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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漫)模擬經營擂缽街》作者:檀舒【完結+番外】

《(綜漫)模擬經營擂缽街》作者:檀舒【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8685個瀏覽者
文案:
  
一朝穿越的幻術師夢川由理被系統告知只有通關100%擬真模擬經營游戲才能返回原世界。

被硬塞了一個模擬經營面板的夢川由理站在小破樓前環顧四周:「你要我把這個到處是違章棚戶而且不法分子橫行的擂缽街升級成繁華街?別人是從零開始,我這是從負開始啊!」
系統:別怕!我們可以抽卡!

金光閃過,渾身散發出酷炫氣息的俊秀男子一推眼鏡:「在下阪本,很榮幸為您服務。」
……店員有了。
又一道金光閃過,紅發少年笑出一口白牙:「喲西!用美食來振興商店街吧!」
……廚師也有了。

於是她在擂缽街上開餐館,港嘿樓下賣奶茶,還有幻術打造的全息擬真鬼屋,不嚇人不要錢。
除了開各種店之外,還要讓擂缽街的治安回到正常水平才行。要怎麼辦呢?
有了!黑夜之中,懲惡揚善的荒霸吐傳說!
  
羊之王:…………誰?
被害者的冤魂化為咒靈,向奪取自己生命的不法人員復仇!
某最強:…………哦?
夢川由理:你們看我做什麼?我只是個路過的幻術師啊。
  
包裝橫濱天坑自然景觀,打造游客不容錯過的網紅打卡點!
建設餐飲娛樂新地標,橫濱精品商業街!
###
經營線從第二卷 正式開始,餐廳甜品店奶茶鋪鬼屋桌游店應有竟有
十六歲全員存活路線
CP已定是chuya
  
內容標簽:綜漫 美食 文野 咒回
搜索關鍵字:主角:夢川由理▏配角:橫濱眾人,各種龍套▏其它:
  
一句話簡介:美食,經營,和中也(喂
  
立意:帶領擂缽街人民脫貧致富,共建和諧社會

原創網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21-9-23 08:04 編輯 ]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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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所以,你必須通關這款模擬經營游戲才能獲得返回原世界的資格。因地制宜,精准扶貧,將你眼前的擂缽街打造成橫濱特色新地標!勇敢的少女啊,向著美好的明天在致富的道路上大步前進吧!」

  夢川由理從目瞪口呆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時,系統在耳邊喋喋不休的長篇演講剛好告一段落。

  沒有炫酷的光效,也沒有穿越時空的眩暈,除了這有夠莫名其妙的游戲系統什麼也沒出現。

  就在剛才,她還在自己位於意大利的私人公寓裡做研究,一眨眼的功夫,就瞬移到了看起來像是日本某處貧民窟的地方。

  作為彭格列頂尖幻術師的夢川由理以她的人格發誓,她眼前的這一切,並非幻術。

  夢川由理左看看,一層層簡陋的民居和棚戶交錯著朝天空延伸,曲折簡陋的階梯在樓宇間時隱時現,攀著地勢向上蜿蜒。密密匝匝的小樓之間是無數的暗巷,穿行著衣著樸素的平民和過度武裝的壯漢。

  她再往右看,是和左邊完全對稱的景像。遠處隱隱傳來叫罵和拳腳落在人體上的聲音,隨後有個人影從階梯上滾落了下來,在她眼前一晃而過不知摔進了哪個角落,撞在垃圾桶上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周圍的行人對此無動於衷,仿佛剛才滾過去的只是個易拉罐兒。

  所有的方向看過去都是一樣的景像。天空被這怪異的街區禁錮住,變成一個不規則的圓圈。

  好怪哦!這是火山口裡面的小鎮嗎?

  夢川由理抬頭,一棟看起來年久失修的二層木屋赫然矗立在她面前,半扇破敗的門扉露出一角神秘的幽暗,向她發出無聲的邀請。

  ……一看就是鬼屋入口的經典設計,恐怖片現場的生動還原。

  就在這時,她的耳邊再次傳來了系統興奮的聲音。

  「為了鼓勵玩家,新手將會獲得一處不動產作為餐飲娛樂帝國的起點!」

  「……等一下……莫非……」夢川由理內心湧起不好的預感。

  「恭喜你!你的起點就是這座位於擂缽街中心地帶的溫馨小屋哦!」系統啪啪啪鼓掌,擅自在她面前灑出五彩繽紛的虛擬彩帶。

  ……真的是物理意義上的中心地帶,完美地坐落於這個形如擂缽的大坑坑底。

  夢川由理承認,她確實是沒有管住自己的好奇心,摸了一下那個據說是通往異世界的詭異道具。

  可是那也得是去異世界快快樂樂地搞風搞雨享受人生!

  而不是被迫在這個奇怪的大坑裡研究怎麼開黑店!

  「你們到底是以什麼標准選拔玩家的啊?」夢川由理試圖說服系統,「我,作為一名幻術師,不管是暗殺、臥底還是正面戰鬥全都不在話下,唯獨管理經營完全沒有涉獵過。這樣吧,我給你推薦一位既擅長開財團,又擅長咬殺——呃擅長近戰的頂尖人才怎麼樣?」

  「對不起,既然觸發本系統的人是你,那就注定要由你來完成這個任務了。」系統非常冷酷無情,「本次任務具有唯一性和強制性,不能被轉讓,而且玩家在完成任務之前無法離開橫濱。」

  夢川由理:……對不起,她好像坑到她自己了。

  如果能穿越到過去,她一定把那詭異道具好生打包,用力丟進地中海。

  正當夢川由理為自己接下來的人生苦惱之時,她背後的小木屋裡突然傳來悉悉索索的微弱動靜。

  「誰!」夢川由理警惕地回頭。

  難道有人正從這半開的木門黑黝黝的門洞中偷窺著她?是借宿的流浪漢,還是潛伏的敵人?系統給她分發初始住宅的時候,難道沒做過清場工作嗎?

  她握緊了三叉戟,一把拉開了門。

  「艸,是老鼠啊!」

  普普通通的小屋,有著樓下開餐廳樓上店主自宿的常見二層結構。

  地上胡亂翻倒著桌椅,凌亂中有種藝術感,厚如幕布的積灰遮住了木頭的顏色。木制樓梯中有七八級缺了半邊,讓人很懷疑是否能通過它平安到達二樓。

  但這個荒廢已久的屋子裡,空氣竟然還很清新。

  這是因為二樓的地板上破了一個大洞,從這空隙裡向上望去,能看到屋頂也有一個形狀不規則的原生態天窗。

  擂缽街的天空適時飄起憂傷的小雨,暢通無阻地落在目瞪口呆的夢川由理臉上。

  寒雨飄逸,刺痛她的心。

  夢川由理一臉絕望地站在通風良好的一樓餐廳,感覺世界都變得灰暗了。

  「系統啊,我們商量一下,把這個什麼擬真度關掉吧?改成那種粉粉的、2D的卡通畫風如何?然後只要用鼠標猛擊一鍵清掃按鈕就可以把這裡打掃干淨順便修補完畢。」

  「誒,這個好像是改不了的呢。超高擬真度就是本游戲的特色啊。」系統歪頭試圖賣萌。

  「你當我沒玩過游戲嗎!這哪裡有一點游戲要素了!你根本就是把我捉來異世界□□工吧!」

  「不要心急!我這不是還沒有介紹游戲面板嘛。至於後面那個要求,可以實現哦。」

  系統話音剛落,夢川由理的眼前浮現出半透明的光屏。

  屏幕上有若干選項卡,默認選中了第一項「狀態」。

  狀態面板上顯示著夢川由理的各項數據。

  【繁華度:3%

  擁有店面數:1

  總收益:0

  擁有點數:1000】

  第二項是「地圖」。

  3D地圖上展示了整個擂缽街的詳細資料。無論是歪七扭八的道路、各具特色的建築還是自由移動著的小人,全部都一覽無遺。

  夢川由理隨手點了一個小人,他的頭上立刻出現了氣泡,裡面除了姓名職業,還有些亂七八糟的內心旁白。

  她點來點去,大部分都是「前方有醉漢打架得繞行」、「黑手黨來巡邏了快躲起來」、「今天水站的人不少」雲雲。

  懂了,是吐槽。

  「現在這裡展示的只有他們對擂缽街的感想。」系統適時地冒了出來,「等到你正式開業,就可以從店內顧客的內心小氣泡讀到他們對你店面的評價,比如是否喜歡你的菜品或者店面裝潢,讓你能不斷改進,變得更受歡迎!」

  這一部分好像還有點意思。

  作為可以潛伏進他人夢境的幻術師,夢川由理對這種偷窺他人內心的行為接受良好。

  她繼續往下看,點開第三個選項卡「任務」。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主線任務「建造你的商店街」。長長的任務鏈裡只有第一項「擁有一間店面」被畫了個綠色的勾,其余都是灰色的。

  在這之下是支線任務「維護治安義不容辭」,包含了解決小偷、搶劫犯、甚至非法組織等等同義重復的條目。

  「看到了嗎?本游戲是有戰鬥元素的喲!是不是非常適合你呢!」系統語氣歡快。

  夢川由理面無表情:「是不錯,如果可以把主線拿掉就更好了。」

  然後是「經營」。

  該面板羅列了她所擁有的資產,顯然現在只有小破樓一棟。

  上面寫著「Lv0.破敗的餐廳」,後邊跟了一個醒目的「升級」按鈕。

  夢川由理立刻要點,被系統攔住了:「冷靜一下!你現在只有1000點,剛夠一次十連抽卡。如果選擇升級的話就無法抽卡了哦!你確認進行升級嗎?」

  「升級建築有物理升級和點數升級兩種方式,前者是通過現實中進行裝修完成的,後者則是通過消耗點數。點數只有通過努力經營店面或者完成任務才能得到,是很珍貴的!推薦你物理升級建築,用點數來抽卡。」系統試圖說服她。

  她真的沒想到,哪怕到了異世界也還是逃不過被辣雞策劃迫害的命運。

  「……能氪嗎?」夢川由理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吐出罪惡的三個字。

  「對不起,本游戲只肝不氪,搶銀行是沒有用的。」系統慧眼如炬,立刻洞悉了她心中的犯罪意圖。

  「既然如此,那我還能怎麼辦。」夢川由理撇了撇嘴,「不趕快翻修這棟鬼屋的話,我要怎麼開始經營,又去哪裡住宿?」

  夢川由理摸了摸下巴,點了「升級」。

  乳白色的光芒霎時充滿了她的視線。等她恢復視力,發現剛才還飄著小雨的房間瞬間大變樣——

  厚厚的灰層一掃而空,木制靠背椅穩妥地收入同款餐桌之下,天花板上垂下簡陋的塑料電燈,昏黃的光線填滿了樸實的房間。布制門簾簡單地劃分了就餐區和廚房區,輕輕掀起布簾便可看到依次擺放整齊的灶具調料以及待客用的成套碗碟杯盤。而角落裡則碼著一袋袋當季的菜蔬。

  這就是「Lv1.簡陋的餐廳」麼?

  在Lv.0的慘烈對比下,完全可以稱得上是舒適奢華!

  夢川由理小心地踩著略有些狹窄的樓梯上了二樓,木制台階咯吱咯吱,有一種別樣的復古感。二樓的布置也很簡潔分明:兩間朝南的和式臥室,還有一個小小的衛生間足以將這裡填滿。

  至少短時間內吃住是不用愁了。夢川由理松了一口氣。

  住慣了各地五星級酒店的她,現在居然覺得如此簡樸民居已經足夠令人滿足,真是令人心酸。

  想想她原本銀行卡裡的余額……不,打住!不要想了!

  到現在為止,距離夢川由理來到異世界才過了不到一個小時,可在這短短時間內,她已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從身家豐厚的黑手黨變作了身無分文的偷渡客,最後又定位成寒酸樸素的小店主一枚。

  人生的境遇真是變化叵測啊。想到這裡,夢川由理不由感到幾分疲憊。她摸摸肚子,覺得必須吃飽飯才有力氣思考如何扭轉自己顯然是不怎麼光明的前途。

  這裡的料理食材看起來和她以前見過的並沒有什麼不同,蔬菜的品種她全都認識,凍肉所屬的部位也還能分辨,料理起來應該沒有問題……吧?

  作為資深吃貨,夢川由理也掌握了不少意大利料理和日式料理,從意大利調味燴飯、黃油煎扇貝、奶香碳烤龍蝦到壽喜鍋、鰻魚飯、大阪燒,至少都會上那麼一點。雖然她因為人太懶的緣故,時常流連於各大星級餐館,親自下廚的時間並不多。

  只是這簡陋的廚房只有基本的燃氣灶,連烤箱都沒有,更不要說烤爐了。

  可惡!她對自己做的意式薄披薩很自信的!

  最後決定做了美味咖喱飯。

  大米淘洗好放進電飯鍋,土豆切成塊小火慢煮,牛肉也切成丁方便入味。咖喱塊緩緩融化,和色澤一樣濃郁的香氣隨著咕嚕咕嚕的氣泡飄散在店裡。湯色在耐心的攪拌中從清澈轉為濃稠,最後一點一滴滲入晶瑩飽滿的飯粒間隙,留下惹眼的土豆和牛肉。土豆的清香、牛肉的脂香和咖喱稍帶刺激性的獨特辛香交織在一起,勾人食指大動。

  熟悉的味道驅散了異世的陌生感,端著咖喱的夢川由理一臉陶醉。

  幸福就是在肚子餓的時候吃上一碗熱騰騰的咖喱蓋澆飯!

  正在夢川由理准備開動的時候,店門突然被人粗暴地一把拉開。

  「打、打劫了!交出你手中的咖喱飯!」

  夢川由理剛拿起的勺子又放下了。

  劫財也就算了,連晚飯都要打劫,你們擂缽街人民是真的很離譜。


第2章

  但是,這搶劫犯的聲線出乎意料的年輕。

  被暴力對待的店門發出了類似哀鳴的聲音,不速之客隨之進入了昏黃光線籠罩的範圍內。

  竟然是兩個不過十三四歲的男孩子,臉上顯露著疲憊和憔悴,卻強自作出一副凶惡的神情。

  瑛太和優樹已經兩天沒有吃飯。

  就在三天之前,他們還是擂缽街一大勢力「羊」組織的成員。

  可是,他們二人只是因為與掌握話語權的白瀨等人發生了爭吵,就被投票逐出了組織。衣食無憂的生活就此中斷,槍支被沒收,住處被剝奪,只能重新開始流浪。

  擂缽街之外的地方,沒有他們生存的空間,這點已經確認過了。不管走到哪裡都會被投以白眼,□□工也會被拒絕,也沒法從那些成年的流浪漢手裡搶奪資源。

  走投無路,精疲力盡,只能一邊坐在路邊小餐館的屋檐下躲雨一邊思考人生。

  就在這時,他們背後的餐館裡,飄出了一陣奪人心魄的飯菜香氣,不容拒絕地占領了他們的嗅覺。本來已經餓到麻木的腸胃因為這香氣突然又復蘇了過來,發出了不容忽視的抗議。

  那是在日本隨處可見、普普通通的日式咖喱的味道,但是在此刻飢腸轆轆的他們眼中卻是勾人的世界第一等美味。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對食物的渴望。

  「我們沒有錢了,怎麼辦……優樹……」瑛太猶豫著說。他說話的聲音並不比肚子發出的聲音更大。

  優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可再不吃飯,就真的要餓死了。

  半響,他一咬牙站了起來:「我、我們去吃霸王餐吧!」

  結果、結果因為太緊張所以在店主看過來的瞬間就喊出了搶劫犯宣言。太蠢了。

  優樹看到一頭淺藍色長發的嬌小的店主小姐姐側眸看了過來,神情微微驚訝。她的手中,正穩穩端著一盤散發著裊裊白氣的咖喱蓋澆飯,在燈下閃耀著誘人的光。

  他試圖從那眼神中讀出害怕恐懼或者憤怒厭惡,可是什麼也沒有,只有單純的驚訝,仿佛她毫不關心自己接下來的遭遇。

  啊,咖喱的香氣飄過來了!

  本來莫名想要退縮的優樹在美食的誘惑下又重新鼓起了勇氣。

  「投降吧!我可是異能者!」他作出凶狠的神情,舉起了雙手,指甲瞬間伸長變為了利刃。

  可是為什麼,背後卻傳來被捕食者盯上般的惡寒……是他的錯覺麼?

  「我做的飯已經美味到引人犯罪的地步了嗎?」夢川由理鄭重地向系統確認。

  「應該……應該還好吧?」系統遲疑,「可能只是因為對方太餓了。」

  看在對她廚藝的恭維上,就饒他們一命好了。

  「啪嗒。」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們,只是把咖喱飯輕輕放在了桌面上。

  這是投降的意思嗎?

  優樹想著要不要過去拿,可還沒等他邁出猶豫的第一步,只見一道寒光閃過,三叉戟的尖端已經抵住了他的喉嚨,微微壓進了肌膚裡,帶來一陣冰涼刺痛。

  三叉戟的另一頭,正被店主小姐姐穩穩地握在手裡。她的眼神比手中的尖戟更為銳利,把他牢牢釘在了原地。

  眼見兩人嚇得眼裡泛起淚花,夢川由理美眸一轉,收回了三叉戟。自她掌心無聲溢出黑霧,化作繩索將兩人牢牢捆住提起來。不祥的霧氣之中,青面獠牙的惡鬼用利爪撕裂空間對著他們張開血盆大口獰笑。

  兩人哪見過這陣仗,嚇得拼命掙扎,但雙腳早已離開地面,只能徒勞無功地亂踢亂蹬。

  「統統你看!」夢川由理開心地對系統道,「免費的勞動力送上門了!」

  接下來的二十分鐘,系統就眼睜睜地看著夢川由理用幻術打造的五毛錢特效讓兩個小鬼深信自己已經與魔女簽下了契約,如不留下打工就會死於非命。

  「……你用這種方式招募店員是不是稍微有那麼一點浮誇?」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游戲風格,你就不要管那麼多了嘛。」

  獠牙尖利的鬼怪和詭異的霧氣轉眼之間消失得一干二淨,場景又變回了溫馨樸素的小飯館,比電視換台還要迅速。昏黃的燈光照在兩個男孩子的身上,他們面面相覷,好一會兒都沒回過神來,只覺得剛經歷了一場荒唐夢。

  夢川由理正要對他們作一番入職培訓,店門忽然再次被拉開了。

  今晚的第三位來賓走進了店內。

  「請問這裡還在營業麼?」來人是一位身形瘦高的紅發青年,雙手插在口袋裡,正舉目打量著店內的裝潢。

  夢川由理望向時鐘,晚上九點。

  系統在她耳邊撒嬌賣萌,讓她不要隨隨便便放棄她的第一位顧客。

  她轉眸,紅發青年舉手投足間有種從容不迫的氣質,此時正耐心地等著她的回答。

  她最終還是答道:「實話說的話,在你來之前並沒有營業過。不過,既然你來了,那就可以算作是臨時性地開始營業了吧。」

  「難道我是第一位客人嗎?」紅發青年的語氣中帶了些驚訝。

  「沒錯。」夢川由理示意他坐下,起身去廚房給他倒了杯溫水。

  「原來如此,那還真是榮幸。」青年隨意選了個座位坐定,在夢川由理為他送上茶水時頷首致謝。

  「我倒是很好奇,你是如何發覺這間餐館的呢?外部並沒有任何標識吧。」

  「因為我很喜歡吃咖喱,」紅發青年這樣答道,語氣和神情都顯得非常正經,不含有一點玩笑成分,「聞到了咖喱的香氣,像是受到了召喚一般情不自禁地進來了。」

  聽到這話,夢川由理不由得瞥了一眼旁邊,坐在她另一邊正在努力干飯的兩個人瘋狂地點頭表示附和。

  「今晚本店只供應咖喱飯——」

  夢川由理也作出一副很正經的樣子,假裝手上正拿著一份菜譜,然後又在想起原料不足時及時改了口。

  「哎呀,咖喱好像不太夠了,我再給你炸一塊豬排吧。」

  站在料理台前,第一次招待客人的夢川由理深吸了一口氣平復緊張的心情,微微閉上眼回憶著料理的步驟。

  今天就是她的獨家秘笈——低溫多次炸豬排法重出江湖的日子!

  從冰箱裡取出新鮮的豬裡脊肉排化凍,用刀背反復拍打斷開其中的纖維讓肉質更加軟嫩,再用鹽和黑胡椒簡單腌制。等待的間隙備好輔料,將豬排依次裹上面粉、蛋液和面包糠。

  端起油壺的夢川由理毫不客氣地向鍋裡注入了大量的、足以淹沒豬排的食用油,接著一邊小火慢熱,一邊用溫度計試探著油溫。當油溫接近100度時,取出剛剛熟的豬排,然後在油溫到200度時再次將豬排放進鍋裡。

  織田作之助聽著廚房裡傳來的油鍋沸騰的聲音漸漸走了神。

  在肚子餓的時候,剛好街邊出現了一家小餐館,剛好做著他最喜歡的食物,相較於巧遇或許更像是陷阱。

  但話又說回來,誰會這麼對付黑手黨一個底層的小人物呢?

  是他從前遺留下來的殺手警覺,在他選擇脫離那種殘酷緊繃的生活之後,仍然勤勤懇懇地工作著吧。

  玻璃杯在織田作之助指間輕輕轉動,無色液面不住搖擺。

  也許是因為這間餐館從任何方面來看都很樸實很普通——即使這在擂缽街這樣一個場所代表著絕對的不普通——所以具備了奇妙的安撫他人緊張神經的能力。暖色白熾燈、很有使用感的木桌椅、還有廚房隱約飄來的香氣組合在一起,竟然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緊盯著被氣泡簇擁著的豬排,夢川由理在心裡從十開始倒計時。

  十秒的時間一過,炸豬排如同被施加了魔法一般,微微蜷曲起來,變成了金黃璀璨的顏色。

  最後的短暫加熱,讓豬排的炸衣更加酥脆可口,顏色也更加鮮艷誘人了。夢川由理滿意地點點頭,從壁架上取出一把廚刀,輕輕壓在豬排上。

  刀鋒劃過炸豬排肉,發出令人愉悅的輕微喀嚓聲。

  「光聽聲音就覺得一定很好吃。」織田作之助由衷地說。

  然後這盤一聽就好吃的炸豬排和小份的咖喱飯一起到達了他的面前。

  雖然咖喱飯很香,但是炸豬排趁熱吃才是食客的美德。

  織田作之助夾起了一塊切好的豬排。

  牙齒首先穿透了酥脆的面衣,然後沒入了滾燙嫩滑的豬裡脊肉中。

  炸豬排輕薄鮮嫩的口感和著剛出鍋豬排的熱度一同滑進了喉嚨,完全感受不到重油食物的沉滯感。不知不覺之間,一盤炸豬排已經消失了大半。

  「先生對這次的咖喱飯又有什麼看法呢?」等到織田作之助結束用餐之後,夢川由理一邊收拾餐盤一邊詢問了評價。

  「是能令人想起溫馨家庭氣氛的家常咖喱飯。應該是用超市裡常見的那一種咖喱粉制作的吧?但是又稍有不同,是在調配醬汁的時候加入了牛奶使口感更加醇厚順滑嗎?」

  「沒錯沒錯!」

  「如果按我個人口味的話,希望能夠更辣一些。但也許不同的食客會有不同的想法。」

  「明白了……很有道理,那麼下次就加入多種辣度的選擇吧。」

  夢川由理打了個響指,眼神不動聲色地落在對方虎口的厚繭上。

  她悄悄調用了剛入手的地圖面板功能,查看了對方的信息。

  織田作之助,港口黑手黨下級成員。

  ……就知道在這裡出沒的不會是什麼正經人了!哪怕看起來是人畜無害的佛系青年也一樣!

  「你看起來不像是這裡的住民呀。」夢川由理試探著問。

  「不,僅僅是來此工作。」織田作之助答道,「上司家的貓在這附近丟失了,因此委派我來此查找。」

  哈?日本的黑手黨有這麼閑?

  她認真地打量了他幾眼,確認他說的並非玩笑。

  「那麼是找到了嗎?」並沒有在他手邊看到貓包的夢川由理明知故問。

  但她還是得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

  「剛剛得到消息,貓已經自己回到了家中。」織田作之助露出一副松了一口氣的表情,完全沒有做了一天無用功的不爽,「這樣我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夢川由理:……

  不論如何,讓一位手上滿是槍繭一看就是用槍好手的大好青年每天找貓逗狗,難道是因為組織裡高手如雲所以毫不在意嗎?

  港口黑手黨,竟恐怖如斯!


第3章

  等到客人告辭,把小鬼們趕去刷鍋洗碗後,夢川由理獨自坐在餐廳裡咬著筆。

  要想正規地運營一間餐廳,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選址在什麼地方客流量大,裝潢成什麼風格招人喜愛,每一件都值得寫上百頁的報告。假若選在繁華商業區,還需要支付昂貴的租金。在這之後,還要通過稅務、工商、食品安全等等政府部門的考察和審批,從店內衛生管理到污水排放再到營業開張,無不需要證明和許可。

  可如果是在擂缽街這種法外之地開一家黑店,那步驟就少了很多。

  首先,擁有一間合適的店面(這個已經有了),其次,訂好菜單和菜譜,最後,保證食材的穩定供應。結束。

  如何在槍林彈雨和武裝械鬥的夾縫中生存下來就是另一個話題了。

  「系統,統統,你在嗎,不要裝死了啦!」她開始戳系統,「快,是時候放出那種長著翅膀的新手指引小精靈告訴我下一步要做什麼了。」

  「下一步?比如?」

  「比如說『請為你的餐廳命名吧』之類的。」

  「你這不是很清楚該做什麼嘛。」

  「……我已經認識到你的漫才實力了,但是你除了吐槽到底還會干什麼。」

  系統非常委屈:「我還是做了很多工作的!比如說你的下水管道就是我親自鋪的。」

  「……下水管道?」

  「還有水電線!這個擂缽街根本沒有基礎的管道系統。你看到外面亂七八糟的塑料水管和電線了吧?那都是這裡的居民自己拉的線。很多,不,大部分這裡的居民,都沒有獨立干淨的衛生間和廚房可用。擁有這一切的你就好好珍惜吧!」

  夢川由理陷入了沉默。半晌,她語氣復雜地回復道:「你這貧民窟設計得是不是真實得太過頭了一點?你確定住在這裡的人有下館子的消費實力嗎?」

  「住在擂缽街不一定代表沒有錢,比如那些駐扎在這裡的黑手黨就有的是鈔票。至於那些普通住戶,沒有廚房的人除了外出就餐也沒有別的選擇鴨。」

  ……好復雜的樣子。在開店之前分析出顧客群體看來不太現實,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順便提醒你一下,這只是你經營的第一家店而已,以後你想在這裡開一條街的餐館都沒問題。所以不要想著用一家店解決所有人的需求。」系統鼓勵道,「繼續思考吧少女,這正是經營游戲的美妙之處啊!」

  「……該是我年少脫發的原因才對。」

  最後,所有花裡胡哨的菜都被一一劃掉,紙上只剩下簡單易做、成本低廉的家庭餐廳常見菜色:豬排蛋包飯、咖喱蓋澆飯,幾種簡單意面還有炸雞塊和天婦羅等等。

  被沉重現實打擊到的夢川由理認命地為自家將於明天正式開張的「擂缽街中心餐館」定下了廉價簡餐廳的定位。

  「下一步就是買烤箱。」夢川由理還是念念不忘她的披薩,「披薩也是平民美食的說!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人不喜歡吃披薩!」

  雖然磨蹭了足夠久的時間,但優樹和瑛太畢竟不可能在廚房裡洗幾只碗洗上一輩子。

  他們擦干了手,走出廚房,硬著頭皮對上了坐在飯廳裡的魔女大人,神情中帶著幾分壯烈。

  「如各位所見,這間餐廳明天就要開業了。」開啟了一個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話題。

  「你們誰會做飯?」對方交叉著手指,露出了好整以暇的微笑。

  「我會做壽司。」瑛太鼓足了勇氣說。

  「一些簡單的料理……都會吧。」優樹摸著腦袋,語氣裡帶著猶豫。

  壽司也不錯。夢川由理做了個標記。橫濱近海,海鮮價格應當不太貴,產量也充足。做些普通的三文魚、北極貝之類的想必挺受歡迎。

  看來這工具人是撿對了!

  她把菜單輕盈地轉了個方向對准他們,然後拍著兩人的肩膀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明天就讓我看看你們的手藝。好好干,別讓我失望喲!」

  「萬、萬一菜單上的菜色我們以前沒學過怎麼辦呢?」瑛太拿起了菜單,哭喪著臉,「我不會做蛋包飯和肉醬面……」

  「我會先給你們示範一遍,菜譜什麼的也都會整理出來給你們。但你們,最好快點學會,」笑容頓時變得恐怖了,「我可不想養沒用的人。」

  「嗚哇!好、好的!」

  今夜的擂缽街月光時隱時現。當雲翳遮住月亮,棚屋和巷道的輪廓都隱沒在夜幕之中。似乎無人注意到,一團詭異的霧氣借著這片黑暗快速穿行。

  那是幻化為霧氣的夢川由理。

  在這個幻術和火焰不被人知曉的世界,能揭穿她真實身份的人應該並不存在。

  十分鐘之前,她從自己房間的窗口一躍而出,准備會一會擂缽街的夜生活。

  夜晚的擂缽街不同於其白日裡灰撲撲的模樣。居民窗戶裡透出來的白熾燈顏色、街燈昏黃閃爍的零星光暈,還有營業場所的簡陋燈牌組合成一種混亂奇特的韻味撲面而來。

  霧氣沿著縱橫交錯的水管電線還有僅容一人通過的窄巷蔓延,在吆五喝六熱鬧不已的地下賭場邊駐足,誤入門口掛著燈的隱蔽妓寮之後,慌不擇路地闖進了販賣著亂七八糟小商品或者走私貨物的黑市,一路上給好幾個不知是酒醉還是藥癮發作的跌跌撞撞的男子讓了路。

  還路過了幾家不分晝夜都被武裝護衛嚴格把守的可疑基地。

  夢川由理一邊游覽一邊在地圖上做了標記。

  西南角武裝組織的成員步伐間距穩定,持槍的姿勢有訓練過的痕跡,應該是退役軍人。而北邊那個全是黑西裝壯漢的基地,顯然屬於某個勢力不小的黑手黨。她去他們的武器倉庫大搖大擺地轉了一圈,翻了翻倉儲記錄,發現他們進貨都很勤快。

  唉,好像這裡的不法組織很愛火並啊,這就比較讓人頭疼了。

  至於她現在腳下的這個嘛……

  夜色中的夢川由理顯露出身形,盤腿坐在了屋頂上,好奇地聽著樓裡的半大孩子們熱鬧地開會。

  會議室在頂層,窗戶開了一條縫。少年少女們說話的聲音從中模糊地傳來,那音量剛好夠她分辨清他們的話語。

  「……掘尾報告說他看到港口黑手黨的成員今天鬼鬼祟祟地出現在南街上。」開口說話的是個聲音軟糯的女孩子。

  「他們是不是在策劃什麼突襲行動所以過來踩點的?」七嘴八舌的討論開始了。

  「可惡!怎麼沒把他的屍體留下來呢?」

  「中也,你接下來幾天就留在總部坐鎮吧!如果港口黑手黨敢夜襲,就把他們統統干掉!」一道急切的聲音插了進來。

  「哈?上周不是說好了要我盯著那邊的運鈔車?」這是個語氣暴躁的男孩子聲音。

  「這邊比較重要啦!」

  ……

  聽著他們煞有介事又不得要領的爭論,夢川由理忍不住輕笑了一聲。這消散在晚風裡的笑聲本來輕不可聞,卻不知被誰敏銳地察覺了。

  「什麼人!」

  樓下的說話聲音頓時都停了下來,一時之間好像連呼吸都被屏住。

  一秒之後,穿軍綠色夾克的少年一腳踩上窗欞,攀住窗沿一個翻身輕巧地落在屋頂上。

  他稍稍弓起背,擺出一個備戰的姿勢,警惕地掃視四周,然而這裡空空蕩蕩,半個人影也沒看到。

  三層樓高的基地已經足以俯瞰周邊的小型建築,這一帶高低錯落的屋頂上,分明只有他一人站在月光之下。

  剛剛醞釀起的一觸即發的風暴又無聲地消散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樓外站崗的少年跑了幾步,攥著槍緊張地對他喊著。

  「……沒什麼,剛才感覺屋頂有人,可能是錯覺吧。」

  BOSS和守護者們加入彭格列的時候,好像也只有15歲,當初也被稱作「未成年的黑手黨」。

  由未成年召開的黑手黨議會就是這樣的嗎?吵吵嚷嚷可可愛愛的。

  溜之大吉的夢川由理坐在自家的屋頂邊檐晃蕩著小皮靴,想像著BOSS年輕時候的樣子露出姨母笑。

  沉默了很久的系統就在這時開口了:「你現在已經參觀過鐳缽街了,有什麼感想?」

  「感想嗎?我覺得還不錯啊,有點意思。」

  「這個破地方有哪裡稱得上是不錯啊?」

  夢川由理站起身,轉了個圈,零星幾點燈光在她的視網膜上劃過痕跡。

  從這個角度往擂缽街的邊沿望去,可以看到一小簇表面流動著光芒的橫濱市中心摩天大廈。

  「無序中誕生的自由和掙扎,社會邊緣孕育罪惡的土壤,復雜迷宮般的立體空間結構!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她的瞳孔裡倒映著那光芒。

  「不還是普通的貧民窟?」系統小心翼翼。

  「WRONG!」夢川由理大喊道,「這就是賽博朋克啊!」


第4章

  系統卡住了。

  或者也可能是去查了一下資料。

  總之,過了五分鐘或者更長的時間,它才重新開口,帶著一絲淡淡的疑惑:「賽博朋克,不是有很多炫酷燈效bling bling的那種東西嗎?」

  「你錯了,」夢川由理搖了搖手指,「那只是賽博朋克美術風格。這種破敗混亂的貧民角落和現代化的城市生活之間的反差,才是賽博朋克的精神內核!」

  「那高科技呢?機械義肢、意識上傳和無人駕駛飛行器,也全都沒有啊?」

  「你說的是幻想世界的賽博朋克,我說的是作為都市景觀的賽博朋克。」

  系統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說,只要裝上大量霓虹燈牌,這裡就可以變成景點了?」

  「差不多吧。擂缽街沒有必要成為橫濱中華街或者中央商業區那樣的地方,它只要按照現在的軌跡繼續發展下去就會很漂亮了。想像一下,這裡、這裡還有這裡,一層層的五彩燈牌疊上去,小巷裡都是游客喜愛的小商店……是不是還挺藝術的?」

  「聽起來可行性還挺高的。」

  「不,其實也並不容易。現在擂缽街的一般居民晚上根本不敢出門,更別說留在這裡開店和工作了。得把這裡的地下勢力好好清洗一番才行。然後還要從零開始發展旅游業……」

  「把小混混和黑手黨什麼的拎出來打一頓這種事應該是你所擅長的吧?」

  「別說得像打地鼠那樣簡單啊!能先開好一家店就謝天謝地了。」

  總之,目前藉藉無名,但在不久的將來聞名橫濱的擂缽街中心餐館,就在一個平常的早晨悄無聲息地開業了。沒有寫著響亮名字的大型招牌也沒有招攬顧客的彩色掛旗,只有手寫菜單的簡陋海報以及一塊寫著「營業中」的粗糙手工小牌子。

  首先注意到這一點的是腳步匆匆橫穿街道的臨時工們,然後是出門打水洗衣的普通居民,再之後是在街上游蕩的少年們。這間新餐廳就像是投入水中的一顆小石子,一圈一圈地蕩起漣漪,逐漸被周圍的人們所察覺、

  「是新開的餐廳嗎?」他們暗自納悶,「這個位置之前是……是什麼來著?怎麼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鄰居們紛紛前來探望,有的還帶著自制的小禮物。

  「小妹妹,你要小心些。你的店恰好在高瀨會和羊兩大組織的領地分界處,這邊可不太平。」第一個造訪的是看起來總是滿面愁容的玉子姐姐,她一臉憂心忡忡地望著夢川由理,「你怎麼會想到來這裡開店的呢?」

  夢川由理就編了些繼承了遺產於是想到要創業之類的鬼話。

  玉子看她的眼神更加憂慮了,仿佛她是一只誤入狼群的小羊羔:「橫濱是個大城市,可是擂缽街卻不是什麼好地方。既然你在別處有房產,還是快跑吧。店被砸了都不要緊,你自己要是被盯上了,那可就完了……」

  「既然如此,玉子姐姐又是為什麼住在這裡呢?」夢川由理婉言謝絕了她的好意,望著玉子憔悴之下依然透著楚楚風韻的嬌美臉蛋不由得問道。

  「我、我是因為沒有辦法……」她的聲音低下去,消瘦的身形不堪重負般地晃了晃,眼神也逃避般地滑向了別處。

  她猛地抓住了夢川由理的手:「聽我的,趕快走吧,越遠越好!」

  看起來是個有故事的小姐姐呢。夢川由理心懷感慨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決定了!美麗的小姐姐就要由她來守護!

  下一位來拜訪的是在這條街上推小推車賣飯團早點的阿昌婆婆,她熱情地往他們懷裡塞了自制的梅子飯團。

  「我昨天看到你出手了,小姑娘身手不錯,但還是要多加小心,那些黑手黨他們畢竟有槍,還有更難對付的異能者……看到就要繞著走。」阿昌婆婆顯然在應對黑惡勢力方面非常老到,「高瀨會見你們營收不錯,或許會來要保護費。他要你們就給,不然說不定會來斷了你們的水電。」

  夢川由理親自下廚做了意式奶凍分送給左鄰右舍作為答謝,獲得了一致好評。

  清閑無事的早晨之後,小店在午間迎來了第一波客流高峰。

  第一天的中午就有十幾位客人光臨,超出了所有人包括系統的預料。搞不清楚做菜傳菜流程的三個人穿梭在灶台和店堂之間,亂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定出個章程。

  一開始夢川由理還有些新店開業的興奮,試圖大展身手。顛鍋的同時還心情不錯地指點優樹意大利面番茄醬汁該怎麼調才會更正宗。單子漸漸多起來之後,兩人都有些手忙腳亂。優樹被支使去做切菜擺盤等雜活,饒是如此,他還是顯得左支右絀起來。

  「……你手上拿的是鹽不是糖快給我放下。」

  「番茄醬呢?你把番茄醬放到哪裡去了?」

  「愣著干什麼?還不快去打蛋!」

  聽著廚房裡夢川由理的聲音從冷靜到焦躁最後隱隱帶上了一絲殺氣,在前邊兢兢業業點單收款擦桌子的新晉服務生瑛太腦門後冒出一顆冷汗。

  優樹,你可要撐住啊!

  指針就在不知不覺間滑向了下午兩點。店堂裡轉眼空空蕩蕩,三個人趴在桌子上無所事事。

  夢川由理把臉埋在臂彎之間,隨口問系統:「今天客人的反饋怎麼樣?」

  「還不錯!」系統興奮道,「大家都覺得菜品不錯,對意大利料理印像比較深刻,心說這邊還沒有會做意大利料理的餐館呢。」

  這第一關就算是過了。夢川由理若有所思。

  接下來就要朝特色餐館的方向去努力了。

  趴了一會兒之後,忙了一個中午的夢川由理開始打哈欠,覺得有些困了。

  「我要去補個覺,六點之前的菜就交給你一個人做了,優樹。」她沒怎麼抵抗就接受了生物鐘的安排,瀟灑地用力拍了拍優樹的肩膀,「你以後可是要當主廚的人,好好努力吧!」

  這是第一天就要甩手不干的意思嗎!優樹覺得夢川由理的期望太過沉重,但是又不敢拒絕,只好苦著臉應下。

  瑛太用眼神向優樹表達同情。

  「還有你,」孰料夢川由理也沒有放過他,用手指點著他說道,「哼,你和優樹輪流,都得學會做菜才行。總之以後廚房的活都要交給你們,別指望我有心情天天給人做菜。」

  優樹用眼神把瑛太剛才給他的同情又傳了回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之後,難兄難弟開始交流做菜經驗。他們此前從未去餐館打過工,這一天高強度的崗上培訓也令他們收獲頗豐。兩個人摸索著磕磕絆絆地把飯菜做了出來。也許在調味上還不是那麼熟練,但好歹不會把菜燒焦。

  好在顧客三三兩兩人並不多,又對口味沒那麼計較,他們勉強也應付得過來。

  直到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踏進店門的白瀨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熟悉的身影,愣住了。

  他聽說街道中心新開了一家餐廳,於是溜達過來湊個熱鬧。沒想到一進門就看到了瑛太。他又朝廚房的方向仔細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優樹也在這裡做工。

  在他的預想中,優樹和瑛太應該在到處碰壁之後,如喪家之犬一般灰頭土臉地過來跪著求他讓他倆重新回到羊。等他欣賞夠他們的窘狀之後,再安排他們去負責最苦最累的打掃工作,這樣才算是報了他們在會議上當眾頂撞他的仇。

  為什麼他們立刻就找到了正經工作,還是在這個緊緊毗鄰著羊組織領地的地方?這是要跑到他面前來耀武揚威嗎?

  不能讓他們繼續得意下去,必須,必須想個法子才行。

  這樣想著,白瀨抱著手臂走進了店裡,仔細打量一圈之後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正忙著擦桌子的瑛太聽到客人進店的聲響條件反射地准備迎過去,見到翹著腳等著的白瀨腳步立時頓住了。

  「菜單呢?」白瀨斜睨著他。

  瑛太有點不知所措,他回頭看了眼正在廚房裡忙碌的優樹,最後還是自己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沒過一會兒,正在補覺的夢川由理被樓下的爭吵聲驚醒了,她從枕頭上費力地抬起頭。

  怎麼?開店第一天就出事故?優樹那個笨蛋終於還是把糖當成鹽灑進湯裡了麼?感覺一點也不出人意料呢。

  她換了衣服准備下樓一看究竟,才走到樓梯拐角就聽見了瑛太和一個少年的爭吵。

  「我才沒有偷錢!」

  「那我付的飯錢怎麼會出現在你的口袋裡?你明明接了我的錢卻賴我沒付飯錢是怎麼回事?肯定是因為內心厭惡我所以給我使絆子!」

  「你……你確實是沒有把錢給我啊!我也不知道我口袋裡怎麼會有鈔票的!」

  「你少來了!說這種話誰會相信你?」

  靜靜聽了一會兒,終於弄明白吵架緣由的夢川由理徐徐下樓。

  站在瑛太對面的是個白色半長頭發的少年,看起來比他稍大些,臉上掛著志得意滿的神情,踩在椅子上,手指差點戳上瑛太的鼻子。瑛太急得滿臉通紅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一看就不太擅長吵架。

  優樹一臉焦急地站在後面,卻插不進嘴。

  走下樓來的少女掩著嘴打著小小的呵欠,略顯蓬亂的長發搭在肩上,眼神還有些迷蒙,像是剛從睡夢之中被叫醒,神色無辜又可愛。

  白瀨沒想到店主是個柔弱美少女,呆了一下。等他反應過來,對兩個前成員的怒火又高了一層。可惡!居然和美少女朝夕相處,罪加一等!

  不過這不影響他的發揮。

  「就在剛才,你的店員偷了我的錢,你說該怎麼辦吧。」白瀨抱著手臂,竭力想表現得帥氣一點。

  「哎呀呀,我大概聽到了原委,」夢川由理捋了捋頭發露出一個和氣的微笑,「既然現在賬目兩清,讓他給你道個歉,這事就算結束,你看如何?」

  「怎麼?難道你要包庇這個家伙?」白瀨嘖了一聲,招手把不知道什麼時候聚集在門外的少年少女們叫進來,順帶示威地展示手腕上的藍色絲帶,「你剛搬來可能不知道,我們可是這一帶威名赫赫的羊!挑釁我們尊嚴的人,絕對都會一一被給予制裁。」

  「我勸你再仔細考慮一下,不要為了這個臨時工和我們組織作對。否則,你的新店,可就保不住了。」白毛少年抬高了下巴,露出一個自以為凶悍的表情。

  夢川由理微微一笑,正要開口,一道少年的聲音突然從門外橫插了進來。

  「你們不去做任務,聚在這裡干什麼呢?」

  堵著門的半大少年少女們面面相覷,然後挨擠著讓出一條道來。

  夢川由理從缺口處向外望去,看到開口的正是昨天晚上跳上屋頂的那個感官敏銳的少年。

  身量不高的少年把手插在軍綠色夾克衫的口袋裡,明亮的鈷藍色眼眸露出些不耐煩的神氣,蜜柑色的發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的目光掃過全場,正好和夢川由理對上了視線。


第5章

  在場除了那女孩之外的每一個人,中原中也都認識,這或許是他注意到她的原因。

  穿著精致套裝的嬌小女孩被層層堵在不大店面的最裡面,在她前方是劍拔弩張對峙著的優樹瑛太和白瀨,再外一層是團團圍著的羊的其他成員。不知她剛才說了些什麼,此時滿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盯著她在看。

  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氛圍,饒是如此,她臉上仍是從容不迫的微笑,像在自家客廳裡散步那般閑適,仿佛這些人她都不曾放在眼裡似的。

  他皺著眉移開了視線,轉而望向杵在店裡的白瀨。周圍的同伴七嘴八舌地給他解釋了一通事情的原委。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吵的,這不是解釋清楚了嗎?」好容易弄清楚來龍去脈的中原中也完全不想管白瀨在想什麼,直接拽著胳膊把人拉了出去,「走了。下午還有任務要做。」

  他把掙扎不已的白瀨拖走之前又看了優樹和瑛太兩眼,仿佛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地離開了。

  挑事的主角離場,那一群少年少女很快也跟著走了個干淨,轉眼之間,店裡恢復了非高峰時期應有的清靜。

  系統也松了一口氣。

  「我還以為你准備開店第一天就單挑擂缽街一大本地勢力。沒想到你理智尚存,還好還好。」

  「萬一他們實在不識相,我也沒辦法。」夢川由理開始為晚間營業做准備,她一邊用手指梳理著長長的卷發將其挽成一個松松的發髻,一邊漫不經心地回復道,「會顯得很沒品。」

  說得好像你成年了一樣,系統偷偷腹誹,沒敢說出來。

  她挽袖子的時候仿佛想到了什麼,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那個橘色頭發的男孩子,倒可能是個硬茬子。」

  夢川由理從他身上嗅到了強者的氣息。她的直覺不會出錯。

  而店鋪的另一端,優樹看到中原中也出現本有幾分高興,等到羊的成員離開餐館之後又有些失落和悵惘地垂下頭來。瑛太則是去了洗手間好半天都不見出來。

  「你們和那小白毛有什麼恩怨?」夢川由理冷不丁地從旁邊冒出來,自顧自地開冰箱拿了瓶可樂,打斷了優樹的思緒。

  「我們曾經是羊的成員但是……但是幾天前,我們被投票趕了出來。所以只能到處游蕩,找不到住的地方,也沒有飯吃。」

  「為什麼會被趕走?」她一邊問,一邊把需要處理的蔬菜一一挑揀出來丟給優樹處理。

  「我之前給街那頭擺攤賣海鮮的老頭打工,幫他處理螃蟹和金槍魚。這事被他們發現了,然後白瀨和他的死黨們嚷嚷著說我犧牲了為組織做事的時間自己跑出去賺錢,要求我把工錢上交。我……我就和他們吵了起來,最後就變成了這樣。瑛太本來沒做什麼,只是因為幫我說話,也被我連累了。」水聲嘩嘩之中,優樹一邊心不在焉地洗菜一邊低聲回答著,眼中劃過一絲難過。

  「原來如此。」夢川由理點頭,「我知道了,你很擅長處理海鮮。」

  一句話將感性的氣氛破壞得一干二淨。

  這是重點嗎!

  優樹差點喊了出來。

  「哎呀,開個玩笑嘛。反正你們在我這裡打工有吃有住,我也不會把你們丟出去的,以前的事情就忘了吧。」看到優樹的表情她迅速改口,毫無誠意地安慰了一下對方。

  「那……那我們有工資嗎?」優樹試探性地問道。

  夢川由理假裝沒聽到並且立刻轉移了話題:「你們兩個應該在這裡待了很久?知道羊成立了多長時間麼?」

  「……我和瑛太差不多是在四五年前同時來到這一帶的,所以也一直一起行動著。」優樹扶額,對黑心老板的良心不再抱有任何指望,「那時羊已經成立大約三年左右了,但它的名聲是在近幾年激烈反抗港口黑手黨之後才慢慢傳開去的。」

  夢川由理沒有理會他話語中出現的新名詞,只是頗感興趣地問道:「這麼說來你也懂得一些本地歷史了?你知道這裡為什麼叫擂缽街嗎?」

  不知想到了什麼,優樹精神為之一振。他看了眼四周,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開口:「那我還真的知道。聽說在八年之前,這裡本來是一片普通的街區,和橫濱所有其他地方一樣平整。突然有一天,發生了一場大爆炸,這一帶的房屋全部被摧毀,只留下一個擂缽形狀的大坑,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變成了流浪者和不法人員聚集的街道。這就是擂缽街的由來。」

  「什麼樣的爆炸有這麼大的威力?」夢川由理微微挑眉,對此表示懷疑。

  優樹見她不信,一把關掉了水龍頭,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轉過來認真地給她解釋:「據說是租界內軍事基地裡受到酷刑的外國士兵們的怨恨和憤怒招來了古老的神明荒霸吐。神明之怒,驚天動地,黑色的火焰將整個軍事基地連同這一帶的房屋全部吞噬了——」

  「荒霸吐?」

  廚房之外,隔著一道布簾的店堂裡,有人這樣接話了。

  這聲音有些熟悉,像是不久之前才聽到過。

  夢川由理還沒反應過來,優樹已經興奮地衝出了廚房,撩起簾子的時候沒注意甩了她一臉水。

  「中也!」他這樣喊著向對方跑了過去。

  那個把小白毛拖出去的少年正獨自一人坐在餐桌前。他把夾克裡連帽衫的帽子罩在頭上,有幾撮橘色頭發不聽話地翹了出來,惹眼地搭在額上。

  名叫中也的少年清了清嗓子:「晚飯有什麼推薦菜嗎?」

  「中也,你怎麼來了?」

  「哈?你說呢?我前兩天還在街上到處找你們,」他用有點抱怨的語氣說道,「你們跑得倒挺快。」

  「啊……那時我們兩個准備去擂缽街外碰碰運氣,昨天晚上才回來。」優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你先坐著,我去做蛋包飯給你吃!」

  夢川由理冷眼看著優樹努力發揮畢生,不,今日所學,摩拳擦掌地准備做一份蛋包飯,還是流心蛋包飯。

  「他不和今天那個小白毛是一伙的嗎?你怎麼這麼殷勤?」她有點疑惑。

  「中也是很厲害的異能者,我們都是靠著他才能和其他武裝勢力抗衡的。」優樹一邊打蛋一邊解釋,「投票的時候,他也一直幫我們說話來著。」

  「有多厲害?」

  「可以一個人把一整隊黑手黨打得落荒而逃、可以拆掉一整條街的那種厲害。」

  ……拆家型戰鬥狂,她可太熟悉了。先祈禱他以後不要在她店門口打架吧。

  「……啊,失敗了……」優樹撓撓頭。

  明明不就是這樣,一顛,一搖,再一顛……?為什麼他的雞蛋卻焦掉了呢?

  看著帶點焦黑的失敗品,夢川由理無語地抽了抽嘴角,走過來接手了他的工作。

  「顛鍋看起來簡單,學起來可是很難的。」她從冰箱裡又取了幾個雞蛋,熟練地挨個磕碎,投入碗中。

  在有節奏的打蛋聲中,蛋黃和蛋清很快融為一體,化作黃澄澄的蛋液。

  夢川由理用濾網將蛋液仔細地過濾了一遍,只留下最細膩的部分。

  接下來就是最考驗功力的時刻了。

  在優樹緊張的眼神中,夢川由理慢條斯理地在平底鍋裡放入了小塊黃油和橄欖油,並用鏟子慢慢推開,使之均勻地覆蓋鍋子的整個內表面。

  然後,瀟灑地直接將全部蛋液倒入了鍋中。

  弗一接觸到小火加熱著的鍋底,原本清澈的蛋液頓時轉為乳白色。隨著她不斷輕輕搖晃平底鍋,白色的蛋絲留在了蛋液曾經過的軌跡上。夢川由理耐心地用筷子不斷將掛壁的雞蛋撥下來重新攏入鍋底,並且持續地攪拌著漸漸凝固的蛋液不讓它保持現有的形狀。

  在這不斷凝固又不斷破碎的過程中,蛋皮在轉化為嫩黃色澤的同時逐漸呈現出美妙的紋理,緩緩地流淌著。

  夢川由理攪拌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停了下來。最底層的蛋液已經隱約凝結成固態了。她用筷子輕輕將一側的蛋皮撥起來覆蓋住一點中間的部分,然後握住鍋柄,輕巧地一顛——

  在優樹的驚呼聲中,蛋皮穩穩地落回了原處。原來她動作幅度雖大,蛋皮真正騰空的時間卻非常短暫,以至於只出現了很少量的位移。

  然後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復過程中,凝固的蛋皮逐漸完全覆蓋住了流動的部分,像是大型餃子一樣把鮮嫩的部分完全包裹住。

  蛋繭已初步成型,夢川由理滿意地點了點頭,用筷子將巨型餃子兩頭未能完全粘連得部分輕輕按在鍋底,讓它粘得更牢。

  完成形態的蛋皮,像胖胖的水球一樣調皮地在鍋底滾來滾去,最後被輕輕放置在優樹之前做好的調味飯上。

  流心蛋包飯,完成!


第6章

  偌大的盤子中央是壓制成半球形的褐色調味飯,摻雜著青豆、胡蘿蔔丁等點綴,一個狹長的雞蛋繭,王冠一般驕傲地佇立在調味飯的頂端。

  中原中也頓了一下,執起手邊的勺子,從頭到尾在繭上劃了一條線。僅此一下,嫩黃的半熟蛋爭先恐後地從中流淌而出,雞蛋的香氣也同時在空氣中逸散開來。優雅輕薄的褶皺傾瀉下來,溫柔地包裹住炒飯,如同紗綢散了滿地。

  手捧調料的優樹適時地出現,補上一勺濃稠的醬汁,讓它如同火山熔岩一般沿著蛋包飯的頂端蜿蜒而下。

  這就是美味流心蛋包飯的最終形態,光是看著就能感到美的享受。

  中原中也微微睜大眼睛,略帶驚訝地說:「以前沒有看你做過飯,沒想到手藝還不錯嘛。」

  「我剛才試著做了一下,但是失敗了,」優樹有些不好意思,「這一份是老板做的。」

  他拍了拍腦袋,終於想起來要給兩人互相介紹一下:「這就是我……羊組織裡最厲害的中原中也。這是我們店的老板,夢川由理。」

  「歡迎來本店用餐。」夢川由理歪了下頭,露出了一個無公害的微笑,「請嘗嘗本店的秘制流心蛋包飯吧!」

  中原中也並不擅長寒暄,何況他的注意力此時還集中在面前的蛋包飯上。

  他隨意「嗯」了一聲,便用勺子輕輕穿透嫩滑的蛋皮,將調味飯、雞蛋、醬汁和一顆頑皮的青豆一起帶走。

  事前炒制好的調味飯顆粒分明彈而不爛,醬汁的濃香和蔬菜粒的清香如同誘人的色澤一般將飯粒浸透,和溫柔流動的蛋皮交織在一起,呈現出層次豐富的口感。

  「很好吃啊!」中原中也睜大了眼睛,「不遜色給外面那些大餐館。」

  一口氣吃掉大半盤蛋包飯之後,他才終於慢下了速度。

  「本來我准備勸說你們回去的,」中原中也側過頭看向昔日的小伙伴。

  「但是,在這裡學習一門手藝似乎也不錯。以後就可以離開擂缽街找到工作,過上不錯的生活了吧。」

  「還早著呢。」優樹想起了和店主約定的「契約」,露出了微妙的表情,「要經常過來啊!下次我就可以給你嘗嘗我的手藝了。」

  「中也!原來你在這裡!」

  「聽我說,出事了,健人和花子兩個人不見了!」

  就在這時,一個滿臉焦急的少年突然闖進了店裡,打破了溫馨的氛圍。

  「什麼!他們中午不是還回了一趟基地嗎?」

  中原中也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少年一見到中原中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臉上立刻浮現出欣喜的神色。他絮絮叨叨說了好一會兒,大致意思是這兩人沒在預定時間回來,再找就發現人不見了。

  在和同伴一起出發進行緊急搜尋之前,他回頭又看了他們一眼,眼神最終停留在了夢川由理臉上。

  「在這裡開店不是件容易事,如果遇到什麼麻煩就來找我吧。」

  他丟下了這樣的許諾和數倍於菜單價格的錢離開了。

  夢川由理注視著他離開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麼。

  「中也是最厲害的!他去了就一定不會有事了。」優樹臉上倒是不見擔憂,只是很可惜地望著還剩下一小半的蛋包飯。他正准備把錢收進櫃台裡,忽然聽到夢川由理開口了:「那是他給你們的,自己留著吧。」

  他有點驚訝地望向夢川由理,卻只看到她上樓的背影。

  這個小插曲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去了。不多時,小餐館迎來了晚間高峰,羊成員失蹤事件很快就在忙碌中被拋擲腦後。

  但是這個夜晚注定不會平靜地度過。

  在餐館打烊之前,他們迎來了滿臉淚痕聲音沙啞的玉子。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見了……」她呼吸急促得像是正在溺水的人,聲音裡卻還有一絲微弱的期望,「你們有沒有看到她?」

  清水鈴美,女,七歲。

  失蹤地點:家中。

  玉子失望離去後,夢川由理立刻打開系統地圖進行搜索。

  找到了!

  代表鈴美的小人在擂缽街邊緣一處暗巷附近停著不動,和數個其他小人幾乎是疊在了一起。

  夢川由理飛快地挨個查看著。在這個位置除了鈴美之外還有七八個別的孩子,年齡從七八歲到十二三歲不等,羊失蹤的兩位成員赫然也在其中。

  頭頂上的氣泡顯示著孩子們的內心活動:

  「好痛啊」、「我被綁架了誰能來救救我」、「為什麼我在籠子裡」……

  在孩子們的邊上,似是兩個中年男子正在擔任看守的工作。

  電鰻和夜梟是他們的代號,姓名不詳,國籍不詳,唯有通緝犯三個字閃爍著血紅的光芒。

  系統見中原中也的小人還在擂缽街的另一端瞎轉悠,隨口問了一句:「要通知那個男孩子嗎?」

  「不必了,」她把圍裙解下來,又重新扎了一遍頭發,「我自己就能搞定。」

  如果拖延到孩子們被帶離擂缽街那可就真的無處找尋了。

  必須立刻行動。


第7章

  一顆小小的花皮球從簡陋的木門板底下滾了出去,消失了。

  鈴美呆呆地看著它調皮地從她眼皮底下溜走,伸出的小手僵在了空中,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媽媽說……媽媽說鈴美只能呆在家裡,不可以出門。

  可是媽媽已經去上班了,不能幫她撿球,天亮之前都不會回來。放著不管的話,球一定會被街上的小孩子撿走,或者被一腳踢進廢水溝,變得髒兮兮。

  ……這是她最喜歡的玩具呀。

  她站在原地,糾結了好一會兒,才下定了決心。

  就出去撿一下球。馬上就回來!一眨眼就可以做完,媽媽不會知道的。

  她湊近門縫,看到心愛的小皮球孤零零地躺在街道中央,然後,她推開了門,朝著球的方向跑了過去——

  ……然後呢?

  鈴美猶自茫然地從昏沉中醒了過來,發現自己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倒在地上,手腕和腳踝上都傳來了束縛的刺痛,嘴裡也被塞了什麼東西。身下硌著的是鐵籠的柵欄,已經被她的體溫捂得溫熱。

  如果不費力抬頭的話,從她這個位置只能看到粗糲的水泥地面和生著深綠色霉斑的牆根。屬於男人的、沾滿塵灰的皮鞋正隔著鐵柵欄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一共有……個貨……可以貴一些……」

  「會不會太小了,賣不出價錢?」

  「這你就不知道了,小有小的去處……」

  她現在頭還很暈,耳朵裡回蕩著嗡嗡的鳴叫,像是有蜜蜂在她的耳道裡飛。但她慢慢適應了這種情況,從耳鳴聲中漸漸辨出了語言陌生的交談,還聽到了從她身後響起的,壓得極低的啜泣聲。

  正在談話的電鰻和夜梟,是來自美國的在逃通緝犯,都有異能在身。

  為了登上開往橫濱的黑船,他們已經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

  眼下距離自由還差最後一步。只要弄到錢買到假身份,他們就可以逃脫追緝,改頭換面開始新人生。

  他們在異國他鄉人生地不熟,幸好搭乘的黑船船長是個熱心人,給他們指了一條明路。

  這艘夜幕之中的黑船,還兼做人口買賣的交易。只要他們能「帶貨」,船長不介意多分他們一兩成。

  有了渠道自然不愁賣賣,在擂缽街這樣的三不管地帶出手,更是沒有任何風險。

  天亮之前,他們和孩子們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任誰也不會知道他們的去向。

  電鰻負責放出使人麻痹眩暈的電流,把孩子們擊暈帶走。夜梟負責制造出一片黑幕進行遮擋與掩護。他們二人數年前在地下黑酒吧相遇後一拍即合,犯案無數,若不是被人出賣也不會被警方抓住馬腳。

  現在,通往這間屋子的唯一一扇藏在暗巷深處的小門,已經被黑幕徹底遮蓋。

  有誰能找到這裡呢?他們將會安全地度過這幾個小時,登上幽靈般在深夜出沒的走私船,然後奔向渴望已久的光明未來。

  兩個男人捏著香煙,像是談到了什麼高興的事情,一起笑了起來。

  鈴美移開了視線。正在這時,她看到黑色的霧氣從門縫裡游進了房間。

  她使勁眨了眨眼,霧氣又不見了。

  ……是眼花了嗎?

  但是很快她無暇去思考這件事了。

  因為她的視線裡出現了第三個人的腳。

  一個黑袍的高大身影突兀地出現在了這個房間裡,面容隱藏在兜帽下的黑暗之中。

  夜梟首先發現了對方。他只呆了一刻便迅速反應過來,為防止第三人掏出槍射擊,他放出一片黑暗將他籠罩在其中。自己則飛快地轉移了位置。

  第二個出手的是電鰻。他的袖口中射出了一道鎖鏈,電光如同毒蛇般沿著鎖鏈攀行,沒入了夜梟制造的那片黑幕。

  那鎖鏈本該將來犯緊緊捆住,可它卻並沒有擊中任何目標,在耗盡了動力之後徒勞墜向地面,發出「啪嗒」的清脆響聲。

  任何人突然被困入黑暗之中,一定會立即試圖逃脫。他們的槍口已經擺好了迎擊的位置。

  可是過了安靜漫長的幾秒鐘,什麼事也沒發生。

  夜梟嘗試將他的黑幕一點點抬離地面,可仍然什麼也沒看到。

  那離奇出現的第三人,竟然又鬼魅般消失了。

  他保持著警戒的姿態,目光寸寸逡巡過房間裡每一個可能藏人的地方,正在這時,從夜梟背後傳來帶著笑意的聲音:

  「你喜歡這個?我來陪你玩玩。」

  話音未落,背後的什麼人一腳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夜梟踉蹌著跌進了那團黑幕之中。

  電鰻目瞪口呆地看著兩人先後進入了黑幕,然後有戰鬥在那片黑暗中發生了,而他只能聽著黑幕裡傳出來的兩人扭打的聲音猜測戰況。

  拳腳落在□□上的悶響,還有夜梟的慘叫聲。

  ……好吧,他的同伙可能正在挨打。

  夜梟擅長潛伏和隱匿,常年游走在黑暗裡,可這不代表他擅長在黑暗中戰鬥。

  感到事情超出了掌控,電鰻開始焦急起來。可是他什麼也看不到,廝打中的兩人又距離極近,貿然出手可能會傷到同伴。

  就在這時,他靈機一動,從籠子裡一把扯出一個小孩。

  「放開我的同伴,把手舉起來,蹲到那邊牆角去。」

  「否則我就立刻把這小鬼殺了。」

  為了佐證他的話,電光從他指尖一閃而過,被抓住小臂的小男孩立刻大叫起來,呼救的聲音被布團悶在嘴裡,最後變作了斷斷續續的抽噎聲。

  在男孩的哭聲中,黑衣人拎著奄奄一息的夜梟顯形了。

  預感到了什麼,系統猶豫著說:「你可想好了……」

  「我決定了,速戰速決吧。」夢川由理冷冷地對系統說,「我已經為這些外國友人選好了充滿橫濱特色的告別儀式。」

  看著黑衣人將夜梟丟在地上,緩緩舉起雙手往牆角退去。籠子裡旁觀了整場戰鬥的孩子們,眼裡剛剛生出的希望又黯淡了下去。

  電鰻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嘴角開始上揚。

  這些正義之士,他見過太多了,那種虛偽,他真是永遠也無法理解。當然,此刻他應該要感謝對方那沒有任何意義的道德感,他將用一顆9毫米口徑子彈表達他真摯的謝意——

  他的槍口才來得及抬起了一寸,變故陡生。火焰從立著的電鰻和地上的夜梟身上一同躥了起來,轉眼就暴漲到一人多高。

  那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漆黑的地獄之焰。雖然不那麼明亮,可是熱度一點也沒有減弱。詭異的黑色傳達著死亡的不祥氣息,手臂、雙腿甚至頭發,電鰻目光所到之處全是火焰,每一寸肌膚都感受到致命的灼熱,他在極度的驚駭之中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徒勞地在地上打滾試圖撲滅這火焰。

  兩人凄厲的悲號聲漸漸衰弱下去,很快不再動了,而黑色的火焰仍在燃燒。

  黑衣人施施然越過了他們,將小男孩拉到一邊,為他解開手腳的束縛。然後又把孩子們一個個解放了出來。他本以為孩子們會像驚慌的小鳥一樣飛快地從房間裡溜走,但一回頭,發現竟然還有幾個孩子站在原地。

  「你們快走吧。」他的聲音在熱浪之中好像也發生了扭曲,變得飄忽不定。

  「你是誰?」鈴美沒有走開,反而仰著臉問他。雖然之前的場景很駭人,但她卻不再害怕了。

  「……我是焚盡世間不潔的荒霸吐。」

  夢川由理望著孩子們在微弱光線中依然亮晶晶的眼神,開始隨口瞎編。

  「我已經從地獄的盡頭回來了,要向此間的罪惡宣戰。」

  「是神明大人!」鈴美一臉興奮,她忽然想到了什麼,開始在她的小布裙淺淺的口袋裡翻找起來。

  居然真給她找到了一枚五円硬幣。

  夢川由理一臉黑線地拒絕了小女孩的結緣請求。

  等到觀眾全部離場之後,她才將幻術撤掉。牆上灼黑的印跡、燒焦垮塌的家具瞬間都恢復了原狀。電鰻和夜梟身上的衣物也完好無損,唯有皮膚上留著真實燒傷的水泡和破口。

  那是他們的大腦在應急刺激之下自我模擬造成的傷口。

  兩人早已在痛苦驚懼之中死去了。夢川由理轉了一圈,拾起屍體身邊滾落的打火機。

  這一次,房間裡躍動的是真實的火焰。

  離開之前,她又對這火焰做了幻術加持,讓它顯示為漆黑的顏色,正如逃犯們在幻覺中看到的一般。

  「從幻像到真實,又從真實轉為幻像,有趣的戲法。」系統嘖嘖稱奇。

  「不過你處理得這麼認真,是真的想要把這次事件推到荒霸吐神的身上去嗎?」

  「不錯,我剛才想了一下。以神明之名震懾這裡的罪犯們真是個絕妙的主意。」夢川由理站在人群之中望著自己的幻術作品以及聞訊趕來迎接孩子的大人們,悄悄比了個V字,「今後我就要以荒霸吐之名行動了!擂缽街義警荒霸吐,參上!」

  「雖然早就猜到你會玩很大,但是你這個真的有太多槽點可以吐了。」

  「也不知道今後到底還能不能睡上一夜囫圇覺,總有種不妙的預感……走了走了,至少今天讓我早點睡吧!」

  「那裡的火是怎麼回事?」另一邊,遲來一步的中原中也終於和逃出生天的成員們會合了,那黑色火焰倒映在他鈷藍色的瞳孔中,照亮了他警惕又茫然的表情。

  驚魂未定的羊的孩子們和他一起遠遠望著那焰光,用滿含敬畏的聲音回答他:「荒霸吐!是荒霸吐大人!」

  「哈?誰?」

  中原中也的表情,出現了一瞬的空白。


第8章

  大半個擂缽街的人都親眼看到了冉冉升起的黑色火焰,流言比清晨的曙光更早一步傳遍了整個街區。

  有什麼在黑夜中在不安地湧動。昨夜的拐賣犯被殺事件作為新異能者出現的證據被遞到了擂缽街上駐扎的各個組織首領的案頭。孩子們年齡幼小,卻仍然清晰地復述出了自稱「荒霸吐」男人的宣言——

  向此間罪惡宣戰。

  什麼是罪惡?在這每個毛孔都流淌著見不得光的黑暗交易的擂缽街,下至偷盜、搶劫,上到藥品珠寶軍火走私,殺手、黑客和人口買賣,一切都有可能發生。

  而現在,有一個蒙面狂人自稱為神明,妄圖審判這一切,發布這種指向不明卻十足張狂的宣戰言論,在他們看來充滿挑釁意味。

  「連真容都不敢露的人竟然如此猖狂,等著吧,一定會讓你知道誰才是擂缽街的主宰!」

  任何意圖破壞擂缽街脆弱平衡的力量,都會受到無情的針對。

  第一個晚上,死去的只是兩個無人關心,姓名也不被知曉的誘拐犯,沒有人會為他們復仇。

  但之後會發生什麼,尚未可知。

  至少,第二天天黑之前,各個組織的巡邏和守備力量都被加強了。擂缽街各武裝勢力,對這個來歷不明之人,作出了防御的姿態。

  而在占據了擂缽街七成人口的普通居民之中,孩子失而復得的家庭在狂喜之中熱淚盈眶地禱告感謝,目睹黑色火焰神跡的居民將這作為奇聞異事津津樂道。擂缽街的由來在這場事件中再一次被人們記起了,為自稱為神明的男人增添了一份可信度。

  「不管是神明還是惡鬼,請讓風暴繼續下去吧!」

  人們這樣在心裡暗自期望著。

  「讓那些在此地肆意妄為的惡人們收斂爪牙,懂得敬畏,讓他們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餐館裡,剛在街區裡引發了無數揣測和承擔了許多期望的夢川由理一邊拿著筆寫寫畫畫一邊哼著歌,心情像天氣一樣清爽又明朗。

  「當當!你看這個制服是不是很酷炫?你看這流線型的設計,鎧甲一般的墊肩,還有循環光效設計。震撼全場並且強調了我的獨有風格,讓不法分子望風而逃!」

  系統很堅決地規勸她:「是很震撼。但是恕我直言,神明是不會有戰衣和變身口訣這種東西的。」

  夢川由理丟下筆,怏怏不快:「那不是很沒有意思嗎?」

  「我來幫你總結一下荒霸吐目前的人設情報:黑袍的健壯男子,神出鬼沒,會釋放黑色火焰。你就在這個基礎上補充一些技能吧。」

  「無趣,太無趣了。一點也不嚇人。」她突然眼前一亮,「那就給荒霸吐神添加一個終極形態好了。如果被打掉一定血量,或者遇到強敵准備開大的時候,就會爆衣變身——」

  「那不還是變身嗎?等一下,爆衣又是什麼奇怪的必要操作……」

  「突破人類形態!然後變成——」夢川由理苦思冥想,目光無意識地在房間裡逡巡,最後落到了櫃子上一個未開封的青花魚罐頭上。

  「變成魚!」她開始努力發揮自己可憐的一點點繪畫技能埋頭苦畫,從她的草圖中勉強可以看出是一個擁有青花魚頭和男性身體的奇怪生物。

  「啊……」系統又開始發出那種有千萬個槽可以吐卻不知道從哪一條開始的宕機的聲音。

  最後它很勉強地說:「該說不愧是彭格列嗎?對水產有如此深的熱愛……」

  「橫濱這裡離海那麼近!本地的妖怪是海怪不是很合理的事情嗎?」

  系統痛心疾首:「你把妖怪兩個字說出來了啊!記住是神明不是妖怪啊!」

  「而且容我再次提醒你一下,你即將要扮演的是一條會噴火的青花魚。這合理嗎?」

  「我記得海裡有一種生物不是叫……叫什麼來著……火焰蛞蝓!」

  「是蠑螈!」系統聲嘶力竭,「火焰蠑螈和海蛞蝓!一個是兩棲動物一個是軟體動物!火焰蠑螈生活在森林裡而且也不會噴火!」

  「知道啦知道啦,你這麼暴躁干什麼。」反正她的生物課老師也不能穿越過來打她。

  「由理姐!你快來看!」

  寧靜祥和的氛圍驟然被打破。瑛太驚慌失措地拉開店門衝了進來,差點被椅子腿絆一跤。

  「又怎麼了?」

  夢川由理敏捷地伸出手扶住瑛太。

  餐館的門口不知何時突兀地出現了一只……花圈,在這簡單溫馨的小木樓前顯得分外格格不入。

  半人多高的花圈中心按扇形劃分扎著橙、黃、洋紅等不同顏色的花朵,最外面一圈居然是鮮綠色的,那詭異的配色已經可以給人造成初級精神傷害。

  在這花圈的下方垂著廉價的彩帶,上面印著祝福語——

  貴店昨日開張,未能及時送上祝福,深感愧疚,今日將上門恭賀。

  祝貴店開業大吉,生意興隆。

  高瀨會敬上

  花圈上被扎歪了的彩帶在風中自由擺蕩畫起歡快的弧線,目睹這一幕的夢川由理一臉迷茫。

  高瀨會?上門祝賀?

  她在這裡生活兩天了,也沒有聽說高瀨會是如此友愛鄰居有人情味的熱心組織。

  系統抓住了這個機會開始給夢川由理進行民俗補課:「這邊的風俗是新店開業的時候友鄰會送上花圈表示恭賀。而黑手黨送花圈的意思是——你該交保護費了。」

  原來如此。夢川由理恍然大悟。

  「……好含蓄。這就是日本的黑手黨作風嗎?」

  「到底含不含蓄等他們上門之後你就知道了,」系統涼涼地提醒道,「說是商討保護費的數額,其實和求饒也差不了多少……要是上交的錢不能令對方滿意的話,他們就會想出各種法子給你找麻煩,還會天天到你店裡白吃白喝。」

  啊這,到底要怎麼選擇呢。

  通常的做法應該是交錢為妙,息事寧人,但是感覺好不爽。她現在可是堂堂荒霸吐,怎麼可以這樣忍氣吞聲。

  可如果把高瀨會暴打一頓、公然得罪擂缽街第一大黑手黨組織的話,想必會過上比現在更刺激的生活吧?至少在把高瀨會打穿之前是永無寧日了。

  夢川由理不由得回憶起了從前在彭格列的崢嶸歲月。一開始,她只是個菜雞幻術師,體術也不怎麼拿得出手。然而拜她這神出鬼沒的天賦幻術技能所賜,夢川由理每每被派去敵對黑手黨做一些捅馬蜂窩一般刺激的高級潛入任務。

  技能是很厲害,但人總有失手的時候。她也有幾次被對方高手傾巢而出追殺的經歷,險像環生步步驚心,邊(被)打邊逃足跡遍布了整個歐洲大陸。

  在這過程中,她逐漸成長為了一名滑不溜手的真正的幻術師,練出了一手保命甚至反殺的絕技。

  要讓高瀨會見識一下她的真本事也未嘗不可。只不過……她只擅長游擊戰,不擅長保衛戰,真要打起來這店就難免開不下去了。

  不動產真的很脆弱。不提什麼五花八門的重火力高性能武器,光是被體術高手轟兩拳就能變成磚頭渣子。

  但夢川由理一扭頭,發現瑛太正用「你會把整個高瀨會都干掉的吧」的眼神期待地看著她。

  夢川由理:……

  怎麼你也這麼想。

  她至少要在明面上當一個笑口常開和藹可親的店主,這樣才能邁出漫漫經營生涯的第一步。

  「啊,黑手黨要上門了該怎麼辦呢?」她故作苦惱地說,「作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店主好像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啊。」

  「如果讓我知道你在別人面前宣傳我都不知道自己有的神奇本領,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她重重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瑛太眨巴眨巴眼睛:「好吧……那接下來我們就等著高瀨會上門嗎?」

  也許是因為她每次都只是口頭威脅從來不動手,屢遭警告之後,這兩人居然也不怎麼怕她了。真是豈有此理。

  「你去把中原中也叫過來。」夢川由理摸了摸下巴,決定借刀殺人。

  「說的也是,中也說過遇到問題可以叫他。」瑛太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我這就去請他幫忙!」

  「等一下!我可沒有說找他是求他幫忙。」

  夢川由理決定要維護一下自己的自尊。

  瑛太剛邁出去的腳步又收了回來:「誒?那我要說什麼?」

  「你就說打麻將三缺一速來。」

  瑛太:???


第9章

  空氣清新,天氣也很晴朗。太陽毫不吝嗇地將恩惠播撒到橫濱每一寸土地上,不論是繁華的中心商業街還是這破敝的貧民區街道。

  高瀨會的小隊長黑島,正心情愉快地帶領著小弟三人走在巡邏的路上。

  今天,他稍微多花了五分鐘時間檢查儀容儀表,甚至抹了發膠,確保自己的形像符合黑手黨的酷帥凶狠。

  因為今天的巡邏途中他還有一件額外任務要做,那就是去街角新開的那家無名餐館收取保護費。

  通常情況下,收保護費對高瀨會這種大型黑手黨來說是件沒人願意做的苦差事,和其他暴利業務比起來,勞心勞力又所獲甚微,還免不了些口舌之爭。

  但那是相對正常街道而言的。在擂缽街這種暴力混亂的地方,人口流動性極高。大部分人都是在這裡求一棲身之地的短期工,一旦有了其他選擇就會立即搬走。基本上所有長期運營的店面背後都有著某個大家心知肚明的本地勢力撐腰。這使得保護費收取這種行為變得非常難得。

  因此,這位跑來擂缽街開店又沒有任何背景的頭鐵店主就顯得十分奇葩。他自己也很好奇,這個家伙到底是個什麼人。

  想必此行可以成為枯燥的巡邏任務之中一個有趣的點綴。

  樸素低調的二層小屋放在別的地方一定很不起眼,但在棚戶遍地的擂缽街已經足夠鶴立雞群,更別提門口還擺放著一個鮮艷刺目的花圈。

  黑島一行人很快就到達了餐館門口。

  昨天放過去的花圈紋絲未動還在原地迎風招展,旁邊半開的門扉上卻貼了一張「上午歇業」的一看就非常敷衍的手寫告示。

  難道是被他們高瀨會嚇得不敢開門了?

  黑島撣了撣自己的黑西裝。好說好說,只要把錢如數交來,他們高瀨會也不是什麼魔鬼。

  他走到門口站定,故意清了清嗓子。

  沒有回應。

  店裡應該有人在,甚至還隱約傳來對話聲,但並沒有人誠惶誠恐地跑出來迎接他。

  怎麼回事?

  他眼睛一眯,示意小弟們站成一堵人牆把店門堵上,抬腿邁進了店裡。

  十點太陽初升,陽光正好,對比之下采光不足的廳內顯得十分昏暗。四周沒有顧客,唯有靠近櫃台的一桌上坐了四個人。

  他們正好一人占據了方桌的一條邊。每個人都表情凝重,一錯不錯地盯著桌面上戰況激烈的牌局,不時打出一張麻將,一個眼神也沒有丟給黑島。

  哪怕這個人高馬大的家伙明顯擋住了光源。

  黑島不得不又用力咳了一聲,以示自己的存在。

  「碰!」

  背對他的那個少年突然毫無預兆地喊了一聲,把他嚇了一跳。

  來個人理他一下啊!

  麻將真的有那麼好玩嗎?

  對麻將略懂一二的黑島非常無語,看向了桌上碼著的牌。

  他情不自禁地開始推算此時的戰況。這一刻,他不再是上門收保護費的黑手黨,而是公園裡背著手圍觀牌局的老大爺。

  「我和了!」沒一會兒,一個少年高興地跳上了椅子,大聲宣布自己贏了。

  「可惡!怎麼又是你!」剩下的三個人開始大聲抱怨,「都贏了三把了!」

  「你到底會不會打啊?這不是給他放銃了嗎?」黑島面前的這個人正在數著需要交付的點數棒,黑島看了看他的手牌,忍不住說道。

  「哦?」發色鮮亮的少年緩緩轉過頭來,臉上猶自帶著些許不爽,給了他一個充滿殺意的眼神,「我才是第一次打而已啊!怎麼,你要來指教我嗎,黑手黨的走狗?」

  眼前少年的臉分外熟悉,黑島立刻就反應過來對方的身份,可惜剛才脫口而出的話語卻無法再收回。他還沒來得及動作,一股不容抗拒的強大引力將他整個人往下拽去,原本俯視對方的視線立刻轉為了仰視。

  「羊羊羊、羊之王……」

  門外等得不耐煩的小弟們被這驚變嚇呆了,一時不知道該戰還是該逃。

  「我的地板!」在這緊要關頭,夢川由理慘叫了一聲。

  黑島下墜的勢頭立刻停止了,羊之王驚人的氣勢被這一打岔也消散了大半。中原中也無語地瞥了夢川由理一眼,停下了預備踩在他腦袋上的動作,改為揪著他的領子往餐館外面拖。

  「下次我看到你出現在這裡,一定會用重力把你碾碎。」考慮到高瀨會和羊的停戰狀態,中原中也倒也沒有繼續對他出手,只是口頭警告了他一番,「帶著你的花圈滾蛋吧!」

  被領帶勒得呼吸困難的黑島費力地回頭看了一眼店裡抱臂看著他的少年少女們。他們雖然手腕上都沒有藍絲帶,但年紀都很稚嫩。電光石火間他自以為想明白了中原中也在這裡替人出頭的原因。

  新的情報!街角新開張的餐館有羊之王撐腰,不可隨便出手。

  高瀨會的小弟們不敢反抗,扛著他們被當成人型垃圾丟了出去的小隊長麻溜地離開了。

  「謝謝你啦中也!下次再來玩啊!」夢川由理趴在櫃台上,開心地朝中原中也揮舞小手絹。

  「……再說吧,我可不是每天都這麼有空。」

  「以後你來吃飯都給你免單!」

  「哈?這個就算了吧,我又不差這點錢。」中原中也隨便擺了擺手,留下一個帥氣的背影,「走了。」

  在他的背影消失之前,優樹猛然想起了什麼,出聲叫住了他:「等一下中也!前幾天不見了的兩個成員平安回去了嗎?我聽說荒霸吐大人親自出手,把他們救了回來!」

  「對對對!他們有看到荒霸吐大人的真容嗎?到底長什麼模樣?」瑛太也擠了過來,一臉興奮地問道。

  「你們是笨蛋嗎?那個人怎麼可能是荒霸吐!」

  中原中也把兜帽套上腦袋遮住刺眼的光線,對著湊上來的兩人露出了非常嫌棄的表情:「不要這麼容易就被騙了啊!那只不過是個愛管閑事的異能者而已。」

  「為什麼你可以說得這麼肯定?這裡誰也沒有見過荒霸吐吧?」

  從兩人之間奮力擠出了第三個腦袋,是滿臉求知欲的夢川由理。

  「荒霸吐是無法被人控制的怪物,不會思考,沒有理性,更加不會說些什麼為正義而行動的鬼話。」

  中原中也微微低下頭凝視著腳下的土地,垂下的兜帽遮住了他回憶的眼神。這沒有被柏油瀝青和壓路機平整過的路面還保留著粗糙的質地,似乎仍在訴說著當年那起大爆炸的殘酷。

  「這是作為荒霸吐曾經存在過的證據的擂缽街,見證了以人類之力無法達成也無法修復的天災。以它的力量僅一擊就可以把幾公裡範圍內的建築和地表蒸發殆盡,那點可笑的黑色火焰又怎麼能和他相提並論?只是個拙劣的模仿者罷了。」

  夢川由理:可惡!感覺被罵了。

  「怎麼辦,你要終止你的計劃嗎?」系統問道。

  「那倒不至於,我姑且還是繼續行動吧。別人是否猜到真相對我沒什麼影響,反正真正的荒霸吐也不會跑來找我算賬,略略略。」

  系統:你說得好像很有道理,但我怎麼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總之,送走了中原中也之後,門口的告示被取走,餐廳重又恢復了營業。

  至此,從天而降,在夾縫中開餐館的小店主夢川由理已經與本地兩大勢力打過照面。她隱藏住自己,托庇於實力強大的好心少年中原中也,與高瀨會和羊維持住了脆弱的平衡,成功站穩了腳跟。

  想來之後就不會再出現各種奇奇怪怪的驚喜,而她也能將重心放在餐廳的經營之上了。

  才怪。

  一旦綁定了被橫濱諸多勢力視為眼中釘的中原中也,前方的道路上會有更大的麻煩、更多的敵人等著她。

  比如惡名遠播的港口黑手黨。

  也許他們會來這裡潛伏查探,也許他們會選擇在店裡設伏,一顆炸彈把她的屋頂送上天。

  唉。居安思危的夢川由理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生活真是太難了。

  如果能有什麼辦法保護住她的店面,比如——誒?等一下……

  被這三天裡接踵而來層出不窮的各種麻煩弄昏了頭的夢川由理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她趕緊從小包裡翻出花飾精美的武器匣子,點燃起霧之火焰的戒指輕輕觸碰匣子的凹槽處。

  連著幾天忙得忘記把奈奈子放出來放風,它肯定會生氣的!

  空氣中幻化出一只有著琥珀色大眼睛的小黑貓,憑空一躍跳上了她面前的櫃台,纖長的貓尾不輕不重地在她的臉上甩了一下。

  夢川由理感受著毛茸茸暖烘烘的貓尾巴從自己臉頰上一掃而過的觸感,眼睜睜看著奈奈子轉過身去不滿地用屁股對著自己,一臉黑線。

  這就是她的匣兵器,霧貓奈奈子,技能是能量結界。因為不怎麼實用而一直被當成家養寵物對待。

  沒有戰鬥力有什麼關系?貓貓只要可愛就夠了!

  過了一會兒,小黑貓終於大發慈悲地扭過頭瞅著她。

  它發出了一連串譴責的喵喵聲,聽意思是在罵她。夢川由理按捺下擼貓的衝動,乖乖站著低頭挨罵。

  室內突然出現的貓叫吸引了正在打掃廚房的優樹和瑛太。他們從布簾之後探出腦袋,好奇地注視著奈奈子。

  「是貓貓!我們要養貓了嗎?」

  奈奈子見出現了陌生人,眨巴眨巴眼睛換了個嚴肅矜持的端坐姿勢望著他們。脖子上的紫色小領結顯示了它家養貓貓的高貴身份。

  「沒錯!介紹一下,這就是我們店的新成員,看板娘奈奈子!」夢川由理快樂地打了個響指。

  優樹小心地伸出手指,想要圈住奈奈子的尾巴尖兒,但貓尾巴靈巧地從他指間逃開了,輕輕一甩優雅地搭在櫃台的邊緣。瑛太嘗試去戳貓咪圓圓的腳爪,差點挨了一撓。

  饒是如此,兩個人還是圍著貓咪不肯挪窩,充分展現了未來貓奴的優秀潛質。

  聽著兩人甚至已經開始爭論貓飯的做法,返身上樓的夢川由理伸了個懶腰,心情頗好地開始活動身體,為接下來的夜間活動做准備。

  今夜,荒霸吐的第二場個人秀,即將上演。

  這一次,她的目標是整個擂缽街。


第10章

  夢川由理叼著筆翻開了自己的記仇小本本,開始檢索。

  第一行用觸目驚心的血紅大字寫著高瀨會的名字。

  五月十一日,晴,高瀨會前往本店收取保護費,未果。這個仇我先記下了。

  然後是今日在擂缽街引起了巨大騷動的兩家組織——走私集團KK商會和海外組織Strain。

  這兩家在北街進行了緊張刺激的槍戰活動,據說是因為高價物品走私引起的商務糾紛。本次戰鬥造成了幾起建築被毀和無辜平民的傷亡,正義的代言人絕不能坐視不管。

  再就是她拜托系統留意的普通犯罪者,共有十一人,在這一天半的時間裡共計犯下了入室盜竊、當街搶劫、猥褻等九樁罪行。

  以上是本期被選中的幸運觀眾名單,將會獲得與荒霸吐神親密互動的機會。

  提前感謝各位的參與!

  夢川由理啪地一聲合上了筆記本,打開系統地圖開始規劃行動路線。

  新的風暴已經出現,怎麼能夠停滯不前!

  她有預感,這一票干完之後,維護擂缽街長治久安與穩定發展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一大半。

  至於具體要采取什麼措施來讓那群頭鐵黑惡勢力乖乖聽話?

  夢川由理表示,擒賊先擒王。

  幻術師就應該做些偷雞摸狗啊不是行蹤隱秘的任務來以小搏大,撬動整個局勢。

  與其和各類小嘍啰對線疲於奔命,不如直接向對方的首領出擊。

  當夜凌晨兩點,高瀨會首領猛然從噩夢之中驚醒。

  他半坐起身,左手按在猶自狂跳的心口,身上的高級睡衣已經被冷汗濡濕。

  剛才在夢境之中,他仿佛置身地獄,四肢被玄鐵鎖鏈捆縛,身下是猙獰酷烈的黑色火焰灼燒著,百般掙扎卻無法逃離。

  在那夢境中好像有一個黑色的身影……他說……說了什麼?

  他努力回想,卻因為頭疼不得不中斷。

  突然,他渙散的視線在某處聚焦了。

  在他面前,潔白如新雪的桑蠶絲被面上靜靜地躺著一片落葉。那枚葉子和高瀨會基地裡種著的常青樹葉別無二致,唯一的不同在於顏色。

  這枚樹葉,是被火焰舔舐過的焦黑。

  好像有幾分熟悉?

  他狐疑地伸出手去。觸碰到樹葉的剎那,脆弱的葉身便凋落成一片漆黑的殘渣。

  記憶的碎片在他腦海中炸開。

  ……那是自稱為荒霸吐的男人……警告他務必要維護擂缽街的和平安寧不可多生事端,否則忿怨和憎惡的怒濤將會將他淹沒……

  那個男人最後遞給他的,正是這樣一片焦黑的樹葉。

  門戶緊閉,安防到位,這片樹葉究竟是如何落到他床上的?

  高瀨會首領正驚疑不定,床頭的內線電話突然發出刺耳的鈴聲,把他驚了一跳。

  「首領!緊急情報!KK和Strain兩家的倉庫被點燃了!」

  聽筒裡傳來情報負責成員帶著忌憚的聲音。

  「是、是前天街區裡出現過的那種黑色的火焰!」

  十二點鐘方向,從首領臥室的窗口能望到的地方,一片高高低低的各類建築之中正是KK商會的倉儲基地。

  此時,那間大型建築正被奇特的霧氣所籠罩,輪廓呈現出詭譎的波動。不,那其實並非霧氣,而是與夜色融為一體的漆黑的火焰,高高地躥上了天際,在無星無月的夜晚放射出微弱的光暈,如此低調又如此囂張。

  他望著那個方向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滅火器!還有多余的滅火器嗎!」

  「東北角有出水口,還有沒有可以用的大型水管?他媽的,人都跑到哪裡去了!?」

  喧囂,喧囂是今夜的擂缽街。

  辦公室裡,兩家的首領鐵青著臉等待著滅火行動的結果與倉儲損失清單。

  黑色的火焰在這忙亂中堅定不移地燃燒著,挑動著他們的神經。

  如同高瀨會首領一般,他們也做了奇怪的夢,也在臥室裡發現了多余的物品。

  只是那並非是溫柔脆弱的樹葉,而是一柄釘在了床頭的,寒光熠熠的匕首。

  值得慶幸的是,被點燃的並不是存放了大量危險易燃品的軍火倉庫或貴重商品的貨倉,只是損失了一些普通的商品。

  但非常不幸的是,那柄插在他們床頭的嶄新雪亮的匕首上面的標記非常眼熟。

  來自於他們自己組織的武器庫。

  對於在本街區發動局部武裝對抗,造成了直接人員傷亡的兩家,夢川由理決定施以更加嚴酷的懲罰。她向他們展示了自己隨意進出倉庫、軍火庫甚至首領寢室如入無人之境的絕對實力,並留下匕首作為警告。

  這柄武器,本來可以像插進床板那樣捅進他們的喉嚨。

  想必他們從此不能再踏實入眠了,阿彌陀佛。

  這一天應該是寫進擂缽街歷史的重大日子。

  天亮之後,擂缽街的各大組織,無論是不是昨夜縱火事件的直接受害人,都展開了全組織自上而下的人員大排查,一時間風聲鶴唳,各種日常行動都被停止了。

  除了那兩家之外又有新的受害人出現了。有目擊者稱,一伙入室搶劫殺人的搶劫犯也被使用黑色火焰的黑衣人干掉了,贓物被發現歸還給了那起案件的幸存者。

  此外還有零散的輕重燒傷患者,此處不再一一列舉。

  誰也沒有想到荒霸吐行事如此雷厲風行,手段詭譎狠厲。

  擂缽街在這詭異的氣氛中迎來了不知會延續多久的和平,甚至讓人生出了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黑惡勢力偃旗息鼓的同時,街區的普通居民們則顯得十分輕松自在。

  這其中就包括了蹦蹦跳跳的夢川由理,今天的她正舉著從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小攤上買來的雲朵棉花糖,滿意地巡視著這片街道。

  她宣布現在擂缽街變得順眼多了。

  打水的居民不用再大清早出門,出門打工的人們也不必再匆忙趕路,生怕被亂飛的槍子兒擊中。

  有種萬物復蘇的生機。

  走著走著,她的腳步慢了下來。在前方街道的盡頭,不知為何聚集著一小群人。

  夢川由理好奇地湊了過去,發現那正是她作為荒霸吐出道時燒塌的那間廢棄房屋所在地。只是此刻的房屋廢墟已經被用簡易的棚板圍了起來,只在正前方留出一片供人進出的空隙。

  旁邊擺著一塊木板,上面用紅漆寫著——

  「荒霸吐出沒地,入場券500日元。」系統替她念了出來。

  夢川由理:愣住。

  有種、有種莫名的羞恥感。

  這個世界怎麼了!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旁邊的大嬸拍了拍她胳膊,示意她站到隊伍末端去不要插隊。

  夢川由理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決定從善如流地進去看看。

  裡面可別供著神龕吧。

  排隊等候的間隙,她望見從裡面出來的一位大叔滿臉鄭重地捧著……捧著一小塊焦黑的木炭。看著像是從燒塌了的房梁上扒拉下來的。

  「你不知道了吧?這可是荒神火焰灼燒過的神木,帶回家去供奉能夠帶來好運,還有鎮宅的功效。」大嬸神神秘秘地湊到她耳邊傳授秘法。

  夢川由理:這我還真不知道。

  「這應該就是擂缽街出現的第一個景點了吧……」系統也發出了驚嘆的聲音,「恭喜你為擂缽街旅游業發展做出了自己的一份貢獻!」

  夢川由理心情復雜。

  雖然開玩笑般的說要扮演神明的角色,可是這個陣仗可不在她預料範圍之內。

  好家伙,照這趨勢下去,過上一個月街頭就要造起她的神像了。

  這可怎麼辦?如果她還堅持用那個青花魚頭人造型,是不是不太美觀?

  「這位小姐,你也是來看這個……荒霸吐遺跡的麼?」

  突然出現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一回頭,看到排在她後面的與她搭話的是個著裝古怪的男人,在這即將邁入夏季的時節居然像愛斯基摩人一樣套著厚重的防寒服,戴著毛皮帽子,任憑厚厚的圍巾埋住了下巴。

  他此時正用探究的目光望著眼前的簡易建築,有復雜的情緒從他的眼神中一閃而過。


第11章

  夢川由理沒有忽略他語氣中的微妙。

  「沒錯,自從他出現之後擂缽街變得安寧多了,大家都很感激。」她含笑回視,「不過,看起來你並不這麼認為呀。」

  「只是有些感慨罷了。在當年的原住民看來,將他們的家園和生命一並吞噬毀滅的荒霸吐自然是無情的惡魔,可是現在的擂缽街住民卻願意將他當作神明來供奉。」蘭堂俊秀的臉上也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

  他們一起在隊伍裡小步前行,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

  「我很好奇,你們為什麼都對他的存在深信不疑?你曾經目睹過他的出現嗎?」

  「住在這條街上的人,至少也見過那傳說中的黑色火焰吧。至於親眼見到他的,聽說已經全都變成了焦炭。」

  「只見到過火焰嗎……」

  蘭堂喃喃自語,陷入了沉思。

  終於輪到了他們進入場內。眼前焦黑坍塌的房屋廢墟和當初並沒有什麼不同,被燒焦的屍體早已被運走,只余一堆木頭渣子。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看的。

  呼出一口氣,將這個奇怪景點的出現歸結為腦殘粉絲行為的夢川由理正待離開,余光卻發現剛才滿口不信荒神的冬裝青年正認真地研究房梁的殘骸甚至還用鑷子取走了一部分炭化的木材,不由得頓生疑竇。

  這……這行為是不是有點像犯案現場調查?

  她順手打開了系統地圖讀取了他的人物tag。

  擂缽街是她的領域,沒有人可以在她面前捂住自己的馬甲!

  只見提示欄裡赫然顯示著:蘭堂。港口黑手黨預備干部。

  哦豁,果不其然。

  沒想到今日會在這裡再一次見到港口黑手黨的成員。

  預備干部,聽起來挺厲害的職位。距離高級領導層只差一步了麼?

  說起來,擂缽街外的勢力聽到神秘傳聞前來刺探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可是你選擇這個喬裝造型是不是也太拼了一點,而且異常引人注目好嘛?

  掀翻了對方馬甲自以為搞明白了對方目的的夢川由理悄悄溜走,深藏功與名。完全不知道身後這個人日後會給她帶來了多大的麻煩。

  這不可能是真正的荒霸吐。

  蘭堂戴著手套的手指掃過焦黑的木料,沾上了一點黑色的余燼。

  眼前的遺跡看起來完全只是普通的火災現場。

  而直面過荒霸吐恐怖威力的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認可這種把戲。

  直到今天,當他回想起過去的經歷時,與死亡相隔一線的恐懼仍然如附骨之疽般攥住他的心髒。多少次,他從噩夢中驚醒,以為自己只差一步就能拾起遺忘的記憶,醒來後還是一無所得。

  毫無疑問,利用化學物質也可以制造出黑色的火焰,如果從這燃燒的余燼中檢出了特定的化學成分,那就證明這個來歷不明的人——和他英雄所見略同。

  無論這個人真實的目的是什麼,他都替他省了許多謀劃的麻煩。

  假荒神已經在這裡引起如此大的波瀾,遲早能引來他想找的人。而他只需要在這基礎上更進一步,更真實地還原他所知道的景像——

  蘭堂:我要甩鍋了。

  *

  夜裡,中原中也一個人坐在基地的屋頂上。

  暮春的夜晚已經褪去了寒意,雲層被微涼的晚風吹散,清澈的月光灑落在高低錯落的屋頂和寂靜的街道上,也落在他亂翹的短發和微蹙的眉間。

  中原中也支起一條長腿,將手肘搭在膝蓋上,另一只手把玩著一把□□。這個型號生產於大洋彼岸的美國,不知在黑市上如何輾轉才到了橫濱。

  這是他今天從港口黑手黨的人手上搶來的戰利品。

  他的手指微微一張,刀柄和皮套之間就泄露出一道凌厲的冷光,照亮了他鈷藍色的眼眸。

  他的坐姿雖然愜意閑適,神情卻並沒有放松下來,反而是帶著一絲警惕,時刻留意著周圍的動靜。

  不像是賞月,倒像是在等人。

  就這樣靜靜地過了一段時間,另一個人帶著笑意的聲音突然自他背後響起。

  「有趣。你是在等我嗎?」

  中原中也被這沒有一點腳步聲的背後靈嚇得差點跳起來。他立刻左手往下按住屋頂,迅捷地向前一個翻滾起身改為面對著對方的警戒姿勢。

  出現在他視線裡的正是他預想的那個人,那個一身黑衣、用兜帽遮掩面容的「荒霸吐」。

  終於見到對方了。

  「沒錯。」他一邊觀察著面前的人一邊回答道,「我已經聽說了,你給那些制造衝突事件的組織的首領們制造了大麻煩。所以很明顯,今晚你也一定會來羊的基地。」

  夢川由理:我也不想的。

  她望向中原中也的眼神頓時有些復雜。今天下午,敵對已久的港口黑手黨和羊在擂缽街爆發了激烈的衝突,起因是港口黑手黨率人襲擊了羊的武器存放地點。而羊的眾人——以中原中也為首的反擊團體追著對方打了半條街,期間槍彈亂飛、砸塌毀傷建築甚眾。

  幸好沒有造成無辜路人傷亡,看來承平未久的擂缽街居民們舊時練出來的躲子彈神技還沒有落下。

  雖然如此,這起事件仍然極大地影響了街區的治安環境,有必要前來警告一番。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的來意,那我也就不再多說了。希望你們在堅持專守防衛的原則之外,盡量不要對擂缽街的居民造成困擾。」也許是因為面對著的是未成年,黑衣人的聲線都比往常要來得和藹,「否則,我一定會向為這片土地帶來憤怒和仇恨的你們索取代價,哪怕是未成年的孩子也是一樣。」

  可是對面的中原中也絲毫沒有領情的意思。

  「荒——霸——吐啊,這名字真是如雷貫耳呢。」他慢吞吞地拉長了音調,語氣裡不知為何帶了些嘲諷,「八年前制造了這個大坑的你,為何直到最近才重新顯露人前?可以為我解答這個困惑嗎,神明大人?」

  「這和你沒有關系。」夢川由理高冷地抬起了下巴,試圖為自己打造神明的威嚴。

  多說多錯,她不准備繼續瞎編下去。

  「呵。你根本什麼也不知道。」中原中也發出一聲冷笑。他好整以暇地將軍刀放回夾克外套的內層口袋,雙手插進了褲兜。

  等等,我該知道什麼?

  夢川由理有點慌,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

  這看起來不像是和平談判的展開啊?

  別這樣,她還要早點回去好思考一下如何處置基地設立在擂缽街之外的港口黑手黨呢。

  面前的少年俊秀的臉龐上露出了猙獰危險的笑容,咧出的犬牙像真正野獸的利齒一樣表達著對捕獵的渴望:「裝神弄鬼的事情就到此為止吧。你想就此成為擂缽街的新秩序嗎?以荒霸吐的名義?那可得經過我的同意才行。」

  不是,你羊之王管得這麼寬的嗎?難道說,你其實才是荒霸吐在擂缽街的最大粉頭?毒唯的那種?

  不論如何,最壞的預感應驗了,夢川由理不得不做好迎戰小伙伴的准備。

  身量不高的少年煥發出了驚人的氣勢,他一步一步朝夢川由理逼近:「你的真實面目,你的真實身份,你做這些事的目的,這些都一並交待一下吧?」

  風勢不知何時加強了,他凌亂的頭發像是獅子的鬃毛一樣在風中擺蕩著。

  「看來你是決意要與我一戰了?」夢川由理挑起了眉毛。

  作為應答,除了月光之外的另一種紅色的光芒在這屋頂之上亮起了。

  見識過中原中也用重力異能攻擊敵人的夢川由理終於親身體驗到了那種壓塌體重秤的感覺,與之一同出現的還有中原中也回答的聲音:

  「和神明戰鬥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我倒是很感興趣。」

  「哈哈。」

  黑衣人也笑了。

  雖然此時他已經被重力異能所俘獲,落入了絕對的下風,但他還是笑得很輕松,很開心,在這強烈的壓迫感下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畏懼。

  「你確定要在這裡進行戰鬥嗎?這可是在羊的基地的屋頂上啊。你是這種為了戰鬥的快感不管不顧的角色嗎?」

  「來換個場地吧,今晚我一定奉陪到底。」他看著中原中也點燃了戰意的眼神說道。


第12章

  「真不錯啊,我喜歡這個說法。」

  中原中也也用很開心的聲音說道。

  「那麼,在將你捉住之前就稍微陪你活動一下手腳吧。」

  他的話音未落,從基地四周街道的暗角、灌木叢以及各種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飛出了一只只烏鴉。烏鴉們借著夜色的掩護悄無聲息地將他包圍,集結成一片黑色的暗影。

  然後,尖嘯著朝他俯衝而去。

  「這是什——」見到來襲的鴉群,中原中也睜大眼睛,心念電轉間立刻改變了重力異能施加的對像。

  被重力所摧垮的烏鴉一只只哀鳴著向下墜去,奈何又有別的烏鴉前赴後繼,數量竟不見減少。

  鴉群嘶啞的啼鳴聲中,尖利的鳥喙和指爪朝著他的臉尤其是他的眼睛攻去,翅膀激烈振動間黑色的羽毛在空中亂舞,又悠悠飄落。

  手頭沒有可用的武器,又不能破壞基地建築,中原中也不得不護住頭臉一個衝刺試圖闖出烏鴉的包圍圈。他的足尖一點,身如離弦之箭一般掠過了無人的街道,降落在另一側的屋頂上。

  中原中也一邊做好連續跳躍脫離包圍的准備,一邊用目光搜索著黑衣人的蹤跡,警惕著對方的攻擊。

  但當他猛一回頭,卻發現剛才還如烏雲蔽月的烏鴉們如同它們莫名其妙的出現一般又離奇地全部消失了,而之前還被重力異能所拘束的身影也已經不在原地。

  天穹之下,月色如水。

  屋頂之上的開闊空間裡,又只剩下他一人靜靜佇立著。

  中原中也環顧四周,小聲地切了一聲。

  簡直像是魔術師一樣,用些花裡胡哨的招數轉移別人的視線,人卻悄悄地溜走了。

  「這個開場你喜歡嗎?」黑衣人的聲音又一次從他背後響起了,「是特別的歡迎儀式哦!」

  對方氣息出現的剎那,中原中也已經准備了攻勢凌厲的一拳朝對方襲去,但被早有預料地閃開了。

  「操縱動物?瞬間移動?你這家伙,到底是什麼人?」

  「都說了是荒霸吐神了,為什麼你就是不肯用敬語啊。」

  黑衣人躲開攻擊之後立刻遠退,閃現在遠處的另一個房頂上,他的聲音從風中遠遠地傳來:「雖然我承認你很強,但是憑這一點力量要傷到我荒霸吐還是很難的~」

  他的聲線總是顯得模糊飄忽,讓人懷疑是經過了偽裝,但其中掩飾不了的屬於少年人的跳脫很容易讓人猜測出他的真實年齡其實並不大。

  中原中也被對方一口一個荒霸吐還不斷口出狂言的迷惑行為氣得笑了,他追在黑衣人身後窮追不舍,在重力異能的加持下只一躍就輕盈地落在他的身後。

  「你要跑到哪裡去?給我好好應戰啊!」

  一追一逃,兩人很快就穿越了擂缽街的邊緣,進入了橫濱市區的管轄範圍。

  路燈幽暗的光線下是平整寬闊的街道,隸屬於商業發達的現代文明社會。一棟棟民宅整齊地排列著,息去燈火業已沉入夢鄉。

  夢川由理:可惡,這看起來也不像是適合打架的地方啊。

  最終,兩人停在了某個空曠無人的街頭籃球場,隔著中線對峙著。

  「你明明可以跑掉的。」系統小聲說,「看起來不只是他一個人,你也很期待這場戰鬥啊。」

  「確實,中也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見過的最強異能者,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底有多厲害。」夢川由理語氣中帶著興奮。

  系統無奈道:「你可別玩脫吧……」

  場地邊緣瓦數極高的球場專用燈不知是誰忘了關。白色燈光傾瀉而下,將整個球場照得纖毫畢現,映亮了四周的牆面和籃框之下噴繪著的張牙舞爪的彩色塗鴉,也將對峙中的兩人拖出了長長的影子。

  一時之間,誰也沒有動作。

  但空氣中湧動著風雨欲來的低氣壓。

  中也率先一腳踩碎了地面,從他腳下放射出龜裂的紋路將水泥地面粗暴地切割成碎塊,無數碎屑向天空漂浮了起來,停滯在半空構成一幅奇詭的景像,然後如同箭雨一般朝著夢川由理激射而去。

  這場由重力異能帶來的殘酷盛宴轉瞬覆蓋了整個球場。暴風驟雨般的攻擊使人聯想起大自然的種種偉力,那其中並沒有蘊含多少戰鬥技巧,卻並非人力所能抵擋。

  他的攻擊只用了一剎那就狠狠擊中了地面,如同彗星撞擊地球般激起一片茫茫塵霧,模糊了雙方的視線。

  石塊如同雨點太多又太細小,被籠罩在攻擊範圍內的夢川由理沒有全數躲過那些肉眼難辨的砂礫流彈,身上被擦出許多傷口。

  一道溫熱的血流順著她的臉頰蜿蜒了下來,滴落進她的衣領。

  夢川由理:!不得了,他竟然傷了我的臉!

  她的眼神頓時犀利了起來,霧的火焰在指間聚集成形,危險地跳動著。

  然後在下一波攻擊之前,中原中也發現他的對手再一次失去了蹤影。

  他不敢松懈,為防對方背後偷襲不斷在場內變換著方位。

  直到此時,他的雙手都還插在兜裡,顯得十分游刃有余。

  十幾秒殺氣暗伏的沉默之後,黑色的身影終於再次出現。此時中原中也正在躍出的半空中,難以變換落地軌跡。她抓住了這個機會一拳擊向他的後背,想要把他打落地面。

  中原中也並沒有回頭,但他從地面突然增加的陰影察覺了這一擊,在空中硬生生一個扭轉避開了她的攻勢,如貓科動物般矯健地在籃球架上借力一蹬,反身朝她攻去。

  接下來幾個回合,雙方都沒有能觸碰到對方。夢川由理不斷閃現,在被中原中也重力異能鎖定之前敏捷地逃離。

  「哈,你就只會逃跑嗎?」

  中原中也又一次目光逡巡,試圖捕捉對方的蹤跡。每每找不到攻擊目標,令他非常不爽。

  「也是,差不多是該上正餐的時候了。請——盡情享用吧!」

  被冷色調的白色光源完全照亮的場地上,憑空出現了點點詭異的黑色火焰。這火焰完全沒有為戰場帶來一絲多余的光亮,反而是像黑洞一樣幽暗深邃。

  灼熱的氣息在蔓延,溫度驟然提升,昭示了它的危險。

  「這就是……黑火……」中原中也咬著牙猛然後退,匆忙躲避四周飛舞火焰的動作終於有了幾分狼狽。

  這些火焰不受重力異能的控制,他無法讓它們墜向地面。

  他一個翻滾正好到達籃球架下方,然後雙手扶住落漆斑駁的鐵架。

  「咦呀——」紅光閃爍間,中原中也大喊著,把籃球架連帶它固定在地面之下的部分一同拔了出來,舞得虎虎生風,蕩開了朝他飄去的火焰。

  但是在他視線所不及的位置,還有無色的火焰靜靜隱藏在真實的幕布之下,只等他一頭撞過去感受到逼人的熱度,才終於發現它的存在險險避開。

  「幻覺與有形幻覺相生,真相與謊言交織,這就是幻術師的戰鬥藝術。」夢川由理輕抬下巴,對本次戰鬥中唯一的觀眾也就是系統,輕聲說道。

  此時的中原中也橘色的頭毛已經被燒焦了一撮,心愛的夾克袖子上也破了個大洞。

  他的怒氣槽也差不多蓄滿了。

  黑色的火光繚亂,不僅令中原中也疲於應付,也干擾了夢川由理的視線。

  突然之間,有一道流光穿過了亂飛的黑火,如同劃破夜空的閃電般朝她面上襲來。

  那是被百倍重力加持過的軍刺,正以不可思議的高速向著她的方向前進著。

  夢川由理剎那間來不及移動,只能憑身體側仰進行躲閃。

  但重力不僅改變了軍刺的運動速度,也扭曲了它的運行軌跡。這柄武器以一個突然的下墜,險之又險地從她面門邊劃過,撕碎了她從未摘下的兜帽。

  這一回,終於可以看到對方的真容了嗎?

  中原中也一時停下動作,鈷藍色的眼睛緊緊盯著黑衣人的方向,心跳不知為何加快了。

  這一瞬間仿佛被無限拉長了。

  兩個人的身影甚至黑色的火焰都全數僵在了空中,等待謎底揭曉的時刻到來。

  原本是兜帽的部分化作黑色的布片破碎飄落,緩緩墜地。

  然後露出了……一個青花魚頭。

  一雙呆滯無神的魚眼仿佛是死不瞑目一般圓睜著,半張的魚嘴流露出一股智障的氣息。

  為了和脖子的位置相配合,魚頭此時正以一個搞笑的角度仰望著星空,像極了某道英國名菜。

  系統:…………啊啊啊啊啊你太破壞氣氛了!

