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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惡靈獵人)twinz》作者：あんず【完結】短篇。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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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 中 小 發表於 2021-11-26 12:21  顯示全部帖子

《(惡靈獵人)twinz》作者：あんず【完結】短篇。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303個瀏覽者
譯者：norwhite

文案：

本文為小野不由美原著《GHOST HUNT》衍生、日站同人翻譯。
感謝原文作者あんず授權！
原文作者：あんず
原文地址

本文底稿最初僅作譯者日語練習之用，沒想到原作者授權時給予了詳細地說明和指導，深為感動——本文內容妙趣橫生，又有此等認真負責之作者，吾輩備感愧疚、無以為報，唯有用心翻譯以廣原作者創作之心血。
作為一枚文科生，吾輩卻對原文中涉及的知識一無所知，必須求助度娘，所以強烈呼吁廣大群眾捉蟲~~
於是：本文推薦給《GHOST HUNT》原著粉絲以及廣大歷史學、考古學專業的同胞~~

內容標簽：  靈異神怪
搜索關鍵字：主角：渋谷一也，谷山麻衣 ▏ 配角：麗娜·威爾森，瀧川法生，約翰·布朗等 ▏ 其它：GHOSTHUNT

一句話簡介：ハイヌウェレの遺骨

立意：立意待補充

譯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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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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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勳章 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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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離別

　　……不要走。

　　如果能夠把這句話說出口該多好。

　　昏暗的房間裡，只有絲絲縷縷的月光穿過窗簾的縫隙灑落進來。麻衣抱著心愛之人的身體，默默地想。

　　好想告訴他。

　　但是，她卻知道她不能。

　　從今天開始，他們將徹底分道揚鑣。

　　麻衣下意識的加重了環在對方背後的手臂的力道。

　　作為回應，擁住麻衣背部的手臂也緊了緊。

　　不知道是哪一方首先開始，他們的臉龐逐漸靠近，雙唇重疊在了一起。

　　仿佛觸碰對方的身體還遠遠不夠，他們深深地、貪婪地侵略著彼此的唇、彼此的口腔。

　　換一個角度，再一次、再一次。

　　只要這一句話。「不要走」，說出來。

　　那魯擁抱著麻衣，在內心祈禱。

　　只要你說出這句話，那麼無論舍棄的是什麼，我也會不惜代價地留下來。

　　只要這一句話，就能讓我最終下定決心。

　　沒錯，舍棄一切也沒有關系……

　　*

　　每天都會有人打電話來，催促那魯回國。

　　要求會面、介紹贊助商的女兒給他也是常有的事。

　　每次都以那魯斬釘截鐵的拒絕告終。

　　突然有一天，麻衣難得地看見了那魯猶豫的樣子。

　　那魯沒打算讓自己彷徨的模樣被別人看到，於是裝出一副平靜的表情。

　　但是麻衣已經看見了。

　　麻衣並沒有懷疑那魯對自己的感情。

　　但是與此同時她也知道，對他來說，有和愛情同樣重要、甚至比愛情更加重要的東西。

　　——難道，自己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麻衣開始向圓、以及其他SPR本部的關系人打聽那魯的事。

　　然後，果然聽說了他要和一個主要贊助商的女兒結婚的消息。

　　如果拒絕的話，不僅資金上的支持會被停止，SPR的名譽也會受到損傷。

　　那樣的話，至今為止的研究恐怕都……

　　啊……麻衣心想，他正在為如何在自己和研究之間抉擇而傷腦筋呢。

　　她並沒有懷疑他對自己的感情。

　　這麼想或許顯得有些自信過剩，但是她確實沒有懷疑他的感情。

　　不如說，如果他真的有移情別戀的可能，她大概還會覺得輕松一點。

　　他有絕對不能舍棄的東西。

　　所以，麻衣做出了決定。

　　她希望那魯永遠不用舍棄那些屬於他的東西。

　　拜托，不要為了她放棄研究。

　　「那魯……」

　　「……嗯？」

　　「……保重。」

　　「麻衣……」

　　這就是她最初的、和最後的真心話。

　　作者有話要說：

　　開頭也許有點虐，但譯者保證這篇是那麻~~

　　P.S.但願這章不會被高審……-_-|||


第2章 Side Noll

　　航班在成田降落，腳步踏上日本的土地的瞬間，那魯便感覺到潮濕的空氣黏上了自己的皮膚。

　　明明五年前，自己還理所當然地生活在這樣的氣候裡——這種不可理喻的、日本獨特的氣候。這麼想著，他皺起了眉頭。

　　以前在日本居住的時候分明從來沒有感覺到如此不快，現在回想起來也是蠻不可思議的。

　　這一次那魯並沒有打算在日本停留多久，所以沒有攜帶多少行李。

　　手提包裡只裝了工作需要的、最低限度的資料。出發前，他也僅僅對助理提了一句「我去日本了」，轉身便說到做到地出發前往了機場。

　　他沒注意到助理有什麼特殊的反應——不過他的突然離開大概還是在研究所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坐在成田機場特快上，那魯打開前幾日剛剛送到的資料，瀏覽了起來。

　　這趟特快速度雖然很快，卻並不經停他的目的地澀谷。

　　應該坐到新宿再折返回來呢、還是挑一站下來轉乘JR呢……

　　或許……還是乘出租車比較好？

　　雖然可以找到合適的地方、下車來攔出租車，可是對於那魯而言，即使這樣也似乎太麻煩了一點——他就這樣一邊考慮著，一邊繼續瀏覽手中的資料。

　　在他離開以後，日本支部偶爾也會接受委托、展開調查，並將數據送回英國本部。和其他分部相比，他們收集的資料質量相當不錯。

　　果然，發生心靈現像需要一定的特殊條件。

　　從調查報告中或多或少能看出，是瀧川在指揮日本支部的工作。

　　支部成員與其他合作者看起來也維持著原本的關系。

　　瀧川或者安原會時不時地從事務所打電話給他，不過當然，聯系他最多的還要數林。

　　想到這裡，那魯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竟然會如此在意日本支部的事情，簡直好像非常懷念在這裡的生活似的。

　　他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這次……要不要回來日本看看？

　　上一次聯系的時候，瀧川這樣問了他。

　　「是日本的瀧川先生打來的。」聽到助理的呼喊時，他還以為和平常一樣是工作上的聯絡。

　　「喲，好久沒聯系了。」

　　「啊。」

　　「我從圓大小姐那裡聽說了。那魯……你離婚了？」

　　「你就是為了這個專門打電話來？」

　　「怎麼會！於是……感覺如何？有沒有覺得全身輕松？」

　　「硬要說的話……清淨了一點吧。不過那不重要，我可不像你們那麼空閑。和尚，有什麼事？」

　　無論是結婚的時候、還是離婚的時候都是這副樣子。電話另一頭的瀧川苦笑。

　　「不巧這次沒有工作上的事呢。」

　　「那我掛了。」

　　雖然眼下並沒有太重要或者太緊急的工作，但是那魯向來不做與研究無關的事，還是趁早開始准備下一篇論文比較好。

　　需要完成的事務早就堆得像山一樣了。

　　「嘛嘛，等一下啦。我聽說你現在沒有什麼很急的工作嘛。」

　　「聽誰說的？」

　　「你那個能干的助理，沃克小姐。」

　　「你居然覺得她能干？」

　　如果那樣都能夠算能干的話，貓的爪子都可以被視為上帝之手了。那魯在心裡給出了這個相當刻薄的評價。

　　「先不管那個。好不容易恢復自由身了，手裡又沒有要緊的工作，不如……回日本來露露臉怎麼樣？」瀧川突然提出了這樣的建議。

　　「為什麼？」那魯下意識地問道。

　　「這個嘛……當然是好久沒見，我想小魯魯了嘛。」電話那頭傳來瀧川戲謔的聲音。

　　那魯對此報以長時間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聽到瀧川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吶，已經夠了吧？既然已經離了婚、是一個人了，那麼……現在應該可以了吧……那魯，你也是，麻衣也是……」

　　麻衣。

　　聽到這兩個字的瞬間，那魯感覺到自己的心髒猛地跳了一下。

　　然而他還是努力克制著情緒，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回答道：「和尚，我聽不清你說的話。」

　　「你見過麻衣的孩子們麼？去見上一次吧。長得簡直一模一樣，絕對會嚇到你的。」瀧川又恢復了嬉皮笑臉的口氣。

　　那魯聽說過，麻衣現在和林處在非婚同居的狀態。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

　　不僅是跨國婚姻，而且林的家人還厭惡日本人。

　　就是因為這樣的緣故才沒有辦法結婚的吧。

　　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那魯只是覺得「真是意外的組合」，奇跡般地並沒有感覺到太強烈的嫉妒。

　　然而，這卻讓他再次感到內心產生了巨大的空白，而且深刻得難以填補。

　　「一模一樣？和麻衣？」

　　「性格上吧。容貌像父親。」

　　和林相像的容貌配上麻衣的性格……無法想像。

　　「等你見到就會明白了。」

　　隨後，瀧川單方面地強行為他定下了返回日本的行程，然後丟下一句「我們在事務所等著你」就自說自話地掛斷了電話。

　　回想起來，那簡直是一通不知所雲的電話，盡管聽起來並不存在表意問題。

　　見到麻衣的孩子的時候……該怎麼辦才好？

　　和林長得一模一樣、麻衣的孩子。

　　真的見到那兩個孩子的話，恐怕自己會被眼前的事實擊垮——他已經再也無法握住麻衣的手的事實。

　　還是說，當那樣的事實擺在面前的時候，自己也許能夠徹底地放棄麻衣？

　　如果能做到就好了。

　　那個時候也是，現在也是。

　　「對不起啊……不能跟你一起去。」

　　麻衣的聲音仿佛至今仍在耳邊回響。

　　想來也許是自己太自大了，居然一直堅信能夠帶著麻衣一起去英國。

　　一瞬間，他感到一陣仿佛突然一腳踏空、又仿佛後腦被鈍器重擊般的眩暈。

　　那一瞬間，四周的一切都似乎變得不真實了。他幾乎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堅持站住的。

　　「這樣啊……」除了盡力裝作平靜的樣子以外，他不知道如何反應。

　　明明應該能夠找到更加合適的措辭來打破現場的尷尬氣氛……可是他卻覺得牙齒發癢，無法自由地說出心裡的話。

　　與此同時，一種疼痛一般的悲傷湧向了他的全身。

　　如果連麻衣也失去的話，自己就什麼也不剩了。

　　*

　　離開日本那天，往常總是聚集在事務所吵吵鬧鬧的那群人都前來送行。他們早在之前一天日就來到了澀谷，准備與他道別。

　　臨行的時候，被那魯本人認同為有能力的事務員和協助者之一的神父都是一副有什麼話想說的模樣，卻直到最後也什麼都沒說出口。

　　他們握手，握到雙方都略微感到痛感才放開。

　　為協助調查而邀請的靈媒和巫女眼中都浮現起了淚光。她們雙手握住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要保重」、「注意身體」。

　　因為重復地聽了無數遍，他忍不住說了聲：「我的耳朵都要起繭了。」

　　「直到最後也還是這麼讓人討厭啊……」巫女對此小聲抱怨道。

　　「一定要回來哦。」和尚說著，揉了揉那魯的頭發，就像平常對那個女兒一樣可愛的少女做的那樣。

　　「你還是去揉麻衣的頭發吧。」他說。

　　「只要我願意，就連那魯的也可以揉哦。」和尚露出了一副惡作劇似的笑臉。

　　從那天夜裡到第二天早上，他都在房間裡，擁抱著麻衣。

　　他們都知道這或許是最後的告別，可是彼此都找不到什麼能說的話。

　　明明想要傳達給對方的心意像山一樣多，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於是，焦躁不安的他將麻衣緊緊地環在自己的臂彎之中。

　　然後，他感覺到擁在自己背後的那雙手也增加了力道。

　　一個吻代替語言落了下來。

　　他原本只想擁抱她，此時卻覺得不夠，於是更加用力地將唇疊在對方的唇上。

　　那是一個極深的吻。他們一次又一次的變換角度。

　　既然已經如此，那麼再將羈絆加深一些也無所謂。他想，他一定要在她的記憶中烙下最深刻的印跡。

　　「那魯……」

　　忽然間，他聽見她輕聲開口。

　　「……嗯？」

　　「……保重。」

　　那就是……她最後的話。

　　那個時候，他究竟有沒有把自己的心情好好地傳達給她呢？

　　雖然就算傳達到了，恐怕也改變不了什麼，但是……他還是想要她知道。

　　除了那一夜，他再沒有考慮過類似的事。之前沒有，之後也沒有。

　　聽到玄關的門在背後關閉的聲音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另一半被撕裂了開來。

　　他的這一半，自暴自棄地結了婚。

　　對方用資金和權力要挾，以資助他研究費作為交換，強迫他與自己的女兒結婚。

　　沒有研究費的話，就無法做出成果。

　　沒有SPR的支持的話，一切都無法順利地進展。

　　他暗自詛咒無法獨自完成研究的自己、以及自己所選擇的這條道路。

　　一切敲定。可是他的婚姻生活卻很快就出現了裂痕。

　　與他結婚的女性當然完全無法理解心靈研究。

　　妻子一天到晚纏著他，讓他無法集中精力，妨礙他的工作。

　　「吶，奧利弗，我們可是夫妻啊。也就是說，盡可能多地陪伴我不是應該的嗎？」

　　「我一開始就說過了。答應和你結婚是為了研究，請不要妨礙我。我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

　　「好過分啊。回家也是不是工作就是讀書。你基本沒有看過我幾眼啊！」

　　「看起來你調查不足啊。你難道沒有打聽過奧利弗·戴維斯是什麼樣的人就要求和我結婚了嗎？現在，請你從書房出去。就算盯著你的臉看，我也不會對你產生興趣的。」

　　「什麼人啊你！」

　　這個女人很顯然是為了他的容貌和地位而追求他的。

　　遭到冷淡的對待的時候，她就只好哭著叫他，因為她已經沒有辦法對父母哭訴。

　　最初的時候，出於對家人的義務，他也每天按時回家。可是慢慢地，他開始不再回去，而是一個人在研究室過夜。

　　研究所的同事大半都向他的妻子投出了同情的眼神。不過，實地調查研究室的研究員們、特別是主任，以及他的助理則只是做出了「看起來是這樣啊」的見怪不怪的回應。

　　妻子來找他的時候，他的助理不但讓她「回去」，而且還主動代替那魯去往他的家中將他的衣服取來了研究室。

　　就這樣，他們常常幾個月都見不到一面。

　　在這期間，他的妻子在外面有了別的男人。

　　本來也就是個看臉選擇結婚對像的、笨蛋女人罷了。

　　結婚實在是一個過於武斷的決定。離婚只是時間問題了。

　　他已經……連那個女人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

　　到達新宿的時候，那魯合上資料，下了車。

　　車站裡開著空調，所以並沒有預料之中的潮濕空氣吹來。

　　他穿過檢票口，朝著JR山手線的方向走了過去。

　　車站……不，整個東京都和五年前一樣，人多到幾乎要溢出來。他感覺到了一種與濕氣不同的、令人不快的空氣。

　　澀谷站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

　　五年並不是太長的時間，人的流通不是短時間內就能改變的東西。

　　那魯原本計劃在這裡換乘JR，可是想到這裡，他改變主意朝中央廣場走去。

　　果然。相比被人群擠壓三站路的距離，離開滿是人的車站、乘出租車比較好。

　　是誰以前總是憤怒地抱怨「浪費」來著？

　　還剩一點距離。

　　那魯覺得自己的腳步正在漸漸變得沉重。

　　——事到如今……

　　他並不是沒有覺悟，可是……她會親口告訴他。

　　「麻衣的孩子……」

　　確認這個事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嗎？

　　林和麻衣的孩子……

　　性格和麻衣一模一樣，容貌……

　　【惠麻……媽媽……】

　　突然間，那魯聽到了小孩子的聲音。

　　他反射性地看向周圍。

　　那是一個哭泣一般的、幼小的聲音。

　　迷路的孩子麼……

　　【惠麻……我找不到了啊……】

　　果然是迷路了。

　　但是，孩子既然這麼清晰地求救了，一定會有人把她帶去派出所的吧。

　　盡管如此……好像還是有哪裡不對。

　　周圍的人沒有一個流露出在意走失的孩子、或者試圖尋找的意思。

　　不，說不定那個迷路的孩子根本不在他的視野之內。

　　然而這樣的話，為什麼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中，他卻能如此清楚地聽到孩子的聲音？

　　再次將視線投向四周的時候，一個女孩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簾。

　　女孩蹲在地上，不斷地擦拭自己的臉頰。

　　那個就是迷路的孩子吧？

　　那魯猶豫著靠近女孩。

　　然後，他又一次聽見了孩子的聲音。

　　【惠麻……】

　　這一次，他發現了這種違和感的來源。

　　女孩的嘴並沒有動。

　　難道不是這個孩子嗎？

　　就在這時，女孩抬起頭，向周圍望去。

　　【哎……有樓梯的。電動的那種。】

　　她的嘴的確沒有動。

　　【字嗎……南、口？大概是南邊的意思……南邊的出口。】

　　不過這時，對那魯來說，女孩在說什麼已經無所謂了。

　　垂到肩部以下、剪得十分整齊的黑發。

　　漆黑的眼瞳。

　　以及黑發和黑瞳映襯下雪白的皮膚。

　　宛如一個制作精美的人偶。

　　——簡直……和金一模一樣。

　　不，和自己一模一樣。

　　「長得簡直一模一樣，絕對會嚇到你的。」

　　瀧川的話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難道……


第3章 Side Mai

　　與他分別的時候雖然已經立春，但是空氣依舊十分寒冷。

　　因為麻衣怕冷，所以那魯買了空調來裝上。

　　雖然平時總是冷著一張臉，像個毫無情趣的人，但是他總是會在不經意間表現出令人難以察覺的溫柔。

　　與他分別，已經有五年了。

　　那個與深愛的研究結婚的男人。

　　那是他剛回到英國一個月後的事。

　　與往常一樣，協助者們會時不時地跑來看望他們，事務所裡總是熱熱鬧鬧的。

　　只有已經結婚、並且是一個孩子母親的綾子較少在事務所露面。

　　她兩年前與瀧川結了婚。

　　去年生下了他們的長子。

　　綾子原本就喜歡照顧孩子，因此盡管是第一次生育，一切也都進展得順順利利，讓她成為了一位出色的母親。

　　然而那一天，她卻不知道為什麼扔下家中的孩子來到了事務所。

　　當時安原恰好有事出門，事務所裡只有麻衣和將自己關在資料室裡的林。

　　「好久不見。怎麼了？」

　　「有些問題想問麻衣。」

　　「問題？」

　　麻衣的心髒輕輕跳了一下。

　　難道被發現了嗎？不會吧，最近她並沒有和綾子見過面，對方應該不會察覺到才對。

　　麻衣掩飾著內心的焦慮，努力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

　　「問題？是我能回答的嗎？」

　　「嗯。只有麻衣能回答。」

　　然而，綾子從正面直直地望向麻衣的臉孔。

　　「現在……幾個月了？」

　　這是麻衣最害怕聽到的問題。

　　她感覺到後背滿是驟然冒出的冷汗。

　　什麼時候被發現的？

　　只有綾子發現了嗎？

　　仿佛看出的麻衣的不自在，綾子繼續說：「大概不只我一個吧……發現了的人。」

　　「其實今天……我是聽到安原君說麻衣好像身體不舒服，才打算過來看看你的。然後，一見你的臉就立刻明白了。」

　　「……一見就明白了？這是這麼容易被看出來的事情嗎？」

　　「臉色會改變的。嘛，因為自己生過孩子，我自然是知道的。」

　　不能忽略過來人的話，麻衣心想。

　　反正遲早肚子也會大起來，到時候即便她不情願，其他人也會注意到的。

　　麻衣對此有覺悟。

　　「我還沒有去醫院檢查過。但是生理期……已經遲了三周了。」

　　「這樣啊。」綾子只回應了這樣一句。

　　已經遲了三周的話，懷孕基本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即使如此……我還沒怎麼考慮墮胎之類的事情……」

