  埃斯梅心裡笑得不行,面上卻配合著他的問題仔細地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不能讓這個家伙在這種奇奇怪怪的地方占盡上風,於是引用了一句王爾德的名句:「愚蠢的問題——定義意味著限制(To define is to limit)」。

  「唔,王爾德。」 傑森的手指放在了車門控制鍵上,又抬頭看了她一眼,似乎又要拋出下一個刁鑽的哲學問題。

  只不過被埃斯梅及時打斷了這個施法的讀條進程:「好了好了,在我接下來引用博爾赫斯之前讓我進來。」

  直到她上車之後,這個大男孩還在努力思考她到底要引用哪一句,用心到甚至在被她剛買的醋味薯片伏擊後才緩過神來。

  埃斯梅對著他豎起一根食指,做了個噓聲的動作,作為給他的暗示。他在反應過來的下一瞬間就撲了過來,毫不客氣地揉亂了埃斯梅頭發,順帶沒收了她手裡的另外兩包薯片,自己享用了起來。

  「Don』t speak unless you can improve silence.」

  終於世界安靜了,除了薯片的屍體還在歡快地嘎嘣嘎嘣。

  嘎嘣嘎嘣。


番外5·缺德情侶(下)

  (6)

  又在公路上開了一天,他們不由得慶幸陪伴了他們好幾天的座駕是租來的,得以讓他們在返程時甩著兩張機票瀟灑地回家。不約而同的,他們在走出異地還車點的大門之後,都不禁長出了一口氣。

  奧斯汀,德州。

  三月份的德州氣候還沒有夏季裡的那樣悶熱,正是溫暖宜人。漫山遍野的藍色矢車菊不要錢似的盛開在這片土地上,幾個從身邊狂飆而過的哈雷族甚至還在車把上固定了幾株迎風招展的花枝,光是瞧著就讓人心情明媚起來。前方還有幾個背著樂器盒的年輕人,圍著一塊極其顯眼的介紹板大聲地討論著什麼,似乎是來參加演出的獨立樂隊,在占地不小的場地裡失去了方向,一頭霧水地找著屬於自己的那頂演出帳篷,直到被趕到的工作人員及時救援了一把。

  SXSW(西南偏南)。

  作為世界上最大的音樂節之一,每年都有成百上千的音樂發燒友彙聚在這裡,當然,交的門票錢也相當不菲。

  傑森使勁劃著手機屏幕,努力在浩如煙海的手機相冊裡找到幾個月前的購票憑證。

  「不著急不著急,Twenty One Pilots的演出在下午呢,還有好幾個小時,絕對趕得上。」 埃斯梅端著兩杯冷飲回來的時候,傑森還在與相冊做戰鬥。

  埃斯梅好奇地湊了過去:「你怎麼有那麼多照片?…嗯?」

  那些照片的內容千奇百怪,從酒吧門口的看板到天上的雲彩,什麼都有。不過讓她感到訝異的倒不是這種多樣性。

  她突然意識到這些照片意外地眼熟,和她自己的相冊重合度達到了一個嚇人的比例。

  埃斯梅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些照片似乎是她自己在Whatsapp上發給傑森的。這個軟件有個奇怪的設定,一旦點擊了對方發來的圖片,就會自動下載到手機相冊裡。

  「你干嘛不刪掉啊?」 連她自己都想不起來這些日常隨手一拍的照片在當時是要表達什麼感言了。

  「我就不。」 終於找到目標的傑森像個酷哥一樣硬邦邦地丟出三個字,扭頭過來找冷飲吸管的時候都沒抬頭看她一眼。

  「啊~」 埃斯梅壞心眼地拖長了音調,在他終於飄過來的警告眼神裡乖乖收聲,然後在自覺安全了之後迅速切到另一個讓他難以回復的問題:「找了這麼久,你到底是在多早以前買的票啊?」

  她小跑了兩步,蹦跶到他面前,「老實回答,你是不是早就想帶我來玩啦?」

  傑森感覺臉上的溫度又高了一些,終於忍無可忍:「快閉嘴吧你。」

  這個要求聽起來有些耳熟,似乎在昨晚的停車場裡曾被對方拋給他過。

  ——但他現在的回擊,似乎一點也沒有揚眉吐氣呢。

  (7)

  樂隊的表演一如預想中的精彩,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就溜走了幾個小時。也不知道太陽是什麼時候消失的,等他們意識到的時候已經繁星初上,星星點點地在還沒完全褪干淨的白日熱氣裡閃爍。