  「是這樣的。我覺得也差不多到了該變身的時候了。」夢川由理朝著嗷嗷叫的系統解釋道,「雖然變身的效果好像有點不盡如人意。」

  目睹了大變活魚整個過程的中原中也目瞪口呆。

  愣了片刻之後,他大喊著「你這家伙果然是在耍我吧」硬生生衝破火焰屏障像炮彈一樣向她衝了過來。

  夢川由理嚇了一跳,趕緊跳開。

  「為什麼他這麼生氣,是被我醜到了嗎?」

  優秀的變身能讓敵人感到膽怯畏懼,而失敗的變身會讓對手更加興奮。

  被激怒了的中原中也戰力和戰意都陡然上升,讓她感覺有點難對付起來。

  夢川由理:……我好失敗QAQ

  「誒……失去興致了,算了算了,今天就這樣吧。」夢川由理決定跑路。

  而對方第一時間察覺了她的企圖,不依不饒地跟了上來。

  中原中也看起來充滿了決心,完全進入了不管不顧的狀態。她的每一個落腳點都會立刻被亂石摧毀,只要晚一步就會被狠狠打中。

  然而無形霧氣前進的方向難以把握,在一個路口,她成功地騙對方拐進了錯誤的岔道。

  從灌木叢後顯露出身形,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還在瘋狂追緝她的橘發少年的側影,從鐳缽街的邊緣一躍而下,隱藏進暗巷裡不見了。

  「……切,那個混蛋跑到哪裡去了……」

  追丟了目標,且感覺自己形像完全被破壞了的中原中也舉目四顧,還在咬牙切齒中。


第13章

  清晨,夢川由理正要經過橫濱郊區的某個街邊公園時,被一道少年的聲音留住了腳步。

  「啊,那邊的那位小姐,可以過來幫我個忙嗎?」

  她穿過幾棵高大的喬木,順利地找到了說話少年的身影。

  之所以會如此順利,是因為少年並非站在樹下,而是被一根麻繩拴住了雙腳倒吊在粗壯的枝干上。

  此時,為了引起她的注意,少年正在不住扭動著身體,整個人微微地擺蕩了起來。

  夢川由理走上前來到樹下,和少年上下交錯地對視。

  對方無辜地眨了眨鳶色的眼睛,黑色蓬松的卷發向下垂著。

  「啊這,你是在樹上練習蹦極所以弄成這樣的嗎?」

  「沒有呢,我是在嘗試自殺,然後失敗了。」也許是因為終於等來了路人,他的聲音有點高興,和說話的內容完全不相和,那語氣像是在說他剛剛撿到了五百日元硬幣一樣。

  「以倒吊的方式終結生命嗎?如果保持這樣一動不動,過了數個小時或者數天的話總會死去的。從這個角度來說的話,也不能算是失敗了吧。」

  正在挽袖子准備上樹的夢川由理頓了下,花費了幾秒鐘消化了他的回復,然後如此答道。

  系統:「居然這麼認真地回答了嗎?這裡明明是該吐槽的地方吧!」

  「不行不行不行!才過了十幾分鐘我已經開始感到不適了,頭脹痛了起來腿也像是要斷掉了,總之就是很辛苦!這樣痛苦的自殺方式是絕對不可以的!」

  少年更加用力地扭動了起來,像個鐘擺一樣來回晃動,樹枝也被他帶動得不住搖晃。

  「不要亂動了啦!」剛爬到樹上的夢川由理差點被他晃下來,連忙穩住身形。

  花費了好一番功夫,少年腿上的束縛終於被小心地解了下來,兩人並肩躺在草地上喘著氣。

  如各位所見,夢川由理,在離開擂缽街外出采購的途中,遇到了這位神奇的少年。

  她本來是打算一早去本地的農業市場探察食材進貨的情報,結果卻被這樁意外耽擱了。

  空氣微寒清冽,樹葉聲婆娑如海浪,在這時候躺在樹下本應是件很愜意的事。

  夢川由理仰躺在晨間猶帶露水的草坪上思考著人生。

  一圈圈的繃帶從對方白襯衫的領口和袖口露了出來,甚至腦袋上也纏著一圈遮住了右眼。

  一般情況下,繃帶預示著傷口,也許類似的嘗試他已經做過很多次。

  她忽然有些好奇,想和他多聊幾句——她此前還從未擔當過什麼人生導師的角色。

  在這樣的情況下,和這樣的一個人交談,感覺會有點意思。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如果是想要詢問動機或者提供幫助的話就免了吧。」

  少年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用很喪的語氣說道:「一切都那麼無聊,僅此而已。不斷重復的與好心人的交談也是這無邊無際的無聊世界中的一部分,拜托你放過我,讓我從中解脫吧。」

  那種語調,如果要形容一下的話,那就是一旦聽到就會明白無疑地知道剛才帶著元氣的少年音只不過是偽裝。眼下的毫無希望、非常無趣的灰色情緒才是真實的底色。

  「包括今天的倒吊在內,迄今為止,你到底嘗試過多少種自殺的方式了呢?」

  「唔……三十一種,但大部分都被人阻止了,少部分是因為進入了與我理念不合的情形而中斷的。」

  他不高興地鼓起了帶點嬰兒肥的臉頰。

  「像今天這樣。」

  「叔本華說,餓死是唯一可接受的自殺方式,因為在挨餓的漫長過程中,人的意志始終保持清醒,隨時可以反悔。而其他的任何手段都是不可挽回的。一個人如果在從高樓頂端跳下來的剎那後悔了,迸發了求生的想法,最後也只能滿含不甘地結束生命。」

  夢川由理選了個切入點。

  「如果我沒有從這裡經過,也沒有別的路人聽到你的呼救,你豈不是要以違背自己意願的方式結束人生了嗎?」

  太宰治沉默了一會兒,又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抱怨似的說道:「你說的是有道理,但是這也太難了啦!要忍住幾天甚至十幾天不吃東西是不可能的。」

  他在草地上蜷起了身子,毛茸茸的卷發被早晨的露水打濕了幾分,沾上了新鮮的草葉。唯一一只未被繃帶遮住的鳶色眼睛顯露出非常嚴肅的神情。

  「春天的竹筍和櫻鯛,秋季的松茸和冬季的松葉蟹,不管哪一個會讓人投降的。忍不了兩天就會餓出幻覺,以前吃過的好東西就會走馬燈似的在眼前浮現,然後不由自主地衝向餐廳狼吞虎咽大吃一頓。想必是這樣發展的。」

  「這不是適合我的方式。」他最後總結道,「下次嘗試自殺之前一定要吃得飽飽的。」

  「那就沒辦法了呀,對食物的欲求也是求生欲的一部分。」

  夢川由理感到露水沾濕了後背的寒涼,打了個寒戰,坐了起來。

  「現在才剛過了春天,你想一想,到了十一二月,就有超大只、臉盆那麼大的松葉蟹,鹽水煮熟急凍完全保留住鮮味,掰開以後還有滿滿的蟹膏蟹黃,或者肉質飽滿多汁的帝王蟹,雪白細嫩的蟹腿,沾上檸檬汁和融化的黃油……」夢川由理一邊掰著手指一邊偷看太宰治的表情。

  太宰治捂住耳朵慘叫了一聲:「什——!我不聽不聽不要說了!」

  話音剛落,太宰治的肚子非常不爭氣地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夢川由理立刻非常不給面子地開始狂笑。

  掙扎失敗,太宰治支起的手臂啪嗒一聲無力地垂了下來,他把手收了回來交疊在胸前,擺出一個非常安詳的姿勢,臉上是生無可戀的表情。

  不過,這一種生無可戀比起之前他臉上那種完全淡漠毫無生機的灰色表情來可要鮮活得多了。這一刻,他像是任何一位普通的、僅僅是躺在草地上休憩的男子國中生一樣,完全地融入進青翠欲滴的草地、沙沙作響的闊葉林背景和不斷拂過的微風之中。

  「……唉,那我就姑且活過這個冬天再做打算吧。」

  仍然是用那種喪喪的、沒什麼起伏的語調,如此宣布著。

  太宰治安靜地注視著為他擋住直射光線的樹蔭金色的邊緣線。

  「不錯不錯,那你就繼續躺著吧,我先走了。」夢川由理拍了拍身上的草葉,准備離開。

  「誒誒?走了嗎?這位從食物之中悟出了生死的道理的小姐,不說說有關你的事情嗎?」

  「我的事也沒什麼好說的吧。」

  「比如你這一身傷是從何而來,難道是和我有相同的愛好嗎?」

  夢川由理停下腳步,扭過頭和依然躺在草地上的太宰治對視。

  對方朝她眯起眼,露出一個親切的微笑。

  她的臉上貼著一塊紗布。

  剛好是和太宰治貼在同樣的位置。

  她的手掌上纏著繃帶。

  很巧,太宰治手上也有。

  「啊,昨天不小心從台階上滾了下來。」她把傷口往身後藏了藏,漫不經心地說,「最後就成了這樣。」

  都怪中原中也。哼。

  「台階?」

  「擂缽街的台階啊,很長的。」

  「擂缽街?」

  「有那麼驚訝嗎,我可是在擂缽街開餐館的。」

  太宰治的眼睛微微地睜大了。

  「你看起來可不像是生活在那種地方的人啊,」他狐疑道,「等一下,剛才那難道是招攬顧客的廣告嗎?」

  「你要那麼理解,也沒錯。歡迎來我家餐館用餐哦!雖然不至於美味到讓你忘記要自殺,但是也不會讓你後悔活過了這一天的。拜拜~」

  少女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樹影之後,只留下一臉沉思的太宰治。


第14章

  傍晚,中原中也終於又一次踏入了擂缽街中心餐館。

  他本來就鮮亮的發色在夕陽下顯得格外顯眼。

  中原中也見夢川由理盯著他新理的頭發不放,不由得有點惱羞成怒:「怎麼了?我忽然覺得短發更帥氣所以換了個發型,僅此而已!」

  夢川由理:……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放心,我是不會把你的頭發是被我燒掉的這件事說出去的,尤其是不會告訴你!

  她按捺下了伸手摸摸臉上紗布的衝動,提醒自己她已經用幻術將包扎的位置隱藏了起來,可不能露出端倪。

  隨意地用完晚餐之後,中原中也才留意到正在服務台伸懶腰的奈奈子。沒辦法,黑貓對環境的融入度總是很高,一不小心就會被忽略。

  「你們店裡開始養貓了?」中原中也好奇地走到櫃台前,和小黑貓大眼瞪小眼。

  奈奈子眨巴眨巴琥珀色的大眼睛,伸出粉紅的小舌頭開始舔自己的爪子。

  觀察了一會兒之後,見貓咪停在原地不動,中原中也忍不住湊上前去,試圖擼貓。

  奈奈子停下動作望著他,突然細細地喵了一聲,啪嗒側躺下在桌上,露出了隱藏著一撮白毛的肚皮,動作敏捷得如同假摔。尾巴還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桌沿輕拍著,仿佛是在說「來嘛來嘛」。

  不懂貓語又沒有養貓的中原中也一時沒能get到貓咪的意思,有點不知所措地看向夢川由理。

  「奈奈子很喜歡你嘛。」櫃台旁邊,下巴搭在手臂上趴著的夢川由理懶洋洋地說,「它准許你摸她啦。」

  他就小心地撫摸了貓咪如同雲朵般蓬松順滑的皮毛,沿著毛發的方向一路往下。

  貓咪發出舒服的咕嚕咕嚕聲,眯起了眼睛。

  夢川由理看著他們互動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奈奈子是只高冷的小貓咪,它居然第一次見面就這麼喜歡中原中也,真是很稀奇。

  中原中也和貓玩了一會兒之後准備告辭。可他還沒來得及踏出店門,依依不舍的奈奈子大聲喵了一聲,一躍跳上了他的肩膀,趁著中原中也僵硬在原地不敢動的時候鑽進了他的衛衣兜帽,舒舒服服地窩了起來。

  感覺到帽子一沉的中原中也:……

  「我可沒有貓罐頭啊。」他嘟噥著伸手去夠帽子裡的貓咪。

  「奈奈子,你變心也太快了吧?」夢川由理目瞪口呆,「這是要私奔的意思嗎?給我回來!」

  奈奈子從帽子裡探出一顆貓貓頭,衝著她喵喵叫喚表示抗議。

  夢川由理衝了上來,一邊數落著奈奈子一邊伸出手去試圖把在逃小貓貓從中原中也的帽子裡撈出來。

  奈奈子不肯合作地左躲右閃、原地翻滾,一人一貓就這麼在中原中也的身後鬧了起來。

  中原中也忍不住回過頭去看,兩顆腦袋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一起。

  就在這時,一道驚訝的女聲傳入了他們耳中。

  「你們在做什麼!」

  柚杏剛踏進這間小餐館就看到兩人站在一起,舉止可疑,不由得喊出了聲。

  她近來聽說中原中也經常來的這間餐館店主也是個年輕女孩子。雖然他更有可能是來找曾經的伙伴敘舊,但背地裡已經有了些流言蜚語。

  柚杏原本並沒有把這些傳言放在心上。

  在組織裡,她是女生小團體中的老大。正因此,她非常清楚,但凡是稍微成熟了一點、擁有青春期幻想的女生,沒有人不把目光放在中原中也身上,畢竟他長得很帥氣,異能又很強大,除了身高之外都很完美。

  但同時她也非常明白,中原中也他本人在這方面是完全一點也沒有開竅,各種的明示暗示全都聽不懂,徹底的不解風情。

  她對這一點堅信不疑,直到她今天親眼看到兩個人很親密地靠在一起,差一點就親上去了。

  發生了什麼?

  經過了好一番折騰終於捏住奈奈子後頸皮的夢川由理拎著貓轉眸望向氣勢洶洶的粉色長發女生。女生並沒有理睬她,而是徑自過來想要把中原中也拉走。

  她拽了中原中也一下,沒有拉動,還收獲了一個不解的眼神。

  「怎麼?有緊急情況嗎?」

  柚杏噎了一下,然後想到了一個理由:「……開會要遲到了!走啦!」

  「不是還有一個小時嗎?」中原中也還是很不解,但終於挪動了腳步,跟著她一起離開。

  計劃通的柚杏特意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湊過去抱住了中原中也的手臂。

  對付「不懷好意」的女生,這招她已用過好多次,非常有效。來搭訕的女生見此一般都會知難而退,不敢造次。

  通常情況下,中原中也會有些不耐煩,但也不會立刻甩開她。

  但是今天,不知怎麼,他想到後面抱著貓含笑望過來的夢川由理,覺得哪裡怪怪的,便把手臂抽了出來,還把距離拉遠了些。

  不想竟遭到這種待遇的柚杏跺了跺腳,氣鼓鼓地走了。

  看清了全過程以及女生精彩臉色變化的夢川由理:我不能笑,至少不能笑出聲。

  等到橘發少年的身影徹底消失後,系統開了口,帶著一絲淡淡的疑惑:「很難想像你會和一個劃傷你臉的人處得這麼好,我還記得你昨天碎碎念的一百零八種刑罰……」

  「我這是被逼無奈的!」夢川由理有點窘迫,一邊埋頭擦桌子一邊辯解,「你沒發現這店裡除我之外的兩人一貓都非常喜歡他嗎?」

  「那倒也是,」系統感嘆道,「看他白天這麼平和友善的樣子,誰能想到他晚上是那麼狂野。」

  夢川由理:……總覺得你說的話有很深的歧義,讓我不敢接話。

  總而言之,夢川由理將他們那天晚上的對話細心揣摩過多次,可仍然想不通對方惱怒的點究竟在哪裡,只能將這個疑惑埋藏在心底。

  但她很有把握,如果荒霸吐再次出現,還是會被中原中也追殺的。

  特別是被他看到那個魚頭的話(中原中也:確實)。

  因此,為了避免進一步的敵對,她只好遺憾地將變身形態取消了(系統:毫不遺憾)。

  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中原中也逐漸成為了店裡的常客,兩人不可避免地熟悉了起來。

  似乎是因為開業那天不歡而散的緣故,白瀨對成員三番五次地強調,不准他們去這間餐館為對方增加營業額。他不敢約束中原中也,但在剩下的成員之中頗有威信。除了中原中也之外,少有其他羊成員會來這裡用餐。

  因此每當他和羊議會的其他人產生了矛盾,就會來這個清淨之地散心逗貓,順便和小伙伴談天。

  瑛太、優樹和奈奈子對此都表示熱烈歡迎。

  夢川由理……夢川由理想開了。

  她對系統說:「只要我永遠不掉馬,我們就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系統:「快住口啊!這是個Flag!」

  *

  這一天,夢川由理大包小包地拎著采購的豐碩成果,走在擂缽街上。

  旁邊是剛好路過被她叫住幫忙的中原中也。

  「我說,你買的這是什麼?被爐嗎?」

  此刻被他扯著包裝繩牽住的大紙箱隨著他的步伐微微擺動,看起來像氣球一樣輕浮。

  可實際上,這個箱子有幾十公斤那麼沉。

  中原中也信誓旦旦地宣稱他用不著異能就能把它搬回去,但由於箱子的體積過大,他抬著紙箱就會被擋住視線,看不到前面的台階,於是只好改為拉著箱子走。

  在他身後,扛著一把巨鏟的夢川由理走出了一種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氣勢。過路人都忍不住一臉驚悚地朝她肩膀上的古怪兵器瞟去,那玩意兒看起來像是隨時准備把別人的腦袋削下來。

  「是廚具啦。」她輕快地說,「這可是制作美味披薩的專用烤爐!沒想到這邊居然有賣,我一下子沒有忍住就買回來了。」

  「我拿著的這個嘛——」夢川由理轉動了一下鏟子的手柄讓它像鏡面一樣反射出太陽光,「是專門用來從烤爐中取放披薩的圓鏟。怎麼樣,沒見過吧?」

  恰好回頭看她的中原中也被晃了下眼睛,抬手遮住臉,無奈地嘆了口氣。

  藍發的少女臉上是惡作劇成功的狡黠神色,眉眼彎彎笑得很是得意。

  「為了報答你幫我拎東西的恩情,我決定邀請你參加今晚的披薩試吃大會!」夢川由理笑眯眯。

  「還是試吃嗎?」或許是想起了上一次的黑暗料理,中原中也露出了一個牙疼的表情,「饒了我吧。」

  他對上一次賣相精致但口味完全不可描述的創新意大利日本融合料理可謂是記憶猶新。

  「這次可不一樣!我專門學習過最傳統的意大利那不勒斯披薩做法,」她信誓旦旦,「保證很正宗,絕對不會難吃!」

  中原中也表示很懷疑。

  但最後,送貨上門的中原中也還是被拖到了評委席就坐,同席的還有兩個面色忐忑但不敢反抗的可憐人。

  廚師:夢川由理一人。

  評委:優樹、瑛太、中原中也(跳到座位上的奈奈子被強行抱走)。

  擂缽街中心餐館第一屆披薩試吃大會,正式開始!


第15章

  夢川由理將事先准備好的面團分出合適大小的一塊,在撒過面粉的料理台上輕輕旋轉拍打,直到餅皮初見雛形。圓形餅底的邊沿微微凸起,以便於盛放更多可口的配料。

  按照那不勒斯披薩的傳統工藝,面團的制作過程中需要加入大量的水,選用的酵母也是含水量更高的鮮酵母,只為了讓披薩底更加松軟可口。

  揉著面團的時候,她不由得想起從前在意大利生活的光景。她曾光臨過大大小小的各類披薩店,其中有一位用生命捍衛「那不勒斯披薩的權威性」的倔強老頭讓人尤為印像深刻。

  托對方的福,她知道了真正的來自那不勒斯的拿坡裡披薩必須由以下幾種食材組成——

  00級的高筋小麥面粉揉制而成的面團,好讓面餅更加酥脆。

  產自坎帕尼亞的水牛奶莫札瑞拉乳酪,並且必須在乳酪做完的幾個小時之內享用。

  來自聖馬札諾的番茄。長條型帶著小尖尖,酸甜均衡,是制作披薩和意面醬汁的首選材料。

  此外當然還有新鮮幼嫩的羅勒葉,灑在番茄醬和奶酪片之間賞心悅目。

  總之,夢川由理聽到對方帶著陶醉報出這一系列名字之後,心情還挺復雜的。

  誰能想到一款僅有番茄和奶酪主料的披薩背後有這麼多講究呢?在普通人眼裡這披薩甚至連個配料都沒有(?

  放這三種玩意兒難道不是因為它們加起來剛好是意大利國旗的顏色嗎?

  但當新鮮出爐的拿坡裡披薩帶著誘人的香氣降落在她面前,當第一口酥脆的餅皮綻放在唇齒間,夢川由理不得不承認,它的口味確實是對得起如此之講究的食材選擇。

  若干年後的今天,夢川由理一邊漫不經心地將超市裡隨便挑選的番茄醬往餅皮上抹勻,一邊心裡默念:我可不是有意要玷污高貴的拿坡裡披薩配方的,實在是這些材料在意大利之外的地方沒法買到啊店主老頭你就原諒我吧。

  在披薩徹底做好之前,夢川由理先上了一道餐前面包。

  佛卡夏——意大利傳統家常面包。這一次夢川由理為了偷懶,是直接用披薩面團改做的——這種面包本來就與披薩底同根同源、一般的口感綿密。

  在加入了迷迭香調味之後,面包原本的香氣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留。放在精巧的編織籃裡被端上桌,勾起了所有人的饞蟲。

  真可惜,今天沒有做湯。夢川由理有些遺憾地想。

  用這種面包蘸湯吃就再好不過了。

  本就不多的幾塊佛卡夏很快被三個人瓜分干淨,稍微填了點肚子之後不知為何變得更餓了。評委們發現這次夢川由理非常老實地制作了傳統面點,並沒有打算創新發明什麼新料理,放下了一半的心。

  餐廳的那頭,夢川由理正一臉開心地用圓鏟將撒好了配料的披薩們挨個送入新買的烤爐中。到了這一步,基本就不再需要什麼烹飪技巧了——只需要根據烤爐的形態時不時旋轉一下披薩,讓它受熱更均勻。

  很快三人面前就分別呈上了四個裝滿整個披薩的大圓盤。

  沒錯,四個。

  分別是最經典的拿坡裡披薩、添加意式香腸的帕帕羅尼披薩、灑了鮮蝦的海鮮披薩,還有巴利安那群牲口們最喜歡的加滿了培根火腿熱香腸的肉食者披薩。

  「這裡不會是烤焦了吧?」優樹對著披薩餅邊上黑色的點點欲言又止。

  「這是正宗拿坡裡披薩的標志之一——略帶焦香的餅邊!」夢川由理一本正經的解釋,「是傳統工藝的一部分!」

  其實她說的是真話,但這幾個沒見過世面的家伙可能不會信。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第一口披薩已經被送入了口中。

  剛出爐的披薩正是最誘人的時候。高聳的餅邊看似結實,實則多孔輕薄有嚼勁兒,化開的乳酪牽拉起連綿不絕的細絲,散發著濃郁的奶香。光是這兩樣就已經足夠美味,更不用說還有不同的配料為其增添了不同風味。

  披薩果不其然地收到了強烈歡迎。

  午後的陽光溫暖和煦,奈奈子原本躺在窗邊的桌上打著盹兒,被這動靜吸引,溜達過來圍觀男孩子們搶奪最後一塊披薩,被夢川由理一把撈進懷裡。後者正愜意地坐在一邊,手捧一杯奶茶小口啜著,已經開始想像起了披薩加入菜單之後火熱大賣的景像。

  沒有一點征兆地,意外就在此時發生了。

  首先反應過來的是奈奈子。它耳朵微微一顫,發出一聲短促尖銳的叫聲,突然從夢川由理懷中掙脫了出來,徑直跳上了房梁。

  夢川由理只來得及站起身,就因突如其來的震動一個趔趄撞上了桌子。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強烈的震動——不僅如此,窗戶直接碎成了玻璃沫,大片的牆灰從天花板上剝落激起一地煙塵,危險的裂痕攀上了一側的牆壁。

  「披薩……」瑛太還自呆呆地看著面前被牆灰塵土污染了的盤子。

  「地震了你還想著披薩!還不快跑啦!」優樹硬生生把人為食亡的瑛太拽出了門。

  同樣衝出了房間的夢川由理和中原中也正對著門外的景像沉默不語。

  門外呈現出一派衝擊波之後的慘像:煙塵彌漫中,結實些的建築窗戶玻璃渣子碎了滿地,本來就簡陋脆弱的棚戶則干脆直接變成了廢墟,不寬的中央行道被炸出了一個大坑,在這原本就低窪的擂缽街中央再一次重現了當年的情形。

  在這滿目瘡痍的中央,還未完全消散的黑色的火焰兀自燃燒著,像是在對這一切傷痕報以嘲笑。

  「我恨擂缽街,我恨這個地方。」

  夢川由理喃喃地對著系統說道。

  她回頭看著已經變成了危樓的可憐的二層小屋,感到剛剛還懷抱著希望的自己非常可笑。

  而另一邊,中原中也受到極大震動的表情很快轉化為了咬牙切齒。

  「黑色的火焰……」他的眼中流露出了明確的殺意,「果然……又是那個家伙嗎……」

  「啊,還是找出來殺掉吧。」

  在他身後的夢川由理剛好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頓時一口老血哽在喉間。

  不是,這還有沒有天理了!作為受害人的她,不動產遭到重創的她,竟然成為了嫌疑人,生命安全又再度受到威脅!

  夢川由理:我知道你想說的是誰但我認為應該不是她干的,你能不能放過她。

  但很可惜,中原中也聽不到她的內心獨白。他簡單地安慰了夢川由理幾句,便說著要去追查凶手一定給她一個交代之類的話語幾個騰挪間就消失不見了。

  「不要絕望嘛,」系統試圖安慰她,「我剛才看了一下,還有一個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

  「由於建築主體並沒受到嚴重破壞,所以評級並沒有改變,仍然是「Lv1.簡陋的餐廳」。所以,你可以花費積分直接將它升到2級,這樣一來,不僅受創的部分能夠補好,面積還會擴大一倍。」

  「……積分?」

  夢川由理好像沒反應過來似的呆了一呆。

  「哦,對哦,我還有積分這玩意兒。居然完全忘記了。」

  「……所以這麼多天你確實是沉浸在打架之中,完全沒把心思放在經營上啊!嘛,在你這麼積極地打擊擂缽街黑惡勢力的努力下,支線任務的63%已經完成了。加上這些天來的經營所得,總共有2310積分,」

  「升級需要800積分,抽卡需要1000積分,剛好夠用。」系統如此總結道,「都十五章了,你好歹也該抽一次卡了吧?」

  「行吧。」夢川由理對自己的手氣向來不報什麼期望,但多出來的積分放著也是放著,不如來抽個十連爽一爽。

  她沒怎麼多想就隨手在抽卡面板上一點——

  嗖嗖嗖嗖九道白光閃過,差點讓她以為自己二度穿越。

  最後一次,觸發的是比之前都更耀眼的金色光芒。

  眼前好不容易恢復正常景像的夢川由理還沒來得及檢查手裡多出來的一沓卡片,面前就憑空多了一個大活人。

  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紅色短發在白色頭帶的上方支愣亂翹著。

  少年衝著她燦爛地一笑,摸著自己的後腦勺:「我叫幸平創真,是個廚師,以後請多多指教!」

  廚師!

  夢川由理心中一喜,但立刻鎮靜下來,強行在自己腦海中勾畫出碧洋琪曼妙的身影。

  冷、冷靜!這年頭敢自稱為廚師的人並不都是料理高手,也很有可能是殺手啊!


第16章

  這樣的爆炸在第二天又出現了一次,是在擂缽街的另一個角落。

  有目擊者聲稱看到了並非披著黑色帶帽外袍的身影出現在爆炸現場,仿佛是一位白發老人。

  莫名的襲擊接連發生,整條擂缽街都被籠罩在不安之中。

  居民們未曾想到打破了短暫和平的竟然還是黑色的火焰。有人認為那位荒霸吐神已經陷入了瘋狂,要不了多久這裡就會和當年一樣化為齏粉,因此還是盡快逃離為妙;有人堅信他只是在與看不見的險惡敵人做著戰鬥,昔日的安寧必將回到這片街區,只要安心等待就好。

  除此之外,也有少數人提出,是不是有人仿冒荒霸吐神的招牌火焰進行了爆炸攻擊,這些人的觀點也同時受到了反駁:你又如何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萬一後出現的這個暴力破壞狂才是真正的荒霸吐呢?

  中原中也當然知道這兩個都是假的。

  尷尬的點在於,他只懂得如何進行重力控制,兩位仿冒者玩得很溜的黑火,他偏偏放不出來。

  人們所知的黑色火焰是作為荒霸吐力量的視覺特性而存在的,是人類憑肉眼觀測到的能量的外放,和真正的火焰差了十萬八千裡。

  那種力量現在正沉睡在他的身體裡。關於如何釋放它的知識和他失去的記憶一起被封印在了某處。並且,他也從未考慮過要讓那種純粹的毀滅性力量重現世間。

  一而再、再而三以荒霸吐身份活動的不明人物,難道是想要藉此釣出真正的知情者嗎?

  即使如此,中原中也也不能對他們的所作所為置之不理。

  忙於收集情報的中原中也再次踏入中心餐館是兩天之後的事了。

  習慣性地走到記憶中溫馨小飯館的位置,他的腳步頓住了。

  面前的中心餐館在這兩天之內,好像進行了相當徹底的翻修。不僅面積變大了不少,還從方塊小樓變成了帶有紅瓦屋頂的漂亮建築。延伸出去的屋檐下甚至還有幾桌室外餐位,線條流暢的紅漆椅子和玻璃圓桌在隱約的樂聲中勾畫愜意的氛圍。

  這樣一座嶄新雅致的餐館坐落在一大片被黑色火焰吹得歪七扭八的棚戶陋舍之中,豈止是鶴立雞群,簡直稱得上是唐突。

  「是中也嗎!快來快來!」他還沒能產生進一步的感想,就被夢川由理隔著玻璃發現了,她興奮地迎上來,拽著他的袖子往店裡拖。

  「你來得正好,今天是重新開業之前的試營業,只向少量老顧客開放。來嘗嘗我們新廚師的手藝吧!」

  中原中也被帶著入座,還沒來得及答話,一陣勾魂奪魄的香氣侵入了他的感知,奪取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的喉頭不由自主地動了一下,本來尚能接受的飢餓感突然變得難以忍耐了。

  「好香啊,那是什麼菜?」中原中也循著香氣來源望去,語氣裡帶著驚訝。

  現在的廚房與餐廳已被正式隔開,但從小小的傳菜窗口裡還可以望見一個陌生的忙碌身影,動作猶如行雲流水。

  他身旁的夢川由理,也同樣正注視著廚房裡的幸平創真,以一種充滿自豪的眼神。

  「你的手可太紅了。」系統由衷地說道。

  「一位優秀的廚師足以拯救一間餐館,但幸平創真無疑是那種可以憑一己之力拉動整條街客流量的人。」

  「何止!以後一定會有人專程來橫濱只為吃他做的菜的!」夢川由理眼睛裡閃爍著小星星,「我馬上就開米其林三星餐廳,讓全世界都知道他做的菜有多好吃!」

  「你冷靜一下啊!高級餐廳不是在哪裡都可以開得起來的!」

  時間拉回到昨天——

  「別難過,我們的房子還能這麼完好已經是萬幸了。距離爆炸點這麼近的距離範圍只剩我們一間屋還能保持直立。」優樹嘗試安慰夢川由理。

  你們懂什麼!

  這根本不是運氣,是奈奈子貢獻了自己的力量制造結界擋住了爆炸的衝擊波。不然,別說披薩,他們人都得被埋在裡面,只能靠中原中也救命。

  嘆了口氣,夢川由理心疼地把耳朵都焉得垂了下來的奈奈子抱了起來,悄悄給它喂食火焰補充能量。奈奈子無精打采地把頭埋在她懷裡,尾巴都懶得動了。

  經此一役,附近的住戶好不容易建起來的簡易自住房全都陣亡了。所幸原本的屋頂也只能做到勉強不漏雨,塌下來也沒砸死人。只是許多人都不敢再住,另覓他處去了。

  於是原地空出了一大片地方,足夠她再將餐廳升級擴建個兩三次,或者再開間別的店。

  新來的幸平創真第一個走進了嶄新的2級餐廳,直奔廚房。

  他只用了一份蓋澆飯就征服了在場所有人的胃,立刻升級成了主廚,並且接手了廚房的一切管理權限。

  夢川由理:我雖然對管理學一無所知,但是我知道專業的事情要交給專業的人才去做!

  所以現在,正是新上任主廚幸平創真探索新菜單、當地飲食特色、了解顧客群並積極磨合的時候。

  「久等了!」充滿活力的聲線伴隨著突然暴漲的濃郁鮮香氣味從被推開的廚房門裡傳遍了整間餐館。

  餐廳裡原本還在小聲交談的人們不由自主地安靜了下來,充滿渴望地看向了爽朗笑著的紅發主廚——手裡的托盤。

  「馬賽魚湯拉面,請慢用!」

  兩大碗拉面被輕輕放在夢川由理和中原中也的面前。

  首當其衝攻陷了味覺的是霸道的海鮮鮮香,其次占領了視覺的是加入了新鮮番茄熬制的海鮮濃湯鮮紅透亮的色澤,潔白細嫩的魚肉在盤龍潛淵般若隱若現的拉面面條的托舉之下猶如美人出浴,在湯色的映襯下顯得更加動人了。

  在魚肉和面條之間,還有幾片塗抹好特制蒜味蛋黃醬的脆面包片斜倚著,為這一碗海鮮拉面增添了不凡的質感。

  「看起來就很厲害啊!」中原中也一邊由衷地感嘆,一邊迫不及待地將調羹浸進了湯裡,另一只手筷子挾著幾根面條和湯底同時送入了口中。

  面湯的香氣已經足夠矚目,實際的味道比之還要令人心折。

  湯汁席卷口腔的剎那間,耳邊仿佛傳來了海浪聲層層疊疊。清新的海風蕩滌了疲憊,也帶走了身上所有束縛,使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清爽欣快,好像正置身於橫濱海之中,被陽光下暖和的海水溫柔地包裹和托舉。

  明明沒有發動異能卻感到了失重的感覺,這難道是……美食的力量嗎?

  夢川由理瞥了一眼陷入了失神狀態的中原中也,用筷子夾起一片面包片,將其浸入湯中飽飽地吸取了美味的湯底,然後送到唇邊一口咬下。

  輕輕的一聲哢嚓,被做成適口大小的香脆面包片應聲而斷,辣味蛋黃醬和海鮮湯底的兩種鮮味交織在一起,完全覆蓋了面包本身的味道,只保留了它松脆的口感。

  她太愛這款湯的口味了!比起她曾經在法國喝過的馬賽魚湯,這拉面的湯汁裡多了幾分蝦黃的鮮味,因此即使加入了拉面,原本的濃湯也絲毫沒有變淡。

  馬賽魚湯拉面的魚肉並沒有如同法式料理那樣先湯後肉地分開,而是直接被放在了一起端出,極大地增加了享用時的幸福感。

  「味道怎麼樣?夢川小姐上午提到了想喝馬賽魚湯,我就想起了這個將法式和日式料理融合的菜譜,稍微模仿著做了一下。看起來還不錯吧?」

  幸平創真在埋頭吃面的兩人旁邊坐了下來。

  「豈止是不錯啊!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拉面,結果這只是你隨便做做的料理嗎?」

  中原中也一口氣把剩下的面湯都喝了個精光才放下碗,發出了非常真誠的感嘆。

  不能被優先上菜的其他顧客們眼巴巴地盯著這裡,背後幾乎是化成實質的深深怨念。

  「哈哈哈!是啊,在湯和面包醬料裡加入研磨碎的蝦殼果然會讓面湯鮮美加倍、風味大增,可惜這個菜譜並不是我的原創呢,下次再請你吃幸平料理吧!」幸平創真豎起大拇指,爽朗地說道。

  夢川由理終於也吃完了她的那份拉面,用紙巾輕沾了嘴角:「雖如此說,這份馬賽魚湯拉面也加入了你獨創的部分吧?這和你最初說的配方有所不同。」

  「馬賽魚湯,據說是原本是法國港口城市的漁夫用賣不出去的魚燉成的大雜燴,後來漸漸演變成了知名法式料理。原則上來說,是應該選用當地的新鮮魚類進行制作的。」

  「剛好橫濱的海產也非常豐富,我就在海鮮市場選擇了幾種魚類,再加上龍蝦和牡蠣制作了這一份橫濱版本的馬賽魚湯。或許,也應該稱它為橫濱魚湯拉面了,哈哈哈!」

  「哦?你選了哪幾種魚?」

  「鰆魚、三文魚和青花魚!都是今天早上在海鮮市場現買的。」

  聽到青花魚三個字,在座的兩個人不知為何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第17章

  「原來如此!怪不得這麼美味。」

  過了幾秒,夢川由理有點干巴巴地說,隨後迅速地轉移了話題。

  「話說,前兩天的爆炸,還是沒有查出來是何人所為嗎?」

  「……也是個神出鬼沒的家伙,好像和港口黑手黨還有點淵源。」一談起爆炸案的凶手,中原中也就顯得有點煩躁。

  夢川由理立刻投來感興趣的眼神:「他上一次是在哪裡出現的?在什麼時候?帶我去看看吧?」

  「這件事不是你能介入得了的,」中原中也想也沒想就拒絕了,「現在那片地方周圍都是港口黑手黨的探子。羊正在討論這件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動手,你還是乖乖在店裡別出門,等著我的調查結果吧。」

  他一手托著腮,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對著夢川由理失望撅嘴的模樣露出無奈的神情。

  「別一副想去看熱鬧的樣子啊!這種喪心病狂、到處制造爆炸的家伙有什麼好看的?難不成你還想衝上去和他單挑嗎?」

  「唉,我在小伙伴眼裡弱小又無助,只會拖後腿。看來只能像以前一樣暗中獨自行動了。」夢川由理不敢反駁,只能向系統抱怨。

  「等、等一下啊!你剛剛得到了一個神級廚師,店面也完成了整修,正是大展宏圖的好時候,為什麼你又雙叒叕要開始進入戰鬥輪了?」系統慌得一批,連忙勸阻。

  「可他之前炸我店的仇不能就這麼算了!」

  正在這時,上完一輪菜的幸平創真再次走了過來,表情很嚴肅:「夢川小姐,有時間聊一聊關於這間店的事情嗎?」

  他出現的時機也太對了吧?

  「你先仔細考慮一下餐廳的事情吧!」系統也趁機說道。

  被打斷了思緒的夢川由理趕緊表示不介意:「沒問題,請說吧。」

  「這兩天,我簡單地調查了一下周圍的情況。這間餐館開在非常奇特的位置,周圍的住戶也很特別。會選在這個地方,夢川小姐一定是很喜歡挑戰自己的人吧?不知道夢川小姐對這間餐館有什麼樣的期望呢?」

  要想開好一間餐廳,明確定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從前夢川由理選擇開廉價簡餐廳,一是因為顧客群體只有擂缽街本身的住民,橫濱其他地區的人們根本不會前來這裡;二是因為她自己廚藝水平和精力所限,無法開發更復雜的菜式。

  選擇用披薩這種能夠作為主食、制作起來方便快捷的食物來更新菜單固然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在拓展新顧客的方向上能做的事情太少了,沒有新奇到能夠吸引外來人士。

  而擂缽街總共也就只有這麼點人,營業額天花板非常低,一不小心就到達了發展瓶頸。

  「不瞞你說,我希望這間餐館變成全橫濱最有名的網紅餐廳,能夠吸引到大量游客的那種。這樣一來,擂缽街就可以變得更加商業化,從而漸漸成為正常的街區。」

  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後,夢川由理給出了這樣的答復。她向前夠了夠,努力拍了一下幸平創真的肩膀,眼睛閃亮:「我之前根本沒想過這麼遠大的目標,但現在這間餐廳有你掌勺,我對你充滿信心!」

  「原來是這樣。沒想到夢川小姐有這麼崇高的目標,真是令人敬佩啊!」幸平創真豎起大拇指,給出了自己的建議,「既然如此,我認為應該以『制作令人耳目一新的新奇平民美食』為目標努力。在菜式足夠有創意、足夠吸引人眼球的基礎上,制造讓游客想再一次光顧品嘗的美味!」

  坐在一邊的中原中也來回看著進入興奮狀態的兩個人,也摸著下巴思考了起來:「你說得有道理,但總覺得以你的手藝不開高檔餐廳顯得很浪費啊。」

  「那就把這間餐廳定位為平民美食,日後在旁邊再開一間高級餐廳好了!主廚定制菜單,想做什麼菜就做什麼菜,什麼食材貴用什麼,然後定價多寫幾個零……」

  夢川由理雙手托腮,表情夢幻,已經開始幻想起自己每天去蹭吃蹭喝的美好未來。

  「哈哈哈哈,那樣聽起來也很不錯啊!但果然還是先把這間餐廳經營好再說吧!那麼,新的菜單就由我來指定了?關於裝修風格、宣傳模式和進貨渠道你有什麼建議嗎?」

  「沒有,全部靠你了!」

  「沒問題,我會安排好的!」

  爽快的人溝通起來只需要三言兩語就足夠了。准備大干一場的幸平創真和決定當甩手掌櫃的夢川由理雙方都對此感到很滿意。

  離座之前,幸平創真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麼:「啊對了,我在廚房的抽屜裡發現了這幾張卡片,是你的嗎?」

  他從圍裙口袋裡掏出了一疊卡片,上面依稀寫著「XX市場」、「提取券」之類的字樣。

  「南瓜100公斤、土豆100公斤、新鮮秋刀魚40公斤……這些是進貨的單據嗎?我們的儲藏區好像放不下這麼多東西吧。」

  說到這個,夢川由理眼角一抽,不由得摸了摸口袋裡硬硬的小圓球。

  十連抽卡時,除了人物卡幸平創真,剩下的九張都是道具卡。其中的八張都是普通的餐廳食材,被偷懶的系統直接變化成了當地蔬菜肉類海鮮市場的提貨券。

  最後一張卡,變成了一個奇怪的小圓球。

  「大師球:捕捉成功率100%」

  介紹說明上語焉不詳地這麼寫著,讓人摸不著頭腦。

  「我也不知道這是做什麼的,應該是來自其他力量體系的世界的產物吧。」系統也表示不認識,「不過,既然寫著成功率100%,那應該就是什麼都可以捉的意思?」

  所以這是某種用於封印的道具?有內部空間,類似343匣子那樣?

  夢川由理把小球揣進了口袋,准備找個什麼東西實驗一番。

  至於那幾張食材兌換券嘛——

  「交給你處理了!」夢川由理堅決地說,「試一下和對方商量,修改為定期少量的提取方式吧!」

  「沒問題!」

  時間有些晚了。

  原本要告辭的中原中也在店門口踟躕著,好像有什麼話想和她說。

  「怎麼了?」夢川由理走到他身邊。

  「你剛才說的話,是真心的嗎?要改造擂缽街什麼的……」

  背著光的中原中也抬頭望向她,語氣很認真。

  「中也覺得我是在痴心妄想嗎?也是呢,現在這裡還是一片亂七八糟的樣子,連像樣的房子也沒有幾棟,更別說正經商店了。憑我的一己之力,是不是還是有點勉強了呢?」

  夢川由理歪了歪頭。

  「不,我沒有這麼想。」他立刻否認了。

  「只是……你明明可以搬出擂缽街,帶著幸平、優樹和瑛太他們一起,在人流量大的商區找一個合適的店面重新開始經營,立刻就可以賺到很多錢,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

  「即使是這樣,你卻還想留在這個處處是麻煩的擂缽街,甚至要去改變它。這就是所謂的理想主義嗎?」

  「很厲害呢……我就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些。」

  中原中也插著口袋,微微垂下頭陷入了回憶,在即將消散的夕陽中留給她側臉的剪影。

  「最開始只是想要吃飽肚子,有個地方睡覺,接下來是想讓羊的其他伙伴也能過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在殘暴黑手黨的陰影下勉強度日……以此為動力戰鬥著。」

  「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改變這裡的環境。」

  夢川由理:不,你信我,我也沒有想過!我這都是被逼無奈!

  突然被中原中也一頓誇,她臉上不知怎麼也有些作燒。

  很難說清她開始夜間掃黑除惡工作到底是處於活動筋骨的需求、追求刺激的愛好還是系統的強迫。

  但是眼看著擂缽街的治安一天好似一天,居民們又是那麼真誠地感謝著她扮演的荒神,夢川由理也逐漸真正地投入這個義警的角色。

  被解救的小孩子們、財務失而復得的居民、逃脫魔爪的女孩子……他們都是一個個真實的、活生生的人,因為種種原因流落至此,卻依然在努力地堅持著、生存著、抗爭著。

  在幫助他們的過程中,她感受到了從未體驗過的認可和榮譽感——一種真正在保護著什麼東西的感覺。

  也許,夢川由理想,她並沒有那麼討厭擂缽街這個地方。

  因為她的出現而改變著的擂缽街,也為她注入了新的情感。

  人總會對傾注了心血的事物付出感情。

  曾經的彭格列黑手黨混成今天這個亞子,也不知道到底是進化還是墮落。

  不過,為了拯救世界而付出過種種努力的BOSS如果知道了這些,也會露出微笑吧?

  「能夠為同伴們而戰鬥的中也,已經做了很棒的事情了吧?……我也並沒有你想得這麼厲害,只是普通地在開店而已。況且,有荒霸吐神在,這裡的治安已經好轉很多了不是嗎?」

  被誇獎了的中原中也神色有點不自然,聽到後半句之後眼神一瞬間又變得有點復雜,然後用一聲咳嗽掩蓋了過去。

  「不……也許沒有那樣的……我是說,八年前明明是荒霸吐把這一帶毀掉的。如果它從來不曾出現,對本地的居民來說會更好。」

  「我不知道……但是擂缽街八年前就已經成為擂缽街了,現在再想這個沒什麼意義吧?至少現在的這個荒霸吐還不錯,不是嗎?」

  都說了那個肯定不是真的荒霸吐啊……他想這麼反駁,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朝著他輕輕笑起來的夢川由理,瞳孔中閃爍著夕陽的暖色。

  是和他印像中總是活潑任性的樣子所不同的溫柔神情。


第18章

  隨著下一個清爽早晨的到來,中心餐館重新開始了營業。

  和預想中一樣,凡是品嘗過幸平創真手藝的顧客全都被美味的料理所折服,查看到的食客內心小氣泡也全部都是些「太好吃了」、「吃到這樣的美食真令人幸福」的積極評價以及大量的感嘆號。客流量與日俱增,

  食客中除了普通住民也多了一些人高馬大一身腱子肉的可疑人士,但哪怕是這些不好對付的麻煩客人,幸平創真居然也能成功地忽悠住,再以一以貫之的高超手藝和上菜速度征服對方。

  「有這樣的人才在,我豈不是只要躺著數錢就可以了嗎?」

  又一次看到幾個黑西裝的家伙在門外規規矩矩地排著隊,由理一邊喝著泰式特調奶茶一邊如此感嘆道。

  她一個人便將室外的小邊桌占了一整張,正在懶洋洋地享受著老板專屬下午茶。

  除了奶茶,面前還放著一碟金黃誘人的天婦羅。

  「別總想著偷懶啊!現在瑛太和優樹都搶著在廚房裡幫忙,人手根本不夠,」系統很想把她拖起來干活,「這個規模的餐館,應該配備更多的服務員才行。」

  「工作工作工作……如果我是員工的話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要求休假和福利,但我是老板,所以所有人都覺得我應該從早到晚地干活。真是的,就算是老板也會有倦怠的時候的!」

  「你什麼時候勤快過了……」系統小聲嘀咕,「或者再抽一次卡如何?按照這個漲幅,過不了多久就能攢出一次十連了。」

  「沒錯!我就等著下一次抽卡了。要是能再抽到一回這樣的頂級人才我做夢都要笑醒了,」由理把下巴擱在桌面上,懶懶的不想動,「眼下的話,還是招募臨時工來承擔服務和清潔工作吧。」

  就在她發呆的時候,餐廳門裡出現了一場小小的爭執。

  穿著軍綠色皮衣套著衛衣兜帽的橙發少年和披著寬大黑色外套的黑發少年彼此怒視著。

  「這……既然你們認識的話,為什麼不能拼桌呢?」瑛太抱著菜單左看看右看看,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誰和這個家伙認識了,如果不是因為要排隊用餐,我們之間應該隔著至少五米的距離才對!和他面對面吃飯一點胃口都沒有,白白糟蹋了這麼好的料理。」中也一臉嫌棄地抱著手臂。

  「這話應該是由我來說才對!你看到了吧,我手上和臉上的傷?都是被這個暴力狂打的哦?」為了強調自己的話,黑發少年舉起了打著石膏的右手。

  「哈!不想被我踹死就離我遠一點!話說你到底為什麼要跟著我進來啊,換一家吃不行嗎?」

  中也額頭上爆出了井字。

  「這就是擂缽街排名第一好評率百分之百的餐廳吧?已經決定了,今天我就要在這裡吃午飯。你想走的話就自己走好了。」黑發少年聳聳肩,無所謂地繞開攥緊了拳頭的中也徑直走向了唯一空著的兩人座。

  「……可惡!」

  見對方率先邁開了腳步,中也把手插進口袋裡嘁了一聲,緊走幾步跟了上去,不情不願地在對面落座。

  瑛太抹了抹額間的冷汗,連忙一路小跑把菜單送了過去。

  「紅酒燉牛肉吧。」

  「我要吃這個!」

  巧合的是,兩位少年同時指向了菜單上的同一道菜。

  「呃……那個……因為牛肉高湯不足了,再次熬煮還需要等上兩個小時,現在只能提供最多一道紅酒燉牛肉……」感受到了兩人之間不同尋常的氣氛,瑛太偷眼瞥著兩人不愉的臉色,不由自主越說越小聲。

  黑發少年很大聲地嘆了一口氣,向後一仰倚在靠背上,用完好的那只手遮住了眼睛,一臉頹喪。

  「那就來一道吧,然後再加這兩個。」一陣沉默之後,中也還是不忍心為難昔日的小伙伴,開口解了圍。

  於是,當吃飽喝足哼著小調的由理路過他們桌的時候,只見等待上菜的兩人一個看地,一個看天,努力地不讓對方出現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

  盡管他們正面對面坐著,只隔了一張桌子。

  由理:……

  真是辛苦你們了。

  「下午好啊!」決定過來打個招呼的由理手撐在桌邊笑眯眯地問候道,淺藍色的長發自然地從肩頭垂了下來落在胸前。

  「下午好,由理。」

  「是你啊!上次的那位小姐。」

  兩個人同時看向她,又同時出了聲。

  發現對方也回答了由理的問候之後,還用詫異的眼神對視了一眼,然後又嫌惡地把頭扭開。

  雖然一看就知道很不對付,但這默契度還真是可怕啊……

  不知為何很想笑的由理:「嗨嗨。你們今天是一起來吃飯嗎?」

  「不要擅自用這種我跟他是好朋友一樣的說法啊,我和這個家伙不熟。」中也立刻作出了澄清的強調。

  「啊,原來你的名字叫由理嗎。沒想到今天可以有幸到你的餐館吃飯,想必可以好好期待一下了。」黑發少年對暴躁同伴的話充耳不聞,托著腮仰起臉,對她露出了一個好看的微笑,「順帶一提我的名字是太宰治。」

  「謝謝光臨?」由理也歪了下頭。

  自殺少年顯得比上次活潑不少呢。

  「現在外面都還是爆炸之後的頹廢樣子,能在這種環境下堅持開店營業,很厲害啊。」太宰用吸管戳戳玻璃杯底的檸檬片。

  「也沒什麼,趁此機會翻修了一下而已。」

  「發生爆炸的當天,由理有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爆炸當時我和由理都在店裡,這種事情你問我就好了。不要去騷擾她她開店很忙的。」

  她還沒有來得及回答,被晾在一邊眼看著太宰開始搭訕的中也出聲打斷了他。

  「不要打擾我和可愛的女孩子聊天啊小矮子,況且有選擇的話我並不想和你說話。」對著中也的時候,太宰的語氣都更惡劣了三分。

  中也的聲音也變得惡狠狠起來:「哈?你以為我想搭理你嗎繃帶混蛋?」

  兩人開始了旁若無人的爭吵。

  怎、怎麼辦?要不去廚房催一下菜好了……

  看這架勢是要打起來了吧?是的吧?

  「7號桌的兩位久等了!紅酒燉牛肉和兩份雞蛋天婦羅蓋澆飯請慢用!」幸平創真的聲音出現得非常及時,落在由理的耳中宛如天籟。

  盛放在白磁盤中的紅酒燉牛肉和兩碗蓋澆飯輕巧地降落在少年們面前的餐桌上,牛肉濃郁的香氣立刻奪走了他們的注意力。

  原本以為會是酒香濃郁的燉牛肉,散發的卻是醇厚勾人的肉香,仔細分辨之下又調和了葡萄酒的甜甜果香味在其中。紅酒醬汁的顏色已經完全地滲入了肉質裡,牛肉上縱橫的細膩紋理顯現出了本身的軟爛口感。剛出鍋的熱氣和香氣毫不留情地排除了空氣中其他的味道,向桌邊的食客發出了熱情的邀約。

  相比之下,那一小碗蓋澆飯就顯得平凡許多,只有飯面上孤零零躺著的那個金黃色圓繭有些顯眼。

  不過,這個形狀也不難猜。

  「……炸雞蛋嗎?」太宰一邊想著,一邊好奇地朝它伸出了筷子。

  筷尖輕松地沒入雞蛋炸衣,沒有受到絲毫阻力地就將其分為了兩半。到這裡為止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但是,從裂開的地方竟然湧出了半熟的蛋黃液。金黃色的汁液很快覆上了沾著醬汁的清香飯粒,微微地滲了進去。而留下的蛋白部分本身清爽的口感和酥脆可口的外裹炸衣奇妙地交織著,再點綴以精心調配過的甜辣味醬汁,無疑給人留下了更深刻的印像。

  「這……是怎麼做到的?外表炸至金黃的情況下,內裡卻仍是半熟,不僅如此,在不見雞蛋殼的情況下還保持了完整雞蛋的卵形形狀。」太宰陷入了沉思,「難道……難道是把雞蛋冷凍了?」

  「聰明!」幸平創真對著太宰豎起了大拇指,「是把凍好的雞蛋剝掉蛋殼之後炸成天婦羅的呢。經過了冷凍工序之後,蛋黃的風味又上升了一個層次,再搭配我用鰹魚高湯特制的甜辣汁,快嘗嘗吧!」

  太宰聞言將蓋澆飯送入了口中。

  蛋液溫柔地裹挾著米飯在味蕾上盛放。蛋黃和醬汁的鮮味溢滿了口腔,而飯粒軟彈的口感則負責在齒間肆虐,兩種不同的感官相互纏綿著,細膩又醇厚,使得品嘗的體驗飽滿又令人魘足。

  這感覺……如同在春日的溪水中飄蕩,被日光照耀得生出暖意的潺潺水流溫柔地包裹住身體,清新的水汽和草木芬芳湧入了鼻腔。而甜辣的調味汁如同小魚調皮地觸碰了裸露的肌膚帶來微微癢意。太宰不由得閉上了眼睛,陶醉在這美妙的感受之中。

  再次睜開眼的太宰,發現了一件驚悚的事:

  紅酒燉牛肉已經被中也消滅了一小半。

  「什!」太宰目瞪口呆,連忙將筷子伸向紅酒燉牛肉。

  雖然沒指望這家伙具備什麼謙虛的美德,但是這幅餓虎撲食的樣子……這牛肉真的有那麼好吃嗎!

  大口咀嚼著牛肉的中也沒工夫說話,只從鼻子間發出了一聲嘲笑聲。

  沒有體會過真正飢餓的滋味,也沒有和一群餓得嗷嗷叫的男孩子一起吃飯的經歷,這樣的太宰,怎麼可能搶得過他!

  盤子裡的牛肉數量飛快地減少。

  手持筷子的兩人,虎視眈眈,

  搶奪牛肉的戰鬥,一觸即發!


第19章

  餐桌另一端,正咀嚼著燉牛肉的中也體會著入口即化的牛肉塊溢出的豐富汁水,也微微合上了眼。

  酒精在烹飪的過程中早已揮發,剩下的只有來自於葡萄的甜香和單寧的微澀,搖曳在渾厚的牛肉香味之中。牛肉塊經過了精心腌制燉煮,醬料裡又加入了用牛骨熬煮多時的秘制高湯,收汁之後這份層次豐富的香味都被鎖在了軟爛的牛肉塊裡,被百裡香、香葉等香料輕輕一勾就飄散出來惑人心神。

  已經品嘗過不少口味紅酒的中也捕捉到了那將散未散的酒香,在腦內搜索著對應的名字。

  酒精基本上已經逸散一空,只余下這濃郁的果香和細膩的酸味,想必不會是經年的陳釀。

  單寧並不多,酸度也偏低,但恰好夠在醬汁之中顯露出來。

  「應該是勃艮第的干紅吧?」他睜開眼,面向幸平創真。

  幸平創真開心地笑了起來:「很敏銳啊!這道菜的全名是『勃艮第紅酒燉牛肉』,用的是勃艮第的黑皮諾紅酒,果香馥郁,非常的適合燉肉呢。」

  濃郁的醬汁在唇齒間流動,而牛肉塊則在舌上被輕輕分解,逸散的肉汁隨之加入了醬汁之中,為其增加了香醇的底色。不知不覺之間,一整塊牛肉已經下肚。

  這感覺……如同置身於鄉間葡萄園綴滿沉甸甸葡萄串的木架之下,葡萄香氣連同田間種植著的香料氣息隨著清新的田園微風一起撲入鼻間。遠處臥在田埂上的耕牛悠閑自得地甩著尾巴,組成了一幅詩情畫意的圖畫。

  完全被這道料理征服了的中也開始一塊接一塊地吃了起來。

  沒多久,太宰也加入了搶肉的行列。

  未幾,盤中只剩下最後一塊牛肉,無辜地躺在淋漓醬汁之間待人采擷。

  而意猶未盡的兩人舉著筷子,視線交錯間碰撞出□□味。

  這塊牛肉是我的!/那我就不客氣了!

  圍觀的由理一臉絕望。

  剛才還沒有打起來,這下要為了搶吃的打起來了!

  算了,還是眼不見為淨。

  她撈起奈奈子猛吸兩口,把毛茸茸的貓貓肚皮蓋在臉上假裝什麼也沒看到。

  像他們這種水平的頂級餐廳,食客為了吃飯打架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

  習慣,習慣就好了。

  兩人座的餐桌上。

  中也和太宰面對面坐著,一臉專注地盯著盤裡的牛肉,同時捕捉著對方的動靜。

  忽然間,有人行動了!

  先手的是中也,只見他筷出如電,毫不含糊地向燉牛肉襲去。

  但他的筷子才剛向前運行到一半,攻勢突然被阻住了!

  原來是太宰的筷子正正好好架住了中也的筷子,在距離牛肉不過險險五釐米的地方。

  你的運動軌跡已經被我看穿了。太宰冷嗤一聲,露出的那只鳶色眼睛裡明白無疑地寫著這樣的訊息。

  中也不服氣地手上用勁,硬生生又向前推進了兩釐米。

  太宰也不斷加力,秀氣的眉頭皺了起來。

  「損壞餐具的話,我會向由理告狀的。」他一邊抵擋著,一邊補充了這樣一句。

  就在中也遲疑的那一剎那,他突然間撇下中也的筷子,巧妙地繞了個方向朝牛肉塊夾去。

  狡猾!中也在心中暗呼。

  這一下他剎不住力道,沒來得及轉向,筷子直直地戳在盤子的角落裡,而太宰的筷子離牛肉只差毫釐——

  難道要輸了嗎?

  太宰的筷子眼看就要降落在那塊飽沾醬汁的誘人肉塊上時,異變突生。

  白瓷餐盤突然間自己向左移動了三釐米。

  就是這短短三釐米,讓太宰撲了個空。

  到底是怎麼回事?

  太宰的視線向盤子邊緣看去——原來是中也情急之下,左手抓住了盤沿,使之發生了位置的偏轉。

  糟了!他的右手正打著石膏!

  對方可以動用兩只手,而他卻只有一只,這樣一來豈不是占了劣勢!

  太宰心下微微懊惱:可惡,他無法采取和對方一樣的策略。如果他放下筷子也去抓盤子的話,對方執著筷子的另一只手就可以夾起牛肉了。

  不僅如此,對方已經穩穩抓住了盤子,他已經錯過了阻止對方的時機!

  ……情況有點棘手,應該怎麼辦?

  眼看著中也就要連盤子帶肉一起端走,電光石火間太宰突然膝蓋向上用力一頂!

  瓷盤和桌面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音,桌腳和地面摩擦又發出更大的響聲,被這響聲所驚了一跳的奈奈子豎起耳朵,從由理懷中抬起頭向對峙中的兩人看去。

  「喂!別踢桌子啊!」中也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震動嚇了一跳,生氣地喊道。

  同時,那塊牛肉因為剛才的撞擊從盤子裡彈了起來。

  燉至軟爛又汁水四溢的牛肉,只靠著這一點力道就輕盈地彈跳了起來,仿佛芭蕾舞演員優美的一躍。

  原本准備要把盤子端走的中也,眼睜睜看著燉牛肉塊和白瓷盤短暫地分離了開來。

  只要——只要抓住這個機會,趁它在空中的時候一把夾住,就可以把它帶走了!

  太宰嘴角掛上了自信的笑意,他的筷尖距離牛肉只差幾毫米了。

  但是,此時此刻,異變又一次發生。

  牛肉塊上發出了微微的紅光,它無視了重力的束縛,在抵達了最高點本該向下回落的時刻繼續上升,看起來簡直就像是自發從太宰的筷子間掙脫了一般。

  中也竟然在此刻對牛肉塊動用了重力異能!

  牛肉塊繼續向上升高,然後停住了。

  太宰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眼看著中也站起了身,筷子向空中懸浮著的牛肉塊不斷靠近,臉上已經出現了令人討厭的勝利表情——

  這時再站起來已然來不及了。

  他突然伸出手去,抓住了中也按在桌面上的另一只手。

  異能力「人間失格」,發動!

  紅光突然消失,牛肉塊又重新被重力捕獲,向著白瓷盤自由落體。

  嗯嗯沒錯,這樣才對嘛,回到桌面上來繼續競爭吧。

  太宰嘴角微微一勾。

  可惜中也不是這麼想的。

  「別碰我啊變態混蛋!」中也大喊著,嫌惡地猛然甩掉了太宰的手。

  牛肉如同坐了跳樓機一般立刻止住了墜落的趨勢,又開始直線升高,眼看從坐著的位置已經無法夠到了。

  太宰不得不也站了起來。

  而站直之後的太宰,不巧地比中也高了那麼半個頭。

  「你這是要和我比身高的意思嗎?」太宰鎮定下來,瞥著中也的頭頂發出了無情的嘲笑,「真是不自量力啊。」

  被戳中了痛腳的中也惱羞成怒,異能加碼,牛肉升到了兩人都無法夠到的高度,離天花板很近了。

  兩個少年面對面站著,面孔向上仰起望著空中懸浮著的牛肉塊,全神貫注,蓄勢待發。

  這一刻他們雖然沒有對話,卻達成了共識——

  一秒之後,牛肉就會以重力加速度下落。

  在它落地之前,成功從空中截走它的人將會成為最後的勝者。

  成敗在此一舉,剛才的龍爭虎鬥就快要到達終幕。

  究竟誰會是那個最終的勝利者?

  餐廳裡人聲鼎沸的嘈雜在這一刻離兩人遠去,心無旁騖的少年們眼中只剩下那塊牛肉色彩分明,其余的東西統統都被忽略。

  牛肉翻滾著下墜的畫面一幀一幀仿佛慢動作,兩雙筷子後發而先至,朝著終點做著最後的衝刺。

  抱著貓的由理全程旁觀了他們的決鬥過程,此時也仰起頭,等待著這場爭鬥的大結局。

  只是她懷裡,同樣靜靜觀摩了這由一塊牛肉引發的戰爭的奈奈子,突然也動了起來。

  黑色小貓貓在由理胸口一蹬,趁她倒吸一口冷氣捂住胸口的當下敏捷地一躍。

  奈奈子起飛!

  它優美的身姿矯健地越過了一桌正在用餐的一家三口,又在中也和太宰頭頂上囂張地飛過。

  並且啊嗚一口吃掉了空中的燉牛肉塊。

  完成了捕食動作的小貓咪輕巧地落在了桌面上,小心地繞開了沾滿醬汁的盤子以免弄髒自己高貴的皮毛。

  還豎起了尾巴表示對剛才的獵物味道很滿意。

  餐廳裡別的食客因為奈奈子弄出來的動靜而張望了過來,只看到不知為何站了起來,正面面相覷著的少年們。

  中也、太宰:………………

  他們再次對視一眼,悻悻地坐下了。

  反正……只要不是被對面這家伙吃掉了,都是可以接受的結局。

  中也把坐在桌上賴著不走的貓抱起來還給了由理,開始吃剛才來不及動的蓋澆飯。

  「話說,我們不是來這裡表演雜技的吧?」

  吃飽喝足的太宰向後一倚,變回了那副對世間萬物都興趣寥寥的樣子。

  「哼,吃完飯再繼續調查吧。」中也頭也不抬,「第一次爆炸發生的地點如你所見。我在現場也沒有看到先代首領。只是簡單地發生了爆炸而已。」

  「按照你的意見,這個爆炸狂荒霸吐和之前只在夜晚出現的荒霸吐倒是決然不同的兩個人了。」

  「難道不是嗎?兩個人的行動宗旨和出現方式都不一致吧?」

  「說不定那也是障眼法的一部分。第一個荒霸吐扮演者對黑手黨惡意很大,燒毀倉庫,並且把高瀨會首領嚇得神經衰弱都開始服藥了。至於具體做了什麼,情報部門也無法探知更多的消息,我推斷是某種不可告人的直接威脅。這和這一次利用先代首領示威、摧毀金庫有相似的地方……呀,森先生不會也被嚇得睡不著覺了吧?不過他可以自己配藥……」

  說到最後,他的思緒已經飄去了別的地方。

  「而且那種神出鬼沒的能力也很相似……」中也同樣陷入了沉思。

  「總之,有必要確認一下。」


第20章

  今天店裡來的第一位客人十分特別。

  白色毛茸茸的耳罩,紅色格紋的羊絨圍巾,飄逸的黑色長卷發落在厚重的呢子外套上。

  如此鮮明的特征,讓人想忘記都難。

  是你!超級無敵怕冷的港口黑手黨准干部大人!

  夢川由理微微笑著,主動將菜單遞到他的手邊,心裡卻暗暗警惕著。

  今天的准干部面色仍然透著病弱蒼白,臉上帶著儒雅有禮的微笑,眼神中卻有幾分心事重重。

  他一早上來擂缽街干什麼呢?

  蘭堂靜靜注視著眼前的菜單,修長的手指一一劃過各色料理的名字。

  那是日文與法文的雙語菜名。熟悉的字母又一次引動了他回憶的碎片——近來在他腦海中不斷跳動著的,他夜不能寐的主因。

  「請問先生想要點些什麼呢?」少女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將他從回憶的漩渦中拉扯回現實世界。

  日語簡單明快的音節和少女清脆的聲線十分搭配,可他此時此刻卻只想聽到法語浪漫優雅的音調。

  業已習慣的每幅景像,每種聲音突然都變得使人焦躁。一切都在提醒著他,這裡是距離故鄉萬裡之遙的日本,而他遠離故土已經有足足八年的時間。

  ……還有他八年間不見蹤影的摯友。

  蘭堂沉默了幾秒,抬起頭望向了她。

  「我是聽說這裡有風味絕佳的法式料理而來的,」他慢慢地說道,「主廚的拿手法國菜式是什麼呢?」

  ……看這表現是完全不記得他們曾有過一面之緣了。

  夢川由理心下稍稍鎮定了些,她微微一笑,答非所問地回答道:「話說回來,今天是5月20日哦。」

  「確實如此。這有什麼問……啊!我了解了。」蘭堂的眼神在一瞬間的迷茫之後轉為了喜悅,「那麼,就來一份那個,再加一份蔬菜沙拉吧。」

  收走了菜單的夢川由理穿過走道返回了廚房,身後跟著完全沒跟上話題節奏一頭霧水的瑛太。

  「你們在打啞謎嗎?那個是哪個?和今天是哪天又有什麼關系?」

  「今天,5月20日,是法國的「國家乳蛋餅日」。所以毫無疑問是要吃乳蛋餅才對!」夢川由理豎起一根手指,「我看這位先生有著歐洲人的相貌,又開口說要吃法國菜所以就試探了一下。似乎確實是法國人呢。」

  港口黑手黨的干部居然是法國人,真是個國際化的組織啊。

  瑛太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但是,等一下,這個在菜單上面嗎?」

  「有什麼關系?創真什麼都會做,這種常見的法國小吃肯定不在話下。」夢川由理一臉不以為意,「倒是需要提醒他一下,別做太多創新發揮,顧客想吃的是家鄉的味道~」

  早上十點鐘,慵懶的爵士樂在空蕩蕩的餐廳裡緩緩流淌。左右無人,等待上菜的蘭堂享受著這片刻的清靜。

  他垂下眼注視漂浮著檸檬薄片的玻璃杯,回憶著迄今為止的行動。

  偽造的黑色火焰……在金庫攝像頭裡留下的宣言……暴露於大庭廣眾之下先代的身影……

  然後是各方的反應。

  如預料般展開攻擊的GSS……沉默不言繼續隱藏著的荒霸吐……

  得到銀之手諭的兩個小鬼究竟何時會找上他的門呢?

  那個異能為重力操作的少年,會是他要找的人嗎?

  「早上好!」

  十分突兀地,對面坐下了一個穿著潔白廚師服的紅發年輕人,正爽朗地笑著,用法語向他打著招呼。

  「你會說法語?」蘭堂微訝,「你就是這間餐廳的主廚?真是年輕有為啊。」

  「沒錯!」幸平創真將毛巾往肩上一甩。

  「之前曾在法式餐廳裡實習過,順便學了幾句法語。難得遇到來自法國的客人所以過來打個招呼。順帶一提你點的乳蛋餅已經在烤箱裡,馬上就能熱騰騰地出爐啦!」

  「不,並非您所想的那樣。我從小就來到了橫濱,算是半個日本人了。」蘭堂稍微露出了一點為難的神色。

  情報員的本能讓他條件反射般地撒謊掩飾。

  「哈哈哈是這樣啊!那麼,這道洛林乳蛋餅,希望能帶回一點你童年的回憶吧!」幸平創真撓了撓亂翹的頭發,「由理還說一定要做原汁原味的洛林經典口味來著,早知道我就加些日式元素進去了,比如牛蒡什麼的?你肯定會喜歡的。」

  不,謝謝。幸好沒加,他還是想吃原味的。

  過不多時,盛放在圓盤中的洛林乳蛋餅便如約而至。

  餅皮的邊緣如同淑女的裙擺泛起褶皺包裹住了美味,微帶焦色的金黃表面是太陽般的色澤,輕輕灑在表面上的培根碎和香菜碎點綴出動人的神韻。

  「……」

  確實是分毫不差的地道洛林乳蛋餅。

  蘭堂沉默著將它均勻切開。酥脆的餅皮在因外力而開裂的過程中不免輕輕抖落碎屑,餐刀毫不費力地劃過餡料,極輕地觸碰到盤底發出微不可察的響聲。

  被切開的乳蛋餅側面露出雞蛋和奶油共同制成的鹹蛋奶油餡細膩嫩滑的質地,讓人不必送入口中就能想像出它在舌尖上化開的樣子。而被溫柔包裹住的培根碎和洋蔥碎默默沉入了底部,此刻才終於露出了真容,只等著奶油餡料在口腔中徐徐展開後,再加上鮮香的最後一筆。

  蘭波分出了一塊,對著那個尖角一口咬了下去。

  「派?」

  魏爾倫注視著眼前的食物。

  圓形的,金黃的,帶著烤制點心特有的香味。

  他用生疏的語調從齒間蹦出了一個單字。

  「不,不是,是不同的名字。」蘭波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教了他一個新的單詞,「這是Quiche(乳蛋餅),是一種來自於洛林地區的鄉村美食。我們今天的早餐。」

  裝潢簡陋的街頭餐館外小雨稀疏,坐在原本用途是遮陽的大型傘具之下的兩人越過了桌上的乳蛋餅對視著。

  沾染了雨水氣息的、夏日裡略帶悶熱的風從身側劃過,木制餐桌中心鮮艷的仿真花束也隨之輕輕擺動。

  路人的腳步聲,汽車經過的聲音,老舊唱機的樂聲混亂地纏繞在一起,世界卻因此變得更安靜了。

  至少,面對著魏爾倫的沉默的蘭波是如此感受到的。

  「哦。」

  魏爾倫移開了視線,仍然用簡短的語句回答。

  他無視了被妥當裹束在餐巾裡的刀叉,用手舉起一片被蘭波切好的乳蛋餅,將露出了雞蛋奶油餡鮮嫩顏色的尖角送入了口中,看起來很是機械地咀嚼著。

  然後是第二片,然後是第三片,咀嚼的速度加快了。

  那是剛恢復了人類社會生活不久的魏爾倫第一次對外在的事物表露出興趣,以一種非常不明顯的方式。

  在十二年前,蘭波對魏爾倫擔負起教育和指導責任的第一周。

  帶著溫度的回憶汨汨流過心田,暫時撫慰了他自從找回部分記憶後一直焦躁如焚的內心。

  「真是能讓人獲得溫暖的料理啊,我竟然覺得沒那麼冷了。」

  捧著乳蛋餅的蘭堂,不,蘭波,喃喃地說。


第21章

  夢川由理踏入了陷阱。

  這件事的發生有許多征兆。

  其中一件是,在這間位於擂缽街角落的破敗工廠裡,在她此次追擊目標人物的周圍,躺在草席和廢舊床墊上的流浪漢們,在她舉起手中的黑色火焰恐嚇他們時也沒有四散奔逃,而是蜷縮在原地發抖。

  他們雖然衣著寒酸身上髒污,但體格卻並非營養不良所致的瘦弱。

  此時這些偽裝的流浪漢全都從身下掏出了各式槍支對准了她的腦袋。

  另一件是,從工廠的門窗到她的目標——那位隱藏在擂缽街的連環殺人案凶手之間的路線是唯一的。

  廢棄的工業材料、地板上的破洞以及亂扔著的生活垃圾使得她不得不從這個方位接近對方。

  所以,她現在一腳踩中了機關。

  脆弱的地板在她踩上去的地方破開了一個大洞,夢川由理毫無防備地一腳踩進了地板下方,深及膝蓋的未干水泥之中。

  與此同時,她的頭頂上方輕飄飄地落下了一大團像是慶祝用的光面彩帶,亂七八糟地掛在她的身上頭上。

  夢川由理伸出手想把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兒從身上拂下來,卻發現綢帶粘在了手上。

  那上面竟然塗有強力膠水。

  夢川由理:……

  「Surprise!」

  兩個少年從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裡跳了出來,其中一個用愉快的語氣說道。

  正是太宰治和中原中也。

  看起來心情頗為不錯的太宰治拍了拍手。

  「被你說得很難的樣子,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也是,對腦部發育不完全的小不點兒來說,要使用計謀困住異能者是不可能的事情。」

  中也切了一聲,把手插在口袋裡,凝視著前方。

  太宰治隨即轉向眼前造型有些搞笑的黑衣人。

  「覺得這個惡作劇很無聊,對吧?但是,現在還能使得出異能來逃脫嗎?」

  他抬起手,牢牢粘在夢川由理身上和手上這一團亂麻似的綢帶的另一頭,正牢牢握在他手裡。

  「硅橡膠塗覆玻璃纖維布,防火,絕緣,韌性強,難以撕裂和切割,用來裝飾你的袍子很不錯。」

  因為觸碰到了這個帶子所以就施展不出異能的意思嗎。

  怪不得要用強力膠。

  ……但是這帶子到底是有什麼玄機在裡面?

  還未能掌握異能者思考習慣、對無效化異能也一無所知的夢川由理一時不能參透其中的奧妙,只是依言停下了放火的動作,表現出一幅無能狂怒的樣子來。

  「生活太無聊所以想到拿我來尋開心了嗎?港口黑手黨的小鬼?」黑衣人扯了兩下綢帶,發現扯不動,索性放棄了掙扎,用凶惡的口吻說道,「我不記得和你們港口黑手黨有什麼仇怨。」

  「是的是的沒錯。只是想知道神明是不是也會被愚弄所以開了這個玩笑。」

  太宰一本正經地說。

  「是時候揭露你的真面目了吧?裝神弄鬼的家伙。」

  中也也向前走了兩步。

  「哼。以為自己勝券在握了?那就來試試看唄。」昏暗的廠房中,面對著兩人的逼近,以及將她團團圍住的黑手黨部下們的槍口,黑衣人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畏懼。

  夢川由理:我不怕,我還敢繼續bb。

  「現在還在嘴硬,」中也捏起了拳頭,「你上次落荒而逃的帳還沒和你算呢。」

  「和港口黑手黨在一起鬼混的羊之王有資格對我說出這種話?今天灑下來的這些裝飾帶莫非是為了慶祝你升職嗎?」

  「哈?我才沒有——」

  「不要打擾我問話好嗎。」太宰用有點厭煩的語氣打斷了逐漸偏離主題的爭吵。

  「其實是這樣的,我們兩人有一個願望想要荒神大人來實現所以用了這個辦法。之前在擂缽街發生了幾起爆炸案,作案的凶手到底是誰可以請你告訴我們嗎?」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你們懷疑這是我干的,因為同樣是黑色的火焰。」

  「嗯……倒是也不能這麼說。在今天看到你之後,我可以確信爆炸事件的始作俑者確實不是你了。」太宰轉動著手上的綢帶,在食指上打了一個蝴蝶結然後又扯散。

  「是嗎,自信的小鬼。」

  黑衣人的語氣中帶著懷疑。

  「你確實是那種不會把無關人士牽扯近來的作風,而且,今天也有在好好守護擂缽街的治安。」

  「從我在擂缽街散布通緝犯潛入的流言開始不超過六個小時的時間就開始了追擊行動,布下的全部暗線一條也沒有觸發就找到了通緝犯的准確地點。」

  「對於信息的獲取很有一套啊。不會是在擂缽街的各個角落都放了監控攝像頭吧。」

  太宰說到後面變成了小聲的嘀咕,最後終於提出了疑問。

  「那麼,對於狂妄地破壞了擂缽街的民居建築的家伙,想必你也做了自己的調查。得出了什麼結論呢?」

  啊這。

  既然已經被發現這麼厲害了,這個時候說不知道豈不是非常尷尬。

  夢川由理干脆開始胡謅了起來。

  「難道不是你們港口黑手黨的人干的嗎?能讓你們興師動眾地跑到這裡來設埋伏,想必他不僅在這裡炸了路和樓,對你們也造成了不小的困擾吧?」她越說越清晰,越扯越流暢,「到底是港口黑手黨的人跑到擂缽街來撒野比較容易,還是擂缽街的人潛入港口黑手黨干壞事比較容易呢?」

  「誒誒,是這樣嗎?那麼到底是誰呢?不知名的荒霸吐大人一號。」

  太宰歪了歪頭,鳶色眼睛露出了好奇的神情。

  不知名的荒霸吐大人一號到底是什麼鬼稱呼。

  夢川由理暗暗腹誹。

  港口黑手黨的人,她也並不認識幾個。這個鍋要甩給誰比較好……

  她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蘭堂的身影。

  「就是那個穿著很奇怪的人啊。」她故意含糊著說,「總是來擂缽街亂晃,今天早上還又來了一次。」

  身為准干部、地位很高的蘭堂,對他們來說肯定是個棘手的調查對像,相關的情報也不會很多。

  所以一時之間也無法立刻排除嫌疑。

  「你說的不會是——」

  中也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

  太宰陷入了沉默,像是在思考的樣子。

  「等——下等下,不會是因為懷恨在心想挑撥離間所以開始胡說八道了吧。希望你對自己的處境有清楚的認知比較好哦?」

  太宰打了個響指,因為長時間的對話而稍有松懈的部下們立刻重新瞄准了夢川由理。

  「隨意指控可是會有嚴重後果的,想清楚了再回答比較好吧。」

  幾秒的沉默,氣氛又重新冷凝。

  這個臭弟弟!端起碗吃飯,放下碗就想打老板了!

  還有中也也是!枉費她特意跑過來看他!

  時間倒回到她出發之前——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好家伙,這個逃犯難道是捅了港口黑手黨的老巢正在被緝拿歸案,怎麼會被十幾個大漢團團圍住。」

  正在做行前准備的夢川由理趴在床上研究著地圖。

  代表著連環殺手的小人位於鐳缽街的廢棄建築中,旁邊是密密麻麻的黑手黨。

  在那群黑手黨之中還有兩個名字特別熟悉、特別引人注目——中原中也和太宰治。

  「震驚!太宰治居然是港口黑手黨?真是想不到啊,難道是某高層家裡的孩子嗎?」她反復看了幾遍確認。

  「但是中也和他們混在一起干什麼?他們把中也捉住了?應該辦不到吧?」

  貿然跑去和他們一起,這不是羊入虎口,啊不羊入港口麼。

  「所以中也和港口黑手黨的人呆在那裡一動不動到底是在做什麼……」正在換衣服的夢川由理突然靈光一閃,「等一下……他們不會是聯合起來埋伏著准備要捉我吧?」

  否則還能有什麼理由讓中也和港口黑手黨站在一起,總不能是發現了羊組織的不靠譜打算跳槽吧。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中也不像是能自己想通的樣子。

  他之前對太宰的態度也很奇怪。

  「決定了,我要去看看。」

  夢川由理開始翻箱倒櫃地找裝備。

  「誒?明知道有問題還是要去嗎?就別去追求這個刺激了,留在家裡,讓他們等到天荒地老去吧。」圍觀已久的系統終於開口了。

  夢川由理翻出了一個防毒面具戴上:「切,單槍匹馬闖進黑手黨總部這種事我老熟練了。十幾個人而已,別小看我。」

  「可是你以前是潛入行動吧?這次別人可是做好了准備等著你上鉤來著,可別玩脫啊。」

  「呵呵,只要不是空間系的強者我都不怕。」她想了想,又帶上了手套,「中也一個人在那裡也有點不放心,我還是去看一眼好了。」

  ……

  總之,沒有什麼特別超出預計的地方,除了柔弱憂郁少年太宰治原來是個切開黑這一點。

  哼,以為抓住她了就這麼囂張。

  真要想打敗她還早著呢!

  心情很不美麗的夢川由理決定給兩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男孩子露一手。

  「呵呵,我只說這麼多,信不信由你。至於這個惡作劇一樣的陷阱……你以為真的可以困得住我嗎?」


第22章

  由理跳了起來,落在眾人的眼中,則是黑衣人的身體詭異地閃動了一下。

  落在視網膜上的圖像出現了短暫的不連續,但這間隔時間又未長到能被大腦立刻反應過來的程度。

  在這之後,黑衣人仍是那個黑衣人,但有些細節仿佛改變了。

  電光火石之間,他衝向中也和太宰兩人的身形快得拉出了殘影,在所有持槍部下未來得及掉轉槍口的時候已經欺身而上。

  最早反應過來的人是中也。

  他俊眉一挑,重力異能在他心念轉動間已經施加在迅速逼近的人影身上。

  然而很可惜,將她與太宰命運相連的綢帶還連接著兩人的雙手,人間失格被動展開,成為了由理最好的護盾。一切落在她身上的異能攻擊注定都會落空,重力的紅色光線還未覆上她的身體就已經消散了。

  下一秒,機槍終於指向了人物刷新之後的所在地點,然而此時她和太宰過近的距離使得這些武器無法再發揮應有的作用。

  腦後勁風襲來,是中也的長腿。

  照理來說是拳頭的,不管是出於什麼理由,現在應該出現在這裡的都是拳頭更為合適。用腿部攻擊的話,雖然能施加更大的力量打擊,但是相對地,一旦攻擊落空的話,回復姿勢所需的反應時間也更多。

  攻擊比自己高的敵人時應該采用這個戰術的嗎?

  對體術並不那麼游刃有余的由理發現自己竟有余暇思考這樣的問題。

  少年似乎是不把敵人放在眼裡似的,又似乎是想要炫耀過人的柔韌性,他的腿腳瞄准的是黑衣人的肩部以上,也就是脖頸的脆弱位置。

  如果真的吃下這一擊,不僅頸骨會立即折斷,整個人都會橫飛出去擊穿牆壁。然而由理像游魚一樣滑開了。

  並不是出於躲避的反應,而是她原本的行進軌跡就是如此。

  對於眼前正發生著的追逐戰鬥,沒有經歷過體術訓練、身上又帶著舊傷的太宰只來得及眨巴了一下眼睛。

  雖然他的身體並沒有移動,但頭腦已經做出了判斷:對方的攻擊目標是他,而攻擊的方式則是——

  眾目睽睽之下,以太宰為圓心,黑衣人正在繞圈。

  擦身而過的剎那,塗抹了強力膠的柔韌綢帶被由理不由分說地粘到了他的身上。經過了陀螺般的高速軸心運動,原本落在由理身上的帶子被她一圈圈地繞在了太宰身上。

  你不是很喜歡綁著繃帶嗎???

  全都送給你!

  在繞著太宰追了大半圈之後中也總算反應了過來對方的目的,對臨時搭檔頗有微詞的他停了下來,一時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將對方解救出來還是丟下不管大笑三聲揚長而去比較合適。

  「喂喂,」手都被綁到一起的太宰開始抗議,「你這樣做不覺得太幼稚了嗎唔唔唔——」

  察覺到不妙的太宰企圖閃避但是大失敗。

  糟糕!纏繞的帶子把嘴粘住了。

  不覺得,略略略。

  飛旋中的由理撇了撇嘴。

  還有你,你也別站在一邊看戲!

  看著抱著手臂站在一邊的中也,由理惡向膽邊生,想要趁他不備把他也繞進來,將兩個人拴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到時候這兩人的表情一定會非常精彩的。

  非常可惜的是,中也的敏捷比太宰要高很多。

  「喂,別想著把我和陰險混蛋綁在一起啊!」也許是出於對危機的直覺,他第一時間就察覺了對方的險惡企圖。

  中也一閃身就從由理的攻擊範圍中跳了出來,遠遠地去到了房間的另一端。

  這個天才計劃不得不中途夭折。剩下部分的帶子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被全部送給了太宰。

  「別來妨礙我,否則就要對你們不客氣了。哪怕是港口黑手黨也一樣。」

  在最後,黑衣人用力一拽將太宰拖了個趔趄,扯斷了與帶子粘在一起的纖維部分,留下粘在帶子表面的塑膠手套和黑色外袍的殘屑揚長而去。

  港口黑手黨的部下們默默垂下了槍口,在被包成了粽子的黑發少年面前保持了沉默。

  少年又眨巴了一下唯一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這回不僅僅是右眼,連臉的其余部分也都被覆蓋住了——從鼻子裡嘆了一口氣。

  「……跑掉了呢。」作戰失敗了,中也的心情卻非常好,他看著正努力將手從黑色外套中掙出來的太宰發出了嘲笑的聲音,「這個也在你的意料之內嗎?之前的賭注是我贏了!」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成功完成了拘捕和詢問的部分所以算是我贏可惡說不出話了)!」

  托夢川由理的福,異常罕見地,太宰在與中也的鬥嘴中敗下陣來。

  再一次,托夢川由理的福,森先生終於同意給太宰配藥了。

  不過這回並不是自殺用的藥劑,而是用於消除強力膠水粘性的溶液。

  然而不論如何,憑借著似是而非的線索,少年們的調查還將繼續下去。

  清理了一身亂七八糟的由理放下了手中的吹風機,爬上柔軟的床鋪仰臥望著天花板,同樣在心裡猜測著他們下一步的計劃。

  「可惡,我也好想知道那個爆炸狂是誰……要是能加入他們的調查就好了。」她充滿怨念地在床上打了個滾,柔順的長發糊了一臉。

  「比起那個,你難道不好奇中也和太宰到底為何一起行動的嗎?如果中也的立場發生了變化的話……這可是震動擂缽街的大事件呢。」系統在她耳邊幽幽地說道,「羊到底還會不會繼續存在可就不好說了,而你也勢必會和把手伸到擂缽街來的港口黑手黨對上。」

  「也就是說,會和中也對上。」由理接著系統的話往下說,「但是,盡管我沒對羊動手,我本人早就已經被他盯上了,每次行動都得繞著他走才行否則一定會被追著打——可惡,這麼一說感覺自己好慘啊。」

  「以後追著你打的人還會多一個繃帶少年,這麼說你會開心嗎。」

  「這種問題就不要問我了啦,比起中也來說這種擅長布局的智力型角色更加難纏,而且肯定很記仇——嗚哇,覺得自己更慘了怎麼辦。」

  「早知道今天就不要賭氣整他了……等一下本來就是他整我不是我要整他的說。」

  由理把自己翻了個面,腦袋埋進枕頭裡悶悶地說。

  「不要裝死,快起來面對疾風吧!」系統試圖把她戳起來,「算算時間快到中也少年來吃晚飯的時候了,至少去套個話什麼的。」

  「嗚嗚嗚嗚我現在不想看到他……」

  腦袋更用力地埋到了枕頭裡面了。

  ……最後還是爬起來接待了。

  這個用詞很值得商榷。

  是如果被餐館升級之後三餐都來報到的中也聽到的話一定會吐槽說「這個也算是接待嗎」的程度。

  總之,因為來的次數太多所以菜單什麼的根本不需要遞,免單的承諾一直有效所以收款的步驟也可以免了。

  最後就只是在中也吃飯的時候出現並聊天而已。

  不過這樣的機會也不多,因為不忙的時候,中也總是在餐廳員工用餐的時候出現。

  這個時候,幸平創真會講一些他在世界各地游歷的見聞,以及美食與戰鬥的故事。聽起來似乎有點誇張,但是作為故事是很精彩的,作為佐餐的談資也非常夠格。

  年輕的主廚大人時常會做一些菜單上沒有的菜品作為員工餐,大部分是從未出過國門的男孩子們聽都沒聽說過的佳肴,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們把盤子都舔個干淨。

  當晚,結束了和太宰的第一輪搜證的中也走在擂缽街上,心不在焉地想著好不容易把自己從綢帶之中解放出來的太宰的幾句話。

  「察覺到我們的計劃了呢,」他若有所思地說,「手套,還有靴子……完全是有備而來。既然如此為什麼還會來?是有什麼特別的目的?」

  「使用手套隔絕了我的異能無效化之後,顯露出來的似乎是快速移動的能力,但又有哪裡不太像……排除掉復數異能擁有者的可能性之後,他到底采用了什麼樣的火焰發生裝置這點我也很好奇。」

  黑發少年托著腮,幽幽地嘆了口氣。脫掉了黑西服和寬大外套的他此刻僅穿著白襯衫,臉上因為剛才弄掉膠水的多種嘗試而保留著可笑的紅色印子。

  「下次再努力一些,把他的火焰逼出來研究一下吧。」

  不,那不是什麼發生裝置,是貨真價實的隔空點火……絕對是異能……到底是哪裡不對……

  天色將暗,擂缽街邊際露出頭角的高樓已經點亮了燈火,但這片街燈稀疏的街區和夜色一起沉默了下來。

  中也無意識地停在了那間迄今為止沒有正式掛上標牌的「擂缽街中心餐館」門前。

  走到這裡,並非由於大腦的控制,而是出於肌肉記憶,仿佛拜訪這裡是一件非常理所當然的事情。今天如此,昨天也是如此。

  對於在擂缽街生活了整整八年的中也來說,這間餐廳仍然算是個新去處。

  但不知不覺間卻已經成為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僅僅是呆在這裡,因為各種有關荒霸吐事件的發生以及和羊成員之間的摩擦爭吵而越發煩躁的內心,就可以奇異地安定下來。

  美食確實可以讓人忘卻煩惱,可似乎又不只是這個原因。

  他抬起頭。

  由理仿佛是能預測到他的到來一般,已經懶洋洋地靠在門口等候了。


第23章

  「你們吃過了麼?」

  中也慢慢踱到由理面前和她平視著,忽然意識到女孩子比現在身高只有150的他還要微妙地高上幾釐米,心情稍微失落了一下。

  「哇,現在中也學會像中國人一樣打招呼了。」完全沒留意到什麼身高差的由理碧藍色的眼眸愉快地眯了起來,沒有直接回答,「以後是不是還會聽到你說『哎呀』?」

  被這麼一打岔,中也的注意力被轉移了,無語地看了她一眼。

  「難道你還認識中國人?」

  由理笑而不語。

  當然認識了,一平還教過她手擀面皮包餃子呢。

  「他們都已經吃完啦,除了睡完午覺剛起床的我。快進來吧!今天的新菜也給你留了一份。」由理拽著中也的袖子把他拉進了門。

  已經習慣了由理奇怪作息的中也邊走邊問:「新菜?今天又是什麼世界料理嗎?」

  「沒錯,又是沒見過的新料理,名字我想想……哦,是來自厄瓜多爾的聖周春湯。」

  「……沒有聽說過。」

  「我猜你也不知道聖周是什麼。每年春分月圓後第一個星期日是宗教中的節日復活節,復活節前的一周叫做聖周。所以這種湯就是在那個特定時間段作為慶祝的一部分出現的。」

  「其實這道湯原本只是厄瓜多爾人慶祝春分到來的菜肴。西班牙殖民者到來之後把當地民俗和信仰活動相融合,於是才慢慢演變成了它今天的樣子。」

  「原來如此。」

  最後一線天光也消失了,溫柔的暖色光線填滿了整間店堂。最忙的時段已經過去,仍有不少顧客在用餐。

  他們在靠窗的角落坐了下來。

  幸平創真適時地出現,將再次加熱過的濃湯和烤面包放在他們面前。

  「這道菜我也是第一次試做呢。下一回再提供改良後的版本請你們品嘗吧。」

  中也低頭看向碗裡。

  淡黃色的濃湯顯得極為粘稠,凹凸不平的表面預示著內裡配料的豐富不凡。光是散落在表面上可供辨認的配料就有切絲的紅燈籠椒和小片的歐芹葉、炸香蕉片、被一分為二的水煮蛋以及黃澄澄胖乎乎的土豆泥餃子。

  鮮活的紅黃綠配色首先滿足了視覺上的需求,揉合了奶香味和谷物清香的香氣緊接其後在空氣中浮動起舞。

  「好多材料啊,很有誠意的樣子。」由理用勺子舀起一勺湯汁間若隱若現的豆子,卻辨認不出來它的種類。

  「哈哈哈,這道湯裡可是用了十二種谷物,試一下你能識別出幾種吧。」

  「玉米、蠶豆、豌豆、花生……用了這麼多食材,是為了慶祝豐收?」

  「猜錯了。」幸平創真擺了擺手,「這道菜的傳統菜譜是依據宗教故事設計的。傳說十二種豆類代表了十二使徒,而鱈魚像征著耶穌基督。所以這道湯代表著耶穌受難前夜和使徒們最後的晚餐,很特別對吧。」

  「這個故事我好像聽過。使徒中的某一人背叛了耶穌,將他出賣了。話說這個人都沒有被除名的嗎?十二使徒依舊是十二個。」中也停下了用餐,也加入了討論。

  幸平創真從由理手中接過了勺子,准確地挑出了其中的一顆。

  「你看,這種扁扁的豆子就是羽扇豆。它的味道稍微有點酸,所以人們說在這些豆子之中它就代表了猶大。」

  「……設定得好細致。」

  由理從手機裡找到了幸平創真說的那副油畫,把它展示給中也看。

  「你看,這就是剛才創真說的達芬奇的著名油畫《最後的晚餐》。你猜猜猶大是哪個人?」

  中也注視著那張油畫忽然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他想起來了,現在「羊」的會議室裡也擺了這麼一張桌子,是白瀨吵吵嚷嚷說要讓會議室更氣派正式一些才拼起來的。為此還特意擴建了會議室。

  坐滿了「羊」的十三人議會成員的話,人剛好一樣多。

  「我們組織裡也有能坐十三個人的桌子……」他的語氣有點復雜,感到那情景有點不太吉利。

  「咦?所以你是坐中間的那個位置嗎。」由理好奇地問。

  「……倒也不是。」

  一般都是白瀨搶著坐中間的。中也在心裡說。

  他總是自以為高人一等,雖然按照議會的議程來看,每個成員的權利都一樣大。

  「話說,中也對背叛這個問題是怎麼看的呢?」用餐告一段落的由理終於回想起了原本的目的,覺得自己有必要開口了。

  剛好話題進行到這個地方,似乎可以若無其事地問出口這樣的問題了……吧?

  「怎麼了,突然說這個——」

  中也疑惑的眼神看了過來,語氣突然頓住了,半響,又嘆了口氣。

  「也對,畢竟你看到了……」

  糟糕,話題轉得還是太生硬了嗎。

  由理一邊抓起玻璃杯喝水掩飾自己的不自在一邊瘋狂地思考要怎麼接話。

  「所以你也覺得我背叛了「羊」嗎?」

  中也抬起頭,明亮的鈷藍色眼睛直視著由理,在她臉上尋找著答案。

  他認真起來的時候,還挺能讓人感到壓迫感的。由理想。

  「我沒這麼想。」由理沒有避開他的視線,同樣認真地回望著他,手裡還轉著玻璃杯,「我相信你是不會做這種事的,在「羊」的事務上,中也比誰都更認真啊,總是為了同伴而戰鬥著。」

  「嗯,畢竟和別人不一樣,戰鬥是我所擅長做的事情。」

  「但是『也』是什麼意思啊?你被「羊」的人責怪了嗎?」

  「……」中也沒有回答,他的視線轉向了窗外昏沉的夜色。

  「實話說,如果你離開了那個組織,對你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哪怕是真的加入了黑手黨……身為彭格列成員的由理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當然這話她就只敢在心裡講講,不敢當著中也的面說出口了。

  「我和那個家伙,只是因為調查荒霸吐的事件才暫時一起行動的。這麼做也是為了救出被港口黑手黨捕獲的成員們。」

  中也吐出一口氣。

  「明天就可以結束了,因為我已經知道那個藏頭露尾的家伙是誰了……已經抓住了他露出的馬腳。」

  由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在擂缽街投放炸彈的那個人。

  「到底是誰啊!吶,告訴我吧?」

  她一下子坐直了,眼睛也閃亮了起來。

  「是背景復雜的人,而且牽涉到了機密事件,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中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神情冷了下來。

  「什麼啊,這麼嚴肅的表情。你明天難道是要去找他決鬥嗎?」

  「只是想讓對方把他所知道的情報交代出來而已,為此發生戰鬥也是不可避免的吧。」

  「反正,和往常一樣,最後獲得勝利的一定是我!」

  說到最後,少年又露出了桀驁不馴又神采飛揚的笑意。

  是從來沒有失手過的勝利者才會擁有的表情。

  「可別受傷啊。」

  由理不由得這樣說,心底不好的預感在升起。

  「能打傷我的人迄今為止還沒有出現過。放心吧。」

  可別說了,你這不是立flag立得比我還溜嗎?

  「快點吃吧,這就是你最後的晚餐了!」由理嘗試用面包堵住他的嘴。

  「喂,怎麼回事?你這家伙不能說點好聽的嗎?」

  「這叫反向操作。我可是有在盡心盡力幫你拔旗了!不要不識好人心。」

  「那種事情我不需要好嗎!」

  少女清脆的笑聲和少年略帶惱怒的聲音淹沒在餐廳香氣滿溢的嘈雜之中。刀叉碰撞的聲音、顧客交談和走動的聲音交織成一片令人愉悅的振動。

  不遠處的櫃台上,奈奈子正百無聊賴地一下一下甩著尾巴;

  幸平創真正在廚房裡忙著趕制顧客的下一道菜;

  瑛太和優樹在桌子和料理台之間穿梭,傳遞著客單、餐盤和剛出爐的美味。

  不論怎麼看,都是很普通的一日。

  或許吧。

  臨睡前,夢川由理坐在燈下支著腮思考著。

  實際上是在同系統聊天。

  「所以說他們的調查已經有結果了,在和你周旋之後的幾個小時內。」

  「嗯。」

  「但是不肯告訴你。」

  「嗯。」

  「有什麼感想嗎?」

  「沒有。」由理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筆,漫不經心地在手裡轉著,「反正我也是要去加入他們的,讓我親眼看看他們到底在搞什麼鬼吧。」

  「果然,我就知道。」系統嘆了一口氣,「如果他們所設定的最終會面地點是在擂缽街就好了,你不用出門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總有種心神不寧的感覺。」由理眼睫低垂,台燈柔和地照亮了她的側臉,還有微鎖的眉頭。

  「即使是中也那麼強的異能者和太宰那麼狡猾的小鬼都沒辦法對付的人?」

  「他們雖然很厲害,但是有時過於自信,喜歡貿然展開戰鬥。上次遇到我不就是這樣的情況嗎?」

  去是一定要去的。但是,無法確認中也所說的明日具體是什麼時候。

  由理讓系統幫她盯著中也的動靜:「如果發現中也行動了,要立刻把我叫醒。」

  「沒問題!」

  然後,第二天清早,中也行動了,以一種異常迅猛的速度。

  ……差不多可以想像到他在屋頂上來回跳躍,心情激動地衝向那個犯人所在地點的樣子了。

  要不是有幻術加成,由理還真不敢保證自己能追得上他。

  然後,他徑直衝向了一座廢棄的造船廠,徑直衝進了唯一傳出了人聲的那間房間。

  空曠的造船廠內,陽光從高高的吊頂上破損的地方泄露進來,讓本該隱秘的對話在明亮開闊的氛圍下暴露於人前。

  不管是劈裡啪啦打鬥的動靜,還是自白的聲音,全都非常清晰地在爬著霉斑、灰塵和裂紋的牆面上來回碰撞,拖著回聲的尾音。

  也在夢川由理的意識中引發了大地震。

  ……真假荒霸吐的真相……還有中也的身世……

  「啊啊啊啊!」

  是幻聽?不,是系統在慘叫。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系統抓狂地說。

  「意味著我昨天晚上和神明一起吃了晚飯?」由理機械地回答,大腦還因為信息堵塞而一片混沌。

  「意味著你很可能被卷入這個世界的主線劇情之中了!怎會如此!我明明選擇了偏僻國家的偏僻城市的偏僻角落,為什麼還會這麼巧地撞上主要角色的主要劇情?這不科學!」

  「……恕我直言,擂缽街這個地方一看就不怎麼科學。」

  「完了完了,難度等級評估錯誤,怪不得之前會出現餐廳被炸的情況。對不起!如果你的經營地點不幸落在了主線劇情的舞台上,那麼三天兩頭被炸都是很正常的。」

  「……」

  而另一邊,對話也在繼續。深紅色的空間帷幕無聲地猛然擴大,穿透了蘭堂對面的少年們,穿透了躲藏在角落裡的由理,也穿透了整座造船廠的外牆。

  艱難照進空間牆的陽光驟然變得昏暗了起來。

  「呵呵。」由理神色冷了下來,戰意在她的眸中升起,不見一點被迫卷入戰鬥的慌亂。

  「我是那種坐以待斃的人嗎?未來的敵人也好,眼下的戰鬥也好。沒在怕的。」

  「看到沒?這個就是炸了擂缽街的家伙,先把他打一頓再說!」


第24章

  一眨眼間,情況就到了非常危急的地步。

  中也被衝擊波所擊傷,太宰被鐮刀刺中,前者身上無數擦傷以及後者胸口深可見骨的穿刺傷,使兩人的身體都被血色所覆蓋。

  原本應該出現的港口黑手黨增援部隊也沒有來,想必是被准干部以某種方式攔截了下來。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蘭堂,不,蘭波,還在閑庭信步般侃侃而談,敘述著當年闖入實驗室釋放了中也的情節。

  因為從心底認定了兩人死亡的結局而無所顧忌地開始傾訴壓在心底的往事了嗎?

  標准的自取滅亡反派行徑。

  「很精彩的故事,我都聽入迷了。再多說一點吧。」

  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這樣的聲音,並給了很高的評價。

  三個人都凝固住了。仿佛不僅僅是空間,連空氣都被突然凍結。

  然後站在場地中央的蘭波、坐倒在地上捂著胸口的太宰、以及被空間異能制約住無法靠近蘭波的中也,不約而同地開始轉動腦袋尋找聲源。

  然後,找到了黑色的身影。

  在大廳的角落裡。

  是那個假荒霸吐!

  因為失血過多而開始暈眩的太宰勉強支撐著自己,腦袋飛快地運轉著。

  「唉,不請自來的客人。你就是上一個在擂缽街留下黑色火焰痕跡的人吧。」蘭波也有著同樣的想法。

  「這是為什麼呢,不得不殺死的人又多了一個。」他不再去管地上的兩個少年,轉而注視著黑衣人,聲音裡有顯而易見的憂郁情緒,「說實話,雖然過去的八年裡一直作為黑手黨活動著,我還是很欣賞你的行動方針的。憑借一己之力維護貧民街區治安並不是件容易事。」

  「……是你!」

  慢了半拍的中也睜大了眼睛,驚詫地說。

  太宰也看了過來:「嗨嗨~你聽到了這一切,他不可能會放過你的。我們聯手吧。」

  「准干部大人一點都不緊張呢,是覺得我對你毫無威脅嗎。」

  黑衣人沒去理睬少年們,對著蘭波開口了,聲音裡帶著一點好奇。

  「的確如此。完全踏入了我的亞空間領域之中的你,等同於半只腳已經踏進了地獄。不過姑且還是問一下好了,你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

  「那個……因為這一帶十分荒涼,所以我也就只能貿然走進這裡。實在是太打擾了。」

  黑衣人似是有點不好意思。

  「請問有人知道洗手間在什麼地方嗎?」

  沉默了,很冷的沉默。

  半響,蘭堂深深嘆了口氣:「不好意思,我正在真誠地為你們即將到來的死亡哀悼著,沒有開玩笑的心情。」

  「好吧好吧,我就坦白了。」

  黑衣人舉起了手作出要投降的樣子。

  「我是特意趕來和你們一起合影的。」

  「合影?」看到了奇怪東西的眼神。

  「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三個荒霸吐濟濟一堂,不覺得非常激動人心嗎?就像是漫展現場一樣。」

  「不覺得。」

  蘭波冷冷地說。

  一直困擾著他的、旁人無法領略的寒冷,充分地通過他的聲線傳導了出來。

  胸口的血跡還在擴散的太宰在疼痛中依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咳出了一點血沫。

  原本在他面前投下了陰影的白發先代首領人影閃動剎那間就消失在原地,快速朝黑衣人衝了過去,高高舉起手中的鐮刀發起了攻擊。

  那速度根本無法想像是一位行將朽木的老人所能達到的。

  但黑衣人很輕松地躍起躲開了。

  又是一道銀色的閃電,先代首領調轉鐮刀朝攻擊對像發出了連招。

  這一次,巨大的鐮刀被一柄突兀出現的三叉戟穩穩地架住了。

  「在生命都已經完結、軀殼也完全腐朽了的時候,還能這樣痛快地打一場架,不錯,真不錯啊!」先代首領發出了呵呵的笑聲。

  「不好意思,愚人節和復活節都已經過了,可以請你重新躺回墳墓裡嗎?」黑衣人對先代首領的賞識表示毫不領情,反手予以狠狠的還擊。

  鐮刀和三叉戟在空中中連續撞擊著。

  閃耀著銀光的刃尖畫出了璀璨的痕跡,清脆的交擊聲不斷。

  最後,鐮刀與握柄的間隙被三叉戟一舉釘在了地上,而先代首領的身體也被遠遠地打飛了,直接嵌進了牆壁裡。

  「畢竟是老人的屍體,能做到這樣也已經是極限了。」蘭波發出了嘆息聲,「你已經履行完畢自己的職責了,安息吧。」

  話音未落,深紅色的海嘯般的衝擊波朝著剛剛結束了一場戰鬥的黑衣人襲去,沒有音浪,沒有風,平靜的表像之下蘊藏著巨大的殺心。

  已經見識過中也在衝擊波之下受到重創的由理不敢大意,躲避著衝擊波進擊的方向飛退。

  但下一輪的多重衝擊波進行了合流,封鎖了她所有可能的行進路線。

  黑衣人沒有再退,身形化作黑色的霧氣散開了。深紅色的怒濤因為失去了鎖定目標而撞擊在了後方的牆面上,牆灰撲簌簌地往下掉,激起一地塵浪。

  比想像中略棘手一些。不過應當沒有太大的影響。

  蘭波冷靜地想著。

  余下還沒來得及觸碰到終點的衝擊波拐了個方向,堵住了剛圍觀了冷兵器交戰的中也。

  「嘿,我還沒有忘記你的目的是要殺死這兩個少年,尤其是跳遠很厲害的這一個呢。」

  黑衣人蹤跡重現,出現在中也的身旁,然後又立刻消失,和中也一起。

  下一秒,他拎著中也的衛衣帽子,出現在了坐在地上的太宰的身旁。

  居然能帶球過人,啊不是帶人閃現!

  「……不要提著我的帽子。」被拎貓一樣拽走的中也只來得及抱怨了一聲。

  但是太宰才剛剛仰起了頭,蘭波迅速的又一擊逼得黑衣人從太宰身邊飛退,阻止了只差一點點就能成功的三人彙合。

  「我已經看穿了,你並非真的具有瞬移的能力。霧氣對人眼來說確實很難捕捉,但空間牆足以擋住你的去路。」

  從蘭波的手中飛出了更多的空間立方塊,在空中令人眼花繚亂地變幻著、阻礙著黑衣人帶著中也前進的路線。

  最後,成功地在一個角落將兩人圈進了某個立方體之中。

  捕捉到兩人的空間立方體危險地收縮著,把黑衣人和中也所處的空間壓得越來越小。

  「最後會發生什麼呢,我也不知道。人的身體可以嵌合到立方體中去嗎?」

  另一邊的太宰想要衝過來解除他們的束縛,但是蘭波抽出了方才被釘在地上的鐮刀,擋住了他的路。

  「我改變主意了,太宰君,還是先把你解決掉吧。」蘭波說話時臉上沒有表情的波動,「畢竟在你的身上蘊藏著破局的可能性。」

  「不再害怕觸碰到我而使你的整個亞空間像肥皂泡泡一樣破碎掉了嗎?」太宰仰著臉。

  「不好意思了。雖然無法役使先代的屍體攻擊你,我本人姑且也還算是一個黑手黨吧。不管是過去作為調查員的時候還是最近,都專門進行過體術練習。要打倒你這樣的單薄少年並不費力。」

  銀色的鐮刀被舞得虎虎生風,太宰敏捷地躲閃著,但這樣的情形不可能持久,只要一個疏忽他就可能被割斷喉管瞬間喪命。

  「至於你的反擊……要試試嗎,請注意死了的人是無法將異能無效化的。」迄今為止占盡上風的蘭波淡淡說道。

  要死了嗎?

  身處的空間還在繼續收縮著,由理和中也在後退之中靠上了彼此溫熱的後背。

  「連累你了。」

  背靠著由理沒有回頭的中也這麼說道。

  「你是跟著我來到這裡的吧?否則始終駐扎在擂缽街的你怎麼會突然跑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不知道你是出於保護的目的還是什麼別的想法,總之事實就如你所見的這樣了。」

  「現在你應該也已經了解我追殺你的理由了。不過,八年前和今天所發生的事情本來與你無關。」

  不管是被宣布為擊殺的目標,公開了自己非人的過往,還是被逼至絕境的現在,他的神色都沒有絲毫動搖。

  由理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可以想像到,他的眼神仍是一如既往的清澈。

  由理背對著他既不高大也不魁梧,卻始終挺得筆直的少年身量的背影,隱藏在兜帽下的面上露出了受到觸動的神色。

  「他的目標畢竟是我。等下我去引開他的注意,你就趁機尋找空隙逃走——把那邊地上的那家伙丟出去,空間就會暫時破碎了。然後你就去找——」

  停頓住了,像是有些不情願說出接下來的話。

  「港口黑手黨的人來這裡增援,把這個背叛了他們組織的人除去。」

  太宰冷笑了兩聲。

  「居然和智力欠缺的小矮子產生了相近的想法,我都差點要相信自己是真的死到臨頭了。」

  想要接近手持長柄武器的敵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太宰一直緊緊盯著蘭波,尋找著對方動作中的空隙。

  「說著『沒有危險』然後把我派過來的森先生到底是沒有把我的請求放在心上啊……真是健忘的大人呢。」

  他用自己標志性的喪氣少年聲線小聲嘟噥著。

  「你放心,和他不同,我有好好地把你自殺的願望記在心裡,絕對會給你一個痛快,所以不如就此放棄掙扎了吧。」蘭波對他如此保證道。

  「不,不是這麼回事。」太宰向前一個翻滾略顯狼狽地逃開了從上而下的一擊。

  「雖然說出來會稍微有點沒面子……但是我決定暫時不死了,原因容後再敘。」

  「那邊的那個,做好准備吧。」

  「你再不用幻術就要來不及了!」系統顯得很緊張,在由理耳邊噫嗚嗚噫。

  「已經來不及了。」由理淡定地陳述著玩脫了的事實,「在這個小空間裡放出的幻術無法觸及到外面蘭波身邊的空間,不管是幻覺還是有形幻覺都不能生效。所以說我最討厭空間系。」

  「什麼!難道你要在這裡刪號了嗎!事先說好這裡可沒法讓你讀檔重來啊。」系統大驚失色,「剛才不是高高興興地說來揍人玩的嗎!早知道就應該阻止你的!」

  同時接受著三方信息衝刷的由理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快要壓制不住心裡的煩躁。

  「一個兩個的都在說些什麼呢……別太小瞧人啊!」

  「就算我不是真正的荒霸吐那又怎樣?我還沒有打算現在就逃跑!」

  她喊道。

  「擅長空間的家伙,聽好了,我是為了你在擂缽街的所作所為而來的。就算那些庶民的家園和生命在你眼中一錢不值,今天也必須要讓你付出點代價才行!」

  中也在專心尋找空間牆上的破綻。

  蘭波和太宰緊緊盯著彼此對峙著。

  好像大家都沒有太在意由理遲來的狠話。

  但是一道寒芒從這個混戰中的大廳的角落裡升起了,如同一柄利劍直指蘭波,電光火石之間朝他激射而去。

  蘭波只來得及回身擋下了攻擊,由於防御得太過匆忙,在強大的勁力之下不得不倒退了三步。

  那是之前黯然跌落在塵埃之中的三叉戟。

  它驀地斜地裡衝出來,完成了對蘭波的一次漂亮的偷襲。

  令人意外的是,發出這道攻擊的人,是躺在牆角已久的先代首領。

  他長長的白發此時糊作了一團,沾滿了灰塵和污漬,身上有道道先前由理用三叉戟留下的傷口,卻渾然不覺地倨傲站立著。

  「你……你控制了我操縱的……這不可能……究竟是什麼異能……」

  蘭波一時忘記了語言,眼底泛起驚濤駭浪。不遠處的兩個少年見此則露出了振奮的神情。

  「你的異能好像不怎麼靠譜啊。」中也嘲笑道,露出了一口白牙。

  「首領,攻擊太宰君和中也君!」

  震驚之下,蘭波試圖再度對先代首領下達命令,卻發現老人不再聽令於自己,反而發出了嘲諷聲。

  「哈哈哈哈哈哈!這就是久違的自由嗎?蘭波,你把我從墳墓裡挖出來的時候,想得到今天嗎?」

  暢快的笑聲在大廳裡回蕩著。

  「中也,對三叉戟加上重力異能加快攻擊的力道和速度!」

  由理催促他加入了先代首領和蘭波之間的戰鬥。

  而太宰趁此機會遠離了交戰的中心,朝著中也和黑衣人所在的方位快速移動著。

  三叉戟上泛起淡淡的紅光,攻擊的頻率立刻加快了。

  「我竟然在和港口黑手黨那個邪惡透頂的先代首領並肩作戰……」中也看著自己的手,喃喃自語。

  「現在是考慮這種問題的時候嗎!」太宰喊道。

  在躲閃先代首領的過程中,蘭波操縱的立方空間塊終於出現了破綻,露出了一道空隙。

  由理抓住這一瞬間的機會帶著中也從縫隙中閃了出去,同一時間,黑色的幻術火焰也終於找到了施展威能的場地。

  暗紅的亞空間中,黑火點點飛舞,這詭異的情景仿佛地獄重臨人間。

  但很可惜,片刻的狼狽之後,蘭波重新冷靜了下來。

  即使戰況千變萬化,有一條准則始終不會改變——

  不經過蘭波的同意,無論什麼樣的攻擊都不能穿透他身側的空間抵達他所在的方位。

  蘭波抬起手,再次釋放出了空間牆。

  這下即使是先代首領也無法觸碰到他一星半點,更別提用三叉戟傷到他了。

  明明距離極近,卻仿佛跨越了世界那般遙遠。

  「我承認我之前看走了眼,你確實有我意想不到的本事。」

  「橫濱確實是個有趣的地方……連在歐洲也沒見過的新奇異能者接二連三地出現,如果有可能的話我也想多陪你們玩一會兒。」

  「很可惜,游戲結束了。」

  深紅色的亞空間暴漲,無數空間塊穿梭飛翔於其中,分別將由理、中也和先代首領封閉在不同的空間裡。

  可惡!這一招到底要怎麼破解?奮力抵擋的由理咬牙切齒。

  空間系簡直是作弊一般的存在。

  由理躲閃中重重地摔倒在廢墟裡,口袋裡不知何時放進去的硬硬的圓球硌在了腿上。

  那個是……

  倒在地上的她一時之間有些暈眩,遲鈍地想起了什麼,掏出了口袋裡的小球。

  這個奇怪的道具……能捕捉人嗎?到底要怎麼用來著?

  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下一波攻擊已經殺到。

  急於起身的由理不得不中斷了思考,另一側,中也踏著空中飛舞的幾乎不可見的碎屑一躍而來,猛然將她拉出了危險區域。

  「小心!」

  匆忙之中,由理的大師球脫手飛了出去,在地面上彈了一彈,一霎便淹沒在狂飛亂舞的空間亂流之中。

  糟糕!扔歪了啊!

  由理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然而下一秒,昏暗戰場中一道纖細但堅定的光束,照亮了蘭波詫異的臉。

  「這是什——」

  他的問句還沒完全出口,便再也沒辦法說完了。

  因為他整個人被那道驟然變粗的光束籠罩其中而消失了。

  所有炫目的光效——遮天蔽日的深紅領域和閃爍的空間塊,也隨之不見,歸於地面上那只不知何時自己打開了蓋的小球。

  然後蓋子啪嗒一聲合上。

  由理、中也和太宰都瞪著地面上那個紫白相間的小球,屏住了呼吸。

  小球自己原地晃動了一小圈,仿佛是裡面的東西掙扎著想要出來。

  但未能成功。

  三個人的心跳也隨之加快了。

  然後又晃了一下。

  又晃了一下。

  悅耳輕快的叮的一聲,幾顆小星星火花從小球的上方biu地彈了出來,消失在空氣裡。

  然後光芒全數熄滅,徹底靜止下來。

  一顆平凡無奇的金屬小球。

  靜靜躺在一片煙塵狼藉的地面上。

  躺在傷痕累累的三個人復雜的視線與久違的陽光之下。

  *

  一轉眼,自那日驚心動魄的大戰已經過去了三天。

  由理整個人陷在床墊裡,懶懶地不想動彈,每天花費大量的時間發呆。

  不想干活,不想出門,對店裡其他人的說法是「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

  身上多了幾道擦傷、割裂傷,不太嚴重,在漸漸地轉好,但是精神上受到的衝擊還需要幾天去消化。

  由理揣著小球,像捏著個燙手山芋,不知怎樣處理才好。

  她糾結地把紫白小球捏在手裡,擔心自己手一滑把蘭波放了出來。

  塞在枕頭下面。最後藏進了花盆的最底部,並且催眠自己徹底忘掉這件玩意兒。

  關於那一天的落幕是這樣的:

  一場惡戰就這麼詭異又輕易地結束了。

  滿臉問號的中也和太宰望向了由理,希望她就當下的情況給個說法。

  由理……由理也在目瞪口呆之中。

  過了幾秒,等她消化了當下的狀況,立刻化作了黑霧,卷起小球就跑了個沒影!