　　「打算什麼時候去醫院？不管你決定要不要這個孩子，都早點去檢查一下比較好。可以的話，我或者法生都可以……」

　　「谷山小姐……懷孕了嗎？」

　　沒等綾子說完，麻衣就看見林一臉震驚地站在走廊裡。

　　「父親是……？」

　　林呆立了許久，似乎依然無法平復自己的情緒，驚訝地提出了一個毫無意義的問題。

　　麻衣沒有回答，而是不好意思地露出了一個極其微弱的笑容。

　　根本不需要回答。

　　林為難地垂下了視線。

　　然而，他很快又重新抬起了頭：「告訴他吧。現在的話，大概還來得及。」

　　告訴他……？

　　那魯……？

　　如果他知道了的話，會怎麼做呢？

　　他會讓她放棄這個孩子嗎？不要……

　　林已經向電話伸出了手。

　　「不要！」

　　麻衣趕忙慌張地抓住了林的手。

　　「不要！不要告訴那魯！」

　　「谷山小姐？！」

　　綾子握住了麻衣的雙肩。

　　太過激動對她的身體沒有好處。

　　「麻衣，即使是那魯，知道這件事也一定會回來的。他會擔心……」

　　「所以啊！要是知道有孩子……那魯，肯定會回來的！那麼……我當初到底是為了什麼下定決心讓他回英國的啊！」

　　「麻衣……」

　　「絕對不能告訴那魯。他要是知道了，我……」

　　麻衣放開了緊緊抓著的林的手腕，垂下了頭。

　　在場的另外兩個人，已經找不到其他能夠勸說她的語言了。

　　因為害怕那魯會知道他懷孕的事，麻衣有一段時間曾考慮到辭掉事務所的工作，然而最終還是留了下來。

　　林和綾子竭盡所能勸說她，可是麻衣已經打定了主意。

　　不能讓那魯知道。所以，她懇求兩人讓自己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分娩。

　　直到最後，知道真相的也只有林和綾子兩個人。

　　麻衣懷孕期間，林主動提出要照顧她。

　　這對麻衣來說，是雪中送炭。

　　一開始，麻衣試圖拒絕，說「不需要幫她到這種程度」。可是到了後來，她還是答應接受他的照料。

　　而對林來說，得到麻衣的允諾也給予了他一點安慰。

　　對於那魯被迫歸國結婚，他什麼也做不了，以至於招致了這樣的狀況，林或多或少地感到了一些罪惡感。他相信如果能夠幫助到他們兩人，這種罪惡感或許會減輕一些。

　　而且，在麻衣選擇放開那魯的手的現在，這樣做或許可以避免讓她與其他陌生人走到一起。

　　那魯還會回來的。林不知為何有著這樣的一種預感。

　　*

　　周圍的人似乎都認為，麻衣和林正在非婚同居中。

　　從來沒有人說過麻衣懷的是林的孩子，可是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只是說不出口罷了。

　　雖然麻衣懷孕是那魯剛剛出國不久時候的事，一開始有人感到懷疑，可是看著麻衣幸福地撫著肚子的樣子，以及林細心地照顧她的樣子，大家也就逐漸覺得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只要麻衣幸福就好了。

　　孩子出生的時候，林和綾子陪在麻衣的身邊。

　　為了確保麻衣分娩的時候自己能夠第一時間知道，林讓麻衣每天都呆在自己視線可及的地方。也就是說，懷孕的時候，麻衣也一直跟著林來到事務所工作。

　　麻衣生產時恰逢綾子來事務所探望他們，於是兩人抱起麻衣就往醫院跑去。

　　因為安原要照顧綾子的孩子，所以事務所裡一個人也沒有剩下。

　　分娩的劇痛襲來的時候，麻衣忍不住叫出了「那魯……！」可是睜開眼睛卻發現，身邊只有林和綾子兩人，她只好對他們報以感激的視線。

　　孩子是否已經安全地降生了、母女之間的聯系是什麼時候切斷的、出生的孩子是雙胞胎……這些麻衣統統沒有概念，期間她還忍不住問林「還沒好嗎」。還好知道這些的只有綾子一人，麻衣對她能夠幫自己保守秘密非常感激。

　　在為雙胞胎起名的時候，林說，希望從麻衣的名字裡各取一個字。

　　約翰提議，Ema、Mei這兩個名字發音不錯。

　　於是安原和真砂子按照這個發音查找了姓名字典，最終將名字的漢字寫法敲定為「惠麻」和「芽衣」。

　　麻衣笑了起來：「這樣大家就都是『命名父母』了呢。」

　　「長得是像母親嗎？看起來不像林啊……」

　　雙胞胎出生之後不久，麻衣和真砂子兩人一起照看孩子的時候，真砂子感嘆道。

　　然後，她立刻就後悔了。

　　雙胞胎清秀的眉眼實在太過顯眼，即使不願意，真砂子也不得不承認——

　　孩子的父親，絕對不是林。

　　剛剛出生的時候，他們只注意到雙胞胎漆黑的頭發和眼睛，理所當然地認為這些外貌特征是從林那裡繼承來的。

　　但是，那種逐漸顯露出來的人偶一樣的美貌……

　　那種一點也不像小孩子的、敏銳的直覺……

　　毫無疑問，她們是他的孩子。

　　當然，真砂子並沒有站出來戳穿這個真相。

　　相反，她常常在林忙碌的時候前來幫忙。有一次，麻衣看到雙胞胎正在看夾雜著漢字的書，忍不住叫道：「這個年紀就能讀這種書，簡直像那家伙一樣啊！」真砂子對此只好苦笑。

　　知道一切的林收養了麻衣的孩子們。

　　綾子和瀧川也冷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和尚……知道了啊……」

　　放任雙胞胎在所長不在的所長室裡玩耍，麻衣對瀧川說。

　　麻衣的問題並不是很清晰，可是瀧川卻也沒有反問「知道什麼」。

　　「你說要搬去和林住的時候，我問了他『你們在盤算些什麼』。」

　　「那麼早？」

　　她還以為那時候只有綾子知道。

　　也就是說，瀧川一直都知道真相，只是裝作不知道？

　　「你們兩個根本不是那種關系，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少年和約翰也覺得難以置信來著。不過，我好像沒有什麼插嘴的立場嘛……我什麼忙也幫不上。」

　　「和尚……」

　　麻衣抬頭望向瀧川的表情，擔心他是不是對此不太高興。可是瀧川只是安靜地看著玩鬧的孩子們。

　　雙胞胎的面前攤著一本她們都很喜歡的書，正開心地笑著。

　　「吶，麻衣。你和林，有沒有考慮過在一起？」

　　「沒有。」麻衣苦笑著小聲回答，「林也說，現在這樣就可以了。」

　　瀧川砰地敲了一下麻衣的額頭：「林還真是偉大啊……」丟下這一句話，他便轉身離開了所長室。

　　雙胞胎迎來她們的4歲生日的時候，芽衣帶了一張照片到事務所來。

　　「媽媽，這個人，是什麼樣的人？」

　　是那魯的照片。

　　當時麻衣正在測試調查用的相機，因為覺得「那魯的照片很少見啊」，所以小心地保存了下來。

　　為什麼……會問「是什麼樣的人」呢？

　　她應該沒有對孩子們提過那魯的事才對，雙胞胎也一直都把林當作親生父親一樣親近。

　　她們不可能知道的。

　　「這個人啊……媽媽喜歡他喲。像喜歡惠麻和芽衣那樣的喜歡。」芽衣認真地說。

　　她的反應讓麻衣一下子緊張了起來：「芽衣，你從誰那裡聽說關於這個人的事的？」

　　芽衣略微低了低頭，回答道：「沒有從誰那裡聽說啊。芽衣就是知道啊！只要摸一下事務所裡的東西，就能知道的。」

　　摸一下就能知道。

　　……這、簡直就像……

　　「……psychometry？」

　　問出這個問題的並不是麻衣，而是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的林。

　　惠麻擁有靈視的能力，這一點麻衣是知道的。

　　從能辨別事物的時候開始，她就能夠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然後哭喊「好可怕」。

　　根據麻衣和林的判斷，惠麻連真砂子看不見的靈都可以看見。

　　雖然自己也算是個靈媒，麻衣自嘲道，可是作為母親，她並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擁有異常的能力。

　　「惠麻，幽靈並不可怕喲。」麻衣看著哭泣的女兒，想也沒想地說。

　　然後，這次輪到芽衣了。

　　「真正的能力者不需要集中意識就可以進行透視，相反，需要意志力來抵制那些畫面。」麻衣認識的唯一一位透視能力者曾經這樣告訴過她。

　　啊……畢竟是他的孩子嘛。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是，她還沒有對雙胞胎說過關於她們親生父親的事。

　　一旦提及這個話題，就不得不把所有的真相都揭穿。

　　於是，麻衣試圖用「媽媽以前喜歡過的人」將這件事含混過去。

　　雙胞胎都是非常聰明的孩子。她們大概已經察覺了很多事。

　　因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們已經不再稱呼林為「爸爸」，而是將稱呼換成了「林爸爸」。

　　麻衣把從芽衣那裡接過的照片緊緊地抱在胸前。

　　他如今……過得還好嗎？

　　*

　　那是新年剛過、還沒有入春時候的事情。

　　麻衣將惠麻和芽衣從幼兒園接回事務所，卻發現房間裡不只林和安原，瀧川和約翰也在。

　　瀧川正在和什麼人打電話，而其他人紛紛以一種不安的表情看著他。

　　「那拜拜啦。我們在事務所等著你。」瀧川說著，掛斷了電話。

　　「發生了什麼事？」麻衣問安原。

　　「他，下周末就要回來了哦。」安原笑眯眯地回答道。

　　林轉向麻衣的方向，雙胞胎立刻朝著最喜歡的林爸爸跑了過去。

　　惠麻抱著林的左手，芽衣則抱著右手——那是兩人的固定位置。

　　「回家要先洗手哦。」麻衣叮囑她們。雙胞胎於是開心地回答著「好」放開了林。

　　麻衣為所有人泡好了茶。而從開水間出來的時候，瀧川讓麻衣坐下。

　　一臉認真的表情。

　　麻衣茫然地在約翰的旁邊坐下，正在猶豫要不要詢問「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瀧川開口道：「那魯，似乎離婚了。」

　　「……離婚？」

　　麻衣難以置信地望向林，他對她苦笑了一下，似乎對此早有預感的樣子。

　　「這樣啊……果然，那家伙讓人很難容忍啊……」

　　「他下周會回日本來。麻衣，你不想見他嗎？」

　　麻衣的心髒猛地一跳。

　　見那魯？

　　——感覺……有點害怕。

　　見了他……該怎麼辦？

　　如果……他的心已經不再屬於自己了該怎麼辦？

　　麻衣下意識地握住了自己的衣角。

　　但是……

　　——她想見他。

　　雙胞胎站在沙發後面，朝眾人的方向看了過來。

　　坐在麻衣旁邊的約翰朝她們招了招手，兩人立刻高興地跑過來。惠麻坐在了約翰的膝上，芽衣則擠在麻衣和約翰中間。

　　「惠麻、芽衣，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們。」林突然開口道。

　　他的視線是從來沒有過的嚴肅，雙胞胎本能地坐直了身體，即便是約翰腿上的惠麻。

　　啊……這一天終於到了。麻衣心想。

　　所有人都覺得突然得知真相的孩子們一定會大哭起來。正是因為不想看見那樣的畫面，綾子和真砂子今天才沒有出現。

　　麻衣幾乎不忍心去猜測雙胞胎現在的心情。

　　然而，最先打破沉默的反而正是孩子們。

　　「惠麻也是、芽衣也是，我們都最喜歡林爸爸了。」

　　「也最喜歡媽媽了。」

　　「還有約翰，和和尚。」

　　「和修叔叔。」

　　聽見雙胞胎突然的發言，麻衣一時間有點摸不著頭腦。

　　「綾子阿姨和真砂子阿姨也是！」

　　「還有天哥哥，最喜歡他了！」

　　天哥哥是瀧川家的長子，經常幫忙照顧雙胞胎。

　　「所以，我們一定、一定也會喜歡真正的爸爸的！」

　　——她們已經知道了吧？很早就知道了。

　　芽衣拿出那張照片的時候，就知道那才是她們真正的爸爸。

　　已經知道了，卻沒有說出口。

　　恐怕……是為了麻衣吧？而且，也是為了林。

　　為了不傷害最喜歡的媽媽。

　　為了不傷害最喜歡的爸爸。

　　約翰溫柔地抱住惠麻，逗得惠麻開心地笑了起來。

　　芽衣則小心地看了林一眼。

　　林單手摸了摸雙胞胎的額頭。

　　「爸爸……」芽衣小聲道。

　　「我也是。我愛你們，惠麻、芽衣。」林略微哽咽地說。

　　這是麻衣第一次看見林哭。

　　於是，她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瀧川代替哭泣的兩人抱起了芽衣，無比愛惜地擁住了她。