  從昨夜就開始的迷之快樂在今天的音樂節上被鼓動得愈發喧囂,兩個人手拉著手從場館裡走出來的時候腦子裡還回蕩著那些激情的鼓點。音樂節上人數眾多,好幾個警察還駐守在出口,只不過此時夜漸漸深了,這些穿著制服的人也打起了哈欠。

  翻譯:這是個干壞事的好時機。

  「你想不想做點刺激的事情?」 格蘭芬多的血液並不會因為畢業了就失去熱度。學生時代沒少干過的種種違反校規的活動在長大後愈演愈烈,終於升級成了今天的這副光景:「要不要…干點違法的事情?」

  傑森挑高了眉毛,上上下下地又把埃斯梅好好看了一遍,似乎又加深了一些對她的認知,完全不相信她能干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確實是不能的。

  女巫的手上多了兩瓶啤酒,手指就頂在拉環下面,隨時都能拉開通往誘人液體的最後一道防線:「喝著啤酒走到科羅拉多河邊上去,干不干?」

  ——說起來,這還是她當初受過的文化衝擊之一。女巫自以為分清了「ground floor」在海峽兩岸不同的意思就可以在找教室的時候高枕無憂,萬萬沒想到,美國還有一條不得在戶外飲酒的奇怪法令,無情地剝奪了她每周五下午最期待的在草坪上曬著太陽的飲酒時光。

  當然啦,這並不絕對。傑森一邊接過她手裡的一罐啤酒一邊嘴上也不得歇:「這要是在弗雷德裡克斯堡,你提的這根本就算不上什麼事兒,你知道吧?」

  弗雷德裡克斯堡在奧斯汀以西不到一百英裡之外,也許是因為長久以來都以德語社區為主的緣故,這是一個在美國為數不多的不受這條法令約束的小城市。

  「當然知道呀,那段路還是我開的呢,住了一片德國人的地方——哎,想在這個世界上找到這麼一件能對他們有好感的事情,也挺不容易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老話跟這兩個人毫無關系,他們湊在一起只能被稱為臭味相投,就這嘴上的工夫,不被警察注意到真是上天不開眼。

  他們沒走出幾步,身側不遠的另一個帳篷裡就竄出了好幾個青年,邊走邊大聲嚎著幾句歌詞,配上了誇張的發色和妝容之後,想不引來警察的注意力都難。

  兩個做慣壞事的老手絲毫不虛,連步伐都不帶變的,仍然把牽著的手晃悠的老高,只是另一只手就老實了不少,好在警察到底離得遠,似乎就要這麼被他們不動聲色地逃開了。

  ——如果沒有迎面從巷口拐出來的那輛警用摩托的話。

  上頭坐著的警察是來交接班的,一開始都沒把注意力放在他倆身上,直到開過了幾秒鐘後才反應過來,大喊著「嘿!你們!」,一個掉頭就追了上來。

  可是這時候早就來不及啦。傑森在錯身的時候就拉著埃斯梅跑了起來,其反應之迅速讓人很難不懷疑他在此之前沒有察覺到警察行蹤的可能性。不過,被拉著跑的那個也沒什麼資格質疑就是了,要說她那個堪比AI的信息處理和預警能力在此時此刻也一同下線了,那似乎也不太真實。

  說穿了,這兩個人就是想玩一把心跳的感覺。

  騎摩托的警察技術不賴,他們跑出了好幾條街都沒有徹底甩掉他,慘白的探照燈光不時打過他們腳尖邊上的路面,每次都被他們快人一步地縮進陰影裡,光線堪堪擦著褲腳和裙邊劃過,就是抓不住這兩尾魚的蹤跡。

  奧斯汀自然比不上哥譚地盤廣闊,但是若是論起小巷的復雜程度,那倒是足夠他們發揮一把了。

  尖銳的警笛在這逼仄的環境裡聽起來忽遠忽近,傑森拉著埃斯梅又繞過幾個牆角,心裡就對這邊的地形有了計較,判斷出追兵的具體位置也不再是什麼難事。兩人對了下眼神就心領神會,傑森干脆地托著埃斯梅坐上圍牆,緊接著自己兩三步輕巧地翻了過去,順手把跳下來的姑娘穩穩的接住,然後就再次剝奪了她腳踩實地的權利。