  即使是頭腦靈活的太宰也不可能想通大師球在這個世界上到底是個什麼存在。

  而穿越了世界壁的由理就不一樣了,她早就接受了「存在即合理」的信條,只要道具和說明上的功能一致,一切皆好。

  至於別人是不是世界觀崩塌,管她什麼事呢?港口黑手黨會有什麼反應,她也不想知道。

  反正他們不知道黑衣人是誰,略略略。

  由理有些緊張地等了幾天,然而擂缽街卻始終風平浪靜。

  似乎無論是中也還是太宰,都沒有將她的出現說出去。

  頭頂陰霾逐漸散開,重新淡定下來的由理,決定把與系統的談判提上日程。

  「統啊。」由理戳了戳系統。

  「關於那天你的話,你有什麼想解釋的部分嗎?」

  「是……是關於難度的問題嗎?」

  系統略顯心虛。

  「在這個世界上,異能力最活躍的地方明明是在歐洲,強大的異能者也最多。我想著要避開那裡,所以就選了較為和平的遠東的邊緣地帶。發生這種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嗚嗚嗚……」

  「所以呢?」

  由理不為所動,雙手抱胸。

  「難度超出了等級,你有什麼補救的措施?」

  「現在你有兩種選擇,要麼我幫你把經營目標更改到另一條街道上,要麼留在擂缽街繼續打拼。還好你現在名下只有一家餐廳,搬起來也不太困難。目前的店鋪等級和人員都可以直接傳送,不過瑛太和優樹走不走就要看他們自己的意願了。」

  「……」夢川由理陷入了沉默,望著天花板。

  坐在窗邊眺望風景的奈奈子似乎是察覺到她心情的變化,跳上了床頭蹭了蹭她的手臂。

  她點開了控制面板中的擂缽街地圖。

  小人們在圓形的地圖上緩緩移動著,渾然不覺地繼續著自己的日常。

  由理的視線從一個個名字上滑過,這裡的許多名字她都已經熟悉了起來,甚至能把名字和人對上了號。

  能擁有這樣一張地圖,的確是會使人膨脹。有時甚至會讓人產生錯覺,仿佛……仿佛這塊街區為她所有。

  許多人們的生活都因她產生了改變。

  那個頗為搞笑的荒霸吐遺跡收費景點,從地圖上看,至今還有人流連。

  她也踏遍了這條街上的每個角落,雖然有時只是經過了屋頂。

  就連各大不法勢力的據點,也留下了她留戀的痕跡。

  (黑惡勢力:這只是你單方面的感情罷了!!!)

  由理的手指慢慢劃過奈奈子的脊背,感受著柔軟的貓毛從指縫間溜過。

  「我還是留在這裡好了。」

  是這裡,還是另一條街道,對以經營為目的的她來說,並沒有顯著的不同。甚至普通的、治安良好的、遠離劇情發展的街道還會是更好的選擇。

  但是對擂缽街來說則不一樣。也許這個地方也需要她的存在。

  何況……

  「我不信任你挑選經營地點的眼光。」由理理直氣壯地對系統說。

  「而且,鐳缽街的前因已經徹底解開了,就算以前有什麼不得了的秘密,八年前也已經灰飛煙滅。以我多年來看漫畫的經驗來說,這個地點的階段劇情已經結束了!」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系統:好叭。

  由理卻沒有放過它:「所以呢?你們游戲公司就不能發些補償措施麼?比如送個十連?」

  手游玩家都知道,腦殘策劃挨了罵就應該來一發十連以示歉意,如果不夠,那就再來一發。

  系統撓頭:「這個嘛……我去試著申請一下吧。」

  「你自己也要好好加油啊!離攢滿下一發十連還差著三百多分,這個速度不太行。」

  界面中的繁華度,也還是只有可憐的11%,堪堪突破個位數。

  「沒有外來人員流動是不行的。」系統試著給她分析,「哪怕你把擂缽街中心餐廳開成擂缽街中心食堂,甚至擂缽街洗浴餐飲購物休閑一體化中心,都還差得遠呢。」

  「因為這裡的人口數量只有可憐的那麼一點點。」由理接著它的話說了下去。

  「沒錯!」

  「在橫濱人的眼中,擂缽街就是混亂無序的無主之地、罪惡之都,別說親自踏入這裡,就連擂缽街的人辦事外出,都會接收到異樣的眼光。」

  「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八年了……要改變人的觀念是最難的事情。難道我為此還要再等一個八年嗎?」

  由理越想越心煩,連手裡的貓都不擼了。奈奈子不滿地開始拱她的手。

  「我是不是應該改換策略,到外面去開一家餐館的分店啊?要是瑛太和優樹好用的工具人再多幾個就好了。」由理翻著地圖。

  正這樣想著,她本來隨意游移著的視線突然一凝,發現了地圖上的異樣之處。

  夢川由理騰地坐了起來。

  中也沒有出現在這地圖上,是這兩天的事。

  第一天,他確實有好好地回到擂缽街,之後就沒再看到了,也沒有來吃飯。

  身心俱疲的由理揣測他是去醫院就醫住院了,也沒多想。

  畢竟那天蘭波一上來就給他來了一記狠的,光是腦震蕩都該趴兩天才對。

  奇怪的是,「羊」的成員們也全都不見了。

  人間蒸發。

  本來該在組織基地附近徘徊著的他們不知去了何處,那棟大樓裡現在都是港口黑手黨的人在走動。

  昨天還不是這樣的……

  臥槽,該不會是趁中也不在,全被港口黑手黨干掉了吧?

  「我的天啊……」由理捂著腦袋發出呻。吟,非常想仰天長嘯。

  系統小心翼翼地說:「我覺得應該不是被干掉了,畢竟你只是睡到了個懶覺。如果發生戰鬥,你應該會聽得到才對。」

  「那我該怎麼辦?衝進他們基地把港口黑手黨的人趕走,還是坐觀其變?等中也回來他豈不是要瘋?難道等他再把擂缽街砸一遍?」

  「但是,但是這畢竟是他們組織之間的事情,以你之前樹立的行為准則來說,只要不是發生暴力事件,你就沒有插手的理由。」

  「……等一下!」系統突然出聲。

  「有人來了,是那個少年……」

  「中也嗎?」由理翻身下床准備往樓下跑。

  「不,是太宰治。」

  *

  今天可真是陽光明媚的一天,氣溫適宜,微風吹拂,就連路邊的鳥啼聲都如此的順耳。

  太宰治想著高興的事情,一邊走一邊微笑了起來,連胸口的傷都不覺得痛了。

  在太宰治的記憶中,上一次感到這麼愉快是在很久很久之前,甚至可以追溯到所謂童年時期。

  懷抱著這種心情,他步伐輕快地推開了擂缽街中心餐館的大門,他此行的目的地。

  由理在樓梯口做了好幾次深呼吸,重新調整了面部表情,告誡自己要冷靜一些。

  她有很多不能說的秘密,不能讓這個頭腦靈活的少年發現端倪。

  還未下到最後一級台階,她就聽到太宰以一種符合他這個年齡的活力在向優樹打著招呼。

  「下午好~」

  反差太大,竟然有些驚悚。

  「哦,你好。」優樹說,「今天顯得很高興啊,是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他對這個畫風與眾不同的少年也有幾分印像。

  太宰仿佛就在等著這句話,他看著對方,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

  「確實是很美妙的事情。」

  他笑起來的時候顯得非常無害,非常友善。

  「因為「羊」在今天上午已經被徹底剿滅了呢。」

  就連語氣也顯得很可愛。

  如果忽略這句話真正的意思的話。

  優樹手裡原本要遞給他的盛著檸檬水的玻璃杯,跌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而他本人則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是應該為自己的手滑而道歉還是拎起他的衣領大罵一頓。

  「你剛剛,說了,剿滅嗎?」

  由理無聲地出現在他的背後,神色復雜。

  「唔。是啊。」太宰手撐著腮側過頭,讓陽光傾瀉在他俊秀的側臉上,「沒有戰鬥,也沒有傷亡,全都是我的功勞。」

  由理懸著的心略微放松了一些,拉開他身邊的椅子坐下。

  她瞥了優樹一眼,後者終於醒神,垂下頭,走回廚房去取工具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去了。

  「所以說,你其實是港口黑手黨的一員咯,真是看不出來啊。」

  「現在還不是,但馬上就會是了。等到此間的掃尾工作結束之後。」太宰用很罕有的帶著憧憬的口吻如此說道,那語氣就像在說「我要加入一個新社團」那麼輕松。

  「而且我馬上就要有自己的狗了!」

  太宰捧著臉,流露出興奮的神情。

  「誒?你很喜歡狗嗎?」由理努力跟上不知為何非常跳躍的話題,「是什麼品種呢?狗窩、狗糧什麼的准備好了嗎?」

  「……」

  「不,我沒有喜歡狗。」太宰一瞬間又露出了嫌棄的眼神。

  ???變臉太快。

  由理迷惑。

  「我說的是那種狗啦,那種。」太宰手舞足蹈地開始比劃,「如果我想吃這間店的飯就要飛快地幫我買好送過來,如果我肩膀酸痛就要幫我好好按摩,這種的。」

  不,等等,這個形容聽起來怎麼也不像是在說真的狗吧。

  由理感到一陣疲憊,決定不再兜圈子了。

  「話說,你知道中也人去哪裡了嗎?他和羊的其他人在一起嗎?」

  太宰定定地看著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終於忍不住了嗎?嘛,我猜你也是為了問這個才過來的,畢竟你和那個小型生物關系很不錯。」

  「他好著呢,至少比以前好得多了。」太宰漫不經心地說,「只是不會再回來了。」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他決定洗心革面加入港口黑手黨,不再做擂缽街無業小混混了。」

  夢川由理再度一臉問號。

  不是,你們一個兩個的???

  等、等下,那個狗,莫非……

  「唉。」太宰突然嘆氣,「雖說這樣的話,我也不是不能忍受和他在一間餐廳裡吃飯,但果然還是獨自來比較清靜。」

  「麻煩遞一下菜單給我吧~」他笑眯眯地,給了由理一個wink。

  於是菜單遞到了他面前。太宰伸出手去接,由理卻沒有松手。

  「還有什麼事嗎?」他明知故問地說。

  「請告訴我中也現在在哪裡吧。」

  由理鄭重地說。

  「這個麼,既然同在黑手黨的話,應該稱之為同事了。」太宰歪著頭,「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們這種被稱作黑夜中的恐怖的組織的紀律,泄露內部成員的信息是不被允許的。」

  「不過,如果你稍微地賄賂我一下,關於那個小矮子所在地點的情報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說明,畢竟他還沒有正式報到,而且又是超——底層人員。」

  「……」

  「拜托你了!」由理雙手合十,誠懇地撲閃著眼睛,「他是不是受傷了呀?我想去探病。」

  「我聽說某人在這裡有超——一流待遇,吃飯都不用付錢,真好啊~」太宰左顧右盼著,就是不看她。

  「以後也給你免單!」由理馬上信誓旦旦地說。

  太宰露出了有點得意的高興表情:「哼哼,不錯嘛。」

  小矮子有的東西我也要有!

  拿到了想要的承諾,他很痛快地開口了。

  「中也現在在港口黑手黨名下的私人醫院裡孤苦伶仃地躺著思考人生呢。」

  以他那可憐的腦容量。

  太宰看了由理一眼,把後半句咽了下去。

  「你一個人去會被攔下的,等我吃完帶你過去。」伸了個懶腰,太宰懶洋洋地說。

  「正好讓我欣賞一下他現在的表情,真是可憐得讓人想笑啊。」

  呼……不知道中也現在到底是什麼心情……

  帶著料理去看望他吧。

  讓創真做點什麼好呢?

  *

  和高高興興的太宰不同,中也正處於情緒的低落中。

  他的傷勢雖然不輕,倒也沒有到必須臥床的地步。

  只是不知道該去哪裡罷了。

  沒有了少年少女們蹤影的,被前來接管的港口黑手黨部下們翻得亂七八糟的基地,不想去。

  新分配的,位於港口Mafia大廈內的單人宿舍,不想去。

  有討人厭的陰險混蛋出沒的辦公地,不想去。

  一閉上眼睛,那些驟然站在了對立面的昔日的同伴,指向自己的槍口,雨點一樣密集的子彈就會一幀一幀閃現,引發一陣頭痛。

  痛快地答應了加入黑手黨的要求。他沒有為這個決定而後悔。

  但是強行壓抑下的洶湧情感,正在倒灌回心底。

  作為羊的盾,和作為港口黑手黨的劍,這兩者之間到底會有什麼樣的不同,想必很快就能領略到了吧。

  他盯著蒼白一片的天花板,迷茫地想著。

  無非……無非就是戰鬥……還和以前一樣的……吧?

  察覺到了啊,無法忽略的巨大的空洞正出現在他的胸腔裡。

  從前的伙伴,從前的生活,從前的信念,一夕之間,全數顛覆。

  此後的路,又會通往何處呢?

  「034號床,您有訪客到來了。」正在這時,護士將門推開了一條縫,從縫隙裡對他說道。

  「啊?哦哦。」中也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勉力坐了起來,腰側的傷口又傳來一陣隱痛。

  不會是特意趕來嘲笑他的混蛋太宰吧?

  該死,這很有可能。

  他還沒完全坐直,由理就像一陣旋風一樣地衝了進來,把他剛才混亂的思緒吹飛到了不知什麼地方。

  「中也!你還好嗎!」她揚著手,另一只手中拎著一只湯罐。

  「我帶吃的來看你啦!」

  是幸平做的飯嗎?

  中也後知後覺地感到飢餓。

  最近正處於罕見的沒有胃口的階段的他,對於醫院提供的病號飯都沒怎麼動。

  如果是他做的飯的話,應該可以多吃幾……幾……

  中也頓住了。

  「這是啥?」

  他對著被揭開蓋子的湯罐裡散發著膻氣的不明物體提出了疑問。

  「羊腰子湯。」由理一臉天真神情地看著他,眼神裡帶著求表揚的期待,「太宰說你被捅了腎,這是我特意做給你的!」


第25章

  「……沒有傷及髒器,不要相信那繃帶混蛋的話啊。」

  中也憋了幾秒,把臉都給憋紅了,才如是說道。

  「嗨呀,只要稍微不在一會兒就能聽到小型生物在背後說我的壞話。」

  姍姍來遲的太宰推門而入,搶在由理開口之前接上了他的話。

  「要不是我,你早就被那群小鬼給干掉了。對你的恩人要懷抱著感恩之心哦?」

  「到底是誰在背後胡說八道啊?」中也氣急敗壞,嗓門頓時拔高了,「別對由理說些奇怪的有歧義的話。」

  「呵呵,我就姑且原諒你這最後一回的大呼小叫了。」

  太宰雙手環胸,臉上笑眯眯,

  「畢竟從下周開始,我就可以過上任意差遣小矮子的愜意生活了。衷心地祝願你早日康復,因為工作強度說不定是很大的喲。」

  「別做夢了,我可不是為了做這種事情加入港口黑手黨的。」

  中也回想起森先生最後對他流露出的那個真心笑容,莫名對自己的未來有了些許信心。

  由理看看左,看看右。不知為何竟從他們這一成不變的惡劣相處模式中得到了一些詭異的安心感。

  果然,即便身份發生了巨大變化,這二人的兩看相厭是不會改變的。

  但是又不能放任他們無休止地吵下去。她不得不把湯罐捧起來,以此獲得更多的存在感。

  「中也不喜歡這個味道嘛?這可是藥膳,病人專供的。」

  太宰噗地一聲笑了。

  「可不要浪費由理的一片心意啊?還有我,我也是很用心地參與到料理的制作過程中去的。」

  聽到這句話,中也剛剛拿起調羹的手又頓住了。

  他警惕地看了太宰一眼,臉上清楚明白地寫著「裡面該不會被下了毒吧」這樣的內容。

  「哦?你以為我做了什麼?沒有下老鼠藥,因為我並不是你安心與信賴的小伙伴。」太宰用平靜又尖銳的口吻說道。

  夢川由理:……

  她心力交瘁地嘆了口氣。

  「好啦好啦,謝謝你帶我過來太宰,接下來讓我們單獨說幾句話吧?」

  她跳起來把太宰往門外推。

  「哎哎,好吧。由理真小氣。」太宰舉手投降,邊往門外走邊說著,「本周份的看中也笑話額度已經用盡了,你就自己在這好生待著吧。拒絕喝湯也不會讓你多長高哪怕是一釐米的。」

  嘭地合上的門將中也的怒吼聲截斷了。

  然後氣氛突然沉默。

  只剩中也和由理的封閉房間中,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上回在餐館裡共進晚餐時交談的內容。

  那些關於同伴與背叛的話語,或多或少成為了讖言。

  「我聽說了……羊的事情。」

  由理低聲說。

  「你還好吧。」

  「我沒事。」

  中也轉頭望向窗外,又將視線調轉過來落在由理臉上,臉上沒什麼表情。

  「醫生說,要不了一個月就會完全恢復了。」

  「我說的不是這個。那些人呢?」

  由理又問。

  「……港口黑手黨承諾把他們送到全國各地不同的福利院去。我在監督著。」

  中也答道。

  「什麼?別的什麼也不做嗎?對那些想要殺死你的人?」

  「這個就是我和港口黑手黨交易的結果——確保他們可以活蹦亂跳地活著。」

  窗外枝頭上的一只鳥突然引走了中也全部的注意力,他注視著窗外說道。

  由理用毫不掩飾的震驚神色望著他,啞口無言。

  就連她在聽說中也的遭遇後,都不可抑制地生出了殺心,對那些一直以來依賴著中也獲得了擂缽街普通居民不可奢想的舒適生活的羊的孩子們。

  「你可真是……」

  話又說回來,看起來一根筋的沒心沒肺的戰鬥狂,居然身陷如此復雜的身世漩渦,獨自守著這麼大的秘密許多年從未告訴任何同伴,這真是任誰也看不出來。

  有點東西。

  由理得出了這個結論。

  她瞥了眼中也,趁對方不注意偷偷伸出手指戳了他的手臂一下。

  是溫熱的,正常的人類皮膚,包裹著線條流暢有彈性的前臂肌肉。

  從指尖感受到了血管裡有力躍動著的脈搏。

  這,完全就是人類的樣子啊。

  中也回頭,用一臉你在干嘛的表情盯著她看。

  由理立刻飛快收回手假裝看風景並且轉移話題道:「你快吃吧,再不吃就涼了。」

  中也沉默著,用調羹撥動了面前的湯水。

  切好的羊腰在微濁的湯底中浮沉,嬌紅可愛的枸杞和清新亮眼的蔥碎點綴其間。

  還挺好看。

  忽略掉從食材選擇上散發出來的巨大惡意的話,看起來也還挺像那麼回事?

  「……是創真指導我做的。」

  她絕口不提太宰動了什麼手腳,手指在背後絞著。

  那也算是我親手做並且親自送過來的啊。你怎麼能不吃?還一副很不滿意的表情?我就是這種待遇?

  由理有點賭氣地想。

  中也很認真地看了她一眼,鈷藍色的眸光微動。

  「我開動了。」中也說。

  軟嫩羊腰入口的剎那,濃厚的膻香在口中蔓延開來。枸杞的清甜和蔥姜的香氣已經沁進了其中,在厚重前調散去之後留下一點點余韻。而湯汁則沒有那種濃烈的氣息,只是溫厚地將鮮味留在舌尖。

  其實還不錯。

  除掉那膻味的話。

  雖然說不吃的話她會不高興,但是真的看到中也開始嚼的時候,由理又不免開始擔心起湯的口感來。

  「如果覺得腥味有點重的話你就去罵太宰吧。」

  由理小聲說。

  「他自告奮勇去切(玩)羊腰子,本來應該把白色的腰筋完全去除來去掉腥膻味道的,但是他好像又故意丟了一些回去,我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橘色頭發的男孩子看著她微笑了起來。

  「沒關系。很好吃。」

  中也說。

  「謝謝你做了這個。」

  他揮動調羹,很快地將湯罐中的湯和食料全部吃盡了。

  喝完了湯,好像突然找不到話題了。兩個人心裡都盤桓著不能對外人道的心事。

  「那……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以後有空的話,也回來擂缽街吃飯吧。」

  「嗯。」

  中也似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問道:

  「這兩天,那個什麼荒霸吐的家伙,有出現過嗎?」

  啊?荒霸吐不就是你嗎?

  「呃,好像沒有聽說……」

  生平頭一次,由理在中也面前感到了心虛。

  「如果擂缽街有出現什麼異樣,一定要立刻通知我。」

  中也吐出一口氣。

  「新的號碼,明天再告訴你吧。」

  蘭波的事情,我也之後再告訴你吧。

  由理思考著。

  這事她已經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收場了。

  回去的路上,她在腦海裡演練著對中也坦白的情景。

  但好像不論如何結果都不太妙。

  「由理由理!批復下來了!已經通過了!」系統突然敲她。

  「什麼的批復?」

  由理走在隨風擺動的樹影下,心不在焉地問。

  「你上次提的,免費的十連呀!」


第26章

  「等一下,也就是說你這連個新手指引都無的沙雕經營游戲還真是有策劃存在的嗎?」

  花了幾秒鐘消化掉聽到的消息,由理詫異地站住了。

  「可惡啊!早知道申請這麼順利我至少應該要個三十抽的。」

  「啊這……想必是實現不了的吧。」系統擦汗,「不要太好高騖遠啦!被拒絕的話連現在的十連都沒有了。」

  一回生,二回熟。

  明白了抽卡重要性的由理鄭重地洗了手,把精油滴進超聲波香薰機裡當作點了香,然後雙手合十閉上眼,按下十連。

  強光消失之後,她睜開眼,只見面前正站著一位穿著日本男子高中生制服的少年。

  只有一位,而且還是學生……由理還未來得及失落,就被少年炫酷的造型吸引了視線。

  只見他單膝跪地,雙手架在面前,左手的指縫間一把彩色卡片整齊地排成了半圓形,右手則托舉著一台筆記本電腦。

  背後則閃耀著重要人物登場時的特有光效!

  黑發的少年抬起頭,視線從擋住了面容的雙手之間升起,狹長的黑框眼鏡上閃過一道犀利的光線!

  耳邊似乎傳來了「叮」的背景聲。

  由理:……

  系統趕緊澄清:「不是我配的音,是他自帶的。」

  \"在下阪本,請多指教。\"少年動作利落地站起身,將卡片和電腦整齊地歸攏,微微欠身雙手遞給了由理。

  「想必這是小姐掉落的物品吧。」

  由理過了幾秒才把嘴閉上,一臉震驚地從他手中接過了東西。

  ……強者!

  這是強者的氣息!

  居然能純粹以外表和氣場激發幻覺!

  「這就是新來的伙伴嗎?真不錯啊,不如今天就來做一頓法式大餐慶祝新人的加入吧!」

  幸平創真走了過來,對面前可稱之為後輩的黑發少年露出了親切的微笑。

  「這是在下的榮幸。」

  阪本像是缺少表達笑容的面部肌肉一樣,維持著矜持嚴肅的表情點了下頭。

  不管是為了什麼理由,只要有大餐吃就很美。店內充滿著快活的空氣。

  大家也都在這次歡迎會上認識了名為阪本的少年。

  看似是普普通通的高一新生,但卻什麼都會;從來不挑起話題沉默著仿佛是社交苦手一般,但別人的話也都能禮貌地接下去;嚴肅得如同忘記了加載表情系統的機器人,卻對人十分和藹,有什麼請求也都不會拒絕。

  酷炫、瀟灑……阪本就好像不是活在俗世中的人類,而是一種流動的氣質本身。

  形容一下的話就是假如把他的日常生活錄下來,那無論截屏在哪個瞬間都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不完美的流露。

  恐怖如斯。

  歡迎會散場之後,瑛太在二樓的走廊邊遇到了阪本。

  或者並不能稱之為相遇,因為是瑛太單方面地發現了正在窗台上喂鳥的阪本。

  俊秀少年正用優雅灑脫的姿勢倚靠在窗沿,一條長腿隨意地曲起支在窗框之上。半長的黑發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面向他的四分之三側面完美得不可思議。

  他正全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左手輕輕揚起,讓人不能不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修長半彎的指間是方才餐前面包掰碎後的細屑。

  啊,有只麻雀飛來了!落在了他的指尖,開始輕啄面包粒。

  少年的背後,枝繁花茂的櫻花樹像是被這種美驚動了,揚起如夢似幻的櫻花雨——

  等下!這個時候櫻花不是都已經謝了嗎?

  瑛太揉了揉眼睛再看,發現確實沒有櫻花,是他的幻覺。

  好的。

  他站在原地冷靜了幾秒,最後決定還是上前搭話。

  「那個……假如有鳥屎的話,會影響餐廳的口碑的……也會驚擾到一些顧客。所以一般來說最好還是不要喂比較好。」

  他不知為何有些底氣不足。

  「而且店裡也有貓,鳥類來這邊活動會有風險的。」

  阪本回頭了,視線落在他身上。

  「感謝提醒。」他一推眼鏡,冷靜地說,「我已經和鳥君溝通過了,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了。接下來我會再和奈奈子小姐談談的。」

  「啊?誒?……是、是這樣嗎?真厲害啊……」

  瑛太感覺自己打開了什麼新世界的大門,帶著恍惚的表情離開了,下樓的時候差點一腳踩空。

  廚房裡,幸平創真正在整理著需要清潔的廚具。

  「請問可以借廚房一用嗎?」

  他一抬頭,發現阪本正朝他走來。

  「啊沒問題!你想要做菜嗎?」

  「嗯。」

  阪本走近,掃視了一圈。

  五分鐘後,他一臉嚴肅地在案板前站定,手邊擺好了要用到的食材。

  雞胸肉、魚肉、南瓜、芹菜、胡蘿蔔……

  嗯?這個搭配……

  幸平創真托著下巴暗自揣度。

  「請問有絞肉機嗎?」阪本突然提問。

  「絞肉機麼,」幸平創真突然回過神來,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之前剛用過,還沒來得及清潔。你等兩分鐘,我來洗一下吧。」

  「沒關系。」

  阪本說。

  「我自己切吧。」

  背對著幸平創真,他始終筆挺的背影如岳臨淵,突然爆發出強烈的氣勢來。

  「秘技:精制絞肉」發動!

  他左右手各持一把廚刀同時開始剁肉,動作快出了殘影,刀光閃動連綿不絕。

  好厲害的刀工!

  不過片刻,雞肉和魚肉已經碎得看不出形狀,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另一邊,蔬菜被切成小段混合在一起,也一模一樣地被迅速攪碎。

  停下刀之後,肉餡和菜餡被阪本用蛋黃拌在了一起,成了一小團。

  這是要做啥?餃子餡?

  見多識廣的幸平創真居然有點猜不透,他抱起手臂,饒有興趣地觀察著。

  完全不帶一絲猶豫,阪本動作如行雲流水地將那一小團材料捏成了精致的形狀,直接送入了烤箱之中。

  「都沒有調味的嗎……啊!我知道了,原來如此。」

  幸平創真終於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阪本,你真是有心了。」

  二十分鐘後,熱氣騰騰地出爐了——

  細節精美宛如手辦、完美四比一還原的貓咪奈奈子舔jio毛動作的糕點!

  「是這樣的。」

  阪本再度一推眼鏡。

  「沒能讓奈奈子小姐參與迎新晚餐會,似乎不太合適。在下為它特制了豪華貓飯,以此表達日後與它和睦相處的願望。」

  被香氣勾引進廚房的奈奈子特別大聲地喵了一聲,開始蹭阪本的褲腿,在邊上打滾。

  完了,連貓都被阪本的魅力所折服了。

  追著貓進了廚房的由理蹲下來看著大口進食中的奈奈子,感到衷心的佩服。

  大概可以猜想到擂缽街中心餐館的生態位之後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了……

  臨睡前,由理終於想起要去檢查一下被她忽略的剩下幾件道具。

  幾張和以前一樣的食品提取券,還有那台電腦。

  半舊不新的黑色筆記本電腦,上面還沾著灰,似乎已經被用了好些年。

  由理用消毒濕巾輕輕擦拭著電腦的外殼。

  ……奇怪了,就算要送電腦,也該送新電腦才對,怎麼會是這麼舊的?

  在心底發出了這樣的疑惑後,由理毫無防備地一下打開了電腦,看到的卻不是預想之中的操作系統鎖屏界面。

  是人,真人的臉,好大一張臉。

  填滿了大半張屏幕,以一種溫柔的表情注視著她。

  嚇得由理手一抖,差點直接把電腦摔在地上。

  這尷尬,仿佛在頭發沒洗沒梳還穿著卡通睡衣的情況下突然進入了視頻會議,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不,不是仿佛。

  這就是事實啊!太恐怖了!!是噩夢!!!

  「晚上好!那個……你就是我的新主人嗎?」

  綠瑩瑩的二進制代碼浮沉閃爍。

  屏幕中心栗發纖弱少女撲閃著眼睛,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第27章

  「……」

  由理深吸一口氣,在少女溫和的目光中鎮定了下來。

  「別叫我主人,叫我由理吧。總覺得感覺哪裡怪怪的。」

  她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你是誰?」

  「你好,初次見面,我是不二咲千尋……或者說,我的前任主人不二咲千尋所做出來的人工智能程序Alter  Ego。」少女眨巴著大眼睛,聲線軟糯。

  「Alter  Ego……第二個人格嗎?」由理摸著下巴思考著,「方便起見,我還是叫你小千尋吧。」

  突然獲得了一個人工智能什麼的,感覺好帥啊!如果這是戰鬥或者做任務,擁有技術輔助一定如虎添翼,但是偏偏這是經營游戲……

  「總之,歡迎加入我們的餐館!明天早上我就把你介紹給大家吧!」

  「這麼快呀……」

  少女露出了帶著羞赧的微笑,無論是情緒、語氣、動作還是表情都與真人無異,實在是很難讓人將她當作程序來對待。

  「雖然不能參與經營的工作,但我想盡量地幫助大家,請把我連上網絡吧!今晚我會努力收集一些有用的情報的。」

  屏幕中的不二咲千尋堅定地望著由理,看起來充滿了決心。

  但是由理還是低估了她的決心。

  第二天的早上,當她點開不二咲千尋留在桌面上的文件夾時,目光逐漸呆滯。

  不二咲千尋在一旁給她講解:「這裡和我原來的世界有較大的不同,是充滿了異能者的世界,因此專門針對這一點做了調查。昨天晚上我從本地的一些權威部門收集了情報,整理了全橫濱以及世界著名異能者與異能者組織的資料,都在這裡了。」

  由理看著資料文件上「軍方機密,嚴禁泄露」和「港口黑手黨內部資料,閱後即焚」的水印瞳孔地震。

  好家伙,一覺醒來,她就成了全橫濱最大的情報頭子。

  握著鼠標的手,微微顫抖。

  不二咲千尋話鋒一轉,開始講起了餐飲業數據。

  「這個表格裡是橫濱全部1321間餐廳的地點分布、價格區間和用戶評價,已經按照不同的餐廳口味類別做好了分類。」

  由理翻看著被妥當歸類為西餐、中餐、日料等不同派別並完成了排名的餐廳名錄,後面甚至還附有各間餐廳的菜單。

  「然後這裡是橫濱所有農產品市場和海鮮市場的供貨清單和當日價格。」不二咲千尋說到這裡,突然想起了什麼,「啊,如果對只在特定季節供應的應季食材有需求的話,也請告訴我,我可以進行增補。」

  「現在正在進行的的項目是廚房倉儲管理系統的開發,只是需要手動錄入現有的食材清單,不知道最後能不能派上用場。」少女清清淡淡的聲音在房間裡回蕩著。

  「然後,我昨天自學了一下餐飲大數據運營系統的搭建,我們可以以人臉識別為基礎構建客戶數據庫進行REM模型分析,以及通過計算菜品平均周銷量環比增長率和周銷售利潤的矩陣圖來對菜單做出改進——」

  等、等等,從這裡開始聽不懂了……

  但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總之,這間店一夜之間從餐飲小作坊變成了互聯網大數據創業公司。

  過於有牌面了。

  由理一陣精神恍惚。

  她合上電腦,深吸一口氣——

  要是有了這些輔助都開不好這店,那就別混了!

  當晚,歇業之後,擂缽街中心餐館舉行了一場小型會議,主題是「餐廳的轉型升級」。

  與會的每個人面前都放著有關橫濱全體餐館的資料以供參考。

  不二咲千尋也參加了會議,但是在出乎意料地得到了異能情報之後,由理決定隱藏她的存在,放棄將她介紹給成員們的想法。

  「會覺得寂寞嗎?一個人呆在屏幕裡面的時候。」

  由理輕輕地問不二咲千尋。

  「沒關系,聯網之後已經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了,我會努力學習,找到幫助你達成經營目標的方法的!」

  小天使的眼神閃閃亮。

  沒有人知道由理面前投屏用的筆記本電腦裡,人工智能Alter  Ego正在旁聽著大家的發言,並且承擔了會議記錄員的工作。

  「我們的餐館菜這麼好吃,一定比他們更為優秀才對,可是營業額卻差著這麼多。」優樹說,「得想個辦法讓人們慕名而來。可以發表廣告在報紙上嗎?」

  即使登了廣告別人也不會來擂缽街吃飯的啦。

  「讓我去吃一吃這幾家餐廳的特色菜譜,了解一下當地人的口味吧。」幸平創真手指點在幾間排名非常靠前的特色餐廳之上,眼神躍躍欲試,「真想知道對方的實力啊。」

  等一下,你這分明就是想進行食戟挑戰了!

  「我有一個想法。」阪本也開口了,「我曾經在快餐店打工,負責過外賣配送的業務。在居民們不願意來這裡就餐的情況下,可以由餐廳配送外賣到他們手裡。」

  這個……好像可行?但是對人力要求很高,需要足夠多的送貨員,並且做菜的流程也需要改進,才能保證顧客可以吃到熱騰騰的飯菜。

  「但是這不能解決知名度太小的問題啊?」瑛太提出質疑,「如果別人都不知道有我們這間店的存在,那就不可能打電話訂餐了。」

  「有一個辦法,可以把我們店錄入到專門的外賣平台軟件上去。」

  由理面前的電腦突然自動打開了備忘錄,顯示出以上的文字。

  「我查詢了一下,橫濱地區目前點外賣主流使用的是美國開發的DD軟件,但用軟件的人比例很少,大部分都還是打電話訂餐。或許我可以重新開發一個手機軟件進行推廣,然後把我們的餐廳放在前排的位置。」

  想打贏比賽,先成為裁判。絕了。

  以及不二咲小天使你也太能干了吧怎麼什麼都會啊啊啊!

  心潮澎湃的由理在臨時會議室裡眾人爭論的背景音之中新建了一個名為「商業計劃書」的新文檔。

  思路很清晰,野心很膨脹,美好的未來屬於擂缽街中心餐館,衝!

  衝出擂缽街,走向全橫濱!

  三天之後,新的手機軟件開發完成了,名字叫做「○眾點評」。

  再過了一周,橫濱的年輕人們發現了這一款寶藏軟件,裡面涵蓋了橫濱本地所有餐廳的信息和評價。每天為中午去哪裡吃飯發愁的年輕人們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處。

  朋友間互相推薦,一傳十十傳百,新軟件立刻就流行了起來。

  少部分經營理念較為前衛的餐廳和軟件方達成了合作,獲得了其內置的電子外賣平台的權限,銷售額立刻大幅度提升。

  本不願意參與其中的許多餐廳見狀,不願被拉開距離,只能選擇投身其中,加入到這股浪潮中去。

  在這其中,口碑爆棚的擂缽街中心餐館在新銳餐廳中雖然一枝獨秀,但也說不上崛起得多麼矚目。

  開在那種地方……嘛,只要菜好吃就行了!

  一間餐廳的存在雖然不能鼓動大家前往擂缽街走一走的勇氣,但卻也成為了擂缽街這個名詞一個亮眼的注腳。

  「那個……阪本君今天不在嗎?」櫃台前遲遲沒有開始點菜的擂缽街女性居民A雖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但仍報有一絲希望地詢問著。

  「抱歉,他今天送外賣去了。」被問了不知多少次的瑛太開始干笑。

  才在櫃台收銀幾天,就已經在擂缽街成立粉絲後援會了嗎?他都快招架不住這些狂熱粉絲們的熱情了。

  路過的奈奈子喵了一聲表示自己也是後援會的成員之一。

  「喂,快、快看那個人!」

  「怎麼了,不就是在騎自行車嗎,那不是很正……誒!?」

  「嘖,居然敢在擂缽街這種地勢的地方騎自行車,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一會兒就得摔斷脖子腦漿塗地了。」

  「不對勁吧!這個人看著就不對勁吧!」

  騎著車如同迅疾清風一般從說閑話的人們之中穿過去了。

  「媽媽你看那個人,他騎著自行車在爬樓梯,車後面還有一個大箱子!!」

  「盡瞎說,擂缽街的樓梯那麼陡,又長,這怎麼可……咦!那個不是阪本少年嗎?」

  阪本,無論騎多快車也絕不會氣喘,修長的指尖從眼角的淚痣上拂過,單手一扶眼鏡。

  「秘技:帶車漂移」!

  前輪著地,在極為狹窄又方向多變的擂缽街通行階梯上旋轉跳躍!

  是酷炫、有型的阪本無可挑剔的駕駛技術!

  眼看他就要通過這片區域,事情卻並沒有結束,為了避讓突然竄出的一只野貓,阪本的車龍頭猛地一歪。

  而就在之前幾秒,圍觀的母女兩人在路口停了下來。

  因此現在,她們正處於阪本的正前方。

  小女孩嚇得一動不敢動,害怕得攥緊了衣角。

  正當以阪本的加速度看樣子要不可避免地發生慘劇之時,他突然連人帶車一起原地起跳,從被嚇得一動不動的路人頭頂上飛躍!

  有如大鵬展翅一般的瀟灑行動,慢動作回放一般的滯空時長,留在空中的完美弧線,在他落地之後贏得了圍觀群眾的一片掌聲。

  幾步開外的地方,一只眼蒙著繃帶的黑發少年,完整地目睹了整起事件的經過。

  「有趣的人,還真不少啊。」

  他的腦海中劃過這樣的念頭,隨即向著阪本消失的方向,繼續邁開了腳步。


第28章

  「唉。」

  太宰第十一次嘆氣。

  黑發的少年一手撐著頭,懶洋洋地斜倚在桌面上,神色倦怠。

  在他的對面,是手執點菜單和筆的由理。

  此時剛好過了繁忙時段,餐廳裡客人們已走得差不多,沒人注意角落裡的對話。

  「真的不能來點酒嗎?我覺得我很需要誒。」太宰眨眨眼。

  「不好意思,本店概不供應酒水。」由理斷然拒絕。

  太宰一只委屈的鳶眼盯著由理。

  「這很奇怪吧?作為餐廳,至少也該供應點梅酒之類的。」

  「這裡是擂缽街,經常有奇奇怪怪的社會人士出沒。」由理在奇奇怪怪這個詞上用了重音,「如果允許他們在店裡喝酒的話,這間店早就已經被砸了。」

  太宰假裝沒聽懂她的言外之意,很善解人意地說:「實在沒有酒的話,來一杯洗潔精也可以的。」

  呃,有是有,但是……

  「這樣的話明天我們店就該因為毒殺顧客而上社會新聞了。放過我吧。」

  由理頭也不抬。

  「唉。」

  太宰又開始嘆氣了。

  「無聊無聊無聊……」

  唉。由理被他弄得也想嘆氣。

  「你上次來不是還開開心心的嗎?到底發生了什麼啊。」

  不知想著什麼,太宰瞥了由理一眼,鼓著臉頰不說話了。

  由理估摸著他將要發出第十三聲嘆息,准備先轉去另一桌收款。但就在這時他開口了。

  「……可樂吧。」

  「你自己去拿啊!」由理捏著手中的筆很想掀桌。

  放飲料的冷藏櫃就在櫃台的後方,一抬眼就能看到,三兩步就能到達。

  由理收完單,又去取了空玻璃杯和冰塊要放在太宰桌上,卻發現太宰的位子上仍然空空蕩蕩,這人竟是一去不回。

  她心中一陣不好的預感,猛地一回頭,發現廚房的門不知何時敞開了一條縫。

  攪拌、顛鍋、入盤。完美。

  幸平創真三兩下完成了今日的最後一道主菜。

  他正要拿出水瓶補充一下水分,忽然見到有個披著黑外套的少年倚在靠窗的料理台邊上,歪頭觀察著放在那邊的一碟料理,然後往嘴裡塞了一口。

  「等一下,客人,那個不是要上的菜!那個是——」

  太宰轉過頭,眼神很無辜,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正在嚼嚼,嘴角還露出了一小截魷魚腳。

  「然後他就變成這樣了。」

  當事人幸平創真結束了對案發現場的回憶。

  由理看了看面前盤子裡泛著詭異紫色的魷魚腳,又看了看不遠處手臂像魷魚觸須一樣正歡快扭動著的太宰,眼神死。

  「原來這就是對普通料理材料的重新發明和烹飪手法的再創造,真是奇跡般的味道啊!」太宰聲音陶醉,開始在原地轉圈,「幸平君,如果下次還要做創新料理,請務必叫我來試吃!」

  「哦?我在嘗試新料理的時候總是被大家躲著走,你是第一個主動要求參與試吃的人呢。真是難得啊。」

  幸平創真稍有些驚訝,但隨即露出了開心的表情。

  「你就是太宰君,對吧?下次一定會邀請你的!」

  「誒?難道剛才那個料理雖然看著很毒,但其實特別好吃,所以太宰才這麼高興嗎?」

  由理迷惑的視線在兩人之間轉來轉去。

  最後她決定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小心拎起一根魷魚腳放進嘴裡。

  然後光速吐了出來。

  「吃下去的剎那,仿佛看到了天國的大門。」

  沒錯,我也看見了啊。

  痛苦咳嗽著的由理背後的太宰正四十五度角仰望著,對著虛空流露出了憧憬與懷念的眼神。

  「啊……那種強烈的刺激,沒錯,就是我一直在尋覓的……」

  OjbK,這很太宰。

  太宰嘴邊掛著神秘的笑意。他面向幸平創真,用一種親切靦腆的語氣說道:「其實,我對料理也很感興趣,我想……」

  聲音逐漸小了下去。

  不幸聽到了對話內容的由理,表情逐漸扭曲。

  華燈初上,好不容易忙完了一天的工作的中也心情愉快地推開了擂缽街中心餐館的大門。

  他剛一步入餐廳,就注意到了其中不同尋常的凝重氛圍。

  幸平創真和太宰分立餐廳兩邊,一左一右涇渭分明。

  兩人都手捧著一道被餐盤蓋遮掩得嚴嚴實實的料理,認真注視著對方。

  首先揭開餐蓋的是幸平創真。

  「通過在土豆泥裡添加榴蓮果肉和酸奶油來增強風味,獲得細膩豐富的口感和濃郁的奶香……」

  他對面的太宰不甘示弱:「但是這樣做的話土豆的香氣會完全被榴蓮覆蓋掉,味覺層次不夠豐富!」

  優雅地揭開自己的餐蓋,太宰自信一笑,睥睨全場。

  「爽脆可口的中華傳統美食魚腥草切碎,與混合了羅勒和洋蔥的番茄沙司一起炒制……」

  手撐下巴陷入思考的幸平創真搖了搖頭:「缺少了辣椒和其他香辛料綜合來帶的衝擊!」

  「辛香濃烈的藍紋奶酪和甜蜜的葡萄果醬的猛烈碰撞,余味無窮……」

  「鹹甜交織,的確風味獨到,但是不能在視覺上給予強烈的衝擊,而且你選擇的藍紋奶酪上綠霉菌的數量不夠多!」

  ……聽聽,這都是什麼魔鬼,說的是人話嗎,做的是人吃的菜嗎?

  由理、優樹和瑛太縮在餐館的角落裡瑟瑟發抖。

  「……哎呀,說了半天,還沒有選出評委呢。」幸平創真猛然想起了什麼,「要有足夠的評委才能完成對決。」

  角落裡的眾人抖得更厲害了。

  「既然如此,就應該尋找一個雙方都很熟悉的對像擔任評委才比較合適。」太宰眼波一轉,已經將情況了然如心。

  「你說得有道理,那麼就——」幸平創真接著太宰的話往下說道。

  「這個人就應該是——」太宰打了個響指。

  正要開口時,他突然愣住了。

  「嘖,人呢。」

  「中也剛剛明明就站在那邊的啊。」

  太宰手搭涼棚四處張望:「總不能是因為實在太小只所以找不見了吧。」

  「沒辦法了吧?」幸平創真笑了起來,「我們來互相品嘗吧。」

  此時的中也正坐在陽台邊上對著外面發呆。

  要借新鮮的空氣掃空目睹詭異食物大對決導致的精神恍惚和食欲減退等症狀。

  運動神經太強就是這點不好。

  在感受到巨大的惡意爬上脊背的瞬間,身體比腦子先行動了——

  結果就是直接從窗子裡翻了出去,連聲招呼都沒來得及打。

  這看起來不就像是落荒而逃嗎?可惡!

  他一拳砸在窗框上。

  等再吹了一會兒夜風冷靜下來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正站在由理的房間裡。

  誤闖女生臥室成就達成。

  中也:???!!!


第29章

  這裡是由理的臥室……!

  中也剛冷靜下來的頭腦瞬間又宕機了,緋紅蔓延上他的耳根。

  CPU過熱警告!

  萬一被人發現,就會成為自己一生的污點了。絕對會被太宰嘲笑一輩子的!

  這樣想著,他立刻慌慌忙忙地要原路返回,打算從陽台一翻而下,在一樓窗前落地。

  途中他手忙腳亂地踢到了由理陽台上的一盆綠植。

  花盆裡的土眼看就要翻倒出來,千鈞一發之際中也眼疾手快地撈住了小盆栽,把它舉了起來。

  胖胖的小圓葉子層層疊疊,湊近能聞到清新的香氣。

  ……是薄荷啊。

  這樣想著,中也把它放回了原處。

  完全不知道自己和一直在查找的仿冒荒霸吐的真相擦身而過。

  等到中也的身影消失在了陽台上,假裝黑屏暗中觀察的不二咲千尋終於松了一口氣。

  只差一點點!

  只差一點點中也就會發現由理藏在花盆裡的大師球了!

  拜他所賜,連身體都沒有的不二咲千尋硬是體會到了坐過山車的刺激。

  中也回到大廳裡的時候,現場正一片混亂。

  「我不管!如果你膽敢在我的店裡開鯡魚罐頭,即使是港口黑手黨也殺給你看!」由理用力搖晃著太宰的領口,大聲吼道。

  被晃得兩眼蚊香的太宰呵地笑了一聲:「用死亡可不能威脅到我哦由理。」

  「在室內是不能打開鯡魚罐頭的,太宰。」幸平創真說。

  「咦,中也回來了。」

  好不容易從由理手裡解脫出來,正整理著襯衫和領帶的太宰發現了中也,眼睛一亮。

  「我有給你留一點美味奶酪的。」他端起手邊一碟又黑又綠的不明物體,嘴角邊是莫名親切的笑意。

  中也立刻露出了非常嫌棄的表情:「艸,你不要過來啊!」

  太宰從善如流地背過身去,嘴裡小聲嘀咕著:「今天學會了新的料理,得趕快回去做給森先生嘗嘗。」

  中也:「呸,你也不能過去。」

  太宰嘆口氣:「去和來都不行嗎!中也太煩人了。」

  「你還有臉說!煩人的到底是誰啊!做個人吧!」

  中也從太宰的手中劈手奪過盤子,用力地將裡面的內容按進了垃圾桶。

  *

  「你在做什麼?手工嗎?」

  在眾人的監管之下被迫離開了廚房區的太宰哼著歌上了樓,在樓梯間遇到了安靜做著木工的阪本。

  與樓下的熱鬧氛圍不同,樓上此刻靜悄悄,沐浴在一片清朗月光之下。月下的阪本正在專心拼湊著不同的木頭部件,手邊散落著鋸子、直尺等手作工具。

  少年盤腿坐在地上,白皙的膚色在月光下顯得更加通透,甚至帶上了一種聖潔的氣息。盡管只是隨意地坐著,觀眾也很難不感到他的優雅風度。

  四周萬籟俱寂,這一幕優美如同油畫。

  除了偶爾出現的鳥叫聲。

  ……嗯?鳥叫聲?

  太宰聞聲抬頭望去,只見阪本少年的肩頭正立著幾只麻雀。

  左邊三只,右邊兩只。

  「不要催促我了,鳥君。你們的豪宅今晚就可以完工了。」他停下手中動作,抬手輕撫鳥頭,聲音格外柔和。

  小鳥們也依偎在他的指邊,主動用頭蹭他的手。

  太宰對著這一幅迪○尼公主般的唯美畫面目瞪口呆。

  「誒,你就是那個自行車高手?」片刻之後,他好像找到了什麼新玩具般地興奮了起來,主動坐在阪本身邊,「是在做鳥屋嗎?我也來!」

  阪本聞言將材料和工具借給了他。

  太宰仔細觀察了阪本手中那個構造異常復雜的半成品,模仿著做了一個簡易版。

  「當當!這是我做的全自動喂食器!」太宰開心地大聲宣布。

  阪本拿過他的鳥屋檢查了一下。

  「好像裡面並沒有安裝食槽。」他疑惑地說。

  「確實沒有食槽。」

  太宰歪著頭笑眯眯。

  「這個鳥屋是這樣發揮作用的——首先,小鳥會從這個入口進入,然後在不斷前進的過程中會踩到這個機關。」

  講解中的太宰模擬著小鳥的行動軌跡,兩根手指交替著在平台上前進著。

  當他的手指按中某塊木板的時候,另一塊板「啪」地打在了他的手上。

  「然後——這塊木板就會彈起來,把小鳥擊暈,然後它會從這個洞孔掉落下去。」

  太宰把鳥屋在頭頂上舉起來檢查那個洞,看起來可可愛愛。

  「把這個鳥屋安裝在奈奈子的貓窩之上,奈奈子就可以吃到美味的加餐啦!所以這就是奈奈子的全自動喂食器!」

  阪本:………………………………

  「怎麼樣,這個創意很不錯吧!」

  一臉求誇獎表情的太宰沒聽到回答,轉頭去看坐在地上的阪本,只見對方萬年表情不變的臉上,居然露出了有點復雜的神情。

  剛才還在他肩膀上來回蹦跶的小鳥們,已經一只都不見了。

  *

  總之,從那以後,太宰少年好像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一樣,去擂缽街中心餐館去得就像中也那麼勤快。

  時不時做出些讓幸平創真教他做菜,或者和阪本進行自行車車技競賽之類的事情。

  「由理,你到底是怎麼做到收集齊這麼多有趣的家伙,讓他們在你的店裡打工的?」太宰搖晃著玻璃杯裡的冰塊,百思不得其解。

  由理:我覺得你也挺有趣的,是沒見過的style:)

  「說起來這群家伙都是十五六歲的年齡啊,」系統在她耳邊感嘆道,「怪不得畫風越來越男子高中生日常了。」

  「那我是什麼?宿管阿姨嗎?」由理隨口吐槽,「怪不得我感覺自己的心態越來越蒼老了。」

  「還好有溫柔的不二咲小天使!我們可以在臥室進行閨蜜對談。太治愈了,就像充電一樣。」由理捧著臉。

  「我喜歡香香軟軟的女孩子。」

  「呃……其實……那個……唉,算了。」系統欲言又止,「其實也沒差,你開心就好。」

  「由理,我在你的手機上安裝一個軟件吧,如果有什麼緊急情況我可以立刻發消息通知你。」那天之後,不二咲千尋告訴了由理上次的中也誤闖事件和險些引發的大災難。

  「沒問題,我馬上給你設置專屬提示鈴聲。」

  被嚇了一跳的由理把大師球又趕緊轉移到別的地方。

  萬一哪天學做菜的太宰跑來擼她的薄荷結果發現了端倪那可就真的完了。

  畢竟,太宰和港口黑手黨首領的關系實在是太親近了,雖然不知為何他好像沒有告訴森先生上次的大師球事件,但是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這是閱讀了絕密資料之後的由理得到的結論。

  原本就勢壓一方的港口黑手黨在首領森先生上台之後,更是以非同尋常的速度快速成長著,蠶食了各種小型極道組織。

  同時也更為低調,更深地潛入了無光的深夜之中。

  擁有著大量異能者,那數目簡直不亞於軍方的異能者隊伍。

  盡管如此,最為引人注目的還是新近加入的太宰和中也。

  現在這倆人都在她的店裡集齊了。

  由理回了一下頭,剛好看到路過中也邊上的太宰從中也盤子裡偷走了一個餅。

  然後中也就怒吼著跳起來開始追殺太宰。

  一言以蔽之,就是雞犬不寧。

  唉。

  「說不定港口黑手黨的首領什麼時候也會跑到這裡來。」

  這樣想著的由理,莫名打了一個寒戰。


第30章

  「開始穿西裝了呢中也,感覺更帥氣了一點。」

  由理圍著中也好奇地轉了一圈,而後摩挲著下巴做出了評論。

  黑色的皮質choker卡在少年喉結凸起下面一點點的位置,白襯衫的領口在鎖骨邊上折出簡潔凌厲的線條,西裝薄外套的袖口被挽起,在手肘和黑手套之間露出一截肌肉線條流暢的前臂以及纖細手腕。

  一頂黑色洋帽與身上的裝扮相呼應,長長了些許的橘發從帽沿之下調皮地垂在額前。

  和以前的休閑裝扮比起來更加挺括有氣勢了。

  再加上遭遇變故之後深沉的表情,立刻就像是成熟的大人了。

  雖然仍舊是小小只的很可愛。

  ……稱贊的時候注意最後一句不要說出口。

  受到誇獎的中也不太自在地用食指整了整choker的位置。

  「顏色會不會太單調了?港口黑手黨提供的都是黑白兩色的服裝……」

  對於喜歡鮮艷顏色的中也來說確實有點不太習慣。

  「不會呀,這樣就很好看了。」由理繼續盯著中也看,看得對方手不知道放哪裡好,「但是你想要自己搭配應該也不是不可以吧?」

  確實不可以。被紅葉大姐威脅過了。說是在審美達標之前必須穿她指定的搭配出門才行,否則就放出金色夜叉撕碎他的衣服讓他裸奔。

  指定的就是他身上現在穿著的這套。

  偷偷用手機拍了照片之後由理進入了下一個話題。

  「話說,最近過得怎麼樣呀?總是很忙的樣子,也很少過來。」

  「嘖,反正就那樣。」中也按著帽沿移開了視線。

  剛剛被招安了的、成為了港口黑手黨一員的羊之王會有什麼樣的待遇,不用想也知道。

  認識他的人用警惕的眼光看他,不認識他的人用輕視的眼神看他。

  唯一意外的是上司紅葉姐對他還相當關照。

  但最麻煩的果然還是——

  「居然要我補習數學,還有洋文……」

  中也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我是來當黑手黨的又不是真的森氏會社部員。迄今為止一次戰鬥都沒有讓我參加過,到底是怎麼想的。真要讓我去做文員嗎。」

  「噗。」由理忍不住笑出了聲。

  根本沒忍好嗎!

  女孩子笑得彎起了眼,鮮活的笑靨在餐廳暖色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溫柔耀眼,中也不知為何突然很想伸出手去捏她的臉頰。

  「……很好笑嗎。」

  他有點無奈地說,並把手背到了身後。

  「我也以為你會去武鬥部門。但是這樣難道不是更好嗎?像是要對你委以重任的樣子。」

  貨真價實地在黑手黨混過的夢川由理對少年的疑惑不以為意,趴在桌上搖晃著水杯。

  和Boss曾經經歷過的死亡家教來比這些都不算什麼。

  對於沒上過學其實卻很聰明的中也來說肯定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只是開頭有點不適應罷了。

  「或許吧。」

  中也頓了頓,想起了被要求參加的紅葉姐和重要社長的會面。

  她言笑晏晏,不費絲毫力氣地主導了整場談話,明明沒有出言威脅卻嚇得對方冷汗直冒。

  而他站在邊上聽著,完全跟不上所說的內容。那些名詞、術語,還有各種人名地名機構名,都是第一回 聽說。

  他也算是和港口黑手黨打了不少交道(物理)的人了,從未想到過對方內部實際是這樣運作和發展的。

  會成為干部的吧……在某一天。

  然後,他也會變成那樣的大人嗎?

  「除此之外還有遇到什麼為難的事情嗎?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你幫忙?這樣的事情會存在嗎。」中也露出了一點迷惑的表情,「都是些黑手黨內部的事情。」

  由理突然從桌子下面翻出了一本薄薄的刊物。

  「從我得到的情報來說,我覺得你是需要的。在這裡,第11頁……中也吃西餐的時候拿刀的姿勢像是拿匕首被人議論了……」

  「等等等等……那是什麼?」中也心頭湧起不祥的預感,伸手想去拿由理手中的雜志確認上面的內容,卻被敏捷地躲過了。

  由理把雜志緊緊護在胸前往後跳了幾步:「這可是太宰給我的超級限量版!你可別想拿去銷毀。」

  「果然是那個吧!垃圾混蛋!」中也咬牙切齒,「不是僅在組織內部流通的嗎?」

  是太宰印發的《本周不服輸的中也》雜志,上面整理了中也的種種糗事,甚至還給配了圖片。

  「是抹掉和打碼了黑手黨相關信息的特別版本,非常珍貴的!」由理飛快地把雜志藏好。

  「那到底有什麼好看的!你也要和混蛋太宰一起取笑我嗎?」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語調也升高了。

  「沒有沒有,」由理趕快給中也順毛,「我只是想知道中也最近過得如何。可是具體的情況問了你也不會說,和太宰閑聊的時候我隨口抱怨了一下,然後他就給了我這個。」

  「不要擔心了啦!就算睡覺的照片也很帥啊!」

  雜志的封面是中也在辦公室的躺椅上睡著了流口水的照片。

  「總之是不准看!」中也一腳踩上了椅子發出了威脅,「給我!」

  「嗚哇!成為黑手黨之後果然變凶惡了!」

  「沒有的事……快交出來!」

  「比起那個,今天借著吃飯的機會,來進行西餐禮儀教學吧!」情急之下,由理扯出了新的話題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啥?」

  *

  中也被拉走按在了餐廳中央的椅子上。

  站在由理身旁的,參與教學的是幸平創真和阪本兩人。

  前者負責產出色香味俱全的道具,後者負責用完美無缺的餐桌禮儀進行示範。

  幸平創真做好了濃香撲鼻的芝士龍蝦意面!

  阪本優雅地用叉子叉中少量面條,在餐匙內壁輕輕旋轉讓面條完全纏在餐叉之上,然後一次性送入口中!

  幸平創真送上肉質鮮嫩多汁耐嚼的肋眼牛排!

  阪本左叉右刀,一邊將牛排從左側開始切成小塊,每切下一塊便用叉子將牛肉小方送入口中!

  幸平創真端出了將美味湯料完好封存在酥皮面包之中的法式酥皮湯!

  阪本輕松地用刀叉將酥皮湯的頂蓋分離了下來並撕成幾片,怡然自得地將蘸取了奶油蘑菇濃湯的面包塊送入了口中!

  每個動作都瀟灑迷人,這就是stylish!

  「所以我就是在這看著他吃嗎?」

  「是啊,請觀察阪本的正確示範動作。」

  中也面無表情:「但是我記得我才是那個來吃晚飯的人。」

  「哈哈哈哈開玩笑的,每道當然有留你的份啦,畢竟實踐也很重要。」由理托著腮笑眯眯,不出所料地看到對方又一次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開始覺得捉弄中也很開心了。

  該死!是被太宰傳染了嗎。

  但是如果是太宰的話,中也應該不會只是露出無奈的表情而已了吧?

  據太宰透露,他為了和某個矮子暴力狂抗爭,非常積極地參加了體術訓練。

  由理想了想瘦得像流浪貓一樣的太宰少年,覺得他確實勇氣可嘉。

  訓練的具體效果尚未可知,也許可以期待一下。

  「說起來優樹和瑛太的生日居然只差了兩天而且快要到了呢,我們准備在後天辦個慶祝儀式……中也的生日是哪天呀?」

  用餐完畢,研究著日歷的由理隨口問道。

  半晌,沒有等到回答的由理抬起頭,只看到對方突然緊繃的下頜線。


第31章

  \"……不知道。\"沉默一會兒,中也拽著帽沿不太情願地回答了,「小時候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糟糕,一時忘記了他身世復雜,問了個不受歡迎的問題。

  由理手中的筆停頓了一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她認識的中也,情感很豐富,性格也很鮮明,總是一副很有朝氣的樣子。開心了會笑得很得意,生氣了馬上擺出一副惡人臉。

  就算曾經親耳聽到他和蘭波述說那些非人的身世,也還是很難把他和那些東西關聯起來。

  要說生日……莫非是擂缽街誕生的那一天嗎?八年之前?

  可是中也的身體怎麼也不像是只有八歲的樣子啊。

  由理醞釀著回答的時候,中也也不說話。

  他眉頭微蹙,表情冷然,半張臉隱在帽子投下的陰影之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看起來不想說話,拒人於千裡之外。

  但是和他認識久了的人,比如由理,能感受到此時他內心的情緒如同冰川之下炙熱湧動的岩漿。

  蒙混過去了嗎?

  中也想著,瞥了一眼由理。

  由理看上去也有點苦惱的樣子,握著筆半天沒有動。

  這種問題,如果換個人問他,說不定已經被打得嵌進天花板裡去了。

  比如那個問他「出生地在哪裡」的忘記了姓名的倒霉蛋。

  半晌,由理開口了:「那就是說,從來沒有慶祝過生日的意思嗎。」

  「嗯。沒什麼好慶祝的。」

  「說話真武斷啊!至少要嘗試過一次再下結論吧?來作為主角加入優樹和瑛太他們的生日聚會吧!就當作中也你的生日也在那期間好了,畢竟還是有著高達三百六十五分之三正確的可能性!」

  由理有些驚訝,接著湊了過來,突發奇想般地發出了邀請。

  「哈?不需要那個。」中也完全沒有高興的樣子,滿臉寫著拒絕。

  「你是要說一切的生日慶祝都是無意義的嗎?還是說單只有你不需要?」

  「……」中也沒法用真實的理由反駁,因為論據都是無法公開的情報,只能嘆了口氣,「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確實覺得過生日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好的吧。」被拒絕了的由理發出了不情願的聲音。

  不對勁,還是不對勁。

  有關荒霸吐的事實中也八年前就已經知道了,蘭波也只是說明了釋放荒霸吐的人是他而已,為什麼他最近會變得這麼動搖?

  港口黑手黨你對中也做了什麼啊好想知道啊!

  既然他不願意說,那就換個身份套話!

  「這也是惡作劇的一部分嗎?」系統小聲,「就沒有考慮過萬一以後中也知道了會怎麼想?」

  「這樣不是很有趣嗎?」由理不以為然,「而且我怎麼可能掉馬!」

  系統:我就等著看你這個flag幾時觸發。

  第二天晚上,中也告別了餐廳眾人返回住處。還沒等他走出擂缽街,面前被月光照亮的安靜街道突然投下一道不尋常的黑影。

  他循著影子的方向望去,只見久尋不見的黑衣人正站在不遠處的屋頂上。

  「怎麼?終於決定拋頭露面了嗎。」

  一個起落後,中也在黑衣人面前站直了身體,鈷藍色的銳利眼眸緊緊盯住對方。

  「態度給我親切一點啊!我可是特意來見你的,看在你找了我這麼久的份上。」相比起來,黑衣人的態度就要隨意很多。

  中也對對方的抱怨充耳不聞:「廢話少說。我只問你一個問題。蘭波到底怎麼樣了?」

  「你就當他是死了吧。」

  「什麼叫就當作是死了!是其實還沒有死的意思嗎?」

  這一回黑衣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他死了還是活著,對你很重要嗎?」

  「港口黑手黨的叛徒,一定要抓回來,按照黑手黨的規矩予以處刑。」中也手按著帽沿,聲音裡透著黑手黨的冷酷無情。

  然而黑衣人並不買他的帳,哼笑了一聲。

  「你就胡說八道吧。才幾天而已,羊之王已經對港口黑手黨如此忠心耿耿了嗎。我要聽真實的理由。」

  「……」中也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地說,「那個人身上有我要找的真相。有關我自身存在的,真相。」

  「哦。」黑衣人似是終於相信了,「也就是說,這段時間以來,你一直被『我是誰』這樣的哲學問題所困擾著。啊,這麼一想確實是很難辦。」

  中也露出像是被踩中了痛腳般的表情,咬牙切齒地喊道:「不要說得你好像理解了一樣!『我是誰』這種問題應該是你這樣還沒有取得作為冒牌貨的覺悟的家伙來回答。混蛋青花魚!」

  夢川由理:???

  所以說這個稱號現在是我的了?

  不要啊!

  「別用那種綽號叫我。否則我就到處露臉,讓全世界知道荒霸吐是個魚頭精。你想像一下,太宰會被你活活笑死。」

  黑衣人義正詞嚴地說。

  「……」中也二話不說,挽袖子准備動手。

  拳頭裹挾著凌冽的拳風迅疾而至,黑衣人像沒有重量一般輕飄飄地蕩開去,躲過了中也的拳腳攻擊。

  「等一下啊!我又不是來打架的。趁著今夜月色晴朗我們來聊聊吧。」

  「呵,我和你這種藏頭露尾的家伙沒什麼好說的。」

  「這樣嗎,可以的哦。坐下來說吧,像新認識的朋友一樣從交換姓名開始。」

  「是你要單方面地披露你的情報!」中也有點生氣地強調著。

  「正式地介紹一下,我是不屬於黑方也不屬於白方的孤魂野鬼,來自海外的無名之人,目前在擂缽街居住著,為了大家的和諧友愛著想,負責調解鄰裡之間的小糾紛。」

  好一個鄰裡間的小糾紛,難道點火也是調解的一部分嗎。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啊?不是等於什麼也沒說嗎?名字呢?」

  「外文名字說了你也聽不懂的啦。就叫我丼就好了~」

  「丼?丼缽的丼?瞎編得也太隨意了。」

  中也嘆了口氣,看出對方不會再進一步透露自己的信息了。

  只是剛才那些胡說八道裡是否有幾分尚屬真話呢?

  若干天前,黑手黨總部的辦公室。

  「那個黑衣人應當確實並不從屬於任何勢力。」

  皮質的辦公椅轉了半圈,露出了太宰纏著繃帶的臉龐。

  「不管是橫濱或者是歐洲的任何勢力,了解到這驚人的事實之後一定會動手——他們至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那就是你。他們一定會阻止你加入港口黑手黨。」

  ——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

  「所以你就沒有把有關他的情報告訴首領。」中也抱著手,冷冷地看著太宰說。

  「怎麼會呢,我說了呀。」

  太宰向前傾身,手指在面前交叉,笑眯眯地答道。

  那一瞬間神情居然有點像森先生。

  「森先生的意思是,假裝不知道。」

  「沒有必要主動和這麼麻煩的人物起衝突。本來追殺叛徒蘭波就是件吃力又沒效果的事情,只會白白損耗人手。假如蘭波被殺死,或者被黑衣人鉗制住的話,也是不錯的結果。黑衣人會替我們對付蘭波,阻止他出來繼續找你的麻煩。」

  耳邊黑衣人的話遠遠地傳來,在回憶的畫面上激起漣漪。

  「你該不會以為港口黑手黨會把你想要的東西給你吧?你覺得他們會信任你嗎?」他說,「我可以當你的外援哦!」

  「我可不信你會有這麼好心。」

  中也回過神來,聲音裡帶著警惕。

  「你就把這個當作……嗯,版權使用費吧。」

  「實在要問為什麼的話,就是因為像你這麼有趣的人實在不多見吧。」

  「人?」

  「怎麼了?據我所知,只有人會對自身的存在產生質疑。」

  「……」不說話了。

  「不是吧?你真的在糾結這種問題嗎?」

  「閉嘴!」惱怒起來了!

  「好吧好吧,關於你最關心的問題。蘭波被我封印了,不會再放出來。」

  中也還沒來得及回答,從場外傳來了新的動靜。

  「嗨——在開座談會嗎?帶我一個吧!」

  披著寬大外套的黑發少年,也就是太宰無視了路人的側目,在樓下揚著手喊道。

  該死,路人都看過來了!中也攥緊了拳頭,正不知道該怎麼做時,卻見黑衣人把手放到嘴邊作喇叭狀,也用同樣大的聲音答道:「座談會有准入標准,不會飛的人不能參加!」

  還能怎麼辦呢,中也只能翻了個白眼撇開了頭。

  等到太宰終於爬上了屋頂,空曠的屋頂上只剩中也一人吹著風發著呆。

  「我一來就跑了嗎。切。」

  遲來一步的太宰嘟噥著,攤開手向後倒在月光之下。

  「還是來得那麼勤啊,我還以為你被青年會絆住了呢。」

  今天本來是青年會的例行活動日,中也翹掉了那邊的聚會來了擂缽街,還不知道鋼琴家對此會作何反應。

  「呵,那些人……」

  中也腦海中浮現出五人的身影,耳邊仿佛又聽到了台球酒吧嘈雜喧鬧的背景音。

  只是在把人當成小孩戲耍而已,他才不會認可他們!


第32章

  夢川由理非常確定,那個男人在等著自己。

  不會有第二種可能。

  一個人如果連續幾天在同一個時間段造訪同一家酒吧,每天點上一杯酒發呆,拒絕七八個前來搭訕的美女然後回家,任誰都會知道他在等人。

  何況他還非常不巧地選在她常坐的位置附近,點了她愛點的飲品。

  意大利的酒吧種類繁雜,數不勝數。一個外國人要如何誤打誤撞,才能進到這間位於小巷盡頭不起眼的酒廊?

  「這回長相令你滿意了嗎?」碧洋琪手指間纏繞著粉色的長發,在她身旁咯咯笑著,蹺起一只被尖頭皮靴包裹著的修長的小腿。

  而夢川由理的指間夾著一張單人照片。

  酒吧,側臉,拍攝於二十分鐘前。

  「……還不錯吧,勉勉強強。」夢川由理故意用一種滿不在乎的口吻回答,強迫自己把視線從照片上移開,以免女伴看出端倪。

  也許只是角度和光線的關系……誰知道呢。

  冷靜一下,想想對方只有一米六。

  碧洋琪富含深意的眼神掃視過她的臉龐:「原來更喜歡日式的帥哥嗎?早知道應該提議把你調到東京去。那樣的話說不定你早就……」

  不,不准提那種丟人的願望,她已經後悔說出口了。

  在夢川由理瞥過來的目光中碧洋琪識趣地住了嘴,微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瀟灑利落地起身離去。

  「Enjoy~」她的尾音在房門合上之後仍在空曠的房間裡回蕩。

  照片的背面寫著名字。

  中原中也。

  夢川由理坐直身體,照片被隨意地丟上了玻璃茶幾,順暢地向前滑行著,直到撞上煙灰缸為止。

  她抬起手腕,把煙頭摁進紋飾精巧的水晶煙灰缸,注視著最後一絲余煙散盡。

  為了形形色色的目的故意接近她身邊的人有很多,他不會是最後一個。

  但能找到她私人活動的場所,算他有幾分本事。

  不過,只有相信一見鐘情的懵懂小女孩,或者天性熱愛追逐刺激的玩家,才會踩中這種拙劣的圈套。

  她是後者。

  落地窗邊的白色紗簾在微風中擺動著。夢川由理赤腳踩上了地毯上漸漸褪去的鏽紅日光,走到化妝鏡前。

  鏡中映照出她蓬松亂翹的長發和略帶倦怠的臉色。

  這可不行。

  申請為本次作戰調動後勤儲備物資。

  具體來說有唇彩,眼影,睫毛膏,卷發棒,以及其他等等。

  ……

  夢川由理對著鏡中的自己抿了一下剛染上了綺麗色彩的挺翹唇線,啪嗒一下合上了口紅的蓋子。

  她倒要看看,港口黑手黨到底想搞什麼鬼。

  *

  中原中也不做夢。

  因此那一定不是夢。

  他睜開眼睛,視線失焦地定格在天花板。

  那些像是隨意從日常生活裡剪下來的邊緣粗糙的剪貼畫般的場景片段,已經出現過好幾次了。

  「什麼?這玫瑰是你訂的嗎?太俗氣了,換掉吧。」

  「我附議,由理那樣的肯定不會喜歡這種小氣的場景。」

  「啊?啊?這可是我精心挑選的。」

  「聽到了嗎,重視一下談過八個女朋友的那個家伙的意見。」

  「難道不是因為談不好才換了那麼多嗎?」

  ……這一次也是。

  亂哄哄的討論聲音,主題奇怪的爭吵。

  以及那些六年未見的熟悉的人影。

  中原中也伸出手,陽光馴服地從他指縫中穿過,降落在他的臉和脖頸,在蜜柑色的發絲上發亮。

  而後他才遲鈍地意識到,那從心底升上來的溫暖、熨帖的感覺,並非來自於穿堂入室的晨光,而是來自於平行世界朝他敞開的那一線縫隙。

  自從上次爭奪中他偶然觸碰到那「書」之後,這種現像就在他身上隔三岔五地發生著。

  有些令人困擾,但不是壞的那種。

  中原中也曾經考慮過這莫名出現的記憶碎片會不會是敵人的陷阱。

  據他所知,記憶碎片中的女一號,夢川由理,恰好是具有潛入他人夢境才能的幻術師。

  這能力在他身上也有效嗎?

  但是即便是敵人,應該也不會厲害到能復原七八年前的擂缽街場景的地步,更不要說將六年前離世的黑手黨成員們的音容笑貌都一一刻畫生動,還順帶擬出了他們六年後的樣貌。

  應該不是。

  中原中也如此期望著。

  他衷心希望昔日的伙伴們如記憶碎片中所呈現的那般,在平行世界仍能相聚在台球酒吧之中。

  等到腦海中的迷靄散盡,他爬了起來,衝了個澡,在高級酒店寬大的鏡台面前著手處理新冒出的胡茬。

  剃須刀鋒銳的邊沿以輕微的刺痛摩挲著下巴的肌膚,中原中也注視著鏡中的自己。

  以信念堅定、雷厲風行著稱的港口黑手黨的五大干部之一的中原中也,此時卻對著鏡中的自己露出了可以用不安來形容的神情。

  但那動搖的樣子轉眼又消失不見了,隱沒入了壓迫性十足的冷漠神色之中。

  白色的高級襯衫紐扣由上而下,灰色小馬甲,短□□外套,然後是大衣。

  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時間整理頭發和著裝,中原中也將帽子壓上了額頭,准備前往計劃中的地點。

  有些事情,有必要確認一下。

  *

  酒櫃柔和昏黃的背光和愜意慵懶的巴薩諾瓦爵士音樂在吧台前合流,微醺的氛圍之下遠處人們的交談聲仿佛從霧中傳來般不真切。

  中原中也瞥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看來今天也不會出現了。

  高跟鞋的聲音由遠及近,被絨面地毯所吞沒。

  他仰起頭,喉結翕動,飲下最後一口干馬提尼,辛辣的滋味在舌尖滾動。

  放下酒杯的剎那,夢川由理抵達了吧台前。

  與他相隔一個座位的位置。

  中原中也剛放下杯子的手僵住了。他緩慢地垂下視線,余光留意著那邊的動靜。

  她側身與調酒師竊竊私語了兩句,對方點了點頭轉身走開。

  然後似是不經意地調轉視線往這邊望了過來。

  而他的視線剛好也在這時掃了過去。

  鈷藍色和蔚藍,兩種藍色交錯、停頓,說不清具體是幾秒。

  那一刻,如同金酒和苦艾酒在搖壺裡相撞相溶然後滾入杯中,冰塊沿著杯壁墜落,氣泡緩慢上升。

  從中原中也的角度看過去,對方天藍色的長卷發隨意地垂落在裸露的肩膀,肩帶松松地搭在肌肉線條微微起伏的纖細手臂上。光線沿著秀挺的鼻尖和圓潤的唇形描摹,映亮了她嘴角上勾的弧線和略微迷蒙的眼眸。

  雖然並沒有搭訕的經驗,但中原中也忽然意識到,對視結束之後的發展存在如啤酒泡沫那般豐富的可能性,而他所設想過的應對是其中最乏味的幾種。

  預先准備好的場景突然都不再適用,中原中也沉默著,思索著下一個步驟。

  ……居然比照片上更帥,這不科學。

  帽檐之下,微卷的發絲之間,上挑的眉眼顯得英氣又銳利,可鈷藍色的眸子又莫名顯得溫柔。

  戴choker是不是有點犯規了?

  中原中也想好下一步之前,夢川由理已經上前了一步。

  這距離已經可以聞到她身上苦橙的香水味。

  「已經喝完了嗎?要不要換個地方再喝一杯?」她如是說,嘴角仍勾著。

  車鑰匙在她的指尖轉動,劃出閃亮的軌跡。

  「我家如何?」

  聽到這一句,中原中也冷靜的神情褪去了,流露出豐富生動的表情。他凝視著她的眼睛,不答反問道:「……你來之前已經喝過了嗎。」

  你確認你沒有喝醉嗎?

  「沒有呢。不過我待會兒可能要去朋友新開的酒吧,以後也不會過來這邊了。」車鑰匙又轉了一圈。

  是直接開始,還是立即結束,不如你來選一下唄?


第33章

  「啊,就是這裡。」

  穿著黑色大衣的年輕男子停下腳步,望著不遠處擂缽街中心餐館新裝上去的招旗說道。

  他身旁的金發青年則好奇地轉動著腦袋,觀察著擂缽街的情形。

  「被迷你重力使知道了會揍你的吧,鋼琴家?這下子已經摸索到他的快樂小窩了。」他用很誇張的語調說,「會像上次一樣氣得跳起來打你的膝蓋吧!然後徹底拒絕參加青年會活動。」

  「這間餐廳正在營業中,我們只是正常地來吃個飯而已,傻瓜鳥。不用緊張。」被稱作鋼琴家的男子臉上清爽的笑意未曾改變。

  「誒?這不算是緊張吧?我說啊,我很期待看到中也惱怒的表情,然後發生這樣那樣的對話再打起來。當當!我們就可以擁有一張新的台球桌了!哈哈!」傻瓜鳥說著又笑了起來。

  「上個月新換的台球桌有哪裡得罪你了嗎?」鋼琴家一邊走著一邊隨口回答,「我們的活動經費最好還是花在更有意義一點的地方——咦,今天人真多啊。」

  傻瓜鳥也發出了驚嘆聲:「真的啊!那邊有很多人在排隊!都已經轉了個彎排到拐角這邊來了!」

  「是說這裡還挺火爆,但現在是非高峰營業時間吧?」

  沒有人回答。傻瓜鳥已經竄了出去,早就不見人影了。

  等到鋼琴家終於繞到隊伍前端,傻瓜鳥早已蹲在那裡,正仔細閱讀著那邊張貼著的一張告示。

  「招募——快遞配送員!哈哈哈!難得看到這麼適合我的崗位,我要不先去排一下隊吧。鋼琴家,你就自己去吃吧。」他高興地說著,加入了排隊等候的行列。

  傻瓜鳥在港口黑手黨正好是掌握著交通工具和運輸任務,因此,雖然他看起來沒有什麼架子,也很少人敢於得罪他。

  而隊伍的前端,阪本正在收集信息表並一一核對。

  「本次招聘僅對擂缽街居民開放,請等待下一次的名額!」他對排在最前方的某個滿臉失望的男性說道。

  「聽到了嗎?別浪費時間了,快點走吧。」

  「不要小瞧我啊!我可以偽裝的!」

  等到鋼琴家拎著傻瓜鳥終於步入了店門的時候,由理正在櫃台前收拾著單據。

  從旁邊經過的一位看起來是熟客的人和她打著招呼。

  「下午好啊,店主!」

  本來以為是服務生的小女孩竟然是傳說中和中也非常熟識的店主嗎?獨自一人在擂缽街這種地方開著店?

  本來要找個隱蔽角落坐下的兩人腳步頓時慢了下來,兩道視線不露聲色地落在她身上。

  「中也總是往這裡跑的原因找到了,是女朋友吧,一定是吧。」

  「真的假的!?現在連十五歲的小鬼都有女朋友了嗎。可惡啊!」

  「……你給我小聲點。」鋼琴家按著他的腦袋,「這裡的人身份可不簡單。」

  他收斂起輕松的表情,視線平滑地掃過店堂的每個角落。

  「那邊坐著的四個人顯然是高瀨會的人,至於窗邊單獨坐著正在吃咖喱烏冬面的那位,看耳朵上的壓痕,很可能是便衣刑警。」

  不知道隱藏身份已經暴露的便衣刑警正在用調羹慢悠悠地喝著湯。

  說話聲頓時轉成了竊竊私語,兩個人開始爭論起到底是女朋友還是說不是。

  過不多時,他們點的菜品被端了上來。

  「來了!本店的特產橫濱魚湯拉面,請慢用!」

  經過了多次改良的魚湯拉面,已經充分融合了法式料理和日式料理的精髓。調整了香辛料的使用之後,番茄湯底的濃香和海鮮魚肉的鮮味已經完美地調和在了一起。

  「我現在充分理解為什麼中也天天往這裡跑了。不如下一次青年會活動就改為在這裡聚餐吧。」

  「再來一碗!鋼琴家,明天也過來吧?」

  因為料理過於好吃忘記了原本來這邊的目的的兩人,和周圍的其他食客一樣,完全陶醉在了美食中。

  這也是這間開在黑惡勢力混雜地方的餐館一直以來平安無事,沒有發生過鬥毆事件的原因吧。

  就在這和平的時刻,今日來自港口黑手黨的第三位男嘉賓,款款登場。

  披著黑色外套臉上纏繞著繃帶的太宰治哼著奇怪的小調推開了店門,獨自一人。

  「嗨!由理!」他非常親切地朝櫃台之後正在發呆的由理打了個招呼,「今天生意也不錯吧?」

  「啊,今天又來蹭飯麼?」由理也非常隨意地回復了。

  「今天也來研究新的料理技巧~創真在廚房麼?」

  「在廚房忙著呢。」

  於是就堂而皇之地推開廚房的門進去了。

  中途,太宰少年飄揚的衣角擦過了鋼琴家和傻瓜鳥餐桌的桌角,卻絲毫不動神色。

  他嘴角莫測的笑意一點未變,像是完全不認識這兩人一般地走過去了。

  鋼琴家、傻瓜鳥:!!!

  他們用僵住的表情看了看太宰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空碗,突然感到有一絲不妙。

  ……應該,不會有問題的吧?

  「糟糕了,早知道應該把外科醫生提過來。」傻瓜鳥心情沉重地說。

  「別擔心,應該沒事。」鋼琴家的視線又回到了由理的身上,「假如他真的和店主小姐關系不錯的話。」

  「總之,明白了!重力使和這小子明明是搭檔卻關系這麼惡劣的原因!」

  無非就是常見的狗血八點檔電視劇劇情而已!

  「但是到底是不是女朋友啊?看樣子好像又不太像。難道還在追求中嗎?太遜了中也,進度要被趕超了啊。」

  「……確實,形勢有些嚴峻啊。」

  畢竟整天一臉不高興、動不動就跳起來打人的中也一看就不像是擅長談戀愛的樣子,怎麼會是口蜜腹劍裝模做樣的太宰的對手!

  自詡是大人的二人開始為不懂事的後輩操起了心。

  「既然那小子已經是青年會的一員了,在這種地方應該要加以援手的吧?」

  「嗯,你說得對。這就是組織的靈魂啊,一定會讓中也刮目相看的,到時候就會有更多歸屬感了吧。」

  經過了簡單的討論,計劃的方針很快被定下來了。

  熱情開朗的傻瓜鳥被指派去和店主小姐套近乎:「我看到你們正在籌備運送員團隊?我有相熟的機動車供應商,可以幫你們聯系!」

  看起來平易近人實際上隨身攜帶著削人腦袋的凶器的鋼琴家負責向服務生優樹和瑛太套話:「剛剛那位客人是你們的熟人?可以隨便進廚房的嗎?」

  一牆之隔的廚房內,太宰也在忙著炮制最新的黑暗料理「激辣魚湯拉面」。

  「用辣椒醬替代番茄醬加入拉面之中,塑造以假亂真的湯底。」太宰一邊攪拌一邊高興地說,「效果是增加店內冰凍飲料的銷售額。這點子很高明吧?」

  「……這就是整蠱用具而已吧?你可不要真的把它混進給顧客預備的菜品中去了。」幸平創真摸著腦袋為難地說。

  「放心啦,我心裡有數~」受害者除了中也還能有誰呢。

  總之,大家都忙著自己的事情,過得非常充實。

  中也就在這一片忙碌祥和的氣氛之中走進了店裡。

  他剛一進來,就看到由理身邊被團團圍住。左邊站著正在閑聊的鋼琴家和傻瓜鳥,後者正發出他標志性的清脆笑聲。

  右邊是正在展示不明料理的太宰,臉上也掛著高興的笑容。

  中也:……

  中也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轉頭看了一眼完全不知道在發生著什麼的普通食客們,露出了非常精彩的表情。

  仿佛在強自壓抑吐槽的欲望維護店內的氣氛,又仿佛是不知道該先罵哪一個。

  討厭家伙的數量增加了!

  「喂,你們……」他壓低聲音說,「在這裡群聚打算干什麼?」

  「喲!中也!」傻瓜鳥開心地揮手,「我們聽說這裡很好吃,就過來了!以後一起在這裡聚餐吧!」

  「誰要和你們一起過來啊!」這是暴躁中的中也。

  「啊,什麼?還是不要了吧。還是說你們想來嘗嘗我做的料理?」太宰有點不高興地說。

  雙黑的表情看起來都不太愉快,兩位大人倒是都露著和氣的微笑。

  一時沒有人說話,氣氛有些僵持住了。

  直到下一位訪客的出現。

  「找到了!」金發紅裙的小女孩猛地推開了店門,雀躍地叫道。

  「愛麗絲醬~別到處亂跑~」落後一步踏入店裡的黑發高個男子微微低下頭注視著面前的女孩,發出了和端肅形像完全不符的蕩漾聲音。

  愛麗絲衝入餐廳之後,因為看到了認識的人而猛然剎住了腳步。

  「誒誒?」她圓溜溜的眼睛睜得更大,「背影怎麼看起來好眼熟,你們……」

  別說背影了,光是看身高已經可以立即認出至少一人(中也震怒.jpg)。

  由理看著面前聽到聲響後還沒來得及回頭已經陷入了石化的幾個人,不由得狐疑地望向了門口。

  「咦?大家都在這裡嗎?可真熱鬧啊。」

  這名肩上垂落紅圍巾的黑衣男子,森鷗外,笑眯眯地說。


第34章

  因為對眼前的場景產生了困惑而點開系統地圖的由理,對著滿屏的「港口黑手黨」字樣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港口黑手黨首領的頭銜又被系統著重加粗過,在其中特別顯眼。

  這算什麼,boss標記?擊殺有獎勵嗎?

  她一邊在心裡吐槽著一邊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視線不要落在一臉和善的港口黑手黨首領的身上,對店裡遠遠坐著,此刻已經汗透重衣的刑警先生投去了同情的一瞥。

  這位好像原本是想來找中也搭話的,結果竟被一批又一批的港口黑手黨堵在了店裡。

  現在店外面肯定也站滿了黑手黨,走也走不了,實在是太慘了。

  「我記得我開的不是黑店吧?為什麼奇怪的人卻越來越多……」由理向系統抱怨。

  「這是正常情況。你對你的小伙伴的真實身份不是心裡有數嗎?」

  夢川由理:那也沒說港口黑手黨會互相吸引啊???

  另一邊,心裡慌得一批的刑警先生只好叫來瑛太加了一份面,假裝繼續忙碌地吃飯。

  森鷗外仿佛全未注意到那邊角落裡的動靜,只是饒有興趣地注視著眼前表情微妙的雙黑。

  中也露出了猶豫的表情,但最後還是僅僅點了點頭,並沒有當眾行禮。

  「嗨呀,是森先生。」接著反應過來的是太宰,作為首領親信的他很顯然並不像他人一般對首領抱有畏懼心。

  「要嘗嘗我親手做的料理嗎?是這間店的招牌哦!」他舉起了手中的餐盤很是興奮地說。

  「太宰君,番茄湯和辣椒醬我姑且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看著眼前紅得鮮艷欲滴的湯面,森鷗外沉默了幾秒,神色微妙地說。

  「這沒什麼關系的吧?萬一很好吃呢?」太宰一臉無辜。

  「太宰,(對首領)投毒是不允許的。」鋼琴家投來了不贊同的眼神。

  就這兩句話的功夫,愛麗絲早就已經跑遠了,找了個位置坐下,招著手呼喚服務員。森鷗外趁勢從太宰和他手中的黑暗料理邊上溜了出來,在愛麗絲對面坐好,優雅地開始點單。

  在其他的顧客看來,進來的只是一對很普通的父女,無非是小女孩特別活潑可愛惹人多看一眼而已。

  但對港嘿眾人來說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現在,本來想走的人走不了,本來想吃的人也只好立定旁觀。

  而森鷗外在眾目睽睽之下安之若素地開始吃面。

  不愧是首領,心理素質就是不一般。

  十分鐘後。

  「創真哥哥,跟我回家吧!天天給我做好吃的!」嬌小活潑的愛麗絲打完了飽嗝,抱住幸平創真的腿使勁撒嬌不肯放。

  突然多了腿部掛件的幸平創真有些尷尬地摸著後腦勺:「哈哈哈,不好意思,最近沒有跳槽的打算呢。」

  「我們家可以出多出幾倍的工錢雇佣你!」

  「這、這個、哈哈……其實本店支持外賣配送,不管在橫濱哪裡,只要一鍵下單就可以了……」

  很好,以後外賣要配送到港嘿大樓了。

  由理冷靜地想。

  需要為此配備防彈送餐車嗎?

  ……

  等到眾人離去,關門打烊的時候,由理一臉疲憊地靠在椅背上沉思。

  「客人多了,不是好事嗎?可以賺更多的錢啊!」系統疑惑。

  「你說得容易。和這幫目光敏銳的家伙打交道,總感覺會露出破綻,很不安啊。」由理憂心忡忡,「到時候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麻煩事情了。」

  「有一個解決辦法。」系統突然說道。

  「什麼?」

  「你可以開一家新店,跑到那邊去。到時候這邊就隨便他們來玩了呀。」

  「誒?」

  「不要忘記你的終極任務啊!僅僅一家餐廳無論如何是不能實現振興擂缽街這一目標的。」

  ……這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洗漱完畢之後,由理躺在床上思考著。

  新店應該經營些什麼內容呢?

  *

  「你要開甜品店?」中也驚訝地說,「放在餐廳一起賣不行嗎?」

  「開一家販賣甜蜜的甜品店是每一個女孩子的夢想!」由理非常堅定地握拳。

  每天在裝潢得夢幻精致的店面裡工作,被香甜的氣息和繽紛的色彩所環繞著……即使是生活在血與火之中的黑手黨也會有這樣的少女心!

  「可是這麼一來,幸平就要在兩家店來回跑了。不會顧不過來嗎?」

  「目前的解決方法是,我們一起設計好甜品菜單食譜之後這裡就交給我單獨運營。只要有了標准的制作流程,做甜品其實也不難。」由理翻出被塗改得亂七八糟的菜單草稿給他看。

  「……怎麼都是奇怪的洋文。這次還是走世界料理的路線麼?」

  「嗯嗯!明天的甜品試吃會請務必要來參加!」由理聲音高興地上揚,「是幸平展示甜品手藝的時間了哦!」

  其實我不喜歡吃太甜……

  中也按著帽子視線漂移了一下,對著一臉開心的由理,這句話還是沒有說得出口。

  在每一天都與前一天沒什麼區別的餐館裡,試做新品無疑是件大事。眾人擠在廚房裡,屏住呼吸圍觀幸平創真出神入化的廚藝。

  只見幸平創真將白色頭帶往額頭上一扎,氣勢瞬間提升了一個等級。在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擀面操作之後,原本圓胖可愛的面團被延展拉伸成了薄如蟬翼的面皮,輕輕一吹甚至可以如水面漣漪一般泛起波紋。

  那看起來根本不是面皮,而是薄紗般透明的布料,讓人擔心是不是會一觸即碎。

  「這是土耳其的著名甜品——巴克拉瓦。」幸平創真一邊將開心果倒進機器裡打成碎末一邊對觀眾們耐心解釋道,「一種千層酥。像這樣的酥皮一共需要做三四十層,每一層都要塗上黃油、撒上核桃碎。最後還需要澆上一層沸騰的糖漿。」

  「不用吃都可以想像一定非常、非常的甜……」由理被甜蜜衝昏了的頭腦逐漸清醒過來,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糖分的罪惡。

  接下來是聞名遐邇的法國甜點馬卡龍,相比之下原材料和制作工藝簡單了無數倍。食用色素輕點,五彩繽紛的小巧糕點就新鮮出爐。不同顏色的馬卡龍還配備了用果醬和各式材料精心搭配的相應的餡料。莓果、咖啡、巧克力、杏仁、抹茶、檸檬……常見的口味被不動聲色地進行了改良,酥脆的外殼在口中融化,愈發突出了甜香的口感。

  ……

  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點心接連而至,原本滿臉期待的眾人表情漸漸凝重。

  等到精致的和果子配著香氣裊裊的日本茶端上來之後,大家都抱著茶杯不肯松手。

  中也揚脖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借微澀的抹茶衝淡嘴裡殘留的甜味。

  「這麼甜的點心,誰能連續吃下兩塊啊?我都快失去味覺了……」他放下茶杯,呼出一口氣,抱怨道。

  由理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就被一旁的阪本吸引去了視線。

  只見他與眾人不同,並沒有先向茶杯伸出手去,而是不疾不徐地先開始品嘗放在精致淺口碟中的大福。

  ……好像日本的茶道裡,確實是先吃茶點再喝茶的。

  「不同口味的茶點搭配不同種類的日本茶。」阪本冷靜地自言自語,「甜度較高的點心,正適合抹茶這樣微帶澀味的類別。」

  他儀態端方地將茶碗舉至面前,輕輕地將它的正面旋轉到前方,然後微闔雙眼開始飲用。身姿筆挺,如同塘中青蓮,高雅脫俗,仿若庭前玉樹。

  此刻的餐廳也因此突然不再像是餐廳,而是成為了靜謐雅致的茶室!

  充滿了歡聲笑語的氣氛突然沉默下來,大家轉過頭盯著正在飲茶的阪本看。

  阪本面不改色,繼續喝他的茶。

  ……不愧是阪本,具有被動改變身邊環境的能力。

  他真的不懂得幻術嗎?

  「怎麼辦,果然還是太甜了嗎……」

  「歐美系的點心對於我們來說甜度都超標了,需要進行進一步口味調整才行。」

  「制作工藝太復雜的也不可。並且要易於儲存和運輸……這麼一想,果然還是選擇通常甜品店裡會販售的口味吧。」

  「光做和果子其實也不錯,憑借創真的手藝,已經足夠在橫濱立足了。」

  「如果把西式點心和日式點心結合起來的話……」幸平創真說著說著又開始走神,摸著下巴,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這是個危險的預兆。

  一般當幸平創真產生菜品改良的念頭之後,餐廳裡的眾人就會陷入一連幾日甚至十幾日吃同一道菜並且還得給出評價意見才行。

  既然如此,就需要物色到任勞任怨的試吃員……

  見事不妙要溜走的中也被由理拽住了袖子:「中也!下次再來試吃吧!」

  中也:「!算了吧。」

  由理用譴責的目光看著他。

  「最近在參加體能訓練,甜食吃太多會影響體脂率……胖了的話會被太宰嘲笑。」中也撓了撓頭,不情不願地道出了理由,「那個家伙最近在增肌,我們就體脂率打了賭,不能因為這個輸給那個混蛋。」

  由理:……為什麼你們能在各種奇奇怪怪的事情上面打賭啊!

  她非常認真地從上到下打量了中也一番,仿佛想透過三件套看見他到底有幾塊腹肌。

  「我一定會全力協助你的!下次太宰來的時候我一定給他塞幾盤子下去,保證你一定能贏。」

  中也:……倒也不必。


第35章

  芥川龍之介來到了橫濱。

  這裡應當與其他他所停留過的地方沒有不同。光鮮整潔的街道上沒有他可以借宿之所,警察關心市容更甚於關心他夜晚到底在何種地方入眠。

  總之,芥川最後會落腳在通常被稱之為貧民窟的地方,追逐著他的命運,也被命運所追逐。

  擂缽街相對而言,是貧民窟裡比較友好和安全的一個。

  這是他從路面牆面留下的風化痕跡和風裡傳來的簌簌聲響中確認到的事實。

  這裡以前也曾經有發生過大量的爭鬥,但近期進入了較為和平安寧的時期。

  是個不錯的地方。

  可以考慮把妹妹帶過來。

  艱苦的環境造就卓越的動手能力。芥川沒花費多久就在隱蔽的角落完成施工,把自己隱藏在建築廢材、卡車皮和破爛家具所搭建起來的小小巢穴。

  此時正值日落時分。

  他於是又爬出來,慢慢坐在路邊上,一動不動,感受著溫暖的夕陽留在皮膚上的觸感,任憑陽光照亮他蒼白黯淡的臉,描塗上並不存在的血色。

  太陽每天都會升起,帶來光和熱,這是他在人世中能領受到的不多的恩惠。

  這個步驟十分必要,因為即將到來的是寒意湧動的夜晚,即使是臨近夏天的夜晚也是如此。從蔽身之所四面縫隙裡吹來的風息,會緩慢而殘忍地帶走人體表面的溫度。

  因為這個緣故,有很多次,他在早晨醒來,而身邊的同伴已經僵硬。

  忽然,芥川用力地吸了一口氣。

  空氣裡流動著什麼……

  是白糖、面粉和油經由加熱步驟之後肆無忌憚膨脹散發的勾魂奪魄的氣息,雖然微弱,卻不容錯認。

  肚子發出了一聲咕的聲響,附和了他頭腦的判斷。

  芥川猛地起身,飛快地確認了那香氣的來源。

  是行道對面拐角的垃圾收集處。

  在一大堆亂七八糟散發著異味的垃圾的邊上,被遺棄了一個未被完全密封的食品袋,裡面是猶帶溫熱的沉甸甸的一整包糕點。

  芥川警惕地掃視了周圍,確認沒有其他競爭對手的存在之後,爆發出閃電般的速度用外套抓取了那食物,回到了自己的小巢。

  看起來是某種奶和紅豆混合的糕點。白色凝滑的果凍般的質地之中一粒粒地嵌著精巧可愛的紅豆,那色澤顯得分外惹眼,使白底更白,而紅豆又更紅了。

  一種誘人的奶香充斥了他的鼻腔——後來他知道了這是椰漿的香氣——和通常的牛奶味道也不甚相同,它既清淡又濃烈,完全遮蓋了紅豆的味道。

  真是不可思議……這看起來簡直是剛剛出爐的點心,是時常為了糕餅店裡丟出來的臨期糕點打架的芥川從未想過的東西。

  他遲疑著掰開一塊點心。

  從裡面流淌出來了細密的紅豆沙,沾上了他的手指。在它滴落向地面之前,芥川條件反射般地將它舉起來,用嘴接住了漏下的豆沙。

  很甜。非常甜。

  甜味在舌尖的味蕾上綻放,向大腦傳達著無與倫比的滿足感。

  ……

  等芥川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整包點心已經憑空消失了一大半。

  只余下口腔裡纏綿不散的甜香,提醒著他自己剛才做了什麼事情。

  被糖分充分滋潤之後,他遲鈍的大腦又重新運轉了起來,提醒著他一些剛剛被忽略掉的事實。

  什麼人會把一整包新鮮的點心丟在這裡?為什麼無人爭搶?

  這裡可是貧民窟,這不正常,這不合理,這太怪誕了。

  這難道是有意的饋贈?還是說是惡意的陷阱?

  把那點心放在這裡的人,有沒有可能在其中下了毒?

  比如說,放了毒性猛烈的老鼠藥,為了清理人口。

  或者僅僅是想看翻撿垃圾的人如獲至寶的表情?這可能嗎?

  理智上來說,芥川更加相信隸屬於惡的那部分猜想。

  他開始為剛才自己輕率的舉動感到懊悔。

  他一點也沒有顧忌自己手上還殘留著的污漬,用手指反復按壓舌根的位置,嘗試把剛才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

  但是失敗了。他的腸胃和食道均拒絕這種安排,寧願懷揣著美食的幻夢走向滅亡也不願意重新回到飢餓難耐的處境中去。

  芥川躺倒在地上,猜想自己也許就要因為這令人難以置信的愚蠢而死去。

  他睜著眼睛望著天空,努力回想上一次見到妹妹的情景。

  芥川的妹妹,銀,現今正在某一家福利院裡,那裡只肯收她那麼大的女孩子。也就是說,她在那裡也呆不了多久了,之後芥川就會去接她,過兩人一起流浪的生活。

  有時芥川會在晚上翻牆進去看她,順便把欺負她的小孩子打一頓。

  按說這種情況應該給妹妹帶些禮物,可他總是身無分文,連填飽肚子都很難。總是要妹妹偷藏食物給他。

  如果可以給銀帶去新鮮美味的點心就好了。

  她還沒有吃過。

  在今天之前,芥川連這種奢侈的願望都沒有過。

  但在等待著結果到來而胡思亂想著的現在,種種念頭紛至沓來。芥川在迄今為止奮力求生的人生裡少有的飽食而無事的這個下午,突然地許下了這個願望。

  或者他將死去。

  或者,也可能無事發生。

  漸漸衰微的天光裡,無人留意的角落,芥川閉上眼,靜靜地等待自己的結局。

  *

  「可惡!又失敗了!」

  又一烤箱試作宣告報廢,由理把咬了一口的紅豆點心丟回盤子,生氣地把自己扔到了沙發上。

  上一次是太甜了,這一次又太淡。沒有人指導的話,做點心的火候真是有點難以掌握。

  「所以你為什麼不讓幸平創真來幫你呢?」系統不解地問她。

  「偶爾也想要做點屬於自己的東西啊……」由理不太高興,「這一次的將馬來西亞九層糕和日式紅豆年糕相結合的創作思路是我自己想出來的,說什麼也得拿出點成果才行。到時候再讓他給我點評!」

  「我覺得椰漿的味道和紅豆搭配確實非常好,而且九層糕那種晶瑩精致的感覺也已經做出來了。」系統點評道,「甜度的話,把這兩次的用量平均一下就差不多了吧?這麼說來,基本是已經完成了對吧?」

  「……不,還差得遠。」由理撇了撇嘴。

  「白色的椰汁糯米糕和紅色的紅豆放在一起,就像是一張長滿了青春痘的臉。」

  「不要亂用比喻啊!這下都無法直視它了。」系統驚呼。

  由理沒有理它,繼續碎碎念:「像粉刺痤瘡、針狀濕疹、帶狀孢疹……」

  必須在外形上加以改進才行。

  絕對的。

  「別念了別念了,」系統開始崩潰,嘗試轉移她的注意力,「現在的問題是,這些點心怎麼辦?還像昨天一樣處理嗎?」

  椰香味的紅豆點心雖然清淡,但也經不起天天吃。現在周圍已經沒有人要吃她試作的點心了。所有人見到她就像見到碧洋琪的獄寺一樣,捂著肚子開始逃跑,讓她不禁懷疑自己的廚藝朝著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當然也不能給顧客或者路人吃,奇怪的、變化的點心口味會影響到別人對店的評價,所以這些玩意兒的下場就只有一個——扔掉。

  「太浪費了!如果是試作的話,為什麼要做這麼多?」

  「不會浪費啊,在擂缽街怎麼會有被浪費掉的食物?」由理不以為然,「肯定被人撿走吃掉了。」

  「我是說你一開始就不要做這麼多啊!一塊不就夠了嗎?」

  「當然不夠了!我買了這麼棒的烤盤,當然要用可愛的小點心整整齊齊地放滿。做甜點最開心的不就是整盤點心被端出來的瞬間嗎?如果只是在上面孤零零地放著幾個,那儀式感和滿足感就全給破壞了啊!」

  收拾好點心裝袋的由理一邊收拾著餐具一邊和系統爭辯著。

  不一會兒,她就整理好了一切,拎著點心袋子哼著歌前往垃圾收集處。

  但今天的情況有所不同。

  走到了拐角處的由理還沒來得及放下袋子,就看到有個又黑又瘦的小鬼站在那兒,瞪著她。

  她左右看了看,確認了對方凶惡眼神所指向的對像確實是她而不是別人。

  ……怎麼回事?

  這個女人的手裡提著的是和那個一樣的食品袋,錯不了。

  頭發和皮膚都好好地打理了,面色健康紅潤,看起來根本不像是生活在貧民窟的人。

  「你為什麼要把點心扔掉?」

  芥川瞪著她,又或者如他自以為的只是普通地直視著她,問道。

  「這是做壞了的點心。」由理回答,並仔細打量了他一眼。

  「昨天的,也做壞了嗎?」

  「是的。」

  「哪裡壞了?」

  「糖放多了。」

  「……」

  眼前黑瘦的男孩子就陷入了沉默,緊皺著眉頭,仿佛在嘗試理解什麼根本讓人難以理解的事情一樣。

  由理想了一想,伸出了手,把袋子遞在了他面前。

  男孩子戒備地看著她,將點心一把搶過去,然後消失在了拐角的地方。

  但是並沒有跑掉,還躲在暗處窺伺著她的動向。

  這一點無需用地圖也可以確認。

  被投喂了的野生小動物是會這樣做的。

  由理:……

  「好吧。」她嘆了口氣,想起了第一次遇到優樹和瑛太時的情景。

  「你要來我們店裡打工嗎?」

  由理對著面前無人的街道這樣問道。


第36章

  「在下認為這次點心的味道不夠甜。」

  芥川挺起胸,一臉嚴肅地做著陳述,根本不像是在鑒賞美食,反倒像是被要求上講台回答問題的學生。

  由理一臉黑線:「為什麼每一次你都能給出同樣的答復啦!」

  「和在下第一次吃到的紅豆糕相比確實是不甜。」

  「……等一下所以我第一次丟出去的點心也是你吃了嗎?可是那是失手放多了糖的失敗作啊!」

  芥川眼神堅定。

  由理:唉,算了。

  你看看這個喝杯咖啡要放四塊方糖的人,和他講道理很顯然是沒用的。

  那一天,芥川沒有跟她回去,而是飛快地跑掉了,消失在小巷深處。

  但是在由理連續丟了四天點心之後,他終於忍不住了,再一次出現在由理的面前。

  由理看著這個攥著點心不放同時又用眼神表達著對浪費糧食行為的不滿的小孩,想了又想,對他發出了所謂「新品試吃員」的職位邀請。

  這一次,芥川猶疑著接受了。

  於是就有了本章開頭的一幕。

  一開始,芥川不論吃什麼都有如風卷殘雲,讓人懷疑他根本沒有嘗出味道就已經把食物咽了下去。

  並且無法掌握吃飽所需的食物用量,只是把所有眼前能看到的東西全部吃掉。

  「……我第一次見到吃我做的菜吃吐了的人。」幸平創真一臉復雜地說。

  當然那是因為一次吃了太多的緣故。

  優樹嘗試阻止了他一回,結果被這個比他矮兩個頭的小孩眼中的殺氣嚇得不敢伸手。毫無疑問,如果他堅持把芥川面前的食物拿走,肯定會被黑色外套化為的利刃來上一刀。

  芥川被餓了一頓作為警告。

  在那之後,芥川就只能吃幸平創真給他定制的那一份定食了。

  在他眼裡,沒有不能接受的口味,食材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除此之外,甜就是好,好就是甜。

  即使這位試吃員非常顯而易見地不靠譜,由理也並沒有把他換掉。

  「這個家伙一看就不□□分,你確定要讓他留在你的店裡嗎?」中也有些不放心,「他能控制得住自己的異能嗎?」

  「不怕啦!」由理非常樂觀,「只要管飯,他還是挺好說話的,而且工作也很認真。」

  「……你是說他使用自己的異能來切菜這回事嗎?」

  在嘗試了餐廳裡幾乎所有的工種之後,大家一致同意把切菜的工作交給他。

  「在下對除了切碎之外的工作都不太擅長。」

  芥川在不小心切了一個鍋、數個碟子和一套桌椅之後如是說。

  對這位突然出現的人形切菜機,中也還是覺得不太靠譜。

  「聽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你來橫濱是打算做什麼?」

  廚房慘白的燈光下,中也手撐在台面上,對面前正在把蘆筍切成等長小段的芥川一臉審視。

  非常不幸地,雙方的身高相等,使得中也失去了幾分居高臨下的氣勢。

  芥川停下手中的工作,同樣以審慎的眼神回視。

  「在下聽說橫濱的擂缽街地帶有一個未成年組成的自衛團體,在橫濱的黑暗界混得不錯,如果加入就可以過上溫飽的生活,因此特意來到這裡。沒想到這個組織已經在數月之前解散了,於是就在擂缽街停留了一段時間。」他停頓了一下,實話實說。

  「……」氣氛莫名的有些尷尬。

  「啊……是嗎,是這樣啊……」中也的手習慣性地摸上了帽檐,表情變得不太自然。

  咳咳,真要說的話,作為前任羊成員的他正是那個導致羊組織灰飛煙滅的□□。

  話又說回來,如果有著強力異能的芥川早到了幾個月並加入了羊,事情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呢……?

  「現在這樣,也挺不錯的吧?」由理從中也身後探出頭,「芥川以後有什麼打算呢?」

  「工作,掙錢。」回答非常簡短。芥川重新低下頭去,黑色的外套劃開空氣發出刷刷刷的破空聲,面前被碼好的蘆筍立刻斷開成幾份。

  為了妹妹,努力攢錢。

  如果能夠自食其力地生後,又有安全的落腳地,當然要把妹妹接過來。

  「中也∼中也在吧?看,我就說他已經到了!」

  擅自打開了廚房門探頭進來並且還大聲嚷嚷的除了傻瓜鳥也沒有別人了。

  「這樣一來人就齊了。」鋼琴家笑眯眯地說。

  「這裡就是你說的好吃到連首領也忍不住要來的聚會好去處嗎?」一個柔和的聲音插了進來,來自一個不知為何用帽子和墨鏡將面部遮掩得嚴嚴實實的男子。

  「說話要謹慎,這裡人多嘴雜,可能會有敵對方出沒。」這語調很冷酷,顯然說話的是另一個人。

  「這地方靠譜嗎?這裡好像不是港口黑手黨的產業吧?」又有第三個人說話了。

  既然知道就別老是過來啊!

  由理內心吐槽道。

  「今天人來得倒是很齊。」

  一臉不高興的中也說話了。

  「但是為什麼在這地方?將要升級為聚會場所了嗎?」

  「我們打了個賭,猜翹了團會活動的中也是不是又跑來了擂缽街中心餐館。」傻瓜鳥還是那副開心得讓人莫名不爽的表情,「托你的福,我贏了。」

  「……那就是你最後一次贏。」中也把帽子往下按了按,「去台球酒吧嗎?走了。」

  「不吃一頓飯再走嗎!」傻瓜鳥一臉驚訝。

  「我不贊成在這裡用餐。」聲音冷酷的男子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店堂的布置和座位上的人員,同樣反對道。

  意見出現了分歧,幾人僵持了片刻,又低聲商量了幾句,最後還是選擇離開。不過,餐廳倒是從此多了地點為某居民區破舊酒吧的外賣訂單,這是後話。

  很快,這幾人就像一陣颶風似的離開,走時把中也一同卷走了。

  由理上樓小睡,幸平創真出門采購,廚房裡暫時只剩下芥川一個人。

  做完了手頭工作無事可干的芥川蹲在椅子上發呆,思考著最近發生在他身上的人生重大轉折。

  正在這時,廚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發出了咯吱一聲。

  那人是個生面孔,是年紀不大的少年。

  少年的西裝為黑色,拖著的長長影子也是黑色,雖然有著鳶色的眸子,可是那眼神也是黑色的。

  「你是誰?廚房重地,不可隨意進入。請你立刻離開。」

  芥川一臉警戒地面朝著眼前黑色的少年,外套蠢蠢欲動。

  少年一點沒有被他驚人的氣勢所嚇住,反而露出了充滿興味的笑容,原本無機質的眼神聚焦在他的臉上。

  「哎呀,是生面孔呢。」

  他柔聲說。

  「真不愧是喜歡到處撿人的由理∼這不是又出現了有趣的家伙了麼?」


第37章

  芥川那被帶點嬰兒肥的臉頰所削弱了的冷酷眼神落在太宰身上。

  太宰對這警告充耳不聞,嘴角微微一勾,繼續抬腿往廚房裡邁。

  發現對方並沒把自己放在眼裡之後,芥川選擇發動了異能。

  被由理強制更換了的嶄新的小號外套——仍是黑色,開始變換形狀。他的袖子化為利刃,朝著不速之客襲去。

  不幸的是,這次攻擊被對方輕巧地躲過了,在廚房的門板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跡。

  「請不要無視在下!」芥川大聲說,「說出你的身份和目的!」

  從前,在爭奪地盤和食物之時,每當芥川亮出自己的異能,總能嚇退一圈對手。也有少數並不信邪的大人,自恃有幾分實力與他為敵,最後也都成為了他的刀下之鬼。

  但今天的這個對手不同……他已經看到了芥川異能的威力,眼神卻如同靜水深潭般冷漠,既非輕敵,也無懼怕。

  芥川本來就沒什麼表情的臉顯得更加嚴肅,他脊背如野獸般微微弓起,發起了新一輪的攻擊。

  「看看這野犬般的眼神……氣勢是不錯,但准頭不行。」太宰輕描淡寫地點評著,在躲閃的間隙仍然游刃有余地觀察著眼前的人。

  「羅生門!」幾度突擊失敗,被戲耍的感覺使他怒火越燒越旺,在這強烈的心情影響下,異能也變得愈發富有攻擊性。

  「……呵呵,還是到此結束吧。」

  終於,開始感到厭倦的太宰決定終止這一切。雖然發出了輕笑聲,太宰眼中卻並沒有絲毫笑意。他停下了動作,向著眼前劃過的黑色異能伸出了手。

  ……

  奈奈子跳上由理的床頭,小肉墊啪塔啪塔用力拍在她的臉上,努力把她弄醒。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睡眼惺忪的由理揉了揉睡得亂七八糟的長發,搞不清狀況。

  「……你最好親自去廚房確認下情況。」系統語氣沉重,「你剛帶回來的那個小孩闖禍了。」

  心中浮現出不妙的預感,由理衝下樓,看著猶如台風過境般狼藉一片的廚房,眼神裡出現了殺氣。

  牆面、門板、料理台……到處都是戰鬥過的痕跡。看這一道道突兀的割痕,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兒發生了多慘烈的戰鬥。

  「你就是這樣逗小孩的?你無不無聊?」

  由理抵達現場時,兩人正在對峙。搞清楚了來龍去脈之後,她將矛頭指向了一臉無辜的太宰,發出了強烈的譴責。

  太宰喊冤:「動手的可是他誒!我明明是在全程挨打。由理這麼說太不公平了。」

  「你年紀比他大,所以你負全責。」由理翻了個白眼,「把事情說清楚很難嗎?你明明就是在逗人玩。」

  「真的嗎?由理心裡也該清楚吧,這樣的孩子,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異能和惡意,闖禍是遲早的事。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是你無故闖入廚房,在下要守護這裡的食物不受污染!」即使被訓了一頓,芥川仍倔強地堅持道。

  平心而論,這小孩確實需要好好教育一番。他在混亂、暴力的環境之中長大,朝不保夕,學會了一套簡單粗暴的處事方法,與正常社會人相去甚遠。

  可是由理自己也不知道要怎麼帶小孩,她又不能用黑手黨的一套辦法去對付他……

  「在煩惱小孩的教育問題嘛由理?」太宰眨眨眼,那輕柔的語氣令由理不由得心生警惕。

  「或許吧。」她瞥了一眼捧著臉的黑發少年,含糊道。

  「交給我吧?」他熱情地自薦道,「我的異能剛好可以克制他的異能,對這種天生的凶徒,我也有的是管教的方法——」

  由理回想了一下她遇到這家伙之後對方的所作所為,又暢想了一下未來,不由得為芥川的前途感到擔憂。

  「你只會把他帶壞,好讓他幫你做事!」由理發表了聲明,「我家芥川沒有要加入你們黑手黨的意思好嗎!不要染指祖國的花朵!」

  「那我保證以非暴力的方式對待他?」太宰舉起手,「至少讓他知道點分寸。」

  回答他的是由理懷疑的眼神。

  *

  等到幸平創真終於提著一大包食材回到店內,發現早上還好好的店面發生了驚人的變化。

  拋開廚房設施上顯眼的戰損痕跡不談,就連儲備的蔬菜都被糟蹋完畢,在料理台上東一撮西一堆地亂擺著,灶台上的鍋裡盛放著氣味詭異的不明物體。

  完全像是被洗劫過一樣,不,不止如此,那些蔬菜都被以殘忍的手法殺害了啊!