　　芽衣被瀧川摟在臂彎中，說道：

　　「真正的爸爸……媽媽依然喜歡他喲。」

　　每次想起他，都會想起最後一日的離別。

　　玄關的門關上的聲音、和他痛苦地離開的背影。

　　對不起……分別這麼多年。

　　真心話是……媽媽依然愛著他。

　　作者有話要說：

　　消失了這麼久果咩吶……譯者寒假綜合症又犯了……_(:зゝ∠)_


第4章 Side Twinz

　　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呢？

　　爸爸……並不是真正的爸爸這件事。

　　只要碰一碰事務所裡的各種陳設，就能知道很多很多的事情。

　　她和惠麻本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她們出生之前的事情。

　　真正的爸爸的事情。

　　「對不起啊……不能跟你一起去。」

　　媽媽……實際上是非常想追隨他而去的。

　　實際上……媽媽很想對他說「不要結婚」的。

　　但是，因為他對媽媽來說太過重要，所以媽媽一直沒能說出口。

　　包括自己的腹中已經有了芽衣她們這件事。

　　真正的爸爸……是媽媽最重要的東西。

　　這不知為什麼……讓人有點傷感。

　　「對不起啊……我竟然懷著這麼任性的想法……」媽媽總是這樣埋怨自己。

　　所以，她決定：在真正的爸爸回來之前，一定要保護媽媽。

　　不過，她當然知道，媽媽一直深愛著她和惠麻。

　　「一定要把她們健康地養大。不讓她們留下傷心的回憶。」這樣地深愛著。

　　*

　　有時候，她和惠麻會拜托和尚或者修幫忙帶書到事務所來。

　　每次接到這樣的請求，他們都會感嘆：「已經能讀這種書啦？還真是有一副好腦筋啊！」

　　媽媽則在一旁接話道：「現在就能讀這種書，簡直像那家伙一樣！」

　　也就是說，真正的爸爸很喜歡讀書，對吧？

　　有時候，綾子和真砂子來到事務所，她們便會對兩人撒起嬌，叫著要「抱抱」。

　　「性格像母親真是謝天謝地。」

　　「跟麻衣一樣粘人呢。」

　　所以，真正的爸爸不會隨便擁抱她們的嗎？

　　其他的時候，約翰會把雙胞胎放在膝蓋上，然後小聲說：「尊的張得一木一樣呢！」

　　這是在說她們的容貌嗎？和真正的爸爸一模一樣？

　　每天晚上鑽進被窩之後，她就會和惠麻在腦海裡聊天。

　　【惠麻，爸爸不是真正的爸爸哦。】

　　【哎？為什麼？】

　　【真正的爸爸在英國呢……我知道的。】

　　【那……現在的爸爸呢？】

　　【不是真正的爸爸喲。不過爸爸還是最喜歡惠麻的。】

　　惠麻露出了一副難過的表情。

　　【爸爸就是爸爸呀。】

　　【嗯……不過我們還有一個真正的爸爸的。】

　　【騙人……】

　　【不是騙人的……】

　　「騙人！芽衣是騙子！」惠麻突然大哭了起來。

　　那一天夜裡，她們再也沒有說其他的話。

　　第二天早上，惠麻的眼睛變得紅通通的，媽媽嚇了一大跳。

　　「惠麻！怎麼了？做惡夢了嗎？」

　　「……什麼事也沒有……」

　　「惠麻？」

　　惠麻什麼也沒有說。

　　爸爸將惠麻抱了起來。然後，惠麻的眼眶裡又開始湧出大顆的淚水。

　　這一天，惠麻依然沒有和她說一句話。

　　即便她在腦海裡呼喚，惠麻也沒有再回應她。

　　她非常後悔……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惠麻會時不時地啜泣。

　　【對不起……惠麻……】

　　她在腦海裡對惠麻道歉，已經不知有多少回了。

　　入夜，她終於接到了惠麻的回答。

　　【芽衣，對不起。明明不是芽衣的錯……】

　　【惠麻……我才應該說對不起……如果沒有說出來就好了……】

　　惠麻沉默了片刻，然後認真地看向她的臉。

　　【爸爸就是爸爸。不過我們還有另一個真正的爸爸，對吧？】

　　【……嗯。】

　　【芽衣，只要摸一下，就什麼都能知道吧？】

　　【……嗯。】

　　【……是什麼樣的人？】

　　【……爸爸和媽媽，都叫他那魯。】

　　【那魯？】

　　真正的爸爸的名字，是「那魯」。

　　她們只能知道這麼多。

　　*

　　有一天，她和惠麻正在一起讀事務所裡的書。

　　在書架的最邊緣，夾在「調查」、「資料」之類的書中間，有一張照片。

　　一個穿著一身黑色衣服、正在翻書的人的照片。

　　【芽衣？】

　　【惠麻……就是這個人哦。】

　　明明沒有什麼傷心事，她卻毫無緣由地哭了出來。

　　這個人就是「那魯」。

　　她哭著抬起頭，卻發現惠麻也在抹著淚水。

　　【……真正的爸爸……】

　　她們走出房間，看見爸爸和媽媽正坐在沙發上喝茶。

　　於是，兩人都撲到了爸爸身邊。

　　惠麻在爸爸的左邊，芽衣在爸爸的右邊。這是她們的固定位置。

　　「我愛你，爸爸！」

　　惠麻親了親爸爸的臉頰。

　　爸爸稍稍被嚇了一跳，不過立刻回答道：「我也是。我愛你們，惠麻，芽衣。」

　　媽媽很開心地笑了起來。

　　*

　　「吶，林先生。」

　　「什麼？」

　　晚餐後，麻衣正在准備紅茶。忽然，她轉向坐在餐桌邊看報紙的林說：「你發現了嗎？那兩個孩子之間，好像有心靈感應。」

　　仿佛被晴天霹靂擊中，林露出一副震驚的表情看向麻衣。

　　麻衣噗地笑了出來。接著，她端過兩杯紅茶，在林的對面坐了下來。

　　「因為，她們兩個明明沒有說話，卻總是盯著對方，然後一起呵呵地笑。偶爾其中一個還會突然生氣起來，或者突然哭起來。」

　　「這麼說起來……」林喝了一口紅茶，「有時候原本只有惠麻知道的東西，不知怎麼地就傳達給芽衣了。反過來也是。」

　　茶葉的濃香在口中融化開來。

　　「……無論是什麼地方，都和某對雙胞胎好像。」

　　「唔。」

　　兩人對視一眼，幸福地微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短小君一章~~


第5章 再會

　　直到帶著雙胞胎離開新宿的公寓為止，還是一切順利的。

　　麻衣買好車票、來到檢票口，打算乘坐前往澀谷的電車。然而，就在她試圖去拉女兒們的手時，她發現……

　　芽衣不見了。

　　果然是因為終於要見到他導致自己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嗎？麻衣忍不住自責。

　　「芽衣！你在哪裡？」她慌張地朝四周張望。

　　與手足無措的麻衣相反，雙胞胎中的姐姐則顯得異常鎮定。

　　「媽媽，芽衣在一個叫『南口大廳』的地方。」

　　太過驚慌的麻衣竟然忘記了……這對雙胞胎之間，是有心靈感應存在的。

　　她們不需要出聲，就能夠在腦海裡直接對話。

　　南口大廳……南邊的進站大廳。

　　「難道是進站以後立刻就走散了嗎……」

　　這回，麻衣緊緊拉住惠麻的手，向來時的方向走了回去。

　　*

　　有很長一段時間，那魯僵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他無法將視線從女孩身上移開。

　　瀧川的話不斷地在他的腦海裡回響。

　　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

　　就在這時，一名中年男子在女孩面前停下腳步，開始對女孩說話。

　　那魯聽不見他的聲音。

　　是認識的人嗎？最初滿臉不安表情的女孩忽然露出了笑容，歡喜地回應了對方。

　　也就是說，以他們之間的距離，實際上是聽不見彼此的聲音的嗎？

　　那魯沉默地望著兩人，難以判斷他們究竟是不是認識。

　　但是，如果是她的女兒的話，自己應該不會對那名男子毫無印像才對。

　　男子拉起了女孩的手。

　　……既然，自己可以接收到那個孩子的信號的話……

　　那魯集中意識，在腦海裡向女孩發出信息，詢問女孩是不是認識那名男子。

　　一瞬間，女孩仿佛觸電一般變了表情，向四周張望。

　　那魯重復了一遍，問他們是否相識。

　　女孩在片刻的猶豫之後，困惑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看起來……自己的信號也可以傳達到孩子那裡去。

　　【唔……不認識的。】

　　【不認識你還要跟他走？】

　　不愧是個毫無警戒心的傻孩子。

　　那魯無可奈何地朝女孩所在的地方走了過去。

　　「你認識這個孩子嗎？」

　　他從男子的背後發問。而女孩比男子更早一步回過頭來。

　　這時由於距離更近了，那魯意識到女孩其實長得也有些像麻衣的地方。

　　不過，與其說是容貌五官上相像，不如說是擁有著相似的氣質或者表情，並不是能夠遺傳得到的東西。

　　女孩在看到那魯時瞪圓了眼睛，仿佛想說什麼似的張開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握著女孩的手的男子也轉過了身來。

　　他大概是沒有預料到會有人向他搭話，臉上竟然冒起汗來。

　　雖然離開春已經不遠了，但是現在仍然是冬天，絕對沒有熱到會出汗的程度。

　　「你認識她嗎？」

　　那魯重復了一遍。

　　男子看了看那魯，又看了看女孩，突然驚慌地松開了女孩的手：「你、你爸爸來了呢。」然後迅速逃開了。

　　那魯望著男子逃跑的方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將視線轉回到了女孩身上。

　　女孩依然驚訝地張著嘴，牢牢地盯著那魯，好像看到了什麼珍奇生物似的。

　　那魯對此多少感到有些不舒服，於是將視線稍稍抬起，投向女孩背後的牆壁。

　　不過，至少還是告誡一下這個孩子比較好。

　　「不要跟不認識的陌生人走，以前沒有人告訴過你嗎？」

　　這一次，他是出聲說的。可是，女孩的回答卻是通過心靈感應傳來的。

　　【你、你也能夠在頭腦裡說話嗎？】

　　頭腦裡？原來如此……這孩子（准確的說是這些孩子們吧？她之前似乎有和其他孩子聯系過）雖然能夠和自己建立連接，卻是無意識地做到的。

　　【是你擅自將自己的聲音傳給我的。】

　　【可是芽衣……沒有和惠麻以外的人這樣說過話哦。】

　　惠麻？之前聯系過的孩子嗎？而芽衣，似乎是這個女孩的名字。

　　那魯不確定女孩有沒有聽懂他的話，不過還是將對話繼續了下去。

　　【只有波長契合的人之間才能建立連接。】

　　【波長？】

　　【就是說你只能和很少的一部分人在頭腦裡說話。】

　　【那……你和芽衣是契合的人咯？】

　　女孩突然開心地笑了起來。

　　因為和一個陌生人十分合拍而感到高興嗎？雖然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可是她也似乎完全不在意。

　　果然……和那家伙的腦回路一樣無法理解。

　　想到這裡，那魯才想起自己似乎忘記確認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了。

　　【——你是和你媽媽一起來的嗎？】

　　【嗯。還有惠麻。】

　　【你爸爸呢？】

　　女孩有些困惑地猶豫了片刻，回答道：【爸爸啊……爸爸先去事務所了。】

　　【事務所叫什麼名字？】

　　【嗯，那個……澀谷、心靈現像研究所。】

　　她看起來並沒有見識過幽靈調查的樣子……那魯心想著，繼續問道：

　　【——你媽媽的名字……是谷山麻衣嗎？】

　　【嗯。】

　　那魯將手伸進外套的口袋，取出了自己的手機。

　　不過……她的號碼還和以前一樣嗎？

　　她還留著自己的號碼嗎？

　　和尚就經常更換手機號。

　　他從通訊錄中調出了「Mai Taniyama」的名字，然後按下了撥號鍵。

　　嘟……嘟……

　　*

　　麻衣感覺到背包裡的手機正在震動。

　　手機屏幕上閃爍著「那魯」兩個字。

　　咚、咚……她聽到自己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

　　從沒有想過，事到如今……他竟然會主動聯絡她。

　　怎麼辦……她還沒有做好心理准備……

　　見到他……該說些什麼比較好？

　　啊……現在可不是擔心這個的時機……

　　但是……

　　好想立刻就聽見他的聲音。

　　「喂……？」

　　在鈴聲響了十二次之後，麻衣終於按下了接聽鍵。

　　她的聲音有一點顫抖。

　　該不會……被他嘲笑吧？

　　他的聲音……還和以前一樣嗎？

　　紛亂的思緒充斥著麻衣的大腦，讓她沒有料到，對方的反應……非常直白。

　　「你女兒在南口大廳的自動扶梯前面。快點來接。」

　　然後，電話被掛斷了。

　　「這是……什麼情況……？」

　　惠麻不可思議地抬頭看向母親石化的表情。

　　*

　　時隔多年再次聽到她的聲音，卻意外地發現沒有絲毫的改變。

　　明明已經過了25歲了，卻還是給人一種少女的錯覺。

　　那魯將手機從耳邊移開。

　　是手機發熱了嗎？接聽電話的時候，他竟然感到一種灼熱的溫度從耳邊傳來。

　　只要在原地等一會，她很快就會趕來。

　　可是……她還會想要看見他的臉嗎？

　　即使這個孩子真的是自己的女兒，她的心恐怕也早已屬於了林了。對於她來說……自己恐怕已經是過去式了。

　　想見她。

　　然而，又想要逃離。

　　如果見到了她，他料想自己一定會再次被愛意和思念控制。

　　如果不是這個孩子還在這裡，他一定會逃走的。

　　那魯一邊想著，一邊握緊了手機。

　　就在這時，一只小手突然伸過來，攥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芽衣雙手握住了那魯的手。

　　「……你要走嗎？」

　　這是她第一次出聲說話。

　　與心靈感應相比，她的咬字還不是很清晰。

　　「……不要走！」

　　她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盡管如此，由於她實在太過年幼，加大了力道之後也不過只能搖晃一下那魯的手臂而已。然而，從她的表情之中，他能看出她已經用了自己全部的力量來挽留他。

　　那魯彎下腰平視女孩的眼睛：「你媽媽很快就來了。不用擔心。」

　　「但是……我不要你走……」她露出了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就是不要走……」

　　女孩放開那魯的手，卻拽住了他的外套。

　　她用全身的力氣表達著唯一的一個意思：絕對不允許他離開。

　　*

　　麻衣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趕往南口大廳。

　　因為牽著惠麻的手跑步很不方便，她索性將女兒抱了起來。

　　芽衣就在那裡。不過……他也在那裡。

　　她想見他，想聽到他的聲音……剛剛那一句話還遠遠不夠。

　　周圍的一切都仿佛模糊了起來。

　　笨蛋！不能哭……若是抱著惠麻摔倒就糟糕了。

　　可是，這麼久以來……她一直都好想見他。

　　雖然有惠麻和芽衣在她的身邊，林也會溫柔地照顧她，可是她依然常常耐不住寂寞，除了擁著他的照片流淚什麼也做不了。

　　還想聽他說更多的話，所以麻衣一直沒有放開手機。

　　她想見他，想擁抱他。

　　有痛感從腳底傳來……鞋子大概被磨破了。由於跑得太急，她已經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每吸入一口氣，都會感到胸口陣陣刺痛。

　　即便如此，她依然在全速奔跑。

　　大廳裡的上行扶梯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了。

　　然後，她看見一個穿著一身黑色衣服的人站在扶梯前。

　　自己的另一個女兒正緊緊拽著他的外套。

　　麻衣將惠麻放下來，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他看上去……似乎瘦了一點。

　　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啊……一定是把打飯的工作丟給助理，偶爾想起來才會去吃一點點吧？

　　他投入工作的時候，可是會把所有東西都忘掉的。

　　啊……但是，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呢……與那個時候相比。

　　麻衣朝著他所在的地方邁了一步。

　　旁邊的惠麻也看見了自己的雙胞胎妹妹，朝著她的方向跑了過去。

　　「芽衣！」

　　芽衣揚起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看見惠麻的時候，芽衣有一瞬間似乎想要跑過去迎上姐姐，可是最終還是留在原地沒有動，用一只手抓著那魯的外套。

　　芽衣用力拉扯著他的外套，好像在試圖把他也拉過去似的。那魯輕輕嘆了一口氣，任憑她拉著朝著麻衣她們的方向走了過去。

　　「惠麻，媽媽！那個……那個……」

　　芽衣指著那魯，露出一種很興奮的表情。

　　惠麻順著妹妹的視線看過去，隨後睜圓了眼睛。

　　「芽衣，怎麼辦？你已經告訴他了嗎？」

　　「還沒有。芽衣有忍住的。」

　　芽衣終於放開了那魯的外套，走過去牽住了惠麻的手。

　　那魯望著雙胞胎，朝麻衣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他小聲地說了一句什麼，麻衣沒有聽清，於是也朝著他的方向邁了一步。

　　「……一點都沒變啊，你。」

　　她看見他露出了一抹微不可見的笑容。

　　「那魯也是，沒怎麼變。只不過……瘦了一點？」

　　那魯聳了聳肩：「你倒是總能注意到這種細枝末節。」

　　不知什麼時候，他們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了一臂左右。

　　「……芽衣的事，謝謝你了。」

　　「……哦。看見她的容貌，嚇了一跳。」

　　那魯一面說著，一面望向旁邊的兩個女孩。她們長著一模一樣的臉。

　　「雙胞胎？」

　　「嗯。右邊是姐姐惠麻，左邊是妹妹芽衣。」

　　「虧你能分清楚。」

　　因為長得實在太過相像，那魯自問也沒有把握能夠將雙胞胎清楚地分開。

　　麻衣笑了：「我也能分清那魯和金啊。」

　　這是那魯第一次親耳聽見麻衣說這樣的話。

　　「……你能好好解釋一下嗎？這兩個孩子的事。」

　　面對那魯的質問，麻衣只能苦笑著低下頭，小聲地說了一句「不要」。

　　「……一眼就看出來了……就像和尚說的。」

　　麻衣猜測著和尚究竟說了什麼歪了歪頭。仿佛察覺到她心中所想似的，那魯接到：「『和父親長得一模一樣。』和尚說的。」

　　和尚有跟那魯說過這樣的話啊……有的時候那家伙還真是難以預料呢……麻衣低聲「嗯」著，點了點頭。

　　兩人紛紛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明明想說的話、想聽的話都有那麼多……

　　他究竟能不能接受自己的隱瞞呢？在他的心裡還有屬於自己的位置嗎？

　　她以為看到他的模樣、聽見他的聲音就足夠了……可是，她還想要擁抱他。

　　如果能直率地說出這句話就好了。那樣的話……五年的離別也不算什麼了。

　　麻衣朝著那魯的外衣伸出手，然後握住了一片衣角。

　　「你有什麼話想說的時候，就會拽這裡呢。」那魯苦笑道。

　　相反，露出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的麻衣反而陷入了猶豫——她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你……有好好吃飯嗎？」

　　「……第一句竟然是問這個麼？沃克天天都催我吃飯，不會忘記的。」

　　沃克小姐是那魯的助理，伊麗莎白·沃克，通稱麗滋。

　　這個答案在麻衣的意料之中。「果然……」她輕輕笑了出來。

　　「每天都按時睡覺嗎？」

　　「……不忙的時候吧。」

　　既然他這麼說了，那就是忙的時候還是會忘記睡覺的意思了……麻衣對此只有苦笑。

　　「沒有累倒下過吧？」

　　「那倒沒有。困的時候會立刻被押進休息室的。」

　　「看起來你讓麗滋很辛苦啊……莫非你是住在研究室的？」

　　那魯聳了聳肩。

　　雖然聽說過他和妻子相處得並不是很好，但是……沒想到竟然已經到了連家也不回的程度……

　　這樣的關系根本不能算作夫妻吧？

　　很少有女性能夠接受他的性格和習慣，麻衣對此感到一種莫名的開心。

　　她從來沒有想過，他竟然和另一名女性過了五年虛假的夫妻生活。

　　「啊啊……果然沒有人看著的話，那魯就會亂來呢。」麻衣掩飾住微妙自己的情緒，裝出一副困擾的樣子笑了起來。

　　這一回，輪到那魯伸出了手。

　　他用指尖撫上了麻衣的臉頰。

　　然後是掌心。

　　「……你現在……幸福嗎？」

　　耳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麻衣抬頭對上了他的眼睛。

　　「嗯……很幸福喲。我有惠麻和芽衣，還有林先生，大家都在保護我……真的很幸福。」

　　那魯微微垂下了視線。

　　「……如果我還不滿足的話，大概很對不起神明們吧……」

　　那魯輕輕閉著眼睛，試圖將手從麻衣的頰邊移開。不過，在他放手之前，麻衣將自己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於是，一滴晶瑩的淚珠落在了那只手上。

　　隨後，又是一滴淚從眼角滾落下來。

　　「很對不起他們吧……可是……我就是不滿足……」

　　她緊緊地一把攥住了他覆在她臉上的手，閉著眼睛感覺著他的存在。

　　「……我沒有那魯啊……」

　　「我還想要那魯……」

　　那魯沒有給麻衣將話說完的機會。他用另一只手扳過麻衣的臉，使她面對自己，然後從麻衣的掌心抽出自己的手，從背後摟住了她。

　　終於再一次將她擁入了懷中。

　　也許會讓她感到不舒服，可是……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感覺到麻衣也用雙手環住了自己的背部，緊到彼此都產生了痛感。

　　盡管想說的話、想要傳達給對方的心情還像山一樣多，但是卻找不到合適的語言。況且，語言這種蒼白的東西恐怕也不能完整地表達出他們現在的心情。

　　於是，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抱緊了她。

　　*

　　「真正的爸爸……媽媽依然喜歡他喲。」

　　是真的。

　　而且，真正的爸爸也依然愛著媽媽。

　　不需要任何語言——他的雙手、他的體溫、他的心跳，都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語言無法傳達的情感，都通過這個有些疼痛的擁抱，傳達給了她。

　　就在這時，突然有一只手拉住了那魯的外套。

　　兩人這才想起孩子們就在一旁，慌忙從彼此的身邊彈開。

　　雙胞胎扭扭捏捏地抓著那魯的外套。

　　麻衣這才想起，前一天林已經把真相告訴了她們。

　　「孩子們，好像之前就一起決定好了……見到你的時候第一句要說什麼。」麻衣噗地笑了出來，然後催促道，「說說看吧。」

　　雙胞胎對視了一眼，似乎在挑選一個恰當的時機。

　　「……Daddy！」

　　孩子們滿面笑容地齊聲叫道。

　　那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雙胞胎「哎嘿嘿」地笑嘻嘻地對他說：「那個啊……我們知道英國人是管爸爸叫『daddy』的！約翰告訴過我們的！」

　　「所以我們早就決定好了！要把真正的爸爸叫做『daddy』！」

　　真正的爸爸……也就是說，這兩個孩子早就什麼都知道了……那魯苦笑。

　　「你告訴她們的？」

　　「唔……應該算是我們告訴的，還是她們自己發現的呢……」

　　麻衣無法給出一個准確的答復。

　　雙胞胎圍在那魯腳邊不停地叫著「Daddy」、「Daddy」。

　　那魯蹲下來向雙胞胎張開雙臂，兩人立刻用稚嫩的手抱住了他的脖頸。

　　他伸出手抱起了兩具幼小的身體。

　　「不要走了……」

　　「Daddy要和我們在一起哦。」

　　兩個孩子無比留戀地說。

　　原來世間還會有這樣神奇的事。

　　他從不知道，在遙遠的異國他鄉，竟然還有一群未曾謀面的家人，正默默地愛著他。

　　「惠麻，芽衣。」

　　他終於，喚出了女兒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這學期比我預料中要忙……更新龜速果咩……_(:зゝ∠)_