  傑森讓她從後頭抱住自己,背著她也仍然輕輕松松地攀上了旁邊的防火梯,靴子蹬在□□上的聲音在仍未散去的警笛聲中顯得不太明顯,卻十分穩當。等到他們登上房屋頂部回頭一瞧的時候,正好聽見刺耳的剎車聲,緊接著便瞧見了從摩托車上跳下來的警察隔著那一堵圍牆抬起頭,對著他們的方向比了一個不太文明的手勢。

  至於之後,他有沒有在精彩到嚇人的屋頂跑酷演示中驚掉下巴,就不在這兩個不法狂徒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8)

  最後他們還是慢慢悠悠地在科羅拉多河邊牽著手散步了。

  河對岸還有街頭藝人的歌聲斷斷續續地飄過來,似乎是The Libertines的You』re My Waterloo。他們不約而同的想起了這首歌MV的情節,總覺得跟他們今夜的經歷也有些相似,於是偷偷偏過頭去瞧對方,本來是想確認些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的猜想,結果視線正好撞在一起,只好又花了好些工夫,各自把臉上不自覺蕩開的笑意收拾起來。

  埃斯梅身上套著傑森的夾克外套,一路上拉了好幾次那只不停掉下來的袖管,最後也放棄了再一次的嘗試,轉身往河畔的圍欄上一坐,眉眼彎彎的,也不知道又在想些什麼。

  傑森向來是拿她沒什麼法子的,也只能就著這個有些危險的姿勢,虛虛地半攬著她的腰,難得有些強硬的把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脖頸後頭,好讓她的重心不全落在那條年代不知幾何的護欄上。

  埃斯梅的另一只手撫了幾下他T恤領口因為跑動而產生的褶皺。兩個人也不說話,在河邊就以這樣的姿勢待了好一會兒,額頭相抵,原先鼓動的心髒都漸漸平穩了下來。吹過他們臉龐的晚風好似在他們身邊放慢了步伐,呼出的鼻息都黏黏膩膩地纏在一起,也不知道裡頭發酵著些什麼。

  直到她先開口,似乎讓這份黏膩找到了一個極小的出口一樣,一絲一縷地往外頭冒。

  她說:「糟啦,今晚肯定要睡不著了。」

  她的聲音也和那團空氣一樣軟綿綿的,但又好像帶著勾子一樣,極為輕巧地在他心裡勾了一下,叫他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走啊,找一家睡眠診所去。」

  她果然又笑起來:「哪裡有睡眠診所啊。」

  這時候傑森倒是不慌不忙了,帶著她偏轉了一個角度:「就那個街頭啊,我剛就看見了。」

  那裡明明就黑燈瞎火的,被他說得煞有介事一般。

  埃斯梅也搭著他的話茬:「好啊——那出來以後是不是還要再去喝杯咖啡呀。」

  傑森並沒有再往下接了,她好奇地想回頭瞧一眼,又被他把臉轉了回去,直到耳邊似乎多了什麼東西的重量。

  空氣裡似乎多了些甜絲絲的味道。對岸的歌正好唱到尾聲,音符被身後的河水波紋一攪,無端多出了些清涼的安穩。

  You』re My Waterloo裡的女主角為了整蠱戀人,故意從高處的平台上墜落到了下方早已准備好的沙發上,然後和著急趕上來的戀人笑作一團。

  埃斯梅坐在護欄上大大地張開雙臂。

  但她應該是沒有這個機會還原這個情節了,埃斯梅輕輕晃著腿,絲毫不遺憾地想著,因為她面前的這個青年是不會讓她有機會掉下去的。

  她的視線從街角慢慢收回來,似乎明白了自己耳朵上究竟多出了什麼。

  圍欄邊開得正艷的矢車菊少了一朵。

  (9)

  等到他們披著夜色回到哥譚之後,正好趕上傑森追的《良醫》更新。

  本著不把工作帶回家的精神,他們向來不干擾對方追什麼劇集,這樣也就省去了煞風景的吐槽環節。埃斯梅非常大度的把電視的使用權讓渡給了他,自己抱著個平板,點開一集《浴血黑幫》也跑到了沙發上,在他的大腿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下了。