  「看起來等會兒無法開業了?今天嘗試了新的黑暗料理配方嗎?」幸平創真撓撓頭,打量了一番廚房裡的光景。

  「你們是不是還沒吃飯?幸好我買了鴿子!來燉鴿子湯吧!」

  不是,等等,你看這廚房裡的樣子,這完全不是正常的做菜會帶來的結果吧?

  還有為什麼是鴿子啊?

  一勺舀起,鴿子湯香味四溢,灑入細鹽勾勒鮮味,被切成小塊的鴿子肉玲瓏誘人,使人不禁食指大動。而加了茶樹菇的湯色略帶黝深,鮮亮的枸杞子點綴其間。

  掛上了休業牌子,由理坐在空蕩蕩的餐廳裡,嘗了一口用來壓驚的鴿子湯,而後又長嘆了一口氣。

  剛才她威脅太宰說如果不賠就把賬單寄給港口黑手黨首領,終於使對方不情不願地同意了交付戰損賠償。

  但是隨即又表示會天天過來蹭飯。

  真是禍福相倚啊!

  「下午好由理∼我是新上任的料理研發員,這是我的助手芥川。」

  鬧心的人假裝不知道自己不受歡迎的樣子,馬上就出現在了廚房門口。

  「你剛才明明說你已經在這裡工作半年之久——」在他身後,芥川露出了質疑的眼神。

  「哎呀,不要在意這些細節。過度關注細節會讓你忽略全局上的意義。」

  太宰心不在焉地說。

  「重要的是我們剛才做出來的新菜品!由理來嘗嘗吧!由狂亂的羅生門之力做出來的創新菜式,我願稱之為『異能料理』!」

  不,謝謝,還是算了。

  等一下,這就是你們糟蹋糧食的用意所在嗎?

  「我大概了解了一下,這小鬼對於精細工作統統不感興趣,唯獨對制作食物這件事還抱有些許敬意。」太宰一臉自信地豎起拇指。

  「因此我就決定著意培養芥川的廚藝!以及探究他的異能在料理界的發展可能性!」

  「……還真是一個敢學,一個敢教。」系統吐槽道。

  由理看著用變換過的外套袖子分別拎著鹽罐和鍋鏟手裡端著菜朝她走來的芥川,對方腦袋上還被太宰按了一個對他來說顯然過大甚至遮住了整個額頭的廚師帽,心情十分復雜。

  沉思良久之後,她在廚房門外掛了一塊「太宰和芥川不可同時入內」的牌子。


第38章

  拋開太宰這個搞事精和芥川這個鐵頭弟弟弄出來的雞飛狗跳的日常不提,甜品店的菜單設計和店面裝潢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在兜了一大個圈子之後,最後仍是將餐品定位在新日式甜點之上,有紅豆甜湯,也有糕點大福,還有看似是西式點心其實又經過了精心改良的品類。

  擂缽街中心餐館的營業額穩中有升,只需要稍微為自家甜品店打一下廣告便足夠。

  當然,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即便店面裝飾得精致大方,堂食的人員還是很少。多數情況下,店堂裡保持著窗明幾淨又門可羅雀的裡想狀態,只有一單接一單的外賣讓甜品店保持著正常運轉。

  偶爾有幾個一身黑又戴著黑墨鏡的大漢鬼鬼祟祟地走進來,試圖快速打包帶走看上的點心,以避免被窗外路過的熟人認出從而失去了男子氣概。

  「果然萬事開頭難。開第二家店就比之前辛苦經營小破餐廳的時候要容易得多了。」由裡邊把手攏在袖子裡旁觀新招來的店員制作點心,邊向系統吐槽道。

  「謝謝你記得這還是個經營游戲啊!」系統忍無可忍地吐槽道,「我發現你的事業心正在逐漸消失啊。」

  由裡抬頭望天:「也許吧。自從擂缽街的治安水平進一步提升之後,我開始覺得在這兒一直住下去也挺好的……」

  吃好睡好,每天躺著數錢,還能看店裡每天上演的雞飛狗跳情景連續劇,一點都不悶。

  這樣的生活不香嗎?

  系統:……

  「唉,行吧,怪我。」它語氣萎靡,「誰讓我是個種田經營系統而不是爭霸天下系統呢?就連你這樣的黑手黨都逐漸變得佛系養生了起來……」

  「就說是這樣吧,這肯定不能怪我。」

  由裡坐在窗邊上,貓咪在腳邊蜷著打盹。她心安裡得地獨自享受著香甜的紅豆湯和美妙的下午。她用湯匙舀起一勺煮爛的紅豆,輕輕吹動蒸騰著的熱氣,將其送入口中。

  咦,不知哪裡飄來了一朵烏雲,晴朗宜人的日光好像突然黯淡了下來。

  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向店外瞥了一眼,然後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

  有個穿著棕色鬥篷上衣的男孩子正湊到玻璃上,以讓臉都全部貼上了玻璃的力度。

  鼻子也被擠出了滑稽的形狀,帽子也差點掉了下來。

  他正緊緊盯著她——手裡捧著的紅豆湯。

  意識到被發現之後,他後退了一步,把視線從紅豆湯轉移到她的身上。

  於是那張清秀的介於少年和成年男性之間的臉龐終於能以它的本來面目被世人所認知到了。

  他看著由裡,還帶了點疑惑的眼神。

  然後他晃了晃腦袋,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副黑框眼鏡,架上了鼻梁。

  ——原來是近視眼嗎,難怪。

  才怪!做出這樣的舉動不還是很失禮嗎!

  但隨即,翠綠色的眼睛睜開,箭矢般的視線隔著鏡片銳利地穿透了兩人間的距離,一瞬間讓她產生了被完全看穿的壓迫感,仿佛連內心最深處的秘密都被看透。

  由裡抓緊了湯匙,感到了爬上脊背的寒意。

  但那通透而犀利的眼神只出現了一瞬,隨著眼鏡的摘下,立刻又變回了那副一臉迷糊的樣子,讓人摸不清虛實。

  她立刻在系統地圖上查看了對方的信息。

  江戶川亂步,20歲,來自武裝偵探社。

  等等,偵探社?……難道剛才那並非錯覺嗎!

  就在由裡心中疑竇頓生之際,那眯眯眼偵探已經施施然繞進了店裡,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她的對面。

  「我要一份這個沒有年糕的小豆粥。」手指指向了由裡面前的本店獨創特色紅豆湯。

  那粥裡加的並非普通的年糕,而是特制的桂花糕。

  開店營業,顧客的點單當然不能拒絕,但是他的下一句話就非常過分了——

  「我沒帶錢。」他非常裡所當然地說道。

  看你長得人模狗樣,沒想到竟然想吃霸王餐!

  「本店概不賒賬。」由裡啪地一聲把菜單拍在桌子上。

  「本偵探只是迷路了而已!等會兒來接我的人會替本偵探付錢的。」一口一個本偵探的偵探boy絲毫不氣怯。

  「迷路了?看你不像是這裡的人,怎麼會獨自跑來擂缽街迷路?再說了,這裡暗巷小道雖多,主路也就那麼兩條,閉著眼睛也不可能走不出去。」

  這說辭未免也太敷衍了一點。

  「……總、總之就是迷路了!可惡!天才也是會有不擅長的事情的!」

  「我看你是想躲什麼仇家吧?」

  由裡不客氣地說。

  「這樣的話,恕不接待。本店可不想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裡由被砸了店蒙受損失。」

  「如果是要躲人,本偵探怎麼會選擇坐在窗邊的顯眼位置?」

  偵探boy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再說了,你開的店絕對是擂缽街最安全的地方,通常情況下也不會有人敢來這裡鬧事。況且本偵探又不是故意不給錢,只是錢包在路上被搶走了嘛!」

  這說辭……

  雖說「這家店是被港口黑手黨罩著」的流言已經散播開去了,但是這個人話裡話外的意思,好像又不止於此……

  「……那好吧。」

  出於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戒備心裡,由裡居然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不過,假若你說的人沒有來,」由裡又凶巴巴地補充道,「你就要留在這裡洗盤子直到還清債務為止。」

  「本偵探的估計絕不可能出錯,這點威脅對我沒有用!」亂步正了正帽子,那口氣居然自大得有點可愛。

  偵探男孩在那個陽光最充足的座位上坐了足足半個下午。

  並且吃下去足足八碗紅豆湯。

  湯匙輕輕撥動,氣息香甜、色澤醇厚的紅豆湯底之上,露出了晶瑩剔透的杞子桂花凍糕的一角,透明輕盈的顏色和厚重的底料完全不同,碰撞出別具特色的甜美感覺。

  「本偵探喜歡你們店的品味!」亂步一邊大口嚼著一遍含糊不清地嘟噥著,「根本不甜的年糕加在紅豆之上完全沒有任何意義。桂花甜糕就很不錯!」

  想當年他和福澤社長第一次相遇的時候,當著對方的面足足吃掉了九碗年糕小豆粥,並且把年糕全都給剩下了。

  而這八碗紅豆湯裡全都加了各式各樣的佐料,因為亂步一氣之下把全部的種類都嘗了一遍。

  不管是仙草、血糯米、黑糖珍珠、桂花糕、芒椰千層糕還是別的什麼,都很賞面子地吃干淨了。

  說起來,這位是比芥川要稍微合格一些的甜品試吃員吧。

  不過照樣是來者不拒的樣子啊!

  一轉眼,夕陽西斜,暫時喝紅豆湯喝飽了的亂步沒有繼續的意思,但看著也沒有離開的打算。

  只是用帽子擋著眼睛,趴在桌前小憩。

  擂缽街上,殘陽似血,朝著甜品店的方向,一個高大的身影邁著威嚴的步伐靠近了。

  孤狼般的眼神,腰側惹眼的佩刀,眉宇間凜然的正氣——想必在他朝著擂缽街踏出第一步的時候,這個好似來者不善的男人的行蹤已經被黑暗之中的各方人員注意到了。

  窺探的眼神有意無意地朝著他而去,但這位男人只是微蹙著眉頭,走著自己的路。

  是什麼樣的難題能讓這位一看就擁有著堅強意志的戰士感到煩惱呢?

  福澤諭吉踏入了這間色調活潑的甜品店。

  很顯然,擂缽街有且只有一間甜品店,而天底下只有一個名偵探會毫不在意自身安危地跑到擂缽街這種地方呼呼大睡。

  偵探正趴在靠窗的桌上睡著了。

  福澤諭吉正打算把他拍醒,突然發覺桌底傳來了微弱的動靜。

  他警覺地後退一步,退到適合拔刀的距離,手按在刀柄之上,朝桌下望去。

  而桌底的不速之客,此時也正打算顯出原形——

  奈奈子動作輕盈地跳上桌,尾巴在空中優雅地向上翹起,正無視了無形之中散發著殺氣的男人,試圖將爪子伸進還剩下一點點湯底的甜品空碗裡。

  察覺到那迫人的視線,它舔了一下爪子,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無辜地和面前表情嚴肅的男子對視著。

  福澤諭吉,按著刀柄的手,微微顫抖。


第39章

  毫無疑問,奈奈子是只見多識廣的小貓咪。

  在彭格列的那些年,它撓過兔子首領的臉,和嵐貓打過架,旁聽過大大小小高層絕密會議,惹出了各種麻煩卻又全身而退。令人戒懼的黑手黨基地是它輕松愜意的後院。

  對它來說,煞氣和惡意是很顯然的兩樣東西。

  正因為此,它只是懶洋洋地掃了一眼福澤諭吉,就把他無視,繼續專心致志地伸出小舌頭品嘗爪上的味道。

  也正因為此,當福澤諭吉結著硬繭的手指指尖輕觸到柔若無物的貓毛的時候,奈奈子也沒有躲閃,只是不緊不慢地動了動尖耳朵。

  呵,不過是又一個被本喵魅力所折服,想要提供義務按摩服務的人類罷遼!

  福澤諭吉再沒想到今天出門拎迷途的名偵探還能有此等意外收獲。

  是貓!

  竟然摸到了貓貓!

  不管怎麼看,黑貓都是一種玄妙的生物。有時它像是行走的黑洞,讓人覺得只剩下貓的輪廓卻缺乏一切豐富必要的細節,但是,當人不經意之間猛然看到它圓溜溜的大眼睛,甚至極為有幸能看見粉紅的小舌頭時,又可以體會到不同往日的極大的幸福感。

  反正不管是黑貓白貓,只要讓摸就是好貓!

  福澤諭吉一邊幸福地擼著奈奈子軟乎乎的毛皮,一邊又不免心中有幾分遺憾:今天出門匆忙,沒能帶上小魚干投喂不了……

  奈奈子倒是不會介意這個,它只是對甜品碗底的豆沙殘余量很不滿意,很快放棄了覓食並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嚴肅男人的身上。

  福澤諭吉看著貓,貓看著福澤諭吉。

  奈奈子在桌上就地打了個滾,把毛茸茸的肚皮翻了出來,用仿佛能把人靈魂也吸走的眼神看著他。

  福澤諭吉:!!!

  第一次見到貓咪翻肚皮的社長整個人頓時陷入了「我被貓咪喜歡了」的幸福眩暈。

  然後發生了什麼?難以確認,因為這以後的部分記憶完全失去了。

  等到亂步一覺睡到自然醒,店外天已全黑,四下安靜無人走動,不遠處店員依然忙碌地打包著。

  「難道社長沒有來找我?本偵探難道推測錯誤?這不合理……」他一邊把落下來擋住了眼睛的貝雷帽抬起來一邊皺起了眉頭,電光石火間腦袋裡轉出了五六個不妙的預測。

  但當他把帽子拿開以後,他望見餐桌的對面,竟然坐著個人。

  向來嚴謹守時的社長居然就不發一言地坐在他的對面,正因為亂步的醒來而看了過來。

  懷裡還抱著一只懶洋洋的黑貓。

  「醒了嗎,那就走吧。」福澤諭吉面無表情地說道。

  亂步居然從他那一向波瀾不驚的語氣之中聽出了些許遺憾的感情。

  亂步:……這就是你沒有第一時間叫醒我的理由嗎?就為了和貓咪多相處一會兒嗎?

  不過,身為貓厭體質,所到之處貓咪四散奔逃的社長居然也有得到貓咪親睞的一天,難道這家店不止是人,就連貓也很神奇?

  如此想著,他戴上了眼鏡。

  「……原來如此。」一道犀利的鏡片反光之後,亂步得出了結論,恢復了一臉無所謂的表情,「雖然但是,畢竟是貓。」

  這樣嘀咕著,他決定不再插手社長難得可貴的幸福時光,轉而琢磨起了別的事情。

  「再來一碗紅豆湯!」元氣滿滿的聲音。

  付錢的人都來了,當然可以在走之前再快樂一次啦!想必流連忘返的社長也不會介意這點吃甜品的時間的!計劃通!

  等到亂步心滿意足地拍著肚皮放下碗,福澤諭吉也只能戀戀不舍地放下了貓,一同告辭了。

  啊,完全能感受到他恨不得把亂步丟下而把貓抱走的心情呢。

  抱著高高一摞碗的由理面無表情地想。

  不過……

  福澤諭吉這名字是不是在哪裡聽到過……還有武裝偵探社……

  正要陷入沉思的由理被嘀嘀的短信聲打斷了思緒。

  正巧,是不二咲千尋發來的消息。

  【不二咲千尋:武裝偵探社,掌管白天與黑夜之間,也就是軍警和港口黑手黨夾縫之中的危險任務的異能者組織,其核心是能憑借黑框眼鏡瞬間看破真相的年輕偵探江戶川亂步,除此之外也有一定的武裝力量,近來解決了多起綁架、威脅、危險物拆除之類的案件。】

  【不二咲千尋:在上次給你提供的資料裡面。】

  太靠譜了千尋!

  果然福澤諭吉這名字她是在哪裡看到過的,這麼一來就說得通了。

  由理一邊劈裡啪啦地打字回復表揚千尋小天使一邊這麼想著,放過了發現世界線偏差的重要機會。

  「你說我們是不是被看穿了?他會發現我的穿越者身份嗎統?會知道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只是一個游戲的布景麼?」

  「我覺得不太可能……」系統不確定地說,「他頂多就是認為你來自歐洲的黑手黨組織吧。穿越這種事並非能通過邏輯推理認識到的,即使他真的發覺,你也大可以否認就是了。」

  「何況你已經來了很久了,身上留下的線索也很少了。」

  「……還是很危險!要為這家伙專門設置警報才行。」由理得出了結論,「轉入甜品店經營之後,居然又出現了新的麻煩家伙!比太宰還要麻煩!」

  「我認為最大的風險是……武裝偵探社和港口黑手黨極有可能在你的店裡碰頭。就像正反物質般相遇、碰撞。」

  「然後你的店就湮滅了。」

  「住口啊可惡!這一次立flag的人可不是我!」

  *

  這是個大晴天。

  高瀨會的小隊長黑島,正心情沉重地帶著小弟三人走在擂缽街上。

  想當年,他也曾昂首闊步、風光瀟灑,趾高氣揚地向地盤上的各類店面收取保護費。

  但他上一回正面撞上了曾經是羊之王現在是黑手黨的中原中也之後,便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以至於將這件差事想盡辦法推掉了。

  隨著中原中也名聲日漸響亮,他僥幸從對方手中活著逃走的故事也在組織裡流傳愈廣。

  這種有損威名的經歷可不是黑島想要的談資。

  但是,他現在又不得不走上和店家以及居民們交涉的道路,只因為他在這一帶比較熟又有業務經驗。

  所以這個關鍵的任務就被指定給了他。

  「回來就給你升職。」上司信誓旦旦地說。

  自從荒霸吐出現後,高瀨會在擂缽街越來越不好混了。

  荒霸吐的強勢介入是主要的原因,不止如此,最近港口黑手黨的手也伸得越來越長。

  再這樣下去,高瀨會在他們駐地周邊的優勢地位就要蕩然無存了。

  在近期的會議上,高層們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討論了現狀和出路——如何在荒霸吐屢屢出警、港嘿虎視眈眈的情況下救亡圖存,力挽狂瀾?

  最後的決定是,在擂缽街再圈一塊地,擴張武器儲備倉儲,再建個工廠。

  為免荒霸吐多管閑事,本次將不會采用暴力,而是使用和平過渡的方法,通過給錢加威脅軟硬兼施,迫使原本居住在那裡的居民搬去別的地方。

  實話說,多數人在這裡也只是尋個地方住而已,更別說有什麼自己的產業了。拿了錢或許就直接離開擂缽街,過得比原來還要好也說不定。

  因此,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順利。有些人面上有忿忿之色,但畏懼高瀨會的手段,也沒有真的與他們吵起來。

  直到由理聽說了這動靜。

  「不行!我不同意!」

  她抱著枕頭在床上打滾,朝系統大聲抱怨。

  「高瀨會想打造黑色產業園區,問過我的意見了嗎!萬一其他大大小小的灰色黑色組織有樣學樣,甚至港口黑手黨也來湊熱鬧,好家伙,那我的努力全都要白費了。擂缽街朝著黑街的深淵又走了一步。」

  得想個辦法把這件事攪黃了才行!

  但是這一次,不能以荒霸吐之名行動了。一來高瀨會並沒動用暴力師出無名,二來太宰這家伙最近興致勃勃想抓她的行蹤,最好還是小心些,減少出現的頻率以免真被抓住馬腳。

  除了荒霸吐還有什麼可以用的角色嗎……

  「人家中也也沒有同意你用過這名字,」系統習慣性吐槽,「還有你並沒有在玩角色扮演游戲給我住手啊!」

  「有了!」由理假裝沒聽到,自顧自坐了起來。

  之前在資料裡有看到過一些別的奇聞異事,或許是可以用上——

  「被迫離開居住多年的溫馨家園,人們的怨恨化為了咒靈,襲擊了逼迫他們搬家的高瀨會!這個怎樣統統!」

  「……」


第40章

  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

  雲浮碧空,晴日朗照,是個不錯的好天氣。

  「聽說這次的任務是你主動報名的,真是罕見啊。」

  淺色的窗簾溫柔地包裹住白色窗沿,隨著看不見的浪潮拂過桌面,以及夏油傑搭在桌角的手背。

  那是一只漂亮的手。

  十指修長,骨節分明,青色的血管如同樹根盤虯,在他蒼白的手背上勾畫出神秘的軌跡。

  這只手現在正轉著一支鋼筆,筆尖在他指間畫出流暢的半圓軌跡。

  「明明以前讓你出任務都是一臉不情願的來著,這一次是怎麼回事?讓我猜猜看,難道是有什麼緣由?」

  另一只手支著頭的夏油傑轉過臉,露出一臉百無聊賴的神情。

  「算是吧。」

  在他的隔壁,五條悟從臂彎裡抬起頭,臉上睡出來的紅印還沒有來得及消褪,他毫不在意形像地打了個哈欠,拖著長長的尾音,而後也同樣用無所謂的聲線回道。

  在他經常潛水瞎逛的網絡甜品愛好者小組裡,最近有人推薦了橫濱一家新開的特色甜品店。

  好巧不巧,這家店就坐落於本次任務地點——擂缽街。

  守護甜品店,吾輩義不容辭!

  隨著五條悟的動作,有什麼東西被從他的桌上不小心掃了下來。

  被壓皺了的可憐紙片落葉一般悠悠飄落在走道上,被恰好經過的家入硝子一把拾起。

  「這什麼?……任務概要……」

  家入硝子皺著眉頭一目十行掃過紙頁上的文字,不由得提出了疑問。

  「這個對咒靈的描述,有些奇怪吧。看實力僅僅是普通的咒靈而已,為何能開口成言……」

  要知道,只有最頂尖的特級咒靈才有可能擁有智慧。

  「要麼真是掩人耳目的特級咒靈,要麼是什麼閑得發慌的異能者在搗亂吧。橫濱嘛,異能者的老巢∼」

  五條悟心情頗好地打了個響指。

  「那不就和咒靈沒關系了嗎?」

  「那不就更有趣了嗎?」

  家入硝子和夏油傑的聲音同步響起。

  兩人不由得對視了一眼,夏油傑臉上仍是雲淡風輕的微笑,家入硝子嘆口氣,把手裡的書丟上了桌面,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放棄了跟上這兩人的腦回路的無用行為。

  「想一下,和異能者交手的機會可不多啊!我都有點興奮起來了呢∼」

  在這空當,五條悟起身雙手撐上了兩旁的課桌,三兩下輕巧地蕩過了幾排空桌椅,轉眼就長身站立在教室門口。

  半長的白發自由散漫地支楞在少年的頭頂,正像其主人的性格一樣令人頭疼。

  五條悟頭都沒回,毫無誠意地向後揮了揮手便邁開了腳步。

  「再見了喲!搭上最近的電車,下午就可以去吃甜品了∼哼哼哼∼」

  不成調的歌聲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抹茶——毛豆——千層!

  全日本獨此一家的毛豆泥千層蛋糕!

  他來了!

  今天的五條悟成功逃課了嗎?

  成功了。

  果然是做好了翹課的准備……完全不覺得意外呢。

  畢竟對他而言,這種任務只是松松筋骨的程度,課程更是不上也罷。

  還在教室裡的兩人目送著五條悟的身影,靜止了一會兒,想著各自的心事。

  只有不知疲倦的風,仍牽著窗簾盡情擺動著。

  *

  下午兩點十七分。

  五條悟邁著輕松的步伐,鼻梁上還架著遮陽的墨鏡,像個真正的觀光客一樣,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這條令橫濱本地人聞之色變的街道。

  與此同時,由理正在甜品店裡帶著芥川做點心。

  卻又不止是在做點心。

  兩天前,她通過幻術捏造出駭人的異形怪物,把滿擂缽街亂竄的高瀨會征地小分隊嚇得抱頭鼠竄。

  面目猙獰的怪物口吐人言,讓對方清楚地聽到都是因為他們的征地行為才引來了這些怪物。

  精心偽裝成的小嘍啰混在人群裡一面被嚇得抖抖索索一面道出了從前聽過的有關「咒靈」的奇聞。

  兩個半圓精准地拼湊成了真相,高瀨會再遲鈍也該知道發生了什麼。

  嘗試火力驅逐「咒靈」失敗之後,高瀨會的人撤走了,項目也中止,任憑「咒靈」在他們的預留地打轉。

  系統和她都通過地圖在隨時留心著敵情,對方卻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動靜,不知道在動什麼歪腦筋。

  「叮!」

  她先前設定的定時器響了,這代表著新一爐抹茶蛋糕已然完成。

  隨著烤箱門徐徐展開,經過冷藏定型的抹茶紅豆卷經歷了重新加熱,再次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由理因這香氣分回了些注意力,心不在焉地吩咐道:「芥川,把點心切一下。」

  「是。」

  芥川低頭應是,一向冷酷無表情的臉似乎也因為這甜香而柔和了些許。

  黑色的袖光如閃電般曲折一閃而過,原本長長的一條抹茶紅豆卷已經被均勻地切分成了若干塊。

  就在這時,穿著學生制服的五條悟推開店門,款款登場。

  「下午好啊!請給我來一整份抹茶毛豆千層!」一路順利找到目的地的五條悟心情如同陽光明媚,像是相識已久的老客一般熱情地向由理打了招呼。

  由理抬起了眼。

  奇怪的學生出現了。

  難道是專程翹了課來吃甜品的?也太拼了。

  此時的她還不知道,就在不遠的將來,她會因為這一刻沒有通過地圖鑒別其來自咒術高專這一明顯提示而扼腕不已。

  「這個,果然就是太甜了吧。」不多時便拿到了打包好的千層蛋糕的五條悟聽到櫃台後面兩人對著那盤抹茶紅豆卷在嘀咕著什麼。

  「在下認為還不夠甜。」

  出現了!又是這句!

  「是新品試吃環節嗎?不介意的話讓我也來嘗一下吧。」很自來熟的男學生見狀也湊了過來。

  話音未落,盤子裡已經少了一塊。

  嗯?剛才的話原來不是要征求同意的意思啊。

  「這個味道不錯,我覺得甜度剛好∼」墨鏡白毛鼓著腮幫豎起了拇指。

  「系統。」

  「嗯?」

  「像我一樣正常口味的人在這個世界是不是少數?」

  提著心心念念的甜品,五條悟踏出了店門,開始東張西望。

  先做任務還是先買點心?

  對五條悟來說,都是一樣的。

  而在他身後,注視著五條悟離開的由理不知為何感到心神不寧。

  感覺……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由理握緊了拳,然後又放開。

  現在應該去查看那小院的情況嗎?

  應該靠近還是遠離?

  好不容易,由理下定了決心。趁著店裡沒什麼人,她吩咐芥川看著店,聲稱要出門散步,而後在無人的角落改換了行跡,化作黑霧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她曾投放咒靈的小院——的隔壁。

  剛落地,頭頂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果然,是你在搞事吧。」

  已經好幾天沒見到的中也踏在屋檐邊上,投來冷冷的視線,用直截了當的語氣開了口。

  ?剛才這還沒人的。

  果然,不止是她,還有別人也在監督著這裡——以物理手段。

  比如港口黑手黨。

  不過,她都還沒顯露人身哪?推理過程就都被省略了嗎?

  真是厲害的直覺系啊。

  「哼,不開口是想裝死嗎?」中也黑著臉,氣勢驚人,「也行啊,不過,下次再遇到你一定要把你拖回刑訊室撬出你那些裝神弄鬼的秘密。港口黑手黨可容不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

  擂缽街就這麼大,總有再遇到的一天。

  又要回到被中也追著打的生活了嗎……真親切啊,想想就牙疼。

  由理選擇回答問題。

  「我只是來看熱鬧的路人而已啊,和你一樣。」語氣極其地無辜。

  不僅不能承認還要裝傻!

  「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先說清楚你——」

  中也嗤了一聲,很帥地手按帽檐抬起下頜,揚起眉毛睥睨著下方。

  可以啊中也,越來越有黑手黨大佬的氣勢了。

  但她不得不按捺下內心調戲中也的衝動,因為——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顧不得中也在後面是什麼反應,由理跑得一騎絕塵。

  正當她拐過轉角打算遛一圈就回店裡去的時候,眼熟的男子中學生的身影又出現在眼前。

  白毛,還帶著墨鏡,不會有錯了。

  原本活動著「咒靈」的小院的門正大敞著。

  而他正站在門口,腳邊是所謂怪物的屍體。

  少年的手裡還提著最後一個苟延殘喘的獵物,每一個肢體動作都傳遞著這具身體的主人的漫不經心。

  就這樣,漫不經心地就把她布置下的幻術怪物全捏碎了。

  「還挺逼真。」

  他評論道。

  那神態,那語氣,和剛才試吃完新品隨口發表評價的樣子差不多。

  「做這玩意兒的人呢?」

  五條悟轉過頭,直視著那一株灌木後方的陰影。

  是按常理絕對藏不了人的暗處,也是由理藏身的角落。

  雖然有墨鏡的遮擋,但是豎起來的寒毛讓由理心如明鏡地意識到,對方已經精確地鎖定了她的位置。

  夢川由理,心中警鈴瘋狂滴滴作響。

  「是想玩捉迷藏的意思嗎?」

  五條悟歪了歪頭,然後驀地飛出一腳,把一直以來躺在他腳邊但被忽略的空易拉罐踢飛。

  那空罐子劃過一條弧線,重重地砸在牆上,發出清亮的聲響。

  剛才還飽滿的鋁罐因撞擊立刻癟了下去,從牆上滾落,在地面上轉了幾轉,失去了力道,恰好停在由理的面前。

  由理:我感覺我就是這個被他踢飛的易拉罐。

  系統:nsdd(你是弟弟)

  五條悟嘴角勾起興味的弧度。

  朝易拉罐所在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媽耶這個人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樣子,我剛才是究竟為什麼認為他是普普通通中學生的呢???

  由理一咬牙,當機立斷,如離弦之箭一般飛快遁走。

  因為速度太快,看起來好像是眨眼間就出現在了遠遠的另一邊街上。

  「我就知道!出現在這條街上的奇怪的人全都是來找我麻煩的!」

  由理一邊跑路一邊在心裡哀嚎。

  「你這麼說也不能算錯……」

  「可是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都沒有報復社會,這個社會為什麼報復我?」

  你錯就錯在非要把一個模擬經營游戲玩成即時戰略游戲,還把本地武裝陣營有一個算一個聲望全刷負了啊!

  系統在心裡接了後半句,看了看正瘋狂逃命的由理和後面根本沒有被拉開距離的白毛,還是沒敢說出口。


第41章

  夢川由理一路遁逃,墨鏡白毛在後面窮追不舍。

  擂缽街本就不大,她憑著對地勢的了解猛兜圈子,在挨擠的棚屋和幽深的小巷之間靈活地穿梭。

  「這到底是哪一路的神仙?」她百思不得其解,忙碌之中打開系統地圖瞅了一眼。

  「咒術高專……五條悟?二年級生?」

  好家伙,原來日本還有魔法學校,是她孤陋寡聞了。

  「所以說果然還是你引來的啦。」系統在一邊幸災樂禍,「我發現了,你在吸引奇奇怪怪的非正常人類這一點上很有心得。」

  「沒時間考慮這種問題啦!」

  對方顯然能以某種方式追蹤到她,因此繞路和隱匿都不起作用,而速度又不是她的強項。

  正當由理苦苦思索著如何甩脫煩人高專生的時候,她在下一個轉角遇到了意料不到——不,該說是完全意料之中的人。

  而街對面的中也,本已經失去了追蹤對像的蹤影准備打道回府,此時卻意外地發現對方自己送上門來。

  「喂我說你——」中也半句話還未說完,由理已經一陣風似的刮過不見了。

  要死要死忘記繞開中也的行動路線了!

  不過擂缽街本來也就這麼大,隨便轉轉也是很容易偶遇的,可不能怪她。

  「別想跑!」

  身後傳來中也惱怒的聲音,由理不用回頭看都能想像出他一臉不服氣地發動了重力異能開始追擊的樣子,說不定為了抄近路已經一躍跳上了屋頂。

  而另一個方向,五條悟也抓住了她短暫的分神時機進一步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

  被兩個人同時追趕而心態略崩的由理,三秒之後就意識到自己剛才選錯了路。

  這是條死路。

  擂缽街是個人口流動性很強的三不管地帶。前來此處謀求片瓦遮身的人們用簡單的材料搭建起棚屋,手上再有些資產的人則可以選擇托人蓋起磚房。總之,擂缽街的建築隨時間增增減減,地形布局也總是處於變化之中。

  所以,幾個月前這裡還是個空地,現在已經多出了一棟房子,密密實實地擋住了她所選擇的路線。

  這下要從哪裡走?先按原路退回去,還是……

  這一猶豫,五條悟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好了,該宣布游戲結束了吧?」他的聲音還是那麼該死地輕松愉快,「順便一提,你捏的小玩意兒我還挺喜歡。」

  從他的視角看,依然見不到對方的真容。面目被隱藏在黑色的霧氣之中,依稀是個男人的身影。

  五條悟手插在口袋裡,慢悠悠地上前一步。

  「這麼想掩蓋自己的身份嗎?可是我已經聽說過了喲,擂缽街上荒霸吐的傳說,所以——」

  變故突生,話音戛然而止。

  四周的貧民街場景忽然變化,五條悟後半句話卡在了喉嚨口,即使是被稱為最強的他,此刻也感到愕然。

  五條悟發現自己正站在熱鬧的步行街上。

  很顯然,這裡並非他剛才所處的擂缽街。

  他被丟到了別的地方?觀察一下四周,好的,招牌上都是日——等等,這不會是中文吧?

  他一個激靈,站直了身體,開始認真打量周圍的環境。

  看這標志,是……橫濱中華街?

  兩邊人流熙熙攘攘往來不絕,各類飯菜的香氣混合在空氣裡,五條悟站在一塊寫著「四川麻婆」的紅底招牌下面長出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人還在日本。

  此時此刻,街的另一頭,站著目瞪口呆的中也。

  剛才還在追擊的目標霎時間無影無蹤。

  並且,正在執行任務,自覺一臉凶神惡煞的他,非常明顯地,與悠閑的往來路人格格不入。

  搞什麼啊?這又是哪?

  一時搞不清狀況的中也試著用通訊器聯絡了總部發現聯系不上,煩躁地壓低了帽檐,向著眼前的街道謹慎地邁出腳步。

  趁著兩位追蹤者都愣住的寶貴時機,由理擦了把冷汗。

  在擂缽街的許多場游擊戰鬥中,她早已確認,這個世界的異能者對幻術的抗性基本為零。不同屬性的火焰之間好歹是有共通基礎,但五花八門的異能之前可以說是全無關聯性。增強了攻擊效果的異能往往就完全不能用於提升防御,同樣地,與幻術領域無關的異能者在幻術師眼裡和普通人也沒有什麼兩樣。

  因此,即使是五條悟和中也這等級的強大異能者,也很難憑借自己的能力找到快速從中解脫的方法。

  唯一的問題是,以她的力量,這幻境維持不了多久,要抓住這機會,趕快趕回據點……呸,她的甜品店。

  五條悟:有趣~

  沒花多長時間,他就適應了眼前的狀況。

  他手插在口袋裡漫步走著,像是正在逛街那樣,悠然自得地走在游人之中。

  眼前的場景是真實的嗎?不,應該僅僅是幻像而已。

  他的直覺這樣告訴他。

  創造環境和制作假咒靈采用的莫非是同一種能力?

  沒有攻擊力,相當無害,只能起到困住敵人和隱匿自己的作用。

  主要的問題是,對於如何離開這裡,完全沒有頭緒……如果長時間被困在這裡會發生什麼?會因為虛弱而死嗎?那麼攻擊呢?破壞這裡的場景又是不是能得到出去的機會?

  他這樣思考著繼續向前走去,恰好經過了一家將商品陳列在店門外的點心鋪子。

  五條悟側目看了一眼,勾起了嘴角。腳步不停地從店門口經過了。

  但在經過的瞬間,憑借著最強的速度和敏捷力,順手牽羊了一塊看起來像是大福的中華點心。

  他絲毫沒有心理負擔地拆開點心的包裝塞進嘴裡開始咀嚼,腮幫子被撐得鼓鼓囊囊。

  「……果然,沒有味道。」

  失落地嘆了一口氣。

  「越吃越餓了呀,真不劃算……沒意思。」

  「還是快點解決了,趁天還沒黑去真實的中華街上逛一逛吧。」

  五條悟撓了撓腦袋,順手把剩下的半塊點心丟了出去。強烈的陽光使墨鏡在他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他閉上眼仰起頭,開始靜靜感知周圍的一切,尋找著破綻。

  光線的明暗,空氣的流動,人流和車流的聲音,樹葉擺動的聲響,以及,能量暗中流淌的細微波紋,在真實與幻像的間隙,與整個幻境不協調的異樣之處,那是——

  中也漫無目的地走著,觀察著視線範圍內的每一位行人。

  背著書包的小學生,頭上扎著兩根小辮,叼著一根棒棒糖東張西望。

  步履匆匆的上班族,妝容一絲不苟,難為她穿著高跟鞋還能走這麼快。

  提著外賣盒的老爺爺,走路從容,有著慢慢踱步回家的悠閑。

  ……

  看不出任何問題,也都是些普通人。

  如果攔下來問話的話……

  沒有反應,看不見自己,自顧自地走掉了。

  如果要形容的話,那大概就是游戲裡的NPC那種樣子了吧?

  只是假的人而已。

  那麼始作俑者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習慣於用武力解決問題的中也,腦子裡閃過了如果把這條街上的人都干掉是不是就可以脫出之類的念頭。

  不,這應該是不行的,要打也應該是把幻境的主人打倒才可以。

  正當一籌莫展之際,他的視線不經意地落在了前方一個顯然高出人群一大截的白色腦袋上。

  好高啊這家伙,這一看就很不對勁吧。

  等等,他也不像是NPC那樣有著固定的行動路線,而是隨意走走停停。

  這個高個子白毛,百分之百有問題。

  他是想往哪個方向去?

  五條悟朝著由理的方向行進。

  在他的感應中,對方的氣息時隱時現,飄忽不定,很快又消失了。

  還沒能到達對方所處的位置,就又失去了方向。

  有沒有可能是被發現了,所以想要把他甩掉?

  唉,以他這個身高,這麼優秀的資質,想要泯然眾人也挺難的吧。

  五條悟想了想,從路邊的飾品店裡順了一頂黑帽子戴上。

  至少可以把顯眼的白發遮一下?

  完成了偽裝的五條悟重新閉上眼開始定位。

  這一次,他覺得自己身後不遠處的人群中,有些許異樣。

  ……是改成跟著他了嗎?

  「現在是什麼情況?」失去了全局視野的系統問由理。

  「五條在沿著我剛才經過的軌跡找過來,還好行動速度不快,應該是花了不少時間辨別方向……竟恐怖如斯。」

  被拉入幻境中的人或許會覺得自己可以藏身人群之中,伺機逃脫。

  事實上,在幻境的創造者眼中,這兩人的一切行動都暴露在她的眼前,根本無處躲藏。

  「中也……咦,中也跟在五條後面。」

  「好的,所以五條在跟蹤由理,中也在跟蹤五條。」系統總結道。

  「不知道為什麼兩個人都鬼鬼祟祟的。五條悟找了一頂黑色寬檐帽子戴著,中也弄了一副墨鏡……是出於隱匿行蹤的需要嗎?這偽裝也未免太不走心了。」

  藏身於暗處的由理已經看傻了。

  不是,你們一個190一個160還怕別人認不出來嗎?

  你們兩個是會搞跟蹤的性格嗎?這是在玩兒吧?這絕對是在玩兒吧?

  系統:「別看戲了啊你也是女主角啊!」

  由理:「別嚷。二人轉呢,好看的。」

  「我就問你,已知幻境中有五條悟和中原中也,可能的結局有兩個,一,你被五條悟抓出來了;二,五條悟和中原中也在幻境裡打起來了。請問這兩個結局你能承受哪一個?」

  「嗚嗚嗚嗚不要說了!」被戳中死穴的由理轉頭開始狂奔。

  另一邊,中也的跟蹤行動越來越辛苦。對方開始花式兜圈子,又或者在一個地方一動不動地停留很久。

  應當是被發現了吧。

  耐心即將耗盡的中也索性去了偽裝,直接接近了五條悟。

  哦呀,終於放棄了嗎?

  以為長得矮就不會被發現了嗎?反而是更顯眼好吧。

  五條悟嘴角一勾,轉身直接面對中也。

  之前沒能說完的話,這次終於可以出口了:

  「……你就是荒霸吐?」

  原本一臉戒備,指縫間已經透出異能發動的紅光的中也萬萬沒想到,對方一開口就這麼刺激。

  自他有記憶以來一直將自己的身世仔細掩藏,就算對羊的小伙伴們也從未宣之於口。

  從來沒有人當著他的面,一句揭破他的身份。

  中也瞳孔地震。

  我不懂發生了什麼,但我大受震撼。


第42章

  五條悟說出那句話之後,時間仿佛靜止了。

  午後的步行街,往來穿梭不息的人群中,停下腳步的兩人分外顯眼。

  中也五條悟駐足對峙,緊張的氣氛彌散開來。

  周圍的行人視若無睹地繞過他們走掉,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好奇心。

  由於某些眾所周知的不可抗因素,中也不得不微微抬起頭才能做到緊盯著對方的臉——可惡,剛才應該在離他更遠一步的位置停下的。

  即使是這樣,也看不到對方眼睛。

  對方隱藏在墨鏡之後討人厭的視線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

  真是令人不爽。

  在聽到那個問題之後,雖然有一瞬亂了呼吸,但是中也仍然是很快地反應了過來。

  「呵,你說的是那個把我們丟到這裡的混蛋?」他皺起了眉頭,語氣不是很好,「我是追著他過來的,不知怎麼就出現在了這裡。」

  「原來是這樣麼?」五條悟靜靜地觀察著對方,幾秒的間隙之後,嘴角邊突然綻開一個無辜的微笑,「好巧啊,我也是呢。」

  這個矮子剛才有一瞬間露出了被說中了的表情吧?他又不瞎。

  「真是奇妙的緣分啊!那依你看,我們要怎樣才能從這裡離開呢?」

  五條悟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看起來頗為閑適地扭動著腰。

  「趕緊地結束吧結束吧。這種天氣更適合睡午覺,而不是頂著大太陽逛街。」

  中也鈷藍色的瞳孔裡倒映著奇怪白毛的身形,腦子裡也在思索著對方的反應。

  被困在了奇怪的地方,說不定攻擊者下一秒就會從哪棟建築後面竄出來,結果仍然是一副不上心的樣子。到底是對自己的實力有絕對的自信,還是說……制造幻境的家伙關系匪淺?

  話又說回來,這不靠譜的樣子居然該死地熟悉。

  想到這裡,中也忽略了五條悟的後一句感嘆,接上了前面的問句:「不知道。」

  他也從未知道那個冒牌混蛋還有構造幻境的能力,看來是著意隱藏實力了。

  他交手過這麼多次,居然都沒有動過真格?而這個白毛一來就逼得他放出了殺招?

  本來就心情不佳的中也想到這裡,臉色變得更凶惡了。

  「哎呀哎呀,那可真是難辦了呀。」

  五條悟撓撓頭發,沉默了一會兒。

  領域結界在咒術界都相當常見,但眼前的幻境則毫無咒力波動,也就是說,難以判斷薄弱點的位置。並且,這麼一耽擱,原本感應到的氣息也消失了。

  這麼一來,眼前的這個家伙就是唯一的線索了。

  更別說他本身也足夠可疑。

  五條悟再次環視了一圈。

  陽光落在身上,帶來真實的溫暖感覺,耳邊環繞著行人腳步聲,商店的音樂聲,以及靜下來才能聽到的隱約蟬鳴。

  繁華又平的街道上,一切都顯得如此諧,除了格格不入的他們二人。

  「你為什麼追他?」

  「你跑來這裡干什麼?」

  似是為了中斷這古怪沉默的氣氛,兩人同時開了口。

  ……

  幻境之外,時刻關注著場內動靜的由理心急如焚,一路狂奔。

  一般而言,火焰是破解幻境的主要方式。但若是承受了足夠猛烈的能量攻擊,幻境也是要碎裂的,不僅如此,幻術師本人還會遭到反噬。

  偏偏這兩個人都是強力DPS,打起來足以把她的幻境掀個底朝天。

  由理一邊趕路一邊祈禱:拜托,千萬別打起來,至少也要等到她返回甜品店所在位置並且收斂好外表氣息!

  此時,五條悟中也的目光都鎖定了對方。

  「當然是為了他在高瀨會搞的鬼,那些個奇奇怪怪的玩意兒……」

  以審視的眼神注視著對方,中也抱著手臂。

  「喔∼你了解得倒是不少。」

  手插在口袋裡,五條悟富有深意的目光落在中也身上。

  「什麼意思?」

  「我建議你把了解的內容都說出來,這樣可以節省我不少時間。」五條悟繼續微笑。

  「哼,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幻術可不是我的領域——」

  煩躁情緒差不多累計到了臨界點的中也不耐煩地一腳踏碎地面,發動了異能。

  一聲悶響,從他腳下下陷的地方放射出龜裂的軌跡,碎裂的水泥塊閃爍著隱約紅光緩緩升起。

  五條悟:哦呀,這就要進入戰鬥了麼。

  他伸出一只手,好整以暇地搭上墨鏡的邊緣,眼看著就要把墨鏡摘下,露出那雙令人目眩的藍色眼眸——

  咒術界異能力界的兩位少年高手,到底誰會更勝一籌,讓我們拭——誒。

  就在兩人真正交手之前的瞬息,繁華步行街的幻像忽然片片碎裂,露出了真實世界的樣貌。

  入目是樸素簡陋的街道,遠處高低錯落的房屋交疊著向天際延伸。

  很明顯,他們又回到了擂缽街的某一角。

  中也、五條悟:……

  要打的架打不了了,為什麼感覺更不爽了。

  幻境破碎的剎那,他們身邊正經過了一個哼著小曲兒的黑衣壯漢。

  這位發現身邊突然天降奇怪人物(重點是其中一個少年該死地眼熟)的幸運路人嚇得面色發白,而後撒開腿沒命地逃走了。

  哎呀,這才是正常的路人不是嗎?

  系統:「恭喜你,你離玩脫就差那麼一點。」

  甜品店裡,急需糖分壓驚的由理毫不客氣地從桌上一字排開的待打包外送品中端走了一份,在她身後,瑛太敢怒不敢言地開始重做。

  她感受著清涼甜美的冰鎮紅豆湯滑過喉嚨,緩緩吐出一口氣,感到自己被治愈了。

  下一秒,懸在店門口的風鈴叮咚作響,她以為已經自行離去的中也推門而入。

  身後還跟著熟悉的白毛。

  猝不及防的由理嗆了一口,立刻開始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中也一手抵著店門,面色不善地回頭:「你跟著我干什麼?」

  五條悟:「順路罷了。」

  他頂著中也壓迫力十足的目光自然地踏進了店裡。

  「剛才買的毛豆千層,我要再來一份∼」

  剛才提著的點心袋子不慎遺落在了幻境之中,現在已經不知落到哪裡去了。

  由理:心裡慌得一批但面上還要穩住。

  她從櫃台後方探出頭,像往常一樣打了招呼。

  「咦!難道中也也是來吃甜品的嗎?你不是不愛吃甜?」

  「只是隨便喝點什麼……要放糖少的。」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拐進了甜品店的中也按著帽子發表了聲明。

  一旁等候打包的五條悟瞥了一眼,發出了恍然大悟的聲音。

  「怪不得長這麼矮,原來是不愛吃甜食。」他豎起大拇指指向自己,「要想長高,要加倍地吃糖才行,你還差得遠呢。」

  中也:?我合理懷疑你在耍我。

  本來就因為對方的存在而非常不爽結果還被踩了痛腳的中也發出了暴躁的聲音:「說出這種話,是因為長得太高而缺氧了吧?我馬上就把你的頭踩到地裡,給你深度治療一下——」

  中也&五條悟:呵,竟有人敢如此挑釁我。

  好家伙,難道她的幻境店面今天必須要塌一個?

  由理急了,跳起來把兩個男孩子往外面推。

  「我的店裡不准打架!要打出去打!」

  「唔,既然店長小姐發話了,看在美味的毛豆千層的份上,姑且原諒你的冒犯。」五條悟長腿一邁,伸手撈起自己剛出爐的點心,順勢從店裡倒退著出去了。

  「你之前做的那款甜品上架之後我還會再來的!」

  假咒靈已經被擊碎,肇事者逃跑,確認並非咒術師所為,打個電話彙報一下情況,這事接下來就可以不用管了。

  五條悟揮揮手愉快地溜走了。

  由理:謝謝,還是不了。

  「哈?」

  中也一臉不忿地瞪著五條悟的背影直到其消失為止。

  他隨即沉下臉來,轉過頭很有氣勢地盯住由理,質問道:「你請他吃你做的點心了?」

  由理眨了眨眼:「也不算是請他吃的……而且你不是都不要吃甜的了嗎……」

  為、為什麼要用這種你出軌了的眼神看著我啊?

  自從幸平創真出現之後由理基本不再做飯,除了搗鼓新甜品都不會親自動手。

  要吃她親自做的菜就只有甜品可選。

  可惡……要怪就怪點心太甜了!

  這麼一想,中也覺得自己非常理直氣壯:「你現在身邊往來的都是這類味覺失靈的人,越做越甜。合格的甜品店應該滿足不同口味客人的需求才對。」

  「好吧,你說得有道理,讓我想想……」

  由理左手手支著腦袋,另只手轉著筆,以「能讓中也滿意的甜品」為主題展開了新的構想。

  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她溜進了廚房。

  中也倚在櫃台上發了一會兒呆,不知為何,腦海中又浮現出白毛的奇談怪論。

  說起來,那個同樣嗜甜如命的撿回來不久的小鬼,被收留之後望風而長,身高都快超越他了。

  等一下……難道那個死白毛說的竟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真話?

  牛奶、雞蛋,大量運動,睡眠,迄今為止的各種嘗試都未能讓他趕上混蛋太宰的生長速度。

  還有這個白毛……到底是怎麼長到一米九的……可惡,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要試嗎?

  中也敲著桌子,陷入了沉思。


第43章

  深木色的托盤輕輕落在桌面上,盤內彩繪瓷碗隨之輕輕搖動,碗中Q彈滑潤的淺綠色奶凍也不勝嬌羞地微微一顫。這些被切割成四四方方的可愛小方塊半沒在潔白無暇的椰奶之中,和另一側深緋色的蜜紅豆相映成趣。

  除去這色彩奪目的兩邊,瓷碗中心高聳的半球冰淇淋也顯得圓潤可愛。整碗點心都散發出清爽適口的氣息,正適合初夏。

  「只放了一點點糖哦——」由理拉長了語調,「這次肯定不會甜的。」

  她微微側頭,望向因才運動過而額間微微見汗的橙發少年。

  「這是……抹茶做的?」中也用小銀匙在碗裡輕輕撥動,撈起抹茶綠的奶凍。

  「這是抹茶白玉凍!」由理露出一個自得的微笑。

  從工藝上來說,用抹茶粉、牛奶和吉利丁做抹茶奶凍可以說是非常簡單的甜品工序了,很多布丁類的點心做起來都和這大同小異,她早已熟練掌握了做法。

  不過,即使做法簡單也無關緊要,畢竟,少糖的口味才是最特別的。

  抹茶凍在舌尖綻放出清涼微澀的滋味,又有淡淡的奶香流轉。

  「味道不錯,適合夏天。」中也腦子裡還在想著糖分和身高的相關性,在評價之前稍微遲疑了那麼一下。

  「咦?中也在發什麼呆呢?不會是信了剛才那個高專生說的話了吧?」由理支著腮坐在中也對面,掌心微微陷進白生生的臉頰,對著中也投來探究的目光。

  「哈,怎麼可能?」中也面對著由理清亮亮的眼神,不小心被椰奶嗆了一下,「那不是很明顯是胡說八道了嗎!」

  他伸出手扶了一下帽子,把原本好好的帽子扶歪了。

  「實在要說的話,我覺得身高是和重力有關呢。」由理手指繞起天藍色的卷曲長發,偏頭望向窗外的無垠天空,「我聽過這樣的傳聞——宇航員去到外太空之後身高會有所增長,回到地面後又恢復了。」

  「所以中也對自己施加太多重力的話會變矮的!密度增大,體積減小——你知道密度是什麼吧?」

  可憐的中也,沒上過中學物理課,說不定連公式都不知道。

  想到這裡,由理不由得對著中也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雖然她本人也沒有上過中學……但彭格列的家庭教師可是聞名遐邇,斷然不會留下學科短板!

  「喂你那是什麼表情啊!密度什麼的我當然知道了!」中也拍案,露出了熟悉的惱怒表情,「別太小看我啊喂!」

  「喔,知道啦知道啦。」由理抱著茶杯笑眯眯,一看就沒把對方的辯白放在心上。

  「真是的……對了差點忘了,這個是給你的。」

  恍然想起了什麼,中也側頭,一綹發絲剛好落在了側臉。

  他從西裝口袋裡隨手掏出了一個不起眼的塑料封袋——很小只,不到手掌的一半大。

  但是這只小袋裡,正閃爍著不容忽視的精致光暈。

  那是一塊藍色的梨形寶石,弧度的切面折射出優雅的閃光。

  由理的視線不由得被吸引了,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握住,把寶石倒在了手心裡。

  「這是……是海藍寶?」

  海藍寶,一種以大海為名的寶石,顏色是無限接近於天空的藍,比通常的藍色藍寶石要淺很多。

  中也正要說「因為看著很像你頭發的顏色就拿過來了」,不知為什麼話到嘴邊突然被消音了,好像說出之後氣氛就會變得無可挽回的奇怪似的。

  他對這種情形沒有什麼經驗,一邊覺得吞吞吐吐的自己很不像話,一邊又擔心強行說出口之後會發生什麼奇怪的後果——比如面部血液循環驟然變得活躍,被對面的人看出來。

  於是只是含糊地應了一聲。

  「這看起來很大顆呀,應該超過五克拉了吧?」

  由理睜大了眼睛,仔細觀察著掌心的寶石,又讓梨形寶石那個可愛的小尖角戳進指腹,感受那微涼的刺痛。

  「大概是七克拉吧。這種品相的海藍寶顏色不夠深,價值沒那麼高,又不是聖瑪利亞藍。」是很不在意的口吻。

  「但是和我頭發顏色很像呢,謝謝中也∼」由理合上掌心把海藍寶握住,眼眸微微眯起,露出了愉快的笑容,「這就是今天做甜品的報酬麼,太劃算啦!」

  「中也何時這麼會討人歡心了,以他的性格不像是會主動了解這些東西的樣子……難道是在黑手黨做地下寶石生意嗎?」系統在一邊表示疑惑。

  中也換了個不刻意的姿勢,但是看到由理很喜歡又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這個形狀無論是做項鏈還是戒指都適合。如果你喜歡別的樣式,我可以拿去重新切一下。」

  「哼,至於你剛才提到的密度,」他話鋒一轉,睨了她一眼,「密度可是寶石鑒定的重要依據。你知道寶石的密度要如何測量嗎?」

  「誒,不知道。」前任黑手黨由理同學只有把玩寶石的經歷,沒有鑒定寶石的經驗。

  他從由理的手裡拿起那顆散發著幽藍光暈的寶石,指尖不經意觸到了她的掌心。

  「海藍寶的密度是2.7,而和它很像的藍色托帕石的密度是3.5,因此很容易區分。用手掂重很不准確,所以通常會采用應用了阿基米德原理的靜水稱重法,先測量寶石和水的相對密度……所以相對密度就是寶石在空氣中的質量除以寶石在空氣中的質量減去寶石在水中的質量……」

  因為突然的親密接觸而走神了一下的由理:嗯?什麼?什麼阿基米德?

  好家伙,他的物理水平是不是要超過我了?

  等到談話告一段落,中也低下頭,開始解決剛才沒吃完的抹茶凍,抬手間露出了線條利落的白色襯衫袖口折角上碧玉顏色的圓形袖扣。

  沒有經過切割,閃爍著溫潤的光澤。

  ……看起來也是某種寶石,或許是橄欖石什麼的?

  由理心中忽然感慨萬千。

  雖說已經開始習慣他穿上黑手黨的高檔面料西裝戴上小黑帽的新造型,但是從當年隨意紅配綠出門套頭衛衣加休閑夾克的街頭少年,成為了打架都要帶袖扣的精致boy什麼的……這一跨度還是太大了吧!

  會隨手拿寶石送人玩的中也……嗯,好像也沒有違和感。

  橫濱港是日本的國際貿易重要港口之一,在此間滋生出一些黑色的地下交易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寶石因其超高的價值自然也在熱門交易品之列。

  不過港口黑手黨會選擇把這個部分交給中也,這一點稍微有點出人意料就是了。

  總之,那一天的白玉抹茶凍最終也加入了菜單,成為了甜系點心中頗受歡迎的一股清流。

  在那以後,幾個月的時間又匆匆而過,轉眼進入了秋季。

  吵吵鬧鬧的溫馨日常也在繼續著。

  不管是日常工作繁忙卻還是會定期在餐館出現的黑手黨少年二人,還是突然地被收留了、又艱難地學習如何控制自己的異能的芥川,都變成了小餐館的重要常駐角色。

  這天下午,睡飽了午覺的由理剛要下到一樓,在樓梯上就聽到了太宰不知在對誰說話的聲音:「剩下的蝦尾,難道不應該種到土裡去嗎?這樣做的話,可以重新收獲完整的蝦的喲∼」

  那上翹的尾音突出了說話人心情的輕快,卻又昭示著濃重到簡直要具像化的惡意。

  這說得都特麼是什麼鬼話,由理聞言差點一腳踩空。


第44章

  一二三四,芥川面前的白瓷盤裡依次放著四只鮮艷欲滴的嫣紅蝦尾。

  四只蝦尾安詳地躺著在沁出了圖形的吸油紙之上。

  從那形狀來看,原先在這裡的應當是六條長身舒展的炸蝦天婦羅。

  而第五只蝦尾,被拈在芥川的兩指之間正要送入口中。

  「等等等一下芥川——」是太宰痛心疾首的聲音,同時出現的還有一只纏滿了繃帶的爪子,「你沒有聽到我剛才的話吧?吃剩下的蝦尾應該種到土裡去,才可以重新收獲完整的蝦肉!」

  「……」是呆呆的眼神。

  芥川兩腮鼓鼓囊囊,很顯然正在嚼著消失的第六只蝦尾,咀嚼速度因為腦袋裡正在消化新的信息而顯著變慢了。

  「是這樣的嗎,太宰先生,我了解了。」

  經過了鄭重的思考,凶猛小獸點了點頭。

  「啪!」

  是中也一巴掌拍在太宰腦袋上的聲音嗎?

  由理轉過牆角,正好看見中也一腳踩在椅子上教訓芥川的場景,中也因為惱怒而提高了的嗓音也同時傳入了由理耳中。

  好吧,是拍在桌子上的聲音。

  「為什麼你這麼容易就信了啊?這家伙很明顯在胡說八道!把蝦種到土裡這種事怎麼可能成功啊?」

  芥川看看微笑的太宰,又看了看旁邊氣得跳腳的中也,露出了不明就裡的疑惑表情。

  「當然是應該用來熬湯了!」中也抱著手臂說,「蝦尾作為天婦羅的一部分,沒有經過包面衣油炸的步驟,也沒有調味,直接吃不如加水熬煮成高湯,再加入味增就是好喝的海鮮味增湯了。」

  見太宰的插科打諢變成了正經的廚藝討論,幸平創真也加入了討論組:「如果用蝦殼熬湯,蝦頭會比蝦尾更好吧?畢竟在蝦頭裡還有存留的蝦黃,可以增添鮮味。蝦尾的話,我覺得磨成粉作為調料使用是最高效的利用手法。」

  「在中華料理中還有用蝦頭蝦尾熬制蝦油的做法,做出來的蝦油紅亮清透,無論是粥還是拌面都非常美味也很好看!」由理也發表了意見。

  「……」芥川抬頭看了看激情討論中的眾人,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盤子,露出了無所適從的表情,「所以……到底該是怎樣的?」

  「除了種蝦,別的怎麼都可以!」中也搶答,換來太宰小聲的「切」。

  「這種事情,不要等著別人來給你答案。總要全都嘗試過才能知道自己最喜歡哪一種做法呀。」由理一邊低頭掃地一邊回答道。

  芥川若有所思地把剩余的炸蝦尾塞進了嘴裡,嚼得嘎嘣響。

  太宰在嘈雜的背景音裡趴在桌子上喪裡喪氣地碎碎念,聲音越來越小:「想一想,每當有人吃掉炸蝦尾,世界上就少了一只完整的大蝦!……在這個人心冰冷的世界上,只有《完全自殺手冊》才能給人帶來一點虛假的溫暖……」

  冷漠的由理:「別作妖了,給你再炸一盤。」

  「!好!」

  太宰飛快從臂彎裡抬起頭,眼睛眨巴眨巴。

  更加冷漠的中也制止了由理:「給他蝦尾就夠了,讓他自己去種吧。」

  由理沉思:「……你說得好有道理。」

  自作自受的太宰頹然倒回桌上嘆息:「還是毀滅吧,這個無情無義的世界啊……」

  *

  幾天之後,由理在清晨的陽光中推開緊閉了一夜的店門,將新鮮的空氣引進店內。

  此時,距離營業時間還有兩個小時。

  她伸個懶腰,回身慢悠悠地走進廚房,卻發現灶頭上早已架起注滿了油的鍋。幸平創真站在邊上低著頭,正在調試著油溫。

  「為什麼一大早就在准備天婦羅的油鍋?我沒有看到預訂的訂單呀?」她好奇地問。

  幸平創真笑了笑,手中的大勺在鍋中輕輕攪動:「那個常來店裡的金色頭發的黑手黨,昨天吃晚飯時提到說要預訂外賣,今天早上就要送到指定的那間台球酒吧去,因為有慶祝活動。」

  「咦?倒是沒有聽中也說起過。」

  那個人是傻瓜鳥吧。

  「天婦羅,炸雞塊,水果拼盤,還有在別處預訂的啤酒。」

  大勺被輕輕放入鍋邊上的盤子裡。

  「據說是對中也保密的驚喜活動——為了慶祝他加入組織一周年的特別聚會。」

  由理微訝地一挑眉:「是這樣的嗎,那還挺有人情味兒的。」

  仿佛想到了什麼,她微微笑了起來:「所以說,雖然中也一直打死不承認,但是其實他們感情也挺不錯的吧?」

  街上還沒有什麼行人的蹤跡,空空蕩蕩,只余鳥鳴聲清脆。

  恰到好處的涼爽晨風吹散了早起的慵懶,在這樣一個美好一如往常的早上,由理和店員們按流程做著開店前的准備工作。

  檢查食材的庫存,確認前一天營業的財務數目是否正確,訂購未來所需的蔬菜肉品,預處理各類食材,再一次清潔桌椅和地面,擺好干淨的桌布和餐具,再換上工作的制服。

  由理享受著食客們踏進店門前的安定時光,為了這許多細碎而平常的工作在餐館裡匆匆穿梭,打點著一切。

  一切都如此安寧、平和。

  直到本日第一位客人的到來。

  那是一位穿著休閑西裝的高挑帥哥,棱角分明的五官和淺色的瞳仁昭示了其歐洲的血統。金色中長發編成了小辮子,隨意地落於腦後,辮尾俏皮地搭上了肩膀。

  他站在店門前,抬頭看了眼招牌,似是在確認著什麼。

  然後露出一個若有所思的微笑,邁起長腿進入了店門,腳步像貓一樣悄無聲息。

  剛才還傾瀉在他深邃面孔上的柔和朝陽在那一瞬間消失了,餐館內頂燈垂落的光影落在他高聳的眉骨之上,投下一片烏雲般的深黯,吞沒了他瞳孔裡一霎流露的情緒。

  坐在收銀台後寫著進貨記錄的由理目睹了他出現的整個過程。

  彼時,她筆尖正摩擦著紙面,發出沙沙的聲響。

  走進店裡的金發男子雙手插在口袋裡,隨意地張望了一下四周。

  「9月27日,庫存土豆已告罄……」

  他的目光從由理身上滑過,然後似是毫不在意地轉開了頭。

  「已向供應商下單……」

  他輕輕從西褲口袋裡抽出左手,調整了一下胸前暗紅色領帶的位置。

  「牛肉和魚肉余量為……余量為……」

  她頓住了。

  每時每刻,每一毫秒,人體都在處理著外界的信息,感知著色相、味覺、觸感、聲音和氣味,但龐大的信息流中只有極少部分關鍵信息會從潛意識的深海中浮起,被意識所察覺,編纂成明確的念頭,進入思想的序列。

  這個男人行走的步態,游移目光的落點,手上的厚繭,還有方才看向她時那冰冷的視線……所有的線索如同毒藤糾纏錯雜彙聚成一束,指向一個慘白的答案。

  一股陰冷的寒意早在以上的信息進入她腦海之前就已經游蛇般沿著她的脊柱向上攀升,直衝天靈蓋。

  由理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她緩緩抬起眼瞼。在收銀台前的屏幕上,來人看不到的地方。24小時關注著店內情形的不二咲千尋用血紅的大字彈出了緊急訊息:

  暗殺王保爾魏爾倫。來自歐洲的超級異能者,被稱為全世界最危險的人物之一。此前刺殺了包括英國女王在內的諸多大人物,是最高等級的通緝犯。

  異能力是——操縱重力。

  由理收回視線,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寫了下去。

  店員們都在後廚忙碌著,沒人看向這邊,大廳裡只余他們兩人悄不可聞的呼吸聲。

  這一刻,外國男子和由理各自在心裡下了怎樣的決斷,不得而知。

  唯有裹著面糊的牡丹蝦下鍋的刺啦刺啦的聲音和著誘人的香氣突然竄了出來溢滿了整個房間,打破了表面的寧靜。

  她在腦海裡戳了戳系統。

  「統啊,我之前和你說我打算挑個吉日再抽卡的,是不是?」

  「是啊,怎麼啦,你想現在抽嗎?」

  「不,有個重要的問題,卡池裡有沒有能提高人攻擊力的玩意兒?」

  「……」

  「應當是沒有。」

  不知道從由理奇怪的問題中預感了什麼,系統聲音也發緊了。

  「這是經營科目的專屬卡池,只能抽到擁有經營專長的人物。而且為了維護世界平衡,武力值過高的人物也是無法進入本卡池的。」

  唉,那就沒辦法了。

  由理嘆了口氣。

  她放下筆,對陌生男子,也就是魏爾倫露出了標准的營業微笑:「早上好,這位客人是來吃早飯的嗎?」

  魏爾倫深吸了一口氣,望向了廚房的方向。

  「是蝦的味道嗎?」

  「沒錯,那是本店的招牌之一炸蝦天婦羅!選用的是未經烘焙的太白芝麻油,保證入口輕盈,爽脆可口,搭配鮮美醇厚的本店特制蘸料層次豐富回味無窮!你是來橫濱游玩的游客吧?剛剛出鍋的新鮮天婦羅是不可不嘗的日本頂級特色美食。」

  由理快速地說完了一大堆她倒背如流的美食推廣詞。

  「所以,要來一份天婦羅蓋飯嗎?雖然離營業時間還有十幾分鐘,但我們廚房已經都准備好啦,也可以現在點單。」

  魏爾倫略微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而後露出了一個玩味的笑容。

  「我已經吃過早餐了。不過,這香味確實誘人,倒是可以再吃點墊墊肚子。畢竟,待會還有很多工作要處理,不一定能有機會好好享受我的午餐時光。」

  「是夢川由理小姐對嗎?那就感謝您的款待了。」


第45章

  由理:完了,他連我的名字都知道了,看來是早就鎖定目標了。

  系統也坐不住了:「那那那,那要怎麼辦啊由理?」

  「大膽點估計,我也就能再活一頓飯的時間。」由理頭也不抬,從筆記本上撕下一頁,匆忙寫了幾行字,「把握好最後的機會吧。」

  油鍋准備好之後,做一份天婦羅蓋飯用不了多長時間。

  一只蝦的炸制時間,不過就是25秒而已。

  魏爾倫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如同任何一位普通的食客一樣,顯得分外輕松自在。

  由理將紙片攥在手心,慢慢走進了廚房。

  沒過多久,一碗滿滿的炸蝦天婦羅蓋飯,外加一碟蔬菜天婦羅就被放在了魏爾倫的面前。

  精致的和風花紋瓷碗上,被炸得金黃蓬松的大蝦嚴實地蓋住了下方的米飯,在暖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由於碗口太小,鮮艷欲滴的蝦尾不得不探出了瓷碗的邊沿。

  油脂帶來的香氣在店堂裡肆意流淌。

  「我還以為只有蝦呢。」

  魏爾倫卻先看向了眼一旁小碟上的蔬菜天婦羅,一挑眉。

  在那裡,切成小片的土豆、脆藕、茄子和南瓜也裹上了薄薄的面衣,如同附上了輕紗般朦朧。

  「天婦羅不止是魚蝦制成,也可以選用當季的時令蔬菜。」由理為他續上茶水,「春天的蘆筍,秋天的栗子,都是做成天婦羅的好材料,新鮮可口。」

  「……其實我還是更喜歡歐洲的料理。算了,姑且一試吧。」

  喀拉喀拉的咀嚼聲中,香酥的面衣並不如想像中那樣化為滿口面糊,而是雪花般輕盈地散開,只留下酥脆的口感。而內裡鮮嫩飽滿的蝦肉褪去了精致的外衣,兩者合而為一,正是外酥裡嫩的完美寫照。

  「其實,天婦羅是由葡萄牙人發明的,在16世紀被傳教士和水手帶來了日本,此後又經歷了本土化的改進,數百年後才演變成了這樣的日式傳統美食天婦羅。」

  溫熱的水流自她手中的茶壺注入杯中,茶葉在碧色的茶湯中幾經沉浮,終於慢悠悠沉落在杯底。

  魏爾倫安靜地進餐,再不發一言,從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他對這道菜喜不喜歡。

  焦灼在沉默中暗自增長,由理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圍裙的裙邊。

  過了一會兒,她還沒有想好下一個話題,對方卻忽然主動搭話了。

  「在擂缽街這樣的地方開餐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吧?」

  「倒也還好,近來這地方治安水平提升了不少,也就能安心開店啦。」

  不知為何,她不敢在魏爾倫面前提起荒霸吐這三個字,直覺如果說出口的話會有不妙的情形發生。

  「是因為有好朋友幫忙鎮場子的緣故吧。」魏爾倫嘴角上勾,眼裡卻沒有笑意。

  由理暗自揣摩魏爾倫和中也之間的關系,卻沒有頭緒。

  她覺得中也不像是認識這個人的樣子。

  「天婦羅蓋飯,還合口味吧?」

  由理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明白了為何暴食亦被列為七宗罪之一。」

  魏爾倫將筷子輕輕搭在淺口碟的邊緣,又好整以暇地用紙巾沾了沾唇角,給出了答非所問的回應。

  由理心下一沉。

  「人的身體是被拙劣設計的機器,每日都要不斷進食才能勉強繼續運轉。正因為此,人類將如此多的精力和欲望投映到這本來只是為果腹而存在的食物上……」

  「大量的油,大量的糖,千百種的調味,給了人治愈孤獨的虛假希望。僅僅存在於一時的幻覺般的飽足感,帶來了泡沫一樣淺薄的樂趣,然後消散,只留下黑洞般的空洞和欲望,每一天周而復始,永遠困於這循環。」

  「……毫無意義的生命裡毫無意義的掙扎。」

  他望著窗外,最後這樣總結道。

  ……這大概可能也許是他覺得還挺好吃的意思?

  輕輕將餐盤推開,魏爾倫優雅地向後倚在椅背上。

  「我猜,現在的後廚恐怕已經空無一人。你已知道我是為何而來了吧?聰明的小女孩。」

  早在上菜之前,由理將手中的字條交給阪本,上面寫有緊急訊息,讓他帶著其他人以及貓咪悄悄從後門離開。奈奈子會幫助他們掩蓋蹤跡,盡可能迅速逃離。

  「不要太緊張,我還想和你聊幾句,請坐吧。」

  他的語氣輕快,仿佛真是鄰家哥哥一樣和藹。

  「作為一個盡職的殺手,我也調查了你的情況。你是中也在這條街上最好的朋友,或許有人覺得你們發展了不止於此的浪漫關系,不過我不這麼認為。」

  「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和其余的店員無關。」

  由理並沒有過來,只是站在幾步之外,直視著他的眼睛,表情緊繃。

  「……好吧,如果這是你最後的要求的話。畢竟我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啊。」

  魏爾倫轉動著手中的茶杯,側頭望著她,露出一個親切的微笑。

  然後他又接著之前的話繼續說了下去。

  「中也即使加入了港口黑手黨,也經常回到擂缽街來。除了這家店,我是想不出,這條破破爛爛的街道上能有什麼讓他眷戀的人和事物。」

  「有趣,你的眼神裡沒有恐懼。難道有什麼我不知道的情況嗎?」

  魏爾倫若有所思。

  「無所謂,反正到此為止了。友情、食物、家的氛圍……不管這裡吸引他的到底是什麼,都不重要了。」

  他抬起了手。

  那只手骨節分明,白皙修長,本應是值得人細細觀賞的藝術品,此刻卻如同怪獸的爪翼一樣令心心底發寒。

  但那仍是很好看的一只手,正如最深刻的殺意,也可以平靜而優雅。

  由理深吸一口氣,抓住機會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是中也的什麼人?」

  「我是他的哥哥。」

  那人這樣答道。

  下一秒,重力排山倒海般向她襲來。

  *

  中也倒在台階前。

  腿使不上力,耳邊的嗡鳴聲像海潮一般震蕩著,他的意識是一塊破船板,在那海浪裡沉浮漂泊。

  暈眩之中他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在短暫或漫長的似夢非夢的時間裡,記憶的碎片在他腦海裡盤旋,不受控地回放起先前的影像。

  就在剛才,魏爾倫打開了地獄之門的縫隙,讓昔日毀滅和造就擂缽街的黑火再現世間,一整個街角如同被虛空吞噬般就此無影無蹤。

  高重力壓迫的擠壓感、瀕臨溺水的窒息幻覺、異能力異常使用的貫穿骨髓的劇痛,還殘留在他身體裡交替顯形。

  好吧,或許那也是幻覺的一部分。

  但是還有些更為清晰的景像,像碎刀片一樣深深插在他心上,帶來更加深刻幽深的痛苦。

  魏爾倫告訴他,他來自於2383行冰冷的代碼,不過是偽裝成人格和靈魂的方程式。

  還有……

  滿身傷痕的中也勉力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正是台球酒吧黯淡褪色的招牌。

  不久前他才剛剛來過這裡。

  而現在四周一片安靜,再沒有拿著玩具槍的男人們出來迎接他了。

  *

  喘息了一會兒,中也決定進到店裡面。

  腿的機能並沒有受到損壞,但是直立起來還是很難站得穩,大約是因為腦震蕩的症狀。

  所以他只能四肢並用地狼狽前進。

  等到他終於倚著門框站住的時候,面前猶如颶風過境的房間內,五具如人偶一般被隨意扯得粉碎的身體散落在地上。

  他在房間裡移動著,注視著伙伴們的臉龐,感受著精疲力竭的絕望的苦澀,然後是足以沸騰起靈魂的憤怒,把目睹的慘狀深刻地印入腦海。

  行動間,他忽然留意到扭曲變形的地板的縫隙間,卡著一張寫了字的便簽紙。

  仿佛為了讓注意力從幾步外的屍體上溜走,他支著身體挪了過去,拿出了字條。

  粗放的、潦草的字跡,是傻瓜鳥的字體。

  「聚會物資清單:外食(擂缽街餐館,附電話)、酒若干(公關官自帶)、各型號槍型禮花筒共五支(鋼琴家准備)、台球比賽獎品若干……」

  隨著手寫字一個一個印入腦海,台球清脆磕碰的聲音、酒液落入啤酒杯的聲音,還有昔日同伴們的說笑聲,在耳鳴聲中嘈雜著回響交織,然後又歸於一片靜默。

  我要暗殺所有與你的心有關的人。

  魏爾倫殘酷而輕柔的話語閃電般滑過中也的腦海。

  他瞬間聯想到紙條上某個熟悉的地點。

  中也怔住了,一種說不出是新的希望還是新的絕望的情緒湧進心底,片刻後,他從口袋裡取出幸存完好的手機,在鍵盤上按下紙條上那行他同樣熟記在心的數字。

  漫長的時間,無人接聽。

  「喂,你知道擂缽街餐館嗎?」跪倒在地的中也猛地立起身,踉蹌了幾步,不顧腿上撕裂般的痛楚,抓住了正一瘸一拐進入房間的機器人搜查官亞當被滲漏的機液弄濕了的衣領,直視著亞當的人造眼,啞著聲音逼問道。

  「那混蛋是不是計劃要准備去那裡?」

  那兩只眼睛中的一只已經破裂成了好幾片,軸承滑稽地往外支了出來。

  「本機……剛才接入了擂缽街高瀨會總部的情報網絡系統,得到了最新線報消息。」

  機器人的話語中有明顯的停頓,或許是加載信息的等待窗口期,但也可能是個短暫的、真正的沉默。

  因為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對方也許並不想聽到。

  「一小時前,擂缽街中心餐館突然起火坍塌,目擊者稱沒有人從中逃離。」


第46章

  在被重力徹底拍進地裡之前,由理閃身飛退,躲進了廚房。

  「是速度型的異能者嗎,難怪……」

  魏爾倫神色不變,一點也不慢地緊跟了上去。

  被由理重重在身後扣上的廚房防火門,在異能力的作用下霍然洞開。門板猛地向後撞在了牆面上,和門框一同像被揉皺了的硬紙殼一樣□□著變形蜷縮。

  沒能來得及從後門逃脫的女孩子呆呆地站在房間中央,連同周圍的料理台和廚房電器一起,直接被重力異能碾碎。

  幾分鐘前還香氣四溢、溫馨忙碌的後廚,轉眼之間化為廢墟。

  當然,這對他來說算不上是戰鬥,充其量就是熱熱身而已。

  魏爾倫不緊不慢地掃視了一圈自己的工作成果,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那麼,我就是這間店的最後一位食客了。多謝款待。」

  他脫下帽子,向著一地狼藉的房間欠身致意。

  一柄白樺木做的小十字架,被輕輕放在地面上。

  自然沒有人回應。

  「第一項日程已經完成,稍微多花了點時間。」

  魏爾倫自言自語著掏出手機,指尖劃過屏幕,核對著本日的工作計劃,「接下來,該去找好心的郵差先生借點東西了。」

  「可別等急了,我親愛的弟弟。」

  ……

  「他走遠了,你可以出來了,由理。」待到魏爾倫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擂缽街範圍之內,系統才小心翼翼地開口。

  「這個瘋子……」

  由理的身影從虛空中逐漸顯現,她看了一眼地上和廢鐵破爛躺在一起已經不完整的「自己」的屍體,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這個裝死的技能,她有多久沒有用過了?

  偏偏她剛才掌握了完美的偷襲地利,也沒能找到出手的時機。

  對手太強大了,根本沒有破綻,那種壓倒性的恐怖力量,不是稚嫩的中也所能相比。

  她和中也還能過上幾招,可獨個遇到魏爾倫這樣的頂級強者,只有逃跑的份。

  剛才她進入廚房之後,在門板阻隔對方視線的瞬間發動了幻術,把對方拖進了幻境,並創造出幻術人偶作為替身出現在自己的位置,代替本人承接了他的致命殺招。

  自負如魏爾倫自然不會走過來再仔細檢驗一番不用看就知道早已死透的受害者。

  這是她在職業生涯早期開發出來的保住狗命的神技能,因為說起來很有些丟臉,也從來沒有向他人炫耀過。

  「混蛋……」

  輕不可聞的聲音從她咬緊的牙關之間泄出來一點點。

  她很久沒有跳動過的怒氣槽快被蓄滿了。

  「現在該怎麼辦呢?」系統看著在面板上整個消失了的餐館,大受打擊,「你苦心經營了一年多的餐館就這樣沒有了嗚嗚嗚……進度也倒退了很多……嚶嚶嚶讓我哭一會兒……」

  「閉嘴,別吵。」

  夢川由理卻沒有心情聽系統嘮叨,她的腦袋裡填滿了比經營更加重要百倍的事情,理智正飛快運轉著。

  魏爾倫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他口中的郵差是指誰?

  中也會不會有危險?她要不要給中也報信?

  「由理,你不能給中也打電話。」

  再無旁人身影的餐館裡,突兀響起了第二個人的聲音。

  「千尋!」由理一驚。

  是了,人工智能不會和其他人一起離開,千尋小天使借助攝像頭和麥克風默默圍觀了整起暴力事件。

  「還好你沒事!」不二咲千尋寫滿擔憂的臉出現在了她的手機屏幕上,「我剛才嘗試報警,但是對面沒有反應,還說不接待擂缽街的案件。」

  「你應該聯絡異能特務科,不過現下也這樣做來不及了……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剛才他吃飯的時候,我通過店內的自動WiFi連接黑進了他的手機,發現了不少線索。魏爾倫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入侵了中也先生的手機,並監控了他的信息和電話。」

  「不管采用什麼號碼,你打過去的電話一定會被監聽,到時候你未死的真相就會被魏爾倫發現。所以你不可以通過電子訊息聯絡他。」

  也就是說,只能衝過去當面告訴他。

  中也現在在哪兒?

  用不著問出口,答案已經浮現在她的心底。

  那間他們通常聚會的台球酒吧。

  「按照他的日程,魏爾倫現在去哪兒了?」由理面無表情地問道。

  「好像是,去找一位黑手黨的通訊聯絡員借衣服和機動車?」不二咲千尋不確定地說,「然後再去中也加入黑手黨一周年紀念的聚會場所,『剪斷木偶的線』。」

  其實就是暗殺黑手黨聯絡員,竊取裝備和身份,伺機接近吧?

  然後就是解決掉中也身邊的所有人對吧?

  寫得那麼客氣,半點沒把人命放在眼裡。

  總之——

  「我們先去台球酒吧,要搶在魏爾倫之前!」

  由理當機立斷,衝了出去。

  過不了半分鐘,她又折返回來,三兩步上樓奔進自己的房間。

  從衣櫃底部扯出來一個半新不舊的背包,把不二咲千尋的電腦本體和電源線裝了進去。

  然後走向窗台,翻開小小薄荷盆栽裡松軟潮濕的花園土,取走了那顆被掩埋已久的紫白雙色金屬小球。

  *

  「我們就這麼喝著啤酒等著?」

  熱鬧的台球比賽被突發事件暫且擱置,台球酒吧百無聊賴等待著的人裡,外科醫生突然提問。

  「看來只能如此。」鋼琴家答道。

  「他們不回來了怎麼辦?」冷血用一塊軟布擦拭著他心愛的台球杆,目光冷峻專注。

  「那就——把獎品按順序頒發給獲得台球比賽第三名的人!」傻瓜鳥嬉笑著跳上了椅子,「謔!這個幸運兒是我嗎?」

  「很遺憾,以你的技術,即使自大王子不在也輪不到你。」公關官端著啤酒杯微微一笑。

  飛快趕赴台球酒吧一刻也不敢耽擱的由理,從酒吧的門扉縫隙裡向內查探,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除了中也之外,所有人都在這兒。

  房間裡亂糟糟的,有些像是愉快聚會活動中自然出現的凌亂,有一些,比如地板、牆壁和家具上,則像是剛剛留下的甚為可疑的戰鬥痕跡,

  「誰?」

  冷血最先察覺到異樣,警惕地抬起了頭,目光如箭指向了大門。

  正閑著的其他人也紛紛抬起頭,望向了酒吧的入口。

  一股強風將厚重的大門猛地吹開,顯露出一個黑衣男子的身形。戶外的光線將他長長的影子投進店裡,直達到台球桌邊上。

  空氣中沉默了片刻,然後房間裡的男人們竟無視了不速之客,回過頭自顧自交換起意見來。

  「哈!要聽我講個笑話嗎?一個男人走進一家酒吧……」

  「閉嘴。你難道不會讀空氣嗎?」

  「好的,又一個不敲門就闖進來的家伙,我簡直都已經開始習慣了。」

  上一個闖入房間並加入了他們的台球比賽的,正是自稱來自歐洲的機器人搜查官亞當,它向眾人說明了通緝犯魏爾倫已經抵達橫濱,准備暗殺中也的緊急情況,並且以單獨交換情報的名義,將中也帶走了。

  「限你用十個字說明來意。」公關官掏出一挺機關槍指向了由理的腦門,彬彬有禮地說道。

  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把這玩意兒藏進優雅合體的挺括西裝裡的。

  一心趕路的由理沒有想過遇到這種情況。

  假如與她相識的中也在的話,現在就可以直接闡明原委。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人面對著五個神色冷淡的黑手黨。

  「我找中原中也。」

  最後,她簡潔地說。

  這句話不知觸動了什麼機關,氣氛再次凝結了。

  所有人在她面前交換了眼色。

  由理:?

  下一秒,在場的五位黑手黨異能者,身經百戰的精英,同時向她發出攻擊。

  「我建議我們不能像剛才那麼溫柔,否則組織就要被別人看扁了。」

  「附議。」

  「在你重新能用自己的雙腳站立之前,回答一個問題,你是不是魏爾倫?」

  由理:等等等等等等——

  「我來自擂缽街,是中也的朋友。」

  地板突然下陷,化為柔軟而危險的沙地沼澤,意圖纏住她的腳步。

  她直接移形換位,瞬間轉移了位置,一腳踏在牆壁上,反身朝著桌子落去。

  「既然你們已經知道魏爾倫,那就好辦了。我剛才得知,他的目標是從黑手黨帶走中也,簡單地說,他正在來殺你們的路上。」

  一束詭異的細線從她借力踩踏的牆面上迸發而出,由理在半空中無可躲避,只好化作黑霧消散,隨即又出現在房間的另一側。

  「你怎麼知道的?」

  這回,在她前進的路線上,守候著傻瓜鳥的鈍刀和冷血的刀刃。她又用同樣的方法,閃避了過去。

  「他親口說要假扮成港口黑手黨的『郵差』,前來找你們。而你們若沒有我的幫助,絕難從比中也更強許多倍的魏爾倫手下逃生。」

  「郵差」是港口黑手黨中專門傳遞隱秘消息的成員別稱,外人很難了解到這一層的隱語的含義。

  「哦?那你為什麼要幫我們這些黑手黨呢?」聲音有些遲疑,仿佛是有些相信他的話。

  「這家伙早上在我的地盤上惹了事,我勢必要找他麻煩。所以,凡是他要做的事情我都要破壞。」

  攻擊的節奏放緩了。

  「傻瓜鳥,你太容易輕信別人的話了吧?」

  「可是很明顯,她並不是重力系的異能者呀。」

  鋼琴家向她走來,指間的鋼琴線還泛著冷然的光線。

  「隱藏在擂缽街的異能者,我知道你。但你是否知道,不管你是否是來幫助我們,無論如何我們都會向上級彙報你的情況?」

  「當然。」

  她的聲音如玉石交擊,顯然內心早已下了決斷。

  「現在,按我說的做——」

  她的手機傳來微微震動。

  是不二咲千尋的訊息。

  「魏爾倫距離你們還有1.6千米的距離,又及,太宰抵達了廢棄餐館的位置,並放了一把火。」

  「太宰現在正在擂缽街等著你,准確地說,等著那位『荒霸吐』。」


第47章

  由理最終趕到的時候,餐館的火勢已經被撲滅。

  擂缽街上一片安靜。聞得風聲的住戶們紛紛將門窗緊閉,唯恐卷進麻煩之中。

  原本餐廳帶動起來的那一點可憐的客流量,像沉入水塘的石塊那樣消失不見了。

  糊弄魏爾倫實則花不了多少時間。

  在青年會半信半疑地按照黑衣人的要求離開之後,魏爾倫駕駛的高級轎車無聲地停在了台球酒吧的門口。偽聯絡員的敲門聲無人應答,走進去才發現黑手黨們在互相灌酒、一通胡鬧之後已經醉得不甚清醒,橫七豎八或躺或坐。

  然後他痛快地賞了他們後半生的深眠。

  一位合格的殺手應當用精准的殺招一次性解決任務目標,一擊即中,遁走千裡。

  魏爾倫就是這樣一位合格的殺手。

  而那欺騙了魏爾倫的幻境被她暫時固化在原地,以免對方返回查看。

  青年會的五人在上級的安排下悄無聲息地回到了港口黑手黨大廈的深處,安靜地蟄伏下來。

  據悉,中也暫時安全,魏爾倫並不想殺他,只是想把他帶走。

  由理很想盡快去找他,但心裡也清楚僅靠他們二人無法和魏爾倫抗衡。

  還需要其他人的幫助。

  比如太宰。

  心裡記掛著非要靠縱火吸引她注意的小兔宰子,由理化作黑霧趕著路。

  直到她遠遠地看到了餐館廢墟。

  不誇張地說,經過一次次升級,她的餐館早已成為了擂缽街獨樹一幟的地標建築。然而那棟整潔精致的日式小樓已經失去了曾經挺拔的形狀,坍塌成一堆瓦礫焦土,幾根焦黑斷裂的房梁無力地支楞在外,像是年代久遠的屍體上未能化盡的骨骼。

  火災在擂缽街一直是個隱患。

  這裡地處偏遠,地勢又復雜,消防車根本進不來,並且也只有住戶們私拉的那麼幾根水管,並不能擔起撲滅火勢的重任。

  當初為了實現懲治惡勢力的目的,她也放過那麼幾次火,整得對方焦頭爛額,沒想到現世報來得這麼快。

  但幸好她的餐館和別的屋子隔了涇渭分明的一段距離,沒有其他建築受到牽連。

  她停下腳步,抬起頭。

  太宰盤腿坐在廢墟之上,披在肩上的黑色大衣蓋住了身後一小片狼藉。他絲毫不顧自己的高級西裝沾上了煙燼髒污,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麼。

  他沒料想到魏爾倫會對夢川由理動手,為什麼?

  兩天前,魏爾倫第一個找上的目標,是太宰。

  太宰聲稱可以為他提供港口黑手黨的內部情報,由此換來他在擊殺名單次序上的變動——魏爾倫承諾他會把太宰放到最後一個殺。

  此外,魏爾倫還透露了部分的計劃——關於他的目標們,那其中並沒有包括這間餐館。

  再加上這與他所聲明的「要使中也離開港口黑手黨」的目標也不甚相關,所以這一點竟被忽略了。

  他或許就是調查白瀨時無意中發現了線索,正好路過了餐廳就走進去了。

  隨手而為的即興創作,僅此而已。

  殺死餐廳店員,那是與殺死一個黑手黨的異能者相比,毫無技術含量的工作。

  他本該能料到的。

  余燼還沒有散盡,空氣中彌漫著死亡的嗆鼻味道。

  太宰治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劇烈咳嗽了起來。

  世間萬物都在走向滅亡,所有的快樂都是短暫的。一切有價值的事物,都注定會失去。

  即使他呆在這間餐廳裡的時候很放松、很自在,那份美好也不可能超脫於這一宇宙的法則。

  他早該知道了的。

  可是為什麼,還是會為此感到痛苦呢?

  「你來得太慢了。」

  他在燒塌了的屋頂上站起身,居高臨下地對著由理開了口,沒有情緒的聲音比平日沙啞了幾分。

  「店主已經死了。」

  由理抬起頭注視著他。

  這一年來,他的變化肉眼可見。在餐館裡的時候,他還總是表現出比較活潑的一面,可即使如此,偶爾沉靜下來的時候,由理也能發覺,他的內心抗拒著所有人的了解。

  此時此刻,作為黑手黨,處於工作狀態中的太宰,更是毫不掩飾周身縈繞著的深沉如無星之夜一樣黑暗的氣息。

  「……我已知道了。」站在這個地方,由理的心情自然也好不起來。

  「港口黑手黨的小子,你在這裡又是想干什麼?」

  「我是來找你的。」

  太宰跳了下來。

  「我今天,代表港口黑手黨,希望能和你達成合作。」

  「大約一年之前,你帶走了組織的預備干部蘭波,對吧?」

  他落在由理面前。

  「魏爾倫,也就是殺死這間餐廳店主的人,是他當年潛入軍方基地,盜取荒霸吐異能的搭檔和共犯,這一點,我恐怕你還不知道吧。」

  竟然是這樣嗎。

  由理內心微動,面上波瀾不驚。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們都對中也有那麼深的執念。

  「蘭波他還活著嗎?」太宰又問。

  「如果被困在那個小球裡也算是活著的話。」由理回答說。

  「你有辦法也把魏爾倫裝進去嗎?我們可以從旁協助,幫助你完成抓捕。」

  「如果你是問我,能不能以同樣的方式制服魏爾倫,那麼答案是否。這種道具我只有一個,只裝得下一個人。」

  「如果先把蘭波放出來呢?從破壞力上比較,魏爾倫的優先級更高。」

  「你知道一個沒弄好我們就會被混合雙打的吧?我不可能同意這種涉險的計劃。你是港口黑手黨有名的聰明人,難道就沒有更穩妥的計劃?」

  太宰頓了一下,接著說道。

  「……組織正在集結武裝力量准備最後一戰,到時候希望你能加入我們的決戰。能對付中也不代表你能打過魏爾倫,這是你唯一干掉他的機會。」

  「他確實犯了我的忌諱,可也是個棘手的敵人。是什麼讓你覺得,我非殺他不可呢?」

  「組織可以付給你豐厚的酬勞。」

  「我不需要很多錢。」

  「他會來找你麻煩的,假如從別人口中得知蘭波就在你手上的話。」

  太宰不假思索地說,一看就是早有腹稿。

  ……算你狠。

  就在空氣凝固的當口,太宰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接起了電話。

  聽著聽著,太宰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目光隨即落在對面黑衣人的身上。

  「哇哦。」

  太宰慢慢地說。

  「……你終於知道了?你們組織的消息流通真慢啊。」

  太宰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輕笑了一聲。

  「是啊,我知道了。」

  「……長話短說,我剛接到消息,首領想邀請你為他制作替身,逃脫魏爾倫的追殺。」他合上手機,將其放回口袋。

  這要求雖然很突兀,但仔細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由理心裡記掛著中也,不肯把精力放到別的事上去。

  「我頂多考慮幫中也的忙,還不至於出手維護黑手黨首領的人身安全。哈,難道你們已經缺人到這地步了嗎?」

  「但也沒有你的異能這麼便捷好用——除了用於暗殺之外,也非常適合擔任護衛工作。」

  「謝謝誇獎,這我是頭一回聽說。但是,我可不會跑去給港口黑手黨賣命。」

  「我知道你心裡只有擂缽街,對權勢和金錢都無所謂。」

  太宰慢悠悠地說。

  「可是如果你願意參與我們的計劃,事成之後,我們可以參與對擂缽街的公共投資,發動名下的建築集團和其他產業,讓這條貧民窟一般的街道煥然一新。」

  「不管是把失散的員工召集回來重建這家餐館,還是為擂缽街重修道路以及基礎設施,都可以實現。這應該符合你的心願吧?」

  然後,他話鋒一轉:「但反之——如果首領在此次事件中死去了,我們也不介意把這條街作為陪葬,讓八年前的事重演一次。」

  「這是威脅啰?這把火就是你放的吧?重建餐館是你們本來就該負起的責任。」

  由理冷冷地說。

  「那是自然,不過我現在覺得這把火放得確實非常巧妙,正在得意中呢∼」

  太宰心情不知怎麼地又變好了,語氣變得輕快了起來,惹得由理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就在這時,他手機的鈴聲再次響了起來。太宰看了一眼來電人,然後撇撇嘴按掉了。

  「對了,出於保密的需要,關於你今天早上救下來的那幾個家伙,如果你碰見了中也,這件事希望你不要立刻告訴他。」

  什麼?他現在還不知道?那豈不是超難過的?

  想到此處,由理臉色一變。

  小兔宰子,我懷疑你就是不想看他好過。

  「哼,再說吧。」

  由理突然間失去了和他對話的興趣,轉身就要離開。

  魏爾倫正在接近他的下一個地點,按不二咲千尋得到的線索來看,是警察局。

  要快點行動才行。

  「話說啊,中也正在警察局做客呢,你是要去找他嗎?」太宰在她背後笑眯眯地問。

  由理的腳步頓住了,把湧到嘴角邊的問句「你怎麼知道的」硬生生改為了「他怎麼會在那裡」。

  「魏爾倫的某個暗殺目標剛才被警察逮捕了,中也為了阻止他被殺努力趕了過去。被抓的那個人,你肯定也見過。」

  「是誰?」

  太宰嘲諷似的勾起一邊嘴角:「白瀨撫一郎。」

  *

  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由理在雨中奔跑著。

  擂缽街位處橫濱邊緣地帶,而警察局坐落於一片由居民住宅小樓組成的老城區之間。

  她正沿著兩點之間的直線路徑快速前進著。

  在這邊的屋頂上躍起,又轉瞬出現在視線另一頭的建築上。因為有幻術的加成,移動的速度並不比機動車來得慢。

  雖然借助公共交通顯然會更省體力,但是由理需要這點空間,想一想她自己的心事。

  和一般人不同,她更喜歡在運動的時候思考。

  她現在正在做什麼?

  風聲在耳邊呼嘯,由理有點困惑地想著。

  由於幻術替身人偶的作用,魏爾倫以為她已經死了——也就是說,她現在已經安全了,只需要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待風波過去即可。

  根據不二咲千尋的定位,店員們此時已經乘坐私人交通工具離開了橫濱,前往其他城市暫避風頭。她現在大可以過去與他們彙合,花費一點無關緊要的積分,就可以開一間新店,為了最終的目標——在模擬經營游戲中取得經營勝利——而從頭開始。

  留下來狙擊魏爾倫?在明知不敵的情況下跳起來復仇?那不是她的風格。

  雖然平時看起來很莽,但是她還是很懂得明哲保身的重要性的。

  魏爾倫和中也的糾葛同她也沒有什麼利害關系,她只是受到了牽連而已。

  另一方面,中也說不定早在她之前就知道了魏爾倫這一號危險人物的存在,即使之前不曾了解,現在也一定掌握了許多情報,才能做到先她一步前往警局。

  因此也不再有通風報信的必要。

  最後,魏爾倫的目標也不是傷害中也性命,再糾纏下去,付出生命代價的僅僅是像她這樣的人而已。

  但是她卻輕易答應了太宰的邀請。

  還為了前往魏爾倫下一個暗殺目標出現的地點,在拼命趕路。

  這太不像她了。她現在在做什麼?

  細密的雨絲結成一張網,在灰暗的天幕上留下了朦朧的痕跡。

  由理的足尖輕輕點在樓宇的天台之上,留下了一圈漣漪。

  漣漪散去之時,她人已出現在百米之外。

  剛才和太宰對話所產生的那點不快,正在由理的心底無聲發酵著。

  她想起被太宰隨手摁掉的電話,眼前浮現出太宰並非純黑卻暗得沒有一絲高光的瞳孔。

  恐怕那電話是中也打來的吧。

  ……太宰居然知道魏爾倫的暗殺目標名單?這背後或許有更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中也雖然看起來有點暴躁,但其實心地很好,願意為他人考慮,不希望黑手黨的同僚們無辜送死,所以未必願意向他們呼救。

  但港口黑手黨的那些人,太宰或是首領……明明手裡掌握著比他更多的情報,卻只是注視著,冷酷地注視著風暴中心的中也,看他一個人孤獨又徒勞地戰鬥。

  當然了,他們心裡考慮了更多方面,放在首位的是首領的人身安全。

  而她……她……

  她只在乎中也一個人。

  天穹之下,屋頂之上,無邊細雨之中,無人得見的空間裡,高速移動著的由理突兀地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由理?」系統小聲問。

  「沒什麼,走吧。」

  「系統檢測到你的體溫突然上升,是不是因為淋了雨,我看你還是——」

  「閉嘴!」

  *

  伴隨著沉悶的聲響,審訊室厚重的電動鐵門緩緩開啟,露出了門後兩道人影。

  中也跟在刑警先生後面,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從歐洲來的機器人搜查官亞當認為,魏爾倫的下一個目標很可能是白瀨。但他們剛剛找到白瀨想要向對方說明原委,他卻拼了命地逃走了,然後又因為危險駕駛而被警察逮住,現在正被關在拘留所裡。

  跟著過來了的中也為了拖延時間,在相隔不遠的警局裡接受了刑警的詢問。

  是那位自「羊之王」時期就認識他的刑警先生。

  由理到達的時候,兩人正並肩走著,聊著天。

  「什麼?擂缽街的那間餐館遇到了殺人放火的惡性案件?太遺憾了,我很喜歡它家的烏冬面。關於凶手你有什麼線索?……沒必要打聽是什麼意思?」

  由理從遠處看著,猶豫了一下,沒有打擾他們,低下頭向不二咲千尋了解最近的情報。

  「千尋,魏爾倫現在在哪裡?」

  「魏爾倫……魏爾倫正以亞音速朝你所處的位置靠近!」不二咲千尋緊張的聲音通過耳麥傳入由理的耳中,「不,有些許的不同,他的目標是看守所……他快要到了!」

  花園小路走到盡頭,中也和警官同時轉了身,於是她看到了中也的臉。

  距離上一次看到他,好像已經過了許久似的。

  他的發色和眸色還是那般朝氣明亮,眉宇間卻籠罩著一片陰雲。

  由理認真地注視著他。

  談話不知怎的不歡而散,中也和刑警先生分開了,正好朝著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下午好。」

  不知何處而來的熟悉聲音說道。

  中也嚇了一跳,作出警戒的姿勢四處張望,最後在牆壁的陰影處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是你啊。」

  腦海裡不知怎麼就浮現出那天晚上和對方在月光下的屋頂上吹風聊天的情景。

  「我正打算去找你,有緊急的情況要和你說。」

  「我也有緊急的情況想說。」

  由理停頓了幾秒組織語言,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就直接說了,魏爾倫正在去拘留所的路上,馬上就要到了。」

  中也的眼睛因為吃驚而微微放大了,擰起的眉頭因此而得到了舒展。

  「你……你是為此而來的?」

  我是為了和你一起戰鬥而來的。

  由理在心裡無聲地回答。

  「……我知道了,因為餐館的事,你也追查到了他身上。」

  中也的聲音像是從咬緊的牙關間擠出來那樣低沉。

  「先考慮眼前的事吧。」由理打斷了他,「雖然如果是我的話,早就把白瀨揍死了,但如果你一定想去救他……那就按你的心願去做吧。」

  中也心裡有無窮疑問,關於對方是如何得到這些情報,他說的話到底又是不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最後只是別過頭,用很輕的聲音說:「謝了。」

  由理還未來得及回答,遠處傳來牆壁轟然坍塌的聲響,以及刺耳的警報聲。

  入侵者出現了。

  「我先出手,吸引他的注意力,你負責奇襲。」

  中也丟下這麼一句話,就衝了出去。借助重力異能,他三兩步間騰空而起,轉眼消失在了由理的視線範圍內。

  「喂!」由理沒能喊住他,只好被動接受了對方的戰術提議,「……跑得真快。」

  她從因警報聲亂成一團的警衛們中間穿過,無聲地抽走了其中某個人腰間的槍械,然後朝著中也消失的方向追過去了。

  等到她趕到之時,中也已經率先發起了攻擊。魏爾倫沒有還手。

  但戰局瞬息萬變,還沒等由理找到出手的時機,中也就被魏爾倫隱藏在瓦礫碎片之後的攻勢擊中,穿透了牆壁落進了地下停車場。

  看不清中也的傷勢,由理立刻飛箭一般衝向了轉移後的戰場。她想她可能又進一步開發了幻術力量加持下移動的極限速度。

  然後在看清魏爾倫正捏住中也的脖頸將他舉起來的瞬間,扣動了手中的扳機。

  子彈挾著破空風聲呼嘯而去,眨眼間洞穿了魏爾倫的肩膀。

  中也則乘此機會從困境中解脫,連退幾步拉開距離。

  空曠的停車場中,每一次踏下腳步都會激發起層層疊疊的回音。

  幾息之後,回聲停歇了,兩人仍在對峙,而闖入的身影卻沒有出現。

  中槍的魏爾倫眉頭也沒有皺一下,反而是露出了略微失望的神情。

  「來的是意料之外的人物,你是誰?」

  由理隱藏在被中也撞出來的那個破損大洞旁邊拐角的陰影裡,一點也不想回答他的問題。

  一輛警車朝著魏爾倫的方向投擲而來。

  「可別無視我啊!」中也怒吼著,守在魏爾倫閃避的路線上,打出重若千鈞的一拳。

  「我已經說過了吧,這點分量,對我可是不夠的。」

  魏爾倫握住中也的拳頭,把他甩了出去。

  又一輛無辜的警車被砸扁了。

  「沒事吧,中也!」

  鏖戰正酣,又有一道新的聲音出現在了現場。

  刑警腦袋的剪影出現在了那個通透大洞的後面。

  「刑警,快回去!」中也叫道。

  「哈,看來命運還是站在我這一邊的。」魏爾倫微微一笑,用愉快的聲音說道。

  然後,他朝著舉著槍不明所以地探出腦袋的刑警先生騰空而起,行動像死神落下的鐮刀一樣迅捷又無聲無息。

  走過去,干掉他,今天的工作就可以愉快地結束了。放下又一根白樺十字架,順利功成身退。

  然而他在即將通過牆洞的時候,卻硬生生剎住了腳步。

  為什麼?

  在他前方,昏暗燈光下一根若有若無的絲線,橫在他前進的道路上。

  那是由理從鋼琴家那裡帶走的鋼琴線,暗殺專用。

  只要魏爾倫以那樣的高速度從這路徑上穿過,哪怕他著意增大了身體的密度,也逃不掉被一分為二的下場。

  差一點就成功了,由理差點沒忍住滑到嘴邊的一聲嘆息。

  不過,魏爾倫此行的真正目的,卻也已經暴露了。

  她拎起刑警先生的衣領子把他整個人提起來,飛快地離開了現場。


第48章

  由理重新出現在地平面之上,帶著刑警徑直穿過警署內的辦公樓群,有人大聲喊刑警先生的名字追了過來,又有幾聲徒勞放空的槍聲。

  她離定起跳,借力辦公樓外的排水管三兩下躍上了樓頂,雜亂急促的腳步聲都被甩在身後。

  魏爾倫發動異能,正要追著由理的身影飛上天台,被中也炮彈般激射而來的瓦礫石塊打了個正著。

  「我不會再讓你殺人。」站在停車場中,遍身擦傷的中也仰臉看著魏爾倫。他的眼中,原本溫柔的鈷藍色燃燒著憤怒的火焰,「這一招的滋味如何呢?」

  等到魏爾倫終於甩掉中也,由理早就不知所蹤。

  他陰沉著臉,不屑地掃了一眼手持防爆盾與武器正不斷靠近的警力,縱身消失在天際。

  「你看到那個衝你來的殺手了吧?立刻把你身上的電子設備都扔掉,防止他通過定位追蹤過來!」

  落腳在天台上的時候,由理抓緊機會對刑警道。

  「我身為警察,怎麼能在罪犯面前狼狽逃跑……」這樣說著,刑警還是不由得握住了口袋裡的手機。

  被由理一把搶了過來,隨手拋在地上。

  「就先放這兒吧,我們走!」

  口上雖然如此說,身後追著魏爾倫,身邊還帶著刑警,下一步要往哪裡跑,由理自己也不知道。

  也許就,先回擂缽街躲起來?

  「由理,太宰給你的手機號發了一個定位,並附言說『這裡提供人質寄放服務』。」不二咲千尋突然發聲了,「他怎麼會知道……」

  由理回想起剛才太宰高深莫測的笑容,心知對方已然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她嘆了口氣:「你導航吧!」

  目的地位處一條偏僻深巷之中,盡頭是死路,三面是高高的圍牆,光線一進到這裡就被黑暗徹底吞沒了。

  太宰一臉悠閑地倚在牆邊等著,身後是一排屏息靜氣的黑衣下屬。

  「你要把我交給黑手黨?」刑警先生表情驚疑不定,開始劇烈掙扎。

  「嘛,安心啦,作為轉移魏爾倫注意力的重要誘餌,我們自然要保證你的安全。你留在這裡一定比在警局裡活得更長。再說,組織現在正在緊要關口,並不想引起當局的注意力,你大可以放心。」

  太宰向前走了幾步,展現出了那副無害和氣的少年模樣,在他對著刑警循循善誘的當口,一個黑西裝腳步悄無聲息地繞到刑警身後,一記手刀送他進入深眠。

  「記得事件之後把他毫發無傷地送回去。」由理看著被套上黑色蒙面面罩的刑警,皺著眉頭叮囑道。

  「知道了知道了……咦,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太宰好奇地問。

  「你有——好好地——在干活嗎?」由理瞪了他一眼,「你說的部署呢?」

  「有啊,除了對付魏爾倫之所有的工作都被暫停了。因為一天之內下達了過多的指示,嗓子都沙啞了。」

  他們並肩看著太宰的部下從牆內的暗道把昏睡過去的刑警送走了。

  「那五個人,現在的情況還好吧?」

  「在地下深處的禁閉空間裡打牌度日,每天吵死了。」太宰嘆了口氣,「明明是工作日,為什麼別人卻能開始休假呢。」

  「告訴我魏爾倫的下一個目標是誰。」

  「你為什麼不問問中也現在在哪兒呢?」

  太宰無所謂地微笑著。

  「什麼意思?現在處境比較危險的,難道是中也嗎?」

  「要我說,再晚些去也完全來得及。但是你如果不去,肯定會後悔的。」

  他懶洋洋地說。

  *

  「測試……測試……滴……原因:正在執行抓捕魏爾倫的任務過程中,下午兩點十三分,請求通訊連接……G$&TGGfHbvdI30秒後,再發送一次。成功,成功,ACK已接收。」

  耳麥中傳來莫名且充滿刺啦刺啦噪音的電子聲,正在穿過闊葉林的由理腳下差點被一根凸起的樹藤絆了一跤。

  「千尋!那是什麼東西?」由理叫道。

  「啊!是從外部發送來的通訊請求,因為是中也身邊那個不明人物的聲音因此沒有攔截。」不二咲千尋很緊張,「怎麼樣?有什麼問題嗎?」

  「因為無法聯系上這位先生,所以只能通過之前調查警署時留下的蹤跡反向追蹤了。」正在說話的是亞當。

  「等等,成功接上了……你甩掉魏爾倫了嗎?現在到達安全的地方了嗎?警察先生沒事吧?」

  電子音停下,切換了發言者,夾雜在呼呼的風聲中是中也語速很快的聲音。

  聽起來他也在趕路。

  「是,是,是。你受傷嚴重嗎?」

  「不影響行動。」

  中也頓了一下,然後解釋道。

  「魏爾倫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曾經負責荒霸吐研究的科研人員——也就是九年前擂缽街爆炸的幸存者N。所以現在正在趕去他那邊的路上。」

  「本機請求發言權限——」

  「駁回。」

  「本機需要對方提供認證進行身份比對——」

  「都說了沒有那種必要了!」

  「這種荒郊野外不可能有你想找的地方,讓我回去!」

  「白瀨,你有本事就從這裡徒步走回橫濱。」

  從通訊連接那頭不斷地傳來熱鬧的對話。

  「哦。」由理干巴巴地說。

  奇怪了,麥克風到底設置在什麼地方,為什麼聽起來像是中也正湊在她耳邊講話一樣。

  「具體是在什麼地方?我來找你。」她定了定神,追問道。

  太宰只給她劃出來一個大概的範圍,此刻她已經快走到目標地帶了。

  是在橫濱城外某座小山峰上,「距離山腳二十分鐘路程」的位置。

  對面並沒回答,傳來一陣劈裡啪啦通訊遭到干擾的聲音,然後突然切斷了。

  由理:?

  她獨個站在分不清方向的群山中,一臉迷茫。

  「由理,往這邊走!我追蹤了他們最後發出信號時的定位。中也應該是已進入了軍方信號屏蔽的範圍內,在這區域內外的人除非接入特殊波段是無法進行信號傳輸的。」

  走了將近一公裡,又穿過了一片灌木叢,她終於重新接上了通訊。

  「本機和中也大人已經找到了異能研究所的所在位置,現在正在通過門口的安檢和抽血檢查。」

  ?過安檢為什麼還要抽血?