第6章 Side Rin

　　麻衣她們應該差不多快到了。林看了看手表，心想。

　　也不知那魯的飛機是什麼時候。

　　事實上，他會不會按照約定到事務所來都是問題……林嘆了一口氣。

　　算起來，還真是過了很久了……距離他們搬到一起，已經過去了五年。連雙胞胎都已經長這麼大了……

　　林想著，伸手探向擺在桌面上的照片——

　　那是四人一起去野餐時拍下的。他想起當時惠麻爬樹玩，卻意外地下不來了……突然就意識到，孩子們總有一天會離開他、去過自己的生活。

　　雖然會有些寂寞，但是還是會為她們驕傲的吧。

　　大概……差不多到了放手的時候了……

　　*

　　「吶，林先生……這裡是不是還會空出一個房間？」

　　林曾經向麻衣提議買一間新房，而那時的麻衣做出了這樣的回應。

　　既然決定了要住在一起，就一起前去選一套房子。他們看中了一間各方面條件都很不錯的房子，靠角落的房間日照很好，而且房間夠孩子們一間、麻衣一間、自己一間還有……

　　「倒是也不錯。多出來的房間就當作林先生的辦公室好了。」麻衣很快決定了這個房間的歸屬，宣布最終結論道。

　　坦白說，能空出一個房間讓林很滿意。

　　雖然自己並不需要單獨的辦公室，但是……他卻是一定需要的。

　　等到他回來的時候，她們就沒有必要特地搬家了……林正是出於這樣的原因，才選定了這套房子。

　　他們很快便在新房裡收拾出兩個寢室，並且，林也很快就適應了和麻衣的共同生活。

　　畢竟麻衣包攬了打掃、洗衣、烹飪全部的家務，令同住的林的生活顯得非常清閑，他有些憂慮自己能否重新習慣一個人的生活。

　　每一天，當他因為注視電腦太久而異常疲憊的雙眼看見她爽朗的笑容，和泡好的紅茶，他總能感到無比的安心和愉快。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孩子們出生。

　　即便一個小時也不浪費，還是會有干不完的活，麻衣幾乎沒有多少睡眠的時間。

　　眼看著嚴重的黑眼圈浮現在她的臉上，林無法按捺住心疼，只好每天盡可能早的回家，幫她做一些簡單的家務。

　　盡管她總是笑著說「沒有關系」，但是林明白她只是在逞強。

　　「林先生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了。只不過撫養孩子們的事，還是……」

　　「能幫到你，對我來說也是很高興的。希望你能多依賴我一些。」

　　聽到林的話，麻衣露出了一副很不好意思的表情。

　　林撫摸著在嬰兒床裡熟睡的雙胞胎的額頭，說：「我很喜歡她們……這兩個孩子。」

　　「謝謝。真是好爸爸呢，林先生。」

　　麻衣微笑著說。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雙胞胎還是喚自己為「爸爸」。林對此感到非常開心。

　　惠麻和芽衣都是非常討人喜歡的孩子，很快就和事務所的所有人都混熟了。

　　大家都對雙胞胎與那個人一模一樣的容貌感到困惑，不過十分有默契地把心中的疑慮隱藏了起來，不需要開口對大家解釋讓林松了一口氣——畢竟，再次見到他的那一天，一切便都會真相大白。

　　有一次林從資料室裡出來，看見麻衣恰好出門買東西，雙胞胎被交給了約翰照顧。

　　惠麻很早就在沙發上睡著了，而芽衣在約翰腿上躺了一會兒之後便也陷入了沉睡。

　　「……還尊是毫像啊……」

　　他聽見約翰小聲嘀咕。

　　一直以來，林都在猜測約翰是不是一開始就察覺了。

　　「……布朗先生，一直都知道嗎？」

　　約翰沒想到林會突然出聲跟他搭話，略微吃驚地睜圓了眼睛注視著林。不過，他的臉上很快就恢復了平日溫和的笑容，回答道：「畢驚，出僧滴時候被嚇了一掉嘛。」

　　「所以你才給她們起了即使在英語國家也能使用的名字？」

　　「如果……如果以後許要的話，還系不要聽起來台奇怪比造好……吾系這麼介得的。」

　　趴在約翰膝上的芽衣，正平穩地呼吸著。

　　他早已……發覺了所有的真相。只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而已。

　　無論是孩子們親生父親的事，還是自己與麻衣的關系。

　　「布朗先生……謝謝。」

　　林對他深深地低下了頭。

　　*

　　雙胞胎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叫自己「林爸爸」的呢？

　　林已經不記得了，只覺得那個時候好像很自然地就接受了這個稱呼。

　　一點違和感也沒有。

　　是因為覺得孩子們遲早會不再叫自己「爸爸」嗎？還是說，相信即使改變了稱呼，她們還是會像對待親生父親一樣敬愛自己呢？

　　畢竟，雖然叫著「林爸爸」，但是每次從幼兒園回到事務所，雙胞胎還是會像以前那樣朝著他撲過來，然後才注意到麻衣「要先洗手」的叮囑。

　　四歲生日那天，芽衣從事務所拿了一張照片給麻衣看。

　　「這個人啊……媽媽喜歡他喲！像喜歡惠麻和芽衣一樣喜歡。」

　　麻衣望著那張照片，露出了憂心的神色。

　　僅憑這些，林就足夠明白了——那是那魯的照片。

　　「芽衣，你從哪裡聽說這個人的事情的？」麻衣問。

　　「沒有從誰那裡聽說啊……」芽衣輕輕歪著頭，回答道，「芽衣就是能知道啊。只要摸一下事務所裡的東西就能知道的。」

　　這……簡直像是……

　　林想也沒想地脫口而出：「……Psychometry？」

　　麻衣回過頭，對上了自己的視線。她的表情有些困擾，也有些緊張。

　　是不是解釋一下比較好？關於這種能力？

　　不過自己並不是透視能力者。雖然或許能夠教給芽衣一些控制氣力的方法，但是他並不清楚這種能力究竟應該如何使用。

　　麻衣微微搖了搖頭，對芽衣說：「這個人是媽媽以前喜歡的人。」

　　「一個只喜歡工作，因為太過投入經常連吃飯和睡覺都會忘記的家伙。」麻衣說著，將照片輕輕地抱在了胸前。

　　有一瞬間，林覺得她幾乎要落淚了。

　　然而下一秒鐘，麻衣便微笑著將照片還給了芽衣。

　　芽衣擁著照片朝惠麻跑了過去，後者正坐在安原膝上聽他讀故事。

　　「……好久沒有見過了啊……那魯的照片。」麻衣溫柔地笑著對林說。

　　而在林的眼中，她是在強迫自己微笑。

　　「……谷山小姐，你想見那魯嗎？」

　　麻衣沒有回答。

　　相反，她露出了一個有些寂寞的笑容。

　　林伸出手抱住了她的肩，看見一滴透明的淚水從她的眼角落了下來。

　　那段時間，是林最幸福的日子。

　　世上應該不會存在更令人幸福的生活了……然而，他還無法滿足。

　　還不夠。

　　還想要更多的幸福。

　　她的幸福，他的幸福。

　　林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因此無法給予她確定的保證，只好代替他抱緊她。

　　*

　　年已經過了，春天很快就要到來了。

　　盡管如此，天氣依舊非常寒冷，凍得人發顫。

　　雙胞胎的手都很容易被凍傷，所以每次從幼兒園回來，必須首先握一握她們的手。

　　林正在這麼想著，突然聽到了安原的聲音。

　　「林先生，現在方便嗎？」

　　接到召喚的林從資料室走了出來，正好趕上瀧川和約翰走進來。

　　瀧川對他打了聲招呼，然後說：「剛剛少年叫我們過來的。」

　　雖然安原早已過了該被稱為「少年」的年齡，可是瀧川還是按照早先的習慣繼續這樣叫他。

　　「發生什麼事了嗎？」

　　「事實上，不久之前我接到了沃克小姐的電話……」說到這裡，安原停頓了片刻，轉向林的方向，「澀谷先生，似乎離婚了。」

　　林並不覺得驚訝。

　　相反，他感到巨大的重量漸漸壓住自己的胸口，讓他有些心神不寧。

　　這個時候，終於到了。

　　他終於……自由了。

　　從表情上看，瀧川和約翰也沒有顯得太過吃驚。

　　也許是之前就在哪裡聽說了吧。

　　「林，你怎麼看？」瀧川問道。約翰也一臉嚴肅地看向他。

　　林輕輕握住了襯衫的前襟。

　　答案只有唯一一個。

　　「我……希望他們兩人能夠幸福……僅此而已。」

　　為了這一個唯一的答案，他清楚自己不得不放開深愛的女兒們的手。

　　有一點寂寞。

　　也有一點心痛。

　　然而，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心願。

　　能夠把她們三人完完整整地交到他的手裡。

　　瀧川聯系了那魯，並且自作主張地為他定下了前來日本的計劃。

　　放下電話的時候，麻衣恰好將雙胞胎接了回來。

　　進屋後，雙胞胎立刻朝著林的方向跑了過來，坐在平日的位置——惠麻在他的左邊，芽衣在他的右邊。不過，聽到麻衣的「要先洗手哦」之後，兩人便又答應著「好」跑了開去。

　　林的視線一直追著兩個女兒。

　　很快，麻衣按照人數准備了紅茶。瀧川催促著麻衣坐下，開門見山地說出了正題。

　　「那魯，似乎離婚了。」

　　「……離婚？」

　　麻衣向林投出詢問的視線。而林對此只好苦笑。

　　「這樣啊……果然，那家伙讓人很難容忍啊……」

　　「他下周會回日本來。麻衣，你不想見他嗎？」

　　麻衣沒有立刻對瀧川的話做出回應。

　　然而，她的臉上卻露出了混合了困擾和期待的表情。

　　或許是無意識的動作，但是林注意到她握住了一片衣角。

　　微微皺起眉頭，麻衣沒有隱瞞：「想見的。」

　　約翰朝著沙發的對面招了招手。不知什麼時候，雙胞胎已經出了盥洗室，站在會客廳邊緣。看到約翰招手，便向著這邊跑了過來。

　　終於，到了說明一切的時候了。

　　林坐直了身體，說：「惠麻、芽衣，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對你們說。」

　　於是，雙胞胎也紛紛坐直了。

　　說不定會弄哭她們的……林心想。

　　然而沒想到，搶先開口的反而是孩子們。

　　「惠麻也是、芽衣也是，我們都最喜歡林爸爸了。」

　　「也最喜歡媽媽了。」

　　「還有約翰，和和尚。」

　　「和修叔叔。」

　　她們……突然間在說些什麼？

　　「綾子阿姨和真砂子阿姨也是！」

　　「還有天哥哥，最喜歡他了！」

　　「所以，我們一定、一定也會喜歡真正的爸爸的！」

　　——她們早就知道了吧？從很久之前。

　　知道了，卻保持著沉默。

　　為了不傷害最喜歡的媽媽……為了麻衣，也是為了一直扮演著父親角色的、被敬愛著的自己。

　　所以，即使知道她們並沒有親生父親在身邊，即使知道自己並不是真正的「爸爸」，也依然延續著「爸爸」的稱呼。

　　他們培養出了一對溫柔的孩子呢。

　　一對令他們驕傲的孩子。

　　一對他們深愛的孩子。

　　林感覺到自己的眼眶正在發熱，按捺不住地將頭低垂了下去。

　　「爸爸……」他聽到芽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也是。我愛你們，惠麻、芽衣。」

　　然後，他聽見麻衣也低低地啜泣了起來。

　　被瀧川抱起來放在腿上的芽衣說：

　　「真正的爸爸……媽媽依然喜歡他喲。」

　　盡管思念著彼此、卻沒有能夠在一起的兩人。

　　互相深愛著的兩人，終於將要迎來他們的幸福了。

　　漫長的冬季即將結束，白雪融化的季節就快要到來了。

　　*

　　有一段時間，林閉著眼睛，沉浸在回憶之中。

　　隨後，他回到擺放著照片的桌前站住了。

　　差不多是時候了吧？

　　正這麼想著，便聽見安原在門外喊他：「林先生，他來了！」

　　安原並沒說出「他」是誰。

　　林走出資料室，發現所有人都已經聚集在了會客廳裡。

　　映入他視線的，是被雙胞胎牽著手的那魯。

　　「林爸爸！聽我們說、聽我們說！」

　　「我們在車站門口遇到了Daddy！」

　　孩子們用無比興奮的語氣說。聽上去她們非常開心。

　　林的臉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副溫和的笑容。

　　那魯放開了雙胞胎的手，看見她們疑惑地回過頭來，輕聲說了一句：「去吧。」

　　於是兩人很快朝著林跑了過來，從兩邊拉住了林。惠麻在左，芽衣在右。

　　「Daddy啊，也能夠在頭腦裡說話哦！」

　　「他和芽衣在頭腦裡對話了哦！」

　　孩子們開心地說個不停，直到聽到麻衣叮囑「先去洗手」。

　　「好的！」

　　兩人的回答活力十足。

　　那魯向著林低下了頭。

　　「林，謝謝。我必須向你表示最真誠的感謝。」

　　感謝你一直以來守護著孩子們、守護著麻衣。

　　林沒想到那魯竟然會做出這樣的行動，表情一瞬間僵硬了一下，隨即報以苦笑。

　　「收到。」林說。

　　說不寂寞是騙人的。

　　不過……終於實現了……

　　他和她的幸福。

　　還有，自己的幸福。


第7章 到夏

　　六月雨水總是很多，林有點擔心最近的天氣。不過很幸運，梅雨目前還沒有開始。

　　這幾天的陽光一直很好。今天也是一樣，已經晴朗到穿西裝會覺得熱的程度了。林這麼想著，松了松自己的領帶。

　　坐在前往會場的轎車裡的，是今天的主角——孩子們，以及綾子和她的兒子輝昭。

　　「今天是晴天真是太好了！不愧是一生一次的大事，連老天爺都很照顧呢。」綾子坐在副駕駛座上，望著車窗外流動的風景說。

　　「是啊。」

　　坐在後座上的雙胞胎穿著租來的、薄薄的粉紅色裙子，露出開心的笑臉。不知道是不是害怕弄亂精心設計的發飾，她們並沒有像往日一樣嬉鬧，而是擺出了一副正經的大人模樣。

　　綾子同樣穿著華麗的紅色長裙，本就出色的容貌被裝點得愈發美麗。

　　出席宴會的客人並不多，所以女性能裝扮得漂亮一些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怎麼樣？今天的心情？」綾子驀然露出一副惡作劇似的微笑，突如其來地問道。

　　「很高興。不過，也有一點寂寞的。」

　　「畢竟是原老公嘛。」

　　林苦笑了一下，肩膀輕輕垂了下來。

　　*

　　結果那魯這次回國，因為種種原因，根本沒能按照原計劃僅僅停留一周。

　　然而，英國本部卻早早做好了將那魯轉移到日本支部的准備工作，這大概要歸功於他的助手。在時間管理和與上級溝通的問題上，沒有人比她更有能力。

　　於是一個月後，他正式搬回了日本。

　　不過在這樣的情況下，一直以來住在一起的林就不得不搬出去了。林選擇了同一樓層的一間單人公寓——其實按照他本來的想法，是打算搬到更遠的地方去的，可是麻衣誠懇地勸阻了他。

　　「我一直都把林先生當成自己的家人，雖然知道不可能繼續住在一起了，但是還是希望有機會能一起吃頓飯什麼的，我也希望你能繼續保護孩子們。」

　　對林來說，這是一個非常讓他高興的要求。

　　他一直以來都只有一個人，所以當聽到有人將自己稱作「家人」的時候，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就像第一次被叫做「爸爸」的時候一樣。

　　他正是被那樣甜美的聲音感動，才下定決心買下新房、構築一個新家。

　　單人公寓與麻衣他們的公寓在同一樓層上，而且距離不到二十米，但是搬家的時候雙胞胎還是哭著跑過來，仿佛遇到了大災難般叫著：「林爸爸，不要走！」

　　「不要離開我們……」

　　「已經不能永遠在一起了嗎？」

　　孩子們拼盡全力阻撓著家具的搬運工作，無法走動的林不忍看見她們難過的表情，於是張開雙臂擁住了她們。

　　「我今後也會成家的，雖然不能住在一起，但是惠麻和芽衣永遠都是我的珍寶。只是住的地方改變了而已，其他什麼都不會變的。」

　　然而，雙胞胎抱著林的脖子，哭得更大聲了。

　　雙胞胎的眼淚直到五人一起在新房裡吃完晚餐才突然止住。

　　大概是終於接受了現實……她們呆呆地坐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到達會場後，林將車停了下來。

　　惠麻和芽衣第一個從車上跳下來，跑在前面。輝昭追在後面氣憤地喊道：「惠麻！芽衣！不要跑，會摔跤的！」

　　「那孩子……只要和雙胞胎在一起就會擺出一副哥哥的樣子。明明自己也是個不靠譜的小少爺……」

　　「輝昭君是個好哥哥啊……雙胞胎一直在麻煩他。」

　　「是嗎？」綾子說道。

　　雖然被稱作「會場」，但是這裡其實是約翰所在的教會。

　　尋找場地的時候，約翰主動提出：「那末，用介裡滴教會腫麼樣？」盡管稱不上華麗，但是這種神聖的環境卻非常適合今天儀式的氣氛。

　　今天是那魯和麻衣的婚禮。

　　休息室……實際上是借來的房間裡，麻衣還在准備中。

　　只有綾子走進了麻衣的休息室，林則帶著孩子們進入了隔壁那魯的休息室——不光那魯，瀧川和那魯的父母也聚集在那個房間裡。輝昭叫了一聲「父親」，而聽到呼聲的瀧川朝著房門的方向轉過了身來：「哦，你們到了啊。」

　　那魯已經准備妥當，白色的晨禮服服帖地穿在身上，黑發被用發膠梳到了後面。這種裝扮難免讓人感到一種微妙的違和感，說他看起來顯得相當清純也不為過。

　　不過，若是對那魯說「你很清純哦」，一定會被他不爽地數落一頓吧。

　　「Daddy……白色的！」雙胞胎仿佛看到了世界奇觀一樣，張大了嘴巴盯著那魯。

　　有的時候，還是孩子們的感想比較直接。對於總是穿著黑衣服的那魯來說，這種一身白的姿態確實非常難得。

　　「真是直率的感想。」那魯唇邊露出一絲苦笑。

　　雙胞胎朝著那魯跑了過去。

　　「不過Daddy……好帥！」

　　「白色的Daddy也很帥！」

　　聽到這樣的反應，瀧川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代替對雙胞胎的禮服裝束不置一詞的父親說：「你們兩個也很可愛哦。」得到贊美的雙胞胎眼睛裡都閃爍起了光彩，笑得無比開心。