  漂浮魔法完美地充當著支架的作用,只不過這樣一來,傑森就不得不時常低頭看看她的眼皮有沒有在打架。

  沒辦法,她睡著了以後魔法就會失效,平板直接砸在臉上的事故可不是沒有出現過。

  今天傑森正好趕在魔法消失的前一秒接住了筆直墜落的平板,可惜動作有些大,還是把她弄醒了。

  埃斯梅揉揉眼睛,視線落到電視上。傑森看的劇已經播完了,此時屏幕上播出的是自動跳轉過去的律政劇,裡頭的律師正滔滔不絕的講著合同的構成要素,她聽了幾耳朵,到底沒忍住那個大大的哈欠,於是翻了個身,把臉埋在傑森的腹部,又要昏昏沉沉了。

  可不巧,傑森正好在這時候吐了句槽:「為什麼律師每天不是穿黑的就是穿白的。」 一句話又把空氣裡的瞌睡蟲趕跑了,自己身上也挨了力道可以忽略不計的一巴掌。

  他又說了句別的什麼,埃斯梅沒注意去聽,她帶著些怨氣說:「倫敦人也這樣穿啊,黑色有什麼不好的。」

  只是溜掉的睡意已經追不回來了。不過,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睛裡閃著意味不明的光芒,臉上的困意一掃而空:「但你可能還有幾件黑色的衣服沒見過。」

  「我覺得你會喜歡的。」

  (10)

  吊帶、綁帶、蕾絲。

  傑森看著衣櫃裡不知何時多出來的那些精致而輕薄的衣物。

  ……

  ……

  他覺得她說得對。


番外6·霍格沃茨雞飛狗跳的日常

  (1)

  到了每年的這個時候,九又四分之三車站總是如此繁忙。

  火車頂部緩緩地冒出蒸汽,站台邊站滿了前來送行的父母和更年幼的兄弟姐妹,透過車窗抓住最後的機會和車廂裡的學生說上幾句話。偶爾有幾只調皮的貓頭鷹在籠子裡撲騰了下翅膀,帶著裝著行李的手推車往旁邊猛的歪了一下,被埃斯梅伸出手穩穩地扶住了。

  「我還以為傑森哥說著不來,其實會來呢。」 艾麗西亞站在車門階梯前擁抱了埃斯梅和養父,張望了下四周。

  艾麗西亞是埃斯梅教父收養的女兒,剛在伊法魔尼讀完三年級。這所魔法學校前三年實行的是全年住宿制,直接把這姑娘憋瘋了,說什麼也要在下學期轉學到霍格沃茨去。

  「他一想到你要把他手把手養大的貓頭鷹借走,就心痛如絞,晚上根本睡不好覺。」 埃斯梅扯著一個毫無可信度的理由,塞給她一個錢包:「所以讓你開學後趕緊買一只。」

  艾麗西亞切了一聲,還是沒有揭穿那個給她塞點封口費都不坦誠的青年。

  不就是知道了每次他們吵架,拉不下來臉道歉的他都讓貓頭鷹送求和信嘛。

  算啦,還是早點把貓頭鷹還回去好了。

  (2)

  那個不坦誠的青年在哥譚硬生生地憋住了打噴嚏的欲望,繼續他的工作。

  年輕的櫃哥長著一張與親和力完全搭不上邊的臉,棱角分明的輪廓更是讓這個高大的青年看起來越發難以接近,要不是臉上好歹還有些畫過野生眉的痕跡,怕是那些被顏值吸引來的顧客都要懷疑青年根本就不是櫃哥了。

  再兼之他從兩個月前剛上任起,就以一己之力擔起了全美妝護膚區最硬核的產品成分講解員的桂冠,哪怕是在別家品牌駐足的客人都願意在刷卡付款前先來咨詢一下。

  然後有相當一部分的顧客在論壇裡激烈地討論櫃哥到底是絕世猛1還是絕世猛0。

  當然這些低著頭刷手機的客人並沒有發現,櫃哥的視線雖然會落在那些形形色色的產品上,但更多的時候則以一個極其隱蔽的角度穿過人群,借助立鏡的反射,將不遠處一家主打酵素產品的專櫃納入眼底。

  然後他看似隨意地壓了壓耳麥,對著顧客說了最後一句話:「當然,還可以搭配白藜蘆醇一起使用。」

  (3)

  「白藜蘆醇」這個字眼當然是行動暗號。

  下一刻,大批警察就衝進商場收繳了那家專櫃的所有產品,還順帶封鎖了倉庫。第二天大大小小媒體的新聞頭條八九不離十的會與這批偽裝成酵素的新型毒品有關。

  迪克在耳麥裡笑嘻嘻地感謝他這兩個月充滿自我奉獻精神的櫃哥生涯,傑森老師深入淺出的成分解析大全讓他即使做個旁聽的學生也受益良多,下次發工資了一定要請他一起做spa雲雲。

  傑森十分嫌棄地讓他把這錢拿去給老頭子訂醫美套餐,緊接著非常虛偽地謙虛了一把:

  「謝謝,跟著女朋友耳濡目染罷了。」

  迪克:「…?」

  是我的錯覺,還是這家伙剛剛真的有在秀?