  她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這嗎事情。

  「入口是在山間的廢棄倉庫,進入方法是將牆上掛著的斧子插入地上的縫隙裡。」切換成了中也,「中也大人,你這樣形容是很難找到的,本機將發送准確坐標。」切換成了亞當,「就在平坡邊上的木屋裡不是很顯眼嗎!」再次切換成了中也,「根據立體三維坐標投影,從對方所在的位置並看不到倉庫。」再次切換成了亞當。

  由理就在吵吵嚷嚷的聲音裡,朝著他們所說的地點靠近了。

  將機關如說明的那樣放置好,倉庫的地板便開始轟隆隆地往下沉,很快從四面透光的破木屋進入到了光線昏暗的地下通道。

  「嗯?地面下行了,卻沒有看到發動升降梯的人員,難道是系統故障?」監控鏡頭背後的工作人員疑惑。

  等到他認真打量了一番卻仍看不出端倪,滿腹狐疑地走開之後,由理才從牆角的陰影裡一溜煙朝著通道的盡頭而去。

  輕易地越過了武裝崗哨,小心繞開監控攝像頭,貼在正好從外部進入辦公區域的研究員身後,飛快地穿過尚未合上的門,由理駕輕就熟地潛入了戒備森嚴的研究基地。

  研究室地下一樓的西側樓梯口,是中也、白瀨和亞當目前正在的位置。

  在大批正辛苦工作著的研究員之中,悠然散步般的N和他帶領著的三位參觀者分外顯眼。

  由理默不作聲地跟上了他們。

  *

  「亞當,你們還好嗎?」

  「兩側的自動門無法打開,本機和白瀨先生被困在封閉空間內,但是沒有受到破壞。」

  現在的情況是,N趁他們放松警惕,突然按下手中的控制器,將中也與亞當隔開在防爆自動門的兩端。

  由理險而又險地躲過了升起的門扉,獲得了最後一張入場券,只剩下亞當和白瀨被拋在後面。

  中也在明,由理在暗,前方N帶路,借由升降梯朝著地下的機密工廠前進。

  趁著N沒注意,由理上前幾步,在中也的背上用手指劃了「我在」兩個字。

  中也背上的肌肉先是緊繃了起來,而後又和他臉上的神情一起放松了。

  「怎麼了?」

  N回頭問突然停下腳步的中也。

  「……」

  中也立刻抿起嘴角,拉平了上翹的弧度。

  為避免發出聲音被N察覺,由理貼著牆角潛行,向亞當傳遞情報的工作就由不二咲小天使兢兢業業地承擔了。

  「現在在走廊上……已經進入了工廠。好大啊,這裡是中也先生誕生的實驗室嗎?」

  「根據本機得到的消息,中也大人是在擂缽街附近的研究所出生的,不是在這裡。」

  「啊,研究員說這裡是與那邊完全鏡像的實驗室。」

  「實驗室裡有什麼?」

  「寬廣的大廳,什麼也沒有。不,中央有一根柱子一樣的黑色的培養儀器。誒,裡面好像有什麼東西?是、是個人?」

  「難以置信!那是和中也大人一樣的實驗體嗎?難道在荒霸吐行動中的受試者不止一人?」

  沒有人回應亞當的問題,就連不二咲千尋都被眼前的發展震懾住了。

  黑色的培養液退去,培養儀器中露出了和中也有著一模一樣面孔的少年。

  看起來卻瘦弱得多。

  由理看見N按下了按鈕,當時她不知道這是怎樣一個滿含惡意的舉動。

  看見隨著營養液的流失,少年的身體完全顯露在外,骨瘦如柴的四肢在寬大濕透的衣袖裡露出輪廓,表情也越來越痛苦。

  看見中也揪起N的領子要求他救活那個少年,N冷笑著說辦不到,程序無法逆轉。

  少年在柱型儀器裡痛苦喘息著,仿佛氧氣都被抽取干淨。

  中也搶過了操作器,試盡了所有辦法,沒能讓維生的液體回到培養容器裡,只能咬牙看著少年的生命一分一秒流逝。

  由理跳出來,從背後給了N重重一擊。

  確認他失去意識後,她立刻奔到中也身邊:「快想辦法打碎儀器,我有辦法救他!」

  中也一拳擊碎了儀器,但這還不夠,防彈玻璃僅僅是碎裂了一個破口。

  但時間已來不急,她不顧玻璃尖角刺傷手臂,奮力將手擠進那個不規則形狀的洞中。

  抓住了陌生少年的冰涼的手。

  由理無數次為自己是個幻術師而自豪,或者慶幸。

  這並不是盲目的狂熱,在各種屬性的火焰之中,霧屬性是應用範圍最廣的。

  除了戰鬥和輔助,在極端的情況下,霧火焰甚至可以承擔起治療的責任。

  最容易想到的例子就是庫洛姆姐姐。

  她長年累月地使用幻術制造出在車禍中受損而失去的內髒,憑此維持生理機能的順暢運轉。

  要怎麼做……可惡!她肯定學過的,快想起來……

  和記憶深處的治療方法一同浮現起來的是昔日和老師、師兄姐相處的溫馨歲月。由理甩甩腦袋,將那些回憶甩出腦海,專心致志地發動了能力。

  中也睜大了眼睛,瞳孔中映出火焰的顏色。

  靛色的火焰一層一層溫柔包裹住了少年的身體,離開了培養液體之後開始潰爛的皮膚肉眼可見地恢復好轉了。

  少年忍受著巨大痛苦的緊皺的眉頭也在慢慢舒展開。

  中也的眼睛亮了:「太好了!」

  「再堅持一下!」他急切地抓住少年的另一只手,「我們把你從這裡帶出去!」

  少年仍是閉著眼睛,沒有應答。

  「不,不行……」由理半跪在地面上,為難地說,「我輸出的力量不足以支持他的身體正常運轉,最多只能再堅持五分鐘……」

  少年瘦削的手臂上,隱隱出現黑色的紋路。

  原本已經停止潰爛的皮膚又重新開始惡化了。

  中也臉上充滿希望的神情,慢慢黯淡了下來。

  用幻術造出髒器、或者失去的四肢,不會耗費太多力量。

  但是這是一具殘缺的身體,按照N的說法,他基因層面出現了嚴重的缺陷,深受自己異能的折磨,本來就不可能健康地生存下去。

  他全身的皮肉,像是一遇空氣就會氧化枯萎那樣脆弱易碎,更不用說依靠營養液滋養的五髒六腑了。

  少年幾乎是完全在靠著由理的能力支撐才能保持看起來完好的樣子。

  「千尋,有沒有辦法破解這裡的控制系統?」

  「……不行,這裡安裝了最高等級的軍用防護,憑我的能力沒有辦法攻破。對不起……」

  由理眼前一陣陣發黑。

  她的力量在飛速流失著。

  只能做到這點程度了嗎?

  起身奔向遠處控制台的中也突然一個踉蹌,跪倒在地上。

  耳麥裡傳來新的呼叫。

  「中也大人,中也大人還好嗎?白瀨先生這邊出現了中毒的症狀,初步推測是采血檢驗時被注入了生物毒素。本機已緊急為他注射了解毒藥劑,但是無法將解毒藥劑運送到中也大人身邊。正在使用內部工具組嘗試破壞鎖具,進度30%……中也大人,能聽到嗎?」

  兩個面貌相仿的少年,一個正不省人事地躺在由理腳邊,另一個中毒後體力不支,幾乎無法站立。

  由理想奔到中也邊上查看情況,卻又不敢放松幻術力量的輸出。

  可惡,現在到底該怎麼辦啊!

  就在這時,很久沒有開過口的系統突然說話了。

  系統說:「給你一個提示,那個目前正裝著蘭波的大師球,可以維持內部生命的狀態保持在剛被裝進去的時候。」

  由理怔住了,半晌,她轉向中也。

  「中也,現在有一個選項。」

  火焰消耗過多,她選擇放棄維持原有的外貌偽裝以節約力量,所以露出了原本的少女聲線。

  她的背後,中也半跪在地上垂著頭,冷汗打濕了橘色的額發,耳鳴嗡嗡作響:「你說吧。」

  是幻聽嗎?

  他茫然地想。

  「如果把他收進球裡,可以保證他不會因病情惡化而死去。我們有時間慢慢尋找救活他的辦法。」

  「但是這樣的話,就不得不把蘭波放出來。」

  至於把蘭波放出來,中毒的中也收進去的選項,由理知道他是絕不會考慮的,因此也就沒有浪費時間說。

  「那就把蘭波放出來。」

  中也不假思索地說,花費的思考時間加起來總共不到一秒。

  「可是蘭波的時間還停在想要殺死你奪取異能的那一刻。」

  「沒關系,我死不了。」

  中也說,聲音比平時低沉,卻很堅定。

  「我想讓他活著。」

  那個能力和他相仿,面容也和他相仿的實驗體少年還在靜靜沉睡著。

  如果N沒撒謊的話,中也之所以是現在的樣子,就是受到他的基因的影響。

  經過了精妙的基因層面的手術,將異能的副作用維持在可以承受的水平,從而可以活蹦亂跳。

  如果他能活下去的話……

  一定會這麼選,因為是中也。

  由理將手伸進口袋,小小的金屬球入手冰涼。

  難道說把蘭波放出來,少年收回球裡之後立刻帶著中也從這裡逃跑嗎?

  拼一回命,或許也不是沒有一線生機。

  「如果太宰在的話就好了,至少可以試著憑他的異能控制一下蘭波——」由理自言自語。

  下一秒,她的話音戛然而止。

  地下工廠外空曠的走廊上,傳來一連串皮鞋踩在地面上的足音回響,有什麼人不緊不慢地朝著這裡走近了。

  能到達這絕密的、隱藏在地下最深處的實驗地點,來人會是誰呢?

  由理猛然回頭瞪著門口,呼吸繃緊了。

  她屏氣凝神,做好了攻擊的准備。

  安靜了幾息之後,自門框之後,探出了一個很是熟悉的毛茸茸的黑色腦袋:「或許有人剛才叫了我的名字?」


第49章

  「現在到達的話,到底是來得太早了,還是出現得剛剛好呢?」

  太宰走進了大廳,手裡還端著一把電、擊、槍。

  緊隨在他之後,亞當也跳了進來。

  「中也大人!毒性發作了嗎?本機還儲備有足量的解毒藥劑,現在就可以進行注射。」

  「怎麼都聯系不上,你這家伙死到哪裡去了?」

  中也對著一臉輕松的太宰罵道,臉上卻顯現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憑借這麼簡陋的裝備進到實驗所禁地,還順便帶來了亞當。

  但這不是很重要,旁人只會想著「不愧是太宰」,然後接受最後的結果,放棄理解整件事情。

  亞當半跪在地上,打開胸膛前的暗格,拿出一個小藥液瓶,然後將注射器的針頭緩緩推進中也的手臂。

  由理腦袋一抽一抽地疼,注意力開始渙散,不願再多開口。

  她一把抓住太宰的爪子把他拽了過來,然後從口袋裡掏出金屬球,按下了圓形的開啟按鈕。

  太宰腦筋轉得何等之快,雖然沒能聽到由理和中也的決定,在看到紫白相間小球的瞬間,已經明了了由理接下來的打算。

  太宰:?要我當工具人,問過我的意見了嗎?

  「太棒了,又要我來收拾爛攤子。」他小聲嘟噥了兩句,嘆了口氣,握緊了手裡的電、擊、槍。

  一道溫暖的白光閃過,蘭波的身影出現在了原地。

  波浪卷長發,厚皮靴和防寒服,臉色長年紙一樣蒼白。

  前任港口黑手黨預備干部,現任在逃叛徒,已經從公眾視野種消失長達一年之久,被默認為遭受港口黑手黨報復而早已死在某個犄角旮旯的蘭波,如假包換。

  蘭波的雙腿也是時隔一年才重新踩在堅實地面上,搖晃了幾下才穩住身形。

  下一秒,由理抓住敞開著的大師球,朝著少年一氣投擲了過去。

  沒有任何意外地,少年瘦弱的身影轉瞬化作白光消失在原地。

  由理松了一口氣,終於能騰出手擦一擦額邊的冷汗。

  與此同時,太宰敏捷地一個飛撲,在蘭波搞清楚狀況之前把他按倒在地,一只手將電、擊、槍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頭發,以此保證對方無法發動異能。

  「好久不見啊,蘭堂,不,該稱你為蘭波先生了。」太宰未被繃帶蒙住的鳶眼靜靜盯住對方,露出一個無害的笑容,「我們來聊聊吧?」

  意識從無垠的深海中慢慢上浮,一開始,是純粹而包容的黑暗,接著,有微弱的光從上方投映下來,把他從深沉的睡眠中喚醒。一股不容逃避的吸力讓他上升的速度越來越快,直到猛然離開海平面,呼吸到第一口空氣。

  冰一樣寒冷和新鮮的空氣像個開關,啟動了他身體畏寒的感知,讓他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冷冰冰的地面上。

  蘭波茫然地醒來了。

  他的視線漸漸聚焦,目光所及處是研究所線條冷峻的大理石天花板。

  哦,還有太宰毛發蓬松的卷毛腦袋。

  太宰、中也,還有不遠處陌生的男子和女孩,在場的人物似乎和他之前的記憶有幾分能續接上,但是這裡……?

  他為什麼會在研究所?

  這裡難道不是在多年前的擂缽街大爆炸中灰飛煙滅,只剩巨大坑洞了嗎?

  到底是現實,是幻覺,還是回憶的夢境?

  另一邊,中也接受了亞當的緊急治療,中毒反應緩緩消退。

  解毒藥劑徹底進入血液需要一定的時間,在此期間眼冒金星、呼吸困難和手腳乏力的症狀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好轉。

  雖然還不能立刻恢復到之前的戰力,但好歹不至於連站都站不穩。

  中也混沌的頭腦逐漸意識到,他看到的女孩並不是幻覺。

  蘭波和太宰幾步開外的地方,由理因為能量消耗過大而放棄維持黑衣神秘男子的外形,露出了原本的樣子。

  「由理……是你嗎?」

  他輕聲說,心跳突然變得劇烈起來了。

  已經死去的人重新出現在面前,這是真實的嗎?

  而且那個和自己在擂缽街區域幾番打鬥、亦敵亦友的神秘家伙,和在擂缽街開餐館的小店主由理,是同一個人?

  「警告,警告,本機右臂承載壓強超過閾值。」亞當說,「中也大人,本機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可以先放開本機的手臂以避免不必要的損耗嗎?」

  「抱歉,我沒注意。」中也急忙甩開手,這才發現自己心慌意亂之下緊抓著亞當還不小心發動了異能。現在那個被他握過的部分,留下了明顯的五道凹痕。

  像是要再確定一下自己看到的並非虛假,他特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太宰。

  相比中也,太宰進場時看到的就已經是由理真實的樣貌。

  不過他心中對這結果早已心知肚明,沒表現出一點反應。

  所以自己是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人?

  可惡……感覺好像輸了。

  由理發覺了這邊的動靜,轉過來朝著中也點點頭示意,又立刻回頭緊盯著被太宰壓在地面上的蘭波。

  中也張張口,卻沒發出聲來。

  他又能說什麼呢?

  不管怎麼表現,好像都會顯得很蠢。

  偏偏又是在這緊要關頭,容不得他去細想了。

  中也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蘭波身上。

  三人一機的視線,都落在了蘭波身上,等待著他下一步的動作。

  蘭波已經睜開了雙眼,還掃視了周圍一圈,但他隨即收回目光,望著天花板發呆,對外界發生的一切充耳不聞,沒有半點反應,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蘭波先生,你失去的記憶,我們已經替你找回來了,你——」

  半句話沒說完,太宰突然瞳孔猛縮。

  在場唯有他面對著實驗室入口的方向。

  因此,也就唯有他看到了那一幕。

  在他的前方,魏爾倫高大的身影正從走廊盡頭的黑暗中顯現出來,嘴角掛著愉快的笑意。

  他的腳步像貓一樣悄無聲息,帶來的卻是沉重的死亡的陰影。

  他在門口附近的地方站定了。

  「出乎意料,人數比意想中的要多。」

  「能從我手下逃脫,了不起的小姑娘,陰魂不散的機器搜查官,還有——」他的聲音凍結在嘴邊。

  魏爾倫看到了那個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影。

  這不可能。

  自來到日本的第一天,確認蘭波的下落就是他最重要的任務,優先度遠遠排在設立一系列暗殺目標之前。

  他憑借自己對蘭波的了解,調查了一切蘭波可能隱藏的場所,收集各類蛛絲馬跡。

  確認在廢棄船廠一戰之後,蘭波確實再也沒有在任何地方出現過,港口黑手黨也沒有進行任何的叛徒追捕動作。

  再加上太宰提供給他的港口黑手黨內部記錄,最終才確定蘭波的蹤跡的的確確已經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而現在,太宰和蘭波站在一塊。

  很顯然,給他的那份資料是假的。

  蘭波還活著,就在這裡。

  他驚疑不定的目光,和聽到了熟悉的聲音而驀然抬起頭的蘭波茫然的視線,撞到了一起。

  與擂缽街之下的研究所布局完全一致的鏡像研究所,地底深處的研究室內,被人為擊穿的、破碎的圓筒形培養儀器之前。

  當年被帶走的雙目緊閉的孩子,而今抱著手臂站在這裡的頭發像火焰一樣燃燒著的少年,中原中也。

  還有最重要的,曾經同樣身為高級情報員,赤手空拳闖入敵營執行任務,之後卻變成暗殺王和黑手黨,殊途萬裡的兩個人。

  也許是命運的玩笑,也許是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所吸引,在九年之後,全部都重新聚集在了這裡。

  蘭波腦海中記憶宮殿上方的迷霧,終於開始消散。

  「我回想起來了……對,就在這裡,就在這個地方……我們兩個人闖了進來……」

  蘭波的頭像是針扎一樣痛了起來,如高燒中的病人,用夢囈般單薄的聲音喃喃自語。

  似是無法坐視事情繼續朝著這一方向發展,魏爾倫不能忍受般地跳了起來。

  那一刻,身體比思想更快地運轉,他拔出腰間懸掛著的還沾著某個倒霉警衛員血跡的槍支,不假思索地朝著蘭波摁下了扳機。

  太宰抓著蘭波一個狼狽的翻滾,險之又險地避過了子彈,彈痕在地面上留下灼傷的痕跡。

  同樣的舞台,同樣的演員,同樣的劇情在上演,長達九年的光陰,仿佛什麼也沒改變。

  蘭波緊緊閉上眼,再一次睜開時,眼神已經恢復了清明。

  他腦海中最後一塊記憶的碎片,徹底歸位。


第50章

  「蘭波先生,根據我了解到的信息,這個人早已經不再是你親密無間的戰友了。」

  太宰的聲音適時地在大廳裡響起。

  「不過,看起來我也無需再多言了。我聽說歷史會不斷重復其自身,看起來的確是這樣的。」

  蘭波臉上露出復雜的神情:「……我已經想起來了,那天所發生的一切。」

  他的厚毛耳罩在剛才的翻滾中落到了地面上,沾上了藍黑色的溶液。臉頰也被碎玻璃割傷,一道殷紅的血跡在他蒼白如雪的面容上艷麗奪目。

  蘭波咳嗽了一聲,盯著前搭檔,目光沉靜。

  「你在做什麼呢,保爾?我們之間已經到達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嗎?」

  「我在幫助你回想起來過去發生的事情,以及你應有的態度。」

  魏爾倫的視線和聲音一樣冰冷:「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拿出你戰鬥的姿態來!」

  「現在的戰鬥又是為了什麼?為了順從你的心願而破壞掉整個研究機構,還是為了搶奪長大了的中也的歸屬權?」

  「我可不是任人擺布的小鬼,你們兩個!」中也聽不下去了,「睜大眼睛看清楚,我不是躺在營養艙裡無知無覺的實驗體了。九年前那一刻起,我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打人也好,救人也好,全部都是聽憑我自己的想法,我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親愛的弟弟,還不夠,這樣還不夠。剛才,你已經看到了那些為了人類的自己的貪婪就將別人當成玩具一樣戲耍的醜惡的行徑了吧。不把他們一一剪除,永遠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我是想要救你,我們是一邊的。」

  「是啊,這就是你的計劃。」中也憤怒地說,「你不就是想要操縱我的人嗎?你和他們有什麼兩樣?」

  「中也,我不想和你吵架。」魏爾倫皺著眉,語氣裡竟然還有幾分耐心,「等到計劃結束的那一天,我們會再見面的。」

  「……」蘭波沉默中。

  「至於你,小子,一開始就提供了錯誤的資料吧,又籌劃著把我的前搭檔也帶了過來。」

  魏爾倫轉頭看向太宰,刻意地略過了蘭波。

  「這麼說來,你背叛了我。」

  「還以為你已經適應這一切了呢,魏爾倫先生。」太宰輕松地說,「背叛他人與被人背叛,難道不都是一回事?」

  魏爾倫冷哼一聲,不再理睬他,轉頭掃了一眼全場。

  由理用警惕的目光盯著他,蘭波坐在地上表情陰郁,中也握緊了拳擺好進攻的姿勢,機器人搜查官亞當自從蘭波出現之後就陷入了短暫的宕機中。

  他飛身而起,越過了破碎的圓柱培養艙,抓住了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昏迷中蘇醒過來,正一點點往設備背後挪去打算逃跑的N的衣領。

  「我們會在旅程的終點相聚的。」他如此說,然後按著帽子朝大廳裡的人欠身致意。

  再之後,一道黑色的光柱從他所站立的位置,直衝天花板。

  不,不能如此說,因為在光柱通過的地方,每一層的天花板都不復存在。

  現在他們可以輕松地呼吸到研究所之外、地面之上,涼爽清新的山間空氣了。

  為著這可怕的力量,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作為九年前的受害人,蘭波先生,你難道不准備做些什麼嗎?」半晌,由理問道。

  「原諒我吧,我還沒有做好戰鬥的准備。直到剛才為止,我都還在思考我的教育方針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蘭波用手撐著地面站起來,「現在,有哪位可以來向我講解一下前情提要?」

  *

  「今日任務執行記錄,本機遇到了在某處被困一年之久的法國情報搜查員蘭波,令機震驚。任務成功的概率提升了,但具體的數值仍然無法計算。」

  「本機的現在位置,處於第二研究所的最底層實驗室,實驗數據收集進度75%。」

  停下記錄的亞當,回頭看了一眼與中也面對面站著的蘭波。

  「坦白說,我並不怨恨他。」

  蘭波慢慢地說。

  「但為了彌補我當初教育失敗的責任,現在我必須肩負起阻止他的責任。我不想看到這樣的魏爾倫,他在錯誤的道路上走得太遠了。」

  「暴打他一頓顯然會是更好的教育。」中也抱著手臂,很不滿意。

  「我想你一定就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了。」太宰在一旁說。

  他面露好奇:「你對接下來的戰術有什麼建議嗎?」

  蘭波沉吟了一會兒。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偷走你的那頂帽子嗎,中也?」

  「……你是說,那頂帽子,是從我房間裡偷去的,你所留下來的那一頂嗎?」中也呆住了。

  在與蘭波對峙的事件之後,森首領莫名其妙地把蘭波的遺物鄭重地交給了他,令人摸不著頭腦。

  雖然很喜歡將帽子作為搭配西裝的配飾,他卻很少戴上那頂舊帽,任由它在衣帽間靜靜躺著。

  正因為此,才沒有察覺魏爾倫竊走帽子的舉動。

  太宰毫不客氣地發出了嘲笑的聲音;「太蠢了,中也。」

  「沒錯,雖然看起來是普通的樣式,但我一眼就能認出來。」蘭波的視線落在虛空中的一點,像是沉浸在回憶中。

  「那頂帽子,是能隔絕外界指令,讓使用者自由控制異能發揮的道具。也就是說,能讓戴帽子的人不再作為人形兵器行動,自由掌握自己異能與意志的開關。」

  中也露出明了的眼神。

  「……是你送給他那頂帽子的吧。」

  「不討人喜歡的生日禮物,應該將他收回。」

  蘭波說。

  「既然你曾經拿著它,那就送給你了,就當作是一年之前事件的一點歉意,我相信你會好好珍惜的。」

  「你將不再被迫在他的操縱下痛苦地發動異能,而他也會失去隨意像今天這樣肆意破壞的能力。」

  「他?為什麼?」

  「因為假如沒有帽子的輔助,異能失控的可能將大大增加。」

  「因為即使是口口聲聲對世界充滿憎惡的他,也不願意真正成為沒有理智和感情的怪物。」

  中也臉上表情復雜。

  他回想起來了魏爾倫打開他的「門」的時候,那種撕裂身體與靈魂的痛苦。

  為了打敗魏爾倫,他必須要以那個為武器去戰鬥。

  中也深吸一口氣:「我還沒有掌握開啟『門』的方法。」

  「這一點不是問題,中也大人。」

  亞當抱著一大摞從實驗室操作台邊上搜刮來的演算紙和試驗記錄走了過來。

  「本機在實驗室的數據記錄中找到了相關的信息,看這裡,『污濁了的悲傷之中』……」

  機器人的聲音平緩,欠缺語調的起伏,他口中念著詩句,不能稱之為吟誦,僅僅是普通地念著而已。

  但卻在中也的內心激起了豐富的感情——那是來自於某一方被遺忘的記憶的熟悉感。

  他按住試驗台的邊沿,閉上了眼睛。

  「所以下一步的計劃就是偷帽子。」太宰在一片安靜中開口了。

  「我來。」

  由理說。

  大家的注意力這才終於集中到天藍色長發的女孩子身上,她臉上仍然是脫力後的蒼白,又因為之前幾場戰鬥的關系沾上了不少煙灰粉塵,身上也頗為狼狽,神情卻很堅定。

  直到終於發覺中也正盯著她這一事實時,由理才猛然意識到這一點。

  太遜了,再一次在中也面前出場,居然是這樣的落魄打扮。

  由理用袖子蹭了下臉頰上的灰。

  平時愛美又不頂用,關鍵時刻,你不行啊!

  「不行,太危險了。」

  中也想也不想,立刻否定了她的提議。

  「中也,由理是最佳的人選。如果不利用她的才能,很難接近魏爾倫身邊,更別說取到隨身物品。」太宰說,「現在蘭波在我們這邊,魏爾倫對你會更多防範。」

  「……至少我們兩個一起行動。」中也蹙著眉頭,「我來負責正面戰場,引起他的注意。」

  「不是還有我嗎?」蘭波微笑了起來,「總不能讓孩子們代替我去戰鬥。」

  *

  因為之前力量消耗過多,由理仍然不能發動火焰快速移動,並且還肌肉乏力,就連走路都不太穩當。

  這讓平時來去如風無影無蹤的她很不習慣。

  當然,此時此刻,更讓她不習慣的可能要屬中也正把她背在背上這一事實。

  睡是不可能睡的,但為了避免尷尬只能裝睡這樣子。

  方才魏爾倫獨闖研究所,已經將警衛武裝力量砸了個七七八八。研究人員群龍無首,紛紛借助緊急避難所內的隱藏通道逃走。

  走之前燒的燒,砸的砸,把可以毀掉的研究儀器和記錄全部毀掉了。

  加之魏爾倫特意開的那個「天窗」,恐怕這一地下研究所再也不可能恢復其功能了。

  總之,他們一行人就正走在研究所的廢墟之間,朝著出口的方向。

  中也此刻內心也很復雜。

  聽聞噩耗之後,他去了台球酒吧確認現場,卻唯獨不敢重返擂缽街。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原本與「羊」糾葛難分的擂缽街上的成長回憶,漸漸被飄散著飯菜香味的溫馨小店所取代。他不會想起被背叛的傷口與遠在天涯的各位同伴,卻會想起夜幕裡餐廳門口透出來的融融暖光。

  每天都營業,總是在那裡,仿佛永遠不會消失。

  和早已做好了死亡覺悟的黑手黨同伴不同,擂缽街餐館的大家,只不過是每天忙碌著經營生計的普通人而已。

  被卷進這樣的事件中而喪命,是更加不可原諒的。

  不可原諒……他自己。

  直到現在,無人說話的短暫的行程裡,他才能將之前不得不壓抑在心底的失而復得的欣喜重新喚醒,獨個默默品味。

  那種感受很珍稀,也很新奇。

  可能是覺得中也臉上的表情太惡心,太宰重重嘆了口氣,加快腳步越過了他們。

  但中也根本沒空理他。說實話,他的心神現在有一半放在背上的女孩身上。

  由理手臂勾著中也的脖子,把臉埋在他的頸窩裡闔目休息,一綹長發落在他的脖後,癢癢的。

  之前對於她的死而復生沒什麼實感……但是現在,實感也未免過於強烈了吧?

  兩個人隔了衣物,交換著體溫。

  強烈地感覺到對方的存在和的呼吸。

  嗯,還有她的胸口,正壓在他的脊背……

  中也耳朵悄悄紅了,思緒也從即將到來的終戰之上飄遠。

  由理動了動,好像從短暫的睡夢中醒來了。

  「為什麼要冒險呢。」中也突然問。

  他不確定自己想聽到什麼樣的答案。不過,他知道即使問了也不會有結果。

  由理總是會用些莫名其妙的怪話搪塞過去,這種特性在她扮作黑衣人的時候已經盡數體現。

  遇到這種時候,她會這麼回復——

  「當然是為了支付版權使用費了。」由理的聲音理直氣壯裡帶著一點笑意。

  中也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手臂又緊了緊。

  想不明白的事情,不曾了解的感情,都可以以後再說,反正總是能慢慢弄清楚。

  他只知道,此時此刻,他背著這個女孩,已經足夠心滿意足。


第51章

  港口黑手黨大廈,頂層。

  首領辦公室。

  蘭波和森鷗外隔著辦公桌沉默,一方坐著,一方站著。

  室內的頂燈沒有打開。身形瘦削卻氣勢威嚴的紅圍巾首領背對著落地窗,在來人的眼中只剩下一個漆黑的剪影。

  他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著桌面,神情冷淡。

  「你來這裡,是有什麼事想說嗎?」

  曾經的黑手黨預備干部面露猶豫,開了口:「森先生,關於暗殺王——」

  話音未落,變故陡生。

  看似脆弱卻無比堅牢的有著纖維夾層的防彈特制玻璃瞬息之間碎成了冰雹雨,卻詭異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因為每一片碎玻璃都被重力異能溫柔地包裹著,沒有互相碰撞摩擦,只是懸浮在原地。

  然後,聽憑異能使用者的意志化作千萬利箭,朝著把脆弱後背對著敵人的森鷗外飛馳而去。

  出人意料的是,森鷗外並沒有躲閃,他用自己的後背扛下了這一擊。

  盡管如此,那些玻璃刀刃卻沒能在他□□上留下傷痕和血流,只是如同穿過空氣一樣簡單地越過了他,將寬大的辦公桌扎了個對穿。

  就在這時,蘭波抬起了頭。

  於是魏爾倫突然領悟了,明白了。

  森鷗外是虛假的,是投影。

  但蘭波是真的。

  深紅色的立方體一個接一個在空中出現,擋住了他看向蘭波的視線。

  「當著我的面做這樣的事,保爾,你是不是也把我看得太低了?」蘭波的聲音很平靜。

  深紅色的光線猛然暴漲,蘭波的空間結界籠罩了整間辦公室,然後一道道衝擊波向著已經無處躲避的魏爾倫攻了過去。

  魏爾倫環顧左右,他的手上沒有武器,空間異能又封住了退路。他只能抬起手臂擋住頭臉,准備靠身上的重力異能防御硬生生扛過這輪攻擊。

  他轉眼便被空間異能的深紅色所吞沒了。

  等到煙塵彌漫之中再次能看清他的身影,魏爾倫優雅而傲慢的西裝造型已經變得狼狽不堪。

  他用袖子隨意抹去了臉上的鮮紅。

  「很明顯,你的水平在過去的九年裡沒有任何長進。」

  從粉碎的地磚到倒塌的家具,都在重力的作用下緩緩上浮。

  大些的碎木片是火力凶猛的炮彈,細小的碎石是隱蔽致命的暗器,全部都以凶狠的力道朝著蘭波的方向飛舞。

  千百倍的重力場扭曲了空間,硬生生地插進了被蘭波置於身前用於防御的空間立方塊裡,使其寸寸碎裂。

  蘭波終於開始撤退,在寬廣的大平層辦公室裡躲閃著狂暴的重力異能。

  辦公室中間有一片脆弱的木地板地帶,已經完全被他剛才用重力異能破壞,魏爾倫追了上去,在天花板和牆面上彈起,以完全無視空氣阻力的速度前進。

  蘭波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之後。

  魏爾倫在轉角之前的右側牆面上反彈,准備借力轉向,追上蘭波。

  可就在他即將接觸到牆面之時,這一堵隔斷牆突然炸裂開來。

  原定的落足地迸發出爆炸的火焰,他身在半空無處借力,只能扭轉身體,通過翻滾動作躲過爆炸的區域。

  由於他同時還在用重力操縱著瓦礫作為武器,便沒能將帽子用重力壓在頭頂。

  那頂黑色的帽子,由於這一瞬間的疏忽便落了下去,向前滾進了剛才戰火波及的區域,轉了幾轉,染上一圈灰。

  一只手從翻倒在地的高大盆栽後面的陰影處伸了出來,要將帽子拿在手裡。

  魏爾倫反應極快,直接從水泥地面之中揪出了一截鋼筋,要把那只膽敢奪取他物品的手釘在地上。

  「小心!」中也喊道。

  另一片經過了重力異能加速的碎木板和魏爾倫投擲出來的鋼筋碰撞在一起,共同墜了下去。

  心有余悸的由理抓緊了手中的帽子,化為黑霧隱去身形,趕緊衝向剛才救她一命的中也。

  「拿到帽子了!准備轉移場地!」

  接下來的事情發生在瞬息之間,蘭波負責用空間立方塊把魏爾倫罩住,而中也則對整個立方塊施加重力異能,直接將其從幾十層樓高的高度朝遠方投擲了出去。

  魏爾倫掙脫這束縛要不了多久,但就這幾秒鐘的時間,足夠深紅色的流星滑過橫濱的天際,落在近郊的樹林裡,撞斷了好幾棵合抱的巨樹。

  雖然被丟了出去,但魏爾倫並沒因此受傷。

  他抬起頭,遠處的山坡上,太宰對著他微微一笑。

  「中也扔得還挺准吧?順帶一提,這是特意為你新研究出來的空間和重力異能相結合的作戰技能。」

  「叫什麼?碰碰球嗎?戰鬥力的部分在哪兒呢?」魏爾倫問。

  「在那裡啊。」太宰眺望向城市一側的天空。

  有個人正以飛翔的姿態怒吼著朝這裡俯衝過來。

  是中也。

  在即將落地的時刻,中也喃喃地念出了那句咒語。

  隨著聲帶和喉嚨的震動,一股奇妙的感覺自他身體中升起。

  然後是劇烈的痛苦。在這痛苦中他的身上開始出現仿若灼燒的紋路。黑色的火焰充盈了他的視野。

  那扇「門」被打開了。

  將意識交付給荒霸吐,就會成為只知破壞和戰鬥的怪物。

  可是如果不這麼做,就不能打敗魏爾倫。

  瘋狂運轉的異能在空氣中形成暗流和氣旋,中也的發絲無風自動。

  魏爾倫望著他的弟弟。

  「這是你第一次以完全姿態戰鬥吧?你總會明白的,人的理智就在這一次又一次化身為野獸的過程中異化,直到你最終從人的群體中被驅逐。」

  可惜中也此時已經不再能回答或反駁,他腦中除了攻擊,不再有別的思想。

  魏爾倫嘆了口氣,手中也開始凝聚起一模一樣的黑球。

  除此之外,他也沒有選擇。

  正在往戰場方向趕去的由理從很遠的地方就望見了異能者戰鬥的痕跡。

  那是像古書中形容神之戰爭一樣的場面。大地破碎,天空開裂,恐怖的力量從他們的手中源源不斷地流出。

  重力黑球在空中交錯。他們互相轟擊,異能球接觸到的地面,草木都化為齏粉。

  與此同時,其他人也不僅僅是在充當觀眾。

  「亞當,小心點,你離戰場太近了。」太宰在作戰頻道裡說,聲音經由耳麥傳到機器人搜查官的聽覺系統中。

  「本機定位了剛才中也發動污濁異能時被風吹走的帽子,馬上就能拿到了。」

  亞當答道。

  他的前方,在一棵高高的有著傘狀華蓋的樹木的繁葉之中,黑帽子靜靜地掛在枝頭。

  爬樹,摘取帽子,都很輕松地做到了。

  帽子被亞當拿在手裡,亞當端詳著帽子。

  一頂看起來很尋常的黑帽子,卻能引發驚天動地的異能。

  「現在就返回……等一下,觸覺感知器感受到異樣波動……臥倒!」

  可惜太遲了,一陣疾風從他身旁穿過,被他拿到手還不足半分鐘的帽子又消失不見了。

  與此同時消失的還有他的左臂連同左邊胸膛的一部分。

  摔倒在草叢中的亞當費力地抬起頭。

  魏爾倫就在不遠處,抓著帽檐,徹底地無視了他。

  之前也是這樣。連擊殺的興趣都沒有,完全不把機器人刑警放在眼裡。

  亞當默默地想著,然後在心裡開始倒數:「十,九,八,……」

  「沒有了這個,中也是不是就會放棄那些徒勞的努力了呢。危險的東西,果然還是讓兄長來保管比較好。」

  魏爾倫自言自語著,將帽子扣在發頂戴好。

  但帽子裡好像有東西硌了他一下,帶來很輕微的刺痛。

  那是什麼?

  是樹葉卡在帽子裡了嗎?

  這是魏爾倫陷入昏迷之前最後的念頭。

  為防止跌落在地的震感使他驚醒,已經變得殘缺不全的亞當趕緊上前幾步,用身體接住了向後仰倒的魏爾倫。

  關於魏爾倫的弱點的情報,依舊是很難獲得。但有一點很清楚,對中也有效的毒劑,對魏爾倫應當也能起作用。

  基於這個原因,重新制定了以蘭波的帽子為中心的作戰計劃。

  讓中也開污濁,配合港口黑手黨的其他異能者一同將其擊敗。

  或者,索性用毒藥解決所有的問題。

  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向警惕心極高的暗殺王下毒?

  當然是讓他自己主動把毒藥端回去。

  「成功了嗎?」屏息幾秒後,太在問。

  「成功了。」

  亞當微笑著,並用剩余的肩膀部分聳了聳肩。

  「雖然我接觸到帽子只有短暫的幾秒,但對於帽子戲法來說,已經遠遠足夠了。所謂魔術不就是這樣嗎?」

  *

  一場可能累及全橫濱的異能大戰,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結束了。

  雖然戰場已經遍地瘡痍,到處是黑球所制造出來的觸目驚心的坑洞,但這些比起魏爾倫個人原本能達到的破壞性,實在是不值一提。

  讓人感覺很不真實。

  最後,中了毒素的魏爾倫被放入了亞當帶來橫濱的特制冬眠艙裡,即將被運送回法國等待他命運的結局。

  拜他先前的種種行為所賜,即使他已徹底失去知覺,陷入完全的沉睡,也不會有人認為他無害。

  傍晚的港口晚風習習,一輛黑手黨的豪華車輛幽靈般行駛在路上。

  這是輛加長型的轎車,一看就與普通車輛不同。

  車上坐著剛離開戰場的由理等人,還放著盛放著一級危險品的冬眠艙。亞當需要第一時間將魏爾倫封存並且運回法國,而港口黑手黨也不希望夜長夢多,因此當日就將其送上遠洋貨船。

  今天過後,曾經在橫濱鬧出了不小動靜的暗殺王,將不會再出現在日本了。

  車開得很穩,幾乎感受不到顛簸。由理隔著冬眠艙的透明頂層凝視著魏爾倫緊闔的雙眼,忽然開口:「有個童話故事你們聽過嗎?」

  「這笑話不好笑。」中也立刻說。

  「……中也,我還沒開始講呢。」

  「剛才好像出現了本機尚未收錄的笑話。」亞當在這種時候總是反應很快,「可以重述一下嗎?」

  「說到這個,」中也沉默了一下,「你的記憶,在任務結束之後,可以保留嗎?經歷、場景,還有無聊笑話集,全部都會被初始化吧。」

  「因為涉及到作為國家機密的異能者們,本機事後被消除記憶的可能性高達87.81%。」亞當說。

  「這不合理吧。人類刑警之所以能隨年齡增長而能力越來越強,是憑借了被稱之為『閱歷』的經驗才能做到的。假如隨隨便便就把記憶給消去了,即使是擅長學習的機器人也很難取得長足的進步。」由理轉過頭來。

  「人類的記憶有很多組成部分,本機的記憶也是一樣。其中一種分類方式粗略地將記憶分為情景記憶和邏輯記憶。」亞當一臉沉思,「或許被清除的僅僅是有關機密的經歷的部分,就像格式化電腦的某個扇區一樣。」

  「……那不還是會把我們都忘記了嗎。」中也不滿地說。

  太宰摸著下巴興致勃勃:「但是也是有辦法讓他保存感受方面的記憶的吧。想一下吧,除了揍他一頓我們還能做點什麼?」

  車廂裡,短暫的沉默。

  「……我有個提案。」由理舉手。

  「讓亞當嘗嘗真正的人類美食,保證他一生難忘!作為小餐館的店主,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這樣了。」

  「讓本機無法忘懷的美食?這很難,本機畢竟來自於被稱為『美食之鄉』的大不列顛。」

  車廂裡又沉默了,這一次是很冷的沉默。

  「……真是令人發指的謊言。」

  由理嘆了口氣。

  「看在你被騙這麼可憐的份上,我可以把創真給我特制的晚餐外賣分給你一點。」

  太宰和中也頓時抬起了頭,面露期待。

  「咦,他們已經回到橫濱了?」

  「是啊。目前還住在港口黑手黨名下的酒店裡。」由理說。

  「之前談過條件了,港口黑手黨負責全部重建費用,而且新的店面要比原來更大一倍才行。明天就要動工,你們記得回去告訴森首領別想賴賬!」

  「……即使你向森首領提出要市中心的商鋪,他也會答應的。」中也說,「但果然你還是會選擇回擂缽街重新開店吧。」

  「沒錯!我可是要成為擂缽街之王的女人!」由理握拳。

  分享晚餐的熱情邀請是無害的,可惜由理帶著的盒飯是川香麻婆豆腐蓋飯。

  在亞當高呼著「痛覺傳感器被激活了」「本機的溫度升高了,已啟動病毒預檢」的嘈雜背景音裡,蘭波靜靜坐在魏爾倫的身旁,車廂裡熱鬧的氛圍好似和他毫無關系。

  他只是注視著外面的街道,透明的玻璃和玻璃上自己蒼白的倒影,如此而已。

  恢復了記憶的蘭波,也將找回自己情報員的身份,護送冬眠艙回到歐洲。

  不知道以後不再有搭檔的情報調查生涯他將如何度過。

  轎車很快到達了目的地,一艘來自法國的幽靈貨輪同一時間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碼頭偏僻的角落。

  交接的過程異常順利,大家在夕陽的暉光中,目送亞當和蘭波登上船舷。

  「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臨別時,中也突然對蘭波發問。

  雙手插在口袋裡的少年,一臉認真地盯著裹在厚袍子裡的瘦弱青年。

  「中也,你是個強大的孩子,我沒有什麼可以教你的。」

  蘭波說。

  「好好活下去,如果可以的話,好好慶祝每個生日,和你珍惜的同伴們一起吧。」

  他看了一眼中也頭上的黑帽子,微笑了一下。金色的夕陽照在他的臉龐上,讓總是陰郁寂寥的蘭波顯出幾分溫暖。他的卷發在海風中擺蕩著,踏在船板上的腳步很用力,仿佛此行不是為了回家,而是為了去陌生的新大陸探險。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看到蘭波。

  *

  作為掃尾工作的一部分,所有魏爾倫可能藏身的據點都被檢查了一遍,只發現了N的屍體。

  一名心地邪惡卻成就輝煌的研究員,一生做盡瘋狂大膽之事,竟然這樣簡單干脆地死去了,連同許多地下深處的秘密都被掩埋進土裡。

  本來絕大部分的資料都已經在九年前的爆炸中毀滅,那天他告訴中也的他的身世,到底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再也無人得知了。

  在他們送別亞當和蘭波的時候,搜查的結果被發送到了太宰的手機上。他們就順勢討論了一番。

  太宰宣稱他有辦法鑒別出N的證詞的真假,如果「中也跪下來懇求他」,就可以「勉為其難地告知」。

  中也暴怒:「想也別想!這種事情我自己會查清楚的!」

  話才出口,中也想起努力搜集資料、打算把他的身世作為加入組織一周年紀念禮物卻凄慘死去的青年會成員們,表情低落了下來。

  由理看著心疼,瞥了一眼太宰,決定說實話。

  「等一下,中也,你的伙伴們還活著,只是被港口黑手黨藏起來了。」

  中也僵住了,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真的嗎?」

  「喂,是怎麼回事?這也都在你的計劃之中嗎?沒有葬禮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的頭腦因為悲傷和喜悅的極端轉換而感到暈眩,即使如此,中也還是牢牢揪住了太宰的衣領。

  「啊,沒辦法,如果說出來的話,中也的氣勢就會降低了,這是對戰局不利的情況,要堅決避免。」被當面對質的太宰毫無懼色,還是一副這人好麻煩的欠揍表情。

  「你刻意隱瞞的這一行為,我絕對不會原諒!等回去組織了立刻要把你吊起來打!」中也生氣地單手把太宰提起來搖晃。

  「說的好像你能做到一樣。」太宰掏掏耳朵,「而且比起這個,你不先查收一下手機的消息嗎?」

  中也按亮手機的屏幕,未讀消息列表裡,靜靜躺著一條來自不可能通訊之人的消息。

  發件人:鋼琴家

  七點半,老地方碰頭。

  手不由自主地把手機握緊了。中也看了一眼屏幕上所顯示的時間。

  7點17分。

  「即使是用重力異能,也絕對趕不及了吧?」太宰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

  「哼,你以為你就能看我的笑話了嗎?」

  中也回以冷笑。

  「別忘了,這裡可是港口——那個人,」他差點脫口而出負責港口黑手黨交通物流工作的傻瓜鳥的名字,「在這附近有存放交通工具的安全屋。這種事情,你即使掌握全組織的情報流通,也未必知道。」

  他跳了起來,降落在幾十米開外某個看起來鏽蝕斑斑的廢棄小倉庫面前,並從大量破破爛爛的篷布後面,很神奇地推出來一輛線條張揚流暢的炫酷機車。

  「走了!」

  他大喊著,翻身上車,重力異能和機車引擎同時開始加速。

  紅色機車籠罩著紅色異能的光暈,在街道和樓頂之間跳躍,消失在落日光暈盡頭。

  太宰和由理用手擋住耀眼日光,並肩看著中也飆車離開。

  「在這種奇怪的地方也能耍帥嗎。」太宰小聲嘀咕,「切。」

  難道不是本來就很帥嗎。由理在心裡說。

  她目送著中也越來越小的身影,露出一點真心的微笑。


第52章

  早在魏爾倫事件結束之前,擂缽街中心餐館的重建就已經開始了。因此從焦黑廢墟重新變為小洋樓並沒有花費太長的時間。

  餐廳迎來了自由理來到擂缽街之後的第三次翻修。這一次餐廳的土地面積並沒增加,但又添了一層樓,廚房和用餐區域的面積各擴大了一倍,現在已經完全擺脫了昔日路邊餐館的模樣,逐漸接近高級餐廳的品格。

  親自上門的裝潢設計師和由理在市中心的咖啡館碰頭了三次,在此之後,全套軟裝設計都飛快地被敲定了。從桌椅地毯到杯盤刀叉,各式家具從不同的設計師品牌流水一樣送來,布置得井井有條。隨設計服務甚至還附贈了一幅大型藝術家抽像畫作,用以填充大廳主牆的空白。

  三樓的員工宿舍也都被安排好了,由理作為店長兼本店唯一一位女性擁有自己單獨的房間。這一次她原本只有桌椅床衣櫃的房間沒能延續以往的極簡主義風格,衣櫥被換成了大立櫃,窗下擺放了真皮沙發和玻璃茶幾,還多了帶鏡子的歐式梳妝台。整個房間一下子熱鬧了起來,風格還很混搭。

  ——這部分房間的設計並沒包含在餐廳設計的範疇裡,不會是有哪個好心人看不過眼,自作主張給她添了家具吧。

  由理抱著小黑貓站在樓下望著煥然一新的店面。內心突然有點懷疑港口黑手黨的森首領是否真的撥出了這麼多預算用於改建她的小破店。

  別以為她不知道,光是廚房裡那一排锃光的主廚刀剔骨刀就已經價值不菲,更別說那些高級爐灶、烤箱和通風設施。儲藏區置物架邊上甚至還安裝了步入式的超大冷凍櫃。

  該不會是中也把工資墊進來了吧?

  「所以我們明天就要開業了嗎?」系統很興奮。

  「是呢。但是在此之前,今晚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

  遠在任務地點監督寶石交易的中也突然接到了鋼琴家的電話。

  「今天晚上有青年會的活動,在擂缽街的那間餐館,七點開始。」

  聽筒裡傳來了對方帶著笑意的聲音,背景是可疑的說笑打鬧的動靜。

  「不是讓你們不要去打擾由理的嗎?她還在忙開店的准備工作吧?」中也暴躁道。

  他的聲音險些淹沒在猛烈的風聲中,想必是一邊接電話一邊趕路。

  「這一次不一樣,我們是應由理小姐邀請才去的。你不想來可以不來,但其他人都說了會參加。」

  中也提高了嗓門:「喂——」

  可對方說完這一句,電話就干脆利落地掛了,他只有一口氣噎在嗓子口。

  ……太無法無天了這群家伙們,仗著他現在不會輕易翹掉青年會的聚會,每次都盤算些離譜的活動。

  上次他不得不參加他們極端幼稚的水槍戰,被圍攻成了落湯雞差點感冒。

  而且……由理會邀請他們?聽起來就不太對勁。他必須得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中也在樓頂上停了下來,重新檢查了一遍自己的日程安排。

  ……看起來今天下午的工作要壓縮在三個小時之內完成了。

  等他忙完了一切終於趕到擂缽街的時候,天已經半黑。

  朦朧的夜色悄悄侵占了天際,將天空染成半深半淺的藍,一輪新月低低掛在角落裡。

  中也插著口袋走在擂缽街上。以前他總是不肯老老實實地沿著台階走下來,仗著異能蹦蹦跳跳。可是今天他願意在這安靜的氛圍裡拾級而下——朝著他的目的地一點點靠近。

  小店的樣子一次又一次變化,但帶給他的溫馨感覺始終沒有變。

  現在這店看起來已經相當不錯了。和市中心繁華商場附近的餐廳相比也不差什麼。普通的橫幅招牌被換成了更大、更氣派的霓虹燈招牌。

  中也停在了店門前注視著它,他已經能想像以後它會如何點亮擂缽街的夜空。

  只是燈牌現在還黯淡著,沒有通上電,門把手也掛著休業的牌子。從透明的玻璃門望進去可以看到許多人影閃動。

  中也猶豫了一下,推門而入。

  食物的甜香氣息和嘈雜的人聲立刻把他包圍。

  甜品吧台上一盤盤攢著花形奶油裱花的紙杯蛋糕,新鮮出爐香氣騰騰的蛋撻以及精致迷你一口一個的水果慕斯和提拉米蘇;沙拉台上有被切成適口形狀的西瓜、芒果和哈密瓜;料理區則是不同口味的披薩、插著竹簽的迷你牛油果漢堡和不限量的薯條、炸雞塊。

  ……他甚至還在飲料台上看到了啤酒。

  除此之外,牆面和椅背上掛滿著裝飾的彩帶和彩色氣球,像是某種慶祝活動的預備工作。

  一定是這樣。桌椅都被挪動過了,在顯眼的位置拼出一張空桌子。

  鋼琴家他們不知怎麼把台球桌搬了過來,現在正圍在桌邊熱烈地討論著什麼。

  中還沒掃視完一圈,耳邊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要見你一次真不容易。是需要預約嗎?」

  中也猛地回頭。

  一步之外的地方,天藍色長卷發的女孩正默默注視著他。

  暖燈的燈光在她的瞳孔裡流轉,明亮的光點中有他小小的身影。

  「對不起,因為之前的事件累積了一些工作……」

  他忽然有些局促,把帽子摘了下來拿在手裡。

  「哦?我還以為你是在養傷,結果你已經開始上班了。」由理朝他靠近了一點。

  這幾天中也都沒出現過,一步也沒有踏進擂缽街。

  在之前的魏爾倫事件中,由理暴露了自己的隱藏身份,被對方知道了她就是假冒荒霸吐行動的人。原本以為中也對此會有很多話要問,可是他看起來迄今為止都還沒想好要對她說什麼。

  「今天很熱鬧。是要慶祝重新開業嗎?」他挪開視線,問道。

  「這個麼,是一部分的原因,另一個主要的原因是,有人要過生日了。」

  「是誰?」中也又看了一眼在場的人,想從人們的表情中猜出謎底。

  「一個不知道自己生日是哪天,也不想過生日的人。」由理眼裡微微露出笑意,「但是別的人從遺留的資料中確定了他的生日日期,悄悄地辦了生日派對,然後想了法子把他騙了過來。」

  「哦……嗯?」

  中也僵住了,神情有幾分震驚。

  「我……我的生日是今天?」

  「主角來了!」不知道是誰發覺了這邊的情況,突然喊了一聲。

  原本聚在台球桌邊的黑手黨的狼們以及同樣在台球桌邊的阪本,表情嚴肅實則放空的芥川還有來自原來的羊的兩位少年,都看了過來。

  中也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表情也很緊張,如臨大敵。

  不,比那更糟,他看起來很想跳起來逃走。

  在他的身後,由理緊緊扣住他的肩膀。

  「不許跑!」

  「我還不至於要逃跑吧……」中也一邊被她推著一邊小聲嘀咕,倒是慢慢地放松了下來。

  由理把他推到長桌的中央讓他坐下,把一頂看起來很蠢的紙帽扣在了他的腦袋上。

  「雖然你應該參加過生日聚會,但以防你忘了我再說一次流程:關燈吹蠟燭許願,然後是拆禮物環節,最後是自由活動。很簡單吧?不要這麼緊張啦。」

  「我知道,但是你給我幾秒讓我冷靜一下。」中也用一只手捂住眼睛嘆了口氣,「這也太突然了吧?就不能提前說明一下嗎?」

  「不知道你是贊同還是反對,怕你會跑掉呢。畢竟中也以前很不喜歡這個。」

  「……以後不會了。」

  由理思考了幾秒對方的這個保證。就在這時,廚房的大門被推開了,探出了一輛銀光閃閃的小餐車。

  餐車上放著一個大型奶油蛋糕,推著餐車的人是創真。

  「生日快樂!」他燦爛地笑著,「這是特別定制的生日蛋糕,根據要求使用了大量的奶油,希望你喜歡。」

  蛋糕上插著十六根細細的蠟燭,被依次點燃。

  大家聚集了過來,微笑地看著他。

  「生日快樂!」

  他們說。

  蠟燭的光線忽明忽暗,映照著中也的表情,有點不知所措又有點高興。

  因為他的緣故差點被殺死的人,聚集在這裡,為他慶祝生日。他不知道這一切都如何發生。

  他看了一眼由理,由理正用期待的表情望著他,眼睛撲閃撲閃。

  這個世界永遠有讓人意料不到的地方,但是有些意外比人能想像到的最好的結果更好。

  就像他眼前的這一切,既虛幻又真實。

  「那就關上燈吧。我要許願了。」

  中也深吸一口氣,把手按在頭上那頂尖角帽子上,大聲說。


第53章

  餐廳的頂燈、吊燈、裝飾牆上的射燈一齊停止了運作,一時間只剩下中也面前幾點小小的燭光躍動。

  溫暖朦朧的光線鍍上了他的臉頰,映亮了鈷藍色的眼眸,使之褪去了平日的凌厲,看起來更為濕潤柔軟。

  或許那並不是錯覺也不一定。

  由理正想仔細鑒別一下那雙眼睛是不是真蒙上了一層水霧,眼睛就合上了。

  然後又睜開並且向她望了過來:「由理,那個球,你現在帶著嗎?」

  他說的莫非是……

  由理想了想,從口袋裡掏出了小巧玲瓏的大師球,放在了中也伸出的手心裡。

  當日從研究所裡撤出之後,他們努力研究了手裡拿到的資料,之後還重新潛入過一次,取得了因被毀壞而遺棄的研究儀器。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就算在持有原實驗儀器殘骸和記錄的情況下,僅僅重新造出讓少年足以維生的藍黑色液體這一項就需要耗費大量的投入,更不用說找出治療少年身上異能矛盾點的方法和為他進行基因手術了。

  目前而言,讓他在小球裡安眠是最好的方式。也許某一天,他們准備好了足夠的資源,或者相關科技又有了巨大突破,那時,少年的人生也將重新開啟。

  中也把金屬球握住,小心地放在了蛋糕旁邊的桌面上。這才重新閉上眼。

  他皺著眉頭許了願望,然後一口氣吹滅了蠟燭。

  黑暗之中,歡呼和掌聲代替光線填滿了整個房間。

  燈再次亮起來的時候,好多支禮花筒對准了中也發射。他努力克制住跳到天花板上躲避攻擊的衝動,正面迎接了熱情的彩帶洗禮。

  「生日快樂啊中也!」

  然後閃光燈的聲音哢嚓哢嚓地響起來,把他手忙腳亂一臉嫌棄的樣子都記錄了下來。

  這裡每一個人都開心地笑著,看起來比他這個過生日的人更加興致勃勃。

  中也:……果然捉弄人就是參加別人生日會最大的樂趣了嗎?

  他感覺自己不小心揭開了一個黑暗的真相。

  等他好不容易把遮住了頭臉的彩色飄帶捋下來之後,一大堆扎著彩帶包裝精美的禮物盒已經被堆放在桌前。

  於是他開始一個接一個地解開包裝彩帶,打開禮物。

  阪本送的斯諾克台球杆,創真送的高級紅茶,還有芥川親手做的紅豆糕(「這一次只放了極少的糖」),外科醫生送的鑒毒工具(「可別再被放倒第三次了」)、冷血送的名牌咖啡機(「你會需要這個的,我保證」)還有公關官送的帽子展示架,堆滿了整張桌子。

  一個沉甸甸的紙盒,裡面是幾套衣服。

  「為什麼是衣服?我的西裝不都是後勤人員打理好了直接送過來的嗎?」

  「為了防止你搭配錯。你看,一號的西裝搭配一號的領帶和一號的襯衫,然後是二號,以此類推。」鋼琴家滿面笑容,「下次紅葉干部就會誇贊你進步不小了吧。」

  中也:……感覺我被小看了,可惡。

  「這個是什麼?」中也又打開了一個小盒子,裡面躺著一把鑰匙。

  「哦哦!終於拆到我的了!」傻瓜鳥一臉開心,「是上次看到你騎的機車,感覺給你用會很不錯的樣子,就送給你了!」

  中也很喜歡那台機車,原本打算自己再買個一樣的。

  「謝——」

  「下次也要表演那個在牆上開車給我看啊!還有空中翻轉跳躍!順帶一提,我把車漆成粉紅色了。」

  中也:???

  笑容,消失了。

  不多時,禮物就拆完了。中也面前躺著一片包裝紙和彩色綢帶組成的抽像畫作。

  「……這裡沒有你的禮物嗎?」他轉向捧著臉坐在一邊的由理,有點疑惑。

  「沒有呢。我不是已經辦了這個生日會作為禮物了呢?」

  由理笑眯眯,兩條腿一晃一晃。

  中也聞言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我不會被騙到了好嗎?快拿出來。」

  沒能看到中也失落表情的由理也很失望,她走上前去,啪地一下按在中也的頭頂上,把他的帽檐按了下去,蓋住了他漂亮的眼睛。

  尖頂帽在放禮花筒的時候被弄掉在地上,中也此前已經戴回了他自己的寬檐黑帽子。

  中也:?

  「喂!你做什麼?」

  「帶你去看生日禮物。」

  由理神神秘秘地說。然後抓住了中也的手腕,把他拉出了餐廳。

  身後莫名其妙地爆發出了一陣口哨聲和起哄聲,中也臉上有點發燒。

  推開店門,微涼的夜風迎面吹來,將一室喧鬧關在身後。

  熱鬧的氣氛像潮水一樣退去,安靜的街道上由理拉著中也慢慢走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們二人。

  雖然被遮住了眼睛,但這畢竟是他曾走過千百次的街道,倒也能猜出他們現在在往哪裡走。

  ……再說,還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眼前被黑暗籠罩,他的注意力不由得放在了兩人接觸的那一小塊肌膚上。

  她會因為他加快的脈搏而感知到他的心跳嗎?

  眼前看不到路,心底的迷霧卻豁然開朗。

  「不許偷看啊!」由理對對方復雜的心理活動一概不知,只是一門心思帶路,一邊走還一邊不放心地強調。

  「……知道了。」

  到底是什麼禮物這麼神秘?完全猜不出。

  他們穿過交叉路口和小巷,沿著台階往上走,不久就到了擂缽街邊緣。

  由理拉著他轉了個身。

  「終於到了!」她呼出了一口氣,聲音歡快,「你可以把帽子摘掉啦!」

  中也依言把帽子扶正,然後為眼前的景像怔住了。他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這是……」

  本應在燈火繁華的中心街區映襯下黯然失色的擂缽街街區,在今夜塗上了不一樣的色彩。玫紅、淺藍、明黃和熒光綠的燈管爬上了每座建築的外牆,勾勒出立體的線條,把這些白日裡灰撲撲的小樓變成了酷炫可愛的發光小方塊。

  繽紛而協調的色彩在夜色的幕布上游走,這些發光的小方塊挨挨擠擠地堆在一起,沿著半圓形的地形一層層地向上鋪開,把怪異的地勢變成了設計的一部分。粗糙空間、立體設計、霓虹光效,共同組合成了充滿未來科技感的賽博朋克風格。

  而擂缽街中心餐館,就在這片光海的中心靜靜佇立著。巨大的霓虹燈牌第一次被點亮,即使是遠在擂缽街邊緣,也可以一眼看到。

  「賽博朋克風格的擂缽街燈光秀!」由理用很開心的聲音說道。

  中也呆呆地看了一會,突然拎住由理的衛衣帽子,把她提上了旁邊的屋頂。

  在擂缽街邊沿的屋頂上俯瞰,視野又比剛才更好些。

  半晌,他緩緩吐出一口氣。

  「……真漂亮啊。我居然也會有覺得擂缽街很好看的一天。」

  「說不定以後可以做成常駐燈光!」由理握拳。

  「是你親手做的嗎?」

  「燈光是我參考了游戲畫面設計的,至於電線線路安排和安裝的部分是手工達人阪本帶著芥川他們動手做的。」

  「……那邊那個熒光粉的,是高瀨會的辦公樓吧?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反正是阪本去溝通的,大佬無所不能,這些細節就不要追究了。」

  「看到了吧,距離我把擂缽街變成旅游景點的目標又前進了一大步,我已經有下一步的開店計劃了,就是——」

  「由理,」中也突然發聲打斷了她,「我有話要和你說。」

  「誒?」由理轉過頭,臉頰被炫目的燈光染成藍色和粉紅,有種奇異的美感。

  「……」

  中也有一會兒沒有說話,像是在組織語言。

  但是還沒等他想好措辭,由理的注意力又被新的事物吸引走了:「你看那邊!」

  中也抬起頭。

  身穿和服,即使在晴朗的晚上也手持紙傘,向著擂缽街方向走來的女性,不是紅葉還是誰?

  中也於是准備下去,拉著由理從屋頂上下來。

  紅葉也望見了他們,款款走來。

  她掩唇而笑:「不會是打擾了你們吧?」

  雖如此說,但完全沒有要改的意思。她將手裡提著的酒盒遞給中也:「生日快樂。這瓶12度的水晶香檳,拿去隨便喝吧。」

  並且送完酒就開始趕人:「中也,你先回去吧,妾身和由理小姐有話要說。」

  由理瞥了一眼包裝盒,是名貴的路易王妃水晶香檳。

  中也有點不情願地站了幾秒,但又不想違抗上級的命令:「我先回去等你。」

  等到中也的身影消失後,紅葉轉向由理,微笑著打量了她幾眼:「百聞不如一見,確實是個有趣的小姑娘。」

  「首領想要見你。」

  「現在嗎?」由理仰起頭,望向對方美艷凌厲的眉眼。

  「當然不是了,好好享受你們的聚會吧。明天下午四點,有專車來接你前往大廈。」

  *

  這天天氣平靜無波。寬廣無垠的太平洋上,一艘遠洋貨輪正緩緩行駛在海面上,拖出迤邐的白色尾跡。

  亞當他們就在這艘船上,等待著前來接應的人員。

  海運雖然運載量大,但是耗時漫長。純走水路的話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才能抵達歐洲。這是亞當乘坐的專機被魏爾倫擊落之後的下策。

  而遠方得知魏爾倫已經束手就擒的當局顯然不能坐等冬眠艙慢悠悠地在海上飄著。

  根據最新消息,新的運輸機已經出發,再有不到一天時間就會降落在甲板上,帶著他們返回歐洲大陸。

  四面都是海,遠離人煙的地方,星空如同鑲滿碎鑽的天鵝絨幕布一般璀璨,銀河的形狀也隱約可見。

  這樣的一個夜晚,魏爾倫從最深的寒冷之中醒來了。

  他的身體被寒意所籠罩,還沒有完全恢復直覺。大腦運轉遲鈍,視線模糊。

  即使是這樣,他也能識別出站在他面前那個身影的輪廓。

  因為他們曾經是同伴,是戰友和搭檔。

  是蘭波。


第54章

  船艙裡沒有開燈。

  幽幽的月光下,蘭波注視著半開的冬眠艙中的魏爾倫。從艙體中外泄的寒氣溢滿房間,通常情況下來說該讓他很難受才是,但蘭波一聲不吭,在他嘴邊的位置,一點煙頭的火光微弱閃爍。

  「已經到法國了?」

  「不,我們還在船上。」

  魏爾倫花了很久才遲鈍地理解了他話裡的意思。

  他望著天花板躺了一會兒,理智漸漸回籠。

  世界在海浪的作用下輕輕晃動,在這搖籃一般輕柔的旋律裡,用堅固纖維材料制成的冬眠艙蓋猛然裂成尖銳的碎片向下墜去。

  然後被深紅色的空間方塊固定在距離魏爾倫頸動脈相差幾釐米的地方。

  「我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但可以決定自己的死亡。蘭波,放開吧。」

  魏爾倫平靜地說。

  「我說了,我要對你負起教導的責任。即使失敗了,但那也並不是一切的結束,我不會隨便放棄。」

  「你已經忘記我曾經真心地准備殺死你了嗎?把你的同情心用到別的地方去吧!我對這個世界已經厭倦了。」

  「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一點令你留戀的東西了嗎?」

  「思考這個有什麼意義呢?等我被運回去,為了安全的考慮,他們自然會讓我陷入沉睡,同時又基於人類永恆貪婪的天性,他們會迫不及待地汲取我的細胞、基因和異能力,制造更多的魏爾倫二號、三號、四號、五號……像我這樣的錯誤還會繼續誕生,像病毒,像瘟疫,在世界上留下更多的痛苦。讓這一切在我這兒終止吧。」

  魏爾倫半闔著眼睛,聲音低沉得像是直接從胸腔裡發出來,平平的沒有一點起伏。

  「保爾,你還是這麼性急。」蘭波熄滅了煙頭,向前走了一步進入了月光之下,蒼白的臉色在月光下如同幽靈,「你還沒有聽我說完。」

  「我將不會再返回法國了。」

  魏爾倫抬起了頭。

  「巴黎的氣候對我來說已經太寒冷了。我計劃沿著赤道旅行,從爪哇的婆羅浮屠出發,沿著恆河前進,越過紅海抵達埃塞俄比亞。」

  蘭波用平靜的語調說著通緝下的遠行、狂野的旅途和異國的流浪。

  「你要和我一起去旅行嗎?」

  *

  貨輪距離最近的港口早已超過千裡之遙,但對於空間和重力系的異能者而言,這都不會成為什麼問題。

  他們重新抵達橫濱港時,已經過了一個白天和一個黑夜。

  蘭波和魏爾倫站在擂缽街外側邊沿建築的屋頂上,眺望著點亮了整條擂缽街的絢麗彩燈。

  音量在安靜的夜晚裡會盤旋上升。越過層層街道,他們聽到了來自擂缽街中心餐館的喧鬧音浪,似乎那裡正在舉辦什麼活動。流行音樂的音量開得很大,年輕人的笑聲和呼聲一刻都沒有停止,還間雜著桌子或椅子倒地的聲音。

  「真是過節一樣的氣氛啊。」蘭波興致勃勃地說,「中也有這麼多一起慶祝生日的朋友,真不錯。」

  他甚至還有心情開玩笑:「保爾,你也想下去看看嗎?」

  魏爾倫無語地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站了一會兒,他突然問:「為什麼要和我一起旅行?」

  「我曾經想送給你世界上最值得珍視的東西——自由的意志。但那頂帽子既不能使你停止對命運的憤恨也不能讓你得到快樂。」蘭波低下頭,注視著自己厚厚的羊毛手套,「那就走吧,離開這一切,去經歷坎坷、流浪、窮困和瘋狂。」

  「哼。」魏爾倫冷嗤一聲,「地獄嗎,那就是我想要的。那麼,走吧,離開的時候到了。」

  他最後看了一眼餐館,率先轉身離去。蘭波緊跟其後。

  他們沿赤道而行,追逐著太陽。自此之後,歐洲和日本都不再有兩人的足跡。

  *

  由理找到太宰的時候,後者正坐在餐館的屋頂上,一動不動地吹著冷風,看燈。

  餐館裡傳來的喧鬧聲,他好像完全沒聽到一樣。

  「你真的不下去嗎?」剛爬上屋頂的由理此時還有點喘,把手撐在膝蓋上。

  太宰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眺望遠處的目光,不太情願地看了她一眼。

  「你確定要我去參加那個小矮子的生日聚會嗎?他今天晚上肯定瘋得像個傻子,我現在坐的這個位置已經是我能忍受的離中也最近的距離。」

  他黑色的西裝外套下擺在屋頂上鋪開,兩條長腿隨意地一支一放,面無表情地不知在想什麼,潔白的繃帶被燈光暈染成熒光的顏色,渾身透露出孤獨黑暗的氣息。

  總感覺這個人自從加入了港口黑手黨之後一天比一天陰沉了。

  「……這個你拿著。」由理遞給太宰裝在一次性紙碟上的一角蛋糕,精致的奶油裱花被做成花朵般的形狀。

  「什麼?你讓我吃小矮子的生日蛋糕?不行,哪怕是創真做的也不行。」太宰的嫌棄之情已經滿到要溢出了,沒有一點要接過去的意思。

  「不是的。」由理一臉淡定地解釋道,「在今天來的人裡,只有你還沒有把蛋糕砸在中也的臉上了。」

  剛才在餐館裡發生了一起異常慘烈的大逃殺活動。當然,在逃的僅有中也一人。在被勒令不准動用異能的前提下,所有人都對把奶油蛋糕拍到中也臉上這項挑戰滿懷信心,躍躍欲試。

  盡管追逐者中有黑手黨裡的好手(包括由理),但對手畢竟是年少成名聲震□□多年的羊之王。在半個小時的雞飛狗跳之後,大家終於找到機會(也可能是被中也放水)一擁而上,圓滿完成了今晚的KPI。

  沒踏進過餐館的太宰當然對此一無所知。

  「怎麼不早說!」

  太宰聞言立刻跳了起來,差點踩到自己的外套。

  「那我先下去啦。」由理把蛋糕放在地上,擺擺手翻下屋頂,輕盈地落進三樓的陽台。

  屋頂上轉眼又只剩下太宰一人。

  他揮舞著手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耳麥裡傳來下屬的聲音:「太宰大人,現在是撤離還是繼續等待指令?」

  「走吧,走吧,人都沒影了。」他懶洋洋地說,然後就不再理睬對方,蹲下身端起了地上的蛋糕左右端詳。

  很快,屋頂上便空無一人,只剩下遠處的燈火懵懂地閃爍著。

  *

  經過了一番激烈運動,餐館裡的眾人正在餐台邊上一邊往餐碟裡添加食物一邊談笑著。來自青年會的幾位正在吆喝著要加賽一局台球。

  切塊水果已經見底了。由理想起冰箱裡還有一些儲備,打算去廚房再切一點補充進去。

  她剛推開廚房的防火門,就被眼前的景像驚得呆了一呆。

  橘發的少年正在水槽前擰著襯衫,水珠從半長的發梢滴落,沿著背溝和肩胛骨的軌跡蜿蜒地前進著。頭發蓋住了斜方肌的走勢,但流暢的手臂肌肉線條和寬肩窄腰的健美身材已經展露無遺。

  腰……腰好細……

  聽到開門的聲響,中也猛然回頭:「你終於——」

  發覺推門而入的人是由理後,他後半句話卡在嗓子裡。

  由理此刻還保持著震驚的表情沒動。

  所以不是那種肌肉的身材,是既纖細又充滿爆發力的少年的體型。

  他轉過來了,好的,這下腹肌也能看到了。不由自主地開始數腹肌的塊數了。

  中也的臉已經像是被蒸汽薰過那樣通紅通紅的了,表情是強裝鎮定的不知所措。

  衣服都已經亂七八糟不能穿了,也沒有能遮擋的東西,總不能躲起來吧?

  所以這種情況要怎麼辦,應、應該說點什麼嗎……

  「啊……那個……要我幫你去借衣服嗎……」由理像是終於回過神來,干巴巴地說。

  「哦,不用……我已經問瑛太借了,他上樓拿衣服去了。」

  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兒。

  由理目光移到了他旁邊的衣服堆上:「這個……襯衫應該還可以機洗的吧?樓上有洗衣機的。」

  「不用了,我直接帶回去吧,這些都會有後勤人員處理的。」中也說。

  「……哦,好……那我先走了。」

  由理在中也把自己蒸熟之前飛快地溜走了。

  沒過一會兒,她瞥見拿著休閑服的瑛太下樓進了廚房。

  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由理想了一想,轉過頭決定把心思放在吃上。

  還沒等她解決一塊披薩,耳邊傳來了一聲熟悉的怒吼。

  「太宰!!!!!!」

  得,衣服白換了。

  *

  換了第二次衣服的中也臭著臉坐在台球桌邊上。

  「開心點吧中也!再來一杆!看在過生日的份上我們都會讓你那麼一點的。」公關官優雅地擦著球杆,笑得很愉快。

  「?我需要你們讓嗎?剛才那個絕對是失誤!」

  「哦哦哦自大王子經典語錄,出現了!」

  「不准叫那個名字!」

  「酒放哪裡了?我的杯子空了。」

  「這個?威士忌?不是餐館准備的酒嗎。」中也看見了手邊的酒瓶。

  「當然是我們自己帶的啦。是男人就要喝烈酒,十幾度的酒就留給小孩子喝吧。」

  「我才不是小孩子了!」

  「哈哈哈中也也來試試吧!就來一點點。」

  傻瓜鳥從吧台拿了個空杯子,倒了薄薄一層遞給他。

  「哈哈,小矮子就是遜啦,只敢喝這麼一點,你看我的……」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太宰搶過被傻瓜鳥放在一邊的酒瓶就開始狂倒,轉眼間就裝滿了大半杯。

  「我會輸給你?」

  中也一臉不服氣地把杯子一把搶了過來,咕嘟咕嘟開始往嘴裡倒。

  「喂!你等一下,那可是啤酒杯啊!」


第55章

  一大杯酒下去,緋紅色就從中也的脖根蔓延到了臉頰。

  鋼琴家阻止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中也干掉了小半瓶威士忌。

  「不是要……拼酒嗎……來!」

  中也一把抓住正要得逞後正要溜走的太宰,直接把酒瓶往他的嘴裡懟。

  太宰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大口,咳得撕心裂肺。

  「哈哈哈哈哈,你,不行,一口都喝不了。」中也嘲笑道。

  「咳咳咳……咳!哪有你這麼喝的?」

  太宰一抹嘴,索性把剩下的酒全倒進中也的杯子裡。

  「沒有了,結束了!你自己喝去吧!」

  「……誰說的?這裡不是還有很多……別想跑!」

  中也醉眼朦朧,不知道產生了什麼誤解,把太宰的頭「撲通」一聲直接按進了旁邊一大碗餐後甜湯裡。

  太宰抬起頭,可愛的小卷毛正式變成了剛出水的海帶,臉上還掛著一片白菜葉子。

  他生無可戀地抹了把臉,大聲嘆了一口氣。

  「果然,離小矮子太近的話人生就會變得不幸……」

  太宰,害人終害己。

  由理在一邊忍笑忍到表情變形。

  太宰就這樣成了今晚第二個不得不跑到廚房去洗頭的人。

  另一邊,醉得走路有點飄的中也好像在找什麼人,他轉了一大圈,最後停在由理面前,漂亮的鈷藍色眼睛有點失焦。

  「由理……」

  「怎麼了?」由理等了一等,沒有等到下半句。

  中也仿佛要說什麼,但是晃了一晃,直接合上眼睡著了。

  他小小只卻很沉,突然倒過來差點把由理砸到地上。

  由理扶住他的肩膀,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擁抱有點臉紅。

  剛才還在鬧騰的人此刻卻很安靜地靠著她的頸窩,呼吸溫熱地噴吐在她的肌膚上。

  她費了好大勁才把他推回到椅子上。

  青年會的人又開始了一局台球,正聚精會神地圍著球桌;另一邊,餐館的幾人正在打牌,又爆發出了一陣夾雜著失落聲音的歡呼。

  此時此刻沒有人看向他們這裡。

  於是由理放心地坐在中也旁邊,偷偷瞄中也的睡顏,又偷偷掏出手機拍照。

  少年半濕的頭發因為剛才的一陣打鬧亂七八糟地翹了起來,身上一件運動衛衣是有段時間沒有見到的休閑著裝,就連臉上的神情也是久違的放松。

  由理收回視線,耳朵卻在一片嘈雜中努力捕捉著他的呼吸。

  唉,她突然也想要嘆氣。

  不是那種惆悵情緒引起的感慨,而是由於幸福的感覺在心裡滿溢而不由自主的嘆息。

  突然,有人從另一邊拍了拍她的肩膀。

  由理轉過頭,是太宰。

  這個家伙,正在對她做口型,看起來是死性不改地想要搞事。

  由理思考了一下,心安理得地接過了太宰遞過來的油性筆。

  總有太宰背鍋就是了。如果中也事後追究起來,她可以推卸責任。

  唔……畫點什麼好呢?

  反正,在這樣好的一個夜晚,不管做什麼都是可以被原諒的,對吧?

  *

  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時候,由理被鬧鈴驚醒了。

  昨天鬧到了很晚,中也睡了一會兒之後又醒了,發現了臉上的塗鴉開始滿場追打太宰,還動用了異能,險些沒把餐館拆了。

  由理把這個人按在吧台邊上逼著他喝醒酒湯,贏得了(躲在桌子底下的)周圍人佩服的目光。

  最後,雙黑被強迫做了義務勞動,把滿地狼藉和亂七八糟的桌椅收拾干淨。

  最後睡下也不知道是幾點了。

  這種情況,怎麼也得睡到自然醒。她怎麼會設置鬧鐘的呢?真是見鬼了。

  由理迷迷糊糊地從被子裡伸出手,滿床摸索著手機。

  好不容易摸到了手機,卻未能成功關閉鬧鐘。

  她愣了一會兒,才遲鈍地意識到鬧鈴聲是從她腦袋裡發出來的。

  「系統!!!你在搞什麼鬼!」

  「由理!我叫了你兩個小時,你終於醒了!」系統很是委屈,「你忘記下午還有重要的事情了嗎?本系統覺得你必須要提前開始准備才行。」

  今天能有什麼事情?

  由理坐起身,撓了撓睡亂了的發頂,放空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昨天好像是有個人和他說今天下午要做個什麼事兒。

  ……

  啊,是港口黑手黨的紅葉干部,中也的直屬上司,邀請她今天去首領辦公室坐坐。

  等一下,所以她今天要重訪首領辦公室,並且和那個專業誘拐犯森鷗外面對面了嗎?

  這下她徹底清醒了,開始思考等下要怎麼面對森鷗外。

  「統統,你說如果中也知道了的話會怎麼說啊?他應該不會勸我去當他的同事吧?」

  「現在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嗎!你上次救了他一命,快點想辦法從他那裡多撈一點補助哇!」

  呃,雖然說她確實是按照太宰的計劃承擔了用幻術變出森鷗外欺騙魏爾倫的任務,但是要說是救了他也著實是有點勉強……

  她連森鷗外的面都沒有見到來著。

  「還記得上次太宰找你幫忙的時候畫的餅麼?」

  「廢話,當然記得了。都在我的小本本上記著呢。」

  「千尋!」她喚了一聲,得到了回應。然後伸了個懶腰,打開她的有著不二咲千尋小天使加持的智能電腦,開始伏案工作。

  *

  四點二十七分,一輛黑色的轎車穩穩地停在港口黑手黨大廈的樓底。司機為由理打開車門,鞠了一躬。

  這是一棟漆黑的、似乎連光線也能盡數吸收的大廈,從外面完全看不見內裡分毫。它和幾棟同伴共同沉默地佇立在這裡,從不張揚自己的存在,但那直入雲間的高度讓高樓滿座的橫濱也不能忽視它的存在。

  它就是手段嚴酷令人聞風喪膽的港口黑手黨的化身。

  誒,但是這裡她之前已經進去過了,還眼睜睜地看著頂層奢華的辦公室化為廢墟,還在牆上開了一個大洞。

  居然現在就能拿出來待客了,看起來港口黑手黨的裝修效率真是不容小覷。

  由理一邊走進大廳一邊漫不經心地想。

  經過了幾個由武裝壯漢把守的關口,進入了直達頂層的私人電梯,輕盈的一聲「叮」之後,由理又再次回到了首領辦公室。

  牆上的破洞被修復了,破損的牆面都歸位了,換了一種顏色典雅深沉的牆紙。她向前一步,落在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地磚上。

  沒有鋪地毯,因為地毯會吸收來人的足音。

  原本被撕成碎片的名家畫作換成了新畫,高級家具也變成了新的一套。港口黑手黨果然還是有錢。

  有錢是好事。

  由理低頭數著地磚前進。等她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森鷗外在長長的辦公桌之後對她投來一個優雅的微笑。

  「由理小姐,別來無恙。」

  「聽說你們昨天在擂缽街為中也君舉辦了熱鬧的聚會,由理小姐和我的部下們感情真不錯啊。」

  「畢竟大家都是老顧客了。」由理克制著自己不要去看坐在旁邊地上拼拼圖的金發女孩兒,落落大方地坦然回視森鷗外。

  「只是顧客而已嗎?中也君聽到會傷心的。」

  「我也想把他留下來當我的店員,可惜中也不會同意。」

  森鷗外聞言,嘴邊的弧度更大了。

  「你如果想和中也君做同事,還有更好的選擇。」

  該來的果然還是會來的。

  「由理小姐,我鄭重地邀請你加入我們黑手黨。」森鷗外手肘支在桌面上,表情循循善誘,「你的才能無與倫比,在小街上開餐館無法發揮出你的才華,也稱不上是一份事業。」

  「如果想做投資的話,在黑手黨工作才能得到最大的回報率。如果你為我的組織做出貢獻——以你的能力來說這是輕而易舉的——立刻就能獲得豐厚的資金,不管想跨入什麼產業都很容易。」

  「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是森先生,我想請你聽一聽我的想法。」

  「洗耳恭聽。」

  「首先——我記得太宰說,如果我協助您逃脫魏爾倫的追殺的話,不僅會幫我重建餐館,而且還要給擂缽街修路,對吧?這一條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兌現呢?」

  森鷗外的笑容微妙地停滯了一下:「那是當然,我怎麼會忘記呢。之前的事件多虧由理小姐的協助了。」

  這個太宰怎麼滿嘴開火車?事先根本沒有和他通過氣。

  由理很誠懇地問:「那就好,我想堂堂港口黑手黨的首領自然也不會把這點小錢放在眼裡的。那我就先確認一下——是選用瀝青還是水泥?應該修幾條車道?是否包含拆遷補助?還有這裡所指的修路是包含了規劃設計、道路工程、雨水和污水排放管道與自來水管道、沿途照明以及電力工程在內的全套設施對吧?」

  ?擂缽街那種地方難道不是把路鏟鏟平就夠了嗎?怎麼還有這麼多破事?

  「嗯……這個……需要請技術人員現場研究和財務部門進行核算……」

  突然感到一絲不妙的氣息,森鷗外額頭有點冒汗了。

  「另外,非常感謝您對本店重建提供的幫助,再過兩天餐館就要重新開始營業了,預計營業額將因就餐面積的擴大提升……個百分點,客流量將擴大……倍。我記得森首領也光臨過本店並且給了好評,那麼,有沒有考慮過再追加一些投資呢?」

  由理眼睛閃亮,像是看到了天使投資人的初創企業CEO,把PPT……呸,是厚厚一沓商業計劃書推到了森鷗外的面前。

  「這是我接下來的商業發展路線和運營計劃,目標是走和諧發展道路,大力發展綠色經濟新產業,預計在五年之內能將擂缽街改造為餐飲娛樂休閑一體化的商業中心。」

  系統說的目標是把擂缽街改建成繁華街,可沒有說不能找商業合作伙伴。

  當然了,只是合作而已,可不是要賣身。

  「請問您……意下如何呢?」


第56章

  有備而來的由理開始慷慨陳詞。

  「現在警力部署日漸升級,社會越來越繁榮安定,留給黑手黨活動的灰色地帶越來越小了,森先生,你知道世界各地的黑手黨們為了維持生計都在做什麼嗎?」

  「某些歐洲黑手黨大力投資風力發電業務,提升了本國的綠色能源經濟。」

  當然了,彭格列還沒有淪落到這個地步。

  森鷗外:「……」

  「曾經叱吒風雲的加勒比海盜,現在的重要業務是把滿船的嬰兒紙尿布走私到日用品匱乏的委內瑞拉高價販賣。」

  森鷗外:「…………」

  「亞洲某島上的黑幫老大,現在創立了以自己形像為商標的速凍水餃品牌!這,就是新時代黑手黨的理想和追求!」

  森鷗外:「………………」

  他想像了一下印著自己臉的「林太郎速凍水餃」,一股惡寒從心頭升起。

  由理喝了一口茶水,繼續激情演講。

  「請您打開商業計劃書的第十三頁。」

  森鷗外抬頭看了她一眼,戴著白手套的修長手指依言將計劃書翻到了對應的位置。

  「我們下一項要發展的目標就是——奶茶店!根據我的考察,珍珠奶茶絕對是當前年輕人中的流行飲品,這種成本和運營難度低的商業模式雖然目前在日本才剛剛興起,但是一定能在不久的將來火遍全橫濱甚至全國。」

  「在擂缽街試點運營第一家奶茶店之後,我們會考慮將這個品牌推廣到擂缽街之外,如果您有加盟意向的話,我們願意在候選人之中優先選擇您。」

  「奶茶?是那種英式皇家奶茶嗎?」坐在地上的金發小女孩抬起頭,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

  「不,是遠比那更加符合時代需求的口味,也會有更加豐富的品類選擇,絕不僅僅只是奶加上茶而已。」由理自信地說。

  「真的嗎?我現在就要喝!現在就要喝!」小女孩眼睛一亮,開始撒嬌。

  「咳咳。」沉默了好一會兒的森鷗外終於開口了,「此事我需要再考慮一下,當然,也需要看到你的旗艦店的實際運營情況才行。……愛麗絲醬,由理小姐什麼材料也沒帶,今天恐怕是沒法試喝的。」

  由理假裝沒有聽到耳邊一聲聲的「林太郎真沒用」,對著森鷗外假笑:「既如此,就等到新店開業之後再來聯系您。」

  *

  「統統,你看我今天成功把森鷗外說蒙了!」

  「也不算是吧。他可能就是因為資產配置的問題才願意考慮你的方案。目前有的走私類或其他暴利項目雖然賺錢,但是不夠穩定。此外,在擂缽街發展影響力,進一步打壓那片區域其他暗勢力——比如高瀨會——的擴張,也是他所喜聞樂見的。」

  「不管了啦!最重要的是我們馬上就要有大馬路啦!要想富,先修路,我本來打算自己攢夠了錢再規劃整修擂缽街的事宜,沒想到天上掉餡餅,居然有冤大頭啊不好心人送錢上門,我的運氣也太好了吧。」

  由理捧住臉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門上的迎客風鈴「叮咚」一聲響起,她回過頭,此時此刻推門而入的正是為她帶來了如此幸福的好心男孩太宰治。

  「嗨!太宰!」由理揪住焉噠噠就要從她旁邊路過的太宰,主動打招呼,「來吃午飯嗎?」

  太宰滿臉寫著喪氣,生無可戀地看了她一眼。

  「哦,哦,你今天心情不錯嘛。托你的福,森先生扣了我的工資,以我這個月連續遲到十八天為理由。」

  由理:……對不起,但這理由聽起來還挺充分的。

  「沒想到森鷗外是個如此小氣之人!不就是要他修條路嘛,居然還遷怒別人!」她連忙義正詞嚴地譴責黑心老板。

  「……三點八個億。工程預算是三點八個億。」太宰語氣沉重地說,然後向前倒在桌面上,把頭埋在手臂裡,像條腌制青花魚一樣毫無精神。

  「呃……」由理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趕緊轉移話題,「你今天想吃點什麼呀?」

  「一杯加冰啤酒,再來一個蟹肉罐頭謝謝。」他頭也不抬,豎起一根手指。

  「……雖然我的確是想做些什麼來表達我的同情之心,但你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在挑釁我們餐廳的尊嚴吧。」由理把菜單拍在他毛茸茸的後腦勺上,「首先,我們不賣酒。其次,我們不直接出售蟹肉罐頭,只賣成品菜。」

  「少來。我知道前兩天生日派對剩下的酒還在你們冰箱裡。」太宰終於舍得抬起頭,繃帶和頭發的縫隙裡露出一只眼神裡寫滿譴責的鳶色眼睛。

  「不管聽幾次都覺得餐廳裡不賣酒這件事太過分了!」太宰貓貓指責道,「你反省一下吧!為什麼連我這樣為擂缽街立下汗馬功勞的功臣的一點小小要求都不能滿足?」

  「為什麼中也辦生日會就可以喝啤酒喝香檳呢?」

  啊,這問題真讓人無法回答。

  「……好吧,鑒於你的卓越貢獻,可以滿足你這個小小的要求。」由理撓撓頭,覺得也不是不行。

  「我不僅自己要喝,還要帶朋友來喝。不僅要喝啤酒,還要喝伏特加。」太宰貓貓得寸進尺,「你會做那種圓形的冰球嗎?」

  「……別太過分了喂!」

  *

  擂缽街公共工程就這樣如火如荼地展開了,一家看似和港口黑手黨毫無關系實則是其下屬單位的建築公司包下了整個項目,從街道的一頭開始緩慢施工中。

  少數知道兩者真實關聯的圍觀群眾,比如政府異能部門,又比如軍警監察部門,都在大跌眼鏡中,把港口黑手黨忽然投身公共事業建設的背後真相猜得非常離譜。

  除了由理和部分店員之外,無人知道內幕。

  「還有不到兩個月擂缽街就會大變樣啦。」由理在日歷上用筆珍重地做了個記號,「現在路上煙塵彌漫,顧客稀少,店裡空空如也,我們正好可以放個半天假。」

  第一天,打牌。第二天,打牌。第三天,打——這當然不是由理的日程,她正在專心至志規劃奶茶店的菜單和裝潢。

  「奶茶店品牌多如牛毛,我的店面和菜單要怎麼設計才能獨樹一幟呢?」她趴在桌面上咬著筆,「雖然我已經有兩間店了,但是餐飲經驗倒是不一定能直接套用到奶茶店的運營上來。」

  系統給她出謀劃策:「讓創真來想想有什麼創新的方向?」

  「不錯,把他叫上,我們去把橫濱的奶茶店都踩點一遍。」至於三餐什麼的都可以用奶茶代替了。

  「那你的體重……」系統欲言又止。

  「不准說啊!」

  總之,明媚又舒適的午後,店員們都在後廚歡樂打牌,唯有由理獨自坐在大廳裡耗費著腦細胞。

  所以也只有她看見,手裡握著小刀的長發小女孩在門口猶豫再三,才小心地伸出手推開店門。

  ——第一下還沒推動。

  但門自己悄沒聲息地打開了。

  小女孩受驚似的一抬頭,發現門背後露出半張藍頭發姐姐寫滿好奇的臉。

  「你……你好,」她把小刀往背後藏了藏,仰著頭攥著衣角一臉緊張,怯生生地開了口,聲音嬌軟惹人憐愛,「我……我來找我哥哥,聽說他在這裡做工……請問我可以進來嗎?」

  由理瞳孔地震。

  怎麼可能!?

  這間店裡哪個人會擁有這麼可愛的妹妹醬!

  不會是認錯門了吧?


第57章

  穿著棉布小白裙的小女孩坐在餐椅上低頭喝牛奶,腳尖離著地面還有一段距離,小細腿也沒有晃蕩,老老實實地踩在橫杠上。

  在她面前,被叫出來的店員們站成一排,目光全都好奇地落在她的身上。

  「這是由理新撿的店員嗎?」

  「雖然是女孩子這點很棒但是年齡也太小了吧,看起來還沒有櫃台高。」

  「這是誰的妹妹醬?快來認領一下。」由理叉著腰問道。

  大家面面相覷,沒人開口說話。

  由理掃了一眼,發現除了芥川之外的所有人都到齊了。

  ……嗯,應該不會是芥川吧,那個脾氣死倔的小孩怎麼看也和這個乖巧可愛的女孩子一點不像。

  「那、那個……我哥哥叫芥川龍之介,他不在這裡上班嗎?」小姑娘沒見著哥哥,更加緊張了,「你有沒有在這條街上見過他?」

  芥川怎會有如此可愛的妹妹?!

  基因變異,這絕對是基因變異吧!

  「今天安排芥川去采購食材了,他剛出門不久。」創真歪了歪頭。

  「再等一會兒,他就回來了。在此之前,先給你做點飯吃吧?我猜你還沒有吃午飯。」他想了想,蹲下身對著小姑娘露出了溫和的微笑。

  「請問小姐的名字是?」阪本也在一旁問道,雖然一臉嚴肅,卻是不會嚇到小孩的那種程度。

  「我、我的名字是芥川銀……」可能是生平第一次被人用敬語稱呼,小銀的臉上多了一絲紅暈,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頭上的小辮子晃來晃去,「謝、謝謝……」

  「當當——這是今天的特供甜品——舒芙蕾歐姆蛋!」

  鍋鏟小心地將其從平底鍋中托起,美妙的點心落在盤子裡的時候還不住晃動,甜甜的香味湧入了小銀的嗅覺感官。

  她趴在料理台邊上睜大了眼睛望著歐姆蛋,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在盤子邊上堆起切成小塊的牛油果和草莓,最後在表面行雲流水地撒上楓糖糖漿,像雲朵一樣蓬松,月色一樣溫柔的舒芙蕾歐姆蛋就正式完成了。

  「趁熱吃吧,不然舒芙蕾過一會兒就沒這麼好看啦。」

  小銀一叉子叉起一小塊送入口中,舒芙蕾口感細膩綿軟,雞蛋的香氣和楓糖的甜蜜混合在一起,正是小女孩最喜歡的口味。

  她為這美味發出小聲的驚呼,然後害羞地捂住了嘴。

  「我……呀!」小銀後退了一步,想要表現得再矜持一點,腳邊卻碰到了什麼軟綿綿的東西。

  一坨黑色毛茸茸之中一雙琥珀色圓溜溜的貓眼正仰視著新來的小女孩。奈奈子細聲細氣地喵了一聲,算是少有的特別歡迎。

  「店裡……店裡還有小貓咪!」

  小銀要暈了,這裡是天堂嗎?

  等到芥川龍之介回到店裡的時候,驚訝地發現幾個月未見的妹妹正坐在餐館裡,懷裡抱著午睡中的貓咪奈奈子,頭上別著可可愛愛的櫻花發夾,面前放著甜甜的檸檬茶和樹莓夾心小餅干,被眾人圍在中間問東問西,儼然反客為主,成為一代鎮店之寵。

  他聽到小銀正在緊張地問由理:「可以把我留下來嗎?我可以幫忙干活的,之前在福利院的時候一直幫忙洗菜。只要在水池下面墊一個小凳子就可以夠到了。」

  「我吃的也不多,剛、剛才那個是意外,真的!」

  由理忍不住捏了捏小姑娘紅撲撲的小臉蛋:「你吃得再多一倍也沒什麼關系,我們可是開餐館的怎麼會養不起!小孩子就是要多吃才能長高~」

  芥川震驚之下手裡抱著的蔬菜掉到了地上:「……銀!你怎麼一個人過來了!」

  「哥哥!」

  小銀跳下椅子,衝過去一把抱住了哥哥的腰:「之前在福利院裡聽說擂缽街的餐館被炸了,很擔心你的情況,就過來找你了……」

  「咳、咳咳……」芥川想說什麼,卻先開始了一連串劇烈的咳嗽。

  「有這麼可愛的妹妹,為什麼不早點接過來照顧!這裡又不是住不下。」由理義正詞嚴地指責正牌哥哥芥川忽視親妹,「福利院哪裡比得上這裡好!」

  芥川手抵著下顎,咳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有機會開口:「小銀還太小,在下……在下不想讓她出來打工,想先攢些錢再把她接過來。」

  由理花費了好一番口舌才讓芥川相信小銀在這裡只要吃吃睡睡逗逗貓就行了,完全不會對她有什麼業務要求。

  「其實你也是一樣的。你才幾歲呀,只不過是給你找些事情做別太無聊而已,又不是真的當你是勞工。」她想摸摸倔強小孩的雙色毛腦袋,卻被躲開了。

  「……底層的人永遠只能在底層生活,這是這個社會的邏輯。擂缽街餐館卻不一樣,我一開始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你這樣的人,現在我想通了——正因為你很強,能夠隨心所欲施舍給別人善意,可以在擂缽街這樣的地方按照自己的喜好生存,甚至可以將環境改變成你所喜歡的樣子。」

  「……我也想成為像你這樣的人。」發色很深眉毛卻很淡的男孩子最後總結道。

  由理一臉黑線。

  你這個結論我倒是不排斥……可是這套達爾文生存哲學怎麼看怎麼有問題吧?

  她頓了頓,仔細打量了芥川一番。

  擺脫了風餐露宿的街頭生活、在餐館好好修養了一段時間後的芥川逐漸褪去了黑瘦,食量也從一開始的每天暴食變回了正常飯量,變成了——膚色蒼白的病弱男孩。

  ……什麼嘛,這麼一看養得還是好失敗呀!

  擁有豐富養貓經驗的由理決定把養豬計劃提上日程。

  據說這兩者具有共通性……開玩笑啦,奈奈子會生氣的。

  因為修路的緣故,擂缽街搬走了好些人,還有些塌了房頂好幾月也沒人處理的荒屋,由理就從中挑了一個距離餐館和甜品店比較近的位置,建了一間小小的奶茶鋪。

  名字也起得異常簡單,就叫「黑茶black  tea」。

  除了常見的珍珠奶茶、冰沙和水果茶之外,還添加了幾款特色隱藏單品。

  由理給奶茶店的定位是「不太甜」,以此和周圍甜到齁心的一般奶茶店拉開距離,當然,糖放得少也不代表喝了不會胖。能不能起到真正心理安慰吸引顧客的作用就見仁見智了。

  擔任第一批店員的是自告奮勇的芥川。

  每天與奶精、果汁和糖漿相伴相處,從此人生只有甜,很甜和更甜。芥川表示,為了留住這份甜蜜,他願意做切碎機之外的工作。

  店裡的大家也一致同意這份安排,認為在這麼強烈的味覺衝擊下,說不定過上幾個月芥川的味覺系統可以恢復到正常人的口味水平。

  小銀也很想幫忙,於是由理讓她負責准備椰果布丁珍珠等配料以及泡茶的工作。她認認真真地在每只配料桶上貼了文字標簽,還把飲品操作手冊背了又背,就差晚上抱著睡覺了。

  切水果的活計還是交給她哥,不,交給羅生門吧。

  因為芥川被迫穿上了粉色的店員服,如今的羅生門是套了限定皮膚的粉紅羅生門。

  顏色越粉,戰力越狠!

  粉紅色的光芒閃過,不管是西瓜芒果草莓還是橙子都瞬間解體成大小勻稱的小方塊。

  順帶一提,由於業務需要,現在芥川正在訓練羅生門剝葡萄之類的精細化操作。每次經過奶茶鋪的時候,由理都能看到羅生門巨大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捏著葡萄。

  嗯,有時候還是會不小心把葡萄給捏爆的。幸好現在僅有外賣業務,不會把顧客給嚇跑。

  羅生門:我他媽太難了,這比殺人還難。

  ……

  憑借著餐館和甜品店攢下的口碑,一番如此這般的常規營銷操作之後,橫濱的吃貨們開始知道了這家悄沒聲息開業的新奶茶店。

  它的口味固然好喝,但真正把它業務量推上一個新台階的是一杯起送的奶茶外賣業務。

  彼時橫濱的食品外賣都還是由各家餐館茶鋪自己組織運營,大部分奶茶店直接選址在繁華商店街或者學校與辦公樓附近,都沒有投入資金在外送業務上。

  這就給了黑茶店以可趁之機。

  阪本帶隊的擂缽街外送團隊直接承接了奶茶鋪的外送服務,在車技神鬼莫測的阪本的培訓下真正做到了「一小時全城速遞」。

  總之,新店發展勢頭很猛,很快就到了足以兌現給森鷗外的「給你看看本店的運營實力」承諾的時刻。

  ……

  這天,中也從宿舍所在的三號大廈下來,預備前往位於幾步之遙的另一座港口黑手黨大廈的個人辦公室開始一天的工作。

  他對著電梯裡的鏡子帶上了心愛的小黑帽,還調整了一下帽鏈的位置。

  很好,今天也是帥氣滿分。

  電梯門緩緩打開,露出裝潢低調奢華的大廳,大廳盡頭就是黑色不透光的旋轉門。

  中也心情不錯地走在上班的路上。

  假如今天的工作也能順利結束的話,晚上就可以去擂缽街一趟……

  但剛從旋轉門裡出來,他的腳步突然停下了。

  在港口黑手黨聳入雲霄的五棟大樓邊上,多了一間臨時搭起的小小奶茶店。從高處看,就像一個小小積木塊,被人隨意地遺棄在摩天大廈的腳邊。

  現在,這間奶茶鋪的外面已經排起了長龍,基本上都是他身穿黑西裝帶著墨鏡的同事們。

  他們三三兩兩地排成了松散的隊伍,不時還有人捧著和這身黑手黨打扮極不相稱的奶茶一臉幸福地離開。

  中也揉了揉眼睛,還以為自己沒睡醒,看錯了。

  明明昨天白天這裡還什麼都沒有來著。

  ……不,沒看錯,這個招牌,這個裝潢配色,這不就是由理在擂缽街新開的那個——

  「嗨中也!」奶茶店的側門突然打開一條縫,好幾天沒有見到的由理的臉探出來。

  她還用力朝他揮手來著。

  中也:……為什麼由理的奶茶店突然就能開到港口黑手黨臉上?他大受震撼。


第58章

  快閃店,一種發源於時尚界的營銷模式。店家在主要商圈或者路口等顯眼地帶搭建臨時店鋪,用充滿設計感和趣味性的小小空間提□□品的線□□驗渠道,吸引路人眼球,既可以純為用戶體驗服務,也可以測試新產品的市場潛力。

  雖然快閃店在各大步行街已經成為了通常的風景線,但銷售奶茶實屬少見,更不用說開在港口黑手黨樓下了。

  點子是由理靈機一動想到的,但森鷗外也拍板得很痛快。

  合理懷疑是因為愛麗絲在邊上高呼「我要天天喝奶茶嘛林太郎你快點答應」的緣故。

  如果換做一般的店員,可能很難承受這種每天面對腰後有不明武器凸起、衣服上有紅色可疑痕跡的黑手黨們的生活。即使由理就在旁邊撐腰也會腦門冒汗戰戰兢兢。

  但是芥川卻能一以貫之地保持冷淡的態度,雲淡風輕、一絲不苟地把注意力都放在手中奶茶的調配上。

  臉頰邊垂下兩綹白色發尾的芥川為了防止咳嗽污染飲品戴上了口罩,只露出兩只嚴肅的眼睛。

  「請問您要來點什麼?」

  「布丁奶茶,承惠500円。」

  等到顧客把零錢放在桌面上,羅生門就飛快地把錢叼走,分類放進收納台的小抽屜裡。芥川自己則眉頭微皺(雖然沒有眉毛),取空杯加茶湯倒入淡奶一氣呵成。

  在芥川轉身准備椰果布丁或西米露等種種配料的時候,羅生門就負責用巨爪上的兩根小指頭捏住小攪拌勺將奶和茶混合均勻。然後加好了配料的奶茶被穩穩送入包裝機器加上塑料封口,一杯奶茶就大功告成,前後加起來要不了一分半的時間。

  干得好芥川!這下哪怕讓他一個人來看店也可以放心啦!

  由理這麼想著,就心安理得地坐在一邊發發呆,放芥川一個人在前台應對客流,與羅生門艱難地打配合。

  ……芥川對異能的運用越來越熟練了,嗯,這一定是自己的功勞。

  等到中也經過的時候,整間小店的運營已經踏上了正規,愛湊熱鬧早上又沒什麼任務的黑衣壯漢們開始排起了隊。

  「你真的在這裡開了店啊。怎麼也不說一聲?」被叫住的中也打量著奶茶鋪一臉驚訝地走了過來,還未能完全消化自家組織樓下多了間由理開的店這一事實。

  「昨天才決定的,也是臨時的小店,可能就開上半個月也說不定。不過這樣就可以天天看到中也啦!」

  「……那也不錯。」中也露出了有點害羞又有點高興的表情,略微不自然地扶了一下帽子,「但我最近都是外勤任務,也不能經常過來陪你聊天。」

  「要進來參觀一下嗎?」

  裡面其實沒什麼落腳的地方,除了前方收款後面配料的操作區域,就只有由理所坐的小折疊椅與身旁的小桌子那麼大的活動區。

  為了不打擾芥川工作,他們在門後站定。

  一側的小桌子上像是化學研發一樣在調配著不知什麼東西,擺滿了盛放著各種原料的小杯。

  中也好奇地湊過來看了一眼:「你這是在玩兒吧。」

  「才沒有!我這是在研發全新口味!」由理反駁道,「用舊有的原料碰撞出全新的口感,為顧客帶來特別的味覺體驗!」

  「……明明就是在玩兒。」

  中也有些無語,用更加肯定的語氣說道。

  但看著由理因為不服氣而睜大眼睛的樣子,鈷藍色的眼睛裡又浮現出笑意。

  「那你又做出來了什麼新口味?我可以勉為其難幫你試喝一下。」他抱著手臂,對著那張擺得亂七八糟的小桌子揚了揚下巴。

  「呃……這個……那……現在還沒有成果,但是今天肯定能做點什麼出來的。」由理聲音說著說著小了下去,「等到你下班再過來的時候,新品肯定做好啦!」

  「等一下,你下班是幾點來著……你今天會下班嗎?」

  由理的表情充滿了求知欲,特別真誠,沒有一點嘲諷的意思在裡面。

  中也:……

  「當然是會下班的了,不過今天並不是我獨自出任務,什麼時候能做完也說不好……嘖,涉及到繃帶浪費裝置的任務就是麻煩。到底是為了什麼要我們二人一起行動啊。」

  果然,一提到太宰,中也的心情立刻晴轉多雲。

  「我走了。」他順手按了下由理的腦袋,「一切順利的話,四五點就能來。」

  能聊天的人也走了,由理埋頭繼續自己的化學實驗啊不是奶茶研發工程。

  中午還有阪本送來的創真牌愛心盒飯吃,打工人的生活其實也挺不錯的。

  真正的打工人芥川表示不想理她,在休息時間裡只想拿著奶茶噸噸噸。

  太陽漸漸西斜,小店的影子變換了方向。在倒掉了無數口感奇異的實驗品之後,由理終於挑選出了一批有潛力能接受進一步改進的配方。

  她伸個懶腰,忽然覺得周圍有點安靜過頭。

  抬頭一看,發覺剛才還熱熱鬧鬧排著隊的黑西裝們,頃刻間全都不見了。

  ?

  由理抬起頭,看向了窗口——窗口沒有人,窗外也沒有人。

  只有風兒靜靜吹過。

  不,也不是完全沒有客人。坐著的由理視野有限,只能聽到小皮鞋鞋跟敲擊大理石路面的聲音以一種輕快的節奏由遠及近。

  小女孩清脆而急切的聲音隨之出現,像清泉水衝散了午後的燥熱。

  「要奶蓋可可蛋糕奶茶!大杯的!」

  由理的眼前出現了一只眼熟的大大的紅色蝴蝶結。

  按照常理推論,它應該是別在某個總是坐在首領辦公室的小姑娘編著精致發辮的金發小腦袋上的。

  她趕緊站起身,迎向小客人,把芥川擋在身後。

  遠處一群彎腰致意的黑衣部下腦袋對准的方向,正悠然信步走過來的不是森鷗外又是誰?

  「本店現在正在推出個性奶茶訂制活動,想來一杯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專屬奶茶嗎?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蛋糕奶茶可以下次再喝哦~」

  由理用誘拐小朋友的和藹語氣對面露疑惑的愛麗絲說道。

  「那好吧。」愛麗絲揪著懷裡的布偶熊皺著眉頭思考了一下,最後好奇地點了頭,「不過你可不准把和我一樣名字的奶茶做得很難喝!哼,難喝的話就改成林太郎的名字。」

  森鷗外嘴角的笑意微滯:「愛麗絲醬……」

  不可能難喝!由理信心滿滿,取出一個透明奶茶杯,在底部鋪上一層厚厚的草莓丁,然後加注攪拌細膩的芒果酸奶,最後倒入粉紅色的草莓養樂多。輕輕搖晃一下,兩種顏色分層之中又自然地融合在了一起。

  「這一杯的名字叫——致愛麗絲。」由理動作麻利地將吸管一次扎進,彎下腰把做好的奶茶遞給一臉期待的愛麗絲。

  「好喝!」愛麗絲迫不急待地嘗了一口,然後發出了開心的謂嘆。

  「看來由理小姐之前在甜品的研制上積累了不少經驗,如此一來,我也對將來的合作前景更有信心了。之後——」

  森鷗外一臉慈愛地看著正抱著奶茶不放的愛麗絲,轉身正要繼續產業投資方面的討論卻被不知何處發出來的叫喊聲打斷。

  「給我站————————住!」中氣十足的熟悉的聲音。

  啊這,不會是中也吧。

  一輛黑色轎車在刺耳的急剎聲中一個漂亮的過彎停在了奶茶店的旁邊。

  僅僅是片刻之後,另一輛漂亮的機車在隆隆的馬達聲裡出現。

  兩者幾乎是同時抵達。

  從轎車駕駛位上下來的是披著黑色大衣的太宰。

  「略略略。」太宰朝著中也的方向吐了吐舌頭,比平時難得地多了點活力,「輸了吧蛞蝓,今天可是我先到的。」

  「可惡!那個假情報的問題,你給我解釋清楚!」

  哇這兩個幼稚鬼,今天又是打了什麼賭。

  不負責任地猜測一下,大概是中也說要早點來,然後太宰開嘲諷說要比賽,然後中途又做了什麼手腳。

  「已經是下班時間了。自由的下班後時光不能浪費在討人厭的同事身上,我還要趕時間去lupin……」太宰嘟噥著邁開了腳步,卻在看到由理的店的時候收了來。

  「奶茶店?在這裡開?由理,你是認真的嗎?」

  由理眨了眨眼。

  「要來一杯你的個性訂制奶茶嗎?是今日限時活動哦!」

  「可以放酒嗎。」太宰語氣平平,有點嫌棄。

  由理給他遞了一杯特調加濃黑加侖果茶。

  這一杯從外觀看起來完全就是純黑色,完全符合太宰神秘莫測心黑手黑的黑手黨大佬形像。

  黑加侖葡萄,比糖更甜,比夜更黑。

  入口之後,保證從舌頭到牙齒都變成黑紫色。

  太宰聞言嘗了一口,然後開始了劇烈的咳嗽,咳得臉都皺在一起:「咳咳……這也太甜了……咳咳咳咳……完全不合理……」

  「哈哈哈,太遜了太宰。」中也一邊嘲笑對方的慘狀一邊走了過來。

  「怎麼連太宰都有,那我的份呢?」他順手把帽子擱在櫃台邊上,一雙藍眼睛專注地盯住由理。

  「當當——這就是你從沒見過的——黑帽子奶茶!」

  早有准備的由理又端出一杯顏色很新奇的奶茶,下面是香橙果粒拿鐵,頂上是黑芝麻做的黑色奶蓋。

  橙色加黑色,中也戴帽子!

  由理為自己的機智點贊。

  中也猶豫著嘗了一口,黑色奶蓋的味道居然還很不錯。芝麻的醇厚香氣和芝士的香甜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然後是水果的甜和鮮牛奶的味道……有點特別,但也不差……

  「中也,多喝牛奶。」由理理所當然地說道。

  中也聞言想說什麼,結果也被嗆住了,就這樣加入了太宰的行列。

  在兩人痛苦咳嗽的背景音中,剛才不知道走到什麼地方去的森鷗外又冒了出來。

  「既然如此,那我也該有專屬的個人奶茶吧。」他矜持地用手抵住下巴咳了一聲。

  由理想了想,又想了想,把一杯看起來很平凡的焦糖奶茶遞給了他。

  焦糖漸漸化開,在杯中畫出絲絲縷縷的黑色。

  森鷗外欣賞了一下這抽像的藝術,而後優雅地品嘗了一口。

  「哢嚓」一聲,他好像咬到了什麼東西。

  森鷗外:?

  「這是鑽石奶茶。」由理解釋道。

  和一般采用的空心冰塊不同,這一杯的底部放了被打成小碎塊的實心冰塊,取其清涼爽口嘎嘣脆之意,和口感稠密的焦糖形成對比。

  鑽石奶茶,絕對硌牙。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給港嘿的首領遞這杯。看起來好像沒什麼關聯啊?

  不管了,可能這就是所謂的靈感吧!

  森鷗外端著奶茶的手,微微顫抖。

  我懷疑你在嘲諷我但我沒有證據.jpg


第59章

  「今天這邊真是熱鬧啊。」

  撐著紙傘的女干部緩緩走來,步態優雅,顯然也來湊熱鬧。半邊紅色的劉海遮住凌厲美艷的美艷,紙傘遮住夕陽,在女子的臉頰上投下精致妖冶的花紋。

  啊,這就是中也的上司姐姐。

  由理忍不住地看了一眼中也,發現他沒什麼反應,正對著手裡的奶蓋拿鐵若有所思。

  紅葉掃了一眼現場的四個人:「這奶茶,好喝嗎?」

  四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表情各異。

  太宰已經咳完了一輪,恢復了那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正一口接一口地小口啜飲著果茶,深沉地不說話。

  其實是擔心一開口露出黑牙遭到中也嘲笑來著,心裡盤算著等下一定要找到機會去漱口。

  中也剛剛嗆住了,好容易順了氣,這會兒臉頰紅撲撲的,眼神也蒙著一層水汽,看著比平時軟乎很多,正靠在窗台邊上別扭地咬著吸管神游天外。

  照理此時應該輪到森鷗外回答對方,不過他剛剛猛嚼了一口碎冰,激起了牙神經一些不太美好的感受。只能硬撐著表現出一幅雲淡風輕的表情,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實際上心裡正在哀嘆——果然是年紀大了,驟然吃冰的牙口會發酸,下次還是事先說明要點熱飲吧……歲月不饒人。

  至於愛麗絲,她正在大口猛吸自己的專屬飲品,眼睛滿足地眯了起來,腮幫子鼓鼓囊囊,大杯奶茶以驚人的速度被消耗,轉眼只剩下小半。

  「……這表情到底是好喝還是不好喝的意思。」即使紅葉負責拷問並且經驗豐富眼力毒辣,也難以解讀出這麼豐富細膩的表情背後的信息。

  「口味到底如何,您嘗一下不就知道了嗎?」由理微笑著,「給您做一杯與今日夕陽美人相襯,兼具美感和美味的特調飲品吧。」

  不鏽鋼杯中注入少許顏色淺淡的茶湯和紅柚果汁,加一勺玫瑰糖醬添入花香,再兌上氣泡水小心化開,另一旁的雪克杯中則用鑷子放入兩片色澤鮮亮、果肉細膩的切片紅柚,另外再加兩勺紅柚碎。糖水裡鋪上一層空心冰塊,再把果肉和切片一同放入,一杯玫瑰紅柚茶就制作完畢了。

  冷調的玫瑰紅和暖調的西柚紅互相滲透,在杯中交織出驚心動魄的美艷色彩,其間的紅柚片如同和服振袖寬大的袖口,飄逸地輕輕旋轉仿佛在水中起舞,更不用說還有玫瑰花瓣若隱若現。因為添加了蘇打水的緣故,少量氣泡沿著杯壁慢悠悠地上浮。冰塊帶來的冷氣使之又蒙上一層薄霧……這景像足以令最挑剔的客人滿意。

  「這一杯『紅袖』,不知道您是不是喜歡呢?」

  我真是個天才。由理給自己點贊,真的,說不定她是個當調酒師的材料。

  「那杯看起來好漂亮好精致啊!由理,我也要喝紅袖!」愛麗絲已經一本滿足地喝完了自己的那一杯,舉手點了下一杯。

  「女孩子喝太多奶茶是會長胖的喲愛麗絲。」由理笑眯眯。

  「討厭啦!林太郎作證,愛麗絲是不會胖的!愛麗絲還要再來一份提拉米蘇搭配奶茶一起吃!」倔強愛麗絲可不會認輸。

  「沒問題,愛麗絲醬,只要你答應再換兩套小裙子,什麼要求都可以滿足你~」

  咦,剛才是不是聽到了什麼奇怪的發言……保險起見,還是假裝沒聽見吧。

  ……

  雖然說服務港口黑手黨上層成員不僅沒有錢拿還自帶清場效果,但是由理仍是兢兢業業地調好每一杯奶茶。

  畢竟,走上層路線是最簡便的拉投資方式嘛。

  中也倒是沒再怎麼點過奶茶,只是每天早上都來報到順便帶走一杯摩卡咖啡作為一天工作的開始。

  至於親友送的高級咖啡機……沒事,就讓它受一會兒冷落吧。

  即使再高級的咖啡豆泡出來的咖啡,又怎麼比得上由理親手做的暖心飲品好喝呢?