　　果然……女孩子被說可愛一定會覺得開心的。

　　「修叔叔送給我們的！」

　　「和尚，好看嗎？」

　　兩人說著原地轉了個圈，讓裙擺飛揚起來。

　　「好看、好看！」瀧川稱贊道。

　　「試裙子的時候，母親好像超級喪氣的樣子。『果然還是想要女兒啊』……就在我面前這麼說的。」站在瀧川旁邊的輝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瀧川苦笑著敲了敲輝昭的頭，又捏住他的臉頰說：「兒子也沒什麼不好嘛。」

　　「Daddy，好看嗎？可愛嗎？」雙胞胎轉向面無表情的父親。

　　得到的回應是短短的一聲「嗯」。即便如此，雙胞胎還是高興得跳了起來。

　　那魯將視線投向自己的父母——恐怕之前他們只是單純地以為雙胞胎是麻衣帶來的孩子，戴維斯夫婦正用震驚的表情望著她們的臉龐。

　　「惠麻、芽衣，來這裡。」那魯出聲喚道。惠麻和芽衣立刻一左一右圍住了他。

　　「馬丁、盧艾拉，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女兒惠麻和芽衣。」

　　說這句話時，那魯使用的是英語。由於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雙胞胎露出了一副茫然的神色。

　　孩子們與那魯一模一樣容貌就是他們血脈相連的證明。盧艾拉用雙手捂住了嘴巴：「……竟然有這樣的事……既然這樣，那當年……」

　　「啊，總算明白那魯說的『你們見到就明白了』的意思了。讓我好好看看你們的臉……」馬丁彎下腰，試圖平視雙胞胎的眼睛，然而孩子們卻嗖地躲到了那魯的身後。

　　「我是不是被討厭了？」馬丁苦笑著抬起頭。

　　「不是，她們只是聽不懂英語。」雙胞胎扭捏地拽著那魯的褲子，那魯將手放在她們的頭上，兩人緊張的表情才略微緩和了一些。

　　盧艾拉接著自我介紹道：「初次見面，認識你們、很高興。我、是你們的、祖母。」

　　她的眼眶裡似乎含著淚水，使用的日語也是斷斷續續的，不過雙胞胎立刻揚起面孔向那魯問道：「是奶奶嗎？」

　　「是的。我的父母，是你們的……」

　　「爺爺和奶奶？」在那魯說完之前，惠麻搶先問道。

　　「嗯。」那魯回答。

　　於是雙胞胎羞羞答答地松開了那魯的褲子，對戴維斯夫婦打招呼：「初次見面……爺爺、奶奶……」孩子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從聲音就能聽出她們非常開心。

　　馬丁露出了笑臉，很快直起了身體說：「林，我從那魯那裡聽說了。是你一直在照顧麻衣和孩子們吧？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回報你才好，不過……謝謝。」

　　馬丁一邊說著，一邊深深地對林低下了頭。

　　「不，這其實也是我的心願。」

　　不知為何，林的心情有些許的難過。不過這是實話。他確實沒有期待什麼回報，只是做了自己覺得應該做的事情……這對他來說也是一種幸福。

　　*

　　麻衣終於完成了准備工作。

　　發型、化妝、婚紗、頭紗、花束……新娘需要打點的東西比新郎要復雜得多了。而且，穿上婚紗以後麻衣就幾乎無法動彈了，在儀式開始以前只能保持姿勢坐在原地。

　　「麻衣，很漂亮哦。真的。」

　　望著裝扮妥當的麻衣，綾子立刻抹起眼淚。她一直將麻衣當作自己的女兒看待，而看著「女兒」這樣的模樣讓她本能地感慨至深。

　　「謝謝你，綾子。」

　　回想起來，自己一直在接受綾子的幫助，麻衣心想，從下定決心將孩子生下來時候開始就是。作為生過孩子的經驗者，綾子給了她很多有用的建議，也和她談過很多次的心，更在她為撫養孩子們手忙腳亂的時候幫過大忙……最重要的是，即使知道了真相，綾子還是無條件地支持了她生下這兩個孩子的決定。

　　「真的……真的謝謝你，綾子……」

　　「……麻衣……」

　　一滴眼淚落在麻衣搭在膝蓋上的手指甲上。

　　「不要哭，妝會花掉的。」綾子勸阻道，卻同樣止不住眼角的淚水。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輕輕的敲門聲。真砂子隨著麻衣「請進」的答應聲走了進來，身上穿著一件淺粉色印有赤紅色花紋的振袖。她原本比綾子她們更早到達，只是由於檢查會場准備工作的緣故，反而最後一個前來打招呼。

　　「麻衣，我來晚了。你很漂亮，真心的。」真砂子望著全身被包裹在婚紗當中的麻衣，仿佛被耀住了似的眯起了眼睛——那雙眼睛濕漉漉的，似乎有水汽在其中流轉。

　　她也是長久以來期盼著這一天的人之一。

　　「謝謝，真砂子。」麻衣坦誠地道了謝，笑著說道，「下一次就輪到真砂子了哦。」

　　「說的也是啊，反正就剩下我一個孤家寡人了。」真砂子苦笑道。麻衣也只好回報以苦笑的表情。

　　「我知道真砂子是擔心我才一直沒有結婚的……對不起……」麻衣說著垂下了眼簾。

　　「你想多了吧？我只是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而已。」

　　盡管真砂子做出了否定的答復，但是麻衣所說的確實是事實。

　　在麻衣還沒有獲得幸福之前，她沒有辦法獨自追求自己的幸福，將好友置於一旁……真砂子是這樣覺得的。

　　麻衣抬起低垂的眼睛，對上了真砂子的視線。

　　「我已經沒關系了喲。所以，真砂子也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幸福……」

　　麻衣望著真砂子的面龐落下淚來。

　　「喂……不要逼我們重新給你化妝啊……」真砂子苦笑。

　　在三名女性等待儀式開始的時候，突然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林、雙胞胎還有約翰走了進來，雙胞胎第一時間就朝著麻衣撲了過去。

　　「媽媽，好漂亮！」她們牢牢地盯住了全身都被包裹在白色婚紗裡的麻衣。

　　「謝謝。你們兩個也很可愛啊！還把頭發燙卷了。」

　　「綾子阿姨幫我們燙的！」雙胞胎像給那魯展示時一樣，原地轉了一個圈。

　　「真好啊……果然……要是我生的也是女兒就好了……」綾子感慨道。

　　「輝昭君聽見你這麼說了，剛才在那邊賭氣呢。」林插話道。聽見他的話，綾子小小地嗆了一下。

　　「那魯呢？他不來欣賞一下美麗的麻衣？」綾子詢問。

　　「被瀧川先生擋回去了。說是要留到儀式上再看。」林苦笑著回答。

　　瀧川似乎對正式的儀式非常期待的樣子。

　　「麻衣，尊滴很飄亮呢。」約翰也贊美道，麻衣對他表示了感謝。

　　「我才要謝謝約翰呢……讓我們使用這裡的教會。」

　　「介個……請不要縮介麼客氣滴話，系吾希望麻衣能洗用介個教會。」約翰慌忙擺手示意。他的身上穿著黑色的神父服，正要擔任今天儀式的主持者。

　　「准杯滴腫麼樣了？習間已經快邀到了。」約翰說。

　　「啊！已經這個時間了嗎？」綾子立刻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孩子們要坐在哪裡？」

　　「我和新娘這邊。那魯說的。」林回答道。

　　「這樣啊……這樣也好。」綾子說，「那麻衣，我們就先過去了哦。」

　　隨著綾子的話音，真砂子也站了起來，准備離開休息室。

　　「吾們走吧。」約翰喚來雙胞胎。兩人開心地答應著拉住了約翰的手。

　　「不知道我能不能記住誓詞啊……」麻衣不安地咕噥著放下面紗——天主教的婚禮與新教不同，需要新郎、新娘雙方將手按在聖經上，念出誓約之言。

　　「木關系滴。不系有做好小抄嗎？」約翰笑了。

　　「媽媽，待會見！」雙胞胎朝麻衣揮了揮手，跟隨約翰離開了房間。留在最後的林給麻衣簡單地講解了一下儀式的流程，也准備和眾人一樣離開。

　　「林先生……」然而，麻衣突然叫住了他。

　　*

　　所有人都已經聚集到了會場裡，連那魯和他的雙親也已經趕到了。

　　看見雙胞胎朝自己的招手，那魯向孩子們輕輕點了點頭——這個動作顯得相當自然……說不定他意外地會是個好父親……眾人在心裡默默地猜想。

　　那魯的手中拿著一張裝在相框裡的照片——那是從公寓的客廳拿來的。他將這張照片放在了最前排中央略偏的、新娘一側的座位上。

　　那是麻衣父母的照片——照片上，幼小的麻衣和她尚且年輕的父母站在一起。

　　他們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想看見麻衣現在的樣子的人。

　　而且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希望麻衣能夠幸福的人。

　　安排雙胞胎和輝昭在第二排坐好之後，擔任伴娘的綾子坐在了最前排，與擺放照片的地方空開了一個位置。伴娘必須在儀式過程中為新娘准備好手套和花束，而負責准備戒指的伴郎則有安原擔任。

　　他們並沒有安排專門的攝像師，不過卻設置了四台攝像機，足夠從各個角度將儀式完整地拍攝下來。

　　「這樣之後編輯視頻就方便了。」設置攝像機的安原滿意地說。

　　*

　　麻衣從座椅上站起來，絲綢的裙擺發出摩擦的聲響。

　　她將手伸向擺在一旁的花束，白色的手套一直包到她的手肘部位。

　　不過，花束離林所在的地方更近一些，林於是拾起花束遞到了麻衣手中。

　　仔細一看就會發現，花束與婚紗胸前的圖案是相互搭配的，她的脖頸上也戴著同樣的花。婚紗的裙擺從腰部呈A字形打開，中間位置的裝飾著層層疊疊的白紗，其下則是柔軟的絲綢，奢華地鋪展開來。裙擺的表面還覆蓋著一層裝點有精美刺繡的玻璃紗，遠遠看去，仿佛有一層光籠罩在新娘的身上一樣。

　　麻衣戴著一串精致的珍珠項鏈，胸前還縫著幾顆更小一點的珍珠——雖然蒙著面紗看得不是非常清楚，但是她的肌膚散發著比珍珠更加柔美的光澤，櫻粉色的雙唇雖然微抿著，卻掩飾不住她幸福的表情，讓人很難不被吸引。

　　這樣纖細、這樣柔和的姿容，實在是……

　　「谷山小姐，你非常美麗。」林誠懇地說。

　　麻衣微微欠身，接受了他的贊美，不過卻接下去說：「林先生，我……根本無法形容自己究竟有多麼感謝林先生，也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才能夠回報您……」

　　長久以來，林照顧著麻衣、也撫育著雙胞胎，他一直扮演著溫柔的爸爸的角色，支撐著麻衣，讓她因為寂寞而空虛的心髒重新被愛填滿——他一直守護著她。

　　「真的……非常感謝您……」麻衣向他深深地低下了頭。

　　直到這時，林才真切地感受到——

　　她要結婚了。

　　他感覺眼眶的四周變得溫熱了起來。

　　「谷山小姐……今天的到來，我期待了很久。」林輕柔地抱住了麻衣的雙肩，「請一定要幸福——這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回報。」

　　那種被叫做「爸爸」的喜悅、被雙胞胎當作家人看待、當作家人認同的快樂、那種平凡生活的溫暖……對林來說，這些回到就已經足夠了。

　　「其實，道謝的應該是我。我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對谷山小姐說……一直以來，謝謝。」

　　他一直在盼望這一天。

　　兩個深愛彼此的人終於走到一起的一天。

　　他以為自己會覺得寂寞的，然而，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他竟然感到了超乎想像的愉悅和幸福。

　　這一天，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一天了。

　　*

　　林牽起了麻衣的手，將她帶往會場的方向。

　　瀧川早已在門口等待了。

　　麻衣一瞬間露出了慌亂的表情：「和尚……」

　　「待會兒要跟我一起走下『婚紗之路』哦。」

　　這件事從來沒有人告訴過麻衣，她甚至早已做好了一個走「婚紗之路」的思想准備——而現在，這個像父親一樣的人出現了，這比什麼都更能給予新娘勇氣。

　　林從這裡與他們分開，從客人的入口走進了會場。

　　瀧川向麻衣伸出手臂，讓新娘纖細的手臂挽住。

　　「麻衣，我啊……」瀧川小聲道，「覺得簡直像做夢一樣呢……像這樣陪你走完你的『婚紗之路』。」

　　瀧川一直以來都扮演著麻衣父親的角色，將她當作自己的女兒、自己的妹妹一樣疼愛著。

　　而這個女兒，終於通過了漫長的試煉，迎來了幸福生活的起點。

　　「和尚……謝謝。守護了我這麼久……」

　　「戴維斯家、谷山家的婚禮，現在開始。」約翰高聲宣布。

　　麻衣一直都很想親耳聽一聽這段誓詞。而現在，她就要親自說出這段誓言了。

　　上帝啊！我真的非常非常幸福……

　　約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因為他發現，只要他略微松一口氣，聲音就會變得哽咽起來。

　　隨著音樂緩緩響起，那魯來到了祭壇的中央。

　　直到幾個月前，他還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一天會以這樣的心情站在這個地方——上次站到這裡的時候，他幾乎感到了世紀末日般的絕望，不情不願地出席儀式的父母更是用葬禮似的目光望著他，讓他難以忍受。

　　然而這一次……

　　不只雙親，在場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意，不少人的眼眶裡還充盈著感動的淚水。

　　他下意識地朝新娘一側的第一排望了一眼——那裡擺放著麻衣父母的照片。

　　他不僅要在口中，更要在心裡——

　　起誓。起再也不會背叛的誓——

　　會場的大門打開了。

　　純白的婚紗拖在地上，安靜地朝著祭壇的方向前進。

　　代理父親挽著她的手臂，燈光照射在雪白的紗裙表面，綻放出一種柔和的光芒。盡管面容被隱藏在鑲邊的面紗之後，他也知道浮現在她臉上的一定是溫和的微笑。

　　這是他迄今為止見過的、最美麗的麻衣。

　　她緩慢地朝著他的方向靠近。

　　他們之間只剩下了數米的距離——然而，他們卻知道，這數米的距離裡，包含了足足五年的時間。

　　在這麼久之後，他們終於走到了今天。

　　瀧川牽著麻衣的手來到那魯的面前，將麻衣的手交到那魯伸出的掌心裡。

　　兩人轉向中央的祭壇。

　　太久了……走到這一步，他們花費了足足五年。

　　在這漫長的時光裡，多虧有著這群愛護著她、支撐著她的人存在，他們今天才能夠站在這裡。

　　麻衣在心裡起誓。

　　我要向至今為止守護著我的大家起誓。

　　我要把今生今世獻給這個人，愛他、陪伴他、與他分享全部的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父親陪新娘走的、從門口到神父面前的通道，英文裡就叫aisle，而日文裡叫virgin road……換言之，這是日本基督教婚禮中的專有名詞。譯者沒找到中文對應詞彙，只看到有部電影叫《通向新娘之路》，於是借用一下~~

　　P.S.綾子和和尚的兒子全名瀧川輝昭，之前昵稱是假名寫的，漢字對應錯了，所以雙胞胎叫的應該是「輝哥哥」……譯者表示土下座。


第8章 自覺

　　黑暗的房間裡，只有電視機的屏幕閃著藍熒熒的幽光。

　　雖說屏幕射出的光線足夠亮堂，但是他依然除了電視機什麼也看不見。

　　屏幕上映出的正是這間事務所。

　　鏡頭從窗邊緩慢地朝著待客用的沙發移動，沙發上坐著抱著自己腹部的麻衣。

　　拍攝者似乎是安原。因為盡管沒有出現在鏡頭中，卻能夠清晰地聽到他的聲音。

　　「谷山小姐，現在懷孕八個月。最近總是很好動……媽媽似乎能清楚地感覺到。」安原用興致盎然地解說。

　　「拍什麼呢。」麻衣呵呵地笑了起來。

　　「等寶寶長大了可以給他看啊！就說『這是你們還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拍得喲』。」

　　兩人一同哈哈大笑了起來。

　　然後，麻衣輕輕撫了撫自己的小腹，露出了一幅看起來很幸福的笑容。

　　在他的印像中，五年前的她似乎看上去更加稚嫩一些，但是那時的她，偶爾也會露出這樣令人心安的表情。

　　兩人的對話持續了一段時間，隨後畫面突然被切換了。

　　好像是在醫院裡拍攝的……畫面上是抱著一個嬰兒的麻衣，在她的身邊，還有抱著另一個嬰兒的林。

　　林看上去有些緊張，小心翼翼地捧著嬰兒的身體。

　　麻衣的表情……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一位出色的母親的樣子了。

　　兩人不斷回應著旁人的祝福，說著那些客套話時的表情都顯得非常幸福。然而回禮的同時，雙方的視線都無法從懷裡的孩子臉上移開。

　　「已經決定起什麼名字了嗎？」站在一側的瀧川問道。他的兒子正被母親抱在懷裡，用看稀世珍奇一樣的怪異眼神遠遠地盯著襁褓中的嬰兒。

　　「嗯，坦白說還沒有……想要兩個音節的名字……」

　　麻衣一邊說，一邊嘟囔著「怎麼辦呢」看向旁邊的林。林苦笑道：「我認為從谷山小姐的名字裡各取一個字比較好。」

　　看起來他們兩人都沒有好好考慮過這個問題。

　　「可沒有給你們慢慢想的時間哦。出生證明還是早點辦下來比較好。」安原說著，立刻同真砂子一起打開姓名詞典，認真地翻閱起來。

　　接著傳來了似乎是拍攝者的約翰的聲音。

　　「介樣滴話，Ema和Mei介涼個發音腫麼樣？」

　　原來如此……雙胞胎的名字是約翰取的嗎？難怪發音有著如此明顯的英語國家的風格。而且就算以後需要改姓，「Emma Davis」和「May Davis」聽上去也不會不自然。