  心情復雜的大藍鳥指揮著從布魯德海文帶來的屬下,投入到了這次和哥譚警方的聯合行動中,順便一心二用地暗自盤算著等收工了還可以給自己挑款粉底條,遮一遮夜以繼日工作產生的黑眼圈和面部暗沉,接著就第二十一次好奇起布魯斯到底是如何保養的。

  難道真的在做醫美?

  (4)

  恢復自由身的傑森一把摘下了寫著假名的工牌,想了想,到底還是在商場裡多待了一會兒,等待裡頭漸漸恢復秩序,正好等到了剛用飛路網回來的埃斯梅。

  英國這個沒有空調的國家最近氣溫頗高,她眉尾的粉末脫落了些許,讓傑森終於有機會開封那只在工作服裡插了兩個月的眉筆,順手給她補上了,再把這支眉筆放進她的包裡。

  一支眉筆當做這兩個月的工資,不過分吧?

  上交一下。

  (5)

  霍格沃茨對於艾麗西亞來說新奇地不行。她在火車上就憋不住地東張西望,直接嚇跑了不少了想來拼個車廂的學生,直到在發車前跳上來一個亞洲姑娘,T恤上大大地印著一行「你的襯衫多少錢」,有個性的不行。

  霍格沃茨這幾年的財政情況不太理想,因此理所當然地接收了不少留學生的申請,這也是艾麗西亞順順利利轉學的原因之一。那個亞洲女孩留著齊耳的短發,上來就大大方方地打了個招呼。

  在她轉身放行李的時候,艾麗西亞才看到她的襯衫背後也有字:

  九磅十五便士。

  合著這襯衫還是自問自答的。

  ——啊這,這不是更酷了嗎!

  「你好」,坐定了的亞洲姑娘向她伸出了友誼的手:「我叫韓梅梅。」

  她接著說:「我覺得你說話特別好聽。」

  哦,忘了說,艾麗西亞在伊法魔尼的三個舍友全是黑人。

  所以現在她講話跟說rap似的。

  (5)

  「對了,所以你是為什麼要轉來霍格沃茨呢?」

  亞洲姑娘微微一笑:「我雅思考了7.5,不來白不來唄。」

  (6)

  霍格沃茨最神秘的地方是無所不能的有求必應室嗎?

  或者是記載了無數黑魔法的禁書區?

  又或者是天生自帶威懾力的校長辦公室?

  每個小巫師都有自己的答案。

  顯而易見,轉學生二人組認為是霍格沃茨的廚房。

  對於夜間飢腸轆轆的小巫師來說,一人一個暖呼呼的蘋果派足以讓廚房成為一個金光閃閃的美妙補給點。

  不過轉學生的想法總是多一些。

  具有歐美人種標配的多項過敏的艾麗西亞:「我無法相信,世界上竟有這樣能去除過敏原的食物加工能力。」

  制造業大國出身的韓梅梅:「難以置信,填滿霍格沃茨上上下下幾百張嘴的竟然不是流水線,啊不對。」

  韓梅梅痛心疾首:「菜單循環來循環去就那麼幾樣,晚餐蘋果派夜宵還是蘋果派,阿拉真的吃勿消了儂曉得伐?今天一看,噢喲,幫幫忙哦你們英國人連五險一金都不給人家交還讓人家上夜班,個麼哪裡有辰光搞創新?儂覅尋我開心好伐?」

  家養小精靈們:......聽唔明你喺度講乜。

  (7)

  家養小精靈使出了全身解數來解釋它們是如何來准備食物的。

  艾麗西亞和韓梅梅聽得很認真。

  …但沒聽懂。

  堅持不懈大概是她們共同的優點。從那以後,別人參加社團的時候,她們在看小精靈擇菜;別人滿校園找密道的時候,她們在觀測小精靈的食材處理方法;別人夜游的時候…哦,她們也在夜游,只不過在廚房而已。