  *

  今天的福澤諭吉社長也在勤勞艱苦地工作著。

  准確地描繪一下他今日的工作內容的話,就是帶著年屆二十歲,實際心理年齡可能只有六歲那麼大的偵探亂步小朋友走在探案的路上。

  是的,這裡的重點是「帶路」而不是「破案」,畢竟前者的難度比起後者高了何止百倍。對名偵探亂步而言,大部分案件都只需要戴上眼鏡然後「叮」地一聲白光閃過,緊接著就能用手指指著凶手的腦袋大聲列舉作案手法和動機了。

  ——但是要把他平平安安地帶去現場,然後再順順利利地提溜回來,則是一件十分考驗忍耐力和意志以及生存智慧的工作。

  今天的工作已經完成了百分之五十。

  和亂步並肩走在從警局回偵探社路上的社長深沉地思考道。

  他已經在構思工作日記新一頁的內容了。

  打消了亂步中途溜出去偷買點心的想法三次,阻止了亂步對前來對接的警員隨口分析其感情生活的不禮貌舉動一次,制止對方坐相反方向的列車以及試圖在前一站下車的行為一次。

  今趟僅僅遲到了八分鐘,比上次縮短了五分鐘,低於平均延誤時間百分之三十的水平。

  即使是心思沉穩,不動如山的社長,也不由得感到自己能取得如今的進步,實在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畢竟帶小孩可比修習劍術和柔道要難得多了。

  但是,意外總是在人放松警惕的時候發生。

  「好累啊,又累又渴,太陽還這麼曬,本偵探走不動了。」

  亂步絲毫不顧地上的灰塵會弄髒他可可愛愛的棕色小鬥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理直氣壯地說。

  社長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回想起自己當年二十歲時負重徒步五十公裡的往事。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亂步和人……呸,總之亂步是與別人不一樣的。

  「這裡距離電車站還有六百米。車上有空調。順利的話二十分鐘後足以抵達偵探社,冰箱裡有果汁汽水。」他冷靜地說,試圖勸服對方。

  可惜扁著嘴的亂步並不覺得面前的大人很冷靜。

  任何人如果被提著後衣領子懸在半空中,都不會覺得對方很冷靜的。

  「二十分鐘也太久了!本偵探現在就要喝飲料!要喝奶茶奶昔奶蓋!」他揮動著手臂喊著,「今天已經過度地使用了頭腦,再不補充糖分就要憂郁而死了!」

  ……明明剛才還說解決這種小案件根本不費吹灰之力來著。

  深感絕望的福澤諭吉放下了亂步,認為自己應當抓大放小。奶茶什麼的,亂步想喝那就買好了,就算是對他今天聽話完成破案任務的犒賞。這裡離電車車站很近,想必飲品店也不會太難找。

  被松開的亂步又坐回了地上,盤起腿掏出手機開始搜索附近的奶茶店,他擺弄了一會兒手機,突然眼睛一亮:「這一家新店評價很不錯,本偵探還沒有去過,距離這裡僅有三百米!衝啊!」

  福澤諭吉熟練地把往反方向大步衝去的亂步揪回並提起來換了個面,接過他手中的手機地圖開始充當人肉導航。

  確實是三百米沒錯,走過去不到五分鐘。

  嗯?等一下,這個方向是……

  社長大人看似冷漠實則僵硬地緩緩抬起頭,他的正前方,五棟深沉如夜色的漆黑大廈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該死,怎麼會是在港口黑手黨的據點附近開的店?那附近不是該寸草不生才對嗎?

  要換一家嗎?不,不行,他福澤諭吉出生入死不皺一下眉頭,刀山血海也絕不退縮,不論是擔當特工還是保鏢期間都從未放棄過一次任務,「銀狼」的名號也是由此而來。豈能因為這點小事就辜負一世英名?難道他就怕了森鷗外,怕了港口黑手黨嗎?

  須知凡事最怕氣怯,不戰而逃絕不可取。

  福澤諭吉略一沉吟,轉過頭對亂步道:「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等我買個奶茶就回來。」

  「哦哦哦。」亂步打了個哈欠,樂得少走這幾步,聞言立刻挪到了旁邊樹蔭下的休閑長凳之上,順便還把自己的手機取了回來,開始新一局開心消消樂。

  ……

  由理看了一眼面前作劍士打扮的客人。

  好怪,再看一眼。

  習慣了眉眼凶神惡煞的黑西裝顧客們,猛然遇到這一款正氣凜然類型的,還有點不太習慣。

  「奶蓋,四季春。」對方簡要地說,神色還是十分嚴肅凝重。即使是奶茶鋪的甜香氣息也不能軟化他一絲一毫。

  「……加椰果。」對方肩披黑色羽織,內裡一件深綠色小袖。即使被羽織外套遮擋了,也不難看出他腰間佩著刀,手指正在刀柄上不自覺摩挲著,似乎內心有些不安。

  「……再加紅豆,加西米露,超大杯。」

  啊,這名有俠士之風的男子口中報著配料,余光卻不動聲色地掃視著周邊的情況。

  由理嗅到一點點可疑的氣息,但決定假裝沒看到。

  應該不會有人來港口黑手黨老巢找場子吧?即使來砸場子也不該來這裡對吧?

  一個弱小無辜的奶茶店老板對此又能做什麼呢?睜只眼閉只眼就完了。

  她正自思索著,冷不丁看見遠處脖間紅圍巾鮮艷醒目的某首領背著手越來越近。

  而曾為同門,現為敵手的兩人只會比她更快發現對方的蹤跡。

  福澤諭吉&森鷗外:……


第60章

  森鷗外與劍士對視的那一瞬間暗潮湧動,兩人的衣袍無風自起,復雜的目光如劍意交錯,由理錯覺自己聽到了刀鋒相擊的錚然脆響。

  啊,如果是在漫畫裡,下一個分鏡兩個人就該亮出白刃了——

  但是,只是在一家平平無奇奶茶店的門口,並不是在決戰現場,因此事情的走向也會發生微妙的變化。

  由理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

  想起來了,位是武裝偵探社的社長,以前曾他家的小偵探來過擂缽街甜品店一次,與統領港口黑手黨的森鷗外是微妙的敵對關系。雖不至於拔劍相向,但驟然相遇,心情也不會太美妙。

  呃……不管他們有多少陳年恩怨尚未解決,作為冷靜克制的成年人,應該也不會在買奶茶的時候發生衝突……吧?

  她手上動作不停,一邊用余光關注著店外的兩人一邊暗自思量。

  福澤諭吉只覺得自己運氣委實不太好。

  很顯然,看對方的表情,森鷗外也並不是特意下樓堵他來的。

  武裝偵探社起步還不久,目前主要靠解決警方的疑難案件獲得報酬維生。雖說在非異能者人群中的聲名也在漸漸傳揚開來,但真正前來偵探社發布任務的委托人數量並不多。

  就在樣平常的開局中一步一步積蓄著力量而慢慢發展著。

  以武裝偵探社目前小貓三兩只的規模,按理說港口黑手黨樣的龐然大物應該根本不會放在眼裡才對——但是誰讓他帶走了與謝野晶子呢?

  自那以後,他與森鷗外之間的同盟破裂,兩人遙相為敵,再沒見過面。

  從理論上說,他只需要在等候飲品期間對方平相處就行了。

  但一杯奶茶的制作時間,此時此刻顯得非常漫長。

  點單完畢的福澤諭吉微微側身,看了森鷗外一眼,拿不准自己是不是應該像正常的顧客那樣禮貌地讓出位置來。

  森鷗外也覺得自己今天出門沒看凶吉真是個錯誤的選擇。

  看!就因為一念之差,下樓的時候慢了一步!他就不得不捏著鼻子排在福澤諭吉後面!真是豈有此理!

  就在種莫名其妙的地方輸了!

  孤狼一樣的福澤諭吉不同,裡離港口黑手黨大廈太近了,他的一舉一動都暴露在部下們眾目睽睽之下。

  情報部應該已經發現了場意料之外的會面;手機輕輕震動,應該是警衛部請求指示;愛麗絲正在樓上睡午覺,召集她過來只需要不到一分鐘的時間。

  想起上一次福澤諭吉從他手中奪走了什麼東西,心情就略微變得不愉快了呢。那麼……

  「一杯蛋糕奶茶加布丁。」心中瞬息轉過萬千思緒,森鷗外神色不變地報出要點的單品名字。

  「福澤社長真有閑情逸致啊,偵探社已經快要倒閉了嗎?」紅色的圍巾輕輕擺動,森鷗外面孔隱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露出一個未達眼底的笑容。

  「日理萬機的港嘿首領難道是來散步的麼?」

  福澤諭吉淡淡地說,身形如松挺拔,目光比刀鋒更加冰冷。

  ——誰還不是來買奶茶的呢,彼此彼此。

  「……我有一樁小小的煩惱,關於是否應該坐視敵對組織的人在港口黑手黨的大門口自由來去。對此你有什麼意見呢。」

  森鷗外似是苦惱地皺起了眉。

  「如果你非要動手,我也只能像五年前那般,再次將你擊敗。」

  風格簡潔的福澤諭吉不願多說一句廢話,只是陳述了事實,成功地令森鷗外臉色變黑了。

  不肯落於人後的森首領福澤社長並排站著,目光炯炯,神色冷凝。

  偏偏兩人又不瞪著對方,都只是用令人膽寒的眼神盯著店裡忙碌在料理台邊上的由理。

  正在專心做奶茶的由理:???

  為為為什麼你們要瞪我?難道是怪我把店開在了裡嗎?

  如芒刺在背的由理壓力山大,手一抖差點把糖漿當作茶湯倒進杯子裡,幸好及時反應了過來。

  就在只差一點火星就能卷起燎原大火之際,一個小小的身影腳步輕盈地躥上了奶茶店的屋頂,在店招牌的邊沿露出了腦袋,居高臨下注視著面前的景像。

  時刻注意著場邊動靜的福澤諭吉森鷗外立即抬起了頭,目光聚焦到了那位毛茸茸的客人身上。

  貓咪躍上屋頂後,威嚴地「喵」了一聲,然後便端坐在那裡不動了。

  那是一只小小的三花貓,粉紅小鼻子下方的位置有片黑色的斑紋,看起來就像長了小胡子一般。

  一只貓看起來像是長了胡子,應該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但是底下兩位看到貓咪之後,一點也笑不出來,反而不期然聯想起了某位神出鬼沒杳無音訊的大人物。

  「上次夏目老師說如果再看到我們打起來的話——」福澤諭吉看著貓,沉聲道。

  「——就打兩個人的屁股。」森鷗外很不情願地接上了違背首領尊嚴的後半句。

  「……」

  思及此處,兩位實力超群名震一方的首領級人物都陷入了沉默。

  打屁股什麼的,對中年男子來說實在是太羞恥了。也不知道老師怎麼想得出種威脅,但又著實有效。

  人到中年,總也要顧及一下自己的顏面。

  貓咪聽不懂人話,仍然只是坐著,無動於衷地觀察著人類,毛發在微風中拂動。

  ……神態……更像了,仿佛幻化成了某位手持手杖西裝紳士威嚴的身影。

  「您的奶茶,請慢用。」雖然很不想破壞氣氛,但由理還是不得不打破了沉默。

  社長的奶茶,終於做好了。

  奶茶、吸管,一同墜入了小小的手提塑料袋。啪嗒一聲被由理穩穩放上小窗台。

  她反手抹掉了腦門上的汗,長出一口氣。沒想到做奶茶行,也麼不容易。

  暗自松了一口氣,福澤社長帶著奶茶離開了,走之前略遺憾地又看了一眼屋頂上的貓,完全沒把森鷗外放在眼裡。

  對方走後,森鷗外也陷入沉思,弄不明白自己剛才是怎麼想的,竟被一只貓咪震懾住,還覺得它像自己的老師,生生放棄了追擊敵手的大好機會。

  待他再次抬起頭,貓咪卻已經不見了,屋頂空空蕩蕩,不留一根貓毛。

  看不到貓咪但從貓叫聲中推斷出了事件經過的由理也在心中揣度。

  沒想到貓咪還有種功能,下次再開新店,是不是應該把奈奈子帶出來鎮鎮場子?

  唔,或許是個好主意。

  *

  幽暗的路燈下,少有人經過的小徑裡,非常突兀地響起了8BIT電子音樂的聲音,一張蒼白的臉被屏幕的光照亮,漂浮在片黑暗之中格外顯眼。

  「太宰,你坐在裡干什麼?」

  從此路經過的人,在那張臉的面前站定了,用平靜的聲音發出了疑問。

  「啊!又死了!早說了關卡必須有強力道具輔助才能打得過,邊繞路的做法不可能行得通——」少年抱怨的聲音隨著一陣游戲音效一同響起。

  游戲機的屏幕被按滅了,小巷裡又恢復了一片昏暗的樣子。從地面上站起來一個瘦高的人影,正是黑手黨少年太宰。

  「真巧啊。」織田作之助真心實意地說。

  在回家路上撿到蹲在地上打游戲的朋友兼同事的概率應該小於遇到野貓蹭上來求投喂的概率吧。

  「不巧啊,我在等你來著。」

  或許因為是地上冰涼,又或許是因為等了太久,太宰活動著身體,露出了不怎麼滿意的表情。

  「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今天一起吃晚飯吧,我請客。你確實還沒吃飯吧?」

  「確實沒吃,現在才剛剛下班。你突然想要請客,莫非是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聽說首領今天吃了癟,整個下午都板著張臉。我一想到就開心地笑出了聲呢。」

  太宰確實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在前面一蹦一跳地帶著路。

  也只有種時候,才會讓人覺得他還是個孩子。

  「不愧是你。」織田作說。

  如果換做是別人的話,可能已經被低氣壓嚇到不敢踏入首領辦公室了吧。

  「嗯哼~」太宰從路邊的一個石墩子上跳了下來。

  「太宰,你已經選定了晚餐的目的地了嗎?」向著城市邊緣的方向,織田作一邊走一邊問。

  「是在擂缽街,那個位置。織田作也去過吧?」

  他們停了下來。

  從個地勢開闊的地方,已經可以遠遠望見擂缽街一層層的構造了,低矮的建築在夜色裡回旋,像橫濱海邊的一個漩渦那樣凹陷下去。

  但在漩渦的中心有一小片明亮的光點,那是幾間嶄新的店面。

  他們沿著新修好的階梯向下走了。以往隨意抹平的水泥土路不同,現在擂缽街的通道已經相當規整,階梯狀的路面與周圍的現代城市融為一體,像是一座設計新奇的社區建築或者地面只是恰巧在此處下陷了那麼一點一樣,若無其事地矗立著。

  「嗯,那時候片街區比現在要破舊得多了。如今擂缽街已經很像那麼回事了,想必再過兩年就要甩掉貧民街的稱號。」

  底層的人們總是流動的,等到擂缽街慢慢浮現世人面前,褪去破敗無序的樣子,他們也該離開裡,尋求其他足以容身之處了。

  「真不錯啊~」太宰叉著腰感慨道,「全都是我的功勞。我的年終獎可都折算在裡了。」

  織田作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明明身價頗豐,卻從未顯現半分,關於太宰神秘的資金流動去向終於有了一個可靠的解釋。

  他們散步一樣悠然自得地到達了擂缽街中心的餐館。

  「家店的新廚師是個非常厲害的家伙,我無事的時候也會來學習料理的制作技術。」太宰用很開心的語氣說道。

  「掌勺換人了?以前似乎是個小姑娘。」他遲疑道。

  菜單上有許多選擇,但織田作按照慣例點了一份咖喱飯。

  騰騰的熱氣裡,新鮮出爐的咖喱飯被擺上餐桌。

  太宰點了一碗魚湯拉面,已經率先開動了。

  果然,沒有熟悉的那種辣味。

  織田作略微失望:「似乎還是那間西餐廳的咖喱飯更加合我的口味。」

  有些事情,多試無益,倒還不如點些別的。

  但不知為何,氣氛突然凝住了。

  「那邊的那位客人,你剛才說了,覺得別家的咖喱飯更好吃是嗎?」

  幾步之外,握著托盤的幸平創真轉過身來,灼灼目光盯住勺子舉在半空的織田作。

  「嗯?我嗎?」織田作有點茫然。

  他不理解坐在他對面的太宰,為什麼突然露出了興奮的眼神。


第61章

  「什麼?食戟?」

  西餐館的店主有點茫然地說,他求救似的看了一眼織田作,但後者正撓著腦袋,臉上也同樣一幅深受困擾的表情,給不了任何有用的信息。

  五分鐘之前,織田作之助在幸平創真的強烈要求下,以及太宰的攛掇慫恿之下,透露了他每周要去三次的那間據說制作了「非常好吃咖喱飯」的西餐廳的位置。

  理所當然地,幸平創真禮貌登門,提出了進行食戟之戰的請求。

  「簡單地說,就是雙方在限定時間內同時做出一份咖喱飯,然後交予評委們試吃與打分的比拼廚藝的過程,是吧創真?」太宰打了個響指,「而我,作為一名資深食客,毫無疑問是這評委團的成員之一——」

  「可是你吃不了辣吧,太宰。」織田作無情地指出。

  「……」太宰露出了非常喪氣的眼神。

  「為什麼……為什麼難得有這麼有趣的事情發生了,我卻不能參與其中呢……這個世界果然還是注定要辜負我的期望啊。」他一只手捂住眼睛,用痛惜的口吻說道。

  「這?我只是一間平平無奇的餐館的老板,如你所見,從經營、掌勺到服務與清潔都是我一個人而已。」胖店主用手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微微一笑,「營業額也僅僅是勉強湊合的水平,也就靠著幾個老客人捧場,我的廚藝又有什麼稀奇的地方呢?」

  「真正的食戟是要拼上賭注的廚藝決鬥,因此這也只是非正式的廚藝切磋罷了。雖然我也很懷念當年熱血沸騰的生活,但是和平經營飯店的日子又有什麼不好呢?」幸平創真把毛巾甩上肩膀,笑得爽朗。

  「一個人孤獨地在料理的世界裡行走,沒有人互相交流,這樣的日子是很消磨熱情的呀。大叔,來切磋一下吧!」

  以上就是事情發生的經過。

  由理抱著手臂靠著椅背,坐在被特意搬到餐廳中央的飯桌的左手邊位置,她面前有一張用打印紙做成的簡陋名牌,上面用馬克筆潦草地寫著「評委」的字樣。

  在她的右邊,分別坐著阪本和織田作之助。

  阪本正襟危坐,一推眼鏡,反射出一道白光,一看就非常專業。

  織田作之助的坐姿是三人中最放松的一個,他不時左右看看,又茫然地盯著面前的空餐盤,不知是在思考還是在放空。

  評委台之外是觀眾席,餐廳眾人和無聊得開始玩手上的繃帶的太宰,甚至還有剛吃完晚飯坐在桌子上看熱鬧的中也,都在等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由於場地限制,兩人不得不共享一個廚房,簡易的布條圍欄將料理台粗暴地分為兩半。一應食材都按照兩位廚師的要求事先准備好了,計時器被按下,兩人同時開始動手。

  首先捧出作品的是胖老板。

  看起來簡簡單單、普普通通的日式咖喱飯,醬汁是熟悉的醇厚顏色,裡面摻雜著燉爛的土豆、胡蘿蔔以及洋蔥。略微引起人注意的是,配料中的肉食並沒有選擇大眾口味的炸雞或者牛肉塊,而是選擇了軟爛的牛筋。

  臥在澆滿咖喱汁的白米飯上的,是一顆生雞蛋。

  樣子很樸素,內容也簡潔明了。三位評委注視著端到面前來的生雞蛋拌咖喱飯,不由得瞥了一眼另一位選手幸平創真的進度。

  他還在廚房裡忙前忙後。

  「那麼我就先來品嘗這位選手的料理吧!」辛苦工作了一天的由理率先伸出筷子,將生雞蛋和咖喱飯拌勻。

  吃生雞蛋是件看似簡單,實則奢侈的事情。並不是所有雞蛋都可以用來生吃,唯有經過殺菌消毒特別處理過的才可以。當年由理在外國周游的時候,整個城裡都買不到達到生食級別的雞蛋。曾經在日本吃過的美味生雞蛋醬油拌飯,無論如何也難以復制。

  收回飄遠的思緒,由理將拌好的咖喱飯送入口中。

  雞蛋特有的鮮甜和淡淡的性味融進米飯裡,加之辛辣無比的咖喱醬汁,立刻就能把人的五感全部集中在口腔這方寸之中。辛辣的口味自舌尖開始向下蔓延一路火燒火燎直到胃裡,但在努力消化這辣度之余,還能感到咬之即斷的牛筋在口齒間彈跳,與其他軟爛的蔬菜一起被溫柔地碾碎在唇舌之間。

  她仔細品嘗了一下這醬汁的味道,然後不得不灌下一大口冰水。慢慢吐出了一口氣,就連這仿佛都帶著火星。

  感受著冰涼的溫度安撫了嗓子和腸胃,由理定了定神,疑惑道:「大叔,這用的並不是日式咖喱吧?」

  「沒錯,這是葛拉姆馬薩拉。」

  「葛拉姆——馬薩拉?」光是名字聽起來就像一句咒語。

  「哈哈哈,這是一種來自印度的辛香調味料的名字。雖然聽起來很特別,但說起來也就是胡椒、丁香、肉豆蔻那些東西啊。」胖老板有點不好意思地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

  織田作之助有點驚訝地說:「老板,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吃的竟然是印度咖喱。」

  「真巧,我所選擇的也是印度咖喱,所放的同樣是葛拉姆馬薩拉。」

  幸平創真的聲音插進了對話。

  「誒?那是說,你們做出來的咖喱飯口味完全一樣的意思嗎?」

  「並非如此。」幸平創真解釋道,「葛拉姆馬薩拉是一種復合調料的名字,人人都在用葛拉姆馬薩拉,但世界上沒有兩個人會調配出一模一樣的葛拉姆馬薩拉。數十上百種香料,每種用量多些或少些都會改變咖喱醬汁的口感,從而成為完全不同的料理,再加上豐富的配菜和肉食的選擇,可以說,每道咖喱都有它獨一無二的靈魂。」

  「這就是所謂咖喱的哲學吧?」阪本說。

  第二份咖喱飯落到了各位評委的桌前。

  「如果要簡單概括一下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加入了紅椒粉和卡宴辣椒粉來調制出令人心折的香氣,再有許多特別的香料即使說了名字大家也並不知曉因此就略過了。」幸平創真解下額間的白布帶,隨意地說。

  光是從顏色上就能識別出這道咖喱的與眾不同,它的顏色顯然偏紅一些。

  「如天上繁星般令人目不暇接的香辛料的交響曲,與嫩滑的雞塊交相輝映,真是動人的美味啊。」阪本放下勺子時,咖喱飯盤子已經見底。

  「創真君的廚藝又上了一層樓了。」他鄭重地說。

  向來人狠話不多的阪本都已經傾力誇贊,看來比賽的結果已經要有定論了。

  「阪本已經決定了,現在該輪到其他評委打分了吧?」太宰趴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看著,蠢蠢欲動,「啊,應該是辣到令人靈魂出竅的美味吧,不知道能不能令人踏進另一個世界呢。」

  不擅長吃辣的中也搖晃了一下手裡盛著檸檬水的玻璃杯,對此不做評論。

  「我選擇創真的咖喱。」由理說。

  沉思了一會兒之後,織田作之助開口了。

  「您做的咖喱非常美味,但我還是更習慣老板所做的咖喱飯,也許是因為我已經吃了多年,覺得那樣更加順口。」

  大家的目光都投到了他的身上。

  「或許因為我就是這樣的人吧。」感到了自己的不合時宜,織田作之助斟酌著說,「並非走在正確的道路上,而是僅僅走著我自己的路。選擇作為一個無名小卒而生活著,滿足於當前的生活和普通的咖喱飯。」

  「小織,你倒是不必這樣安慰我。」胖老板搖了搖頭,「我剛才品嘗了幸平君所做的咖喱飯,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我做的咖喱飯十年如一日,是因為這一個配方我使用了多年,是因為我已經是個老家伙了,為了經營餐廳而做著省事的配方而已。我已經很久沒有思考過怎麼把菜做得更好吃這件事情了。」

  織田作很認真地說:「對我來說,事情不是那樣的。我還是認為,人生的意義並不在於找到世界上最好吃的咖喱,如果在想追尋記憶裡那份美味的時候,可以立刻吃到嘴裡,已經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了。」

  「好吧,那麼,幸平創真贏了,但是織田作保留他的意見。」太宰懶洋洋地說,「真是不出所料的結局啊。我還有一個問題,剩下的咖喱,可以給我來一份嗎?」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大家在爭奪僅剩的冰水的同時瓜分了剩下的激辣咖喱,不管是哪一種。

  「下一次可以來試試我的其他招牌菜!」織田作和太宰離去的時候,幸平創真靠在門口目送他們離去,「能做出成為別人人生記憶一部分的料理,這也未嘗不是所有廚師們的追求啊。」

  「……說的是呢,不管是溫馨的回憶還是可怕的回憶都是人生的一部分啊。」由理望著幸平創真身後的方向,不無同情地說道。

  幸平創真有點困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又循著她的視線向後回頭,正巧看到吃了辣咖喱的太宰像小貓一樣吐著舌頭喘氣,而中也把他手邊的冰可樂——同時也是最後的半罐冰飲料搶走了,還為了防止太宰爭奪而跳上了天花板。

  但是他一時大意(可能是故意的),剩余的可樂從天花板上中也手裡的易拉罐中倒了出來,剛好又落到了太宰頭上。

  「……或許這就是人生吧,人生就是很難的。」

  堅持下去啊,太宰。

  *

  「你確定這是他的住址嗎?」

  阪本嚴肅地向由理確認。

  「誒?應該是吧?」由理也摸不著頭腦,「這看起來是有些離譜了——但是中也曾經提到過,太宰的確是住在廢棄場的集裝箱裡。」

  「明白了,我會准時送達的。」阪本微一點頭,長腿邁上了他的專屬外賣運送自行車,如離弦之箭一般離去了。

  雖然大家早在餐館中相識,算得上是熟悉的人,但放任阪本接近黑手黨風生水起的一大人物首領親信太宰治的巢穴,究竟是不是合適呢?

  由理揉了揉眉心,有點茫然。

  如果是阪本的話……應該沒問題的吧?


第62章

  橫濱工業廢棄場。

  一直自豪於故鄉的整潔與現代化的橫濱人民,恐怕也不知道這邊土地上存在有這樣一個地方,更不用說那些游客們了。

  盡管有機會從空中俯瞰橫濱全景的人,無不確切知曉它的位置。原因無他,那既不同於綠化也不像是水泥建築的一團混亂的色塊實在太顯眼了。

  和普通的垃圾場不同,這裡的一切都是巨大化的,凌亂中有種建築藝術的美感。

  十幾米長的鋼材像被胡亂捆起來的鐵軌一般朝著天空或者地面支楞著,因為雨水和其他化學試劑的腐蝕而顯露出鏽紅的痕跡。比人還高的棄用集裝箱被隨意地堆摞起來,儼然像座文明盡頭的城堡,箱體上原本鮮艷的塗漆漸漸剝落,露出了合金原本的樣子。

  阪本到達的時候,太宰正坐在集裝箱城堡的高處。

  他凝視著遠方隱藏在重重灰色雲層背後的不可見的太陽,一條腿踩在箱體的邊緣,另一條腿隨意地垂了下去,隨著一陣陣強風的頻率小幅度擺動著。

  氣質憂郁的噠宰出現在這充滿了末日氣息的場景裡,沒有一點違和感。

  細密的雨珠落了下來,模糊了畫面。

  「你來了呀。」

  太宰回了頭,由於是完全逆光的角度,並看不到他的表情。

  「今天身體不太舒服,所以沒去店裡,叫了外賣。就讓我偷個懶吧。」

  他雙手一支,輕盈地掉在了下一層的集裝箱上,落下時重心下移四肢觸地,像貓一樣悄無聲息。

  他保持著那個下蹲的姿勢,歪過頭問站在那裡手搭涼棚打量著四周的阪本:「這裡不太好找吧?」

  「確實。」

  「呵呵,你猜我的住所是哪一個箱子呢?」

  阪本抬起頭。

  前方不遠處,地面附近,有一個歪斜了十五度的集裝箱,外殼用彩色噴漆繪制了抽像的圖案。

  「那是我的自畫像!」此時太宰已經從城堡上下來,站在阪本的身邊,他挺起胸膛自豪道,「看起來不錯吧!」

  完全錯亂的線條,意味不明的配色,連五官都找不到。

  如果是普通的觀眾會產生如上的感想。

  但是這可是阪本。

  「原來如此,是表現主義流派的抽像畫作啊。」他一推眼鏡,「完全繼承了愛德華·蒙克的經典風格。」

  「……什麼啊,那又是什麼。」太宰用原本以為是獨創要素結果竟然有珠玉在前的不太開心的聲音問道。

  「是20世紀初流行的繪畫流派,用缺乏透視感的線條和大膽的色彩運用體現內心強烈的感性,扭曲和抽像化的手法表達恐懼和焦慮的情感。」

  太宰越過他向前走去,眼神清晰地表達出他對這話題已經不再感興趣了。

  「你覺得我是為什麼住在這裡呢?」

  「我明白了,是為了保持橫濱單位人口密度的穩定吧。」阪本的鏡片反射出一道白光,他用篤定的口吻說道。

  「哈?」太宰錯愕了一下,腳步因此停滯了。幾秒後,他低聲笑了起來,那笑聲像是從胸腔裡發出來的。

  「哈哈哈哈,你的幽默感絲毫不亞於織田作啊,對吐槽的認知度也完全為零。」他腳步輕快地前進,在地上亂堆亂放的工業材料之間跳躍著。

  他一把拉開了虛掩著的集裝箱箱門。

  密閉的,長方形的空間,站在裡面很容易使人感到自己正身處於一只鞋盒之中——狹小,粗陋,令人不適。天花板、牆面和地面上都沒有任何裝飾,恰恰是金屬箱體本來的樣子。天花板的角落裡,一只換氣扇嗡嗡地工作著,但這無助於解決室內的悶熱——暴露於日光下又導熱良好的天花板使得溫度自然地升高。

  除了悶熱之外,統治這間房子的還有黑暗——一盞無線台燈寂寞地佇立在書桌角落裡,勾畫出一片光霧,光霧中閃爍細小的蛾子的身影。除此之外大部分都隱沒在一片朦朧之中,只能隱約識別出有架單人床,床邊有個紙箱,箱子裡堆著一團團白色的像是繃帶的東西。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太宰觀察著跟著進入了房間的阪本的表情。

  「嗯,這就是結合了工業廠房風格和極簡主義概念的家居設計吧。」

  阪本略一點頭,一本正經地回復道。

  「很有衝擊力的設計,感覺受到了啟發。」

  「真不錯啊阪本君,總能發現連我自己都沒能想到的新思路。」太宰很高興似的說道。

  阪本收回視線,將手裡提著的外賣袋子放在了書桌的一角。回身的時候,他微微一怔:「那邊,有些漏水了。」

  少量的雨水順著變形的集裝箱頂的縫隙流了進來,滴落在他的單人床上,留下一小片圓形的灰漬。

  「太宰,睡在濕的床上會感冒的。」他提醒道。

  「那又怎麼樣?說不定我就因為高燒而解脫了呢?」

  太宰漫不經心地嘟噥著,只是走過來把心愛的自鯊手冊從枕頭下拿了出來,珍重放進了書桌的抽屜裡。

  然後就拖動椅子坐下,興奮地開始解外賣的袋子。

  「蟹肉炒飯!開動開動!」

  「請讓在下幫你收拾一下房間吧。」

  「嗯?我覺得這裡沒什麼好收拾的吧。」太宰頭也不抬,一邊吃一邊說,聲音含糊不清。

  「這是外賣配送的附加服務,請務必不要放在心上。」阪本回答說,「在送外賣期間,我已協助承擔了包括但不限於丟垃圾、修燈泡、照顧嬰兒和做數學題等多種委托,稍微整理一下房間的布置也只是簡單地處理一下罷了。」

  就在此時,一通電話打斷了太宰愉快的午餐,他不得不鼓著臉放下筷子,哀嘆著不成器的部下出門收拾爛攤子。

  「這裡沒什麼特別的東西,也沒有組織的機密文件。想要整理的話也隨便你。但你又何必浪費送外賣的時間在這種事情上呢?」

  他估摸著阪本大概是要把床的位置挪動一下,至多不過再修補一下天花板,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於是披上黑色大衣離開了,走時帶上了集裝箱的門。

  等到太宰日落時分回到家裡的時候,發現阪本還沒有離開。

  「你在做什麼?」他指著門外的不明裝置問道。

  「這是廢棄床架和舊輪胎做的秋千椅。」阪本回頭,淡定地解釋道,手裡仍在用白色細布擦拭著輪胎外沿。

  等下,我為什麼會需要秋千?你為什麼會覺得我要蕩秋千?

  太宰一臉問號,心中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他跳了起來,一把推開了箱門。

  雖然已經有了一點心理准備,但看到室內情形的瞬間,太宰仍是目瞪口呆。

  這個房間已經徹底大變樣了,與原來的樣子相比,就像是蛋糕胚和大師手工翻糖蛋糕那樣大的差別。

  首先,最容易注意到的是光源的變化。頂上多了一盞用廢棄彩色玻璃瓶打造成的阿拉伯風情精致吊燈,在房間裡投下了色彩斑駁的光影,左邊的書桌上台燈的瓦數高了不止一倍,右側的牆面上用鐵絲和小燈泡串打造了ins網紅風格文藝裝飾牆。

  還有窗戶——嶄新的窗戶也在安靜地釋放著溫柔的光線,將之斜斜地投到鋪滿絨布地毯的金屬地面上。阪本仔仔細細地在集裝箱上打個洞並且嚴絲合縫地嵌進了廢舊汽車的車窗,既干淨明亮又絕對不會漏水。值得一提的是,窗邊的遮光窗簾是用牛仔碎布拼接而成的。

  多了幾樣家具,其中包括了一看就是用被取下來的真皮車座改造成的單人沙發和用建築鋼材拼湊成的小茶幾。

  以及一張正式的餐桌和匹配的餐椅,太宰在桌子下面摸索到了一個把手,看起來這桌面曾經屬於一扇門。

  衣櫃從外觀上來說倒是頗為尋常。太宰拉開櫃門,發現他的幾件西裝已經被整齊地熨燙過一遍並掛了起來。

  粗細適中的樹枝削平了粗糲的凸起,從中間插進去彎彎的鐵絲掛鉤,在衣櫃上方不甚齊整地排成了一排。

  這就是原生態的衣架。

  和這些驚掉人下巴的創意家具相比,他的新床簡直非常樸素——他原本隨意拖來的架子床,已然變為了豪華寬敞的榻榻米。

  「用工業廢棄木材與碎海綿墊和舊窗簾布組合,為你打造了舒適的廢土風格寢具。」不知何時進來的阪本在他身後解釋道,「本次裝修的全部家具都經過了消毒殺菌處理,請放心使用。」

  「那個不是重點吧!問題是這就是你所說的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嗎?」

  「請原諒在下的私自改裝。」阪本微一欠身,「因為在下也對這種風格非常喜愛,因此忍不住做了一些小小的設計來保證居住的舒適度。」

  太宰說不出話來了,用看陌生人家的目光瞪著眼前的一切。

  呆呆站了一會兒後,太宰走近了幾步,觀賞了一下轎車車燈改裝的床頭燈,然後停在了裝飾牆下面的陳列櫃前面。

  這是一個分為許多小格子的木櫃,每個小隔間內都整整齊齊地碼著——繃帶。

  各式各樣的繃帶,原本被隨意堆放在床頭箱子裡的繃帶,現在像是櫥窗裡的展示品,精致又體面,在裝飾燈打下來的光線下熠熠生輝。

  「已經按照粗細、厚薄、品牌、使用度以及保質日期為你將繃帶仔細排列過了,如此一來,就能方便隨取隨用。」

  「啊!啊!啊!」太宰抱著頭喊道,「太可怕了!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


第63章

  世界觀受到衝擊的太宰一屁股在榻榻米邊沿坐下,把枕頭抓過來抱在懷裡,盯著阪本打算看看這人到底還能干點什麼事情出來。

  然後發現就連枕頭也被換了內芯,軟綿干燥,一點沒有雨天之後的潮氣。

  經過了整個下午一番頗為辛苦的勞作之後,阪本腰脊依然挺得筆直,他表情依然冷靜,長臂一伸,作為洗浴隔斷的舊帆布就被完全拉開了。

  「剛才我查看了一下,這個部分還有許多可改進之處。請您稍安勿躁,十分鐘之後就可以重新使用洗手間了。」

  「十分鐘嗎?」

  盤腿坐在床上的太宰眼睜睜地看著阪本挽起袖子,開始了新一輪大改造,下意識地瞄了一眼手表,喃喃道。

  「秘技:廢品再利用」!

  只見阪本一眨眼間人就消失在了屋外,一陣劈裡啪啦的動靜之後,他提著一大桶水泥和一大袋瓷磚碎片回到了洗浴間。

  刷刷刷幾下水泥就糊滿了牆壁,蓋住了長期水汽侵蝕留下的點點霉斑以及漆面浮凸的斑痕,然後啪啪啪的響動是阪本將不同顏色的碎瓷磚貼上牆壁,雙手已經快出殘影。

  幾何形狀的花紋從洗浴間的角落蔓延開來,漸次爬滿了整個牆壁。

  最神奇的是,不同顏色和形狀的碎瓷磚塊竟然完美無暇地拼合在了一起,保持著相同寬度的間距!無論從那個方面欣賞都不會認為這是偶一為之的即興作品,這分明是精心打造的馬賽克鑲嵌藝術!

  阪本來回穿梭在房間裡,動作瀟灑,姿勢敏捷,為了捕捉他的軌跡,太宰不停地把腦袋轉來轉去。僅有他一人的裝修工程硬是給太宰帶來了目不暇接的視覺感受。

  貼完瓷磚的阪本直立起身,自言自語道:「剛才安裝上去的太陽能熱水器應該已經可以發揮效用了吧。」

  下一秒,他人已經在數米之外,扛著一個巨型魚缸一腳踢開了集裝箱的門。

  長一米七寬零點八的魚缸?怎麼看都是……

  「是浴缸。」阪本嚴肅道,「熱帶魚專用養殖容器,自帶恆定溫度,這下就可以泡熱水澡了。」

  他手臂飛快動作之間,溢流管和排水管都被與預留的管道口安裝對接完畢。

  太宰從床上跳下來,繞著魚缸研究了一下。

  「這個好!以後我不用出門就可以體驗入水的樂趣了。」他勉強打起了精神,終於露出了一點快樂的表情。

  除了浴缸材質透明這一點有些讓人詬病,其余的部分都很符合太宰的胃口。

  阪本沒有接話,他正在測試注水功能,此時距離他所說的十分鐘只剩下兩分鐘的時間。

  溫熱的水源漸漸充滿了整個容器,而流水的潺潺聲音先一步回蕩了整個房間,淺淺的蒸汽帶來了靜謐舒適的氣氛。

  太宰當機立斷爬進了魚缸。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他揮動手腳,幸福地在浴缸裡躺平,雙手在胸前交叉,作出了一個安詳的表情:「再見了,這個世界喲。」

  白色的襯衫像風帆一樣鼓了起來,在水面下蕩漾出優雅的波紋。額前黑色的長發如水藻般自由地漂浮了起來,為少年俊秀蒼白的面孔帶來幾分海妖般的魅惑。若干小氣泡從少年的唇瓣間溢了出來,慢悠悠地上升,像是他留給世界最後的親吻。

  「滴滴滴,哢嚓,滋——」

  奇怪的聲音響起了。

  水位迅速降低,直到露出了太宰的鼻尖,填滿魚缸的溫水迅速流失,順著管道被排往集裝箱之外的窪地。

  太宰困惑地睜開眼:?

  「這是魚缸自帶的高科技壓力傳感器調節功能,如果與底部接觸面積過大會自動觸發排水功能。」阪本再次一推眼鏡,正氣凜然地回視著正錯愕地瞪著他的太宰。

  這是什麼見鬼的功能啊?

  「切!」

  太宰氣得從魚缸裡坐了起來,一抹臉上的水珠隨手甩掉。剛才水面下的如畫少年已經變成了濕噠噠落湯雞的形像,衣服粘在身上,劉海兒沒精打采地耷拉在他眉間。

  「阪本君,有時候我懷疑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麼?」

  阪本君瀟灑地一轉身,手上捧著不知打哪裡來的托盤,裡面盛放著一條潔白如新的干毛巾。

  「請慢用。」

  「……」太宰狠狠地一把扯掉毛巾,開始粗暴揉搓自己濕漉漉的頭毛。

  書桌上,用於倒計時的秒表哢嚓一聲輕響,十分鐘,一秒不多一秒也不少。

  對浴室的改裝便完美結束了。

  「對了,在下於工業廢棄場邊緣的家具廢棄場找到了一台按鈕脫落了的液晶電視,如果稍加修繕倒還可以使用。此外,左側的那個集裝箱好像是空著的,如果善加利用的話,可以作為客廳打通……太宰,你睡著了嗎?」

  「感謝,太感謝了……今天的工作時間已經結束了不是嗎,你早些回去吧!拜托了!絕對會給你打好評的!」太宰手臂擋著眼睛,用夢囈般的聲音說道。

  「即使明天請假也要把這些都做完。」

  阪本語氣堅定地說。

  空氣裡安靜了一會兒,太宰終於停止了掙扎,平靜得像一條死魚。

  「做這些有什麼意義嗎?」

  年輕卻淡漠、缺乏起伏的少年嗓音這樣問道。

  「這些,還有這些,庸俗的裝飾品,多余的家具。」他抬起手指,指著散發出溫馨光暈的小燈泡裝飾牆。

  「對自殺主義者來說,這些都是毫無意義的——將會隨著主人的死亡而被遺落在這裡,成為廢材遺棄場裡比較不起眼的垃圾,僅此而已。」

  「我在人間注定逗留短暫,不管是多麼好的房間,多麼舒適的住所,也不過是借宿。」

  他把室內的頂燈、台燈和裝飾燈依次熄滅,遮光窗簾拉起,讓房間回歸到自己所熟悉的黑暗狀態。

  「處處是荒謬,和虛假……連光都可以偽造,世界上又有什麼真實呢。至少我不是飛蛾,為了虛假的光熱消耗了生命。」他輕笑一聲,「阪本君,如果我認為你的改裝很多余,你所做的一切也就沒有意義了。」

  「你在思索意義嗎。」阪本在一片黑暗裡回答道,「我從不考慮意義這回事,想做就去做了。每一天都要過得完美。每件事都要做到極致。這就是阪本的奧義。」

  「我認為,眼下最需要考慮的是,工業LOFT風格一定要搭配通透的采光。」

  阪本摸索著來到門邊的位置,伸出手抓住半空中垂著的一根鏈索,用力往下一拉。

  像是音樂盒的機關被觸動了,神秘的儀器開始運轉,黑暗中有奇異的動靜傳來。

  齒輪轉動的聲音,鋼索碰撞的聲音,還有生澀笨重的「吱呀」一聲——

  整個頂部天花板一卡一卡地緩緩向外張起,像是一張船帆。

  先是露出一道縫隙,接著是一整片橙粉雲彩交織的落日前的壯麗天空。

  封閉的集裝箱頓時變成了被打開的禮物盒,清新的風熱切地卷走了悶熱的空氣,光線強烈地砸進室內,把最後一個黑暗的角落也撕得粉碎。色彩艷麗的夕陽如同印染紗綢,為一切事物罩上了童話般的色彩。

  身上半干不濕的太宰呆呆地仰起頭,看雨後天晴的夕陽天際,也看面前眺望著遠方的阪本。

  他的身影在夕陽的照耀下如夢似幻,仿佛散發著光暈。線條流暢的衣褲沒有一絲皺褶也沒有一點塵埃,外套被他隨意地搭在肩上,隨風微微起伏著。

  阪本朝他側過頭來,高挑的眉骨和鼻梁投下深邃的剪影。他甚至微微曲起一條腿——完美的ending  pose!

  飄逸,瀟灑,酷炫,一切都至臻至善,這就是阪本,毫無異能力的,神一樣的男人。

  太宰全身籠罩在光線裡,乍然從暗處暴露在太陽底下差點連眼睛也睜不開,他感受著身上暖洋洋的溫度,露出了少見的迷惘表情。

  然後「阿嚏阿嚏阿嚏」地連續打了六個噴嚏。

  *

  與此同時,傍晚的台球酒吧內。

  「所以說,今天的主題到底是什麼?有沒有人回答我一下?」中也不耐煩地用手指彈了一下標著1號的黃色的台球。

  小球向前筆直地滾動,與標著5號的紅色台球清脆地碰撞,接著便緩緩停留在一邊。

  而他對面的幾個混蛋還在互相使著眼色,還露出可惡的笑容,就是不肯開口說話。

  有鬼,絕對有鬼。

  暗暗生出警惕心的中也稍微往後挪動了一步。

  但是已經太晚了。

  「喲!中也!」傻瓜鳥用手勾住中也的臂膀防止他逃跑,「別急著走嘛,你可是今晚的主角啊!」

  「你們又打算干什麼?」

  「只是親切友好地問候一下而已。」

  「閑聊,是閑聊啊。」

  「就是這樣沒錯了。」

  「……」中也不怎麼認真地掙扎了一下沒有掙脫,也就沒繼續動,只是用不信任的眼光掃視著眾人。

  最後還是公關官輕咳一聲,直奔主題:「中也,到現在為止,你和店主小姐,進展到哪一步了?」


第64章

  中也一愣之後,氣勢驚人地吼了回去:「哪有什麼哪一步啊!你們這些思想肮髒的家伙!」

  如果不看他漲紅了的臉頰的話,還是很有震懾力的。

  「……」青年會的幾個人面帶同情地看著橙發的男孩子,看得對方不明所以,心中發毛。

  「中也他現在還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在干什麼。」外科醫生沉思。

  「的確,令人忍不住地嘆息,是時候再點一杯酒了。我要蘋果白蘭地,謝謝。」鋼琴家轉過頭去對調酒師說。

  「就算要聊女人的話題,也別用由理開玩笑了。」中也從傻瓜鳥手中掙脫了出來,雙腳落在地面上,抬起下巴調整了一下歪斜的領帶結。

  「中也,這樣下去可是追不到妹子的。作為黑手黨,如果連心愛的女人都搞不定,實在是太遜了,說出去會被人嘲笑的。」

  中也臉上的溫度因為聽到「心愛的女人」之類的鬼話開始有回升的趨勢。

  「我會要你們幫忙?」中也倔強地說,「反正,以我們之間的關系,遲早的事……」

  「太宰去擂缽街去的都比你勤。」外科醫生冷靜地指出。

  「他那是在翹班!」

  中也不屑地說,端起剛才放在台球桌邊的小半杯啤酒一飲而盡。

  「對於交往對像來說, 第一印像是起決定性作用的。你確定你在擂缽街混的時候,表現得很有風度?」公關官眉毛輕抬,側顏睨著中也微笑提問。

  中也皺著眉頭回想了一下。時間有些久遠,印像也不太深刻了。

  好像……好像是白瀨在店裡干了什麼壞事,叫自己上門去給他撐腰找由理的茬?

  他慢慢把空酒杯放了回去。

  「肯定是天天都在狂吼和把人踹飛吧,絕對的。」冷血篤定地說,「兩個人需要尋找共同點才能增進感情,暴力狂中也和女孩子相處時難道會有共同話題嗎。」

  他和由理相處的時候……

  在由理主動揭露自己身份之前,呃,好像是他為了查明偽冒荒霸吐的真相每天

  蹲守由理的行蹤,然後追、追著她打,什麼的……

  雖然也並沒有真的打傷對方!每次她都敏捷狡猾地逃掉了,甚至有被遛的感覺。

  頂著五個人灼灼的目光,中也略微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都不用開口,他的答案已經很明了,於是青年們看著他的目光更加恨鐵不成鋼。

  中也憋了幾秒,找到了反駁的論據。

  「……可是她之前來幫我了!還給我辦了生日會!」

  「哦。」傻瓜鳥聳聳肩,「那你們上次單獨相處是什麼時候?」

  「……」

  中也徹底不說話了,臉上浮現出動搖的表情。

  魏爾倫事件之後,港口黑手黨蒙受了相當的物質損失(其中包括了首領辦公室的重建工作),事後需要運作各處下屬單位彌補虧空,整理辦公室裡損毀和遺失的部分資料,還要花費精力鎮壓嗅到機會蠢蠢欲動的各類□□小嘍啰。

  事多繁雜,他們確實已經許久沒有單獨相處過了。要不是由理來港嘿附近開了快閃奶茶店,恐怕幾天甚至一周也見不上面。

  並且……並且這些短暫的相處也總是有旁人在側,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獨處時間寥寥無幾。

  「好感度就像香水,長時間不見面就會自然而然越來越淡。」公關官優雅地點起一支煙,打火機的金屬蓋被「啪」地一聲合上,在他手心裡靈巧地轉了一圈。

  「現在知道你需要外援了吧?」

  一只大手伸過來,用力拍了拍中也的肩膀,然後把他的酒杯再度滿上。

  而後中也的耳朵就被幾個人七嘴八舌的討論塞滿了。

  「先從提高相處的時間開始。」

  「這個沒法提高,工作量確實很大吧。」

  「涉及到那位小姐的話,我覺得首領會很高興批假的,甚至會給中也提供戀愛經費。等下可以去財務科問問。」

  「喂!別給我自作主張啊!」誰不知道財務科的成員們是全組織最八卦,這種新聞一個小時內就能傳遍整個總部五棟樓,再加一個下午可以抵達全日本的下屬分支單位。

  「要不然

  ,直接告白?」

  「不,千萬別。千萬不能被女人猜到你是要追她,這樣會激起對方的警惕心,失去拉近關系的機會。」

  「而且也不能再當普通朋友了。」

  「本來就是要做好徹底失去對方的准備才能向朋友告白的吧?」

  「如果真的適合當對像,一開始就不會成為朋友了。」

  太多的從來沒思考過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地湧現,中也左右看看,感覺自己的感情之路被形容得前途無亮風雨飄搖。

  應、應該是在危言聳聽吧?哪裡就有這麼……朋友都沒得當什麼的……

  那邊的討論很激烈,話題慢慢跑偏了——

  「要先制造戀愛的感覺,荷爾蒙!激素!doki!」

  「十六歲的小鬼懂什麼荷爾蒙?」

  「果然還是送玫瑰……」

  「不要逼我把你的笑話講出來,你確定女孩子想知道一百枝玫瑰到底是有幾公斤重?」

  「我知道幾個最近流行的女士包的型號。」

  「這方面不太懂,但我對橫濱的情人旅館有些心得……」

  腦袋嗡嗡直響,眼看各種沒營養的廢話甚至顏色廢料要開始往他這裡傾倒,中也終於忍無可忍:「夠了!讓我自己想!」

  碰的一聲是中也摔門而出的聲音。

  被留在房間裡的人面面相覷,停下了嬉笑,一時房間裡只余下唱片機裡的爵士樂在悠悠回響。

  所以到底是幫上忙了還是沒幫上呢?

  這問題太深奧了,還是一邊喝酒一邊研究吧。

  然而沒過多久,又是碰的一聲。

  在屋頂吹了十分鐘冷風思考人生的中也,一手抵著敞開的大門一手按著頭頂的帽子,用一言難盡的表情問道:「約會應該去什麼地方?」

  房間裡的五人看著惱羞成怒的中也,各自露出會心的笑容。

  天氣晴好,萬裡無雲。今天的光線、溫度,乃至風速,都是最令人感到舒適的程度。

  由理推著裝滿奶茶原材料的滾輪小箱子,和芥川一起走在林蔭道路上。

  「芥川,我好累啊,居

  然還要走五分鐘才到。」

  由理用力踩在路邊的落葉上,聽著枯葉破碎時的哢嚓脆響,心中無端煩躁。

  「在下不明白。是你提出要散步,因此拒絕了前來接送的車輛。」芥川耿直地指出了事實。

  「你不懂!走在下班的路上才能叫散步,上班的時候是不可能擁有散步的閑適心情的。」由理捧著臉,「我注定要辜負這美好的風光,在逼仄的小房間裡度過一天,真是令人格外憂傷。」

  「三十五。」系統突然在她腦海裡插嘴。

  「三十五什麼?」

  「你很久沒看面板了吧?現在經營進度已經達到35了。」系統義正詞嚴地說,「這還不能夠讓你打起精神繼續努力工作嗎?」

  「唉。」由理垂下頭,悶悶不樂地嘆了口氣。

  她在這裡生活得越久,與另一個世界的羈絆就越淡。有些回憶已經像是水中倒影一樣模糊不清。每天忙碌於新的工作,認識著新的朋友,累積了新的情感,現在的她已經不能確定,自己是否還想要回到過去的那種生活。

  她自己都能感到,暴力和爭鬥的氣場漸漸從她身上剝離,取而代之的是日復一日經營生活洗刷之後剩下的平和氣息。

  大部分人的人生都行進在無從選擇的道路上。被黑手黨撿到從而成為了其中一分子什麼的……倘若可以選擇另一種從前未曾想及的生活,未來的路又該走向何方呢?

  ……

  由理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奶茶店已經近在眼前。

  「中也先生。」芥川對著那個坐在屋檐邊上的身影說。

  中也今天罕見地沒有穿西裝,而是在白t恤外面套了件有著紅色裡襯的黑夾克衫。

  看起來不像是一本正經的黑手黨,而是周末出來逛街的男子高中生。

  當然,那頂黑帽子仍然片刻不離身。

  無暇顧及微風拂動頰邊發絲的微癢,中也垂眼看著正仰頭望著他的由理,突然有點緊張。

  「先從聊天開始吧。再熟悉些才知道對方喜歡做些什麼。」

  發覺由理的日常

  喜好對中也來說是個盲區的鋼琴家不無嫌棄地這麼對他說。

  「早啊,由理。」

  中也從屋頂跳了下來,神色緊繃,稍許有點懊惱。

  太蠢了,下一句要說什麼快點想啊!

  由理略疑惑地看著中也。

  ?他今天好閑,怎麼回事。

  做餐飲業全年無休,真的很不容易。本來以為和早出晚歸的中也可以同病相憐,沒想到對方還很有閑心收拾自己的樣子,居然還穿了私服!?

  太不像話了,她都很久沒去逛街了!

  由理惡向膽邊生,揪住港嘿的勞模大聲說:「今天不想干活了,想出去玩,中也你也別去上班了!」

  今天她就是要劫持人質了,森先生要是敢有意見,就來找她啊!

  她在心裡小聲嗶嗶。

  中也震驚:?還有這種好事?

  他有些怔愣地看著由理撅著嘴像是無意識撒嬌的樣子。

  半晌,中也輕咳一聲正了正帽子:「行啊。」

  由理抬起頭,鈷藍色的眼睛正專注地盯著她。

  「你想去哪?」


第65章

  由理看著中也,中也看著由理,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

  「……好像都沒怎麼出去玩過。」由理有點沮喪地低下頭。

  以前在彭格列的時候天天被師父吊打,白天夢裡都要練習幻術。要不然就是各種出生入死做任務,風裡來雨裡去,認真算一下她好像也沒有經歷過正常的童年。

  穿越到擂缽街之後全年無休兢兢業業開餐館,偶爾摸魚也是去商業街上逛吃逛吃。橫濱有名的景點和游樂項目,她倒還真沒打過卡。

  很巧的是,她對面的少年也沒有去過這些橫濱青少年們通常會去的地方,因此在推薦上顯得略有心虛。

  「那就去八景島樂園吧?」中也摸摸後腦勺,試探性地報出了青年會伙伴們給出的第一個選項,「有水族館還有游樂園什麼的,你應該會感興趣。」

  聽到水族館三個字,由理條件反射般地想到了斯誇瓦羅的匣武器暴雨鮫,打了個寒戰。

  ……不不不,水族館的魚應該不會那麼有攻擊性……的吧?

  十分鐘後,最近的電車車站。

  久久等不到新班次列車的乘客在站台上越聚越多,在大家耐心即將告罄的時候,廣播聲姍姍來遲:「因為前方線路故障,電車將停運三十分鐘,請選擇其他交通方式出行,造成的不便敬請諒解……」

  候車的人群中許多是帶著小孩子去游樂園玩的一家子,猛然聽聞這樣的糟糕消息,有些心急的小孩子就哭了起來,往出站扶梯蜂擁而去的人們和上班高峰衝進電車站的通勤一族在交通口堵成一團,一時間站台上人聲嘈雜,一片亂糟糟。

  由理&中也:……

  由理掏出手機,迅速查看了一眼實時交通情況,發現由於電車的故障,更多人選擇駕車出行,往八景島方向的交通要道已經被堵得嚴嚴實實。

  「算了,我們還是回去吧。」她權衡了一下,最後決定順從命運的安排,回去當一個安分老實的社畜。

  「就因為這個?用不著擔心。」中也按了按帽檐,用根本沒把眼前窘況放在心上的語氣不屑地說,「跟我走就行了。」

  他抓住由理的手腕,發動了異能。

  剎那間,紅色光芒奇妙地將他和由理連在了一起。

  「等一下——」

  由理只來得及抓緊了自己的單肩包,隨即便感到對世間萬物一概平等的重力減弱了對她的束縛。操縱重力的少年帶著她,輕輕松松越過了人群,一躍間踏上了扶梯隧道的天花板,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瀟灑地消失在通道出口。

  燈光昏暗的站台轉眼被甩在身後,由理花了幾秒的時間重新適應室外燦爛的光線和撲面而來的清爽晨風。腦子裡只來得及產生了一個念頭——還好今天沒有穿裙子。

  「我們換個交通工具。」

  少年的黑帽子穩穩地待在頭上,橙色的發尾卻不住飛揚,堅定握住她的那只手傳來安心的溫度,獵獵風聲中她聽到對方大聲發問,「你想坐機車嗎?」

  即使此刻身在半空中,由理的目光也沒有離開對方的身影。

  「好啊!」她聽到自己同樣大聲地回答,只是句尾被吞沒,消散在風聲裡。

  他聽到了嗎?

  下一秒,她知道了答案——中也朝她勾起嘴角,手上傳來一股不容辯駁的力道,將她再次拉往他的方向。

  此時此刻,如果有人無意往天空中張望,應該會看到兩個小小的身影正飛翔般穿過橫濱的街道。那身影在電線杆上跳躍,又貼著高樓大廈滑行,像飛鳥一般自在。

  等到雙腳再一次踏上實地,由理發現自己回到了港嘿大樓附近。

  到達目的地後,中也回過頭,發現頭發被強風吹得滿臉都是的由理雙手並用,正在努力把發絲捋順。

  等由理好容易將長發別到耳後,一只黑色的發圈適時被遞到她的面前。

  「你先拿去用吧。」

  她抬起頭。

  橙發少年微長的卷曲發尾不同往日地垂落在肩

  膀上,卻因為英氣的眉眼而並不顯女氣。

  被傻瓜鳥惡作劇漆成了粉紅色的機車此時已經變回了酷炫的黑色,日光勾勒著流線型的車身,在每一條棱角上著重閃耀著光暈。

  但是比機車更帥氣的是正朝她伸出手來的少年。

  「謝了。」她不由得微笑起來。

  之後的事情就變得異常順利起來,附著了重力的機車在蝸牛般時走時停的車流中靈巧地穿梭,由理抓住了少年飛揚起來的衣擺,感到自己安心地被圈入重力異能的範圍之內。

  有種被保護著的錯覺。

  太犯規了吧,這種異能……

  少年的發絲有幾綹調皮地劃過她的臉頰,被由理一把抓住。

  「……不要扯我頭發,你是小學生嗎。」

  專心開車的中也感覺到對方的動作,有點無語。

  ……然而對方卻變本加厲了起來。

  「好了!大功告成!」

  過了好幾分鐘,由理終於大發慈悲地放過了中也的頭發。

  因為對方的發尾已經被穩妥地編成了小麻花,塞進了帽子裡面,再也不會亂飛啦。

  中也車龍頭一歪,差點撞上前方車輛的車屁股。

  ……算了,看路要緊,還是不要深思自己現在到底是個什麼形像好了。

  橫濱市坐落著日本最大的水族館。

  即使從來沒有去過,由理也對這一點有所了解。

  ——直到她親身走進三層樓高的景觀大廳裡,被巍峨的落地窗式水景魚缸簇擁著。

  四面是通透的水景玻璃,幽藍色背光的清澈水族箱裡魚群穿梭在水藻和礁石之間,鱗片反射出溫柔的光輝。一大群沙丁魚相互簇擁著從她面前越過,那場景如同嚶吹雪一般綺麗壯闊。

  還有那長長的玻璃海底隧道。

  鯊魚和海龜悠然自得地從她頭頂越過,巨大鰩魚經過處遮蔽了半邊視線。腳下緩緩前進的自動扶梯把他們送入更深的海浪深處。

  「摸海豚,我要去摸海豚!」

  從隧道裡出來,研究著指示牌的由理已經完全興奮起來了。

  「走吧。」

  同樣沉浸在水世界之中,半晌沒有說過話的中也轉頭看她,鈷藍色的眼眸在盈盈水光裡熠熠生輝。

  「對不起,目前海豚館需要預約才能進入。」工作員為難地笑著。

  「那就下次再來吧。」

  中也瞥了眼告示牌,隨意說道。

  然後腦子裡突然浮現出塞給他的那篇《第一次約會守則二十八條》裡面的某一行:盡量約定下一次約會的契機,表情突然就有點不自然。

  「接下來去哪兒?」

  「那就……過山車?」

  由理翻著游覽手冊,猶豫著說。

  八景島樂園的海景過山車,一半在陸地,一半在海上,同樣非常有名。

  中也抬頭望了望據說非常刺激的過山車的高度,有點不以為然。

  當年還在羊組織的時候,他為了劫持港口黑手黨的貨物運輸,直接扒住運輸機的外殼進行了空中伏擊登陸戰,徹底打響了羊之王的名號。

  一個小小的過山車,確實也不值得他多看一眼。不過,既然由理說要坐,他自然也就奉陪。

  市區慕名而來的游客大多被堵在路上,往常需要排隊接近一個小時的過山車今天等候隊列前進得格外迅速,二十分鐘後由理和中也就並肩坐上了海景過山車。

  背掛式的設計使得游客腳下完全懸空,如此也能更好地觀賞海上風光。

  清脆的鈴聲響起,車廂緩緩向前推進。一開頭就是足足一分鐘的攀升過程,隨著卡嗒卡嗒的機械零件咬合運作聲,周圍的游客臉上的表情都逐漸凝重起來了。

  身側波光閃閃的橫濱海面固然好看,但是這高度更加令人緊張吧……?

  由理盯著下方越來越遠的地面和越來越小的行人,不知是不是陽光太曬的緣故,感到有些暈眩。

  不會吧不會吧,她不會因為這點高度恐慌的吧?

  區、區區過山車而已,怎麼能嚇到她夢川由理。

  剛才不都……啊對了,剛才她光顧著盯著中也,沒來得及往下面看,所以沒什麼感覺。

  想到這裡,她倏地轉頭,望向身旁少年的方向。

  中也正自眺望著海天交際線,神色平淡,情緒穩定,和後排瑟瑟發抖的妹子形成了鮮明對照。

  發覺了由理的視線,他不明所以地看向她:「怎麼了?」

  「過山車應該不會出故障吧?」由理緊張兮兮地問。

  「不會的吧。這不是每天都運行得好好的嗎?」

  「保險起見,請務必讓我——」

  由理抓住了中也的手。

  中也此前在拉著由理趕路的時候其實什麼也沒想來著。

  但是現在,不知怎麼的,可能是受到對方情緒的感染,他的心跳也有些加速。

  向上的位移停止了,車廂已然升上了最頂端的平坡,這個轉角,就是俯衝之前最後的路程。

  由理咬住嘴唇,倔強地提醒自己別發出和別他游客同樣的尖叫聲。

  就是不行,那也太遜了,還是在中也面前……

  可是緊張之下,手裡還是用了力,指節都有些泛白。

  ——然後感受到對方回握的力量。

  沉默之中,兩個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這個瞬間,過山車車廂終於突破了那個臨界點。

  在滿座游客的聲浪之中,朝著海面迅疾俯衝而去。


第66章

  於是他們走在長長的景觀步道上,身旁是三三兩兩悠閑的行人。

  此時距離下了過山車已經過去快十分鐘,由理已經恢復了淡定,甚至看著導購手冊有了不該有的想法。

  「所以跳樓機很久都沒有開放了嗎,殘念。」

  「你想坐那個?明明光是過山車就已經很害怕了吧。」中也挑了挑眉,用有點詫異的語氣說道。

  「誰說的!」由理惱羞成怒,「我才沒有害怕呢!」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對過山車的安全裝置抱有顧慮,害怕突然從半空中掉下去才會——」被用「你再說下去就要當場荒霸吐左右互搏」的凶惡眼神瞪著(順帶一提,凶惡是她自認為的),中也住了口,眼神猶帶笑意。

  路邊每隔不遠距離都停著游樂園設定的小推車,有的在販賣冰淇淋和飲料,有著滿載紀念品周邊,還有的扶手邊拴著一大捧五彩斑斕印著樂園logo的印花氣球,狹小的桌板上還堆著亮晶晶的裝飾品。

  圍著可愛圍裙的銷售員小姐看到肩並肩走過來的男孩子女孩子眼睛都亮了起來。

  「今天正好在進行促銷活動,買一贈一,非常劃算哦!」她把兩個動物耳朵裝飾頭箍舉到他們面前的位置,滿臉笑容,用非常親切的語氣推銷道,「你女朋友真可愛!不來一對情侶款嗎?」

  是有著毛茸茸耳朵毛,一看手感就很好的那種發箍款式。

  她左手舉著橙色的熊耳朵,右手舉著天藍的貓耳朵,還別說,顏色確實很合適。

  突然被問到的中也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只是他一個人過來的話,肯定是覺得蠢死了,太破壞他黑手黨的正經形像所以不予考慮,直接走開。

  但是她提問的這個時間點,實在是有些微妙的敏感。如果立刻拒絕的話,是不是有否認兩人關系那樣的感覺呢?

  他偷偷瞄了一眼由理的表情。

  好像沒什麼反應?

  然後他聽到由理冷不丁地說:「你確定你要戴這個嗎?難

  道要按在帽子外面?」

  想像了一下那場景的中也打了個寒戰。

  ……說得也是。

  原本將將停下的腳步就要越過小推車繼續往前了。

  然而銷售員小姐姐機變神速,又搶在對方離開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頭箍放了回去,換成了另外的產品:「頭飾不方便戴的話,您看這個頸飾怎麼樣呢?純銀裝飾,簡潔耐看,男女皆宜,平時出街都可以搭配哦!」

  她掌心裡托著小小的首飾盒,深藍色的天鵝絨襯布上,靜靜躺著一條黑色皮帶的choker。中心的小小銀扣上鏤印出海豚的簡筆輪廓。

  由理倒是沒有想到在那堆花裡胡哨的飾品之中還存在稍微有幾分設計感的choker,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中也當機立斷地掏出了卡。

  按照游客手冊的指導,最後一站應當是位於樂園東南角的旋轉瞭望塔,不過兩人對此都沒有什麼興趣,因此也就略過,轉而走上了另一條海岸線景觀步道。

  明媚的光線在海岸邊灑下碎星般的光彩,湧動不息的海風吹皺了深藍平靜的海面,於是星星點點的反光也躍動起來,如同溶金流螢般璀璨奪目。

  但是看久了還是會稍有刺眼,須得要轉開視線休息一下。

  「感覺每次看到的海面都是這樣,」中也說,「晴天是藍色,陰天是灰色,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差別。幾年過去了,只有這片海看起來就像不需要遵守時間的流動一樣。」

  由理倚著觀景台的圍欄,遠遠眺望著。

  很久以前,她也曾經住在靠海的地方。每天傍晚想要散心的時候,可以沿著海岸線的沙灘步道慢跑,然後在濤聲陪伴下,於落日余暉散盡之前返回住所。

  「沒有沙灘的海是沒有靈魂的。」她撇了撇嘴,抱怨道。

  「海之公園那邊的海水浴場好像有沙灘。」中也沉思,「你想過去嗎?還來得及看落日。」

  「那個是人工沙灘吧?不要!」

  「神奈川周邊有很多風景不錯的沙灘,過去也要不了多久。」突然一陣海風刮來,中也下意識地

  按了按帽子。

  毫無疑問,沙灘的名字自然也在約會目的地手冊上面。

  就在由理有些意動之際,系統把她最不想記起來的游戲設定無情地翻了出來。

  「……加油啊由理。在主線完成之前,你沒法離開橫濱。」

  「橫濱不就是神奈川的首府嗎,就只是稍微往外面延伸出去那麼一——點點,這樣都不可以嘛?」

  「不可以哦。」系統為難地說,「踏出地圖邊界就直接游戲失敗,再也沒有辦法回去那邊的世界了。」

  可能是因為海風更強烈了,剛才還涼爽宜人的天氣驟然變得寒冷刺骨了起來,由理的情緒肉眼可見地低落了下來。

  「算啦,太遠。我不想去橫濱之外的地方。」

  假裝不經意地拒絕了。

  又沉默了一會兒,她突然對中也說道:「你知道西西裡島的海灘嗎?」

  中也不想動用異能,索性把帽子摘了下來拿在手裡,於是橙色的發絲肆意地在風中飛舞了起來,擋住了他看向由理的視線,因此也就忽略了她神色的變化。

  「西西裡島……是說意大利嗎?你去過意大利?」

  全世界的海洋都相通相連,那麼眼前的這片海浪,應該也能夠隨季風和洋流抵達地中海的海岸線。

  不管是有著心形海岸線的貝拉島,還是月牙海灣的切法盧。

  被留在這裡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如果海水清澈,沙礫細膩,靠近岸邊的海水就會從深藍轉化成碧綠的顏色,最後過渡到淺綠。白色的沙灘上各色的沙灘傘連成一片,再過了步道是成群紅頂白牆的小鎮建築。切法盧的岸邊就是這樣的。」

  由理沒有回答中也的問題,只是自顧自地說著。

  中也出神地聽著,眼前好像鋪開了色彩濃艷的地中海風情夏日畫卷。

  彼時的中也還從來沒出過日本境內。

  他忽然想到,按照港口黑手黨的背景調查結果,於某一日憑空出現在擂缽街的由理,在此之前從未出現在日本境內任何其他地方,國民資料庫裡也沒有對應的身份。

  所以說之前

  是在海外生活,最近才從橫濱港入境的嗎?

  這樣就解釋得通了。

  「和到處是高樓大廈的橫濱不一樣,還有各式各樣的古代建築。」

  光影濃烈的巴洛克大廳精美繁復的雕飾,瘦高嶙峋的哥特塔尖裝點著色彩瑰麗的花窗,還有氣勢渾厚的希腊遺址上的殘垣……不知不覺間,對建築學一無所知如她,都可以對各種不同時代與文化背景的建築風格如數家珍了。

  「以及露天的美食集市——」

  挨挨擠擠又生機盎然的市集上堆滿了巨型的奶酪、當地的腌菜、阿拉布風味香辛料,色彩繽紛的各式蔬菜水果以及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也是她從前很愛逛的地方。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那些和小姐妹一平逛街吃冰淇淋的下午擠在同一張床上無所不談的夜晚,和師父不一樣總是溫柔指點她的庫洛姆姐姐,以及與師兄弗蘭互相搞怪惡作劇鬥智鬥勇的精彩片段。

  哦,那個害她穿越的古怪道具就是青蛙頭師兄寄過來的。

  她居然開始掛念這個家伙?太可怕了。

  打住,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則就連瓦裡安每天雞飛狗跳搞事情的牲口們也要蒙上唯美的回憶濾鏡了。

  ……只有這個絕對不行。

  這次的沉默有點久,遲鈍如中也終於發覺了直到剛才還興高采烈的由理的不對勁。

  「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陪你去。」

  聽到這話,由理怔然轉過頭。

  少年很認真地看著她,鈷藍色的眼眸裡是她未曾見過的溫柔。這一刻仿佛海風也為之低沉,天地之間她只聽到他的聲音。

  「不只是今天,也不只是游樂園。」

  是安撫的話語,也是鄭重的宣告。

  說完了直球發言之後,中也忽然又有些局促,於是別開視線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白牙。

  「不就是意大利嗎,坐飛機要不了半天就到了。」

  ……

  不,不是那樣的。

  眼前這個笑得傻兮兮的家伙,很顯然對她的處境一點也不知道。

  「由理,你想好了嗎?」系統也這

  麼說。

  本來就很難的目標,再加上動搖了的信心,很容易就被推向別無選擇的境地。

  真到了那時候,此刻的心動是不是承載得了未來的人生呢?

  本該是欣喜的時候,又感到了憂傷。

  覺得自己該是喜歡著對方的由理,突然對接下來應該發生的走向又不是那麼確定了。

  她垂下眼睛不去看他,仿佛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中也表情凝滯了。

  這和預想中的反應差很多。

  是他說錯了什麼?剛才……不是都還好好的嗎?

  他緊緊盯著由理,神色又變得緊張了起來。

  魔法消失了。

  路人的談笑聲、遠處游樂設施處的尖叫和喧嘩又順著海風再度灌進耳朵裡。心照不宣的沉默變成尷尬的空白。

  他等了又等,終於忍不住試探地去握由理的手。

  由理沒有說話,只是在對方靠近時,把手裡剛才收到的飾品盒子,塞進了中也的手心。


第67章

  原本矗立著奶茶店的位置已經只剩下一些被拆卸下來的建築板材和碎磚塊,前幾天還熱熱鬧鬧顧客盈門的奶茶小鋪,如同它突兀出現那樣又悄然離去,像海上的泡沫一樣易散又輕浮。

  中也呆呆站在店前,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

  他昨天晚上沒有睡好——不,應該說是徹底失眠了。

  不管怎麼思考,都想不通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即使如此,他總覺得他有些話還想對由理說。

  本以為能在奶茶店處找到和她談話的機會,但好不容易輾轉反側到天光破曉,迎接他的卻是這樣的局面。

  頭戴安全帽,身穿熒光色背心的建築工人還在為拆除最後的牆壁和桌板而彎腰忙碌。

  中也手臂一撐躍過圍欄,一把揪住建築工人的領子:「喂,原本在這裡的那間店去哪裡了?」

  「啊?拆掉了。」

  「廢話!我是問你,為什麼拆了?」

  被打斷工作的建築工感到莫名其妙:「拆了就是拆了呀。當初搭建的時候就說好是臨時鋪位,一共經營三周,昨天是最後一天。」

  哦,是這麼回事。

  好像聽她說過。

  中也松開手,腳步緩慢地離開了奶茶店的位置,朝港口黑手黨的樓群折返。

  還沒走到,猝不及防地,中也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干什麼?」

  中也手插在口袋裡,頭也不回,很冷漠地說。

  是鋼琴家。

  「真沒警惕心啊,寶石商先生,下次再這樣寶石可就要讓人給搶走了。」

  「今天沒有心情和你聊天。」

  中也轉身欲走,卻被一把拉住:「首領說要見你。我是為了通知這個消息才過來的。」

  遲鈍地停頓了兩秒之後,中也消化了他話裡的意思,於是又掉過頭往首領辦公室所在的中心大廈的方向走去,只是那背影好像還有幾分失魂落魄。

  「今天晚上聚會的時候要喝點啥呀?先點好,方便我提前給你安排。」

  在他身後,鋼琴家笑眯眯地發問。

  真是一如既往讓人討厭的笑容啊,好想一拳揍上去。

  中也從牙縫裡擠出來聲音:「龍舌蘭!加苦艾酒!」

  然後氣鼓鼓地大踏步穿過旋轉門不見了。

  擂缽街中心餐館內。

  「是這樣的嗎?」由理盯著熱氣騰騰的湯碗,露出了少見的懷疑的表情。

  「不就是這個嗎?俄羅斯紅菜湯。」幸平創真摸了摸後腦勺,有點不明所以。

  紅亮又清澈的湯底微微泛著紫調,散發著牛肉高湯穿透力極強的醇厚香氣,大塊燉爛的土豆和牛肉微微地冒出表面,昭示著其內容配料之豐富,而胡蘿蔔、西芹、番茄、甜菜絲和洋蔥則害羞地沉入了底部不為人知。

  最特別的是,在這一碗好似沸騰岩漿般炙熱的顏色之上,一大勺酸奶油被輕輕傾倒在中間,如同純淨初雪的小島漂浮在火山熔岩之上,一根色澤濃綠的蒔蘿被小心翼翼地插在稠厚的奶油裡,是這孤島上唯一的一棵小樹。

  輕輕吹了一口,由理將一勺湯送入口中,微微閉上眼感受那奇妙的口感。

  湯的滋味酸中帶甜,采用帶骨髓的大棒骨和略微有點肥的牛腩肉熬出來的高湯,再用紗布過濾直至清澈見底,這樣肉湯湯底做出來的紅菜湯自帶勾魂奪魄的香氣。入口即化的土豆塊和牛肉帶來分量十足的飽腹感,而最後加入的酸奶油又在甜菜的清甜滋味之外增添了別樣的奶香和微酸的口感。

  「你做的這道湯也非常鮮美可口,但我想起來和我當初喝過的版本有哪裡不同了。」她打了個響指,「我喝到的那種湯沒有放甜菜,只有番茄,也沒有酸奶油!」

  「我知道了。」幸平創真一點頭,「你之前所品嘗到的,是俄羅斯紅菜湯的中國改良版本,名字……好像是叫做羅宋湯?據說是從接壤俄羅斯的地區傳進了內陸,最後到了上海。是上海改良了西式菜譜的海派菜系中著名的一道菜品。」

  破案了,一平當初常做的這道俄式料理,確實是改良版本的紅菜湯才對。

  「沒錯沒錯!」由理高興了起來,現在她知

  道怎麼復原羅宋湯了,「不使用甜菜而使用番茄醬上色,再加入白糖兌出酸甜的口味,熬湯底的時候如果放一些土豆,大概就不需要加入面粉來增稠了。」

  說起改良菜譜,幸平創真可就不困了。

  「除了番茄醬之外,也有傳說用櫻桃或者蔓越莓來作為紅色著色劑……改天試一試吧!」他興奮地說道,同時輕輕捶了一下手掌。

  由理想像了一下用櫻桃熬的湯,不禁打了個寒戰:「還是算了吧!莫非你暫停多時的黑暗料理挑戰賽又要重新開張了嗎?」

  「在下可以擔當評委的職責,只是還缺少一位能與創真君相匹敵的對手,未免有些遺憾。」阪本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邊用細布擦拭著手中的玻璃杯一邊說。

  也是,現在餐館裡的這些人,都沒什麼做黑暗料理的野望和天賦——不像太宰。那個家伙簡直是把對自鯊的熱愛都投入了黑暗料理的創造中去,上次還說要制造世界上首屈一指的、足以和人類的天靈蓋相媲美的硬豆腐,也不知道取得了怎樣的研究進展。

  話又說回來,最近港口黑手黨工作比較忙,中也和太宰都不怎麼來這裡用餐了。

  一想到中也,就未免想到那猶如過山車般急轉直下的約會,由理輕輕嘆了口氣,心裡也說不清是後悔還是什麼滋味。

  只是有一點可以確定——她尚且不能不帶猶豫地向他邁出那一步。

  所以,等待時間來揭曉謎底吧。

  現在的她,只想把心思放在賺錢上面。

  只是,已經不再算是朋友的兩人,他們之間的關系,又會因為她的一念之差倒退到何種地步呢……?

  廚房之外的卡座上,戴著毛皮帽子的青年聞到了那陣甜菜與牛肉湯的香氣,神情稍微凝固了一下。

  「抱歉,我想去一下洗手間。」他略帶歉意地對餐桌對面的友人說。

  從大廳到廚房不過十幾步的距離,青年眼睫低垂,邁著穩定的步伐。

  然後在餐廳門口恰好遇到端著紅菜湯要回房間去的由理。

  最近常常發呆的由理一轉身,差點把湯翻

  到青年的身上去打濕他那厚厚的絨披風。

  「這位客人,實在抱歉!」由理趕忙說道。

  身量高挑卻又纖瘦的青年所站的位置,剛好擋住了光線。他略微低下頭,盯著由理,沒有說話。

  他手略略抬起,像是想要扶住對方那般,但又克制地停頓在一個很小的角度,如果沒有留心,很難發覺他的動作。

  「請問還有什麼事呢?」由理有些不明所以。

  凝視了幾秒鐘後,青年唇畔溢出一個未達眼底的笑容:「有一個小小的請求——請問是否能將音樂,換成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二鋼琴協奏曲呢?」

  「哦,是嗎,原來你喜歡拉赫瑪尼諾夫呀。」

  沒怎麼思索,由理很爽快地答應了。

  青年點點頭,預備轉身回到座位上去。

  「等一下。」她突然出聲。

  背對由理的青年目光清冷,停下了腳步。

  「今日在本店消費的話,會贈送對面奶茶店的七折體驗券喲。請拿好。」

  差點忘記今天的分發任務了。

  由理把手裡的托盤暫時在旁邊的准備台上一放,從厚厚一沓的彩印紙中抽出一張,雙手遞給他。

  既然都滿足特別要求了,總不好意思不收下吧?

  青年頷首。伸出手來接傳單。

  遞向她面前的這只手如同雕刻藝術品一樣完美,骨結勻稱,手指修長,白皙又細膩,如同其主人——這位面色蒼白的青年一樣纖弱而俊美。

  由理不由得被他的手吸引走了視線。

  那只手輕輕捏住了優惠券的邊緣,將它抽走。

  等到他回到座位,對面白色長發的友人正出神地手支下頜望著窗外的景色。

  「久等了。」費奧多爾落座之後點頭致意。

  「我很喜歡這家店的日式美食,有種法式菜系的華麗,處處可以體味出廚師巧妙的用心和想像力。」

  澀澤龍彥沒有收回目光,仍然望著擂缽街與眾不同的奇異街景。

  「如果可以的話,想過上每天來這家店用餐的日子。」

  「不過,誰讓它在漩渦的中心呢?」

  靜靜望著白發青年的費奧多爾接上了他的話,紅色的眼眸一如手邊的佐餐葡萄酒一樣醇厚,妖艷得仿佛能惑人心智。

  「海洋之上,水流盤旋低陷之處,注定被自然的偉力所拉扯墜落,沉睡於黑暗無光的海底。那豈不是最美的結局麼?」

  「讓我們為最後的美食致敬吧。」

  費奧多爾側過頭,微微一笑。

  「就以這杯淺薄的酒水。」

  正值午間人流高峰時期的餐館,慕名而來的客人坐了滿座。碗筷碰撞的聲音、談笑進食的聲音,還有如同上等絲綢一樣優雅流淌過的拉赫瑪尼諾夫的鋼琴曲,交織成人間煙火氣的風景。

  與熱鬧氛圍略有不符的安靜鋼琴曲,時而細膩優美,時而寬闊激昂,像是俄羅斯月色下的蒼茫大地。

  他們輕輕的碰杯,沒有人聽見。


第68章

  「嘎——」有著長長尖喙的漆黑烏鴉拍著翅膀落下,銳利的指爪抓住屋檐的邊沿,發出嘶啞的鳴叫。

  天空已然不見昨日的晴朗,陰沉沉像是要下雨。

  由理站在門口仰起頭眺望,查看雨雲的蹤跡,頭頂上方的烏鴉也歪頭看著她。

  「遺產……五千億……地下……」

  餐館裡看起來並非善類的黑衣客人們壓低聲音交談隱秘的話題,可是話語的聲量仍然出於興奮被不知不覺地放大了。

  由理不知不覺地嘆了一口氣,為這風雨欲來的征兆。

  這樣的情形出現得越來越多。某異能者留下了五千億遺產埋藏在橫濱某處的流言在擂缽街愈傳愈廣,到現在已經很難追溯消息的起源。口耳相傳中情報衍生出無窮個版本,但每一個都涉及了令人垂涎的巨額財富。

  對於黑夜裡行走,憑借暴力和隱匿性攫取利益的黑手黨組織來說,無疑是一項難以舍棄的目標。不論是誰,假如得到這五千億作為資本,至少也能躋身橫濱□□數一數二的位置。

  至於立於黑/道巔峰的港口黑手黨之類的大型組織,自然更不能讓原本不上台面的小組織有這樣的翻身機會。因此,可以想見橫濱的黑/道格局即將發生劇烈的震蕩。

  雨最終沒能下起來。烏鴉又凄厲地叫了幾聲,便一去不回地飛走了。身後的餐館裡人聲愈發鼎沸,似乎一切如常,但有什麼東西像鉛一樣沉沉墜在由理的心上。

  唉……

  希望只是她杞人憂天吧。

  但不祥的預感在幾天之後得到了應驗。

  某個版本中因為近水樓台而無意間得到遺產關鍵訊息的小幫派在一夜之間覆滅。總部建築內幾十口成員全部死於攻擊力極強的戰鬥異能,據說場面極其血腥。而其資料庫則被翻得亂七八糟。

  異能的痕跡留下了線索。密切關注事態的好事者們立刻擬出了可能的襲擊者名單以及背後可能獲利的組織。

  而高瀨會赫然在列。

  又過了七天,高瀨會的首領在

  自家餐廳裡遭到了暗殺,據說死因是下在咖啡裡的劇毒。

  當夜,首領夫人懸梁自盡,留下畏罪自殺的遺言,而失去了首領的高瀨會一夕之間陷入了瘋狂,向另三個被認為或與此事有關的黑手黨組織宣戰。

  不幸的是,高瀨會以及這幾個組織的總部全部都位於擂缽街。

  流彈、手榴彈、爆炸的余波和異能者戰鬥的電光火刃,在擂缽街如三途川邊的彼岸花一朵接著一朵帶著血色盛開起來。一天之內,數棟建築被夷為廢墟,原本的居民們四散奔逃,十室九空。

  「……今天還開店嗎?」

  打開店門之前,幸平創真神情憂慮地問由理。

  由理把貓咪抱在手上,從門縫裡朝外張望——斜對面的簡陋民居昨晚被巨力異能者丟出來的敵人砸了個大窟窿。街道上靜悄悄,除了巡邏的黑手黨外並沒有人經過。

  「不如還是算了。」由理手上撫摸著奈奈子軟乎乎的毛,皺著眉頭,「到他們打完為止,都不會有正常顧客來用餐了。送外賣也會有卷入戰鬥的風險,所以還是關張吧。」

  ……只是不知道等戰鬥結束要用幾天。

  芥川跟在她後面,也在用很警戒的神情向外張望,像個嚴肅的小大人。

  「會需要戰鬥嗎?」他認真地問,「我的羅生門很強,可以對付很多人。」

  「不,應該不需要吧。」由理要摸摸他的頭,卻被躲開了,「回避爭鬥才是最好的方法。」

  雖然她所扮演的荒霸吐聲稱要解決在擂缽街掀起暴力的所有人,但此時跳出去,無疑是向在場的所有黑手黨組織宣戰——所以還是再觀望一下吧。

  她正要回身,眼角卻瞥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

  身著淺色外套的紅發青年,一手摟著一個小孩子的腰,背抵著牆壁,正在旁邊巷道的轉角處警覺地張望動靜。

  ……然後他們四目相對了。

  五分鐘後,織田作之助和他帶著的兩個小孩子在餐館裡端著熱茶坐下了。

  「是看在小孩的份上!」由理抱著手臂強調了,「否則我

  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讓港口黑手黨的人上門,會有人往我店裡丟炸彈的。」

  「十分感謝,由理小姐。」織田作之助眼下青黑神情疲憊,下巴上滿是胡茬,外套還沾著混合了血跡與灰泥的髒污,「請問我可以借地洗個手嗎?」

  除了廚房裡的幸平創真,其他的店員們都在樓上。

  一片安靜中,由理暗暗觀察著織田作之助帶來的兩個孩子。從他們身上的服飾來看,也是受家裡精心照顧的孩子,但如今也和織田作之助一樣像是剛在泥地裡打過滾一樣狼狽。

  最值得注意的是孩子們的眼神——麻木又隱含恐懼。他們中的一個不住轉動著腦袋打量周圍的環境,另一個則不自覺地咬起指甲來。

  「想吃什麼呀?」菜單被遞到小男孩們的面前。

  但是兩個人都因為她的這一舉動受了驚,不住地往後退,躲在恰好返回的織田作之助後面。

  由理眨了眨眼。

  「不好意思,這兩個是我從戰場附近的廢墟中撿回來的孩子。」織田作之助按著孩子們的頭頂向由理解釋道,「恐怕他們目睹了父母親人過世時的場面,現在有些怕人。」

  「……不想吃東西。」

  半晌,棕色頭發的男孩子小聲地說。另一個黑發的孩子則始終不作聲。

  「不吃東西可不行。」織田作之助說。

  幸平創真做一份新鮮的咖喱飯要不了多長時間。

  但是不管怎麼勸,孩子們都拒絕進食。

  無計可施之下,由理把長發捋在耳後,在孩子們面前蹲了下來,柔聲說:「想看我做甜點嗎?」

  氣氛肅殺、遍地瘡痍的街道上,藍色頭發的女孩子拉著兩個小男孩的手迅速地溜進了此前大門緊閉的甜品店,又把店門封了起來。

  牛奶、雞蛋、糖、黃油和面粉……略微檢查了下原材料的存量後,由理點了點頭,滿意地卷起了袖子。

  她把以上材料一樣接一樣地放進了攪拌機,然後又用篩子細細地過濾了一遍。

  過濾好的面糊立刻落進塗抹了黃油等待已久的鍋底,在由理穩穩的旋轉

  下均勻地鋪滿成圓形。緩慢的加熱中,餅皮表面逐漸隆起氣泡狀的起伏,顏色轉為金黃但略有不勻,像是一輪滿月從鍋中升起。

  輕咳一聲,由理展示了她練了好久的技藝——

  手腕一顛,餅皮躍起並在空氣中翻了個面,穩穩地落進了鍋裡。

  「哇。」小朋友們發出小聲的驚呼。

  不一會兒,一張圓圓的可麗餅就新鮮出爐了。然後是第二張,第三張……在盤子裡整齊地摞成了一疊。混合了奶香蛋香和黃油香氣的甜美又柔和的味道充滿了廚房,讓人食指大動。

  一個男孩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不急呀,還要施加魔法呢。」

  由理微微一笑,再從儲藏處一樣樣地取出作為可麗餅餡料填充的食材。

  水果、奶油、各類甜醬還有冰淇淋,用來釀造唇齒間一切甜蜜滋味的魔法道具,足以讓人忘卻世間的種種煩惱。

  此時可麗餅已經冷卻得差不多了。由理取出一張餅在料理台前攤平展開,用奶油裱花槍在上邊隨意畫出兩道白色的弧線,如同飄過天際的白雲。

  緊接著,她取出香蕉片和草莓片,耐心地沿著奶油的軌跡逐個貼在餅皮上,像是在拼裝向日葵的花瓣。

  圓勺從抹茶冰淇淋桶裡挖出一個淺綠色的圓球,輕輕拍在奶油條的起始位置。

  最後,草莓果醬和巧克力醬在畫布上隨意勾畫,艷紅色的、深棕色的線條相互交織,鋪滿了剩余的空白。如此一來,令人眼花且眼饞的魔法陣就繪制好了。

  由理小心翼翼地將灑滿豐富材料的餅皮對折起來,又從一端開始將這半圓卷成蛋筒的形狀——這樣,融化了一點點的冰淇淋球,恰恰好好坐落在蛋筒的頂端。波浪一樣柔軟的可麗餅的縫隙間,潔白的奶油像海浪上的泡沫一樣滿溢了出來,色彩鮮亮誘人的水果切片在夾層間清晰可見。

  她一口氣做了兩個,然後把可麗餅冰淇淋分別遞給男孩子們。

  「和法式可麗餅不同,日式可麗餅會加入更加豐富的佐料,並且經常做成蛋筒的形狀……」

  說到一半,由理望著正狼吞虎咽的小孩子啞然而笑。

  小孩子哪會在乎美味的點心是何種流派的產物呢?

  「我,我知道這是可麗餅,」

  黑色頭發的小男孩吃到一半頓住了,然後猛然哇地哭了出來。

  「嗚嗚嗚上個月,媽媽帶我去吃過……也是這麼做的嗚……」

  他喊著媽媽嚎啕大哭。

  能夠哭出來,應該會感覺好一些吧?

  摘掉廚房手套,由理輕輕撫摸他的腦袋以示安慰。

  這時,店門外有急促雜亂的腳步聲經過。

  警覺的由理一把捂住了男孩子的嘴,他也嚇得不敢抽噎,眼淚無聲地啪嗒啪嗒掉在可麗餅上。

  「由理……」系統出聲了,「港口黑手黨在擂缽街的據點剛才被炸塌了。」

  「……」

  那個地方由理記得,曾經是屬於羊組織的。在被港口黑手黨驅散之後就變為了其設在擂缽街的根據地之一。

  把還在吃著可麗餅的小孩子們送回織田作之助身邊後,由理悄悄溜了出去。

  據點在擂缽街的另一端,為了抄近路,她跳上了屋頂。

  小心地躲開了各個組織遍布街道的眼線迂回隱匿地前往她的目的地,由理的腳步在距離被炸據點不遠的地方停住了。

  硝煙和火焰的余燼在廢墟間升騰,此時正值黃昏,艷紅的光輝灑滿了狼藉的街道,分不出是夕陽還是血色。

  街道的盡頭,被黑衣部下簇擁著的那個身影逆光下看不真切,熟悉的聲線,在用她不熟悉的肅殺口吻下著指令。

  「甲隊負責搜查周邊地帶,乙隊負責在外側駐守和警戒——」

  中也面無表情,任誰都看得出心情並不好。

  充滿少年回憶的小樓已然化為廢墟。他戴著黑色皮質手套的指尖輕輕點在耳麥上,比刀鋒更銳利的眼神冰冷地落在殘磚碎瓦之上。

  灑滿血紅夕陽的據點遺跡上,又被鍍上另一層相似的紅色。

  少年黑帽下的發絲無風自動,那是被發動的強力異能驚起的漩渦氣流。

  燒焦斷裂的橫梁

  、倒下的磚牆碎石以及塌陷的地磚,正逆著它們下落的方向徐徐上升。它們逐漸升高,黑色的影子擋住了色彩濃艷的光線。

  然後停頓在那裡不動了。

  「——剩下的給我去搜索幸存者和搶救資料,裡面應該還有活著的人!」

  中也咬牙切齒地說。

  由理從遠處望著正在執行任務的港口黑手黨成員們,以及中也,忽然覺得自己並沒有自以為的那麼了解眼前的這人。

  她雖然見過他身著黑手黨穿慣的西服套裝不止一次,但還是一直把他當成初見時候那個稚氣未脫的少年。

  也許是她的視線停留得過久,他察覺到了什麼似的猛然回頭:

  「什麼人!」


第69章

  猝不及防間,四目相對了。

  由理本以為突然相遇氣氛會有點尷尬,但是中也只是平靜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對在這裡遇上她這件事早有預料。

  也是啦,畢竟是擂缽街,會遇到也是情理之中。

  「這裡要發生戰爭了嗎?」她把目光轉向了中也注視著的樓宇廢墟之間。

  「戰爭已經開始了。今天的襲擊就是對港口黑手黨的宣戰。」

  黑衣人部下們趁著倒塌建築被抬起的時機,從兩人之間的空隙中穿過,匆匆忙忙前去搶救剩余資料。

  「這種事不是一天兩天能夠結束的。」中也的聲音裡有一點疲憊,「早點搬走吧,由理,不要插手這裡的事情。這邊的混蛋們交給我們來處理。」

  「真的有那樣一大筆遺產嗎?如果可以早早定下它的歸屬,爭鬥是不是就可以停歇了?」

  「……港口黑手黨原本的計劃是謹慎觀望。不過,我個人認為,事到如今,那筆錢是真是假已經無所謂了。」

  中也一腳踏上旁邊的磚塊,把它踩得粉碎。

  「反正已經有新梁子結下了,這種戰鬥不到一方徹底倒下是不會終止的。」

  港口黑手黨的墨鏡部下們斷斷續續帶著物資和傷員回到了建築範圍外,開始著手向中也彙報搜查結果。

  「……一樓西南角的房間裡還有三個人活著。」

  由理忽然出聲了。

  她從系統的地圖上可以看到幸存者的名字和方位。雖然這一功能從來沒有被應用到搜救工作中去過,但是現在一看其實相當適合。

  正一臉嚴肅聽著下屬報告的中也聞言怔了怔,然後側過頭來,眼神柔和:「這就是擂缽街之神荒霸吐的實力嗎?還不賴嘛。」

  「不要再叫那個名字了啦!」

  由理不知怎麼地紅了臉。她不再看向中也的方向,轉過身跳下屋頂。

  「謝了。」

  背後傳來少年清朗中帶著一絲成熟沙啞的聲音。

  「……我是說認真的,離開風暴中心吧,最好今天就離開橫

  濱。」

  「我知道了。」

  踩著自己的影子越行越遠,由理悶悶地回答。

  橫濱,又是橫濱,只有到這種時候她才會有自己困在了經營游戲中的實感。這裡的一切都太過真實,不像是沙盒游戲所能模擬出來的精度,讓她總是忘記自己的處境。

  這一回她得和橫濱共存亡了。

  和上次一樣,由理要求店員們把值錢的廚房器具都收拾出來帶走,去橫濱之外的地方度個不限時的長假,費用全報銷。

  而她則留在這裡看著店。

  「萬一那群家伙在我樓頂上打架,我還能把他們丟出去。」由理如此安慰大家,「放心啦!擂缽街上發生了什麼事我都可以實時監控,而且我跑的比誰都快,絕不會有問題的。」

  「那萬一發生了什麼解決不了的麻煩,你也千萬別硬撐。」雖然她這麼說,幸平創真還是有點擔心,「這裡是太宰的電話,我想那個家伙還是有點門路,見勢不妙你可以向他求助。」

  「等一下,為什麼你會存港口黑手黨的電話啊?」

  「誒?因為太宰說在家做原創料理的時候可能需要請教我烹飪上的問題。」幸平創真撓著後腦勺一臉單純,「上次還來請教我自制豆腐的手法來著。」

  而對由理的神奇本領深信不疑的其他店員們則已經竊竊私語開始商量旅游好去處:

  「箱根吧,我想一邊泡溫泉一邊欣賞富士山~」

  「為什麼不去伊豆呢?」

  「我投北海道一票……」

  但有一個小小的身影越過他們停在了由理的旁邊。

  「由理,我也想留下來。」

  芥川神色執拗地說。

  此時的他已經換回了心愛的黑色外套,看起來也比當初瘦瘦小小的樣子健壯了不少,只是臉頰上病弱的蒼白一直沒有消下去。

  「哥哥?」抱著玩偶的小銀意外地睜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我有羅生門,那些家伙不是我的對手。」小少年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想做逃兵。」

  他漆黑的眼瞳裡寫滿了認真,即使

  是由理一時也找不出拒絕他信念的理由,只好說:「你不想和銀醬一起去旅行嗎?」

  芥川用力搖頭。褪色的發尾像垂耳兔的大耳朵一樣晃來晃去,居然還有點萌。

  「唉。」由理捂著額頭嘆氣。

  額外帶個娃應該也不費什麼功夫的……吧?

  深夜,店員們按照應急預案悄悄離開了,由理帶著芥川把門窗都好好檢查了一遍並封了店門,准備開始宅家日常。

  她的應對相當及時。

  因為就在第二天,一批有關遺產去向的新情報被公開了。

  這一次出現了相當確鑿的圖像資料——照片裡,大顆的高純度寶石像打折甩賣的臨期食品一樣被毫不在意地堆成小山,寶光華彩幾乎晃花人眼。

  所謂的高額遺產確有其事。

  所有的組織一天之內都陷入了瘋狂。接連不斷的暗殺、巷戰、游擊戰,把橫濱的街道都染成了紅色,血的溪水和連同深沉的惡意彙成河流,向著橫濱地勢最低的擂缽街淌了過去。

  不知是龍頭戰爭開始後的第幾日,辛苦工作告一段落的三人疲憊地走在無人的街道上。

  「太宰,這間餐館已經關門了。」

  織田作之助上前一步,查看了門上掛著的告示牌,沉聲說。

  「誒!真可惡,肚子叫得越來越厲害了,今天的晚飯還是沒有著落嗎。」繃帶蒙住一只鳶眼的少年神色懨懨地蹲在店門口不肯動了,大聲嘆著氣,「我討厭工作。」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眼前一亮,開始在口袋裡摸索起來:「給我十秒鐘!我試試把店門打開,然後我們可以溜進去自己做點什麼吃。店主人是我的朋友,我對食材儲藏的位置很熟悉。」

  「好端端的食材變成了劇毒料理,你的朋友知道以後會哭的吧。」有一個冷淡的聲音習慣性地接上了吐槽。

  「情況緊急,就先原諒我吧。」

  靈巧的幾下轉動之後,咯嗒一聲,門鎖應聲落在太宰的掌心。

  「好了!」少年的聲音很是愉快,「我們……」

  「……太宰,小心!」織田

  作之助突然一聲斷喝,並從腰側拔出了槍來。

  他話音未落,太宰條件反射般地向後一仰,緊接著一個手撐後空翻穩穩著地。

  幾息之後,門縫裡一道漆黑的影子朝著太宰所在的位置激射而去。

  如果剛才不及時閃避的話,那黑刃就要貼上他的喉頭了。

  「……芥川,回來吧,是熟人。」

  黑刃頓住了。

  門扉吱呀一聲向前打開,露出了芥川充滿警惕的小臉。

  「……真是似曾相識的見面禮啊,芥川。」狼狽坐在地上的太宰自嘲似的說道。

  芥川哼了一聲讓開了位置。沒有開燈的店鋪裡,由理抱著貓站在大廳無表情地看著凝固了的三人組。懷裡黑色的貓咪看不清輪廓,只露出一雙琥珀色的大眼睛圓溜溜地盯著他們。

  那氣氛莫名像是恐怖片裡凶宅女鬼出沒現場,看得三人組頭皮發麻。

  「嗨。」她說。

  「啊哈哈哈哈沒想到由理你沒有走啊真是太好了今天有什麼定食套餐可以來一份嗎~」太宰立刻跳了起來,睜著閃亮亮的大眼睛用浮誇的語調說著並湊近。

  由理不由得後退一步。

  「太宰,這種時候也稍微讀一下氣氛啊。」阪口安吾抽著嘴角道,」入室盜竊未遂的人不要這麼理直氣壯。」

  「抱歉打擾了,我們這就離開。」織田作之助略顯歉意地說,然後輕輕松松地提著太宰的後衣領子拎貓一樣把他往門外拖去。

  「由理由理我快要餓死了救命啊!」太宰手腳並用在半空中掙扎著,他的肚子很是應景地頗響亮地叫了一聲。

  看著眼前的鬧劇,由理十分想捂臉。

  「算了,進來吧,反正我們也正要做晚飯。」

  一分鐘後,三人組乖巧地在椅子上做好,等待由理的晚飯上桌。

  「事先說好,我可不是創真,別對我做的菜報以太大期望——而且我也很久沒有自己做飯了。」廚房裡遠遠傳來由理的聲音。

  「有吃的就很不錯了。」織田作之助握著注滿熱水的茶杯由衷地說。

  「是啊,如果

  以現在的狀態餓著肚子走回橫濱市區的話絕對會虛脫而死的。」

  頂燈只開了幾盞。昏暗的光線在越來越深的夜色中撐起一片溫馨。廚房門縫裡透出來的光亮和香氣如同來自於另一個世界。

  ——至少等候晚餐的三人是這樣以為的。

  龍頭戰爭開始至今不滿兩個月,正常生活和用餐的日常竟已成為遙遠的回憶。每天在繃緊神經的戰鬥和無休無止的戰損統計中度過,看似瀟灑的黑手黨生活也有常人想像不到的苦頭。

  「刺啦」一聲,三文魚片下了鍋。黃油的香氣猛烈地躥了出來,充滿了鼻腔的每一寸感官。

  樸素的食材,簡單的處理方式,這一刻顯得無比治愈,足以讓人忘記外面的屍山血海,對生活重新燃起期待。

  如果忘記正坐在對面對著他們虎視眈眈的那個小鬼的話。

  過不多時,幾碗茶泡飯端了上來。

  精致花紋的和風飯碗中心,壽司米煮成的白米飯倒扣成漂亮的圓丘,上面輕輕撒上了芝麻和鮮嫩的蔥花,幾片被煎得魚皮焦香的三文魚片靜靜臥於其上。

  最後澆上一勺香氣四溢的日式高湯,簡易特制茶泡飯就完成了。

  雖然采用的湯底不過是超市買回來的dashi,但昆布和鰹魚的獨特味道也已經蘊含其中。相比起真正的茶湯泡飯來說無疑更讓人食指大動。

  確實比往日簡陋一些,但今晚的食客們都已經無暇挑剔。

  狼吞虎咽地解決掉一大碗飯,太宰打個飽嗝,終於想起來問道:「由理,你為什麼還留在這裡?」

  「一回來發現自己的店被燒成廢墟那種事我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由理盯著他慢慢地說。

  太宰假裝聽不懂,一臉無辜地眨著眼,趴在桌面上假裝自己是一條鹹魚。

  半晌,他又想起什麼似的抬起毛茸茸的腦袋。

  「話說,由理,最近有個稱號為白麒麟的異能者在附近活動,具體異能尚未查明,小心點。」


第70章

  「尚未查明是什麼意思?見過他的人都變成了屍體嗎?」由理詫異道,「就連一個活口也沒有?」

  「正是如此。」太宰嘆著氣,「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實力強勁的異能者。據說和他對戰的人都因為恐懼而自殺,死在了自己的異能之下。」

  「難道是精神系的異能嗎……這倒確實有些棘手……」

  把空碗收集齊摞起來擺好,由理托著下巴沉思。

  ……

  怎麼說呢,由理還是低估了這個異能世界的荒謬程度。在她原本的世界裡,火焰雖然功用很多,但發動大範圍攻擊仍然不是件容易的事,至於能將整個擂缽街吞進去的異能——她更是從來沒有想過。

  所以那一天,當白色的霧氣莫名籠罩了擂缽街,由理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只以為是場普通的大霧。

  太陽一早隱在雲層後消失不見了,莫說遠處的高樓,就連附近層層疊疊的低矮棚屋也變得影影綽綽似真似幻。街道上見不到一個人影,世界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這奇怪的安靜出現的時候,由理正靠在桌上打著瞌睡。

  直到她被店外小孩子的哭聲驚醒了。

  那聲音斷斷續續,似遠實近。

  「嗚嗚嗚,爸爸媽媽……為什麼……不見了……」

  她支起身,一直走近到將臉貼上玻璃門,才看清了那個小小身影所處的位置。

  實際上小女孩離餐館並不遠,只是因為霧氣濃郁難以分辨而已。

  她正抱著小書包蹲在地上低聲哭泣,身邊散落著內裡果蔬灑了一地的買菜籃子,還有雨傘、女士包等物品。

  就仿佛原本好端端走在路上牽著她的家人突然被霧氣吞掉了一樣。

  只剩下她張皇失措,站在原地不敢走動。

  很顯然,未知的危險正在街道上徘徊。

  但放任那個小女孩一個人逗留在外也不是個辦法。

  由理權衡再三,覺得自己能做到安全快速地把小女孩拉進店裡。

  「芥川,」她吩咐小孩

  從旁待命,「我開門的瞬間,你就用羅生門把她拽進來,知道嗎?」

  芥川嚴肅地點頭。

  由理深吸一口氣,決心速戰速決。

  她動作麻利地打開門鎖,將手按上玻璃門扉。

  店門剛張開一點小小的縫隙,白色的霧氣便如有實質般地從門縫裡湧了進來,貼上了她的手臂,一股寒意頓時令由理打了個寒戰。

  再抬眼時,小女孩不見了。

  心底突生警兆,在由理察覺不妙喝止芥川之前,他抬起手,黑色的外套袖口拉長、變換,已如同一道閃電衝出了餐館。

  ——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

  一時之間,由理和芥川都沒有反應過來。

  然後芥川跳了起來:「我的異能不見了!」

  他又喝了幾聲羅生門,往日黑色利刃總是立刻出現,可現在,什麼也沒有發生。

  ……不是幻覺,他的異能真的離家出走了。

  記起羅生門最後出現的方向,芥川一把拉開店門衝了出去。

  「等等!」

  由理緊緊跟在他後面,想把他拉回店裡。

  但芥川顯然不是什麼聽話的孩子。他執拗地不肯挪步,站在街頭四下張望。

  而且,自踏入街道開始,他們立刻便被濃重的霧氣重重包圍。

  由理看了一眼手機,連信號也沒有了。

  果然,這霧氣有問題。

  就在這時,一道黑色的身影自霧氣中緩緩走了出來,輪廓模糊不清,但額心有一塊紅色的菱形結晶閃閃發光。

  ……敵人出現了麼?

  由理上前一步,把芥川擋在身後。

  黑影步步逼近,漸漸顯出身形。

  身穿黑衣的忍者,帶狀的刀刃如同觸手般從他背後一道道伸展出來,在半空中張牙舞爪,那樣子竟有些熟悉。

  ……羅生門?

  下一秒,那些黑刃從不同的方向攻向由理——背後的芥川。

  由理嚇了一跳,提起芥川高高躍起。

  他們原先所站位置的地面立刻被擊得粉碎,碎石四濺。

  來不及為

  飽受重創的嶄新路面心疼,由理微微向前傾身,進入了戰鬥准備。

  這個攻擊力……是羅生門無疑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什麼異能者自殺?明明是異能脫離反噬,攻擊起了自己的主人。

  而殊無防備的異能者們,因為平日裡太過依賴戰鬥異能,所以毫無招架之力,死在了自己異能的手下。

  一道寒芒憑空從由理手中升起,是她好久不曾用過的三叉戟。

  叮叮叮幾聲,黑刃從不同角度發起的攻擊被三叉戟盡數擋下,無奈縮了回去。

  但每當由理腳下變換方位的瞬間,它們又再次卷土重來。

  由理和羅生門鬥在了一起。

  她的速度和力量與之相比都毫不遜色,但羅生門是超遠程攻擊,速度極快又能□□,以柔軟莫測的曲線發起偷襲,由理好幾次差點讓羅生門繞了背。

  說起來還是因為羅生門的攻擊目標正站在她身後。

  「芥川,回到店裡去!」

  由理發動了霧屬性火焰,制造出幻術屏障。白霧之中又有紫色的霧氣升起,擋住了羅生門的視線。

  芥川還猶豫著不肯動。

  「芥川!」由理再次催促道。

  再回頭去看時,由理和羅生門的身影已經被紫霧嚴嚴實實地遮擋住了。芥川只能不甘心地聽從指令返回店裡。

  失去了首要目標之後,羅生門終於轉移了目標。明明沒有瞳仁,目光卻牢牢鎖在她身上。

  ……好久沒有活動手腳了。

  沒有了後顧之憂的由理歪了歪頭,感覺血液澎湃地流動了起來,新鮮的空氣灌進肺裡,四肢百骸又找回了昔日的力量感。

  「難得可以痛快打一場,你可不要碎得太快啊。」

  兩道身影同時躍起,□□撞在了半空中。

  ……豈有此理……可惡,居然被自己的異能追打,全無還手之力……

  芥川抱著頭,縮在餐廳二樓的角落裡,手邊放著廚房取來的一把鋒銳菜刀。

  是這些日子以來在餐館的生活過得

  太安逸了,讓他失去了原本應有的警惕之心。

  暴徒,血腥,無時不刻存在於這世界上——而他一向引以為傲的異能,居然也會背叛他。

  原本建立在強力異能之下的信心蕩然無存,芥川捏緊了拳頭。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開始思考如下的問題:

  沒有了異能,他還能做些什麼呢?

  「吱呀」一聲,樓下的大門被推開,那聲音在空曠的餐館大廳裡回響。

  芥川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刀柄,俯下身體謹慎地往樓梯口的位置挪動。

  方才門外兩人激烈交戰著,打得不相上下。這一刻進門的,又會是誰呢……?

  迎接他的,到底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戰鬥,還是——

  芥川咬緊了牙。

  「咦,原來你在二樓啊。」

  屬於女孩子的,略帶詫異的聲音。

  ……是由理。

  「抱歉,我太沒用了。」他松了一口氣,但隨即又垂下眼,低聲說。

  「怎麼會呢,你的異能不是很強麼?差點就突破了我的防御。」

  看出他的糾結,由理微笑。

  她的手臂和背上還有著被羅生門劃破的傷痕,血痕仍在不斷外滲,沿著她白皙的手背滴落在地板上。

  「沒事啊。」

  她不在意地揮揮手。

  「假以時日,你就會成長為連我都覺得極難對付的厲害人物了。」

  「我……」

  白霧漸漸散去了,街道的原貌顯露了出來。

  沒空去理會小孩的糾結,由理回過頭,望向了外面的世界。

  或許不該用街道「回復了原貌」來形容,因為此時的擂缽街實在是比之前慘烈太多了。

  仿佛有無數的異能者不要命似的往外發送異能,街道和建築都滿是瘡痍。慘不忍睹的受到異能巨大破壞的屍體,被隨意丟棄似的躺倒在路邊。

  消失的小女孩也回來了,抱著身旁父母的屍體哭嚎著。

  即使她並非沒見過血的普通人,也不由得被眼前的景像震懾失語。

  「由理……」系

  統輕聲道,「白霧出現又消失的這段時間裡,原本在這裡生活著的異能者死了十之八/九。」

  隱藏在背後操縱著一切的那個人,發動了異能劍指整個擂缽街的那個人,是否提前預料到了現在的一切呢?

  比地獄更深沉的惡意,令人遍體生寒。

  「白麒麟……」由理喃喃自語。

  回過神來之後,她撥打了太宰的號碼,想和他分享情報。

  電話接通了一秒,就被迅速掛斷了,之後再打,只聽到對方已關機的提示音。

  再換成中也的。

  ……也打不通。

  由理緩緩放下手機,腦筋飛快轉動著。

  難道港口黑手黨那邊也出事了?

  是了,如果以異能者為主要攻擊目標的話,精英薈萃的港口黑手黨必然也是目標之一。

  只是不知道現在事情進展到哪一步了。

  「你要出門?」耳邊傳來芥川驚訝的聲音。

  由理這才發現她正站在大門面前,手也已經放在了門把手上。

  「由理,我知道你很擔心。」系統也嚴肅地勸告,「但我建議你要理智一點啊!」

  「我……我……我就去看一眼就回來,很快的。」

  她的聲音很輕,比起說服別人,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相比之下,坐在這裡等著結果,才是對我來說更困難的事情吧。」

  有關對異能者實施範圍攻擊的情報,最好還是立刻傳遞出去。假如港口黑手黨大意之下也中了這招數,那憑他們的攻擊力,橫濱就真的要完蛋了。

  ……嗯,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越靠近港口黑手黨的方向,街道的受創程度就越嚴重。

  往日車水馬龍的街道也變得寂靜無人,此時的橫濱幾乎沒有市民敢在外行走。

  由理不由得抬起頭,看了一眼那五座標志性大廈的方向。用不反光材料構建的黑色樓群,如同五柄直指天空的利劍,向橫濱的居民們宣告著港口黑手黨的存在。

  但是今天,有人對

  這只龐然大物動手了。

  轟隆一聲悶響大地震動。由理連忙蹲下穩住身形。

  嗯?是眼花了嗎?怎麼大樓在越變越大……?

  ……倒下來了!

  宛如電影中的末日場景,在爆炸所造成的煙塵之中,摩天大廈往她所在的方向,徐徐倒塌。

  逐漸擴大的陰影和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朝她壓了下來。


第71章

  由理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跑。

  倒不是她移動速度跟不上,只是她到現在為止都還未能反應過來,總覺得自己在看3d災難電影。

  高樓的投影移動得似慢實快,只一霎就遮住了太陽。

  電影裡總在最後一刻力挽狂瀾的主角,會不會出現呢?

  就在這時,熟悉的聲音穿透凜冽的風聲灌入她的耳朵。

  「咿——————呀!」

  遙遠的呼喝聲,和一個與廈相比起來十分渺小的身影。

  穿透了令人牙酸的鋼筋斷裂的聲音,防彈玻璃外牆接連不斷落下的劈裡啪啦的聲音,還有水泥塊下墜的沉悶聲音。

  也穿透了遮擋住視線的漫天塵霧和令人心悸的黑暗陰影,直達她的心底和耳邊。

  中也與高樓對峙,停在遠離地面的方向,由理看不清他的輪廓,甚至連他紅色異能的光芒都稀薄得若隱若現。

  然而建築物倒下的速度卻在漸漸放慢,乃至於完全停下了。

  他一個人一雙手,要硬生生把樓推回往日直立的位置。

  那恐怕不是人力所能做到——不過,他也的確不是人就是了。

  由理呆呆地仰起頭望著他和廈做著無聲的拉鋸鬥爭。

  中也肯定不是來救她的,可能都不知道她現在站在這。或許只是看到樓倒了,順手扶一下而已。

  不過那又有什麼關系呢?總之,她心目中的主角已經出現了。

  「黑手黨拯救橫濱市什麼的……是這樣的沒錯吧?」系統小聲嘀咕著,「這劇情好像很熟悉的樣子。」

  不過由理的怔愣持續不了多久,因為她並不是唯一的觀眾。

  「7點鐘方向,那個樓邊上的異能者現在沒有掩護,趕快集火!口徑破甲彈准備!雷電異能准備!」

  ……誰說沒有人掩護的!由理拳頭硬了。

  你們這些混蛋不知道港口黑手黨幾十層高的樓倒了究竟會有多少民居無辜受到牽連嗎?