　　麻衣直直地望著攝像機，眼裡閃爍起晶瑩的光芒。

　　「這個不錯！那麼，姐姐就叫Emma，妹妹就叫May吧。」

　　從約翰的笑容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的建議能夠被采用也感到非常開心。

　　就在這時，林出乎意料地開了口：「抱歉，谷山小姐……我分不太清楚，哪個是……」

　　「現在林抱著的是『May』哦。」

　　看樣子，母親從一開始就是最熟悉孩子們的人。

　　突然間，畫面劇烈地晃動了起來。似乎是手持攝像機的人移動了。

　　「林先生！快點、快點！惠麻說話了！」

　　畫面搖晃得非常厲害，幾乎看不清其內容，但是在畫面的角落能夠看見林的腳，正從走廊上快速跑過來。

　　「真的嗎？」

　　「嗯，真的！說話了！」

　　兩人緊緊地盯著惠麻的臉，壓低了自己的聲音，等待惠麻再說一點什麼。

　　為拍攝孩子們而准備的攝像機已經徹底被拍攝者忘記了，拍攝者似乎也不是通過攝像機、而是直接看著孩子們。

　　畫面上只露出惠麻的半張臉，然而很快，從畫面之外傳來了一個聲音。

　　「Pa……」

　　這次，兩人的視線齊齊轉向了芽衣。

　　「說話了！芽衣也說話了，林先生！」

　　「嗯，確實說了。」

　　麻衣興奮地拍起了手來，喜悅的心情溢於言表。林雖然一直試圖保持冷靜的語氣，但是也不自覺地流露出了隱藏不住的高興和驚訝。

　　「好早啊……明明才九個月大……果然是天才的孩子啊……」

　　「好像是這樣。」林溫柔地微笑著回答。

　　林……好像意外的是那種笨蛋父母呢。

　　雙胞胎望著父母的笑容，仿佛看到了什麼好笑的東西似的嘻嘻地笑了起來。

　　麻衣盯著孩子們的笑臉看了一會，忽然嘆息道：「果然我還是沒法接受。」

　　「接受什麼？」

　　「明明和我呆在一起的時間比較長，為什麼會先叫『爸爸』啊？」

　　麻衣抱怨著，嘟起兩頰露出了一副不滿的表情。林望著她，忍不住噗地笑出了聲。

　　「據說『爸爸』的音相比『媽媽』更好發。」

　　「不行，理解不能……我敢說，這兩個孩子以後絕對會偏向爸爸的！」

　　往常非常沉默的林，發出了難得的、輕輕的笑聲。

　　就在這時，惠麻撫著沙發的扶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因為嬰兒的頭部比較重，她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保持平衡，於是麻衣退後了一點，從稍遠的地方叫起惠麻的名字。

　　「惠麻，到這邊來。」麻衣輕輕拍了拍手，聽到聲音的惠麻東張西望了起來。

　　「惠麻，加油！」從畫面外還傳來了真砂子的鼓勵聲。

　　惠麻朝著母親的方向抬起了一只手，卻並沒有夠到，於是她緩緩地轉動身體，抬起右腳邁出了一步。找到平衡之後又邁了第二步。

　　第三步之後，惠麻成功地到達了麻衣所在的位置。

　　「走路了！惠麻走路了哦！」麻衣抱起惠麻，高呼起「萬歲」來。

　　雖然不清楚得到贊美的惠麻有沒有明白自己被稱贊的原因，但是從可愛的笑容來看，她也非常開心。

　　「下面就輪到芽衣了！」安原旋轉了鏡頭，芽衣出現在了方才惠麻站立的位置，只不過不是站著，而是坐著。

　　安原將芽衣的兩手放在沙發扶手上，讓她緊緊抓著扶手站了起來。

　　麻衣像之前對惠麻所做的那樣輕輕拍著手叫出了女兒的名字，芽衣於是小心翼翼地松開手朝著母親的方向移動了一步。

　　然而，剛邁出第一步，她就朝前跌倒了，而且狠狠地撞到了額頭。

　　「呀！芽衣！」沒等麻衣跑過去，跟在芽衣後面的安原便慌忙抱起她，查看她的額頭。芽衣抱住安原哇哇大哭了起來。

　　事務所的成員中，不常直呼雙胞胎名字的只有安原和約翰。但是這並不是說他們和孩子們不親近，只是單純的口語習慣問題而已。

　　事實上，安原現在就像血親一樣竭盡全力安撫著芽衣。

　　接下來的畫面是事務所的所有人聚集在會客廳裡，齊聲唱著生日歌。

　　房間中央的圓桌上擺著一個插著兩根蠟燭的蛋糕，雙胞胎噗的一口氣便將燭火吹滅了。

　　「惠麻、芽衣，生日快樂！」大家齊聲說。

　　「謝謝！」雙胞胎的臉上滿是開心的笑容，兩人的聲音也是意料之中的整齊。

　　嬰兒臉龐特有的圓潤感已經漸漸從雙胞胎的臉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愈發清晰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坦白說，從這時起，雙胞胎的模樣中已經能夠看出父親的影子了——她們確實與那魯血脈相連。

　　兩人一個接著一個地打開大家送來的禮物，不斷發出呀呀的歡喜的叫聲。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未曾見證的、雙胞胎的成長。

　　*

　　連續觀看了三年份的錄像，那魯感到眼睛有些疲勞。於是他直接在電視前的地板上坐了下來，接著輕輕嘆了一口氣。

　　都是很平常的日常生活的錄像。但是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不覺得乏味。

　　坦白說，他似乎還沒有身為人父的意識。

　　然而，他喜歡這兩個孩子……這一點應該沒有錯。

　　他仍然清楚地記得那雙小手抓住他衣服的時候，從自己的心底湧起了一股暖流。

　　可惜，這種感覺大概還不是父親的自覺。

　　聽說女性在孕育腹中孩子的時候就會明白應該如何當一名母親，而父親通常只能在撫養孩子的過程中逐漸摸索自己應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然而對自己來說，由於從雙胞胎出生至今都沒有一同生活過，他完全不清楚應該怎樣面對眼前的事實。

　　相比較而言，雙胞胎顯然比他更加適宜這種變化。

　　「Daddy」和「爸爸」。

　　在那魯身邊時，惠麻在右、芽衣在左；在林身邊時，芽衣在右、惠麻在左。

　　她們非常清楚地區分了他和林——盡管他並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她們還是在心中為他留下了一個特殊的位置。

　　對於雙胞胎而言，真正的「爸爸」永遠都是林吧？那個養育了她們、一直以來深愛著她們的林。

　　即便如此，她們還是歡迎著他這個「Daddy」成為家庭的一員。

　　坦白說，沒有被叫作「爸爸」這件事，讓林和那魯都多少感到微妙——雖然在雙胞胎心目中，林和那魯是完全不同的存在、有著不同的地位，可是自然地區分兩種稱呼這件事，證明了她們坦然地接受了擁有兩位父親的事實。

　　「是溫柔的孩子。」他突然想起剛剛見到雙胞胎的時候、林曾經說過的話。

　　真的是這樣呢……培養出這樣溫柔的孩子們的麻衣和林也是。

　　*

　　「真難得……」麻衣毫無征兆地走進了會客廳。

　　那魯原本以為她早已睡下了。

　　不過，在他開口詢問以前，她已經不好意思地咕噥著「睡醒了」轉向了廚房的方向。

　　然後，他聽到了她准備紅茶的聲音。

　　「真是難得看到那魯看電視啊。以前不是只看必要的新聞的嗎？」

　　「不是電視，是DVD。」那魯一邊回答，一邊換上了下一張光盤。既然看了就想一口氣全部看完。

　　「DVD？更難得了……」

　　廚房傳來了熱水被注入茶杯的聲音。麻衣端著兩杯紅茶走了出來。

　　她將其中一杯放在了那魯背後的圓桌上，隨後端著另一杯在那魯的旁邊坐下來，拾起他剛剛看完的DVD查看。

　　「你在看雙胞胎的成長記錄？」

　　「啊……我、不知道她們是怎麼長大的。」

　　那魯說著，按下了DVD的播放按鈕——接下去的畫面似乎是四人和瀧川一家去游樂園的場景。

　　麻衣注視著被電視屏幕的藍光照亮的那魯的側臉，可是，卻依然無法從那張臉上看出他此時究竟在想些什麼。

　　除了……他的表情，非常溫柔。

　　缺席了雙胞胎成長的五年間，他究竟有多麼寂寞、多麼不願回首呢？

　　幸運的是，從今以後，他們還有充足的時間來彌補這五年的空白。

　　從今以後，他還有足夠的、盡到父親責任的機會。

　　麻衣將頭靠在了那魯的肩上。

　　「……麻衣，很重。」

　　「……有什麼不好嗎？反正就一會兒。」

　　那魯陷入了片刻的沉默，隨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畫面中的惠麻和芽衣正開心地騎在旋轉木馬上打鬧。

　　竟然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成長了這麼多。

　　「……麻衣……」

　　「……嗯？怎麼了？」

　　「……謝謝。」

　　謝什麼？麻衣沒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不過她能夠明白的是，這句「謝謝」裡包含了無數的感情。

　　「嗯。」麻衣回答了一個字，然後用自己的左手蓋上了他放在地板上的左手。

　　下一秒鐘，從他們接觸的無名指處傳來了輕輕的、金屬碰撞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畢業季好煩惹……龜速更新果咩吶……_(:зゝ∠)_


第9章 成長

　　訓斥雙胞胎的那魯相當嚴厲。

　　在書房裡擺放得整整齊齊的資料被雙胞胎弄亂的時候，那魯忍不住吼道：「不許再進來了！」——那樣的語氣嚴肅得連大人都會被嚇到，更不用說惠麻和芽衣，連忙抽泣著不斷重復著「對不起」。

　　從房間外看到這一幕的麻衣對孩子們心疼到了極點。

　　「知道了就好。出去吧。」那魯說著打開了書房的門，將不停用手抹著眼淚的雙胞胎從屋內送出來，並且從後面輕輕撫了撫兩人的頭。

　　雙胞胎有些驚訝地回過身，抬頭看向父親的表情。

　　「下次不要這樣了。」身為父親的人收斂了方才的怒容，平靜地陳述道。

　　「……對不起，Daddy。我們以後不會這樣了。」雙胞胎用同樣的表情說出了同樣的話，然後自然而然地就著那魯的褲子擦起了滿臉的淚水。

　　那魯苦笑著再次揉了揉她們的頭發。

　　他總算是發完脾氣了……麻衣吐出憋了很長的一口氣，對三人說：「好了就吃飯吧。」

　　雖然那魯生氣的時候顯得很恐怖，但是之後總是會這樣安撫地摸摸雙胞胎的頭頂，這一點從來沒有改變過。他敲了敲兩人的額頭作為安慰結束的信號，然後牽著兩人的手把她們從書房裡送出來，交給麻衣，而麻衣安頓好雙胞胎，便返回書房將書桌上的資料拾了起來。

　　雖然壓壞了一些，但是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從封面上的馬克筆簽名就能推斷出資料的大致內容。

　　「這次也很過分啊……」

　　「是啊。」那魯一邊說，一邊接過麻衣手中的資料，和之前的材料整理在一起，「那兩個家伙……在你或者林先生面前明明很乖的，就是老是跟我胡鬧。」他說著看向麻衣，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麻衣沒料到他會說這樣話，一時間噗地笑出了聲。

　　他不會覺得只有自己才能夠容忍小孩子的淘氣吧？

　　「那個啊……」麻衣出聲道，「那魯，她們是在試探你呢。」

　　「試探什麼？」那魯不明就裡地看向麻衣。

　　「小孩子都想要被疼愛的，所以會試探父母。感覺到『啊，這個人是愛我的』之後，才會確信自己是擁有父母的呢。」

　　這事實上，是雙胞胎開始接受那魯這個父親的證據。

　　那魯一瞬間露出了有話要說的表情，但是最終只是低聲「嗯」了一句。

　　難道是在害羞嗎？麻衣這樣想著，從那魯手裡抽走了資料。

　　「這個，還沒看過吧？要不要跟本部說一聲，讓他們再送一份過來？」

　　「不，不用。」

　　聽到那魯斬釘截鐵的回答，麻衣有些吃驚——看到他對雙胞胎那麼生氣，她還以為一定是非常重要的資料。

　　「反正是遲早要扔掉的材料。」

　　「啊？那你為什麼還要對孩子們生氣啊？」麻衣問道。

　　那魯沉默了片刻，開口道：「……不是，是因為她們說不是自己弄的。不能對小孩子說謊置之不理吧。」然後嘟囔著「吃飯吧」迅速背轉身去，朝向書房外的方向。

　　麻衣愣了一下，然後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捂著肚子大笑了起來。

　　「啊哈哈哈……討厭！原來如此啊……」

　　「……什麼這麼好笑？」

　　那魯很不爽地看了麻衣一眼，後者立刻舉起一只手道歉。

　　「那個……沒想到……那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好爸爸的風範的啊？」

　　為了告誡孩子們不能說謊而訓斥她們……這毫無疑問是一個父親思考問題的方式。

　　雖然以前總是說自己還沒有當父親的自覺，但是這種底氣不可能是從天而降的，而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由生活孕育而生的。

　　「……？有什麼不對嗎？」那魯問道。

　　什麼啊……明明挺有自覺的嘛。麻衣這麼想著，開心地笑了起來。

　　*

　　雙胞胎和父親之間存在著心靈感應。

　　然而，不同於雙胞胎相隔多遠都能夠通話，父親只能在視線所及範圍內、大約半徑十米的區域內和雙胞胎對話，不過如果只是單純地接收雙胞胎的信號的話，距離可以拓展到三十米左右。

　　也就是說，在這個餐廳裡，他們完全可以不用語言交流。而且，那魯意外地相當喜歡使用這種能力。

　　以前，林就經常與戴維斯家一起吃晚飯，就算現在搬了家也沒有改變。於是，麻衣提出在兩間公寓之間拉一條專用的電話線，這樣就不用專門跑出去，而是可以用內線電話呼叫林了。

　　對此，那魯做出了「好建議」的評價，令麻衣受寵若驚。

　　他把林當作「家人」的話，看來並不只是說說而已。

　　林對此自然非常高興，而且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應該如何作為「家人」與麻衣他們相處——父親的那魯，母親的麻衣，以及孩子們。在他們面前，自己究竟扮演應該什麼樣的角色……林認真地思考過這個問題。

　　雙胞胎依然會叫他「林爸爸」，林也知道她們一直像對待親生父親一樣敬慕著自己。

　　然而，這樣的角色總有一天必須被交還給那魯。

　　總有一天，雙胞胎會收回「爸爸」這個稱呼。

　　盡管會覺得有點寂寞，但這實際上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相反，自己會被她們叫做「爸爸」才是不正常的狀態。自己雖然會因為被叫做「爸爸」而感到高興，但是一想到這代表著這個家庭五年的分別便又會感到難以抑制的悲傷。

　　既然會從「爸爸」變成「林爸爸」，那麼自然有一天，這個稱呼還會再次改變。

　　或許會變成「林先生」，或許會變成「叔叔」。

　　他被這樣稱呼的一天，就是這個家庭回歸應有的姿態的一天。林深刻地感受到了這一點，並且清楚自己應該為這一天的到來做好心理准備。

　　林這麼想著，朝著雙胞胎的方向望了過去。

　　似乎是有不愛吃的東西，兩人正瞅著周圍的動靜，趁大人們不注意交換了各自的食物——他曾經以為雙胞胎討厭的食物應該是一樣的，但是看起來事實上並不是這樣，如果都討厭這些食物就不會交換了。

　　雙胞胎察覺到小動作被林發現了，臉上立刻泛起一股紅潮。

　　而這一幕被那魯看得清清楚楚。他沒有戳穿，只是冷靜地望著雙胞胎厭惡的表情，把乘著兩人討厭的食物的勺子遞到了她們面前。

　　雙胞胎呆呆地看了勺子一會兒，隨後慢吞吞把裡面的食物咽了下去。

　　麻衣和林驚訝地對視了一眼。

　　緊接著，兩人主動伸手舀起一些討厭的食物，皺著眉頭吃了下去，然後齊齊將手伸向了放在一旁的牛奶。

　　那魯微微笑了一下。雙胞胎於是露出一副松了一口氣的笑容。

　　麻衣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不滿地擰起了眉毛：「又在瞞著我和林先生說悄悄話。」

　　林苦笑了起來。

　　雙胞胎慌忙齊聲道歉：「對不起，媽媽、林爸爸。」

　　「那個……Daddy說不能挑食……」

　　「所以啊，惠麻和芽衣很努力地都吃掉了！」

　　接著，兩人用拿手的雙聲道合聲宣布道：「然後，Daddy表揚了我們『很厲害』哦！」

　　沒有料到雙胞胎會直接說出來的那魯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

　　明白了……他看起來是不好意思在人前稱贊孩子們，所以才特意去使用心靈感應啊……麻衣和林再次對視了一眼，苦笑起來。

　　不過……這個總是說著還沒有為人父的自覺的家伙，終於開始明白應該怎樣做父親了呢。

　　那魯這個「Daddy」也被雙胞胎敬慕著呢……以和林不一樣的方式。

　　他什麼時候會被成為「爸爸」呢……作為唯一的父親。

　　那個時刻總會自然而然地到來的，就像這樣自然而然地做起父親該做的事。

　　「……那魯，真的變成一個好爸爸了。」林感慨至深地嘆了一口氣。

　　「……怎麼你也說這種話。」那魯略微不爽地嘆息道。

　　看起來，一切都像麻衣所預想的那樣發展著。

　　麻衣對此「啊哈哈」地苦笑了起來。

　　他們什麼時候會變成真正的一家人呢……林這麼想著。

　　不過，不管一家人最終變成什麼樣子，他都會在他們身邊，一直。


第10章 懺悔

　　一陣清爽的夏風從食堂的露台外吹進來，掀起了麻衣的頭發。屋外綠樹的枝葉在風中微微搖擺，發出細微的聲響。

　　同樣是夏天，這裡的空氣卻不像日本那樣潮濕，而是清新又舒適的。

　　看起來，這裡的風景一點都沒有變。麻衣站在露台上，默默地想。然而，似乎又有什麼東西，給了她一種不太一樣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她說不清楚。也許是樹木又長高了一些吧？或者是長椅的顏色褪去了一些……這些事物無法抵御時間的流逝，總是會多多少少發生一些細小的變化。

　　自從五年前與那魯分別，麻衣便再也沒有踏入過這個地方，一次也沒有。

　　她原本會每年造訪英國一次，但是卻從五年前斷絕了這個習慣，因為她害怕遇見那魯，害怕自己會無法從容地面對他。

　　林也是……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應該是在顧慮自己的感受吧？畢竟以前，他是會時常回來看看的，然後此後卻不得不擔心孩子們的狀態，或者不放心麻衣一個人留在日本，還有……他不能不考慮那魯見到和麻衣同居的他時的感受。

　　雖然林經常和那魯電話聯系，向他轉達一些調查結果和數據，然而，林卻從沒有和那魯談起過彼此的近況，即便其實很關心——他們倆原本就不是擅長閑聊的人。

　　麻衣這麼想著，抿了一口被端來的冰紅茶。冰塊已經融化了，入口的茶水散發著濃郁的香氣。

　　麻衣拉開食堂裡的一張椅子，在配套的桌前坐了下來。

　　最先提出想要到英國的研究所來的，其實是雙胞胎。

　　原本麻衣想先帶她們到那魯的老家去露個面，但是雙胞胎卻堅持要看一看父親除了日本的辦公室之外的工作場所。恰好圓和麗滋也說想見見孩子們，麻衣便找了個兩人可能有空的時間前來，沒想到沒能遇上。