  以至於腰圍漲了三公分,以及每次回宿舍的路上都怕遇到費爾奇那只嗅覺極其靈敏的大橘貓。

  (8)

  「親愛的Ez:

  希望你最近一切都好。

  我果然和像你說的一樣,干脆利落地被分進了拉文克勞。非常幸運的,我的室友就是我在火車上認識的朋友,我們兩個轉學生一起住進了新搭建的八層塔樓。盡管每天回宿舍的路程都非常鍛煉人,轉來轉去的樓梯讓我們差點上課遲到了好幾次,但是不難發現它們的轉向可以用正態分布來進行粗略的預測。好吧,我開玩笑的,我選擇直接從欄杆上滑下去,這樣下一段樓梯就不得不趕緊轉過來接住我啦。

  我的室友人很好,也非常有趣。她在火車上給我展示了她的國家獨有的魔法,是用魔杖和一雙筷子一起完成的——把筷子一左一右的展開拿在手裡,再把魔杖放在中間,鞠躬三次就完成了整個施法過程。據她說,這個魔法叫做「開光」。雖然我並沒有感受到魔法波動,我想應該是因為她的信仰並沒有在英國開展過業務的緣故。

  但是沒有關系,她非常喜歡我帶去的元素周期表主題的牆紙,甚至還能倒背如流。這可能就是她所推崇的「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理念,我勸說了很久,才讓她改掉了拿到作業就先寫上一個「解」字的習慣,但是她仍然堅持在今年麻瓜研究學的《試分析近年來麻瓜多家央行貨幣增發對於巫師金本位體系造成的影響》的論文裡先畫上幾個模型的示意圖。

  (幫我問問傑森哥,我的論題《希腊神話體系與近代女權主義思想的內在魔法關聯》有什麼模型圖可以用嗎謝謝您嘞。)

  我們最近在進行一項研發,如果我們成功了且沒有被老學究們就地銷毀的話,很有可能為拉文克勞贏得今年的學院杯,到時候請一定要幫我說服我爸爸讓我買最新款的飛天掃帚。我和彼得約好了暑假裡帶他在天上飛兩圈。考慮到他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抓金色飛賊的本能,請轉告他在紐約進行日常高空作業的時候請一定要避開飛天掃帚駕照考場,直到他記住金色飛賊並不等於蚊子這個事實!

  好了,你們家的貓頭鷹在催我寄信了。希望在寫給你的下一封信裡,我已經在和你慶祝實驗的成功了!

  愛你們的,

  艾麗西亞

  (9)

  聽說彼得在得知艾麗西亞的承諾後十分感動,為了支持她的科研精神和熟悉的夜□□為,給她寄了一個很大的包裹。

  那之後艾麗西亞夜游的時候再也沒被抓住過。

  (10)

  但教職工工會收到了越來越多的投訴。

  內容大意為「大量學生佩戴紅藍條紋面罩夜游,險些引發夜巡人員高血壓」。

  後來同類型的投訴單裡還加入了「黑色貓耳面罩」和「紅色鋼盔」的元素。

  但是提及後者的投訴很快就銷聲匿跡了,可能是因為結伴夜游時腦袋相撞弄出的聲響,實在是不適合甲方的需求吧。

  (9)

  盡管沒有學會家養小精靈的廚房魔法,但不妨礙艾麗西亞和韓梅梅思考起了最初那兩個疑惑的答案。

  如何在成品中保留原材料的性質,同時剔除過敏原?

  魔法產品制造流水線化,究竟有沒有實現的可能?

  基於對這兩個問題的思考,與觀察家養小精靈操作的經驗總結,兩個姑娘非常優秀地完成了從提問到觀察,從設想到實驗的科學步驟。

  艾麗西亞和韓梅梅肩並肩,一起給她們的實驗成品虔誠地開了光。

  (10)

  然後她們的這次夜游就被抓了。

  巡查的斯內普陰惻惻地看著兩個轉過來的紅藍條紋的腦袋:「…你們知道,全霍格沃茨只有你們兩個已經被蘋果派腌入味了嗎?」

  (11)