  砸了擂缽街不算還要把市區也拆掉才開心嗎?

  把你們這些家伙臭揍一頓,應該也不算越俎代庖,對吧?

  ……

  逡巡著目標的蹤跡,冷血的身影在樓宇中穿梭。

  等他終於找到此行的目標的時候,卻發現原本的敵方組織成員們正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而由理則晃蕩著雙腿坐在一邊望著天。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看到他,由理搶先發問了。

  「剛才起了霧,異能者被勒令回避了。」

  冷血聳聳肩。

  「只有我不是異能者,所以到處忙著收拾殘局。」

  他用有深意的眼神看了看由理,看得她毛骨悚然。

  「……怎麼了?」

  「沒什麼。」

  一道風聲倏忽而至,落在她背後。

  「喂喂我來增援了,這邊是什麼情況,敵人呢?……嗯?由理?」

  哦豁,中也來了。

  由理猛一回頭,剛才還站著人的地方空空蕩蕩,冷血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愧是殺手,算你跑得快。

  再一回頭,中也正拿袖口擦臉。

  講道理,他剛剛把港嘿樓推回原位時沾了滿身的煙塵,臉上和衣服上都是塵土,擦了半天也沒有什麼效果。

  中也沒料到會這個樣子和由理遇上。現在自己滿身狼狽,實在有點影響形像。

  其實,由理只覺得他的橙發還是一如往日的耀眼,甚至形像也顯得更加高了(錯覺),根本無暇考慮這種細節。

  由理猶豫了一下,從口袋裡掏出手帕遞給中也,中也有些不自在地接過了。

  「你的手臂怎麼受了傷?」

  「你手上的傷嚴重嗎?」

  兩個人同時開了口。

  「沒什麼事。」

  「小傷而已。」

  又同時回答了對方。

  中也抱怨道:「不是叫你不要亂跑了麼。」

  「哼,你以為呆在擂缽街就會更加安全嗎?」由理撇撇嘴。

  「我也沒有讓你留在擂缽街吧……」

  事多繁亂,中也不能一直陪由理聊天,便強行把她送了回去,順便還幫她包扎了一下。

  由理看著被消毒完畢後一圈圈仔細包扎起來的手臂,無奈道:「倒也不必如此吧?難道是要我cosplay太宰嗎?」

  「這種時候能不能不要提繃帶混蛋的名字啊?」中也左看右看,對自己的成果不太滿意。

  由理的回答是,報復似的把他的手也裹成了粽子。

  中也沒有掙扎,乖乖地隨她擺布,只是包好後把手揣進口袋裡假裝無事發生,很像是當初在擂缽街打架只肯用腿不肯用手的樣子,看起來竟然有點懷舊。

  「對了,聽說混蛋太宰前兩天來吃過飯?如果再看到他的話,通知我一聲。呵,那個家伙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聯系不上。」

  中也沒有待很久,便被一個電話叫走了。

  「現在沒有人了吧由理?」系統左看看右看看,戳了戳她,「我有最新情報要更新一下。」

  由理把坐在一邊生悶氣的芥川小朋友趕回房間去睡覺,才回到房間裡開啟和系統的座談:「快說!我好困想睡了。」

  「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zzzzzz……」

  「喂喂喂也太不捧場了吧!唉,好吧我直接說了,壞消息是,在你剛才出去的時候,擂缽街有幾棟建築同時被炸毀了;好消息是,你的進度又上漲了一截。」

  「???為什麼反而上漲了?」

  「因為被炸飛的這些都是擂缽街區域內各種黑手黨和匪徒的總部,現在這些據點全都灰飛煙滅,你的維護擂缽街治安的支線任務也就全部完成了,現在總進度超過50了哦。」

  「……」

  原來如此,幕後黑手的計劃是把全橫濱的黑組織的樓全都炸一遍,懂了。

  乍一聽好像是為維護橫濱和平穩定做了很貢獻,其實完全只是在滿足自己變態的破壞欲而已。

  而她,距離最終目標又靠近了一步。

  ……即使是這樣,死了這麼多人,也沒什麼好高興的。

  失去了困意,由理睜著眼睛躺了半夜。

  結果就是由理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本來還能睡得更久,但她被不二咲千尋的緊急鬧鐘吵醒了。

  「醒醒,由理!十二號監控裡有個身形很像是太宰治的人被蒙著面帶進了擂缽街。」

  十分鐘後,打起精神的由理潛入了千尋小天使所說的位置。

  監、禁地點的選擇非常刁鑽,是在某個小型地下組織據點被炸全員撤走後殘留的地下室裡。如果不是被她恰好發現,等港口黑手黨的人排查到這裡不知道得花多久時間。

  陰暗潮濕燈光昏暗的房間裡,一床半舊不新的被子和枕頭直接被扔在地面上,往日裡總是活蹦亂跳的太宰裹在被子裡,一動不動,氣息微弱。

  房間被攝像頭實時監控著,他的身邊還有兩個持槍看守蹲著,生怕他跑掉似的用槍口點著他的腦袋。

  雖然從地圖上判斷出太宰還活著,但乍然看到這樣的場景,由理也不禁擔心起來:「他沒事吧?」

  用幻術迷惑攝像頭的視野並且干掉兩個沒什麼本事的手下加起來也用不了十秒鐘。由理蹲在只露出個毛茸茸腦袋的太宰旁邊,小心翼翼地去探他的鼻息。

  「蟹……蟹肉……罐頭……」

  太宰在夢裡吧唧吧唧嘴,然後睡得更沉了,甚至打起了小呼嚕。

  由理:……………………

  喂你,口水都流出來了啊。

  蟹肉罐頭真的有那麼好吃嗎?

  「一天能睡12個小時也太幸福了。」

  太宰夢囈著。

  「真不想回去工作啊。」

  ……好吧,事實已經完全明了了。

  篤定對方不會撕票的太宰被敵人軟禁起來後根本不打算逃跑,反正每天除了躺著什麼也不用干,一天三頓照常吃,說不定為了讓他閉嘴敵人還會主動給他買蟹肉罐頭。

  至於這惡劣的居住條件嘛……

  太宰可能真的覺得無所謂,他可是連集裝箱都住得津津有味的太宰喵。

  感覺受到了欺騙的由理噌地站了起來,一腳把太宰踢醒。

  從美夢中驚醒的太宰睜開眼看到由理,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又把眼睛合上了,有氣無力地說:「能不能幫個忙,先不要告訴中也我在這裡?讓我多休息幾天。」

  由理:難道要讓中也一個人在那裡加班嗎?你想得美。

  她無情地撥通了中也的電話。

  十分鐘後,中也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把樓內樓外所有的組織人員全部砸進了地裡。

  「我已經知道白麒麟的老巢在哪裡了。」

  掙扎無效的太宰無精打采地抱著枕頭坐了起來,說道。

  「是嗎。」

  中也的拳頭捏得哢哢作響。

  「還真是讓他久等了啊。這就去把他弄死。」

  「不,果然還是先睡一覺再說吧……」太宰砰地倒了回去。

  「走了走了!」

  中也拖著太宰的一條腿就要把他拽起來。

  「現在就去?只有你們兩個人嗎?」由理看看地上的太宰,又看看中也。

  「足夠了。」中也自信地說。

  「所以說果然你要用那個異能嗎?」

  污濁。

  在上一次魏爾倫事件中被揭露出來的,解放荒霸吐的最終形態。一旦開啟,中也將失去人的意識,只剩下破壞的本能。

  中也停了下來,松開手,轉過頭和由理對視。

  太宰的腿掉回被子裡,如願地安詳合上了眼。

  「……怎麼了?」他的聲音很輕。

  由理張了張口,想說什麼,但最後話到嘴邊又改了口。

  「沒什麼,祝你旗開得勝,凱旋歸來。」

  「好。」

  「不准再受傷。」

  「好。」

  中也很干脆地答應了。

  「說起來,承諾是相互的才對吧。」

  他頓了頓,突然說道。

  「你也得答應我的條件,約定才能成立。」

  誒?是說什麼?

  由理愣住了。

  「你的生日我記得沒幾天了吧?那天的時間留給我。等我處理好手上的事情就來找你。」

  話題跳躍太快了吧!

  而且算是flag了吧!

  但是中也很認真地盯住她,一幅你不答應我不走的氣勢。

  光線很昏暗,看不出他到底臉紅了沒有。只有那雙鈷藍色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奪目閃亮。

  ——眼睛裡還有令她不願移開視線的溫暖神采。

  「……好吧。」由理小聲說。

  不管中也臉紅不紅,反正她是臉紅了。

  反正,既然在黑暗中看不見,那就沒有關系了嘛!

  不過,還有一個人,也是這麼想的。

  對方的氣息突然靠近,近到由理能感應到他鼻息的距離,如同飄落的櫻花花瓣拂過臉頰,溫柔的觸感一霎即分。

  僵在原地的由理,不由得懷疑方才那一瞬只是她的幻覺。

  而另一邊,中也一擊得手之後,毫不戀戰,一把把太宰拖起來轉身就走:「那我走了。」

  「誒?誒?」

  一臉懵逼的太宰驚醒了,抱著枕頭不肯放手。

  為了強迫他和心愛的枕頭分離,中也差點把太宰三百六十度掄了起來。

  被中也剛才舉動所震驚的由理,又忍不住被他們兩個逗笑了。

  她目送著兩人運去,心情復雜。

  這一天過後,雙黑的名字就將響徹橫濱的夜空,成為港口黑手黨令人聞風喪膽的新注腳。

  而橫濱,也將滿身傷痕地從這場噩夢中醒來,開啟嶄新的紀元。

  至於由理本人?

  她也不知道明天會是什麼樣,生活又會在什麼地方給她埋下什麼樣的「驚喜」。

  不過……今年的生日,還是姑且期待一下好了。


第72章

  「呵呵,所以我現在成為預備干部了。」太宰把啤酒杯高高端起,注視著上浮的氣泡,勾了勾嘴角,眼裡卻沒有笑影。

  「史上最年輕的預備干部,聽起來是不是很厲害呢。」

  「那不要慶祝一下嗎?」由理問道。

  「我才不要。」

  太宰立刻拒絕道。

  「讓我一個人呆著吧。」

  「為什麼中也不升職,反而是他先升職呢?」後廚裡,瑛太和優樹小聲嘀咕著,為昔日的伙伴憤憤不平,「中也出的力明明是最大的,而且也受了不輕的傷。」

  「如果有點工作經驗的話就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了。」突然出現的由理一手一個拍上了兩人的肩膀,「太宰是森首領的親信,直系下屬,而中也是剛歸順不到兩年的敵對人員,你說他先提拔誰?而且中也在加入之前也不知道捅了港口黑手黨多少簍子。他要是平步青雲,別的成員會有異議的。」

  「蟹肉罐頭一個——謝謝——」外邊傳來太宰拉長了的聲音。

  熟練地從櫃子裡取出一個蟹肉罐頭,由理走出了廚房。

  講道理,這東西除了太宰根本沒人會點,簡直就是為了他單獨預備的。

  太宰趴在桌子上玩著紙巾,鳶色的眼睛一眨一眨。

  他瞳仁的顏色雖然好看,但是內裡總沒有光澤,看過去唯有一片黑暗。

  「你有沒有想過你其實不適合當黑手黨?」

  由理把罐頭啪嗒一聲放在他腦袋邊上,問道。

  「有意思……」

  太宰抬起頭來,若有所思。

  「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在此之前,我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在誇我是天生的黑手黨。」

  如果敵人的痛罵也算是誇贊的話。

  「由理,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呢?」

  「因為你的朋友們啊。」由理用開罐器把蟹肉罐頭打開,然後將蟹肉倒在小碗裡,「見了幾次之後我也大概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了,不管是不願意殺人的織田,還是細心整理遺物的阪口,都是珍惜生命的溫柔的人吧。」

  「你有沒有想過,偌大的港口黑手黨,你為什麼只想和他們做朋友呢?」

  骨瓷小碗落在太宰眼前,他卻遲遲沒有動筷。

  這個人不像是她的師父六道骸,雖然口口聲聲要滅掉黑手黨,但對暴力的熟稔早在幼年就已經融入了骨血之中,絕不會為了見血而感到不安。

  ……好像越說越像是反派了?不過,也無所謂了,他雖然能入夢,但是不能讀心,更何況還跨越了一個世界的距離——

  總之,唯有太宰,不僅厭棄著這個世界,還厭棄著不斷陷入更深黑暗中的自己。

  她還想說什麼,但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是中也的消息。

  「晚餐?」由理喃喃道,「還有dress  code?是什麼高檔餐廳嗎……」

  她可是開餐館的人,眼光很犀利的,一般的餐廳可不能入眼。想必中也也該知道這一點。

  不知道他選了什麼樣的地方呢?

  到了約定的時間,一輛黑色轎車靜靜等候在擂缽街外的車道邊上,車標上的銀色海王三叉戟在閃閃發光。中也抱著手臂在駕駛座上等待著,不時看一眼表。

  換上了略正式連衣裙的由理姍姍來遲,打量了一下紅黑拼色的皮革座椅,坐上了副駕駛座。低沉的引擎聲中,他們迎著落日的方向出發了。

  目的地是與中心公園相隔不遠的高檔街區上一棟尖頂的年代建築,外牆爬滿了長春藤。招牌低調又不失設計感,一看就很高檔,上面是暗金色的外文文字,似乎並非是英文。

  「barcarole?」

  由理好久沒見到意大利文了,立刻便反應過來這是間意大利餐廳。

  這個單字翻譯過來的話,是威尼斯撐著尖頭小船貢多拉的船夫所唱的一種當地民歌。光是看到它,就能讓人想起威尼斯的河流從樓宇間潺潺而過的樣子。

  嗯,不出意料地包場了。

  燭光一點在桌面上搖曳著,細長的水晶裝飾花瓶裡盛放著兩三朵絢爛的粉色玫瑰。

  昏暗燈光刻意打造出曖昧的氣氛,暖暖的燭光在中也的臉上躍動,不管是橙色的發絲還是鈷藍色的大眼睛都顯得溫柔又耀眼。

  把黑色的寬檐帽摘下放在一邊,中也自在地往椅背上一靠。

  不知道為什麼,由理覺得他似乎對這裡很熟悉的樣子,不像是第一次來。

  「所以……現在該要點菜了嘛?」

  「這裡沒有菜單,只有主廚套餐。」

  中也胳臂搭在靠背上,好看的鎖骨從敞開的襯衫領子裡漏了出來。

  「你餓了嗎?那現在就上菜吧。」

  他打了個響指,侍者就連忙點頭示意,跑進了廚房。

  所以果然是安排好的吧?

  五分鐘之內開胃小食就端上了桌,看到盤子的剎那由理的眼睛就亮了起來:「布拉塔!」

  她真的好久都沒有吃過意大利特產的布拉塔奶酪了。

  這種奶酪的特別之處是它的外殼和內裡完全是兩種不一樣的口感,濃稠的馬蘇裡拉奶酪包裹著細膩香甜的碎凝乳和鮮奶油,吃起來層次豐富又回味絲滑。

  而她面前,圓圓胖胖的奶酪球安靜地躺在芝麻葉與聖女果之間,只有簡單的鹽和橄欖油作為裝飾。

  接著一道道呈上來的有黑鑽松露火腿芝士沙拉,鮮鳳尾魚沙拉配威尼斯魚籽醬,煙熏鰻魚黑莓意大利面,意大利餃沾托斯卡納海鮮濃湯,油封法國銀鱈魚,熏烤m9級帶骨肉眼牛排……甜品是西西裡特色冰淇淋,還有一口一個的花式迷你蛋糕拼盤。

  倒不是說創真做不來這些菜,只是他的主攻方向是日式創新平民菜譜,更不會使用這些很可能是要冷鮮空運的頂級食材。

  說起來,這一頓是相當正式的西餐規格了,甚至還配備了伺酒師,為不同的菜搭配不同的酒類。

  前菜時倒的是冷藏過的香檳氣泡酒,主菜則選擇了年份相當優越的紅葡萄酒陳釀馬賽多,與甜品相搭配的是入口微苦的特調酒,完全不會和甜味相衝突,反而互相調和,更加襯托出了甜點的美味。

  看到由理吃得很開心,中也忍不住也露出了笑意,似乎比她本人還高興似的。

  上完甜點之後,胖胖的主廚特意出來晃了一圈,熱情地用意大利語和由理問好。還差點想按照意大利人的習慣和她貼面禮,不過在看到臉色發黑的中也時識趣地停了下來。

  用完餐後,由理晃著酒杯裡剩余的淺淺一層酒液,感覺略微有點上頭。

  她用手背貼了貼微燙的臉頰,睜大眼睛看對面的中也:「我的生日禮物呢?」

  「雖然晚餐很好吃,但是可不算是禮物哦。」

  「當然有禮物了。」

  中也眯了眯眼睛,忽然站起來,俯身把他的帽子摁在她頭上。

  上次她對中也做了同樣的事情,這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嗎。

  「是什麼,你猜?」

  視野一片黑暗,只有他好聽的聲線和溫熱的吐息在耳邊格外明顯,激起她脖頸後一片戰栗。

  由理僵在座位上不動了,感覺到中也把她的椅子轉了個方向。

  是很大件的禮物,所以桌子上放不下嗎?

  又過了片刻,帽子被摘掉,由理揉了揉眼皮,然後睜大了雙眼。

  什麼也沒有發生……?

  唱片機裡的爵士樂還在緩緩流淌,別無他人的餐廳裡空蕩又安靜,遠處裝飾牆上的色彩濃艷的抽像畫也一如尋常,沒有多出什麼也沒有少掉什麼。

  「嗯?」

  她轉過頭,疑惑地看著中也。

  中也用拳頭抵住下巴輕咳一聲。

  「橫濱最好的意大利餐廳,米其林二星,送給你了。」

  由理呆住了。

  「你不是喜歡經營餐廳嗎?」中也理所當然地說,「而且應該也會喜歡吃意大利菜的吧。」

  沉默了一會兒消化了這個事實,她突然湊近並眼神灼灼地直視著中也的臉,小聲地問道:「那餐廳裡的人呢?也是我的嗎?」

  中也臉紅了,是在暖色的燭光下也能看出來的程度。

  「……是啊。」他低聲說。

  「好耶!」

  由理直起身,開心地打了個響指。

  「我打算再開個酒吧,就把剛才這位伺酒師送去調酒怎麼樣?」

  中也:……

  這種瞬間下頭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呢。

  把由理頭上的帽子重新放回自己頭頂,他冷酷無情地說:「吃好了嗎?吃完了那就走吧。」

  「好凶啊中也。」

  「才沒有……」

  「難道說還有下一個節目嗎?」

  她跟在大步流星的中也身後出了餐廳,追著問道。

  「我記得你之前說,游樂園的跳樓機沒開放很遺憾。」

  中也忽然停住了,由理差點撞在他背上。

  「今天就獎勵你上次沒坐成的跳樓機體驗,怎麼樣?」

  「欸欸欸?」

  見勢不妙,由理想往後退來著,可惜為時已晚。中也抓住她的手臂,扣住她的纖腰,一把將她摁在懷裡。

  然後就發動了異能。

  過於刺激了,突如其來的擁抱也好,驟然升高的視野也好,都太過於刺激了。

  少年的懷抱在冰冷強烈的疾風中,堅定地向她傳遞著溫熱和安定感。

  直到她雙腳踩上大樓頂端的水泥地面,也沒有松開。

  對方沒有動,靠在中也胸口的由理也沒有動。

  剛才加速太快了,她腳還有點發軟,心跳的速度也降不下來。

  ……現在還這麼說,是不是有點太假了呢。

  咻咻幾聲,遠處的水畔有煙花升入雲層稀薄的天空,炸裂成漫天碎金花雨。

  由理從中也的肩膀上靜靜地望著璀璨花火。

  「好看嗎?」

  中也扭過頭,柔軟的發絲親昵地掃過她的臉頰。

  「嗯。」

  她一生自然見過無數煙花,但是此刻,由理發自內心地覺得,今晚的花火——不,映在中也瞳孔的花火倒影——才是最好看的。


第73章

  「真的不想試一下嗎?」

  花火結束後,中也問道。

  此時他們正處在大樓欄杆邊緣,腳下是川流不息的車流和星辰般璀璨的點點燈火。

  「不了不了。」

  由理猛搖頭,只往下看了一眼就心有余悸地收回了視線。

  「只往上不往下算什麼跳樓機?」中也還略有不滿,「既然要玩就認真一點啊。」

  「我覺得今天的刺激已經足夠了,謝謝謝謝。」

  由理靠在他肩上有氣無力地說。

  「我不需要你感謝。」

  中也看起來有點不高興,又問:「那你喜歡嗎?」

  喜歡……什麼?

  由理有點茫然。

  是今天的禮物?安排的花火?還是別的什麼?

  她又偷偷看了一眼中也。

  對方正微微蹙起好看的眉頭很有壓迫感地盯著她。

  真要說起來的話,果然還是……

  由理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閉上眼,親了一下中也的嘴角。

  「喜歡。」

  猝不及防被親了一口的中也石化了。

  他本來想問的今天的安排她喜不喜歡,再沒想到會直接得到這樣的答案。

  震驚之下,中也腳一滑,兩個人往欄杆之外翻了下去。

  一瞬間天地倒轉,失重的感覺襲來,由理尖叫出聲。

  她心跳直接上了一百二,眼睛閉得死緊。

  ……過了幾秒她意識到,他們並沒有真的掉下去。

  由理睜開眼睛,入目是橫濱只能看到少量星光閃爍的夜幕天際。

  原來就在那一瞬間,中也反應極快地用腳鉤住了欄杆——

  於是他們現在,就這樣蝙蝠一樣倒掛著。

  好的,不愧是體術大師。

  由理還發現自己緊緊鉤住了中也的脖子。

  而對方很可惡地笑了起來,胸腔的震動傳達到她心底。

  切,她出門前精心卷過的發型已經全亂了,他的帽子都還好好地待在頭頂上沒動。

  「你還能翻回去嗎?」

  由理不敢再往下看,聲音干澀地問道。

  肯定的回答剛到嘴邊,中也心念一動又改了口:「回不去了啊。」

  「那怎麼辦?」

  「那你就只能和我一起掉下去了。」

  因為施加了重力異能的緣故,兩個人的重量變得輕飄飄,一陣輕柔的晚風吹來,他們就蕩秋千似的擺蕩了起來。

  大樓頂部這兩個小小的人影還好沒有被人目擊到,否則如果報了警那就尷尬了。

  「那你抓緊了——」

  又一陣風經過,像帶走枝頭搖搖欲墜的秋葉一樣,把他們吹走了。

  中也按照由理的要求極慢地下降了,仿佛他們加起來仍如一片羽毛一樣輕盈。就這樣悠閑地,慢慢地向下飄落著,在這過程中又因為晚風的牽引改變了方向,越過了十字路口和街道,徐徐朝著不可知的目的地前進著。

  這感覺確實相當溫和無害,由理總算也敢睜開眼往下俯瞰霓虹燈牌的色彩與車流留下的光軌。

  從她沒體驗過的角度,再次欣賞見過許多次的橫濱的夜色。

  驟然失重的感覺有些嚇人,但是慢慢下降就好多了。終於適應的由理吐出一口氣,轉而看向了中也的臉。

  ——這才發現他一直盯著她,沒挪開過視線。

  於是她的目光也被吸住了。

  這次降落到底持續了多長時間,誰也不知道,也無法記錄。但有一件事是確定的,那就是當他們再次回到地面上,一定會緊緊抓住彼此的手。

  【【我是時間快進到文野正篇後的分界線】】

  今日的橫濱風和日麗,在沒人留意的角落,有個粉色頭發戴綠色薄片眼鏡的少年,正手插在口袋裡一臉嚴肅地閱讀著電車站前的路牌。

  齊木楠雄,私立pk學園高級中學高二生,同時也是史上最強的超能力者。

  「接下來要怎麼走?那個地方可沒有被官方地圖收錄進去。」

  他在心裡思考著這個問題。

  一個尋常的周末的下午,他就這樣發動了超能力,隨意地出現在了遠在居住城市千裡之外的另一個地方。

  「不,這裡是異世界的日本,該說是跨越了次元的完全陌生的城市才對。即使看起來再相似,也不可能一致。至少紙幣就完全不流通。」

  齊木楠雄面無表情地思考著,任由身旁的行人匆匆而過。

  十分鐘前,他剛從電車站裡走出來。

  「當然不是電車站連著異世界的意思。我選擇電車站作為穿越世界之後的第一站落腳點,因為這裡人多眼雜,憑空出現也不易被發現。」

  「至於來的原因?」

  粉色頭發綠色制服的少年在寬闊道路的邊緣停了下來,審慎地觀察著眼前地形特異,有如擂缽一樣向下凹陷的街區。目光緩緩上移,停留在半空中高掛著的「擂缽街甜品祭」超大橫幅。

  「哦呼,終於找到了。」

  他一向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自兩年前開始舉辦的擂缽街甜品祭主題活動,只用了極短的時間就在橫濱打響了知名度,並且登上了橫濱景點游客手冊,成為了與一年一度的煙花祭可相提並論的當地特色。

  雖然只持續短短兩天,但是街道的裝飾和宣傳都顯得十分用心。彩色的裝飾帶連接起一層層的房屋和店面。大幅的宣傳海報和橫幅到處都是,色彩鮮亮字體又可愛,最重要的是上面放了精致誘人的甜點宣傳照,讓人一看就不津生出對糖分的渴望。

  撒了棉花糖和奧利奧碎的檸檬冰沙,葡式蛋撻,花樣繁多的手工巧克力,芒果慕斯,椰蓉芝士球,還有可以自己選擇配料的酸奶冰淇淋。

  日式的點心有鯛魚燒,銅鑼燒,以及圖樣精致的羊羹和各類餡料的大福。

  當然,還有齊木楠雄此行的目標——高級廚師手工特制咖啡果凍。

  雖然咖啡果凍粽與白的配色在一系列色彩繽紛的甜品中並不顯眼,對它是真愛的齊木楠雄還是能一眼就把它分辨出來。

  「……光是這樣注視著它,就已經感到非常幸福了。」

  有人可能要問了,這樣的一份果凍,超市裡隨便都可以買到。即使是手工制作的版本,也並不難尋找,值得他跨越異世界特地來品嘗嗎?

  「絕,對,是值得的。」

  似乎想起了什麼令人牙疼的事情,齊木楠雄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重要的並不是制作咖啡果凍的店面,而是制作咖啡果凍的廚師啊。幸平創真,在某世界成為全球頂級料理大師的擁有神一樣的料理技能的男人,他做出來的咖啡果凍一定是讓人吃一口之後立刻死去也沒有怨言的美味吧。」

  但是他和齊木楠雄一樣是此處的異世界來客吧。

  「什麼?為什麼不去幸平創真自己原本的世界?你是說那個吃了飯立刻就會衣服破碎的可怕食戟世界嗎。」

  「我是絕對不會冒爆衣這種風險的,即使咖啡果凍再好吃也絕對不可以。因為「吃了美食之後會爆衣」是那個世界的基礎設定之一,如果修改了,世界就會立刻毀滅,因此我也不能使用超能力修正。甚至連「爆衣時下/體不會露出」這種程度的改進都不行。」

  「所以,擂缽街就是我最後的選擇。」

  「即使這個版本的橫濱異能力者漫天飛舞,反派動不動就炸街,僅僅是來品嘗果凍的我,應該也不會遇到什麼困擾。不,反而說,連時時刻刻偽裝成普通人這樣的麻煩也省去了。」

  ……希望如此吧?

  道路被修整過,而且是修整了兩次的擂缽街看起來層層壘壘,氣勢恢宏。游龍般的階梯直通最低處的中心廣場,另外還有一條平坦的人行步道以螺旋狀的姿態不急不徐地游曳在高低不一的民宅建築之間。

  是連輪椅人士也能暢通無阻的那種友好設計。

  見到這可能是獨一無阿二的奇妙景觀街區,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的齊木楠雄也不由得站住欣賞了片刻。

  在他的身側,幾位外國游客正高舉著單反哢嚓哢嚓地拍著照。

  好的,原來這個位置是專門為俯瞰擂缽街全景所設計的觀景台。

  後知後覺看到標識牌的他,默默地往旁邊挪動了幾步。

  而擂缽街真正的入口,就在幾步開外的地方,被地上顯眼的箭頭醒目地標識了出來。幾個穿著同款「wele  to擂缽街」旅游紀念t恤的小孩子正煞有介事地分發著甜品祭介紹傳單。

  「生存不易,就連小學生也要出門打工。」

  (「發一下午傳單就給3000日元,由理姐姐太棒了吧!還有最後120張我要加油啊!」)

  (「今天我一定要比咲樂發得多才行!可惡,會裝可愛就是占便宜……」)

  無意聽到了小朋友心音,並且每月零花錢只有3000日元的齊木楠雄站住了。

  「……哦,哦呼。」

  「……偽裝成小學生是不是就可以獲得這樣的打工機會了呢。」

  即使是神明一樣的超能力者也會有產生邪念的時候啊。

  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綠色眼鏡,齊木楠雄越過孩子們繼續前進。

  從踏上階梯那一刻開始,擂缽街繁華商店街的真面目就正式揭開了。

  並不寬闊的階梯兩旁探出了各式各樣的紀念品和食品小店,熱情洋溢地將種類繁多的小飾品在店面外掛滿了一牆。有些小店顯然是民居改造的,還能通過店內的門扉看到客廳裡的電視和飯桌。顯然當地居民已經非常習慣於這種商業化的氛圍,並且從中獲益不少。

  小店開得熱鬧,街上的人流也絡繹不絕。來往的年輕學生們手裡拿著雲朵般的棉花糖、插著竹簽的炸雞塊盒子、疊著好幾個冰淇淋球的脆皮蛋筒,說笑打鬧著從齊木楠雄的身邊經過。

  而他巋然不動,目不斜視地走下了長長的階梯。

  目標是擂缽街中心廣場上的甜品祭,幸平創真的攤位——

  「……人比想像中要多啊,有點棘手。」

  ——結果發現作為擂缽街最有名資格最老的擂缽街中心餐館所派出的甜品攤位,早已被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

  「請不要擁擠!規則介紹牌在這邊,只有獲得了互動游戲比賽最終勝利的客人,才可以在這邊的精品展示櫃裡挑選一款主廚特制的甜品帶走!」

  一名黑色長發的少女正努力宣講,但由於她聲線綿軟,並沒能發揮多大的效果。

  齊木楠雄趕緊掃了一眼展示櫃。

  還好,空了一小半的展示櫃裡,咖啡果凍還沒有被人取走。

  如果他在入口處拿取了小學生派發的傳單,就該對眼下的情況早已心中有數。

  不過,即使是遇到了這樣的突然挑戰,他也對自己很有信心。

  作為至強的超能力者,他可以能輕而易舉地從各種比賽中獲勝。

  ……至少,到目前為止,他是這麼自信地認為的。


第74章

  第十關的游戲是,躲避球。

  人群呼啦啦讓出十塊被粉筆劃成兩大塊的空地,十余名參賽選手在萬眾矚目下前往黑發少女處抽簽組隊。

  遲遲沒有挪動腳步的齊木楠雄:………………

  「大意了。」

  他推了推眼鏡,開始冷靜地思考。

  「雖然躲避球這種幼稚游戲完全是我不擅長的部分,但是在這個充滿異能者的世界上,我在力量控制方面的弱點應該可以得到很好的掩蓋。即使不小心在地上砸出坑來,也不會有問題。」

  「請注意,不可以在比賽中使用異能哦!」

  「……」

  粉發少年憂愁地嘆了十口氣。

  真沒想到十上來就會遇到他最苦手的體育課上最苦手的團隊項目。

  不過這可難不倒他。

  慢吞吞地挪動著腳步,齊木楠雄啟動了透視超能力——

  在他之前的所有人已經抽選好了十端被標為紅或藍色的木簽,那代表兩支不同的隊伍。

  齊木楠雄的目光冷靜地掃過牽著小男孩的家庭主婦、十看就缺乏運動的眼鏡宅男、工薪族游客以及籃球隊少年。

  以及他們手裡的木簽的顏色。

  迅速判斷出了紅藍兩隊的當前實力之後,他施施然將手伸進簽筒——取出了藍色的十支。

  籃球少年們果然給力,僅僅做到精准躲閃、從未接到過球的齊木楠雄也順利和他們十起晉級了。

  第二關同樣是分組作戰。

  這十回的游戲主題是——心有靈犀。

  十個人看到題板後用肢體動作模仿,讓另十個人猜題板上的單詞的游戲。五個單詞之後兩人角色互換。

  對於有讀心異能的齊木楠雄而言,猜中別人內心的想法自然是毫無困難,但讓他在不傳送心音的情況下,准確地用肢體語言傳遞信息,這就不是用超能力能解決的事情了。

  又是十陣猶豫之間,其余的人們已經迅速組好了隊伍,孤身而來的齊木楠雄被剩下了。

  「……輪空吧,拜托了。」

  十位眼角有顆淚痣與他差不多年紀的黑發少年走了過來,冷靜地說:「沒有隊友嗎?那麼,我來和你組隊完成任務吧。請多指教。」

  齊木楠雄瞥見他胸前的工牌上寫著「阪本」。

  「阪本君,不用勉強的,顯然是輪空比較好吧。」

  很可惜,對方並沒有閱讀心音的能力,只在心裡提出了抗議的齊木楠雄被迫接受了突如其來的組隊邀請。

  「狐狸。」

  「昆布。」

  「貓抓板。」

  ……

  眾人的驚嘆聲中,齊木楠雄淡然地瞬間道破對方扮演的目標單字,獲得了陣陣掌聲。

  他發現這個天降的隊友身體柔韌度很高,變換動作也毫不拖泥帶水,更加不會扭扭捏捏。

  在十般情況下,應當被稱為此類游戲中的制霸級絕對高手才是。你看,他模仿狐狸舔手的動作是多麼惟妙惟肖!

  然而現在並不是十般情況。

  「非常可惜,他遇到的是絲毫無法欣賞他精妙演技,僅僅通過閱讀心音來進行判斷的我。」

  不過十秒的時間,阪本已經完成了第十輪的動作模仿環節,領先了其他苦苦掙扎著的隊伍十大截。

  至今為止十切都十分順利。但是,下面迎來的,就是齊木楠雄的災難時刻。

  每時每刻辛苦小心隱藏超能力的齊木楠雄被迫在數十人的圍觀之下作出種種搞笑的動作,並且為隊友的神奇腦洞而大幅提升了吐槽的頻率。

  他神情肅穆地看著題板上的第十個單字。

  「鸕鶿」。

  「……那是什麼,十種水鳥嗎,這個有點傷腦筋啊。」

  身著綠色校服的齊木君側著身子,十只手放在嘴邊假裝鳥喙。

  阪本認真嚴肅地盯著他。

  (「是犬嗎?是犬吧。」)

  「……真的假的?我好像記得我並沒有模仿尾巴。」

  齊木把手放下來,在腰側上下揮動,假裝在拍動翅膀。

  「……這很可能是我自上十次瞬移到amazing魔術師的逃生裝置之後所做過的最蠢的事。」

  (「鴨子游水嗎?這笨拙的姿態。」)

  阪本托著下巴思忖,蹙起眉頭。

  「……竟然形容我為笨拙。如果你能見識十下judgement  knight  of  thunder的話想必會給出不同的答案吧。」

  齊木楠雄深呼吸了十口氣。

  「水鳥的話,好像是腿很長,還會曲起十只腳的那種樣子吧。」

  他試探性地抬起了十只腳。

  (「……公狗?明顯的提示了,這是撒尿的姿勢。所以果然還是犬啊。」)

  「……咖啡果凍真的能彌補我今天受到的心靈創傷嗎,開始陷入懷疑了啊!」

  被認為在扮狗的齊木楠雄不得不將目光轉移到超大橫幅上的咖啡果凍圖案上,以期得到十絲安慰。

  時間到了,意料之中的大失敗。

  阪本僅僅猜出了茶壺和貓兩個單字。

  正當齊木楠雄慎重地考慮時間倒流異能在此處應用的合理性之際,成績公布了。

  萬幸的是,雖然齊木和阪本十組並沒有拿到滿分,但是其他組成績更加慘淡。

  最終結果是,他們的小組進入了最後十輪決賽。

  也就是說,齊木楠雄和阪本的二人決戰。

  齊木注視著阪本,阪本注視著齊木。

  然後,經歷了千辛萬苦,已經陷入疲憊的齊木楠雄,面對著面前特意為套圈圈游戲所擺放的小道具群,徹底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

  「……呼,這個世界到底對我抱有怎樣的惡意啊。」

  齊木楠雄不擅長扔球,更加不擅長套圈。他,可以十拳把別人砸進地心,卻不知道如何讓手裡的小圈圈套中分值最大的那個紅色小尖塔。

  因此也完全不意外地輸了。

  雖然考慮過動用超能力妨礙對方的發揮,但是最終還是沒有動手。

  「……已經失去了全部的尊嚴,就不能放棄身為超能力者最後的驕傲。」

  「只是,看起來今天是注定無法得到那個咖啡果凍了。完全白跑了十次。」

  「嗯?等十下……」

  頹廢地轉過身正要離去的齊木楠雄好像聽到了什麼奇怪的心音,腳步頓住了。

  「你,剛才十直在看這個吧。」

  從精品展示櫃裡准確地取出了幸平創真豪華特制版咖啡果凍,阪本十分平靜地走到齊木楠雄面前,把手裡的甜品遞了過來。

  「這是擂缽街中心餐館主廚所制作的珍貴限量甜品,請慢用。」阪本鏡片上閃過十道白光,「如有機會,請多多光臨本店。祝您旅游愉快。」

  「……」

  齊木楠雄怔住了,然後抬手接過了那十盞被精心裝飾包裹過的咖啡果凍。

  深色的咖啡果凍在陽光下變得略微透明,但這十刻眼前的美味竟然比不過散發著夢幻光芒的阪本同學來得耀眼!

  「雖然很想說我會光顧的,但是身上卻沒有帶錢,真是個悲傷的故事啊。」

  「……距離集合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分鐘了。」

  國木田啪地十聲合上了記滿今日日程的理想筆記本,陰惻惻地說道。

  「不只是天天偷懶的太宰,就連遵守規則,從不遲到的那個人都沒有出現。」

  已經預料到他將會開始新十輪發飆的其他武裝偵探社社員們有的望天,有的看地,對國木田的每日困擾不予評論。

  「……那個,我和鏡花已經把所需的材料都帶來了,國木田先生。」有著白色半長不短劉海的中島敦少年小心翼翼地說,「不如我們先開始吧?」

  十陣風吹過,卷起了他腳邊的十張甜品祭傳單。

  沒錯,今天的武裝偵探社,也沒有在上班——不,該說是進行了周末的社員特別活動才對。

  此時此刻的他們正站在擂缽街中心廣場十角的木制小攤位之前摩拳擦掌,准備開始甜品祭的擺攤營業。

  准確來說,摩拳擦掌的僅有國木田十人。

  「怎麼回事啊,十個個都半點沒有干勁的樣子!」國木田大吼道。

  「……因為今天是周末啊。」直美涼涼地說,「本來我和哥哥大人可以甜蜜地窩在家裡十起看電影順便再&(…&十下的,結果周六還要出來干苦工。」

  「占用員工周末時間組織團建的企業,最差勁了。」與謝野晶子抱著手臂,十臉不屑。

  「……」

  泉鏡花沒有說話,嘴裡塞著不知打哪兒買的玉子燒在嚼嚼嚼,手裡還拿著十盒章魚小丸子。

  「啊,這……需要我去把太宰先生找來嗎?他十定是還在宿舍裡睡覺……」白虎少年左看看右看看,試圖緩和僵硬的氣氛。

  「不用管那家伙了!我們人手足夠!」國木田厲聲說,「看到了嗎?我們的對手已經出現了!這是正義與邪惡的鬥爭,難道你們想輸給這些家伙們嗎?」

  他的手在空中劃過凌厲的曲線,筆直地指向了對面的攤位——

  呃,對面的攤位上,同樣是木制的小推車店面,露出了黑帽子的帽頂。

  那是中原中也,正蹲在地上認真擺弄著十台嶄新的刨冰機。

  在他身後,站了十排武偵成員非常熟悉的黑手黨們,都在低頭看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港口黑手黨重力使,對著說明書研究怎麼做刨冰。


第75章

  「嗯,所以調整這個旋鈕就能改變出冰的粗細……」

  合上了使用手冊,中也嚴肅地一點頭。他一抬手,立刻就有身著黑西裝的大塊頭墨鏡男恭敬地遞上從便攜小冰箱裡取出的盒裝冰塊。

  值得一提的是,對品質有著極高要求的中也特地強調了必須得是天然冰才行。

  所謂的天然冰指的是在冬天氣溫下自然凝結而形成的冰塊,比普通人造冰做出來的刨冰更加細膩松軟,並且帶有自然的微甜口感。由於它的珍貴,如果一家刨冰店采用了天然冰為原料,那絕對是值得大肆宣傳的一件事情,多半會直接起名「天然冰冰室」。

  冰塊落入了刨冰機的容器之中,合上蓋子並且按下按鈕,一簇簇雪花般晶瑩剔透的冰碎就從機器下方的噴口落進了碗裡,只需要輕輕旋轉容器,讓刨冰在碗裡堆疊成冒尖的形狀,就能收獲一大碗雪山似的新鮮刨冰。

  當然,制作還遠遠沒有結束。中也回憶了一下由理甜品店裡熱賣的口味,目光在放得滿滿當當的配料罐裡逡巡了一會兒,最終決定在這碗冰底上澆滿煉乳,又撒上一層蜜紅豆。

  奶白色的液體轉眼便沁入了透明的碎冰之中,將之染成了雪一般的顏色。而又甜又糯的紅豆粒則顆顆飽滿地臥在雪層頂上。

  這不是完全和正經刨冰冰室做出來的成品一模一樣嘛!

  中也還沒來得及露出得意的表情,擺在面前的刨冰就被一只手拿走了。

  「真不錯啊中也,看起來就很好吃!」傻瓜鳥大勺大勺地挖著刨冰往嘴裡送,含糊不清地說,「正好我也有點渴了,這份就留給我吧,感謝~」

  「誰說要給你吃了!」中也額頭上爆出井字,「這可是我的第一份作品!」

  「由理現在不在餐館裡,你找她也沒用啊。」公關官蹲在一邊,笑道,「不如給我也來一份吧,拜托了。」

  「……下不為例!」

  真是熟悉的回答呢。

  國木田已經從最初的惱怒回歸平靜接受現實了。他指揮著偵探社的眾人把桌子擦干淨,並將帶來的料理用具在桌上一字擺開。

  賢治一邊把用來煮團子的電磁爐搬上桌子一邊高興地說:「今天的工作就像是干農活一樣親切,真是讓人充滿動力呀!」

  泉鏡花從隨身背著的布包裡取出兩大罐粗豆沙:「這是蘸團子的豆沙。」

  「!我怎麼不知道你做了這麼多豆沙,很費功夫吧!」中島敦在一邊驚訝地問。

  「只是把紅豆煮開三次,燉到爛以後再加糖再繼續燉而已。我四點起來做的,完全來得及。」

  泉鏡花的聲音沒有一點起伏,臉上也是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

  「……四點……」中島敦看起來靈魂已經出竅了。

  正在這時,一道低沉男子的聲音傳入了武裝偵探社眾人的耳中。

  「抱歉,我來晚了。」

  十幾米外的地方,身穿淺色外套的紅發男子正邁著匆匆步伐走來。他稍長的頭發略有凌亂,衣服也皺皺巴巴的,看起來頗為落魄狼狽。

  偵探社的眾人都沒有回答,以一副奇異的神情盯著他的——褲子。

  「很明顯麼?我也沒有辦法了。」

  被這樣的視線戳著,即使淡定如織田作之助也不由得低頭看了一眼。

  他的褲子如同打翻了顏料桶,潑上了各種顏色的不明醬汁。左下角那一坨,可能是章魚小丸子配料的蛋黃醬,上面還沾著幾根木魚花;右邊綠色中帶著一兩點深紅的,則可以肯定是宇治金時冰淇淋的痕跡;而另一根褲腿上又綠又藍的,想必是某種飲料中的彩色糖漿吧。

  「在趕來的途中被家裡的小孩子們纏上了。」織田作之助語氣抱歉地說,「為了脫身和他們周旋了很久,最後還是稍微留了點痕跡。」

  「那就沒辦法了。是剛才還在入口處發傳單的小孩子們吧?」谷崎安慰道。

  「是啊,他們傳單散發完畢之後在街上閑逛著,雖然沒有帶零花錢卻受到了各個店家的投喂。因為出差做任務的關系我已經兩周沒有和他們見面了,因此他們強烈地要求我留下陪他們逛街。」

  懂了,於是你拒絕了,然後引發了眾怒,受到了那群小猴子們的猛烈抨擊。

  偵探社的眾人紛紛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這個深藏不露的男人其實是養著五個小鬼的資深奶爸,這一點在偵探社人盡皆知。最早的時候,由於工作繁忙,孩子們被他寄養在一間西餐廳的二樓。不過,孩子們常常抱怨飯菜的種類太單一。

  某次織田作之助帶孩子們去擂缽街的甜品店嘗鮮,孩子們完全被滿溢著甜香氣息的店面吸引住了。

  「太棒了吧!如果非要住在店裡的話,能住在這裡就太好了!我要用冰淇淋當早飯吃!」

  他們大聲說。

  不知道太宰怎麼代為交涉的。

  總之這個願望果真實現了,當然僅限於前半部分。孩子們被獲准可以偶爾來這邊小住,於是就這樣兩頭跑著。

  這在後來被證明是十分英明的決定,因為孩子們的存在引來了非常麻煩的敵人。

  麻煩的敵人們在羅生門的攻擊下倒下了。

  和太宰一起叛逃之後的織田作之助無數次為此感到慶幸,他決定不去問為什麼負責帶孩子的人會是一臉凶巴巴的芥川,以及在襲擊發生的時候孩子們到底是不是在把羅生門當成滑滑梯使用。

  雖然面相不善,但這個少年一定是個充滿愛心的,熱心腸的好人!

  「太宰先生,這邊!」

  中島敦驚喜地喊了出來,並且用力招手。

  織田作之助回了頭,看到身穿沙色長風衣的清瘦青年正慢吞吞地過來,臉上掛著悠閑的微笑。

  「嗨嗨,本來以為有織田作墊底的話我肯定不會是最後一個到的,沒想到……惡,中也!?」

  話說到一半語氣急轉直下,太宰嫌棄的心情溢於言表。

  「哈?無所事事的閑人干脆就不要來了不就好了嗎?來了也只會礙手礙腳地添堵。」

  對面剛做完第三碗刨冰的中也抬起頭怒道。

  「噫,沒想到蛞蝓做刨冰倒是做得不錯。快點把干部的工作辭掉去和由理開夫妻店吧,我一定會去給你們增加營業額的。」

  「吃飯從來不帶錢包只會賒賬的人閉嘴吧!我會注明太宰和狗不得入內的!等一下我才不會辭職當專職甜品師喂!」

  「……對面的刨冰流水線已經操作起來了啊,我們要趕快努力了。」

  無視了一見到面就會開始小學雞鬥嘴的前任搭檔,國木田對著織田作之助憂心忡忡道。

  「好的。」織田作之助附和道。

  他又看了一眼對面熟悉的面孔——立原道造正在賣力地制造冰底,廣津老爺子負責旋轉小碗為刨冰塑型,傻瓜鳥一手拿著一個彩色糖漿噴瓶開心地揮舞著,鋼琴家持著勺子站在水果碎、布丁、冰淇淋等配料的區域無聊地候場,剩下的人蹲在冰箱附近准備隨時補充原料——也就是說在閑聊的意思。

  身著西裝三件套的中也負責蹲在一邊看著,啊不是統籌全體行動,以他專業的眼光做好產品品控,並提升員工專業素養。

  而這邊,電磁爐上的水剛剛咕嚕咕嚕地煮開,谷崎兄妹揉好的糯米團子也可以排好了隊列,只待下鍋了。

  國木田蹲守在鍋邊上看准時機將煮熟浮起的胖團子撈起來,放進一邊的大碗裡。

  而與謝野晶子則負責用竹簽子將糯米團串成三個一串,手起簽落,果決狠厲,動作間還帶著周末加班團建的怨氣,見到的人無不膽寒。

  泉鏡花和中島敦負責將粗豆沙灑上盛放在小碟子中的團子串上,讓深色的豆沙細細地裹上潔白的糯米團。這樣一來,傳統日式點心紅豆團子就做好了!

  賢治興致勃勃地湊過來:「那我需要做什麼?」

  國木田一推眼鏡:「剩下的人負責宣傳吆喝和招攬客人!」

  中島敦抬起頭迷惑道:「……話說亂步先生去哪裡了呢?他明明是和我們一起出發的,應該不會是迷路了吧?」

  「可能和太宰一樣溜走出去逛吃了吧?先不管他們。」

  紅豆團子和豪華刨冰的店面都順利地運作了起來,兩邊的客人都越來越多,甚至排起了隊來。

  「冰塊不夠用了。准備再運一批過來!」中也用聯絡耳麥和場外的部下們聯系。

  「我們的粗豆沙也不夠了!」中島敦著急道,「怎麼辦啊!」

  國木田愣了一下:「等一下,我記得我們不是帶了兩罐?還有一罐去哪裡了?」

  「我記得好像是放在桌子下面了,我找找看……」

  白虎少年蹲下來,將手伸進桌面幕布下的空間左右摸索著。

  但是他沒有摸到堅硬冰涼的玻璃罐子,而是摸到了一頂貝雷帽。

  「亂步先生!?」

  「唔?」

  桌面之下,偷吃被抓包的亂步盤腿坐在地上抱著一罐粗豆沙嚼得正香,他無辜地抬起眼,和中島敦對視了個正著。


第76章

  「……」

  好像完全是意料之內的發展呢。

  「嗯,怎麼了?不用管我,你們繼續做點心呀。」亂步一臉滿足地將香甜軟糯的豆沙咽了下去,終於騰出空來開口道:「賣不出去也沒關系,亂步大人可以幫你們全部吃掉的。」

  ……借你吉言,那還真是多謝你了啊。

  偵探社眾人敢怒不敢言,只是用眼神拼命表達著以上的信息。

  豆沙沒有了,豆沙團子做不下去了,只剩下白白的素團子怎麼辦?

  中島敦和泉鏡花面面相覷。

  「不如我們來做花見團子吧。」與謝野晶子托著下巴微微側頭,即使身上穿著樸素的格子圍裙也絲毫不減她的優雅氣質。

  「誒!花見團子,那是什麼!」中島敦露出了好奇寶寶的表情,一旁的泉鏡花沒有開口,但眼睛也微微睜大了,很專注地聽著。

  「只是一種三色丸子串的美稱而已。」與謝野晶子拂了拂沾上頭發的糯米粉,金色的蝴蝶發卡閃閃發亮,「櫻花的淺粉色,雪花的白色,還有艾蒿的淺綠,這三種顏色放在一起,既清新又高雅,顧客一定會滿意的。」

  「……要是還看不上的話,那就只有用對方的鮮血來把丸子染紅了。」

  氣氛突然就變了啊。

  「話題往可怕的方向去了!以及與謝野醫生你今天出門居然也帶了柴刀嗎!」

  「花見團子這主意很不錯,既然我們已經沒有餡料,那就只能在外表上下功夫了。」國木田鄭重道。

  「是這樣沒錯,可是應該還需要額外的材料吧?」直美用手指點著下巴,露出思索的表情,「綠色的話,應該用抹茶粉,淺粉的話……是草莓糖漿嗎?」

  「獨步吟客!」

  筆記本重新出現了,眾目睽睽之下國木田發動了異能,制造出了兩小罐抹茶粉和草莓粉。

  「現在開始重新制作彩色團子,再搭配上之前剩下的白色團子一起販賣!我們一定能在銷售額上超過對面的!」

  「太把港口黑手黨的人放在心上了啊國木田先生!你看連太宰先生都不想和對面吵架了!」

  「哼哼,那是因為你們太弱了,這一次必輸無疑!」

  中也一甩西裝外套,很囂張地嘲笑著對面的武裝偵探社。

  「雖然但是,因為采用了高價的天然冰,所以無論賣得多好都是在虧錢啊!」

  鼻尖貼著繃帶的立原道造一邊做刨冰一邊小聲吐槽道。

  「我們組織還沒有窮酸到要靠這個來創收的地步,」雖然很小心,但他的聲音還是被中也聽見了,氣勢不凡的干部大人立刻轉過身來教育他,「重點是要狠狠打擊敵對偵探社的氣焰,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威風和尊嚴!」

  糯米團子的制作和下鍋都很迅速,過不多時,顏色淡雅可愛的三色花見團子就批量地生產了出來,招牌上的豆沙團子字樣被塗改成了花見團子。

  花見團子特別的色彩搭配立刻吸引了一大批游客的眼光。

  眼看著空碟子越摞越高,計算著營業額的國木田抱著手臂滿意地點頭。

  而港口黑手黨也不甘示弱!

  他們在宣傳橫幅邊上又貼出了全部配料表,聲明可以自選組合,同時還推出了不少招牌組合口味搭配。

  比如草莓醬加冰淇淋加草莓碎,做出來的效果是被艷紅果漿染成了紅寶石般的刨冰頂著一整塊散發誘人香氣的香草冰淇淋,而雪堆般的冰淇淋中又惹眼地點綴著被精心切成小塊的草莓。

  除此之外還有芒果椰汁口味、奶油焦糖珍珠口味,以及用芒果、抹茶和西瓜冰調制出來的彩虹三色刨冰!

  「不就是三色嗎?誰還不會了?」中也信心十足地一腳踩上桌沿,「多加配料,不計成本!給我加!」

  這次不止太宰,就連港口黑手黨內部的人都開始竊竊私語了:「中也大人好有料理上的天賦,該說不愧女朋友是那一位嗎?這看起來完全就是專業級的產品,能不能申請在大廈樓下開一個冰室專門售賣啊……」

  正當雙方的競爭進入白熱化的階段時,由理終於姍姍來遲地到達了擂缽街中心廣場。

  「……你們都好專業啊。」她左看看右看看,驚嘆道。

  果然把他們安排在對門的決策是正確的,互相勉勵才會共同進步嘛,嗯嗯。

  「中也吃過飯了嗎?」她一邊圍觀刨冰的流水線生產過程一邊湊到男朋友邊上去,「這是新鮮出爐的玉子燒、關東煮還有大阪燒~是剛才經過時候店家硬要塞給我的。」

  中也後知後覺自己一直忙到現在也沒有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他摸了摸由理的頭接過了袋子:「謝了。」

  「今天他們兩家不會是銷售額冠亞軍吧?真是令人震驚,本街的小吃攤位居然被外來人打敗了。」

  「也不奇怪嘛,在擂缽街上,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由理送了一勺刨冰入口,感受著綿密的刨冰和著水果的香甜融化在舌尖,滿足地眯起眼睛。

  ……哪怕是黑手黨當街賣刨冰。

  其實她還邀請了阪口安吾來著,可惜對方一口回絕了,完全沒有商量的余地。

  清涼的刨冰融水順著喉嚨潺潺而下,帶走了烈日的燥熱。

  靠在中也的肩膀上,由理張望著附近的店鋪,思考著它們各自的運營情況。

  自若干年前的龍頭戰爭殘酷火並一波帶走了擂缽街上大部分的黑惡勢力,這條街上的小商鋪就悄悄地、默默地探出了頭。最開始是供應居民物資的雜貨店,接著是五金店,然後是黑牙科診所……

  一開始僅僅作為夜晚安寢之所,連好好裝修一下也不願意的棚屋陋室,慢慢消失,換成了一磚一瓦仔細壘成的溫馨小窩。流民越來越少,正經工作的人家越來越多,擂缽街在漫長的時光更迭中漸漸朝普通居民街道的方向滑去。

  經營著好幾家店面的由理自然從中受益不少。不過要盤活整條街道,得靠集體的力量,她也不可能一個人開店開滿整條街。於是,由理成立了擂缽街管理發展協會並擔任了會長的職務,嘗試著讓擂缽街擁有更加濃郁的商業氛圍。

  甜品祭就是其中一個頗為成功的嘗試。打造一個全新的節日,讓好奇的游客帶動當地人民重新認識到擂缽街這塊新生的土地。

  說實話,最早舉辦第一屆的時候相當艱難,除了她和店員們並沒有什麼人參加,更不用說她自己還要負責宣傳工作的方方面面,無暇親自動手下廚。

  於是她用了「可以培養社員凝聚力和團隊協作能力」的狗屁理由騙到了武裝偵探社社長的同意,讓他把偵探社社員們打包送過來擺地攤。

  至於中也那邊嘛……連撒嬌都不用就可以搞定了吧?

  擁有超高魅力值的阪本,則承擔了游說橫濱各大知名小吃店的任務,再加上終於可以痛痛快快踢館啊不食戟的幸平創真,兩人聯手也算是成功地帶來了新的參與者。

  不功不過的第一屆,然後緊接著是一炮而紅的第二屆,再然後就是現在了……心思活絡的擂缽街居民們已經開動腦筋,賣起了鑰匙扣冰箱貼之流的小商品,還有帶著自家的家常點心踊躍參與的。以上所有參與者都得到了管理發展協會的熱情指導和幫助。

  「太累了,統統。」成功把擂缽街變成了商業街的由理把頭埋在中也頸窩裡嘆了一口氣,「餐飲業不想玩了。」

  「怎麼了?」中也不明所以,捏了捏她的臉,「刨冰吃多了頭疼嗎?」

  由理突然騰地坐了起來,嚇了中也一跳。

  「你怕鬼嗎,中也?」

  她很認真地盯著中也問道。

  「哈?怕鬼?怎麼可能?你對我到底有什麼誤解?」

  中也不假思索地答道。

  也是。由理又靠了回去。

  他連人都不是,怎麼會怕鬼,早就把對方一jio跺進地裡去了。

  「你在盤算些什麼呢?說來聽聽。」系統在她耳邊貓貓祟祟地說。

  「我想開個鬼屋。」由理仰頭望天,用手指擋住傾瀉而下的強烈光線,隨口說道。

  「想要商業轉型啦?」系統興致勃勃,「我覺得這個可以有!你稍微用一下你的幻術,絕對可以把客人嚇得屁滾尿流。」

  「……問題就在這裡了,我對自己的水平很有自信,幻術太過逼真把人嚇死也是不行的。」

  由理一臉深沉。

  「也是。」系統沉思,「但是做這種行業就是這樣的吧?要不斷嘗試和調整才能拿出最適合大眾口味的版本,而且還要不斷變化才可以,否則客人都不會來第二次的。」

  「確實需要不斷試錯啊……」

  由理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然後忽然抬頭看向了對面猶自忙成一團的武裝偵探社。

  「那麼,為了感謝武裝偵探社的辛勤勞動,到時候就給他們派發我們的3d全息鬼屋首批免費體驗券吧?」

  「阿嚏!」正在數著團子數量的國木田突然打了個寒戰。

  「不好的預感……難道有針對偵探社的新陰謀出現了嗎?要提高警惕才行啊。」

  他喃喃道。


第77章

  某個風和日麗的午後,剛吃完午餐的太宰哼著奇怪的小調回到偵探社的辦公室。正准備懶懶散散地往長沙發上一躺睡個午覺,卻發現茶幾上躺著一張硬卡紙。

  「誒?這是什麼?」

  太宰打著哈欠,好奇地把卡片拿起來細看。

  「……擂缽街的恐怖傳說?」

  卡片上用歪七扭八的血紅色手寫字體印著這樣的標語,背景是一座漆黑的森林,枯樹枝像是鬼影一樣在一輪血月下詭異地扭曲著。

  此時窗外陽光正透過窗簾大開的玻璃窗無所顧忌地灑進房間,燦爛得令人睜不開眼,這小小一枚邀請函當然起不到什麼故弄玄虛的作用。

  太宰不在意地把卡片彈了彈。

  如往常一樣吃完午飯後立刻回來伏案工作的國木田一邊奮筆疾書一邊頭也不抬地回答:「如你所見,擂缽街餐館的由理小姐送來的鬼屋免費體驗券。」

  百無聊賴心情又不錯的太宰眼珠一轉,立刻雙手合掌,神神秘秘地湊到國木田的桌案旁邊。

  「國木田~君,難得遇到這麼有趣的邀請,我們一起去鬼屋探險吧!一直像這樣工作可是會衰老得非常快的喲~」

  「太宰,別胡說八道了,今天是工作日,你的報告昨天就該交了……不要瀟灑地出門去啊!給我回來!」

  「不要阻攔我嘛國木田。膽識對於偵探社的人來說可是非常重要的素質,如果平時多去鬼屋的話,就可以提升人的勇氣,在真正面臨困境的時候臨危不亂。」已經走到門邊上的太宰把邀請函帥氣地夾在手指間,回眸露出一個微笑。

  「原來是這樣嗎?好的,我記下了……」

  「……騙你的。」

  「太!宰!」

  「哢嚓」一聲,國木田又把手裡的筆捏斷了。

  每當太宰對國木田說出一句「騙你的」,世界上就有一支無辜的鋼筆受到傷害。

  這就是偵探社的所謂日常。

  所有人對此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就連剛來這裡不久的後輩中島敦也是如此。

  他無視了正被國木田掐著脖子死命搖晃的太宰,撿起了爭鬥間飄落在地上的鬼屋體驗券。

  「鬼屋嗎?我沒有去過誒。體驗券上的場景看起來好像沒有那麼嚇人的樣子……」

  「敦~你也陪我一起去吧~」

  好不容易掙開的太宰咳嗽一聲,趁機又開始忽悠單純的白虎少年。

  「這可是近期在年輕人中非常流行的娛樂活動,你難道不想試一下嗎?」

  「欸!?我嗎?」

  單純的中島敦已經很圓的眼睛睜得更圓了。

  「還是說你居然怕鬼嗎?」

  「倒、倒是也沒有……鬼屋裡的鬼,總之都是工作人員扮演的吧,也都是故意嚇人而已,只要想到這一點就不太怕了。」

  「我也想去。」

  小只的泉鏡花無聲無息地冒了出來,很認真地說。

  「鏡花醬!太好了,突然就有安心的氛圍了。」中島敦看到報名參加的和服少女,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即使人高馬大的國木田被嚇哭逃跑,鏡花也不會這樣做的。她就是會在鬼屋裡一臉淡定帶領大家前進的那種人。

  畢竟是全橫濱最靠譜的未成年少女啊。

  「好耶!所以已經有我,敦,鏡花三人報名參加了,還差一個人就滿員了~」

  太宰高興地一合掌。

  「國木田,請你務必考慮一下。」

  「這種年輕人的娛樂活動為什麼一定要找我呢?」國木田停下筆,疑惑地推推眼鏡。

  「因為國木田君的慘叫聲是必不可少的美味佐料啊。」

  繃帶精用輕快的聲音說出了非常欠揍的話。

  「少胡說了!我怎麼可能會慘叫!」

  感覺自己聲譽受到損害的國木田怒了。

  ……不知道太宰又說了什麼,總之,國木田為了維護名聲、證明自己並不怕鬼,還是加入了鬼屋體驗小分隊。

  這到底是不是個明智的選擇呢?

  在國木田的強烈要求下,偵探社的四人選了個周末來到了擂缽街新開的全息鬼屋體驗店。

  一座通體漆黑的低調小樓,和旁邊的民居一樣小巧。

  招牌似乎還沒有裝上去,因此現在看起來只是個使用了不尋常顏色牆漆的普通建築而已。

  「是很袖珍的那種鬼屋嗎,應該場景不會很多吧。」中島敦抬頭望了望。

  「哢嚓哢嚓」的是泉鏡花嚼著薯片的聲音,在一臉興奮的太宰、肢體僵硬的國木田以及好奇地東張西望的中島敦之中,她是最淡定的那一個。

  「……沒有別的游客嗎。」

  國木田小心地觀察著四周,皺著眉頭自言自語。

  「沒有呢。因為還沒有正式開放。」

  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由理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後。

  國木田渾身一抖。

  「不要這麼早就開始神經緊張啊,會感覺很疲憊的。」

  「……這不是緊張,是偵探社社員偵察環境以及保持警惕的基本素養,即使在假日外出的時候也不例外。」他義正詞嚴地否認了。

  由理:……我就靜靜地看著你瞎編。

  也不多寒暄,她直接帶領眾人進入了鬼屋的簽到大廳。頓了頓,又笑眯眯地說,「作為體驗批次的游客,出來之後還有特別小禮物贈送哦~」

  「但是——」

  由理豎起了兩根手指。

  「注意事項有兩點:不可以使用異能,也不可以毆打工作人員和破壞場景。」

  然後她從抽屜裡取出幾只手環交給他們。

  「這是什麼?」泉鏡花好奇地盯著手腕上的白色手環,舉起來晃了晃。

  「這是本次鬼屋游覽的標識,如果你們發現自己還戴著它,就說明還處在鬼屋的場景之中。」

  「什、什麼意思?嗚哇,開始有不好的預感了……」

  握著事先配發的唯一道具——一只手電筒,自詡為前輩因而自告奮勇擔任領隊的國木田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厚重的大門。

  裡面一片漆黑,沒有半點光源。隨著入口大門的關閉,最後一絲亮光也隨之離去。四人組立刻被黑暗完全吞沒。

  前方的未知令人不安。國木田趕緊打開了手電筒。

  與料想中不同的是,從手電筒中只射出了非常微弱的光芒,大概僅夠照亮前方一小片區域的輪廓。

  ……如果真的有什麼嚇人的東西,被這種程度的光照亮了之後也只會變得更加恐怖吧?

  這種殘次品手電筒如果拿到市面上去賣,是毫無疑問要被退款的。

  不過還好,當前場景中並沒有什麼恐怖要素。

  僅僅是一條通往未知深處的走廊而已。

  他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不敢大喘氣,一路上只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足音在空曠的走廊裡回響。

  但是,四人組越走越發現,這走廊長得似乎沒有盡頭。

  牆上也從一開始的空無一物,到逐漸開始出現可疑的紅色污漬,以及圖案詭異的殘破海報。

  「好像越來越冷了,是我的錯覺麼?」

  「我也覺得周圍變冷了……」

  「按這個距離,我們早就應該走到鬼屋之外了吧?從外觀上來說它的內部空間不該能容納這麼長的走廊。」

  國木田試圖冷靜分析,但是聲音不知為何抖起來了。

  「不、不會真的遇到鬼打牆了吧……」

  太宰的聲音,驚恐中透著興奮。

  仿佛是聽到了他們的討論,身後的黑暗裡,突然傳出一片悉悉索索的竊笑聲。

  所有人僵住了。

  這種情況下,應該要回頭嗎?

  國木田反應過來,調轉手電筒的方向對著後面一陣亂晃。

  什麼也沒有,笑聲也消失了,仿佛剛才是他們的幻聽。

  於是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在漫長的走廊上前進。

  「有、有沒有緊急退出的選項?」

  「好像沒有說明,而且這裡根本看不到出口啊。」

  「太宰,你的手怎麼這麼冷?」

  國木田側頭向他身旁的太宰問道。

  「?國木田君,這種時候開玩笑不好吧。」

  太宰的聲音也不像一開始那樣輕松了,他遲疑地說:「我根本沒碰到你啊。」

  「那現在抓著我的是誰的——啊啊啊!!!」

  國木田的慘叫聲,終於如他先前所願地在走廊上回蕩了起來。

  但是現在沒有人顧得上嘲笑他,都在奪路狂奔。


第78章

  這一嚇非同小可,原本只是心有惴惴的眾人慘叫著向前衝了出去。其中國木田和中島敦是真情實感地在喊,太宰是氣氛組,泉鏡花則是純粹被同伴們的驚叫嚇到了,跟著一起埋頭猛跑。

  總之,幾個人不知道跑了多遠,終於氣喘吁吁地抵達了走廊的末端。盡頭處的牆壁上有一扇木門,門框的上方還有緊急出口的綠色標識,正散發著令人安心的光芒。

  一門心思想著離開詭異走廊的國木田不假思索地推開了門,率先走了出去。

  山上的深夜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原本該是如此。可是一輪血色的新月在天穹上高高地睥睨著幽暗林間小路上的偵探社眾人,給目光所及處蒙上一層詭異的淺淺紅光,使得原本就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邪影般的枯枝和藤蔓更加詭異了起來。

  這不科學吧?為什麼從鬼屋的走廊出來之後直接進了奇怪的森林裡啊!

  而且回頭看的時候,那扇木門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們面露懷疑地左右張望,直到相信自己真的站在了空曠無人的幽暗樹林之中。

  一陣挾帶著林間潮濕氣息的寒風吹過,中島敦不由得打了個噴嚏。

  「……我終於理解為什麼要給我們發手環了,這個地方怎麼看都不像是在鬼屋,根本就是如同輕小說裡寫的那樣不小心穿越到異世界了吧!」

  就連國木田也忍不住抬起手腕檢查了好幾次才能相信這莫名其妙的轉場是鬼屋環節裡的一部分。

  冷靜下來之後,他們才留意到地上有狀似塗鴉的熒光箭頭,鬼火般幽幽地發著光,指示著前進的方向。

  踩在即將腐爛的枯葉上時會發出沙沙的聲響,四周搖晃的樹影像是密網,在晚風中不懷好意地擺動著。而樹叢背後的黑暗深處……黑暗深處,有若隱若現的光點。

  「……我覺得有人在樹後面看著我們。」泉鏡花鄭重地說。

  「那些發光的……不會是野獸的眼睛吧?」太宰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敦,你怎麼看?」

  「誒、誒?我嗎?不、不知道啊……應該不是老虎……」

  白虎少年的聲音也帶著顫抖了。

  「是螢火蟲吧!在野地裡還是挺常見的。」國木田嘗試鎮靜地看待周圍的事物,可惜他現在根本不冷靜。

  「……國木田,」太宰用沉重的語氣呼喚著同伴的名字,順勢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膀成功地讓對方一個激靈,「剛才在走廊裡你碰到的確實是我的手。」

  出乎他意料地,對方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對著他大吼大叫或者采取什麼暴力行動,而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原來是這樣的嗎。」國木田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那這麼說來,現在抓著我腳的也是你吧?」

  太宰愣了一下,臉色變了。

  「啥………………這次真的不是啊!」

  大家下意識地低下頭,只見國木田的腳踝不知什麼時候被一只從地下冒出來的骨手握住了。

  在他們周圍的地面上,接二連三地有相同的手破開泥地,像是不甘被土地吞沒的怨靈,努力抓撓著、拼命掙脫著,要從地獄回到人間,爭奪生者的位置。

  原來剛才開始一直縈繞在耳邊的奇怪聲響,就是這些東西弄出來的,只是光線太暗了,一時沒有發現。

  這些骨架行動力很強,要不了幾秒鐘已經探出了頭來。

  四人組又一次進入一邊大喊著一邊狂奔的狀態,這次就連太宰都被嚇住了。

  在他們身後,鑽出地面的骨頭架子們腳步敏捷地追趕著。

  沒有跑出去多遠,前方的樹影間隱隱約約露出了一間建立在林間空地上的小木屋,屋裡亮著暖光頂燈,溫馨的光線從窗戶裡漏出去落在屋外的草地上,畫出了一片明亮的範圍。

  在烏漆麻黑的樹林裡轉悠了半天還和陰間生物們展開追逐戰的幾人毫不猶豫地朝著小木屋的方向衝了過去,爭先恐後地拉開屋門——幸好沒有鎖——並把門死死堵上了。

  中島敦背靠著門,又不放心地確認了兩遍門鎖,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全息鬼屋就是這種感覺嗎……太可怕了,那個絕對不可能是工作人員扮演的吧!差點以為自己真的要去三途川游泳了。」

  「如果是這樣的死亡那可絕對不要。一點都不清爽!」

  太宰撇了撇嘴。

  「窗呢?窗也鎖上了吧?」國木田關掉手電筒,不放心地叮囑道。

  泉鏡花沒有說話,她理了理因為全力奔跑而略有散亂的發辮,仔細打量著小屋內部的構造。

  一顆舊式白熾燈泡從天花板上懸下來,毫無遮掩地放著光,將房間裡的大部分區域照得一覽無余,除了少部分地方——也就是通往樓上房間的階梯拐角處,由於遮擋的緣故無法被映亮。

  簡陋的房間裡僅有木頭做成的平平無奇的櫃子和桌椅,可惜都是空的,還積了厚厚一層灰。

  有那麼片刻的時間,屋裡誰也沒有說話和挪動。於是他們清楚地聽到了樓上房間內的腳步聲,在陳舊的木制地板上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樓上有人?」中島敦遲疑地說。

  但在場所有人心裡想著同樣的嚴峻問題——真的會是人嗎?

  一只皮球從樓梯上咚咚地滾了下來,在樓梯口的牆面上反彈了一下,安靜地滾進了大家的視野。

  紅底黃花的小花皮球,平平無奇的超市裡常見的款型,如今卻仿佛成了噩夢的引子。

  不知為何鬼片閱歷頗豐的國木田不知道又想起了哪部恐怖電影裡的經典場景,在小皮球滾到他腳邊的時候幾乎是跳起來竄到了另一個角落。

  泉鏡花用不解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樓上的腳步聲突然變重了,朝著樓梯口的方向而去。

  正當所有人屏氣凝神,要等著看是不是有什麼要從樓上下來的時候——

  「嘩啦」一聲,是窗玻璃破碎的聲音。

  一只骷髏腦袋探了進來,看起來是用一記頭槌打破了玻璃。仔細一看是頭型相當標准也很正常的骷髏,只是雙眼的孔洞處多了兩簇幽幽鬼火而已。

  但是也太不講武德了吧?還內外夾擊的嗎?

  「這到底是真的骷髏還是什麼啊……」中島敦後退了兩步,但又不想離樓梯口太近,於是很扭曲地緊緊貼著牆。

  「……放心啦敦,無非都是異能制造出來的幻影,你看我摸一下就會灰飛煙滅了。」太宰自信道。

  「可、可以用異能嗎?」中島敦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希望。

  「我的『人間失格』是被動異能,不算我主動發動的吧?只是不小心碰到了而已。」

  站在靠窗最近位置的太宰強顏歡笑,趁著骷髏腦袋卡在窗框上的時候,朝著它穩穩地伸出手指。

  一如他和虎化的中島敦初見時那樣,僅僅輕輕一觸裝逼如風,就能讓狂暴的白虎變回溫和無害的少年,那麼眼前的骨架,應該也會……也會……

  太宰的手終於碰到了骷髏的天靈蓋。

  骷髏被戳得稍微歪了歪頭。

  但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骷髏也沒有消失。

  骷髏看著太宰,太宰看著骷髏。

  太宰的表情裂了。

  「……所以是真的會動的骷髏嗎!」國木田發出一聲吶喊,那是他多年以來的理性,以及科學世界觀破滅的聲音。

  「這是真的嗎?」就連泉鏡花也在問。

  所有人都在摸自己的手腕。

  仿佛是覺得他們受到的刺激還不夠大似的,燈泡驟然滅了。

  光暗轉換讓眼睛極不適應,一時之間什麼也看不見,只有印刻著骷髏剪影的那扇窗口,映入了紅色的月光。

  小孩子的笑聲和輕輕吹氣的聲音,在他們耳邊響了起來。


第79章

  混亂一片的黑暗中,窗戶被進一步破壞的聲音,看不見的幽靈在背後發出的尖利笑聲,以及偵探社社員胡亂跑動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有人被同伴揮舞的手臂打中,不知誰踩了誰的腳。

  最後終於有人想起了被隨手放在架子上的手電筒。

  「這,這邊有後門!」

  中島敦驚訝地叫了起來,在燈光熄滅之前明明只是空白牆壁的地方,多出了一扇可供進出的木門。

  和他在走廊上看到的那扇門一模一樣,應該就是當前場景的出口了。

  窗外的骷髏開始鑽進屋子裡了,還不止一個。

  這種情況下,即使明知道前方很有可能是比這裡更加驚悚的噩夢,也不得不按照設計者的心意前進了。

  但即使做好了面對疾風的心理准備,他在看到眼前的景像時還是怔住了。

  原因無他,和尋常幽暗混亂的鬼屋場景比起來,這個地方簡直可以用遼闊壯麗來形容。

  遠處是模糊了天地邊界的濃濃霧氣,平坦開闊的平原被一條灰黑色的河流干脆地劃為兩半,漫山遍野的曼珠沙華鮮艷奪目、隔岸相望,血色般凄美妖艷。

  「這難道就是三途川邊彼岸花了嗎……」

  「簡直像是游戲裡的場景一樣啊!」

  「好美啊。」

  身著紅色和服的泉鏡花蹲下身端詳著,遠遠看去快要和花海融為一體。

  身後沒有鬼怪在追趕,幾個人轉了幾圈,差點以為自己是來度假的游客。

  「啊,那邊有座吊橋。」

  中島敦指著遠處的河岸道。

  簡陋的木板與粗繩搭建起來的吊橋在距離河面不遠的地方晃晃悠悠著。

  「雖然是座危橋,但現在也沒有別的路可以通行了。」

  「太宰先生?太宰先生呢?」

  快要走到吊橋邊上的時候,中島敦突然發覺有人掉隊了。

  他回頭一看,只見花海間四仰八叉地躺著某不合群的沙色風衣男子,頗為顯眼。

  他手墊在腦袋下方,像是睡著了。

  「……不是吧?」白虎少年一臉黑線地走過去,打算把對方搖醒。

  但走到近處才發現,太宰的眼睛明明睜著,正毫無睡意地盯著前方發呆。

  他望著眼前的三途川陷入了沉思:「……如果在這裡入水的話,不就能體驗到在三途川裡漂流的感覺了嗎?氣氛很好,風景也宜人,一切都如此完美。不行啊,誘惑實在太大了……」

  「不要在鬼屋裡入水啊太宰先生!還有那個氣氛很好又是怎麼回事啊!」

  「安心啦敦,我已經熟練掌握入水的技巧了,淹死不是問題。」

  「你為什麼覺得這樣說我可以安心啊!等——」

  「撲通」一聲,太宰果真跳進了河裡,揚起一大片水花濺濕了中島敦的白襯衫和斜劉海。

  呆呆伸著手的中島敦石化了。

  遠處在橋邊等著兩人的國木田和泉鏡花也呆住了。

  「這個混蛋!布景的河裡突然多了大型垃圾可怎麼辦啊,出去要向由理小姐道歉了!」國木田咬牙切齒。

  「要把他打撈起來嗎?」泉鏡花開始挽袖子。

  就這片刻的功夫,太宰已經重新浮了起來,腦袋露出在水面上浮浮沉沉,格外矚目。臉上還掛著在國木田看來格外可恨的笑意,原本微卷的黑發一綹一綹地粘在臉頰上,襯得他蒼白的面孔更加驚心動魄。

  「水溫也很宜人啊,真不錯~」他還頗有閑心地向幾人招招手。

  「別玩了,快給我上岸!」國木田吼道。

  「……誒?等——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太宰仿佛要說什麼,但沒等開口,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沉了下去。

  水面上最後冒出了幾個泡泡,接著再無聲息,重歸平靜。

  「???」

  「他肯定是演的,現在正在水面下憋著氣偷笑。等著吧,那混蛋馬上就會重新冒出頭來的。」

  「……那、那個,最後的瞬間我好像看到有黑色爪子抓住了太宰的脖子……」

  「……什麼?」

  像是被按動了開關,頃刻之間河裡開始現出各式各樣鬼怪的身影。如果停下來仔細辨認的話,會發現它的樣子十分熟悉,全都來自於人耳熟能詳的日本民間傳說。

  妖怪一個接一個自河中浮現,轉眼就密密麻麻地填滿了原本空蕩蕩的河面,讓人頭皮發麻。

  它的目光都牢牢鎖定在橋上的幾人身上。

  「……水面在上漲!我快走吧!」

  這是真的,原本水面與橋面就只有一米多的距離,現在距離齊平已然不遠,照這個趨勢,要不了多久妖怪就能抓住他的腿拖入河中了。

  那樣的話,就會和太宰落得一個下場。

  幾人發足狂奔,爭取在吊橋被淹沒之前到達對岸。

  至於太宰……想來在鬼屋幻境裡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吧?

  橋的另一端,直接通往幽深山洞的入口。

  那黑漆漆的洞口像是巨獸,好整以暇地准備將他一口吞下。

  啪嗒。

  是水滴從鐘乳石上滴落,碰碎在岩石上的聲響,清脆地在山洞內暈染出回音。

  從那回音可以聽出,山洞內的空間出乎意料的大。

  腳下的路並不平整,處處溝壑。不仔細看路的話一不小心就會摔倒,因此大家都特別留意路面。

  中島敦無意間一抬頭,險些驚叫出聲,被國木田一把捂住嘴。

  不知怎麼地,他在這極度昏暗的光線下,國木田猙獰的表情中,很神奇地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不要出聲,否則你就死定了。」

  被放開後的中島敦驚魂未定地大喘了幾口氣,好半響才有勇氣再次抬起頭確認一下現下的情形。

  頭頂上方寬闊的溶洞頂部,倒掛著成千上萬的蝙蝠。繁星般閃爍著的紅色光點,是它充滿惡意的眼睛,自上而下地俯瞰著貿然闖入的入侵者。

  ……如果驚動了它……

  少年打了個冷戰,不敢說話,更加小心地躡手躡腳起來。

  有驚無險地走過了天然溶洞,漸漸開始出現人類活動的蹤跡。刻意平整過的路面,凌亂交錯的腳印,滾落在角落中的礦工頭盔,帶領他逐漸接近地下礦井礦工失蹤案件的點滴細節。

  ——乃至於當手持利斧的惡魔出現時,大家都有種「終於來了」的感覺。

  然後是順理成章的追逐戰。幾人拉動了扳手,跳進了軌道上唯一能用的礦車,意料之外地體驗了一把過山車風馳電掣的感覺,並藉此甩掉了陰魂不散的殺人魔。

  「……雖然不想說但是,感覺太宰先生不在之後路程變得順利起來了。」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啊,畢竟那個家伙就是以給別人制造麻煩為樂的。」

  經由破舊電梯從礦洞回到地面,最後一個場景是廢棄醫院。

  「解剖室……」中島敦喃喃道。

  奇詭的青紅色燈光下,一排排玻璃罐在架子上整體排列著,裡面先是裝著能正常識別出的心髒、眼球等人體器官,到後來變成了花樣百出的畸形生物體,還會在人靠近細看的時候突然一頭撞上罐壁,連鏡花都被嚇了一大跳。

  轉過陳列區,應該就是解剖台了。一道本該是白色的布簾隔開了他的視線——布簾上,噴濺的血跡水墨畫一樣寫意。

  「那後面有人。」國木田皺了皺眉頭,握緊了手中的手電筒。

  布簾下露出了一雙腿。

  正面向著病床的方向站立著。

  但在那一瞥中,中島敦眼尖地看到有什麼熟悉的東西從病床上垂落了下來。

  那是一截沙色的風衣帶子。

  「太宰先生!」

  少年跳了起來,國木田阻止不及,眼睜睜看著他一把拉開了布簾。

  裡面的場景頓時一覽無余。

  而一行人看見簾後的情形,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只見太宰滿身是血地仰面躺在解剖床上,昏迷不醒。

  而他身邊的黑衣男子垂頭看著他,背後伸展出好幾只黑色的邪爪,其中一只正握著一把匕首,朝著太宰徐徐靠近。

  「住手!不許傷害太宰先生!」

  白虎少年驚得寒毛倒豎,頓時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衝了過去要護住不省人事的太宰。

  情急之下,為了更快抵達床邊,中島敦不自覺將四肢虎化了。

  於是芥川看到的就是迎面而來一只虎爪,鋒利的爪尖閃爍寒光。

  對陌生人充滿警惕心與危機意識的芥川,立刻毫不留情地展開了還擊。

  羅生門憑空暴漲,抵住了想要湊近的中島敦。

  兩個少年隔著太宰互相瞪著,手上也較著勁,互不相讓。

  「白虎,你破壞了規矩。」芥川沉聲道。

  「太宰先生為什麼失去了意識?你做了什麼?」中島敦也在質問。

  「按照鬼屋的規則,你不可以使用異能,也不可以毆打在下。」

  「我要把太宰先生帶出去!別攔著我!」

  「唉……」

  被驚擾了睡眠的太宰閉著眼睛嘆了口氣,抬起手來按住了身側兩位少年的肩膀。

  「人間失格」發動,無論是羅生門還是月下獸都被動恢復了原狀。

  芥川和敦收起了敵意的視線,同時轉頭望向太宰。

  「太宰先生,你沒事吧?」

  「我就是在這睡了一覺嘛,安心啦。」

  太宰揉了揉眼睛,還打了個哈欠。

  芥川面無表情,身後的羅生門在太宰收回手之後重新揚了起來,還沒有放棄那柄匕首。

  「請不要打擾在下削蘋果。」

  ……削蘋果?

  中島敦感到迷惑地抬起頭,只見在另一只黑影手上,被芥川身體擋住的位置,正舉著一只圓潤飽滿的紅富士。


第80章

  不知從何處拖來了椅子,中島敦泉鏡花國木田一行三人在打光陰間氣氛詭異的解剖室中坐下,一臉木然。

  他們面前,身著讓人無端聯想起吸血鬼公爵的黑色洋裝的一臉陰沉的男人芥川,身後的陰影中漆黑的異能之爪羅生門咄咄逼人地伸展著。

  在表演削兔子蘋果。

  請注意,是真正的兔子蘋果,不是把蘋果皮草草制成兔子耳朵的那種簡陋版本。

  鋒利的匕首在靈活地飛舞,不時反射出炫目的雪光。刀光閃爍之中,栩栩如生的兔子逐漸成形,從軟軟下垂的長耳朵到屁屁後面的小毛球一應俱全。

  不消片刻,蘋果垂耳兔就完成了。

  羅生門把兔子小心地遞給太宰。然而一觸到太宰的手心,黑色的利爪就如雪般無聲無息地消融了。

  「太宰先生,這是你上次提到的削蘋果練習。」芥川表情認真地說,「在下已經可以做到了。」

  「不錯嘛芥川,對異能的掌控力又上了一層樓。」

  太宰毫不客氣地一口咬掉了兔子的頭。

  「我們辛辛苦苦地在鬼屋闖關的時候你在這裡睡午覺,甚至還在吃蘋果,不覺得你悠閑過頭了嗎太宰!」國木田怒道。

  「誒?那讓芥川給你也削一個吧。」太宰依舊哢嚓哢嚓地咬著蘋果。

  「這是蘋果的問題嗎!」

  只能說幸好國木田的手中此刻沒有鋼筆。

  「各位,鬼屋體驗到此就全部結束了,從那個門就能離開現場。」芥川回頭,沒什麼表情地掃視眾人,目光在中島敦的身上停了一下,「或者直接取下手環也可以。」

  「拿掉手環?」鏡花睜大了眼睛,看起來頗有些呆萌。她率先將白色手環從手腕上捋了下來。

  「……啊。」

  小姑娘呆住了。

  四周奇奇怪怪的彩色射燈還有瓶瓶罐罐,藝術性地噴濺得到處都是的血色污跡——甚至太宰身上的血跡都立刻消失了。

  慘白的燈光從頭頂上照射下來,白色牆壁,白色病床還有白色的陳設桌椅……場景立刻就從鬼氣森森的廢棄醫院變成了貨真價實的休息室。

  她立刻發現太宰的手環已經消失了。

  沒錯,當事人就是很舒服地躺在休息室的床上睡覺而已。

  太宰回憶道:「被妖怪拖下水之後就一轉眼就到了這個房間,轉悠了兩圈之後遇到了芥川,聊了會兒天然後就睡著了。」

  「你還真是睡得很香啊!」中島敦下意識地吐槽道,「所以說,這就是設定的一部分嗎?在三途川邊上被妖怪抓走的話就會提前終止行動,在這裡一直呆到游戲結束。」

  「其實在每個關卡中都有可能失敗然後被送到這裡來呢。」

  出聲的是推門而入的由理,她好奇地左右看看因為飽受驚嚇而顯得有些萎靡的偵探社眾人。

  「作為本館第一批游客的各位,體驗如何呢?」

  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卻很不好回答。

  到底是應該說「很棒,托你的福,我們都快嚇死了」還是該說「布置得不錯,但嚇不倒我們武裝偵探社呢」?

  國木田推了推眼睛,掏出了心愛的理想筆記本,毅然決然地選擇了第三個選項:「由理小姐,我們對你的異能很感興趣……或者,該說是不屬於異能範疇的某種幻術?」

  「啊咧啊咧?禁止打探商業機密啊。」由理神秘地眨眨眼,「不過就連太宰也不能破除,這是明擺著的事情吧?」

  「由理……」太宰一臉幽怨地湊了過來,「竟然從來沒有說過你的能力特性,把我也嚇了一跳呢。」

  「不要靠這麼近,被中也看到會揍你的。」由理非常無情地把他的臉推開了。

  「說到蛞蝓……」太宰沉思片刻,表情突然興奮了起來,「我有幾個改進鬼屋的思路可以給你說說,絕對可以讓游客體驗再提升一個檔次。」

  「再提升一個檔次是要嚇人到什麼程度啊。」中島敦露出了非常拒絕的表情,「我覺得已經足夠了!不要再改進了!拜托!」

  「不夠啊。」太宰搖了搖手指,「要把『能嚇哭中也』作為硬性的標准。」

  「……太宰,你的思想很危險。」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由理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了中也鈷藍色的大眼睛水蒙蒙,然後又要強撐著表現出無所畏懼的樣子……糟、糟糕,有點想看……

  但是,由理的理智還是及時拉住了她。

  「冷靜點,他要是被嚇到了我的鬼屋就不復存在了。或者他至少會把我的道具都一腳踩成渣滓吧?」

  仔細想想,確實很危險。嗯,包括今天中島敦和芥川也差一點點就打了起來。要不是病床上躺著的人剛好是太宰的話,後果真的很難說。

  「嗯,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今後不再接待異能者了!」

  「誒誒?像我這麼無害的異能者還是可以的吧?還說想經常來入水玩的。」

  太宰非常失望地焉了下來。

  「你剛才說了入水吧?是入水這兩個字吧?」

  專職吐槽的敦敦下意識地接過了話茬。

  「……太宰,在我的幻術中溺水了也是會死的哦?如果你的大腦認為你確實身處水中無法呼吸,身體就會產生相應的溺水反應。」

  「還有這種好事?」太宰不假思索地回道。

  其結果就是由理把搗亂的太宰轟了出去。

  不過,她好歹是聽了他的建議,決定為鬼屋設計一個連貫的故事設定。

  「編故事啊……這個我好像不太擅長誒。」

  由理咬著筆苦思冥想了半天,又把筆下的潦草草稿一一劃掉。

  「統統,話說按照計劃來的話,下一家就該是劇本殺店了對吧?那個也是必須有文豪支援,提供各類劇本才能辦得起來的設施啊。」

  「……嗯,沒錯啊。如果目前在這方面有困難的話,可以考慮一下把桌游店的優先度提升哦?只需要溫馨的環境,茶水點心以及現成的各式桌游就可以簡單地開起來了。作為擂缽街最大地主的由理你連租金都不需要付就可以直接開張啦。」

  系統很認真地為由理出謀劃策。

  「話是這麼說沒錯。」

  由理丟下筆,往床上一倒,任由身體陷進軟軟的床墊裡去。

  「可是這方面的資源需求也要早做打算啊……」

  透過薄紗窗簾,午後的日光愜意地落在木制地板上,溫柔的反光把天花板也映得一片明晃晃。

  由理望著天花板出神,忽然間想到了被她遺忘已久的抽卡系統。

  說來奇怪,雖然幸平創真和阪本以及千尋小天使都是通過抽卡來到擂缽街的,但是隨著他們之間的感情日漸深厚,由理反而不太想繼續用抽卡這種方式來結交新的朋友。

  沒錯,是朋友,而不是工具人。

  總之覺得這方式不是那麼真誠。

  而且身邊還有芥川兄妹等人,人手也算是夠用。

  不,純粹就是因為劇情太多作者懶得寫了吧。

  但是既然現在無計可施,又有剛性需求,拼一把手氣也未嘗不可?

  由理雙手合十,慢慢祈禱。

  萬能的卡池能不能賜她一位文豪呢?

  要求不多,會寫小說就行。

  「呃……那個什麼……你想求什麼都可以,文豪的話這個真沒有。」

  系統沉默半晌,最後只好暗示性地說:「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文豪就在你身邊呢?」

  「我身邊?你說誰呀?」

  對日本文壇一無所知的由理無知者無畏,開始胡言亂語。

  「首先排除中也。然後麼,看看太宰芥川這幫人,哪個像是會去寫小說的樣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不相信那就是沒有了!反正世界文壇已經都完蛋了,抽卡也是不可能抽到的。」

  系統放棄解釋,索性自暴自棄。

  「但是,肯定有能幫上你忙的人存在,你就不妨一試吧。」

  又做了十分鐘的思想鬥爭,由理深吸一口氣,點開了抽卡界面,試探性地點了一發單抽。

  一陣耀眼的金光閃過,其中模糊地現出了一個高挑的人影。

  那什麼,至少抽出個人了!

  果然,單抽出奇跡!

  光線徹底散去,由理仰著頭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人。

  首先,毫無疑問這是個有著淡金發色和小麥色肌膚的混血帥哥,還身穿一眼能認出的咖啡館工作服,挺拔的身姿在穿戶入室的和煦光線下熠熠生輝。

  以上標簽都沒什麼獨特性,但他總帶著打量探索神情的蒼青色眼眸和溫和有禮的營業性笑容之間有那麼一點點的違和感,讓人忍不住有點在意。

  回過神來的由理很想嘆氣。

  ……嗯,你看這明顯還是個經營系人才啊。

  「初次見面,我是降谷零,請多指教。」

  帥哥很禮貌地一點頭。

  「你是咖啡館的店員嗎?」她好奇地撲閃撲閃眼睛,「有什麼技能?除了泡咖啡之外?」

  「我會些廚藝,還可以擔任司機。」

  由理不抱希望地發問了:「但是我現在暫時沒有繼續開餐飲店的計劃,反而是想開鬼屋、劇本店之類的,需要一些劇本故事,最好是驚悚懸疑方向的……你有什麼頭緒嗎?」

  「哦?」

  帥哥抬起頭,那一瞬間的神色由理沒有看清。

  「很巧,我的業余職業是私家偵探,知道一些陳年故事,或許可以派得上用場。」

  誒?


第81章

  「下次絕對不會聽太宰的來參與這種奇怪的活動。」雖然如此說,國木田還是又一次站在了擂缽街的新活動場館門口,「我原本的周末計劃又不得不向後順延一周了。」

  他眉頭緊皺,如臨大敵般地望向了新修的桌游館,表情中依稀還能窺見上次鬼屋驚魂的心有余悸。

  「雖然每次都這麼說,但是國木田先生還是興致勃勃地來了呢。」單純正直的中島敦殘酷地揭穿了對方的口是心非。

  「什——哪有興致勃勃的!」

  「聽說有骷髏、怪奇標本和解剖室,聽著真讓人心動,早知道我也跟著一起去了。」與謝野晶子端詳著新做的美甲微笑,「你們上次也玩得非常開心吧?」

  ……怎麼說呢,正常人無法理解這個邏輯等式的構成的吧。

  這一次武裝偵探社來的人比上次還多了一個。

  江戶川亂步原本也一口答應要參加,但他戴上眼鏡端詳太宰片刻後,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又改口說不去了。

  原話是這樣的:「雖然有零食可以吃,但如果我也去的話,大家不到五分鐘就會被轟出來了。你們也不想這樣的吧?」

  所以此時此刻在門外集合的就是太宰、中島敦、泉鏡花、國木田還有與謝野晶子五人。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身著店員制服的小麥膚色帥哥對著他們優雅地欠了欠身:「久等了,請隨我來吧。」

  桌游館內裡走的是溫馨大方的裝潢路線,弗一進入大廳,最搶眼的就是堆滿了各式零食飲料隨意取用的占滿了一整面牆的儲物架,而另一端則是放滿了五花八門桌游套裝的展示櫃。

  小麥膚色帥哥給大家各自發了一個小筐,讓偵探社眾人挑選自己想吃的零食和飲料。禮貌地等待了五分鐘之後,帶領大家進入了一號游戲房間。

  房間裡是兩側安排有舒適座位的八人長桌,座位卻只有七個。

  遮光窗簾擋住了日光,桌上的提燈成為了唯一的光源。大家依次在桌旁坐下後,由下往上照在眾人臉上的燈光憑空為房間增加了詭譎恐怖的氣氛。

  小麥色帥哥在長桌盡頭的座位坐下了,身前的桌面上放著一沓看不清封面的冊子。

  長桌上還有三個空位。而耳朵尖的社員們聽到門外走廊上傳來壓低聲音的對話,那聲線還有些熟悉。

  「難得我放假過來陪你,為什麼要和偵探社的人一起啊?」中也抱怨的聲音不知不覺中提高了。

  「劇本殺還是很有意思的呀,我們也是過來玩的,不是單純的湊數。」和他說著話的人顯然是由理。

  「那電影就只能留到下次再看了,我特意選的……唔……」

  屋內外都安靜了片刻。

  然後門忽然被推開,由理將走著神的中也一把拉進了房間,後者在接收到偵探社眾人注目的視線後猛然回神,切了一聲又把帽檐往下按了按。

  偵探社社員們內心:夠了,黑手黨!不僅發狗糧還要挑釁!

  兩人落座後,人數終於湊齊了。

  降谷零瞥了一眼瞬間眼神死的太宰,微笑著說:「既然人已經到齊,這一局就正式開始了。」

  「大家好,我是主持人降谷零。考慮到各位都是第一次接觸劇本殺這項活動,我將對流程做個簡單的介紹。

  首先,我將為大家隨機發放人物劇本,裡面包含了各位所扮演角色的身份和當天的經歷。一輪自我介紹之後,大家將抽選線索卡,再進行一輪討論與交流,玩家可以選擇展示線索,也可以選擇隱藏線索。

  兩輪搜證和交流之後,就是做出選擇的時候——指出你心目中的真凶,票數最高者成為本場的嫌疑人。」

  他的聲線不疾不徐,清澈又溫柔,讓人不由自主平心靜氣聽他說話。

  由理暗自點頭,這個主持人看起來非常靠譜呢。

  「這本應是個美好的夏日假期,但出人意料地是,在度假別墅中竟然發生了殘忍的殺人事件。當日在度假別墅裡出現的在座各位將要努力拼湊線索,還原事件的全貌,並為你們死去的同伴找出真正的凶手。」

  「這次的案件名字是——山莊繃帶怪人殺人事件。」

  在座的所有人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了一臉無辜的太宰。

  太宰微笑著:?

  他將目光投向了由理。

  由理假裝什麼也沒看到,自然地扭過了頭,她身旁的中也倒是留意到了太宰意味不明的視線,哼了一聲。

  「那麼,現在就讓我來將人物手冊發給各位吧。」

  嘩啦啦的翻頁聲。玩家們依言翻開面前的手冊開始了閱讀。

  十分鐘後,估計著大家都已閱讀完畢,降谷零重新開了口。

  「這是一個晴朗的下午,故事發生的地點是鈴木家位於深山之中的度假別墅。鈴木姐妹各自邀請了不同的客人,相聚在這棟兩層樓的豪華別墅內。今天是度假開始的第一天,客人們陸陸續續趕到,稍作休整後,准備一起吃晚飯。就在這時,發生了令人發指的凶殺案。現在各位的同伴——池田知佳子已經遇害,請依次開始自我介紹,並交代一下各自的行程吧。」

  按照要求,每個人都用打印紙制作了簡單的名牌放在面前以方便大家記住身份。

  國木田用拳頭抵住下顎,矜持地咳嗽了一聲,道:「那麼,就從我開始吧。」

  「我是鈴木綾子,鈴木財團的大小姐,目前研究生在讀,今——」

  「呃,那個,國木田先生……」中島敦小心翼翼地說。

  「嗯?」

  「你為什麼要捏著嗓子說話呢?」

  空氣凝固了幾秒,在座其他人的表情因為忍笑都開始扭曲。

  就連降谷零都差點沒能維持住淡定的笑容。

  「扮演角色不就該是這樣的嗎!」國木田頓了一下說道。

  「不,只有國木田會這樣吧。」

  太宰趴在桌子上笑得差點喘不上氣,好半晌才抬起頭幽幽地說。

  「……總之,在座有好幾位是我邀請來的,因為當初在大學裡同是電影社的社員。我認為應當重聚一次,回顧當年的美好時光,所以將聚會地點選在了這間別墅。」

  再一次開口時,國木田已經恢復了正常的音色。

  「下午我一直在別墅裡沒有離開過。晚飯之前知佳子說自己想回房間休息,是我送她回去的。」

  「莫非你就是最後見到死者的人?」

  與謝野晶子追問道。

  「不能肯定。」國木田托著下巴思索道,「我看到知佳子在回房間時拾起了塞在她門縫下的一張字條。打開字條後,她的臉色就變了,很勉強地表示要回房休息。此事或許另有隱情。」

  「誒……接下來是我了麼。」太宰坐直了身體。

  「我是太田勝,一名英俊帥氣的男子,在外擔任汽車銷售的職務,當年在電影社中是男一號擔當。」太宰嘴角噙著笑容,瀟灑地一甩頭發,仿佛是本色出演。

  「……沒了嗎?」國木田狐疑道。

  「沒了吧。」

  「說得越少越可疑啊!」

  「既然你非要問的話……我下午曾經和小蘭一同去樹林裡散步過,除此之外的時間都在自己房間裡。」太宰對由理眨了眨眼。

  「我是角谷弘樹,一名攝影雜志編輯。作為綾子小姐當年電影社的朋友來到這裡度假,沒想到發生了這種事情。」與謝野晶子語氣平淡地陳述了自己的情報,「對了,我是知佳子的追求者。下午時知佳子說想出門散步,我追了上去和她走了一段,但最後不歡而散。之後就沒有再和她有過交流了。」

  「我的名字是高橋良一,在食品公司工作。下午的時候因為天氣快要下雨,一直在修補屋頂,接近晚飯的時候才下來,沒有和人說過話。」泉鏡花的聲音更加平淡,話也不多。

  「到我了嗎?」中島敦有點緊張地咽了下口水。

  「我、我是鈴木財團的二小姐鈴木園子,這次聽說姐姐將要在這邊舉辦聚會,覺、覺得會有帥哥,因此也想來玩,就叫上了我的朋友小蘭一起。」

  「下午的時候,我看到心儀的帥哥——」中島敦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太宰,「——太田勝邀請了小蘭一起去散步,有點不高興,就在後面跟著。」

  「等下,這就變成跟蹤狂了嗎?」國木田嚴肅地確認了一次,「出於嫉妒之心嗎?」

  「沒有!只是因為有點好奇罷了,而且還有柯南一起……」中島敦結結巴巴地辯解道。

  在座的其他人臉上浮現出深思的表情。

  「那麼,我就是園子的好友小蘭了。」由理接著他的話音說了下去,「除了園子和綾子,其他的幾位我都不認識。除了剛才太田勝提過了的散步事件之外,還有一件事有點在意。」

  「在和柯南一起進入別墅之前,在通往別墅的必經之路——吊橋上看到了可疑的人物,是個身著黑色鬥篷,臉上纏著繃帶的男子。」

  太宰再一次獲得全場矚目。

  「喂喂,適可而止吧。我和劇本裡的人物可沒有什麼關聯啊。」太宰有點頭痛。

  但是他的辯解好像沒什麼用。大家臉上的表情反而變得更懷疑了。

  太宰:……

  只剩下最後一個人沒介紹了。

  中也清了清嗓子,開了口。

  「我,江戶川柯南……嗯?這個姓氏有點熟悉,是個——啊喂!為什麼我是小學生偵探啊?!」

  「因為身高,這不是顯而易見嗎。在座沒有比你更適合扮演小學生的人了。」

  不用看都知道接話的肯定是某沙色風衣男子。

  「可惡!」

  中也罵了兩聲接著往下念:「出於嫉妒,看到太田勝邀請小蘭散步的時候我和園子一起悄悄跟在了後面——」

  「懂了,是暗戀大姐姐的人設。」晶子點點頭。

  太宰嘖嘖兩聲:「嫉妒的二人組,真可悲啊。」

  「——不要打斷我!總之,我看到小蘭原本和太田勝走在一起,但她因為害怕雷聲突然一個人跑掉了。我擔心她的安危追了上去,剛好目睹小蘭躲開了繃帶怪的斧頭襲擊。」

  「誒,果然犯人就是這個繃帶怪吧?」

  「是啊,只有邪惡之人會天天纏著繃帶。」中也一手搭在椅背上,斜著眼涼涼地說,「這不是顯而易見嗎。」


第82章

  自我介紹部分就這樣潦草地結束了。

  主持人降谷零掃視圈,暗示道:「要不要來整理下發現死者的經過呢?」

  「之前說了,聊完天之後,我送知佳子回到房間,她說想直接休息,等會兒不來吃晚飯。」國木田雙手交叉,目光沉凝,「然後我便去准備晚飯的菜肴,小蘭也來幫手。兩個小時後,我們布置好晚餐後呼叫大家來餐廳用餐,就在這時,高橋突然喊了起來——」

  「我之前直在修補屋頂,晚飯前終於修好了。就在聽到她們聲音從樓上下來的時候,我看到窗外有黑影閃過,就不小心叫出了聲。」泉鏡花手指無意識地攪在起,似是在努力回憶。

  「然後大廳裡的人聽到聲音抬起了頭,正好看到窗外有個繃帶怪人挾持著知佳子閃而過的樣子,都被嚇了跳。」中島敦補充道。

  「我看到窗外的情況之後,率先跳出窗外追趕繃帶怪人,沒能追上,只看到對方消失在了小樹林的方向。」中也坐直了身體,語氣嚴肅。

  「現在的小學生都這麼猛的嗎?直接就跳窗?」

  「不愧是重力使啊。」

  「明明是因為外面是樓了啦!」

  「我、高橋和太田勝就跟在柯南身後起衝了出去,留下三個女生關好門窗在別墅裡等待……切,女生就不算戰力嗎?」與謝野晶子低頭看了眼手冊,「總之,在樹林裡搜索的時候,我們發現了死者的手、腳和頭都被砍了下來,散落在森林各處。」

  「是碎屍案啊……真是不可饒恕。」國木田的語氣變得沉重了。

  沉默了會兒,降谷零看了眼手表:「那麼,現在就進入第輪搜證吧。請各位挑選分屬不同地點的線索卡片,之後再據此展開討論吧。」

  第輪搜證可選的地點有走廊、廚房、小樹林、客廳等公共場所,卡片數量並不多,不會兒便被分完了。

  長桌中央散落著各式卡片,桌前的大家面面相覷。

  「屍身周圍有大片血跡,想必就是死者被殺的第地點了。」與謝野晶子點著面前的卡片,「屍體報告也顯示知佳子是剛剛遇害不久。雖然時間沒有寫明,但應該就是在這個小時之內。」

  「這張知佳子的拖鞋出現的地點是後門玄關,是否說明她曾自己離開過別墅呢?」由理有些疑惑。

  「結合這張知佳子的右腳……呃,她死時,鞋還好好地穿著。」中島敦也表示贊同,「她是自己離開,並不是被人帶走的。」

  「我知道了!凶手就是角谷弘樹!」太宰突然拳頭錘在手心,用誇張的語氣喊道。

  「嗯?我?」與謝野晶子眉頭微挑,危險地看向了太宰。

  太宰向前微微傾身,壓低聲音繪聲繪色地開始了他的表演:「在下午的時候知佳子曾經和角谷先生同去小樹林散步,對吧?他們兩人之間必定有些了不得的愛恨情仇,於是吵了架,不歡而散。」

  「走後,角谷先生越想越不甘心,就在知佳子的門縫裡塞了字條,用私密之事威脅她去小樹林裡把事情說個清楚。不知所措的知佳子不得不避開眾人趕往樹林赴會,就在這時!」

  太宰的聲音越發令人毛骨悚然了。

  隨著太宰的講述,其余人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與謝野晶子的身上。

  「……就在這時,角谷先生從身後抽出了隨身攜帶的柴刀!發出了張狂又興奮的笑聲,將可憐的知佳子肢解了!」

  「嘶!」

  眾人倒吸口冷氣,其中尤屬偵探社的諸位聲音最大。他們臉上浮現出言難盡的牙疼神情,仿佛能親身感受到那非人的痛苦。

  「?」中也左看看右看看,不明所以,「我記得角谷弘樹隨身攜帶的物品是攝像機才對吧?怎麼你們個個看起來已經深信不疑了啊!」

  ……因為與謝野醫生的形像過於深入人心了,代入殺人凶手的角色點也沒有違和感!

  偵探社的眾人在心裡說。

  「哼,沒話說了吧?」與謝野晶子眯了眯眼,「別把現實和劇本搞混啊,否則我會讓你親自體會下知佳子的感受。」

  「那麼,綾子小姐,你能解釋下這個嗎?」

  遭到威脅的太宰迅速切換了詢問對像。

  他從桌上拾起張卡片,夾在指縫間:「這張廚房的帶血剔骨刀?」

  國木田用手指著自己:「我?」

  「不要胡亂指證啊太宰!我明明是直和小蘭在廚房准備晚餐,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國木田怒道。

  「真的嗎?」太宰換了只手撐著下巴,順便轉向由理,「難道綾子小姐就次都沒有單獨行動過嗎?」

  「……我記得綾子小姐中間曾出去了二十分鐘的樣子,說是去尋找調料了。」由理翻開手冊確認了下。

  「是吧?綾子小姐,舉辦本次活動邀請大家相聚的你,也有重大嫌疑。如果不是你發出了邀請,電影社的五人根本不會碰面,凶殺案也就不會發生。並且,作為別墅的主人,你對室內室外的地形都十分了解,說不定就有什麼密道直通小樹林!」

  「你證言的知佳子的紙條,可能根本就是假的。你告訴她錯誤的晚餐時間,騙大家說知佳子不會來吃晚飯。同時和她約定在小樹林碰頭,對你險惡用心無所知的知佳子便去了。」

  太宰的語氣再次變得陰森森了起來。

  「……等到了小樹林,綾子小姐從身後抽出了隨身攜帶的剔骨刀!發出了張狂又興奮的笑聲,將可憐的知佳子肢解了!」

  國木田拍案而起:「別胡說八道了,你有什麼證據啊?」

  「證據,當然有了。」

  太宰又從卡堆裡挑選出了另張。

  「……這張綾子特意擺在餐桌桌面上的電影社六人的大學合照上,多出來的這名女性,又是誰呢?」

  直沒有說話的泉鏡花抬起了頭。

  「那個女性是敦子,也是電影社的成員之,兩年前在電影社的活動室內上吊自殺身亡了。」

  「看吧,是陳年舊案引發出的殺心,有人想為死去的敦子復仇,於是策劃了這起殺人事件。」

  「夠了吧太宰。」與謝野晶子也站了起來,眯起眼睛,「來聽聽我的看法如何?」

  「這起案件未必和兩年前的事件有關,因為受到襲擊的並不止知佳子人。別忘了,小蘭也是繃帶怪人的襲擊目標之,只不過她僥幸逃脫了而已。」

  她食指指尖點上卡堆中的某張卡牌,將它向前直推入大家的視線範圍內。

  ——太田勝的通訊錄。

  上面看起來好像都是年輕女性的聯系方式。

  「看到了嗎?這根本就是個不正經的花心男人,門心思哄騙女孩子,知佳子也好,小蘭也好,都是他下手的目標對像。下午的時候他邀請小蘭起出門散步,偏偏就在那個時候小蘭遇到了繃帶怪人的襲擊,你敢說這其中沒有關聯嗎?」

  「我那時明明是正常裝扮啊?和小蘭分開後的那點點時間也來不及纏上繃帶的呀。」太宰辯解道。

  「熟能生巧。天天裹繃帶的話分鐘足夠能完成裝扮了。披黑鬥篷更是要不了幾秒鐘。」

  眾人望著太宰風衣領中若隱若現的繃帶不住點頭,認為她說得很有道理。

  太宰不高興了:「誒~就算我愛慕她們,為什麼又要把她們殺死呢?」

  「誰知道呢!?也許就是想和對方殉情罷了!」

  這理由好充分!

  「所以,你就是故意邀請小蘭同前往小樹林的,本來打算將小蘭殺害,可是你突然發現有兩個人跟在後面看清了你的行蹤,於是念之差放過了小蘭,這就是小蘭逃生成功的真相!」與謝野晶子手叉腰,氣勢十足。

  「失手的你很不甘心,於是又留下字條約知佳子在樹林裡見了面,然後……」

  「……等到了小樹林,太田勝從身後抽出了隨身攜帶的折疊刀!發出了張狂又興奮的笑聲,將可憐的知佳子肢解了!」

  被太宰的台詞洗了腦,中島敦下意識地接著與謝野晶子的話說了下去。

  眾人:……

  「……嗯?為、為什麼都在看我?」單純的白虎少年發現大家都沉默地望向了他,有點慌地摸了摸後腦勺。

  「沒什麼,你說得很對。」國木田沉重地說。


第83章

  眼看著場面一度失去控制,降谷零露出了無奈的眼神,他清了清嗓子道:「玩劇本殺的時候還是要以劇本人設為基准進行考慮,不要帶入真人比較好吧?討論時間有限,玩笑開太多的話就會影響推理的過程了。」

  「是啊,你們偵探社的家伙們可以靠點譜嗎?如果這一次投錯了嫌疑人的話,我至少可以笑半年。」因為身為小學生而一開始就被排除了嫌疑的中也看夠了熱鬧,也抱著手臂嘲諷地開了口,「可別讓我失望啊。」

  武裝偵探社:……唯一的偵探今天剛好沒有出現,在座的都只是普普通通的武裝罷了。而且到底是沒猜對你會失望,還是反過來呢?