　　在麻衣看來，那魯似乎並不想讓SPR的工作人員知道雙胞胎的特殊能力，又或者覺得英國對她們來說並不是很好的生活環境，所以才會匆忙地再日本定居下來。因此，麻衣起初覺得為了見圓和麗滋的話去哪裡都可以，沒必要專程跑一趟英國，可是雙胞胎卻意外地無論如何都想前來。轉念一想，既然林和安原都調整了日程、空出時間來陪同他們，那麼應該沒有什麼問題，麻衣於是說服了那魯。

　　此時的那魯無法拒絕雙胞胎任何任性的要求。

　　他是不是越來越像個笨蛋爸爸了……麻衣苦笑著想。

　　*

　　就在這時，麻衣忽然察覺有人靠近，於是本能地回過頭去。一名女性從她斜後方的門中走了進來。

　　「可以坐這裡嗎？」女人指了指麻衣旁邊的座位，用英語問道。

　　周圍空座位有很多，這讓麻衣對她特意挑這個位置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不過麻衣還是用有些磕磕絆絆的英語回答道：「好的，請坐。」

　　女人意識到麻衣並不擅長英語，於是有意放緩了語速：「你是博士的夫人吧？我有些話想跟你說。」女人說著，露出一副溫柔的微笑。

　　「和我？」

　　「恩，研究所裡有傳言，說有個女孩帶著兩個跟博士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因為年齡對不上，有人覺得博士是在搞異地婚外戀，結果被自己的部下橫刀奪愛。」女人仿佛自己也覺得這樣的假設很可笑似的，一邊說，一邊捂著嘴笑了出來，垂在肩上的褐色頭發也搖晃起來。女人長得眉清目秀，稱得上是一位美人。

　　「異地婚外戀……」

　　「不是嗎？」

　　「不是的，孩子們是在他離開之前懷上的，然後我瞞著他把孩子們生下來養大。而且說什麼橫刀奪愛……明明是我麻煩了林先生很多……」麻衣有些氣憤地回答——她沒有想到竟然有人在如此惡意地揣測她的家庭。

　　當然，在外人看來自家的事情或許確實有些復雜。

　　「在那魯回來之前，林先生一直像父親一樣幫我照顧著孩子們。沒有他在的話，我也許就沒有辦法讓孩子們健康地成長了……」

　　說到「像父親一樣」的時候，麻衣輕輕地搖了搖頭——不對，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也沒有和麻衣做過任何出格的事，但是林還是雙胞胎的父親，雙胞胎也這樣愛戴著他，和愛戴著那魯一樣。

　　果然……自家的事情相當復雜。麻衣苦笑著想。

　　女人沉默了片刻，接著問道：「吶，在此之前，你們一直都相信博士還會回去日本嗎？五年間一直都相信？」

　　麻衣點了點頭：「林先生應該一直都相信的，也一直都說要為那魯的回歸准備一件比較好的房子。不過……有段時間，我是不相信的。」說著，麻衣將視線投向了遠處的綠化：「我一度放棄了，覺得他不會再回來了，於是沉浸在自己的理想當中……」

　　「理想？」

　　「嗯，那魯能夠安心地將研究做成功的理想。」麻衣微笑著說。

　　視線的前端是並排直立的樹木。不過，這份景色並沒有能夠進入麻衣的視野，她的目光定在更遠的地方。

　　女人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難道不是博士的理想嗎？而她說……這是自己的理想？

　　「……研究成功，是博士的理想吧？」

　　「唔，是我的，我希望他能好好工作，一心一意地做他的事情，所以放棄了。」

　　「但是你還是把孩子生了下來？即便覺得他不會回來了？即便你可能不得不一個人撫養孩子？你不會覺得不安嗎？」女人連珠炮也似的吐出了一連串的質問，英語聽力並不好的麻衣不得不打斷她：「不好意思，你能不能說得慢一點？」

　　女人這才想起身旁的女孩是個日本人，於是再度放慢了語速：「為什麼決定把孩子生下來？」

　　女人從正面直視麻衣的眼睛，而麻衣卻難以忍受那樣的視線，下意識地別開了頭。

　　「我也不知道。但是……這是他的孩子啊。知道這一點的時候我就已經愛上她們了。」

　　聽到這樣的話語，女人本能地垂下視線，望向自己的腹部：「不會害怕嗎？」

　　「害怕啊。無論是生下她們、還是撫養她們的時候都害怕，但是幸好有林先生和大家在……孩子們其實也在支撐著我。」

　　「……不寂寞嗎？」

　　這一回，女人也移開了視線。不過望著別處的麻衣並沒有發現。

　　「……寂寞的。明明有那麼多人陪著我，可是……沒有他在，就無論如何都感覺不到滿足。」

　　女人悄悄低聲咕噥了一句什麼，可惜麻衣並沒有聽到。

　　這回輪到麻衣提問了。

　　「你是這裡的研究員？」

　　女人微微搖了搖頭：「不，我丈夫才是研究員。而且，今天也是最後一天了。」

　　「哎？」

　　「他要轉入美國的大學了，我今天就是過來幫他搬東西的。沒想到剛好在這裡遇到了你。」女人一邊說著，一邊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輕笑起來。

　　「即便那邊也有熟人，還是會感到寂寞啊……」麻衣俯首道。

　　對於麻衣的話，女人一時仿佛有話想說，卻在張開嘴之後猶豫了。片刻沉默過後，她說出口的是與之前完全無關的話：「我現在……肚子也有一個孩子。」說著單手撫上了自己的腹部。

　　麻衣望了望她的腹部——也許是懷孕不久的緣故，她的腹部並沒有隆起。

　　「目前三個月。」女人解釋道。

　　「祝賀你！不是很好的事情嘛。」麻衣奉上自己由衷的祝福。

　　女人望著麻衣的笑臉苦笑起來——那樣太陽一般的笑容實在太過耀眼。

　　「吶，你願不願意聽一聽我的故事？雖然可能會很無聊。」

　　「嗯，如果你願意告訴我的話。」

　　女人微笑著道了聲謝，然後輕輕吸了一口氣，注視著麻衣的眼睛——她想，這些話，她不會再講給麻衣以外的人聽了：

　　「我從小過的就是與給與求的生活，所以一直都覺得自己應該是被家人愛著的吧。但是事實完全不是這樣……直到有了這個孩子，我才第一次意識到這一點。懷了這個孩子以後，我才明白父母究竟應該給予些什麼——不是物質上的東西，而是精神的守護。所以我第一次感覺到……盡管什麼都有了，但是自己並沒有得到真正的愛……」女人緩慢地撫摸著自己的小腹，如此說道。

　　「沒有得到真正的愛……怎麼能這麼說……」

　　「唔，可是事實確實如此。我不知道愛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感情，反而一直把欲望的滿足當□□情了……而我的誤解傷害了很多人。」女人一邊說著，一邊移開了一直盯著麻衣的視線，微微張了張口。

　　「……我……」

　　「麻衣！」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了男子的聲音。

　　麻衣回過頭，便看見一個全身被包裹在黑色西裝裡的話題人物正站在食堂的門口。

　　「那魯！」

　　那魯徑直朝著麻衣所在的位置大步走了過來，一絲一毫的視線也沒有分給她身旁的女人。麻衣站起身，並轉過身來面對他，於是聽到對方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後用日語說：「沒想到你在這裡，找了很久。」

　　「抱歉。怎麼了？」麻衣問道。

　　「……雙胞胎好像迷路了。」那魯苦笑著嘆氣。

　　「哎？！那不是很糟糕！」

　　「不管怎麼說，我已經先讓沃克去找了，對她說拼了命也要找到。」他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說。

　　「你又欺負麗滋……」麻衣擺出一副妻子教訓丈夫的口氣。

　　「這是她的工作吧？」那魯面不改色，「而且，把雙胞胎搞丟的本來就是她。」

　　「你……能跟著你這麼久，麗滋真是不可思議的存在……」

　　「人手不足，是她自己要幫忙的。」

　　他們的溝通是如此的自然，根本不像是幾個月前剛剛結婚的模樣，而仿佛已經攜手共度了多年的時光。女人這麼想著，微微搖了搖頭——不，不對，他們更像是無心地走入了彼此的世界，然後自然而然地留在了一起，自然而然地變得幸福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們要先走了。」麻衣抱歉地對她鞠了一躬。

　　女人搖了搖頭：「不用在意。」

　　麻衣面無表情的丈夫朝女人的方向瞄了一眼，讓女人一瞬間緊張了起來。她小心地開口道：「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隨後，沒有等他開口，便繼續追問：「……你現在……依然恨我嗎？」

　　聽到她的問題，那魯緊緊皺起了眉頭，露出了一副非常沉穩卻也非常冷淡的表情。

　　「……很抱歉，但是我們好像不認識。」

　　啊……意料之中的反應呢。他果然已經將自己從記憶中刪除了，他果然……恨過她。

　　女人低垂下視線，苦笑了起來。

　　那魯托著下顎思考了片刻，隨後再度開口問道：「……你是哪個研究室的人嗎？」

　　女人猛地抬起頭，用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盯住他——可惜，從表情看不出他究竟是在演戲，還是真的忘記了她。女人努力控制著自己，按捺下心底湧動的情緒。

　　又來了……那魯嘆了口氣，望著女人放棄般的垂下了肩膀。

　　聽說了一點他的事便擅自來搭話的人很多，而這些人往往會被他直白的「不認識」刺激，因而又擅自露出一副失望的樣子——他原以為在他結婚以後，這樣的事情應該不會再發生了才對。

　　那魯這樣想著，准備開口像過去一樣說明，卻發現女人撫著自己的腹部，模樣有些奇怪。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的肩膀搖晃得越來越明顯，清晰的笑聲從她的口中傳了出來，無論是那魯還是麻衣，都吃驚地望著她。

　　「哈哈哈哈……啊，對不起啊，原來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原來如此啊……」女人用力揮舞著另一只手，大聲道歉，然後不斷地重復起「第一次見面」來。

　　再然後，女人猛地止住了笑聲，用一雙平靜的眼睛盯住麻衣：「對不起，打擾你的丈夫。」

　　不知為何，麻衣不敢直視女人的眼睛，於是下意識地垂下了視線。

　　幾秒鐘後，她重新抬起頭——女人正微笑著，輕輕地搖了搖頭。

　　*

　　女人來到一間研究室的門口敲了敲門，得到「請進」的回答後走了進去。

　　一名男子正站在屋內的唯一一扇窗戶前，意味深長地望著窗外的風景。

　　「……都收拾好了？」

　　這名男子……她的丈夫今天就要離開這間研究所了。他得到了美國一所大學的研究所的邀請，就要移籍到美國去了。

　　「你來了啊……」

　　「嗯，覺得你可能需要幫忙。」

　　「就算你想，我也不能讓你幫忙啊……現在正是關鍵時期，不是嗎？」男人說著，指了指放在房間中央的兩個紙箱，大部分的行李都已經提前送往美國了，剩下的只是一些用處不大的小物件，而且也都已經整理好了。

　　「……我應該早點過來的。」

　　「我不是說了不能讓你幫忙嘛。」

　　「我沒有關系的。」

　　女人來到丈夫的身邊，與他比肩眺望窗外的景致——她來到這個地方，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而在這最後一次造訪中，她卻見到了他，這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

　　女人挽住丈夫的手臂，對方側過頭來，對妻子展露出一個微笑。

　　「……我剛才，見到戴維斯博士了哦。」

　　「……你們說了什麼嗎？」男人有些困惑地問道。

　　女人搖了搖頭：「他不記得我了……唔，也不對，他應該是真的不了解我的事情。畢竟真的說起來，他一次都沒有好好看過我的臉。」女人嘻嘻地笑了起來。

　　丈夫抽出自己的手臂，摟住了妻子的肩膀，妻子則閉上了眼睛，安靜地感受對方的體溫。

　　他不記得她。

　　某種意義上，這個事實讓她感到松了一口氣。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讓他忘記那被束縛的五年，重新變回原本的幸福的樣子。

　　也許這樣能夠減輕一些她的罪孽……她在心裡祈禱。

　　「走吧。」

　　丈夫離開窗邊，從地上抱起了余下的行李。在紙箱被搬動的時候，一個紙袋從上面掉了下來，妻子於是拾起了那個紙袋——黃色的包裝紙上畫著一只大鳥，袋子裡則裝著一個紙盒。

　　「這是什麼？」

　　「……博士的助理送來的餞別禮物。」

　　「助理……」女人抬起頭，對著天花板回憶那位助理的名字，「那個……是沃克小姐？」

　　「是個日本男性，叫安原。」男人一邊說，一邊抱著紙箱先走了出去。

　　女人在呆在了原地。

　　「放心吧，我們會幸福的。以前都被傳過婚外戀了，還有什麼好害怕的？」

　　片刻後，身後傳來丈夫略帶調侃的聲音。雖然沒有回頭，因而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是女人覺得，此時他多少也是害羞的。

　　妻子苦笑著說：「不要這麼說……他是我們的丘比特也說不定。」

　　丈夫笑了：「在這一點上，沒有人比我更感謝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消失這麼久麻吉果咩_(:зゝ∠)_

　　不過總算放假了！雖然N1已死而且還有一堆作業，可是放假還是極好的︿(￣︶￣)︿


第11章 混亂

　　「……怎麼辦……」

　　戴維斯博士的助手——伊麗莎白·沃克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煞白。

　　真的只是移開視線的一瞬間，准備茶水的一瞬間。

　　「……雙胞胎不見了……」

　　兩個孩子擁有著驚人的旺盛好奇心，一旦遇到感興趣的事物就會立刻飛奔過去。

　　所以她的上司兼雙胞胎的父親嚴肅地叮囑她：「絕對不要轉移視線。」

　　如果不快點找到她們的話……

　　兩個孩子分別是靈視與透視能力者。在這所一直在尋找靈能者的研究所中，如果這一事實暴露，即便她們還是幼童，恐怕也會被當作實驗道具利用。

　　不僅雙胞胎的父母，疼愛著她們的周圍的人們都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

　　況且，眼下需要自己擔心的事還遠遠不止這一件。

　　那位博士相當溺愛自己的孩子們，溺愛到看見她們就會遺忘病痛……不，恐怕是在她們面前，無論什麼痛苦都會拼命忍耐的程度。若是他發現自己的孩子們不見了的話……

　　「我……大概會被炒魷魚吧……」

　　因此，必須在這樣的悲劇發生之前找到雙胞胎。

　　麗滋下定決心。

　　然而這一天，幸運之神並沒有降臨在她的身上。

　　「……沃克，雙胞胎在哪裡？」

　　「……咦！」

　　從她的背後傳來了那位父親的低沉嗓音。

　　*

　　雙胞胎想起了前往研究所的時候，駕車的父親從頭腦裡傳達給她們的話。

　　【我說的話你們都記住了嗎？】

　　【嗯，不能兩個人單獨行動，不能跟不認識的人走。】

　　【特別是芽衣。你是有前科的。】

　　【不會的啦……】

　　【誰知道你會不會……惠麻，看著她點。還有呢？】

　　那魯繼續用心靈感應發問。

　　惠麻搶先回答：【絕對不能把自己的能力告訴別人。】

　　接著芽衣也回答道：【不能摘下手套。】

　　芽衣的兩手上戴著一對薄薄的手套。雖然那魯教過她控制透視能力的方法，但是這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掌握的。芽衣只能在偶爾抑制住自己的能力，在不注意的時候仍然會看到不想看的東西。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那魯讓芽衣盡量戴上手套，哪怕是上幼兒園的時候也是。好在由於最近有潔癖的人並不少，讓孩子戴著手套的父母也不只一、兩人。幼兒園的老師大概把那魯也當成其中之一了。

　　盡管同父同母的惠麻卻從不戴手套。

　　【絕對不要告訴別人。繼續。】

　　那魯再次追問。這一回，雙胞胎「嗯」著撓了撓頭。

　　【把最關鍵的東西忘記了。】

　　【啊！如果麗滋要給我們倒茶，就問她要水或者牛奶！】

　　兩人一齊在心靈感應中回答。聽到她們的答案，那魯滿意地點了點頭。

　　與前幾條相比，這一點似乎顯得有些不正經，然而麗滋泡得茶有時味道真的很奇特……那絕對不是人喝的東西。

　　【對了，也許果汁也可以……不，不行，她之前有把自己噎住過。就喝水或者牛奶，她應該還不至於自己去擠奶，會准備溫的鮮牛奶。知道了嗎？】

　　對於那魯用心靈感應提出的問題，雙胞胎用力地點頭。

　　那魯從後視鏡裡看見了她們的動作，也滿意地頷首。

　　「又在瞞著我說悄悄話！」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麻衣鼓起了腮幫。

　　明明被那樣詳細地囑咐過了……

　　雙胞胎踮起腳尖從研究所走廊的窗戶往外看——這裡的窗戶比日本的窗戶要更高一些，她們必須踮起腳尖才能面前露出眼睛。

　　【……好像是一樣的，芽衣。】

　　【嗯，惠麻……我們貌似又回到原來的地方了。】

　　兩人無比同步地轉了一圈，確認周圍各個方向的景致，然後放開了扒住窗台的手。

　　原本只是想去附近的洗手間，覺得很快就能回來……沒想到變成了這種糟糕的狀況。

　　之前被強調過很多次，迷路的時候就呆在原地不要動……可是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雙胞胎困惑地對視。

　　【……我們，找個人問路吧……】

　　【但是，麗滋不是說「碰到蘿莉控就麻煩了」嗎？惠麻……】

　　兩人手拉著手，發出「嗯」的沉吟聲。

　　雖然不是很明白「蘿莉控」到底是什麼，但是既然麗滋那麼認真地叮囑過了，那一定是很危險的人。

　　想到這裡，兩人突然靈光一現似的，一齊擊掌道。

　　【我們去找這個叫做蘿莉控的人吧！】

　　這種思考回路，被她們的父親稱作「不可理喻」。

　　*

　　男人悠閑地在無人的走廊裡漫步。

　　與照顧過自己的人們依依道過別後，他正在返回研究室的途中。他一邊走，一邊用手掌扶住走廊的牆壁——這是他工作過很長時間的研究所。此前他並沒有對離開這裡感慨太多，卻在這時突然感到了一陣陣留戀。

　　今天就是他留在這座研究所的最後一天了。

　　美國杜克大學向他發來了邀請，於是他便從這裡辭職，選擇了調任。

　　坦白說，這裡已經有了更受稱贊的天才，那麼即便他留在這裡，也很難獲得出頭之日。所以，能夠在這時收到賞識他才能的大學的邀請，他感到非常幸運。英國雖然是超心理學領域的權威，但是杜克大學卻也是最初著手研究超心理學的機構之一，他們同樣對於這一學科抱有極高的熱情。

　　恐怕……自己最初著手研究超心理學的時候，也是懷著這樣的心情的吧。

　　不管怎麼說，美國都將是自己未來工作的地方。相比自己，他更希望能夠給妻子營造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