  禁閉時間。

  魔藥教授咬牙切齒:「如果兩位小姐能為我解釋一下這個造型奇特的裝置?」

  兩個小姑娘在霍格沃茨最有名的終身教授、同時也是全英最年輕的魔藥大師壓力滿滿的視線下努力不低下頭,想了想昨夜狂掉的學院分,視死如歸地開了口。

  「這..這個是魔藥自動制作裝置。」 頂著堪稱死亡射線的目光,拉文克勞們再一次勸說自己忽略那一言難盡的造型,不給教授打岔的機會,直接用准備好的材料開始就地演示。

  「左邊的圓球裡用於放入處理好的固體材料,在這裡我們借鑒了家養小精靈在去除過敏物質時的手法,使得內部的離心系統能進一步剔除不需要的雜質。」 艾麗西亞把幾顆植物球莖放了進去,「右邊的圓球裡則放入液體材料。在沒有魔力注入的情況下,液體材料由於密度的不同以及自身的隔絕性,很難溶解在一起。」

  韓梅梅嘴裡念叨著什麼,把液體倒進了右邊的圓球裡。

  「你說什麼?」

  「杯壁下流,教授!」 韓梅梅差點手一抖,「是要把液體順著球壁緩緩倒下去的意思!」

  合上兩個圓球的蓋子,艾麗西亞舉起魔杖對准圓球中間的長柄:「這裡面裝有一個魔力變壓器,現在只要往裡注入魔力,變壓器就能穩定地輸出設定好的恆定魔力值,從而產出質量穩定的魔藥。」

  裝置在魔力注入完成後開始抖動起來,辦公室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詭異起來。

  「….我們還沒有發現別的代替攪拌程序的手法。」

  沉默,是今晚的主題。

  所幸這只不過是最簡單的一副魔藥,沒過多久裝置就停止了抖動,兩個小姑娘打開了長柄的頂端,一劑顏色清亮、魔力穩定的魔藥就呈現在了三個人的面前。

  一如昨晚被抓時,她們所完成的那一劑。

  「...你昨晚為什麼還說了一句』QQ牛力滋由』」?

  「……..」

  「…….個人愛好,教授。」

  (11)

  新一期的霍格沃茨校報賣瘋了:

  《速看!你需要知道的十條魔藥學期末考變動細綱》

  《人物專訪:那一夜,兩個女人的故事——還有奇妙的它》

  《讓你在夜晚更自信更勇敢!去除氣味藥劑正在熱賣中,訂購連接請點擊xxx.xxx》

  (12)

  但是艾麗西亞和韓梅梅並沒有想到,這款解放生產力的裝置很快就走偏了研究方向。從教科書一板一眼的制作步驟中解放出來的巫師們,懷著一腔熱忱,開始為全魔法界的福祉,進行起了新的研究,從而畫下了科技樹上最歪的那一筆。

  《盤點霍格沃茨十大最受期待的新型魔藥口味,有你喜歡的那一款嗎?》

  ——她們看著最新一期的校報頭條,感受到了人民的創造力,果然是無限的。

  (13)

  全校的研究熱情被點燃了。

  層出不窮的口味背後,是眾多校友對於多年慘絕人寰的魔藥口味的反抗,更是不列顛人民對於美好生活的向往。然而探索的道路永遠是曲折的,在通往成功的道路上,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曲折。有一些是對於毅力和自我的考驗,而有一些,則會被認為是無妄之災——

  (14)

  「我想要研發螺螄粉口味的魔藥有什麼錯啦!!!!」

  (15)

  霍格沃茨仍然不知道,那一天,究竟是誰在拉文克勞宿舍裡煮了屎。

  —————

  (無責任偽後續1)

  據說三強爭霸賽加入了一個新的固定環節,以安全性、觀賞性及實用性的優勢迅速奪得了巫師界的一致支持。

  只是,每年在這個環節獲勝的選手,後來都被一所叫做「遠月學園」的海外院校給挖走了,引起了社會廣泛的好奇。

  (無責任偽後續2)

  暑假。

  艾麗西亞采購到了一些奇特的亞洲特產。

  兩天後,蝙蝠洞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禮物,聽說後續出現在了阿卡姆。

  今天非暴力很和平地守護住了哥譚呢。黑暗騎士以一種真男人絕不回頭看爆炸的姿態,消失在了夜幕中,聽著身後的鬼哭狼嚎,感覺又蹦出了一根皺紋。

  嗯,明天去做個醫美好了。

  至於後來,全哥譚的黑幫聯合起來,禁止了一種名為「嶗山白花蛇草水」的產品的進口貿易,那就是後話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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