  由理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了握中也的手:「沒關系嘛,反正大家都是第一次玩,慢慢就會熟悉啦。」

  「哼,行啊,今天就讓我來盡情欣賞偵探社的笑話好了。」

  「不行!不能給黑手黨嘲笑我們偵探社的機會!」很有集體榮譽感的國木田沉聲道,「太宰,不要再搗亂了。」

  「誒?又要怪我嘛?我——」太宰一臉震驚地指向了自己,表情很委屈。

  「你還說?從剛才到現在,你的表現和吃了毒蘑菇那時候簡直是一模一樣啊!」

  「好了,時間已到, 第一輪搜證結束了。」主持人降谷零望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強行打斷了他們的爭吵,讓眾人翻開了手冊的下一頁。

  原來,在凶殺案發生後,氣氛凝重,大家震驚又慌亂。綾子於是提議先各自回房去休息,第二天想辦法報警,讓警察來處理今天的事件。

  為防止繃帶怪人再次潛入別墅殺人,眾人仔細地檢查了各處的門窗並鎖好。

  然而,繃帶怪人還是再一次出現了。這一回,他直接從窗口進入了小蘭的房間,預備用利斧將其殺害,可惜小蘭和柯南在同一個臥室就寢,警醒的柯南勇敢地衝了上去阻止了繃帶怪人,並且叫醒了熟睡的小蘭。小蘭一聲尖叫將別墅的眾人都喚醒了。

  在其他人趕到之前,繃帶怪人見勢不妙又一次溜走了。夜半時分,別墅中的男男女女聚集在一起,開始了新一輪也是最後一輪討論。

  隨著新事件的發生,新的線索卡片也出現了。這一次,可以在各人的房間內尋找線索。

  「搜證開始了,請吧。」降谷零示意大家開始抽卡。

  「果然每個人的房間裡都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啊……」

  中島敦湊近讀著面前的卡片,小聲嘀咕著。

  「這其中一定隱藏著重要的線索!」國木田翻開草稿紙刷刷刷地奮筆疾書。

  「是嗎?這條choker……我記得是死者脖子上的吧?」

  「沒錯,是知佳子小姐的,人物介紹裡有詳細說明過。」中島敦點點頭。

  「為什麼會在你的手裡,綾子小姐?」與謝野晶子銳利的目光落在國木田的身上。

  「這是我在回房間之前在走廊上撿到的,就順手放進了口袋。」國木田一推眼鏡,「因為我預感到這是能揭開謎底的一件關鍵證物!」

  「啊……所以我們看到窗外的繃帶怪人和知佳子小姐一閃而過的時候,她到底有沒有戴著這條choker呢?」中島敦遲疑地問道。

  「這張角谷弘樹的攝像機錄影帶上面有記錄!」由理舉手,並大聲朗讀了起來,「在第7分鐘的時候拍到了凶手和死者的身影……她脖子上的choker掛墜閃閃發亮,刺痛了人們的眼睛。」

  「有人搬動了屍體……還拿走了死者的頸飾?」中也皺眉。

  大家面面相覷,又仔細查看了第二現場——小蘭和柯南的房間。

  「地面上沒有腳印,說明那個人是從別墅的陽台回廊通行的,並不是某個來自別墅之外的人物。當時正在下雨,如果從外部潛入的話,地面上會有泥水的痕跡。」

  太宰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說。

  「……為什麼他會盯著小蘭殺呢?難道真的如與……如角谷先生所說,是針對年輕女性作案嗎?」

  大家沉默了。

  哢嚓哢嚓,是泉鏡花咀嚼美味棒的聲音。

  「小蘭和園子、柯南之外的人都互不認識,對吧?來了別墅之後,你有做什麼特別的事情嗎?」

  國木田望向由理。

  「嗯?好像沒什麼吧……我想想……啊,我在入住自己的房間之前,曾經誤闖三個男生的房間,撞見他們換衣服的樣子。」

  由理陷入了回憶。

  「嗯?是角谷、太田和高橋的房間吧。你看到什麼了嗎?」

  太宰感興趣地追問道,一旁的國木田則開始重新查看這幾人房間裡的卡片。

  「……沒有印像了呢。」

  卡片也被找出來了。

  高橋房間裡的物品是高橋的皮帶——看起來很普通大眾的樣子。

  還有修補屋頂的各類工具和一卷鋼絲線。

  太田勝房間裡有健身用的器材,還有黑色的風衣。

  角谷弘樹房裡則是大堆的攝影輔助用具。

  中島敦又看了一遍手冊,突然發問:「咦,所以案發時高橋還在屋頂上面嗎?」

  「沒有,當時我在樓梯邊上,已經下到二樓了。」被問到的泉鏡花愣了一下,然後乖乖地回答。

  「根據這張地形圖,那就是在凶手經過的那扇窗的正上方了啊……」由理摸著下巴。

  「所以說,凶手就在三個男人之間吧?普通的女性應該很難獨自挾持住知佳子並帶著她快速移動。」

  「我也覺得。小蘭誤闖的剛好也是這三人的房間。」

  被指出的三人——與謝野晶子正百無聊賴地旋轉著手邊的玻璃杯、泉鏡花在拆新一包薯片,太宰姿態放松神情自然地歪著頭——三人看起來都十分淡定。

  「……我覺得高橋很可疑吧?他一直在屋頂上,什麼也沒參與,這樣的戲份不合常理。」

  鏡花放下薯片,認真地說道:「我每次都有在和大家一起行動的,只是因為做的事情都一樣所以沒有發言吧。」

  「他的皮帶有什麼問題嗎?卡片上的描述是外表正常型號普通的皮帶。」

  「難道他現在沒有穿皮帶嗎?真是琢磨不透啊。」

  「話說,如果當時大家全都在室內的話,窗外的繃帶怪人難道是另一個人嗎?」

  「只有可能是假人了吧。事先安排好的道具什麼的,故意在那裡被拍到。」

  「以及,太宰也很奇怪吧。從拿到角色之後就不斷在胡言亂語,指證別人……我覺得他也很可疑。」

  「這就很難說啊……說不定這個樣子才是太宰正常的表現也說不定。」與謝野晶子眉頭也皺了起來。

  「呵呵……我都已經表現得這麼明顯了,你們還猜不對嗎?」

  太宰的嘴角噙著輕松的笑意,一圈本已經拿定主意的人,因為他的話語又重新抬起了頭,投來了探尋的目光。

  最終投票就在並未達成共識的情況下開始了。

  與謝野晶子、中島敦和由理投了泉鏡花。

  中也、鏡花、國木田則投了太宰。

  三比三打平,最後決定性的一票竟然落在太宰的手上。

  他狀似為難地嘆了口氣:「嗯……雖然很想再皮一下,但是果然不想輸啊。對不起啦,我投鏡花。」

  「恭喜,4票對3票,你們做出了正確的選擇。」降谷零微微一笑,「凶手正是高橋。」

  原來,在電影社擔任道具制作的高橋是兩年前過世的敦子的好友。敦子因為知佳子剽竊了她的作品而郁郁寡歡,最終選擇自殺,高橋於是決心借著重聚的機會為她復仇。他在已經成功減肥後,仍然假裝是個兩百斤的大胖子,借此在衣服裡隱藏道具。

  這一次,他在屋頂上用假人和知佳子的人頭制作出繃帶怪人挾持女子逃竄的假像,然後將人頭隱藏在衣服下偷偷帶到樹林裡拋下。走廊上的choker正是在這個過程中遺落的。

  一場死亡最終以另一場死亡作為結束。降谷零沉重地講述完故事的結尾,座位上的眾人沉浸在愛恨糾葛的傷情氣氛裡回不過神來。

  「雖然但是,這個在衣服裡藏人頭的操作還是很難想到的啊。」中島敦看了一眼對面的座位,「特別當扮演胖子的人是很小只的鏡花醬的時候。」

  「而且用皮帶讓人聯想到體型的變化也不容易。」中也盯著中島敦,「畢竟不好好使用皮帶的人也是廣泛存在著的啊。」

  中島敦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因為過長而尾巴似的下垂的皮帶:「……」

  「果然我不擅長玩這個呢。」泉鏡花也嘆口氣,把一直藏在手邊的隱藏線索卡放回了桌面中央。

  窗台上的鋼絲線痕跡——結合高橋房間裡的修補工具和鋼絲線,是高橋設置假人機關的決定性證據。

  「所以太宰你一直在那裡故弄玄虛是做什麼啊!難道是有意誤導大家?」

  實際上剛翻開手冊就知道凶手是誰的太宰左右活動活動脖子,一本正經地說:「鏡花太緊張了,所以我想要幫幫她順便增強一下大家的游戲體驗啊!畢竟立刻就猜出來凶手也沒什麼意思。」

  「……那你也成功騙過了不少人了,水平很高。」由理敬佩地點點頭,「考慮一下來做主持人嗎?」

  「不——要!太累了。」太宰聳聳肩,「怎麼樣,國木田,輸的人不該請客吃飯嗎?如果不是有我,偵探社的英名可就毀於一旦了哦∼」

  「……根本沒有這種約定吧!不要借機敲詐!」

  國木田的怒吼聲在店裡久久回蕩著。


第84章

  深秋時節接近傍晚的時候,穿著白襯衫的少年迎著清爽的涼風,踩著擂缽街的街道悠閑地拾級而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混雜著街邊食物香氣與草木植本清香,還裹挾著秋日特有的濕潤幽寒氣息的晚風,又因為顏色濃郁紅艷的夕陽直晃晃灑在臉上而眯起了眼。

  哢嚓一聲,他踩碎了一片業已被陽光烘烤透徹的落葉,然後是另一片。

  說起來,擂缽街曾經是半點公共設施也無的貧民窟一般的地方,更加不會有綠化帶和人造景觀之類的城市美化工程。

  但是現在情況又變得不同了。自從擂缽街隱形的主人——由理小姐某天突發奇想,要在街道上大力提升綠化覆蓋率之後,這塊空缺也得以補足。

  路邊栽上了小株的紅楓樹,圍欄上蝴蝶蘭等景觀花卉盛開的花盆連成一線,甚至連屋頂和牆面也不放過,引入了據說是名為「立體綠化」的新銳設計理念。

  雖然在不懂得賞鑒的中島敦眼裡,和爬滿了常春藤的普通花園牆差不太多。

  原本各式建築物密集的擂缽街於是顯得更擁擠了,從高低錯落的小樓之間時不時旁逸斜出樹木的枝椏,為整個街道增添了靈動的氣息。

  特別是到了秋天的時候——就是現在,品種名為橙之夢的紅楓樹蛻變成明亮燦爛的金黃色,在陽光的映襯下熠熠生輝。

  而接近擂缽街中心位置的那片空地,原本可以成為民宿酒店、商場集市或別的什麼商業建築的寬敞空地,被設計成了如今小巧袖珍的街心公園——現在已經變為了旅游手冊上新的打卡聖地。

  這座公園邊上,最近開張了一家被形容為「很別致」的咖啡店,那就是中島敦今天的目的地。

  左側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聲。

  他警覺地猛然回頭看去,才發現聲音的來源是他之前光顧過的鬼屋小樓。

  ……感覺勾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憶。

  中島敦搓了搓手臂上不知為何豎起來的雞皮疙瘩,繼續往前走去。

  走出去沒有幾步,從他右手邊的建築裡,又傳出一陣笑鬧喧嘩聲。

  他下意識地一抬頭,原來那正是桌游店的位置,是他們上次參加劇本殺的地方。

  中島敦:……打擾了。

  住在這裡的居民也挺不容易的,每天聽著哭哭笑笑,想必對精神健康不太有利。

  「公園大概就在前面左邊的地方?只要轉過拐角,應該就能看到那個挺顯眼的咖啡館了吧?」他自言自語地嘀咕著。

  他的猜想是正確的。

  因為一轉過彎,那間店面就猛然躍入他的眼簾,讓他不由得發出「哇」的驚嘆聲來。

  在令人不由得感到舒適的大片鮮綠草坪的邊上,立起了一間小木屋,屋前的展示架上一層層百寶箱一般陳設著絢麗繁多的花束,不講理地奪取了路人全部的注意力。太過密集的花叢甚至從屋門前滿溢出來,重新描繪了小店的輪廓。

  不管是小巧又熱鬧、總是大簇大簇盛放的薰衣草、滿天星、情人草、洋甘菊和雪柳,還是燦爛輝煌見之難忘的宮燈百合、向日葵、繡球花和花毛莨,就連人所共識的玫瑰,都洋洋灑灑分出了淺金色香檳玫瑰、肉粉色黛安娜玫瑰、鮮紅色卡羅拉玫瑰和漸變色的紅袖玫瑰等數個品種。

  花材之外,不容易被人一眼識別到的尤加利葉、蓬萊松、綠石竹和龜背葉,也默默擔任起了平衡色彩和空間的重任。

  雖然這些花葉裡中島敦只能認出較為常見的幾個品類,也不懂看似錯雜擺放實則井然有序的插花藝術,但不妨礙他認識到這種美既充滿生機又非常高級。

  「鏡花看到的話會很喜歡的吧?」腦海裡莫名其妙蹦出了這樣的念頭。

  不過,若不是招牌上用醒目的大字注明了咖啡兩個字,他絕不會認為這是一間咖啡店來著,畢竟不論從什麼角度看過去,這明明都是一間花店啊。

  店內裝飾所用的材料是極簡的原木和水磨石,與鮮花陳設的繁復鮮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中島敦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拿起桌面上的菜單准備提前看一眼。

  他的視線還沒從那一長列令人眼花繚亂的咖啡名單離開,桌面上卻傳來了輕微的動靜。

  中島敦把菜單放倒,眼前立刻出現了一只黑色的貓咪。它溜圓的琥珀色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尾巴在桌面上一點一點。

  好家伙,這居然還是間貓咖?

  可能是出於貓科動物間特有的親近,貓咪看起來很喜歡他,主動躺倒在他手邊露出了肚皮。

  要等的那個家伙前科累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出現,中島敦就和貓咪玩了一會兒。

  「……請問要點些什麼嗎?」

  正在這時,另一個黑色的身影出現了。

  不,也不能就說是黑色……少年發梢微長帶一點白,今天也沒有穿標志性的黑色外套,而是換成了咖啡店制服的深色襯衣與黑圍裙。

  中島敦還記得這個人,所以才會這麼驚訝。

  「你、你不是在鬼屋工作的嗎?」

  「在下今天替妹妹代班。」

  哦,原來是小銀在這裡工作啊……上一回偵探社替花袋尋找他的夢中情人時剛好在場的中島敦開始思考把女孩子工作地點告訴花袋是不是一件合理的事情。

  「你是來逗貓的嗎?」等了一會兒沒有回復,芥川語氣平平地問。

  「啊……我……算了,請給我來一杯招牌咖啡吧。」

  原本想說是太宰先生讓他來這裡等著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萬一太宰先生今天又放他鴿子了,豈不是很尷尬?

  話說回來,雖然武裝偵探社樓下就有咖啡館,而且他們還經常去,但中島敦對咖啡並不怎麼了解。他一般都選擇喝水,偶爾嘗一次,也是同事幫他點的。

  但是被這個家伙這麼瞪著……只要一杯水而不點單的話……總感覺後果會很恐怖……

  呃,如果選招牌咖啡的話,應該不會難喝到哪裡去吧?

  抱著如此期望的中島敦看著不久之後被呈上來的那一小杯深褐色的液體,深吸了一口氣。

  是咖啡獨有的香氣,還挺好聞的。

  芥川抱著托盤還沒離開,中島敦已經捧起杯子小小地嘗了一口。

  好苦,而且這麼酸……!和之前喝的味道不一樣是怎麼回事?

  他差點噴了出來,顧慮到面前有人,好險憋了回去。

  站在他對面的芥川幽幽地看著他,目光復雜。

  「咳咳,不好意思……」中島敦一邊猛烈咳嗽一邊問道,「請問有方糖嗎?」

  方糖當然是有的。

  中島敦一塊接一塊地往杯子裡空投方糖,一塊兩塊三塊……

  他忽然察覺到芥川的視線還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對不起……放三塊是不是有些太誇張了?」中島敦有些不好意思。

  「……並沒有。」

  芥川搖了搖頭。

  「如果是我的話,喝這麼一杯至少要放五塊。」

  中島敦抬起了頭,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

  ……這個家伙不會和我一樣也是孤兒院跑出來的吧?

  正在這時,背後傳來了很是無奈的聲音。

  「你們兩個……」

  降谷零不知什麼時候從櫃台之後繞了出來,走到了他們身邊。

  不得不說,帥哥就算穿店員制服,也硬是顯得很有氣質。中島敦留意到他袖口挽起幾圈露出了精壯的上臂,指間還有可疑的硬繭,看起來不像是沒練過的人。

  「降谷先生!」白虎少年又一次被嚇了一跳,「你不是在桌游店那邊工作的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我之前在咖啡店工作過一段時間,有些相關的經驗,由理小姐就讓我來新開的咖啡花店布置打理一下。」降谷零微笑著,「至於桌游店那邊,現在可能是太宰先生在帶著吧……?他今天自告奮勇來著。」

  「什——這就是我在這裡左等右等等不到他人的真相嗎……」中島敦黑線,「啊,我該知道他說要請客是耍我的。」

  「下午場應該就快結束了,你再坐一會兒吧。」

  降谷零聳聳肩,在中島敦的對面坐下。

  「正好我想給你們講講咖啡——關於一杯好咖啡應該是什麼樣的。」

  「哈哈哈,也是呢,咖啡師看到自己精心制作的作品被加了那麼多糖應該會受不了吧?」少年摸了摸後腦勺干笑著,暗自希望自己差點把咖啡噴出來的樣子沒有被看到。

  「咖啡是一種看似簡單實則復雜的飲料,從新鮮的咖啡果到你面前這樣一杯成品咖啡,經過了許多工藝步驟。」

  降谷零輕輕搖晃著面前骨瓷咖啡杯,讓咖啡的香味充分逸散開來。

  「首先,在世界各地的種植園裡分別培育著許多不同種類的咖啡樹,不同的緯度、氣候和土壤條件會使咖啡樹的果仁擁有不同的口感。非洲、南美、亞洲等不同地域都有自己的代表性咖啡園區和品種。」

  「咖啡果被從樹上采摘下來後,又會經歷日曬或水洗的不同處理手法,產生更加豐富的口味差異。」

  「注意,到這時,咖啡豆雖然已經被剝離,但還是生的。因此又需要經過烘焙的步驟使它變熟。從程度上區分,又有淺度、中度和深度的烘焙程度。程度越淺,咖啡越酸,程度越深,咖啡越苦。」

  中島敦聽到這裡忍不住還是吐槽了一句:「……所以說還是只有酸味和苦味啊,就不能有甜的咖啡嗎?」

  「經過日曬法或者蜜處理法的咖啡會更甜一些。至於酸味……咖啡也是一種水果,帶有果酸味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如果仔細品嘗就會發現,這種酸味和食物腐壞所散發的酸味是完全不一樣的。」

  降谷零耐心地回答道。

  「所謂咖啡的風味是嗅覺和味覺互相混淆所造成的聯覺體驗,畢竟,人的味蕾能感受到的層次比嗅覺要差上許多。」

  嘆了口氣,中島敦把下巴往桌面上一擱。

  「好吧……但即使你這麼說了,我還是希望寧可苦一點也不要酸。」

  「在下也這麼認為。僅僅是苦味的話多加糖就可以了,但其中的酸味未免過於明顯。」

  很少見地,芥川也附和了中島敦的意見。

  「哈哈哈,放心,有這樣感想的絕對不止你們。產自埃塞俄比亞的耶加雪菲固然很好,有著美妙的柑橘香味和花香,但新手可能更喜歡酸味低、口味柔順香甜的中深度烘焙印度尼西亞曼特寧。」

  這樣說著,降谷零站起身來,邁開長腿回到咖啡操作台。

  「你剛才說要點一杯『招牌咖啡』,所以我就做了一杯本店的house  blend——也就是招牌拼配。」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研磨好的咖啡粉送入半自動的咖啡機開始萃取。

  「……拼配是某個咖啡豆的名字嗎?」中島敦雖然對咖啡的口感興趣寥寥,但對制作咖啡的工藝有些好奇。

  蒸奶棒忽然噴出一股蒸汽,把湊過來細看的兩人嚇了一跳。

  「不,拼配的意思是,將不同品種的咖啡豆混合在一起,營造出獨一無二的咖啡風味。」

  咖啡機發出轟隆隆的聲音,奶缸裡牛奶平靜的表面上開始泛起細密絲滑的奶泡。不多時,奶泡已經打發完畢。

  降谷零行雲流水地取出萃取好的咖啡,將奶液四十五度注入杯中,白色與深棕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微微垂頭,劉海輕輕拂落額頭。行將墜落的落日在他專注的眉眼上鍍上神聖的光輝。

  眼看奶液即將用盡,他手腕輕輕抖動,用杯底愈發濃稠的剩余奶泡在液面上勾勒作畫,白色的弧線在輕輕搖曳中堆疊成圓潤的分叉。

  是樹葉形狀的拉花,完美堆成,線條流暢又精致。

  芥川和中島敦頭並頭目不轉睛地看著,直到第二杯咖啡也輕輕落在他們面前。

  「趁熱喝吧,如果不快點喝,咖啡還會變得更酸呢。」

  「啊,好的!」中島敦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杯子,閉上眼大力吸了一口氣,馥郁的咖啡氣息頓時充滿了他的鼻腔。

  「……」芥川默不作聲地喝了一口。

  「怎麼樣?是不是有感受到曼特寧那堅果巧克力一般醇厚豐滿的口感呢?」降谷零一臉希冀地看著這個在他店裡打了半天工的年輕人。

  「……嗯,牛奶的味道?」

  好半會兒,芥川憋出這麼一句。

  「……」

  降谷零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從店門口傳來了撲哧一聲輕笑。

  中島敦回頭時,只見那個瘦高的熟悉身影佇立在門口,影子長長地拖進店裡。

  「太宰先生!」

  相對於少年的興奮,太宰就平靜得多。

  「下午好,你來得也太早了點吧?」

  「……我已經盡可能來得晚了,你本來說的是下午茶來著。」

  「誒?真的嗎?是我說的嗎?」太宰開始左顧右盼,「哎呀,沒關系,既然降谷先生在這裡,那就各來一份招牌三明治吧~」

  「是那個!是那個絕頂美味的三明治嗎?上次太宰先生外帶到辦公室裡的那個!」

  中島敦嗖地豎起了耳朵,就連旁邊總是一臉淡定的芥川聽到有吃的,也立刻顯得振奮了一些。

  「是啊,說是三明治之王也不為過啊。」

  「請不要打趣我了,相比於精挑細選的昂貴咖啡,我的自制三明治不過是簡陋食材的組合罷了。」

  「……」太宰瞥著正偷偷往咖啡拿鐵裡丟方糖的中島敦笑而不語。

  櫃台那頭,徹底放棄了這兩個沒有品位的家伙降谷零暗自嘆了一口氣,從冰箱裡翻出材料,認命地開始處理食材。

  什麼時候他才能擺脫這個「三明治大師」的稱號,讓世人認識到他多才多藝的本質呢?

  對糖分攝入有著超高要求的芥川中島敦兩人實在是鑒賞不了咖啡的藝術,但是能夠欣賞他的咖啡制作水准的人畢竟還是存在的。

  「如果我手下有好幾個降谷零就好了。一個放在桌游店,一個負責做咖啡,還有一個專門用來做三明治。」

  窗明幾淨的起居室內,寬大整潔的工作台上,簇簇花枝整齊有序地一字排開。

  由理一邊悠閑地挑選著預備采用的花材葉材,一邊自言自語。

  「沒有想到他做咖啡也做得這麼好,泡出來的曼特寧木調的清新口感還有那種苦後回甘的獨特韻味都完全發揮出來了。」

  「不就是衝泡咖啡嗎?統一的流水線流程罷了,還會有什麼區別?」

  一旁靠在沙發上小憩的中也把寬檐帽子從臉上拿下來,漫不經心地問道。

  「差很多呀!每一批次的咖啡豆因為日照、雨水和氣溫的差異,味道上會有細微的區別,而頂級的咖啡師就能通過處理手法的不同抹平這些不同,保證每次都能呈現出最完美的風味。」

  她正用小剪刀清理過長的枝梗和過多的雜葉,頭也不抬地回答道。

  此時,距離她的咖啡花店開門營業,才沒過幾天。

  擁有了甜品烘焙店、咖啡店與花店的由理,可以說將文藝情調三劍客都湊齊了。

  其實,距離經營進度條滿格已經不差多少,或許只剩下那麼百分之二三的距離。但越是在這種情況下,越是要把想開的店開起來!否則一旦完成了終極經營任務,恐怕她除了躺著數錢也並不想干別的了。

  說到最終目標……由理手上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頓。她從余光裡瞥到中也慵懶靠在沙發上的身影,正不甚舒服地調整著頸間choker的位置,讓她不由自主地留意到他的喉結。

  隨著時間的推移,中也也從當初的倔強少年成長為很有味道的帥哥了呢。

  這一走神,未清除干淨的花刺就不小心刺痛了手指。

  由理猛然回過神來,從旁邊拿起修剪工具預備重新處理一下枝干的部分。她一邊操作一邊自暴自棄地想,最後要停留在哪個世界裡的抉擇,等那一天真的來臨之後再說吧。

  反正……她都已經適應這個世界的生活了。時間倥傯而逝,她在這裡建立起了自己的事業,把一貧如洗的街區一手打造成文化商業旅游中心,還順便找到了心儀對像,要離開哪有那麼容易?

  由理索性放下插花准則和原理,即興發揮了起來。

  以銀葉菊的銀灰色作底,藍星花與紫羅蘭深深淺淺的藍紫色連成一片,點綴著香檳玫瑰奶油般的淺黃,外部再纏繞兩圈枝枝蔓蔓的雪柳,塑造出夢幻浪漫的氣息。

  沙發上,又被遺忘了的中也有點不滿地皺起了眉頭。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她修長白淨的手指在花葉間靈活地穿梭著,把大小顏色不一的花朵錯落有致地編織與安插,攢成充滿自然意境和設計感的花束。

  不過,更引人注目的,顯然是她微微顫動的眼睫,和一不留神從發髻裡垂落下來、不時親吻她臉頰的幾綹碎發。

  ……他想起來剛才讓他在意的地方是什麼了。

  「你最近提起降谷零的時間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誒,有嗎?」

  由理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舉起手中的得意作品左右端詳。

  「你覺得這個,是放臥室好,還是放客廳?」

  不知是不是為了更好地觀察由理的花藝作品,她詢問的對像離開了沙發來到桌前,在她面前灑下一片陰影。

  「你說的咖啡有那種回甘嗎?以前還沒有留意過,不如讓我也嘗嘗吧。」

  「那不都是昨……唔……」

  剛剛搭配好還未來得及用綢帶扎緊的花束從指尖墜落,花與碎葉散亂滿地。紫羅蘭、玫瑰和百合的香氣交纏在一起,彙聚成芬芳爛漫的氣息,又隨著流動不息的微風越過陽台、桌案和無人的客廳,於是便把深秋略帶寒意的日光,也一並染成了新春的原野。


第85章

  這個周末,中也和由理的約會並不太順利。

  具體表現是他們現在被堵在了路上。前方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故,車流一動不動仿若凝固。

  按理來說,這片區域並不是堵車的高發地帶。

  由理舒舒服服地靠在副駕駛的真皮靠背上,側過頭望著正不耐煩地用指關節輕敲方向盤的中也。他煩惱地蹙起了眉頭,原本就上挑的眉眼顯得更鋒利了些,看上去深受困擾。

  「沒關系的吧?我們也不趕時間。」由理忍不住湊上去親親他的側臉,「今天不是吃下午茶麼?」

  「唔。」中也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在她唇上也印了一記。

  但仍是不太高興的樣子,且有點心不在焉。

  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他們還被困在原地。

  左右車道也都被堵死,即使要違反交通規則或者發動異能繞路,也一時找不到能離開的出口。

  「要放點音樂嗎?」由理提議道。

  中也沉默不語,伸手打開音響。但這一回放的卻不是他喜歡的搖滾樂隊專輯,而是古典音樂頻道。

  ……他今天真的有點異常,到底是怎麼了?

  由理眨了眨眼,內心浮現出些許疑問。

  明明剛才出門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呀?

  就在這時,前方閃過一個敏捷的白色身影。

  它指爪在車頂上輕輕觸地便又高高躍起,然後落在十幾米開外的另一輛汽車頂上,如此之字形快速移動著,頃刻間便來到他們面前,看起來像是在尋找著什麼。

  那是一只頗為眼熟的白虎。

  破案了。原來是偵探社的人在這裡辦事。

  「可惡的偵探社……」中也咬牙切齒,藍色的眼眸裡滿是煩躁。

  或許是看到他臉上的表情過於猙獰,原本眼看就要落在他們車前蓋的白虎求生欲極強地硬生生在空中轉移了方向,踩在了他們右側的那輛車上,期間還差點後腿打滑。

  ……有點可愛是怎麼回事。

  白虎消失後,車流緩慢而有序地動了起來,不多時便恢復了應有的車速。

  由理原本以為今天的小插曲到此為止,但沒想到他們在即將抵達餐廳時再一次遇到了武裝偵探社的人。

  餐廳門前的街道上,偵探社正在與某個長得奇形怪狀的異能者對峙。

  「負隅頑抗是沒有用的!快把你手中的人質放下!」國木田大喝道。

  「這種時候如果谷崎在的話就好了,或者太宰先生在的話也好啊……誒?」中島敦手裡握著武器,表情緊張,他自言自語的時候突然頓住了。

  ……好像太宰確實來了的啊?

  那麼問題來了,這一路上又沒有河,太宰到底去哪兒了呢?

  另一邊,車裡的中也砸了咂舌,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就知道……偵探社這群沒用的家伙,連這種對手都解決不了,還說什麼拯救橫濱的鬼話?笑死人了。」

  由理還沒來得及回答,中也已經徑直打開車門跳了出去,一邊把拳頭掰得哢哢響一邊大步流星地朝著劫犯走了過去。

  紅光閃爍間,那個看起來非常形似章魚的醜陋異能者一眨眼已經被重力壓在地上動彈不得,而他臂膀間挾持的小女孩被中也輕松地拎了出來,提溜到了中島敦的面前。

  途中經過了正舉著棉花糖的亂步和太宰二人組。

  中也用鄙視的眼神看了一眼昔日的搭檔,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亂步在手上粉紅色的雲朵上啃了一口,將其咬出了一個小小豁口。他望見了中也的身影,突然咦了一聲。

  ——然後在要開口說話的時候被太宰捂住了嘴。

  「不要說出來。」太宰嚴肅地告誡,「要是被他知道我們是猜到了他的行程才故意把犯人引過來的話,下一次衝進偵探社的人就不止是黑蜥蜴了。」

  ……可是他想說的明明是另一件事來著。

  亂步翻了個白眼,唔唔兩聲表示了解。

  ……唉,算了吧,反正酷炫帽子君總能搞得定的,問題不大。

  終於,在預計開始時間的三十分鐘之後,兩人到達了事先定好的餐廳。

  橫濱的餐廳千千萬,由理自覺她已經擁有了最好的幾家。這一間之所以值得他們驅車特意前來,是因為它有著得天獨厚的環境優勢。

  四周被鐵藝柵欄所圍繞,綠樹環蔭的西洋餐廳儼然像是個歐洲莊園。他們穿過長長的裝飾著各類可愛花植的入口,直接前往位於餐廳側後方的露天小花廳。

  對於西式的園林,由理倒沒有什麼期待。相比於意境悠遠的東方園林設計,西方花園多采用開闊明朗的設計,大量運用幾何線條,少了幾分韻味。

  但是眼前的小花園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令她眼前一亮——

  白色的四角花亭,花藤纏繞的半月形拱門,從不及膝蓋高的精心修剪過的灌木叢到連成一片的爛漫花牆,淺粉色玫瑰陽光下處處盛放,甜蜜的香氣在鼻間縈繞。

  而小亭之中,布置得當的餐桌正靜候他們的來臨。線條優美的像牙色午餐桌上垂下了富有田園氣息的亞麻布藝桌旗,正中央是造型流暢的玻璃花器,上插有粉玫瑰、白月季、金光菊、玉簪和鬥蓬草攢成的活潑甜美的花球。

  兩支高挑的紅酒杯優雅地站立在酒瓶和醒酒器邊上。

  「不該讓他們提前醒酒的。」中也手指按上餐桌的邊沿,語氣中還帶著些懊惱。

  他將醒酒器皿端起來仔細端詳,深紅色的酒液在剔透的容器裡泛出紫色的光澤。

  而由理則將注意力放在了酒瓶的身上,那上面印著amarone的花體英文字,令她不由得生出一種親切感來。

  這是產自意大利的干紅葡萄酒,使用室內風干的葡萄釀造而成,使得糖分可以充分濃縮其中。

  「amarone的話,多放一會兒也沒關系的。」

  這麼說著,她從中也手中接過醒酒器,傾注到高腳酒杯中將將達到三分之一的位置。

  酒色是深石榴紅,陽光下閃爍著紅寶石般的晶瑩。輕抿一口,余韻悠長,只是度數有點高,令她很快有了微醺的感覺。

  日光爛漫,秋風涼爽,身邊有美景,對面是美人,由理有點飄飄然,臉上浮現出一層漂亮的紅暈。

  反觀對面,中也的下頜線緊繃,眼神落在她身上似乎在思索著,他向後一靠,雙臂斜搭在扶手上,故作鎮定地端著酒杯輕晃。

  由理一只手捧著發燙的臉頰,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隨即又泛起笑意。

  唉,不要這麼緊張嘛,她都快猜出來他想做什麼了。

  不過……這個樣子的中也,也很可愛啊。

  自詡是成熟老練的黑手黨干部的中也,已經很久沒露出這樣讓她忍不住微笑的表情了。

  「有點餓了,什麼時候上菜呀?」

  她用有點撒嬌的語氣問道。

  於是,中也將杯中余酒一飲而盡,仰脖間喉結微動。緊接著他示意侍者將事先准備好的餐品呈上來。

  白色的瓷盤被銀色餐盤蓋嚴密地遮掩著,由理眨了眨眼,心底又轉過了幾個念頭。

  會是什麼呢?慕斯蛋糕?華夫餅?馬卡龍?還是說……

  可惡,搞得她也有點緊張起來了,該怎麼辦?

  中也專注地望著她,藍色的眼睛像星辰一樣明亮,其中傾注著深刻的感情。由理努力不去看他,將視線落在面前的餐盤,慢慢揭開餐蓋。

  是個面朝她完全打開的黑色天鵝絨小盒子,內裡光芒璀璨,照花了她的眼睛。

  「嫁給我吧。」

  中也如是說。

  她終於可以如願以償地看向自己的男朋友,而中也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也終於鎮定了下來,那樣子與其說是等待著她的答復,不如說是期待著她的反應。

  由理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

  她移開目光,認真地端詳自家男朋友,描摹陽光沿著他橘色的發絲傾瀉的線條,原本凌厲此刻又如此柔和的眉眼,以及她最喜歡的那雙情感充沛的藍色眼睛,想要將這一刻永遠烙印在心底。

  「好。」她聽見自己說。

  由理將左手交給中也,任他為她戴上精心挑選的訂婚戒指。

  正當她准備給可愛的男朋友,不,應該說是可愛的未婚夫一個深深擁抱的時候,系統好死不死在這時候彈出了提示音。

  「經營進度100,恭喜你完成任務,由——」

  而後系統突然卡住了,發出一陣通訊不暢的收音機才會發出的雜音。

  正要讓系統閉嘴的由理僵住了,一陣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調整好戒指位置的中也抬起頭,恰好看到她微變的神色,有點迷惑。

  「由理?」

  「統統?」由理來不及搭理他,干巴巴地呼喚了一聲,「系統?你還在嗎?」

  回應她的是波瀾不驚毫無起伏的機械音——不同於脫線系統君的另一個聲音。

  【您已與系統斷開連接,請稍後再試……】

  可能是她的臉色太過難看,中也的神情也變了。

  「怎麼了?由理?」

  【通訊已結束,請留下您對本次服務的評價,1-非常滿意,2……】

  怎麼就結束了???

  艸,投訴按鈕在哪裡……系統連接斷了,那她抽卡抽來的創真、阪本他們還在嗎?還有什麼返回原世界的通道,一並無了嗎?

  她心急如焚,正要開口說想回一趟擂缽街,忽然眼前一黑,站立不穩,向前倒進了中也的懷抱裡。


第86章

  由理靠在中也懷裡閉目養神了片刻,便感覺自己好了些。方才頭暈目眩的感覺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是幻覺一般。

  「我沒事。」她搖搖頭,從中也胸口前輕輕掙脫,摸索出自己的手機,飛快地給擂缽街餐館撥了個電話。

  很快接通了,應答的人是阪本。

  聽說一切運轉如常之後,由理徹底放下心來。

  「難道是低血糖?」中也蹙著眉,仔細打量她的臉色。

  「可能是有點醉了?」由理不在意地猜測道,「現在又好起來了。」

  「算了,還是送你回去休息一會兒。」中也態度略強硬地攬著她往回走,直接撇下精心策劃的花園布景和尚未有機會露面的佳肴。

  沒有了突發事件的打擾,回去的路上十分順利。唯一的小插曲是中也接了個電話,說是有些臨時工作要回大廈一趟,一臉歉意地將她送到公寓樓下便離開了。

  晴好的光線明晃晃地招進來,將輕紗窗簾的蕾絲花紋纖毫畢現地投映在天花板上,變成一幅流動的繪卷。

  而由理擁著被子靠在床頭,殊無睡意。

  無論她再怎麼呼喚,系統也不會再出現了。多年以來習慣了和全自動吐槽機系統演繹腦內小劇場的由理,突然覺得臥室十分空曠,安靜得有點過頭。

  趁著這份清靜,她好好思考了一下現在的處境。

  所以經營進度已經滿格,系統界面也再調不出,除此之外,看似什麼都沒有發生。

  那麼,她現在可以離開橫濱去別的地方了麼?

  左右睡不著,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由理索性坐起來,換了身衣服坐電梯下到私人車庫,隨意挑了輛,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在經營進度完成之前,她有嘗試過,但確實怎樣也無法離開橫濱。

  和以往不同,這一回,她一路暢通無阻開到了東京。僅用了30分鐘。

  老實說,她並沒有在東京長期生活過。但是走在嘈雜人流之中,感受五光十色的商業氣息,還是讓人頗為愉悅的體驗。

  在繁華商圈附近轉悠了一遍之後,由理又去往了曾經短暫居住過的社區,打算再體會一番溫馨寧和的日常氛圍。

  她的一個朋友曾經在這裡生活和打工——不過是在另一個世界的東京。

  沿著同名的街道,她慢慢地踱步,獨自沉浸在回憶的氣氛裡。

  這個轉角的地方應該是一間又舊又小的居酒屋——沒錯,這邊也是。

  接著是一所小學,大約是叫並盛小學?

  恰逢下課時間,一陣悅耳的音樂鈴聲越過無人的操場回蕩著。

  由理站住了。

  看來兩個並盛的重合率相當高呀。

  再過去,應該是一間叫做「樂樂軒」的中華料理屋。這間小餐館的菜品除了拉面並沒有特別值得稱道的地方,由理至今記得這裡,是因為這是她的好友一平打工的地——

  由理對著面前寫著「樂樂軒」三個大字的招牌陷入了沉默。

  她瞪著那塊因風吹雨打而略顯黯淡,邊角也磨損得十分光滑的金字木制牌匾。

  回憶和現實的邊界越來越模糊,由理的心砰砰砰越跳越快,好像有什麼事情在她沒留意到的時候發生了。

  輕盈的腳步聲靠近了,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一個纖柔的身影從店門口踏出,兩根細細的麻花辮溫柔地垂下肩頭,一襲白色長裙被微風吹皺了一角。

  女孩子尖尖的瓜子臉上一雙靈動的大眼睛閃爍著,恰好朝她的方向望了過來。

  兩人愣住了,都懷疑自己在做夢。

  「你是……夢川由理?」面前的女孩遲疑著說。

  「……一平?」

  五分鐘後,她們在社區公園的長椅上並肩坐下了。

  「其實我早已經不在那裡打工了,今天只是恰好去拜訪過去很關照我的店主一家而已。」一平微微低頭。

  雖然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羞怯,但她的聲音還是一向細弱。

  「我以為你失蹤了,一直都很擔心你……難道說這幾年你都在日本生活嗎?」

  迎著多年未見的好友關切的眼神,由理有點不知所措,只好含糊著說:「嗯……我在橫濱。」

  「橫濱?」一平略帶驚訝地反問道,「我有段時間在橫濱中華街打工,也沒見過你。」

  「我在擂缽街那邊生活。」

  只好這樣說了。

  「……我聽說那個地方不由地方政府管轄,反而是port  mafia的人罩著的,而且不久之前還是貧民區吧。」

  一平眉頭越皺越緊。

  「為什麼不聯系我,也不聯系弗蘭和庫洛姆他們?大家找了你很久。」

  由理張口結舌。

  見鬼,她在被丟到擂缽街之前明明從來沒聽說過日本有這麼一大堆異能者,也不知道有什麼極道老大港口黑手黨。那個世界不是被指環和火焰所統治的嗎?為什麼一平會這麼理所當然地念出port  mafia這個名字啊?

  「你知道port  mafia?」

  「為什麼不知道?雖然我已經不再做殺手了,但是日本地界上成名已久的黑手黨總還是有所耳聞的吧。」

  「由理,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被port  mafia的那群人軟禁了?」

  一平警惕地四下張望一下,突然湊到她耳邊低聲說。

  「軟禁?」

  由理愣住了,下意識地重復了一遍。

  一平非常認真地從上到下打量著由理。

  看起來氣色不錯,生活水平應該也不低,只是現在一臉茫然,那樣子也不像是裝出來的。

  「你知道這兩年彭格列發生什麼大事了嗎?」

  「呃,發生什麼了?」

  所以說消息來源也被封鎖了。

  一平心越來越沉。

  看著對方的眼神中充滿了懷疑,由理猶豫著要不要把全部的經歷和盤托出。正當這時候,她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由理連忙接起了電話、

  打來的是中也,他歉意地說今天晚上可能要晚些回來。

  這個「晚一點」,由理很清楚,大概是指的兩三點的樣子。

  在她通話期間,一平也忙著不知道在和誰發訊息。

  但她耳朵也一直豎著,由理剛掛掉電話就問了:「是誰打來的呀?」

  「是我的男朋友。」

  「不會是port  mafia的人吧?」

  「……他是。」

  回答出口後,總感覺氣氛越來越不妙了。

  由理下定了決心,迅速地把她穿越到了異世界,不得不開店經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一平交代了一遍。

  一平的眼神從震驚到疑惑再到充滿深思,沉默了一會兒後,她開口了:「跟我回趟意大利吧,你也好久沒回去了。好不容易能出來,難道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大家嗎?」

  「誒?」由理有點心動了。說實話,在這個城市待了這麼久,她自然也想放飛一番,只是……

  「好,那我先和我男朋友說一聲吧,總不能一聲不吭就走。」

  但是一平抓住了她的手,巧妙地阻止了她摸向手機:「由理,我剛才把你的事和大家說了,你不介意吧?大家都很想念你的。我們現在就可以出發,草壁先生剛剛回復我,二十分鐘之內就可以安排好私人國際航班,直飛意大利。並盛基地離這非常近,再過三分鐘接我們的車就要到了。」

  「為什麼這麼著急?」

  「這些年彭格列的日本方面力量和port  mafia一直維持著微妙的平衡,雲守前輩已經不爽很久了。如果被他知道了這件事,很有可能會以此為理由興奮地衝去橫濱大干一場,到時候情況就不可收拾了。所以我們趕快走吧!」

  由理腦內不由得浮現出中也和雲雀前輩對峙的場面,頭立刻痛了起來。

  了不得啊,完全想像不出來會發生什麼,只能猜到這一架一定會打得天昏地暗,場地一定會變得一塌糊塗。

  重點是根本不應該有這一架啊!

  得趕快回去和大家解釋清楚才行。

  由理就這樣稀裡糊塗地被一平拉上了飛往意大利的航班。

  當晚凌晨,中也終於結束了工作,回到他和由理共同居住的公寓。

  他輕輕地合上公寓的大門,發現房間裡靜悄悄,燈也沒開。

  中也一開始以為由理已經睡熟了,但隨即又覺得有些不對勁起來。

  「由理?」

  床上沒有人,其他房間裡也沒有。

  窗戶依然半敞著,只是這時灑入房間的不再是明媚的陽光,而是清寒的月色。

  中也站在高級公寓的落地窗前,橫濱的海岸線與繁華夜景盡收眼底,心裡想著的卻是從這裡望不到的角落。

  由理是不是覺得無聊,跑回擂缽街去了?

  他想確認一下,卻又擔心會把由理吵醒。正自猶豫不決,手機的鈴聲突兀地在房間裡響了起來,屏幕的亮光慘白慘白地照亮了黑暗一片的客廳。

  中也慢慢走向他隨手擱下手機的茶幾。

  「中也干部,有非常緊急的情報!」

  「情報?」中也狐疑地重復。

  什麼樣的情報會需要在半夜三點通知到他這個黑手黨干部這裡?

  對面是他部下的聲音,年輕人聲音裡有著壓抑不住的激動,甚至還帶著一絲顫抖。

  「情報組的人報告說看到由理小姐被彭格列的人帶走了,現在可能已經離開日本境內。首領讓你立刻去一下他的辦公室!」


第87章

  「不可能,由理肯定是被彭格列的人綁架了!」

  雖然此時已經深夜,首領辦公室裡仍然燈火通明。

  偌大的辦公桌背後,森鷗外雙手交叉,不動聲色地凝視著面前神色焦急的下屬。

  「如果她是自己離開的話,不可能不和我說一聲就這麼走了。」中也手裡緊緊攥著手機。從今天下午和由理分開之後,他一條消息也沒有收到過,剛才他嘗試著再打過去,已經無法接通,想來人已經在國際航班上了。

  「中也……你有沒有考慮過其他的情況呢?」森鷗外斟酌著開了口,「實際上,除了由理小姐當天的行蹤,我還收到了別的情報消息。」

  現在他腦子裡幻燈片一般播放著一百種不同的彭格列以此對付港口黑手黨的陰謀,可惜一條也不能向現在明顯已失去冷靜的部下說明。

  唉,要是太宰還在這裡就好了。

  他不無遺憾地想。

  「有情報顯示,由理小姐很有可能是彭格列霧之守護者最小的徒弟。大約六七年前,她的蹤跡突然從意大利消失了。同年,她在擂缽街出現,開了第一間餐館。」

  中也的表情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又過了一會兒,遲鈍如中也,也終於聽懂了森鷗外的言外之意。

  「我認識她遠在加入組織之前。」中也面色沉沉,「至於其他的問題——包括她的過去,我會當面和她確認的。現在的首要事項是把由理找回來。」

  「……看起來也只能這樣了。」森鷗外把手邊的資料放下,面上是深思的表情,「過去的幾年裡,我們和彭格列總體相處友好,沒有重大利益衝突,偶爾有交易往來。似乎對方並沒有在日本擴張的傾向。」

  「不過,明天我會重新評估一下狀況的。中也君,在和彭格列的相處方針改變之前,不要貿然發動和對方的衝突,即使出現什麼矛盾,也是以談判為主。」

  森鷗外在心裡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算是把「不要衝進對方基地直接動手」說得非常委婉了。

  但即使是這樣,他也不知道對方衝動之下還能不能想起首領的吩咐。

  「……這是允許我前往意大利的意思嗎?」中也微訝地抬起頭。

  「硬要把你留下也沒什麼用處。」森鷗外啞然失笑,「畢竟你的心都已經飛去意大利了。」

  即使真有什麼棒打鴛鴦的惡人,那也不能是他森鷗外來當,對吧?

  [你是說你在東京遇到由理了?她在日本?]

  [沒錯,她說她這幾年都在橫濱居住,但看樣子也沒有聯系過我們。]

  [奇怪了……不能離開橫濱也太奇怪了吧?這事情不會和port  mafia有什麼聯系?我聽說他們的首領森鷗外特別擅長洗腦,會不會他們對由理下手了?]

  [有可能,他們沒有自己的幻術師,所以想要挾持由理替他們工作吧……]

  [你先想辦法穩住由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把她帶離日本,逃脫他們的控制。不過,萬一被port  mafia那邊發覺了,恐怕他們會采取作戰行動,你一個人要小心。]

  [交給我沒問題!我會努力阻止她和那邊聯絡的。]

  ……

  一平垂下眼,注視著手機屏幕上的歷史通訊信息,鄭重地在對話框裡添加了新的回復:「成功抵達意大利!」

  她的身邊,由理正一臉憂愁地盯著自己的手機。

  在去往雲守基地的路上,一平一直拉著她的手敘舊聊天,讓她一時忘記了要和中也說自己打算去意大利玩幾天的事情。等到了基地,草壁先生又一臉歉意地說因為某些原因基地開啟了信號屏蔽,消息和電話也就自然發不出去了。

  結果就是她直到飛機起飛也沒有聯系上中也。

  他該不會很著急吧?想到這裡,由理略微有些心虛。

  不過,為了防止事態惡劣化,親自跑來彭格列解釋一下是很有必要的。

  這是在飛機上聽了一平好幾個小時苦口婆心勸她離開渣男重獲自由的勸說之後的感想。

  很明顯,一平對她所說的親身經歷一點也相信,內心似乎認定她當年突然不告而別,之後又多年失去聯系,全都是港口黑手黨從中作梗。

  通過反向套話,由理終於發現現在這個彭格列——也就是當年她穿越之前所待的這個彭格列——莫名其妙擁有了和港口黑手黨有關的記憶。

  他們也知道鐘塔侍從和其他的歐洲異能組織,雙方算是互相承認、勉強和平共處。

  也就是說,兩個世界融合了。

  那中也那邊呢?他們也知道彭格列的存在了?也知道她是個幻術師這一事實嗎?

  他本人對此又會有什麼感想?

  總之,全世界都領到了新的劇本,只有她夢川由理一無所知、一臉懵逼,並且亟需處理一大堆世界融合所帶來的爛攤子。

  ……感覺不小心就會玩脫的樣子。

  由理大聲嘆了口氣。

  剛才她終於到了有信號的地方,手機上刷新出好幾個中也的未接來電。往回撥的時候,卻打不通他的電話。

  難道是在做任務途中嗎?

  腦海中隱隱約約浮現出一種可能性,但是由理下意識地把它屏蔽掉了。

  ……不,衝來意大利什麼的……她還沒有准備好啊!

  私人機場上往來人員並不多,但標牌上醒目的字母文字和灌入耳中的熟悉音調,都在提醒她如今已經回到了這個被她視為第二故鄉的地方。

  由理抬起頭,舉目是湛藍澄靜萬裡無雲的晴天,陽光暖融融地落在身上,腦子裡仍是亂糟糟的。

  ……竟然就這樣倉促地回到了意大利。

  這麼做是對的嗎?

  可是感覺現在做任何事情都是錯的啊!

  「啊咧。」

  正當她很想找個角落躲起來,或者從什麼通道悄悄溜走的時候,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原來真的是你啊,卷毛笨蛋。me一開始還不相信來著的。」

  這個自稱……除了她的青蛙師兄就沒有人會用了。由理猛地抬頭,映入眼簾的是巨大的青蛙腦袋——再往下移,終於看到了弗蘭那張一貫面無表情的臉。

  幾年過去了,他倒是沒有什麼變化。連對青蛙的奇怪愛好也沒有改變。

  ……還有那個完全無意義的稱呼。

  「關於你腦子壞掉了的事情,現在全西西裡島已經傳遍了。為了表達me作為師兄的特別關愛,me特意把前輩也帶來了。」

  弗蘭攤開手,示意由理看他身邊站著的大塊頭瓦利亞雷守列維。

  肌肉虯結人高馬大的列維正撓著腦袋一臉困惑,看看由理又看看弗蘭,看樣子還不太明白自己的角色定位。

  「me用手機檢索了一下,似乎電擊治療對腦袋裡的毛病會很有用。」他一臉認真地說,「所以說列維前輩沒有死在任務裡真是太好了,要不要現在就給你電一下?」

  由理:「……」

  出現了,倒霉師兄用誠懇的語氣說極其欠揍的話的日常。

  這麼些年也沒有被貝爾王子或者師父干掉,真是個人間奇跡啊。

  所以說這個人根本不配得到什麼久別重逢的擁抱吧!

  由理原本揚起、想要上前給他一個擁抱的手臂在空中停下了,化為一拳狠狠砸在他的青蛙腦袋上。

  沒錯啊,就是這個!

  暴揍師兄的感覺是如此親切,就仿佛他們從來沒分別這麼久一樣。

  「痛痛痛痛。」

  弗蘭捂住他的腦袋——也可能只是帽子的部分,就連喊痛的聲音都毫無起伏。

  溫馨的問候演變為暴力行動,感人肺腑的重逢無以為繼,幾人也就沉默地坐上了轎車離開臨時停機場。一平說另有要事先行離開了。

  「我們這是去哪裡?」汽車發動後,由理發出了靈魂拷問。

  弗蘭歪了歪頭,一本正經地回答道:「瓦利亞啊。」

  「如果連路都忘記了的話,me給你做導游也是可以的哦。現在我們左手邊的建築是……」

  「等等等等,為什麼不是去彭格列?」由理打斷了弗蘭的即興解說。

  她可不是因為記不得路才開口,反而是因為記得這不是去彭格列的路線才問的。

  「me收到指示,要把你暫時安置在瓦利亞,是最新的保護任務。」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弗蘭非常自然地說,「me要負責招待你幾天,不錯吧。」

  「……是啊,一想到要住在瓦利亞,我激動得心髒都快停止跳動了。」

  庫洛姆!boss!隨便誰,拜托了,快把她從魔窟瓦利亞帶走啊!

  瓦利亞基地,大廳內。

  令外人聞風喪膽的瓦利亞特殊暗殺部隊的成員們,正像圍觀猴子一樣稀奇地盯著由理看。

  「喂你,確定這個是真人嗎?」斯庫瓦羅抱著手臂清了清嗓子,第一個開口了。

  弗蘭認真地點了點頭。

  「me檢查過了,不可能是幻術的偽裝。而且不僅僅是外表,那種暴力傾向也很熟悉的樣子……啊痛!」

  「噢~一轉眼小由理都已經長這麼大了!特意給你買了意大利特色甜點的說,等我去廚房拿一下~」

  魯斯利亞是唯一一個記得他們得負責招待由理的起居飲食的人,居然還貼心地提前准備了吃食。

  但沒過多久,他疑惑的聲音遠遠地從廚房的方向傳了過來。

  「……誒?之前明明還在的……」

  「糟糕了!貝爾前輩把小蛋糕都偷吃了!」弗蘭超大聲地說。

  話音未落,三柄小刀嗖嗖地朝著他的方向飛了過來。

  而弗蘭像是早有預料一般向左邊踏出一步,於是小刀整齊地在牆面上釘成了一排,在原本是他青蛙頭套位置的地方。

  「貝爾前輩,偷吃東西就算了,殺人滅口不太好吧,長毛隊長在看著呢。」

  「嘻嘻嘻,還是這麼不會說話啊,弗蘭。」

  偷吃行徑被當場揭發,得到眾人矚目的貝爾露出了惱羞成怒的神情。

  於是小刀又朝弗蘭激射而去。弗蘭一躍而起,小刀擦過正下樓的魯斯利亞綠色的長劉海,硬是削掉了一小撮。

  氣氛頓時為之一靜。

  畢竟那是魯斯利亞頗為珍視、精心打理過的發型,沒想到被貝爾失手破壞了。

  「貝爾……如果想死的話,為什麼不直說呢?」

  魯斯利亞幽幽地開了口,戒指上的火焰一下子躥得很高,包裹住了拳術家的雙手。

  十分鐘內,瓦利亞眾人不出所料地打成了一團。

  大喊著「造反了你們!」的斯庫瓦羅不僅沒有阻止,反而頗為興奮地加入了鬥毆的行列。

  在小桌邊坐了半天連杯水也沒等到結果小桌還被打鬥中的拳風掀飛了的由理,決定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火速衝上二樓,聽著客廳裡叮鈴咣啷家具的哀鳴,由理靠在廚房的門上嘆了口氣。

  果然這群家伙根本指望不上啊。

  她摸出手機又看一眼,中也還是沒有回復,不知道在做什麼。

  把手機放回口袋裡,由理在廚房裡四下轉了轉,試圖找出能用於做飯的食材。

  ……說實話,瓦利亞的廚房可能是全基地最干淨的地方。

  根本就是什麼也沒有啊!

  合上空空如也的冰箱,由理好不容易在儲藏櫃的角落裡發現了幾個還算新鮮的蘋果。

  她的眼神若有所思地掃過沒開過封的面粉和黃油,下定了決心。

  這種情況下,當然要烤蘋果派啦!

  能治愈人心的不止是甜食,還有制作甜食的過程本身。

  長條的黃油被切成細碎的小塊灑入面粉中,再加入冷水慢慢攪拌,用於制作派皮的面團便逐漸成型。

  由理慢慢揉按著面團,直到黃油和面粉均勻地混合在了一起。

  在這個過程中,她漸漸把那些煩心事拋諸於腦後,注意力回落到手上的動作與當下的感知。

  將面團送到冰箱裡冷藏的間隙,她伸了個懶腰,開始制作蘋果派的餡料。

  刀刃輕輕吻上蘋果的表面,而後蘋果皮就這樣一圈一圈旋轉著優雅地落下,勾畫出連綿不斷的軌跡。趁著蘋果果肉被氧化之前,由理將之切成小丁,與黃油白糖一起加入鍋中翻炒。

  眼看著香脆的蘋果塊逐漸變成黏糊糊的蘋果糊,餡料終於也完成了。

  勉強從碗櫃裡找到派盤,被擀成扁平的面皮之上,香甜撲鼻的蘋果糊餡料填滿了每一寸空隙。按照記憶中的樣子,由理把剩下的餅皮編織成網格的形狀作為派的表面,一口氣把它送進了烤箱。

  隨著香氣逐漸逸散,樓下打鬥和砸碎東西的聲音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畢竟,能讓這群牲口維持和平表像的,除了boss的怒吼也就只剩下食物的香氣了。

  被剛才激烈的運動消耗了體力的眾人,聞到香氣也感覺到一絲飢餓。

  大家自動自覺地在餐廳裡坐了下來,並給由理留出中間的位置。

  一個派這麼多人分,確實有些勉強,不過至少也為由理爭取了一段安寧的時間。

  趁此機會,席間她把自己的真實經歷又和瓦利亞眾人分享了一遍。

  「所以除了蘋果派之外你還會做別的了?」

  聽說了由理辛辛苦苦開餐廳的往事之後,貝爾如此問道。

  「你的重點顯然不太對啊。」

  嗯,並被毫不留情地吐槽了。

  「就是啊,這種情況肯定是她的記憶出了什麼問題。」

  就是……誒?

  「是叫斯庫瓦羅綜合症嗎?」列維沉思道,試圖從有限的記憶中尋找到對應的知識。

  感覺受到污蔑的斯庫瓦羅差點噎住,忍無可忍地喊道:「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你這個文盲白痴!」

  「也有可能是催眠或者心理暗示什麼的啊,不過,這種情況我也完全可以理解。」魯斯利亞捧著臉,「假如有選擇的話,誰願意和這些肌肉長在腦子裡的家伙天天相處呢?瓦利亞已經夠糟了,彭格列比這裡還要不如。」

  ……這完全是你的偏見吧!

  「能不能把我說的話聽進去啊你們!」由理差點掀桌,「為什麼就認定是我的腦子出現問題了啊!」

  「因為從me的角度來看,port  mafia從頭到尾都是存在著的啊,並不是什麼突然冒出來的東西。」弗蘭臉頰塞得鼓鼓的,邊嚼邊說道,「這就沒辦法了,你等等看師父會不會相信你的話吧。」

  由理把臉擱在桌面上,有氣無力道:「所以說為什麼不把我送去彭格列,以及我神出鬼沒的師父到底現在在哪裡啊?」

  「他應該已經聽說了吧?說不定今天晚上就能在夢裡遇到他了。」

  「不要一副這麼不情不願的樣子啊!把你安排在瓦利亞是有用意的。」斯庫瓦羅突然開了口,大嗓門把坐在他邊上的由理嚇了一跳,「聽說那個port  mafia的什麼重力使,是個很強的家伙?你認識他嗎?」

  好家伙,你可問對人了。

  由理把臉轉向斯庫瓦羅的那一邊,幽幽地說:「其實他就是我男朋友。」

  而且已經求婚成功了,但後半句她沒敢說出口。

  斯庫瓦羅冷笑,眼神裡流露出戰意。

  「那就沒錯了,准備迎戰吧。」

  什、什麼迎戰?

  由理的表情頓時凝固了。

  坐在她另一邊的弗蘭好心提示道:「根據彭格列提供的情報,他已經在趕來意大利的路上了,隨時都有可能抵達,應該就是來抓你的吧。好像除了他還有別的人來著。」

  「呵。」斯庫瓦羅冷嗤一聲,揮舞起左手的義肢,劍鋒在白熾燈下閃爍著寒芒。

  「不管來幾個mafia也休想在老子眼皮底下把人從瓦利亞帶走!絕不能讓彭格列那群家伙小看了!」

  武德充沛得有些過頭的瓦利亞眾人為強敵的出現而振奮了起來,由理的頭也跟著痛了起來。

  就在這時,眾目睽睽之下,由理的手機響了。

  好消息是,這是她一直在等的中也的電話。

  壞消息是,在她左右坐著的弗蘭和斯庫瓦羅,應該都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

  ……她要怎麼才能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冷靜地在這個電話裡把事情說清楚,在線等,挺急的。


第88章

  「咦,我好像有個電話,稍等我去接一下。」

  由理假裝沒看到旁邊兩人的眼神,假裝鎮定自若地說。

  然後嗖地站起身,抓起手機迅速地溜出房間並且反手把門關上。

  行雲流水般地完成以上步驟之後,她深吸一口氣,按下了通話鍵。

  往日裡中也工作繁忙,動不動就出差,因此每次能在電話裡聽到對方聲音的時候由理都覺得很期待。唯獨今天好像不太對勁,接起電話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更緊張了。

  「由理?你在哪?」

  中也的聲音在呼嘯的風聲中顯得模糊不清。

  「……是這樣的我路上遇到了一個老朋友邀請我一起去意大利玩幾天所以我現在在意大利對不起沒有提前告訴你下次不會了!」

  語氣要誠懇,安撫對方的脾氣,說話不能停頓,防止被打斷。

  ……在這種要命的時候我還能考慮這些問題,真是瘋了。由理在心裡說。

  「……」

  中也沉默了幾秒鐘。

  聽到由理聲音的時候,一路上懸著一顆心的中也總算是松了口氣,但心中的疑竇卻並沒有因此而消散。

  「真的是自願去的嗎?怎麼會突然想出國的?你不會是被騙了吧?」

  面對拷問三連,由理啞口無言。

  呃,說到被騙的話說不定還真有一點……在飛機上的時候由理就發覺了,雲守搞不好根本不在日本。總之,關於雲守位置的情報並不是脫離黑手黨內部事務已久的一平能夠確切知道的,更不用說衝去港口黑手黨什麼的了。

  但反過來也說明,一平純粹是因為擔心她才會主動拉著她回意大利的,並不是出自彭格列的授意。

  好吧,意大利回了也就回了。

  唯一的問題是會讓不明就裡的中也擔心她出了什麼狀況。

  「……我抵達意大利了。你現在到底在哪兒?」

  一時沒聽到由理的回答,中也提高了聲調。

  「西西裡島上,呃……」

  聽說對方真的緊追到了這邊,由理止不住有些心虛,有了即將面對疾風的預感。

  「在瓦利亞的基地哦,你也想過來嗎?」

  弗蘭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強行代替卡殼中的由理回答了。

  由理嚇了一跳,回過頭,標志性的青蛙頭套映入眼簾。

  弗蘭靠在牆邊上,一臉無辜地回望。

  在他的身邊站著的,是看起來精神抖擻戰意飽滿的斯庫瓦羅,已經活動著手腕開始熱身了。

  「怎麼,重力使要來了嗎!」

  瓦利亞隊長的大嗓門震得她都耳朵疼,中也肯定也聽到了!

  由理絕望地抬手捂住眼睛,

  當然,這兩人的聲音都准確無誤地傳達到了中也的耳邊。

  「剛才說話的好像是彭格列暗殺部隊瓦利亞的隊長吧。」聽到陌生男人聲音後,中也聲線溫度直線下降。

  「怎麼,你的朋友是在瓦利亞工作嗎?」

  他冷冷地問。

  完蛋了,不妙啊,中也好像生氣了。

  生怕後面的瓦利亞成員們又出其不意地揭她老底,在一秒鐘的深思熟慮之後,由理決定一次性把爆炸性的消息說完。

  「……你知道我會幻術吧,彭格列的霧守是我的師父,瓦利亞的霧守是我的師兄,呃,所以……」

  「太棒了,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往常總是感情充沛的中也,第一次給了她不辨喜怒的冷淡感覺。

  「如果不是被我發現了,你准備什麼時候才告訴我?」

  「qaq中也你不要生氣啊!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要怎麼解釋,等一下我和你當面說吧!」

  「……我沒生氣。」中也努力深呼吸,「等著,我去接你。」

  「那我現在從瓦利亞的基地出去,就在那個附近的廣場見面吧,我——」

  但事與願違,另外兩個家伙的打算和她剛好相反。

  「為什麼不在瓦利亞會面呢?me超期待的。」

  「天天縮在日本島上的港口黑手黨的家伙們好久沒見過了,要知道老子偶爾也想好好招待一下客人啊!」

  「他們是不放你走嗎?」

  風聲消失了,中也在某處停住了腳步,聲音裡醞釀著風暴。

  「沒有沒有,我現在出來找你!」

  三兩步衝下樓梯,由理飛奔向大廳入口處,腳步敲擊在厚重的長絨地毯上,發出急促而沉悶的聲音。

  「瓦利亞?我已經到了。」

  中也嗤笑一聲,輕描淡寫地說。

  由理身體比頭腦運作得更快,吱呀一聲推開了緊閉的大門,但比她還要更快的是還在二樓的瓦利亞眾人——他們直接從露台跳了下來,剛好擋在由理的面前。

  中也在道路的盡頭停住了腳步,鈷藍色的眼睛警覺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

  他手裡還緊緊握著尚未結束通話的手機。

  根據由理手機上的定位裝置傳過來的信息,他的女朋友就在前方不遠的位置。

  但眼下他所在的地方,看上去只是雜草叢生的樹林荒地而已,挺拔的紅杉遮天蔽日,渲染出陰冷潮濕的氛圍。

  輕微的畢剝聲從靠近地面的灌木叢深處傳出,沒過幾秒,灼目的火苗就從林間縫隙躥了出來,席卷草叢和矮樹,舔上了高大的樹干並迅速向上攀升,將中也周圍的樹林點燃成恐怖的火海。

  「什麼,你們還真打啊?」眼看著弗蘭放出幻境將整個瓦利亞基地籠罩起來,由理無語了,「別玩了啦,快讓我出去。」

  「好幾年沒有你的消息,還以為你已經沉入大西洋了呢。即使是me也會生氣的。」

  翹著腳坐在欄杆上的弗蘭表示拒絕,要讓對面的重力使好好享受一下瓦利亞的怒火洗禮。

  「我之所以會消失,難道不是因為你寄給我那本奇怪的書嗎?」

  從記憶裡翻找出穿越原因的由理終於有機會當面指責事件的始作俑者了,雖然當事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麼。

  那一天,原本平靜尋常的午後,她無意中翻開了弗蘭給自己寄來的「具有奇怪力量的道具」——一本空白的筆記本,然後便從自己的房間裡消失,出現在異世界,不得不過上了在系統的指導下經營開店的生活。

  「什麼書?」

  弗蘭已經把好幾年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淨,他睜大了眼睛,用一根食指點著自己的鼻子。

  「你的意思是說你腦子壞掉是因為me嗎?不會吧。」

  另一邊,中也正面對著瓦利亞霧守充滿惡意的考驗。但這個中也早已不是第一次面對由理扮演的假荒霸吐幻術攻擊那時的中也了,身處火焰漩渦的中心,他也只是不緊不慢地笑了一聲。

  「呵,以為我會被幻術嚇走麼。」

  被火光照亮的林間又不易察覺地鍍上了一層異能的紅光,放射性的蛛網裂縫從中也腳下向四周蔓延。百倍施加的重力面前,被幻術打造出來的火海困境逐漸扭曲變形破碎。

  原本的火海化為紫色的霧氣消散了,露出了真實世界的原貌,瓦利亞基地的大廈就在幾十米遠的地方,從枝葉的縫隙間隱約可見。

  中也正要踏出下一步,一道小小的身影從他面前迅捷地閃過,挾帶著紅色的火焰靈活地在枝椏間穿梭,點燃起又一輪真實的火焰。

  「嵐貂——紅蓮之炎!」

  十幾米外的樹枝上,被長長的金色劉海擋住雙眼的貝爾露出一個惡意的笑容,指間寒芒閃爍。

  響應著他的呼喚,小小的皮毛雪白的嵐貂張口發出尖利的嘯聲,擦著中也掠過,差點把他的衣服點著。

  重力異能對這些動物形態的匣兵器確實不太管用,這一點,曾與指環擁有者戰鬥過的中也已經事先知道。他不得不變換身形,躲過嵐貂的衝刺。

  電光火石間,三柄飛刀流星般朝著他的方向飛來,顯然想在他的腰腹開上三個大洞以示懲戒。

  不過很可惜,貝爾的小刀處於重力異能足可掌控的範圍之內,中也抬起手,小刀在距離他不過毫釐的位置停住,然後他手腕翻轉撥動刀柄,讓小刀往回折返激射而去。

  弗蘭一個緊急後仰,小刀正好插進青蛙頭套上貝爾先前扎出來的洞裡。

  排除了這兩人的阻撓,中也終於得以靠近瓦利亞基地的大門。

  並一眼就在奇形怪狀的瓦裡安成員之間看到了同樣也在望著他的由理。

  「開打啦!」

  按捺不住的斯庫瓦羅突然扯開嗓門大吼了一聲,跳下台階劍指中也。

  「暴雨蛟!」

  藍色的鯊魚從匣子裡閃現在眾人面前,波光粼粼的藍色光焰之中暗藏殺機。

  鯊魚搖動豎鰭,靈活地變換著進攻的路線,飛劍般衝撞過來,帶起一陣疾風。

  「氣勢倒是很不錯。」中也的眼神終於認真了起來。

  瓦利亞大門通往宅邸的水泥石板路漸次分崩離析,像是梳打餅干一樣哢嚓地碎裂成了無數碎石塊。

  原本在空中如同在水中自由游曳的鯊魚突然路線被封,只好左右閃避。

  而終於拔劍出鞘的斯庫瓦羅,施展出蛟牙刺的招數,連綿不斷的劍勢猶如怒潮一般,仿佛憑空變出無數柄劍同時刺向對手,速度和衝擊力同時提升至巔峰。

  劍雨和隕石般的碎石陣在半空中猛烈碰撞,卷起滾滾煙塵,霎時間遮蔽了視線。

  等到塵埃散去,眾人終於能重新看清場上戰況,卻發現對手已經不見蹤影。

  與此同時消失的還有另外一人。

  「由理呢?」

  終於瞄准機會突破封鎖的由理,在一片混亂中抓住中也的手,把他從瓦利亞好事者們的面前拉走。

  一氣跑出很遠,直到確認後面沒人追過來才停下,她吐出一口氣,松開了中也。

  而被迫落荒而逃的中也不甚滿意地挑著眉毛,也看向了她。

  或許是因為中途發生了太多事情信息量過載,明明沒分開多久,卻覺得許久沒見了似的。

  重聚雖然只有片刻,甚至還沒來得及交談,卻讓由理莫名感到安心。

  空氣一片沉默。中也正想說什麼,溫熱的女孩的身體緊緊靠了過來,手臂纏住他的脖子。

  在這一個親密的擁抱中,近到呼吸相聞的距離裡,從得知由理離開日本以來一直在心中發酵的焦慮和急躁的情緒終於緩緩褪去。

  「你可真會給人驚喜啊。」中也聲音悶悶的。

  談了這幾年戀愛也沒有認真吵過架,沒想到是在憋大招,准備把他嚇一大跳。

  由理沒有出聲,閉上眼睛把頭埋在對方頸窩,感到腰肢被收緊的手臂用力地勒向對方的懷抱。

  「下次還亂跑嗎?」

  中也努力作出有威懾力的表情,凶巴巴地說。

  「不敢了不敢了。」可惜由理現在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靠在他懷裡猛搖頭,「刺激過頭了,我承受不來。」

  「現在可以給我講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吧?」

  陽光從葉片之間滴滴濺落,不時拂過他們的發絲和肩膀,他們並肩沿著小路信步前行,不知不覺越走越遠。

  林風颯爽,鳥鳴清脆,在靜謐美好的氛圍中,由理低著頭醞釀了一會兒,把這兩天重復了好多次的她的遭遇又講了一遍。

  期間不時側眸留意著中也的表情。

  中也雙手插在口袋裡,總是帥氣搭在肩頭從來不會掉的長外套如今正裹在只穿了連衣裙的由理身上。

  他一臉認真地聽著,英氣好看的眉頭輕擰仿佛在深思。

  而指間攥著外套衣邊的由理,內心正忐忑不安。

  如果中也也不相信怎麼辦?如果這個新世界上沒有一個人相信她要怎麼辦?

  作為或許是唯一一個擁有跨越不同世界經歷的人,由理感到壓力很大。

  雖說彭格列對於時空穿越這件事應該接受良好——此處特指十年後火箭炮科技的大量濫用——但是這樣大規模的記憶修正確實是很匪夷所思。

  「所以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你也是剛到這個世界不久。」

  思考了一會兒之後,中也忽然說。

  「倒是沒想到你也是個黑手黨啊。」

  剛到擂缽街的時候……

  回憶被久違地牽動,由理也想起了自己初到橫濱時的情景。

  那時候她正摩拳擦掌,打算靠毆打擂缽街上的各類黑暗組織,以荒霸吐為藝名出道來著。

  ……果然當時還是容易血液沸騰的黑手黨作風啊。

  而中也還是羊組織的王牌成員,每天思考著怎麼消滅港口黑手黨。

  她啞然失笑:「是啊,比很厲害的黑手黨干部中也資歷更老。」

  話音未落,由理的臉頰被不滿的中也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這麼說的話,如果你在彭格列呆下去,說不定也會成為下一任守護者。」

  「這個好像沒可能吧……」由理遲疑道,「我的力量比起師父和弗蘭這種舉世罕有的天才還是差遠了。」

  出身平平無奇的她,在血脈為王的彭格列也很難走上職業巔峰。

  倒是在從未想過的經營領域取得了一些出乎意料的成績。

  雖然也離不開創真和阪本他們的幫助就是了。

  這樣一想,人生的軌道莫名其妙就偏折了許多年,未必是件壞事。

  如果再算上中也的話,或許還能達成額外的收獲。

  「所以,中也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她站定,抓住中也的衣角,鼓起勇氣問道。

  「過去的事情介意也沒有用。」

  中也也隨之停下腳步,鈷藍色的眼眸裡盛滿了她的倒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問題是以後,你想留在哪個地方。」

  「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由理不假思索地說。

  沒有了系統的束縛,像風一樣自由想去哪裡就去哪裡的由理,決心只為她愛的人停留。

  「畢竟,戒指都已經戴上了不是嗎?」

  橙發青年的眼神因為得到了滿意的答復而被點亮了。

  他嘴角不由得上揚,但馬上又強自按捺下去並板起臉:「那你出門為什麼不戴戒指?」

  知道他看到由理丟下戒指跑了的時候都腦補了些什麼嗎?

  還差點以為對方丟下他直接跑路了。

  不過這個部分,中也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口的。

  他從口袋裡掏出被由理遺落在客廳茶幾上的戒指盒子,不由分說地把戒指又按到她手上。

  「鴿子蛋太顯眼了吧。」由理任由對方動作,嘴上嘀嘀咕咕,「日常出門的話,不太想戴……」

  「知道了,結婚戒指會換低調點的。」

  ……

  二人相處的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林間小路已走到盡頭,前方又回到了熱鬧的城市街區。

  「然後現在,要去哪裡呢?」中也問道。

  「陪我逛逛西西裡島吧。」由理挽住中也的手臂,視線越過高低錯落、線條優雅的建築群落。

  「以前一個人走過的地方,以後都想和你一起去。」


第89章

  西西裡島,阿格裡真托的海邊,水蝕而成的土耳其台階泛著如玉的溫潤光澤,一級一級壘成天然的觀景台,細膩的沙礫黏在趾縫間有些癢癢的。微鹹的海風拂面而來,讓人忘記生活的平凡面目。

  由理和中也混入了普通游客的隊伍,愉快地開始了西西裡島一日游。

  阿格裡真托這顆西西裡島上的明珠被一片深深淺淺的黃色覆蓋。沙石掩映的巍峨神殿殘骸是歲月風化後的土黃,雕飾繁復壁畫華麗的教堂是莊嚴的金黃,沿路的民居是清亮的明黃。而這一切又在陽光的映襯與點綴下顯得更為鮮艷奪目。

  廣場前的台階上,由理就著中也的手吃裝在塑料杯裡的檸檬味冰淇淋,心裡還是覺得對方頭發的顏色比日落時分鋪滿了半個天際的晚霞更好看。

  中也瞥了一眼走神中的由理,又看了眼手表。

  「我這次請了三天假,今天晚上就得走了。你這邊的話,需要我幫你訂票嗎?」

  「誒?」由理愣了一下,「需要我也回去嗎?」

  兩人面面相覷,隨後突然意識到他們在某項議程上有重大誤解。

  「我手上有一批進口貨物的運輸監督工作需要我親自完成,所以不能在這裡長留。」中也壓低了帽檐,語氣裡難免有點不爽。

  「那……祝你旅途順利?」眨巴眨巴眼睛,由理試探著說道。

  「說要要陪著我的呢?你不是說我去哪裡你也去哪裡的嗎?」中也的音調提高了。

  「那個只是比喻啦比喻。」由理從他手裡接過冰淇淋並且挖了一大勺送入口中,含糊地說。

  「……」

  中也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由理,眼神中流露出譴責。

  由理也跟著站了起來:「中也,我在擂缽街工作了好多年都沒有休年假來著。這次如果把累積起來的假期一口氣用掉,至少也能玩三個月。」

  「至於你這邊,沒有假期的話就沒辦法了……」

  嗯,看起來是相當認真地為對方抽不出身而感到遺憾的樣子呢。

  中也的手還搭在帽子上,另一只手插在口袋裡,西裝三件套的著裝在一眾衣服瞎穿的歐洲人中格外矚目,回頭率極高。可他雖然造型和動作非常酷炫,臉上卻滿是糾結,看起來很不想把女朋友一個人丟在意大利浪,但又沒有反對的理由。

  他們僵持了一會兒,誰也沒有說話。直到一輛私人轎車悄無聲息地在他們邊上停下,咯嗒一聲車門輕啟,走下來的是意料不到的人。

  「由理,好久不見。」

  身著黑色長風衣的褐發男子目光掃過兩人,然後對著由理微微一笑。

  他混血的面龐完美地結合了歐洲血統的深邃線條和亞裔的秀雅氣質,但最讓人一見難忘的還是那雙溫柔沉靜的橙褐色眼眸,內裡蘊藏著豐富的情感,又像天空一樣寬廣包容。

  「啊,是boss!」

  驚訝之下,由理將舊日的稱呼脫口而出。

  在她看來,面前的作為彭格列第十代首領的澤田綱吉,又比從前更加老練威嚴了。

  其實澤田綱吉也何嘗不是在心裡感慨,當年的小女孩由理已經變了個模樣。

  夢川由理十五歲的時候,已經是彭格列非常優秀的幻術人才,經年不見,聽說已經成為經營高手,在橫濱開著連鎖餐飲店,還有諸多休閑娛樂的商鋪。

  這跨域真是跨得不可捉摸……明明以前還是和弗蘭一起天天搗鬼的搞事二人組。驟然從武道轉型為經營領域人才,居然有幾分自己開財團的雲雀前輩的風範。

  相比之下,自己十五歲的時候簡直蠢得不忍直視。不過話又說回來,誰能想到彭格列的首領年輕時會是那樣的廢柴人物,又能在守衛世界的戰役中成長為如今的模樣呢?

  來人居然是彭格列的首領。

  一旁的中也神色戒備,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迅速從和女朋友逛街的休閑狀態切換到了工作狀態。

  但澤田綱吉並沒理睬他,只是對著由理繼續道:「很久沒有你的消息了,歡迎回來。庫洛姆聽說了消息已經趕來,一小時前飛機落地,現在正在總部喝著茶等你呢。」

  「真的嗎!」聽說一向行蹤不定的師姐庫洛姆到了,由理眼神裡寫著欣喜。

  「你要去彭格列總部?」中也聞言問道。

  「這裡可是意大利,不是橫濱。她想去哪就去哪。」

  好像剛剛才發現中也的存在,澤田綱吉的目光落在小個子港口黑手黨干部的身上,帶著幾分審視的意味。

  雖然他們並不是第一次見面。

  然後在轉向由理的時候,他又換了種語氣:「當然了,如果由理現在想去彭格列總部的話,正好和我順路。」

  ……隱隱感覺到了被針對的中也挑了挑眉毛,不爽道:「別無視我啊,這次意大利旅游,我們兩個可是一起的。」

  聽好了,是來旅游的!可不是准備定居的意思!

  彭格列首領笑起來的時候,眼神顯得分外柔和。

  「怎麼會呢?港口黑手黨是我們的貿易伙伴,重力使也是我們熟識的合作對像。你們來往我也不會反對的。」

  「只是最近歐洲運往橫濱港的a類貨品好像出了些岔子,這一塊好像是重力使現在在負責的工作吧?不親自監督可以嗎?」

  「什——我走之前還好好的。」

  恰在這時,中也的手機震動起來。他盯著屏幕上部下發來的新消息,眉頭越擰越緊。

  可惡!

  他心知肚明是這個笑得一臉和煦的澤田綱吉在搞鬼,但又沒有辦法。

  「走嗎?」

  趁著中也回復消息的當口,澤田綱吉再次詢問由理。

  「……我去送他一下吧。」

  糾結了一下,由理還是決定先安撫好快炸毛的男朋友再說。

  不過彭格列那裡,自然是一定要去的。

  「也行。」

  目的達到,澤田綱吉也就不再久留。他轉身朝著專車座駕走去,還不忘留下一句:「庫洛姆說,她已經定好你以前最喜歡的那間餐館的晚間套餐,可不要遲到了。」

  所謂的晚間聚餐還真不是隨便一提。因為橫濱那邊出了突發狀況,中也當即就要乘機返回,晚飯也不能陪她一起吃了。

  天色漸暗,街上的霓虹燈牌慢慢顯露光彩。庫洛姆和由理在小餐館順利相會,讓由理得以把這些年的遭遇和盤托出。

  從身無分文降臨擂缽街,一直到聯手港口黑手黨抗擊異能通緝犯魏爾倫以及龍頭戰爭的種種奇異經歷,聽得庫洛姆忘了動叉子。

  桌角的香氛蠟燭火光搖曳,照亮了庫洛姆盤起的紫色長發和經歲月沉澱更加溫柔舒展的面龐。她也同樣不假思索地相信了由理的話。

  「那你以後准備怎麼辦呢?定居日本嗎?」

  「應該會吧……但是我每年還是會來意大利看你的!」

  能和師姐好好敘一次舊,還許下了每年相聚的約定,這頓晚餐進行得十分順利。

  只是在由理埋頭解決意式奶凍和杏仁甜餅的時候,發生了一些小小的波瀾。

  等她再次抬起頭,面前的人居然已經換了一個。

  在用這種審視的眼神盯著她看的,不是六道骸還是誰?

  「本來打算夢裡再找你談談心的,現在覺得可以省去這麻煩了。」氣勢攝人的六道骸淡淡地說。

  「師父!」

  由理手中的小銀叉落進盤中發出清脆的聲響,可她已無暇在意。

  原本她也以為只有入睡之後才能見到師父了,沒想到六道骸這麼快就來找她了!

  見到她一幅震驚的樣子,異色雙瞳的六道骸也勾起了嘴角。

  ……那kufufufu的笑聲,真是久違了啊。

  「真讓人不省心啊。」旁聽了全部對話的六道骸感嘆了一句,立刻毫不容情地開始追問,「你現在和港口黑手黨是什麼關系?」

  「股份投資的經營合作關系!」由理秒答。

  「怎麼會轉行做這個,到底是和誰學的……」

  感到頭痛的六道骸修長的手指按上了額際,聲音越來越小,透露出強烈的不滿。

  嗯……是自學的,反正不是和雲守學的,雖然他們都在日本。

  師父你不要露出懷疑的眼神啊!

  「那個重力使……你確定嗎?擁有自己掌控不了的力量的男人有什麼好的?遲早有一天被反噬。」語氣突然變得嚴肅了。

  這可不太好回答,由理嘗試轉移話題:「啊對了師父,說起來他在加入組織以前也聲稱要毀滅港口黑手黨,和師父你是不是很像呢?」

  「你說什麼?」六道骸頓時笑得更恐怖了。

  「……我什麼也沒說。」

  立刻乖巧閉嘴了。

  「我勸你最好不要和弗蘭學些亂說話的本事,對不成器的弟子我可不會手下留情。哼,你這些年幻術估計也沒有多少長進,也是時候再履行一下身為師父的義務了。」

  「……是要開啟夢中幻術補習了嗎?」

  由理表情凝固了,想起了噩夢般的過去。

  「哼,補習當然是必要的。萬一被什麼爛男人甩了,可以順手把日本的黑手黨渣滓清一清。」

  六道骸抱著手臂冷笑了一聲。

  ……別的不說,你這話到底有沒有把雲守坐鎮的並盛基地算進去啊,也太高估她了啦!

  但感受著師父無言的關心,她又決定把吐槽咽回去。

  ……至少在吐槽上莫名其妙變得更像弗蘭了這件事,鳳梨頭師父還是慧眼如炬的。


第90章

  12月24日,平安夜。

  在聖誕節起源的地方,這是一個充滿了宗教氣息的神聖節日,是闔家團圓、幸福安寧的夜晚。但在遙遠的東方,作為一個脫離了原生語境、被重新發明了一遍的節日,聖誕節不過是商家們共同塑造的一場燈火霓虹的幻夢。

  即使如此,誰又能說那些精心裝點過的櫥窗和布景、唾手可得的飽含糖分和熱量的食物以及令人目不暇接的折扣商品,就不能帶來疲憊生活中幾分真實的快樂呢?

  在橫濱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有條名為擂缽街的新興商業步行街,也在慶祝著這個愉快的夜晚。

  一串串小彩燈沿著屋檐和窗欞舒展開來,有條不紊地明滅著五彩斑斕的光點,一筆一劃地重新勾勒了這條街道的輪廓,好像這裡整個就是一座巨大的聖誕樹,而它們就是這樹上懸掛的彩帶。

  這裡流動著各種各樣的光。有沿街商店斑斕霓虹燈牌的冷暖光,有售賣聖誕小飾品和各類小吃的小推車上悠悠搖晃著的簡陋頂燈的光,有游人手裡揮舞著的熒光棒的線條變幻的光,還有把正熱鬧喧嘩著的擂缽街完全照徹了的輝煌明亮的路燈的光。

  除了光,街道上也流動著各色各樣的人。恰好這又是個周六,於是便呼啦啦地聚集了呼朋引伴興衝衝的學生們、手緊緊牽著散步的小情侶,以及辛苦上了五天班,終於能來找點樂趣的上班族。

  在這其中,又有一小撮正在閑逛的,是我們業已熟悉了的武裝偵探社的成員們。

  「這就是城裡的棒棒糖嗎?看起來可真不錯啊!」即使在大冬天也草帽不離身的宮澤賢治舉著有他半個胳臂長的彩色拐棍狀棒棒糖開心道。

  那種棒棒糖只是看起來好看而已,其實口味很一般而且會把你的舌頭染成奇怪的彩色!

  明察秋毫又經驗豐富的亂步偵探很想這麼說,但發出來的只是一連串無意義的唔唔聲。

  原因無他,他左手舉著剛出爐熱氣騰騰的銅鑼燒,右手拿著一根香氣撲鼻的烤腸,臉頰鼓鼓的還在嚼著從國木田手裡偷來的薯條,實在是忙得不可開交。

  走在亂步身邊,時刻留意著粗心偵探有沒有走丟或者被人群衝散的國木田嘆了口氣,正要把亂步強行按在他腦袋上的毛絨鹿角發箍拿下來,眼前卻閃過了一道白光。

  是閃光燈!

  他連忙轉過頭,剛好看到偷拍成功的與謝野醫生看著手機屏幕得意地笑了兩聲。

  「我的攝影技術看起來還不錯嘛,回頭貼到偵探社布告欄裡讓大家都來欣賞欣賞好了。」

  國木田:……

  他滄桑地嘆了口氣,明智地選擇不在對方正高興的時候提出異議。

  他左右張望一下,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怎麼好像越走人越少,這應該不是他的錯覺吧?

  不過……算了,他只要負責看住亂步這小子,讓他能找到回偵探社的路而不至於在冬夜的寒風中淪為乞丐,就已經完美完成社長的囑托了。

  這樣想著,國木田心安理得地繼續邁開了步子。

  此時掉了隊的直美和谷崎兩個人正擠在街邊的大頭貼機器前面,作出各種各樣的姿勢。

  不,其實變換著造型的主要是直美。只見她一會兒拉著谷崎臉貼臉懟在鏡頭前,一會兒又嘟起嘴湊在谷崎臉頰邊上,一會兒死死摟住谷崎的脖子。

  「……直美……不、不能呼吸了……」谷崎氣若游絲地道。

  「作之助,我要這個可樂糖!」

  「我要橘子口味的!」

  「巧克力!不准不買巧克力!」

  小孩子們在糖果店裡轉來轉去,眼睛盯著柱式糖罐裡每一種誘人的糖果,吵鬧著要這要那。

  織田作之助好脾氣地連連應聲,把報出來的每一品種裝進購物筐,一回頭卻發現熊孩子們抓起店裡的糖果互相打起了雪仗,把不同類的糖果們五顏六色地都混在一起了。

  織田作之助:……

  怎麼辦,要把這些糖都買下來嗎?帶的錢可能不夠啊。

  最後調皮搗蛋的小鬼們被按著向店長道歉,並處以把糖果分揀好各歸原位的義務勞動懲罰。

  不出所料的話,這個夜晚就要在滿溢甜香的糖果店裡度過了。不過,誰讓他們自作自受呢?

  另一邊,泉鏡花和中島敦肩並肩在販賣可麗餅小攤前的隊伍中慢慢向前挪動。

  沒人說話,氣氛似乎有點尷尬,於是中島敦摸摸後腦勺開始沒話找話:「說起來,我們那一次見面,也是在買可麗餅,哈哈哈……」

  那是在泉鏡花加入偵探社之前的那一次「最後的約會」。

  這種事情,鏡花少女當然會記得,不過她正認真嚼著大福團子,沒有回答。

  中島敦:這不是比沒人說話更加尷尬了嗎!

  幸好此時隊伍排到了兩人,無形中解救了他。

  白虎少年一句「兩份可麗餅」還沒來得及出口,攤主便熱情地開始了推銷:「今天情侶套餐兩個可麗餅加兩杯熱可可,七折!特別劃算!兩位要來一份嗎!」

  情、情侶套餐什麼的……

  聽聞此言,單純的中島敦腦袋上差點冒起了蒸汽,他正要慌亂著開口拒絕,一只柔軟的屬於少女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嘴。

  「那就來一份吧!」只聽得他身旁的少女這樣說道。

  「鏡、鏡花醬?」

  中島敦有點不知所措地看向了對方。

  「噓。」泉鏡花嚴肅地對他比出了噤聲的手勢,然後慢慢靠近了中島敦。

  中島敦心跳亂了一拍,腦子裡亂七八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麼。就在這時,他聽到鏡花小聲說:「有折扣。」

  ……

  中島敦頓時冷靜了下來,心裡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失望。

  直到他們遇到了另一對拿著「情侶套餐」的人。

  只見穿著黑漆漆外套一臉冷淡的芥川咬了一口甜蜜的可麗餅又喝了一口齁甜的熱可可,面色居然變得柔和了起來。

  而在他身邊黑發及腰清麗絕俗的少女,不是芥川銀又是誰?

  中島敦發現芥川之後,芥川兄妹也看到了他們。

  掃了一眼兩位社員的身後,芥川突然問道:「太宰先生呢?」

  太宰治現在在哪裡?

  這問題問得好。

  無論在哪裡,都不該是在今夜的擂缽街。

  厭倦著世間的太宰,和這浮華絢爛的平安夜,就像水和油一樣不相容。

  然而,他偏偏卻又在這裡出現了。

  「哈啾!」

  一聲噴嚏之後,太宰揉了揉鼻子,斷定自己是因為穿得少有些感冒了,絕不可能是有人在念他。

  「晦氣晦氣!」

  他有點不高興地嘟噥著。

  「果然這樣的夜晚我就應該躺在被爐裡喝點小酒……我到底是因為什麼要來這裡閑逛的啊。」

  太宰治索性停下了腳步,在路中間站定,眼神無機質地掃過歡欣鼓舞的路人們。

  這些虛假的熱鬧有什麼好開心的?

  真可憐啊,這些連世界的本質是黑暗都不知道的無憂無慮的人們。

  在這人人都高興的晚上,只他一人在這裡,像是孤魂野鬼一樣游蕩著——

  咦,不對。

  不合時宜的人,好像不止他一個。

  似乎是在這無聊的夜晚終於發現了點樂子,太宰信步走過去,來到了那個戴著黑寬檐帽子的熟悉身影的背後。

  「呵,蛞蝓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喝咖啡,和節日的氛圍完全不搭調嘛,凄涼得我都要哭出來了。」

  突然聽到這包含著惡意的嘲諷,坐著的那個人發出了惱怒的聲音。

  「關你什麼事情!」

  那個人重重放下杯子回過頭來。

  原來是港口黑手黨干部中也。

  「看看這的氛圍,」太宰不以為忤,反而又走近了一步,「聽說你被由理甩了,果然是這樣啊!」

  「追著對方去了意大利,結果一個人垂頭喪氣地回來了,還忙得沒日沒夜用工作麻痹自己。嘖嘖,事情不就是這樣嗎?」

  「組織裡還有人給你遞送情報?!宰了!統統宰了!」

  中也的額頭上爆出井字。

  「而且我和由理沒有分手好嗎!」

  太宰用我看你嘴硬的表情幸災樂禍地瞥著他。

  「由理只是在歐洲旅游而已,當然是會回來的啊!」

  「呵呵……隨便你怎麼說。」太宰根本不信,「聖誕在歐洲就是團聚的日子,人人都在放假,你說她為什麼不回來呢?」

  回來是會回來,只是不知道今天會不會回來。

  憑借著多年搭檔練就的敏銳嗅覺,太宰在中也起身暴打他的前一秒鐘機智地逃離了,只留下重獲清淨的中也一人。

  他嘆了口氣,又一次按亮手機屏幕,見沒有新的消息,又把手機放下了。

  通訊記錄裡顯示,他和由理上一次通話是在兩天前。

  而消息列表裡,滿滿的是由理給他傳來的旅行照片。

  冬日陰雲中的巴黎鐵塔,玻璃尖頂的盧浮宮,還有華麗的聖母百花大教堂……以及隨附的幾句旅行感言。

  一開始還會「要是中也在這裡就好了」,後來就干脆不提了,只自顧自玩得開心。

  說要今天回來的,結果都晚上十一點多了也沒消息,虧他這些日子為了擠出假期拼命趕工。

  思及此處,中也不免又嘆了口氣,把黑咖啡當作苦酒倒進喉嚨。

  夜色裡,手機屏幕突然幽幽地亮了起來。

  是新的電話,卻不是他以為的那個人。

  電話那頭風聲凌冽,夾雜著好幾個人七嘴八舌的聲音。

  「由理還沒有到嗎?」問這話的是鋼琴家。

  「什麼?這下可沒辦法了啊。」冷血皺緊了眉頭。

  「所以今晚的煙花還放不放?」傻瓜鳥一會兒轉頭看地上的布置,一會兒抬頭看天上的雲層的厚度,十分猶豫。

  幾天前,終於看不下去中也這幅因為連軸轉工作而格外暴躁的樣子,青年會的成員們認真討論了一番,給中也出了個主意。

  光是「我想你了」估計是沒有什麼效果,他們便策劃了一起聖誕零點煙花秀。讓中也以此為理由邀請由理提前回來,共度聖誕。

  「都准備好了不放怎麼行。至少讓我們自己欣賞一下吧。」公關官拍了拍傻瓜鳥的肩膀,微笑道,「中也,開心一點吧,至少有煙花看哪。」

  「由理現在在哪兒?」外科醫生又在問,問的是一個小時前的同一個問題。

  擂缽街中心餐館裡,也有人在問這個問題。

  「再熱一次的話,就不是最頂級的口感了。」幸平創真看著放涼了的精心准備的菜肴有點糾結,「不如我再做一次吧。」

  「所以由理到底什麼時候到?」

  包廂外人聲鼎沸,包廂裡一片安靜。他抬起頭,對著天花板角落裡的攝像頭問道。

  不知從什麼地方響起來了回答他的聲音。

  「由理乘坐的航班晚點了,十分鐘前剛剛降落。根據她的gps定位信息,她已經到達了東京國際機場,現在正在以……正在以250千米每小時的時速朝這裡趕來?」

  不二咲千尋說著說著,突然頓住了,非常人性化地使用了疑惑的語氣。

  「等等,我記得去接由理的是降谷先生吧?」創真表情動搖了,「他在開車,還是在開飛機?」

  夜色深沉,一道白色的疾影掠過高速公路,猶如劃破夜空的閃電。

  輪胎抓地的摩擦聲和引擎死命加速的轟鳴聲,以及由理瘋狂的心跳聲交織在一起,讓她眼前發黑。

  為什麼從外表上看不出來降谷零這家伙是個飆車狂魔啊!

  你看那速度儀表盤上的指針都快要從右邊戳出去了,這到底是有多快啊!

  「剛才我和你說最好快點開對吧?我收回剛才那句話。」一個急速漂移過彎之後,由理趁著這段短短的直道開了口,「我覺得我的人身安全更重要……」

  「放心吧。」

  駕駛座上的降谷零氣定神閑地微微一笑。

  「你想要在零點之前抵達擂缽街的願望,一定能幫你實現。」

  話音未落,前方高速路口因為接近下匝道而出現了擁堵。

  眼看高速行駛中的馬自達rx7就要迎頭撞上那些車,由理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然後失重的感覺又使她不得不把眼睜開了。

  字面意義上地,他們的車在空中飛翔著,然後哐地一聲硬著陸在旁邊的電車軌道上。

  僅以左側輪胎受力和驅動,馬自達rx7沿著窄窄的軌道高速前進,表演著猶如馬戲雜技般的高難動作。

  原來剛才接近擁堵路段的時候,降谷零控制著座車開上了公路護欄,然後沿著向上的欄杆直接起飛。

  由理趕緊回頭,欣慰地發現後方並沒有電車在追趕著車屁股。

  當然了,追趕也沒有用,畢竟開車的是秋名山車神降谷零。電車敢來,他就敢在電車頭上開。

  一個漂亮的甩尾急停,馬自達停在了擂缽街外的馬路邊上,除了幾道劃痕之外,車身毫發無損。

  「……等我有了空再和你談談你開車的問題。」

  「沒問題,由理。」和滿面菜色的由理不同,降谷零連發型都沒有變,他隨意擺了擺手,「以及,聖誕快樂。」

  此時已是11點47分。

  擂缽街中心廣場上新造起來的音樂噴泉正在自顧自地運作著,五顏六色的射燈將噴泉照成各種顏色,似乎有點蠢,但勝在熱鬧有趣。

  由理向下奔跑著,腳步聲落在台階上似是音樂裡的點點音符。

  噴泉旁邊站著的中也似乎是預感到了什麼,忽然抬起了頭。

  台階之上,他等待著的人出現了,發型沒有打理好,蓬蓬地亂著,還帶著奔跑後的氣喘。

  該說的話有很多,但兩人一時都沒有開口,只是靜靜看著對方在噴泉輪轉燈光下一會兒變紅,一會兒變綠的臉龐,不知怎麼地,同時笑了出來。

  然後中也踏向前一步,用力抱住了由理。

  「非要趕在最後幾分鐘回來什麼的……下不為例!」

  「知道了啦……」

  在這之後,他們挽著手一起走在擂缽街上。直到此時,中也才終於覺得融入了節日的喜悅氛圍。

  沿街的盆栽一早換成了雪松,上面點綴著掛滿一串串鮮紅可愛果子的冬青枝,間或插著一兩枝棉花和松果,充滿了聖誕的鮮艷色彩。

  趕路匆忙沒來得及墊墊肚子的由理正要掃蕩一番沿途的小吃攤,突然停下腳步,抬頭看了一眼上方的路燈。

  平日裡光禿禿的路燈,也為了聖誕的到來不得不裝點了起來。掛上了用鈴鐺點綴著的花環,由綢帶牽系著,在晚風中輕輕擺蕩。

  「是榭寄生啊……」

  這樣的自言自語著,由理偏頭對著中也微笑,在對方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吻上了中也的唇瓣。

  漫長的一吻結束,他們的身邊已經因為行人善意的避讓形成了一圈真空。突然在大庭廣眾之下秀恩愛的中也雖則還是不太明白榭寄生的傳說,心裡連日的陰霾卻已一掃而空。

  他正要說什麼,忽然發覺頭頂的路燈架上有黑影閃動。

  「什麼人?!」

  正趴在路燈架上的阪本:……

  大約五分鐘前,他發現這座路燈上系著的榭寄生花環掉落在地上,於是爬上燈架把它掛回去。但綢帶頂端所系的掛鉤失去粘性,他一時之間沒法把花環掛好,於是只能用手牽著花環,藏身在路燈背後的陰影裡,等待燈下的小情侶走開。

  誰知道就遇上了由理和中也呢?

  正在這尷尬的時候,路燈上方,傳出了細細的一聲貓叫。

  阪本抬起頭,面前他以為是路燈燈罩的黑影部分自己動了起來,然後睜開了兩只圓溜溜的琥珀色眼睛,很是好奇地瞅著動作扭曲的他。

  「原來是貓啊。」中也嘀咕著,路燈上的情形完全被閃耀的燈光遮掩了,一時看不清楚,如果說是貓在上面,倒也合情合理。

  「不會是奈奈子吧?」由理一愣,隨即覺得那貓叫聲有幾分熟悉。

  正在她考慮著要不要上去捉貓的時候,不知道從誰開始的,廣場上聚集著的人群自發地倒計時了起來。

  「10、9、8……」

  沒想到零點竟然就要到了,由理的注意力頓時被轉移,拉著中也往廣場去,打算挑一個好的觀景位置。

  趴在路燈上的阪本暗自松了口氣,把貓抄進懷裡,一躍而下。

  嬌氣的奈奈子小姐好像覺得被慢待了,不滿地用尾巴在他的臉上掃過。

  倒計時很快結束,等到數完的時候,掌聲和呼哨聲一同響了起來。

  就在這時,橫濱的夜空上,第一朵煙花盛開了。

  要說起來,花火每逢節日慶典都會盛放,但哪一次也比不上這一次的閃耀。那璀璨的光芒像是流星雨似的傾斜而下、連綿不斷,在天空上印染出絕艷的光焰花朵。

  不管是哪個角落的行人都不由得為之駐足,已經准備要沉入黑甜的人們也被它的光彩驚醒。

  因為這次的花火,是從全橫濱最高的建築之上綻放的。

  「森鷗外居然在放煙花?」

  異能特務科的陽台上,趁著工作間隙來抽支煙的阪口安吾也震驚了,他把眼鏡摘下來擦了擦,又戴了回去。

  沒看錯,煙花確實是從港口森氏會社的高樓上發出的。

  但這是個天大的誤會,森鷗外並沒有在放煙花。

  森鷗外非但沒有在放煙花,森鷗外還是全橫濱唯一看不到煙花的人。

  坐在煙花發射地往下一層的首領辦公室裡的他,此時握著筆,面對著眼前厚厚的需要批改的公文和報告,心情復雜。

  「唉,寂寞的節日夜晚,我只剩下你了,愛麗絲醬~」

  故作甜膩的哀嘆,卻沒有引來聽慣了的蘿莉嬌叱,金碧輝煌的辦公室裡空蕩蕩,只回蕩著他自己的聲音。

  「……首領,十分鐘前愛麗絲小姐跑出去了,說是要看煙花。」

  像影子一樣隱藏在暗處的護衛低下頭,恭敬道。

  「……」

  港口黑手黨首領的臉上流露出復雜的神色,此時的他少有地生出了丟下筆走開的心情。

  但是不行,他得工作。

  今天早上,他的得力部下中也君走進他的辦公室,聲稱要休掉「這幾年來攢下的年假以及婚假」,四舍五入一下他將要有三個月看不到對方了,這驟然多出來的工作量要由他自己承擔一大半。

  ……毫無疑問是被由理小姐教壞的。

  不過出於穩定局面的考慮,中也君和由理小姐維持穩定的關系也是他所樂見的,所以他也不好說什麼。

  ……但是這文件也太多了吧?

  愁眉苦臉的森鷗外摸了摸自己的發際線,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

  再燦爛的花火也總有結束的時刻,雲層上只余下煙花之後的淡淡硝煙,人群在意猶未盡的氣氛中散開了。

  「我們先去中心餐館吃點東西,然後回公寓去。」由理拉著中也的手,「這次我多待幾天,好好陪你一下~」

  不想中也斷然拒絕:「不,回去之後你就收拾行李吧。」

  「誒?」

  由理愣住了,腳步也停住了。

  這是要趕她走的意思?

  而中也清了清嗓子,宣布了醞釀已久的重大消息。

  「我這次准備用掉攢著的年假還有婚假。你上次不是說還想去英國玩嗎?我們就去那裡度蜜月吧,如何?」

  由理呆呆地望著中也。

  那一瞬,她真心覺得,驚艷整個橫濱的花火也比不上眼前男孩子的一片心意,也比不上他們即將開始的旅程那麼讓人興奮。

  「我想去溫莎城堡,還想坐倫敦眼!」她靠在中也懷裡,腦子裡已經開始規劃行程。

  「沒問題。機票已經訂好了。」中也攬著她朝餐館的方向走去。

  就在這時,周圍的人突然小聲驚叫了起來。

  片片夢幻的雪花無聲地下墜,親吻著游人的發梢和攤開的手掌,在路燈暖光的照耀下放出晶瑩的光澤。

  橫濱今年的第一場雪,降臨了。

  明明夜空上是紗霧一樣的雲靄,雪花卻不由分說地降落,厚厚實實地在地上積起了一層。

  小孩子們開心地瘋叫了起來,大人們也仿佛被這快樂感染,紛紛駐足,觀賞著雪花在燈火輝煌之間徐徐起舞的景像。

  音樂噴泉永不疲倦地唱著,小提琴悠揚優雅的旋律婉轉動聽,鋼片琴零星的點綴如同夢中的風鈴,那或許也是聖誕老人雪橇上系著的鈴聲,而管鐘,則是教堂聖潔的鐘聲,敲響了今夜完美的樂章。

  屋頂上,廣津流浪和立原道造叼著煙,守著勤勤懇懇工作著的人工造雪機。

  「我們還要在這裡吹冷風吹多久啊?」

  「至少要等這場雪下完吧。」

  雖然嘴裡抱怨著,但是誰也沒有要走的意思,畢竟他們心裡也清楚,今夜的人們,一定希望這場雪,永遠也不要停。

  -end-


第91章 番外

  那天,中也果真去了由理家。

  這麼說起來好像很是曖昧,可確實那天晚上什麼也沒有發生。

  說是品酒真就是正經的品酒。由理從自己的酒櫃裡挑選出了珍藏三瓶,要和中也搞盲品競賽。

  所謂盲品,其實就是將紅酒的瓶身蒙起來,讓人去猜葡萄酒的產地、品種和年份等信息。

  三輪下來,兩個人各有輸贏,勉強打平。而開了封的紅酒也不好浪費,於是由理和中也硬是把這三瓶酒喝完了。

  ……

  以上是第二天早上從自己床上醒來的由理,捂著宿醉頭痛的腦袋好不容易回想起來的前情提要。

  時鐘不緊不慢地指向了十點,陽光從未拉上遮光簾的窗口明晃晃暖烘烘地落到被面上。由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隨後意識到自己昨天忘記了卸妝。

  靠著臥室的門框,她注視著客廳的桌面,那裡猶自站立著空酒瓶和翻倒的紅酒杯,裡面還余有一點殷紅的酒漬。餐桌之後的長沙發上,有一條被疊得整整齊齊的薄毯。

  哦,對了,那個男人,好像在她家過夜了。

  由理冷靜地想。

  就在這時,廚房裡傳來些許動靜。

  「刺啦」一聲,是油脂豐厚的培根片親吻平底鍋表面的聲音,一股鹹香立刻從掩映的門後飄了出來,刺激著由理的嗅覺感官。

  然後這神經信號一路傳輸到她大半天沒有進食過的飢腸轆轆的胃裡,激發出了對食物的急切渴望。

  她走過去,悄悄推開了廚房的門。

  擴大的門縫裡逐漸顯示出廚房裡的景像。入目是一頭鮮艷耀眼的橙發,沿著脖頸垂落在他的肩頭,發梢上還稍微帶著些水汽。男人的西裝上衣袖口在手肘處挽起,露出線條緊實的上臂。

  這身西裝恰到好處地收斂了黑手黨的野性,將之掩藏在文明精英的外表之下,這種反襯顯得特別性感。

  ……假如忽略他正系著的那條卡通圍裙的話。

  「煎蛋要哪種?」

  中也頭也不抬地問。

  「……我要太陽蛋。」從走神中醒過神來,由理迅速回答道,並且開始思考對方喝醉了後被她粗暴丟上沙發過了一夜第二天起來卻又給她做/愛心早餐這件事的合理性。

  「面包也只剩最後兩片了,你的冰箱真是空空如也啊。」

  眼前的男人反客為主,甚至開始挑剔起了她的食物庫存。

  不知道為什麼,由理有一點心虛。

  「我最近不想做飯嘛……反正可以出去吃。」

  單面的煎蛋新鮮出爐,半熟的、飽滿的蛋黃看著就非常誘人。中也看向光可照人的料理台桌面,忽然伸出手去,打開了右上方的櫥櫃門——取出了黑胡椒研磨器。

  這不假思索的動作……好像他原本就知道調味品是放在那裡一樣。

  廚房裡香氣四溢,中也卻沒什麼胃口。

  他沉默著,目光又一次掃過敞開著的櫥櫃裡琳琅滿目的調味品。

  ……這裡的布置,果真和他夢中的一模一樣。

  只不過,夢中的他,是被由理拉著回到她當年住在意大利時的公寓,兩人一同做了個大掃除,又把這裡從地毯到窗簾都好好重新布置了一遍。

  當兩人一起站在這狹小的廚房裡,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氣息的時候,他險些把夢中的景像與現實混在了一起。

  ……只是他身後這個目光裡透露著疏離的由理,和夢裡的未婚妻還相差甚遠。

  由理確實餓了,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這頓簡單的早餐。

  酒醒後的兩人,又回到了較為正常的社交距離,只是聊了兩句不鹹不淡的話題。

  吃完之後,由理送中也到門口。

  踏出大門之前,中也回過頭,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在身後的由理面頰上親了一下。

  然後兩個人同時愣住了。

  ……糟糕,好像把夢裡的習慣帶出來了。

  怎麼辦!

  擔心著自己冒失的舉動會讓兩人本就不熟悉的關系雪上加霜,中也整個僵住,不知所措。

  但尷尬的幾秒沉默之後,由理忽然笑了一聲。

  「笨蛋,意大利貼面禮可不是真的親上去啊。」

  中也聽到對方非常自然地這麼說道。

  他抬起頭,只看到她寶石般璀璨的眼眸裡明亮的笑意。

  過了一段時間,他們順理成章地同居了。

  中也終於搬出高級酒店,正大光明地入住了由理的私人公寓,並占據了冰箱的三分之二,軟床的二分之一和衣櫥的四分之一。

  他們好像很親密,卻又不約而同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中也很忙,經常早出晚歸,由理則行蹤不定,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任務。兩個人各自屬於不同的組織,因此對自己的日程守口如瓶。

  他們不談論這些,就好像床頭櫃上的匕首,衣架上掛著的槍袋和洗手池邊上的毒針是情侶生活空間的正常組成部分一樣。

  兩個人都剛好閑著的時候,他們也不總是去約會。有時去周邊的景點散散步,有時只是宅在家裡打聯機游戲或者看電影。

  以及喝酒。

  「你們兩個到底進展到何種程度了?難道是認真地在交往嗎?」

  姐妹吐槽會上,碧洋琪好奇地這麼問過由理。

  「我也不知道什麼情況。」由理低頭看新做的指甲,「開心不就完了,干嘛非要想得那麼清楚呢。」

  兩個人一個來自彭格列,一個來自港口黑手黨,又能有什麼結果呢?這種問題還是不要去想為好。

  她會一直留在這裡,而中也總是要離開,這是毫無疑問的。

  雖然抱定了這種想法,但她隱約也覺得,對這段關系,中也恐怕是比她要認真得多的。

  這天晚上,中也從夢中驚醒,望著天花板睡意全無。

  他還在想著剛才的夢,那卻並不是一個噩夢。

  聯通著另一個世界的夢境就好像不定期播放的連續劇,現在已經進行到婚後溫馨日常的新篇章了。

  「不行,樓梯太危險了,萬一寶寶摔下來怎麼辦呢?我覺得平層比別墅要好。」

  「小孩子的房間也可以放在一樓的……這個戶型,活動空間會更大。」

  「好吧,可是我還是想要能看到海的房間。」

  「那就都不要,我們再去看別的吧。」

  嗯,已經進展到新手父母的搬家煩惱之旅了。因為要迎接新生命的到來,小夫妻倆需要從之前住的溫馨小公寓裡搬出,換成更大的房子。

  月光從窗簾縫隙裡溫柔地傾入,在房間裡灑下朦朧的光暈。不知怎麼醒了過來的由理,睜開眼睛就看見中也緊抿的雙唇。

  「怎麼啦?」她用迷迷糊糊的聲音問道,「睡不著嗎?」

  中也朝她側過臉,猶豫問:「由理,你相信平行世界嗎?」

  「為什麼突然在想這個?做了奇怪的夢嗎?」

  「……我經常會夢到另一個世界的你和我。」

  中也的聲音很認真。

  「是什麼樣的夢啊?難道是你在彭格列而我在港口黑手黨的世界嗎?」由理已經徹底醒了,還有心情開著玩笑。

  他望著由理輕松的表情,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有說。

  過去的交集不同,未來的軌跡也不會相同。

  這麼些年過去了,擂缽街還是那樣的擂缽街,仿佛在警示著他好的結果不一定會如期發生。

  織田作之助死了,芥川龍之介加入了黑手黨。

  而由理也顯然不是那個和他並肩作戰又相知相伴的由理。

  他只能盡力去編寫這個世界的他和由理的結局,希望能把那個世界裡耀眼的幸福兌換一些。

  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夢中的美好結局變成現實,也許那才是把這一切說出口的時機。

  一個月過去了,望著天花板失眠的人變成了由理。

  她在一片漆黑中輾轉反側,終於在兩點半的時候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了自己的失眠。

  那種奇怪的失落感覺專門挑選她獨處的時候跳出來攥住她,攪得她心神不寧,原本無憂無慮的單身生活也沒有以前那麼香了。

  沒錯,大約一個星期之前,中也從她的公寓搬走了。

  間接原因是他在西方的任務已經結束,需要回去橫濱述職;直接原因是由理拒絕了他的告白。

  怎麼會有人要在離開的時候告白呢?這一點由理怎麼也想不通。

  她以為他們對這一段露水般的感情心照不宣,這種告白顯然是破壞了規則才對。

  但拒絕中也也沒有讓由理多好過。

  曾經分出去的冰箱、床和衣櫥又重新被她占據了,但是空出來的地方好像還是空在那裡似的。

  繼續在公寓裡一個人住著的時候,她開始生出幻覺,有時候是中也在廚房裡做飯的樣子,有時候是中也熟睡的呼吸聲,有時候是他們依偎在一起、肌膚相觸的感覺。

  有時候是中也一個人拖著行李箱落寞離開時的背影。

  ……敵人真是比想像中要來得狡猾啊。

  把臉埋進枕頭裡,由理重重嘆了一口氣。

  如果只是這樣,由理可能還不會做什麼。

  事情的轉折點,發生在她看到了情報部新近收集的港口黑手黨情報的時候。

  混在一大摞無關緊要路人甲照片裡的那一張,被她火眼金睛地挑了出來。

  那是一張略有模糊的抓拍,在某個任務現場。

  照片上占據主要位置的自然是一臉陰沉邁著六親不認步伐的中也,還是一如既往的帥氣,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

  但重點是,在他邊上還有一位金色頭發的職業裝盤發女性,正在用寫滿了迷戀、崇拜、痴情的令人汗毛直豎的神情望著中也的方向!

  這都足以構成職場性騷擾了吧!

  居然和中也走得那麼近!

  由理有點不爽,有點不服氣。

  但這個男人和她已經沒什麼關系,更何況隔著七個小時的時差,想做什麼也是有心無力。

  由理,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多不像你啊。

  是時候開始新生活了。

  她對自己說。

  然後緩緩地,堅定地,把那張照片放了回去。

  這一天對港口黑手黨干部中原中也來說,也是平平無奇工作繁忙的一天。

  下班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

  走出大廈,他迎著晚風煩躁地解開了紐扣,扯松了襯衫的領口,邁向了常去的那間港口黑手黨名下的酒吧。

  但這一次,默認留給干部大人的那個他習慣坐著的位置,被人搶先一步占據了。

  「……由理?」

  外套翻飛氣勢驚人的黑手黨干部凌厲的眼神在觸碰到那個身影的瞬間被消解了。

  「普通的工作調動罷了。」由理矜持地說,同時撥了撥精心打理定型過的卷發,將其別在耳後。

  才怪,根本不是這樣。

  聽說她這位霧守高徒想要調去雲守基地工作,每個經手此事的人都用不可置信的口氣向她確認了三遍。每人三遍,包括草壁先生。

  幸好雲守本人沒有這麼無聊,否則她就從東京塔上跳下去。

  中也徑直走了過來,手按在由理旁邊的吧台椅上,卻不急著入座。

  他抬起頭,看進由理的眼睛:「還想玩盲品嗎?我公寓裡的酒品收藏也很足夠。」

  由理微微側頭,和中也對視。

  之前他們之間跨越亞歐、相隔萬裡,但現在距離已經足夠近,近到他們能在對方瞳孔裡看到自己的身影。

  然後,她適時地舉起雞尾酒杯,把烈焰般的紅唇和上勾的嘴角一同掩住。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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