　　想到這裡，他用指尖劃過牆壁，朝著自己的研究室走了過去。

　　大多數行李都已經事先送往美國了，研究室裡剩余的都是一些用處不大的私人用品，然而這些東西也必須收拾起來。他准備了裝東西的紙箱，打算在妻子過來之前都收拾完畢。

　　妻子現在正處在懷孕的關鍵時期，所以他並不像麻煩她。

　　他這麼想著，加快了原本緩慢的步伐。

　　就在這時，他感覺到有兩只手抓住了他的褲管。

　　他險些跌倒在地，很勉強地穩住了重心。

　　「什……怎麼了？！」

　　他慌忙朝後下方看去，傳來拉力的地方是兩只小手，緊緊攥住了他的褲管。

　　而那兩只小手的主人，長著和此研究所的天才博士一模一樣的臉孔。

　　……戴維斯博士的孩子嗎？

　　男人被自己腦海裡的想法嚇了一跳，連忙停住自己瘋狂的聯想——不對，等等。他記得戴維斯博士的孩子是她的妻子帶來的，而聽說那位妻子的前夫是博士的機械師同事，林興徐。那麼，博士的孩子的生父不應該是林興徐嗎？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兩個孩子究竟是什麼人？他的克隆人？不對不對，那樣就應該是男孩子啊！何況……那個人的妻子是怎麼樣懷孕的啊？完全無法想像他們之間的□□關系……那麼……

　　「啊一姆洛斯特……」

　　這時，兩個孩子同時出聲，打斷了男人的思路。

　　那是典型的、日本人一字一頓的發音方式，他一時間無法理解她們的意思——啊一姆洛斯特？愛姆咯斯特……不對……I』m lost？

　　「……迷路了嗎？」

　　他用英語問道，不過顯然兩個孩子並沒有聽懂，於是他低下頭將她們所說的「啊一姆洛斯特」重復了一遍。

　　畢竟似乎完全無法用英語溝通。

　　「那個……我們想去Daddy那裡……」其中一個孩子用日語說。

　　男人雖然不懂日語，卻聽懂了「Daddy」這個英語單詞。

　　「啊……要去父親那裡吧？」

　　男人決定將兩個孩子帶去她們的父親那裡，於是他的思緒也重新回到了之前的思路中去——她們口中的Daddy……究竟是戴維斯博士，還是林興徐？

　　*

　　伊麗莎白·沃克正在四處奔跑。

　　平常，這個研究所是禁止跑動的，因為哪怕是微小的震動都會影響實驗的結果。然而今天，她卻已經顧不得這些細節問題了。

　　「惠麻、芽衣！你們究竟跑到哪裡去了啊？」

　　如果找不到那對雙胞胎，她絕對會被自己的上司殺掉的。

　　「快出來啊！不然我會被博士滅掉Death……」

　　情況委實十分緊急，她已經無暇顧及周圍正在運作的實驗了——可是，研究人員們卻不這麼認為，時不時就有人來打斷她。

　　「沃克小姐！我們這裡正在采集數據！」

　　「可是我現在很急！」

　　她急得直接用日語回答了出來阻止她的女研究員，畢竟雙胞胎聽不懂別的語言。

　　然而，女研究員接下了她的話：「我剛才有看見兩個和戴維斯博士長得很像的、四、五歲的孩子哦。不過這是怎麼回事啊？我明明聽說博士的孩子是他妻子帶來的、林興徐的孩子，而且年齡也對不上……他們不是半年前才再婚的嗎？」

　　「你剛才看見了？！在哪裡？」麗滋大吃一驚，沒想到獲得了意料之外的情報。

　　「我看見他們一家四個人進來的。」

　　……這情報完全沒用啊。這不是他們剛剛到達這個研究室的時候的事嘛……

　　剛剛感覺看到了一絲希望，那希望又瞬間破滅了……

　　麗滋大失所望地垂下了頭。

　　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失落，女研究員繼續說道：「雖然大家都說博士這是跨國的不倫戀，但是我覺得怎麼想都奇怪啊……博士這五年間幾乎沒有休息過啊……」

　　「……博士的妻子在他們分開前就懷孕了，只不過瞞著博士偷偷將孩子生了下來。是林在支持她。就是這麼一回事。」

　　還是把亂七八糟的謠言糾正一下比較好……麗滋這麼想著，回答道。

　　女研究員卻對此失望地感嘆了一句：「什麼啊……原來是這樣啊……」隨後便返回了研究室。

　　該失望的明明是她吧！白白期待了一場，還浪費了這麼多時間……麗滋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准備繼續尋找，然而卻接二連三地遇到各種各樣的人來詢問關於雙胞胎的問題。

　　「吶，那兩個真的是博士的孩子？」

　　「博士和他妻子到底是不是不倫戀啊？」

　　麗滋逐漸也變得不耐煩起來——她可是在被開除的邊緣啊！不要這樣隨便就來問話啊！

　　看起來，熱愛八卦是世界共通的文化。

　　「我現在很忙！以後再說！」她丟下這句話便從人群中溜了出去。

　　不幸的是，溜出去一次之後，又會有第二批、第三批人來阻撓她。

　　「所以說我很忙啊！」麗滋忍不住怒吼，卻依然沒有什麼效果。

　　「博士明明看起來那麼克己……原來也挺能干啊……」

　　「我聽說博士和林興徐是親戚……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長得像？」

　　「我可是直到他的妻子到英國來才知道有這回事！」

　　「所以說……你們讓開啊！」

　　「不對……你們說博士是不是在英國和日本之間穿越……」

　　「為什麼不能只是單純的巧合啊？」

　　「那多無聊……」

　　「說穿越也太……」

　　「PK能做到在英國和日本之間穿越？」

　　「我覺得是分開之前就懷孕了吧……」

　　「就是這樣！」

　　麗滋對於唯一的正確答案大吼一聲，隨後便逃出了人群，丟下眾人在原地感慨著「原來如此啊」滿足地點頭。

　　*

　　「你們的Daddy叫什麼名字？」男人用英語問道。

　　意料之中，孩子們並沒有聽懂，不過她們卻理解了「name」這個單詞，於是兩人叫著「惠麻」、「芽衣」回答了自己的名字。

　　「不是、不是，Daddy的名字……」男人再次追問。

　　而這一次，理解了「Daddy」和「name」兩個單詞的雙胞胎回答了「哦多桑」三個字。

　　所以……這是誰的名字？男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算了，就這樣吧。先把她們送到現在的父親那裡去吧。

　　「跟我來。我送你們到戴維斯博士那裡去。」

　　男人一邊說，一邊向雙胞胎伸出了手。兩人扭捏了片刻，抓住他的手。

　　果然……看樣子就是那位博士的孩子。不過，那位博士也能生出這麼可愛、愛笑的孩子嗎？真的不是湊巧長得像嗎？可是……湊巧也不至於長得像到這個地步吧……

　　望著兩個孩子的笑容，自己的心情也會自然地變得明快起來。

　　不幸的是，這種明快的氛圍很快就被破壞了。

　　「惠麻、芽衣！你們怎麼在這裡！」

　　衝上來的女人一下子拉住了雙胞胎，簡直像要綁架她們一樣。

　　這個女人好像是戴維斯博士的助理。

　　「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我終於不用被開除了……」

　　麗滋抱著兩個孩子，很快化悲為喜。然而，男人卻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場景，不知如何是好。

　　然後，另一個人也從後面追了上來。

　　「在這裡啊……不是告訴過你們不要兩個人單獨行動嗎？」是那個機械師，林興徐。

　　「林爸爸！」被麗滋抱在懷裡的兩人朝林招了招手。

　　麗滋放開雙胞胎，將她們交到林的手上，兩人立刻辯解道：「我們出來上廁所，結果迷路了……」

　　「林也是來找她們的嗎？」麗滋問道。

　　「我聽那魯說她們不見了。」林有些擔心，於是主動出來尋找。

　　「也是……畢竟是爸爸嘛。」麗滋咯咯地笑了起來。雙胞胎便也跟著她天真地笑。

　　雙胞胎一人一邊分別抓住了林的雙手，自然得仿佛是一種習慣。

　　「……結果兩人所說的「Daddy」其實是林興徐嗎……」男人木然地碎碎念道。

　　麗滋似乎這才意識到現場還有另一個人，終於轉過身面對男人說：「你怎麼還在啊，蘿莉控？」

　　聽見「蘿莉控」一詞從麗滋的口中吐出，雙胞胎下意識地躲到了林的身後。

　　男人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麗滋說了什麼，回過神來後才明白自己被她叫做了「蘿莉控」。

　　「什……？！我才不是蘿莉控！」

　　「從跟雙胞胎搭話的那一秒鐘起你就是蘿莉控了！」

　　「這是什麼鬼標准！而且是她們主動來跟我搭話的。說迷路了……」

　　男人憤怒地抗議——憑什麼跟小女孩搭話的人就都是蘿莉控？

　　麗滋難以置信地回過頭來看向他，喊道：「在這麼可愛的雙胞胎面前你敢說你什麼都沒有想？！你的審美有沒有問題？！」

　　「你到底希望我說什麼啊？！我看有問題的是你的大腦吧？！」

　　這是什麼思考回路……博士竟然敢雇佣這種人？看來他也有自己的麻煩啊……男人按捺著心中的抱怨。

　　「惠麻、芽衣，我跟你們說過這種人就是蘿莉控吧？」麗滋彎下腰去，在雙胞胎的耳邊說。

　　「所以我們去找了蘿莉控，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雙胞胎有些驕傲地說。

　　「喂……這有什麼意義……」這回輪到麗滋無語了。

　　雖然聽不懂雙胞胎在說些什麼，但是自己也被她們當成了蘿莉控這一點他是明白了。會主動去了解一句壞話是什麼意思……這兩個孩子也是蠻不可思議的存在。

　　「所以說我不是……」他自暴自棄地嘆息道。

　　突然間，麗滋好像突然記起什麼似的，指著男人問道：「你……是不是被左遷到美國的那個人？」

　　「不是左遷！是調任！」男人再次憤怒地抗議——畢竟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不過，她是怎麼知道自己要調任的事的？恐怕是得到上司離婚的消息時打聽到的吧？聽說幫他代理一切離婚手續的都是這位助理。

　　麗滋露出了一副頗為同情的表情：「……雖然我知道你嫉妒博士，但是因為自己被左遷而拐帶博士的孩子還是太……」

　　「我沒有！」前言撤回。這個女人果然對自己的事情一點也不了解。

　　還是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吧……就在男人這麼想著，准備轉身離開的時候，他聽到了從背後傳來的低低的道謝聲。

　　「……謝謝您。」那是握著雙胞胎的手的林的聲音。

　　不過，林顯然並不是在感謝他保護孩子們：「都是托了您的福。」

　　「……這是什麼意思？諷刺我？是因為我的關系你的妻子才會離開你的啊！」男人指著林說，低沉的聲音壓迫力十足。

　　然而林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動搖：「她並不是我的妻子，我是為了等到今天才和她、還有孩子們住在一起的。都是托了您的福他們才能過上期望的日子。」

　　「你不愛你的妻子嗎？」

　　「……我愛她，但不是你所認為的那種愛。」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他只是她的朋友。

　　聽到這樣的答案，男人胡亂地撓了撓頭：「……啊，真麻煩！沒想到相比安原，我竟然栽在了你們手上啊……」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會在這裡聽到安原的名字，但是林並沒有追問——也許是安原做了些什麼吧。他絕對不會做出任何對大家不利的事情，林對此深信不疑。

　　「反正我以為也跟你們沒關系了……」男人嘟囔著轉過了身去。

　　「大叔，拜拜！」雙胞胎對著他的背影出聲告別。

　　而男人則背對著她們揮了揮手，似乎並沒有在意「大叔」的稱呼。

　　*

　　男人走進自己的房間，卻發現原本准備用紙箱盛放的、散亂地丟著的行李已經被收拾完好——他不記得自己收拾過這些行李，反而發現戴維斯博士的另一名助手正在他的辦公室裡，認真地整理他的物品。

　　「……你在干什麼？」

　　「沒什麼，反正等你的時候也沒事干，就順手幫你收拾一下。」安原將最後一件物品放進紙箱，用舊布塞住縫隙，然後取來膠帶將紙箱封好，這樣行李就收拾完畢了。

　　「雖然不太想看見你……但是你幫了大忙。這樣我妻子來的時候就不用受累了。」

　　「哎……你妻子會來幫忙啊，真意外。」

　　「之前收拾得太累了，體力已經用完了。」

　　安原仿佛很難想像似的聳了聳肩：「話說回來，你倒是意外地很幸福啊。坦白說，對我而言能夠促成離婚就足夠了，我真的沒想到你們能相處得這麼好。這個，是餞別禮物。」安原一邊說，一邊遞給男人一個大紙袋——是一塊心形的油酥蛋糕。

　　「謝謝……怎麼樣？我很幸福這件事讓你失望了？」男人露出一絲壞笑。

　　安原沉思了片刻，說：「……不，我放心了。」

　　這句話，並不是往常戲謔的反話，而是發自內心的。

　　因為自己陷入了他設下的陷阱，所以他才會擔心自己未來的生活嗎……男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人類有時候確實會在陷入某件事的時候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這麼說來，我好像把博士也騙了呢。」

　　「還不是你自己設得局。」男人板著面孔說。

　　安原苦笑了一下：「只要結果好就夠了……我們日本人經常這麼說的。」

　　說著，他將右手伸向男人，男人握住了那只手——

　　「……就算是左遷也要保重。」

　　「……是調任。」

　　*

　　那魯和麻衣正被一大群研究員包圍著。

　　「博士，穿越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果然是那種身體要被切開的感覺嗎？」

　　「你不擔心這樣使用PK會引起不好的效果嗎？」

　　「PK對人體到底有什麼樣的影響？」

　　「哎，博士究竟有沒有不倫戀？」

　　「夫人在來英國之前，你們多長時間聯系一次？」

　　這些問題似乎與超心理學的研究並沒有什麼關系。

　　那魯一點也不想隱藏自己不爽的心情，於是眯起眼睛看向周圍的人群：「……你們在說什麼？」

　　然後，在場的研究員齊聲回答：「問你關於不倫戀的事情。你的助手說了『就是這樣』的。」

　　麻衣感覺到她身邊的那魯瞬間變了臉色。

　　四周的溫度也仿佛迅速降了下來，粘稠的空氣開始以他為中心流動……

　　「……沃克……果然得開除了她……」

　　這個……要怎麼阻止他比較好？麻衣也不太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

　　暗搓搓地更一章以示吾還活著……


第12章 反抗

　　去幼稚園接惠麻與芽衣回家的時候，麻衣從幼稚園老師口中聽到了難以置信的事情。

　　「真的很抱歉！」麻衣深深地對對方低下了頭。

　　而對方則是說著「請不用在意」溫柔地把這件事揭了過去。

　　「只不過是小孩子之間的吵架，不需要這麼在乎。反正估計這孩子也說了什麼不好的話……他嘴巴很壞的。」對方媽媽一邊說，一邊拍了拍縮在自己腳邊的孩子的腦袋。

　　這位母親的脾氣很好，一直都很陽光。

　　麻衣見她是真的不在意，也就放下了心來。

　　「真的對不起！我也經常說這孩子的……快，惠麻快過來道歉。」

　　面對麻衣的要求，惠麻徑自轉過身，躲到了麻衣的身後。

　　「不要。惠麻沒做錯。」

　　「惠麻……」

　　「在龍君道歉之前，惠麻是不會道歉的！」

　　麻衣開始覺得頭疼了。

　　——她是第一次見到女兒如此不聽話的樣子。

　　直到吃完晚飯，惠麻執拗的態度也沒有絲毫改變。

　　就算追問她發生了什麼事，也只會得到「不能告訴媽媽」的回應。麻衣試圖從芽衣那裡尋找突破口，卻發現芽衣也堅持聲稱「不能說」。

　　「……叛逆期嗎？不過不管怎麼說，這也太早了一點吧……」

　　「發生了什麼事？」那魯問道。

　　他很難得地出現在了客廳裡，正單手捧著一本書瀏覽——似乎是工作終於告一段落，他決定今天休息一天。他的目的大概是偶爾和家人團聚一次，然而疼愛的孩子們躲在房間裡不出來，就算是那魯也感到些許失望。

　　「那個啊……惠麻在幼稚園和別的孩子吵架了。還把龍君給打了。」

　　「龍君？是誰？」

　　「雙胞胎的好朋友，岡山龍也君。經常一起玩的。原來他們的關系很好的，今天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惠麻和芽衣什麼也不告訴我，又非說『絕對不道歉』……」麻衣呼地長長嘆了一口氣。

　　一直以來，雙胞胎都是那麼乖巧聽話的孩子……麻衣還真不知道應該如何應付這樣的狀況。她知道惠麻不會無緣無故和別的孩子打架，但是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她便沒有辦法想出應對的方法。

　　就在這時，她突然想起了幼稚園老師說過的話。

　　「惠麻和龍君打架肯定是有理由的。但是因為兩個人什麼都不肯說，所以只好責怪打人的惠麻了……」

　　被打的龍君當時似乎哭了，不過他的母親沒有讓任何人看到他眼淚汪汪的樣子——那位母親是一位不會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軟弱的樣子的、真正堅強的女性。

　　「……龍君的母親是知道我們家的情況的。在幼稚園裡是少數理解的人。」

　　「嗯……」

　　「以前還沒有和那魯結婚的時候，林有時候會替我去接雙胞胎回家。她一看到就發現了……說『啊，這個人不是孩子們的親生父親吧……』」

　　「直覺真准呢。」

　　「也許是身為母親的直覺吧。所以這次真不想給她添麻煩呢……」

　　麻衣磨磨蹭蹭地講完了幼稚園發生的事情，然後蹲下來，把頭枕在了坐在沙發上的那魯膝蓋上，默默感受著他的體溫。

　　那魯嘴上的回應只有一句冷靜的「……這樣嗎」，然而卻伸出手，溫柔地梳理起了麻衣的頭發。

　　*

　　第二天早上，惠麻意料之中地拒絕去幼稚園上學。

　　「不去，我肚子痛！我發燒了！不去！」

　　「惠麻，你說什麼呢？你只是不想見龍君吧？」

　　「我說不去就不去！」

　　惠麻將腦袋縮到了被窩裡。

　　明明芽衣早已收拾完畢，已經吃過早飯、准備出發了。

　　如果真的是身體不舒服，麻衣一定會讓她在家中休息的，但是現在的惠麻只是單純地不願意見到龍君而已。這樣就允許她賴在家裡的話……一定不是好媽媽該做的事情，搞不好會釀成她不好的習慣。

　　「惠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和龍君打架一定是又理由的吧？」

　　然後，被子裡除了低低的嗚咽聲，並沒有傳來麻衣想要聽到的答案。

　　「……不是惠麻的錯。都是龍君不好。」芽衣回答，自己也變得眼淚汪汪起來，「明明是龍君不好！」仿佛按捺著巨大的委屈似的，芽衣用力咬著自己的嘴唇，但還是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起眼淚。

　　於是，麻衣轉而詢問芽衣：「芽衣，到底怎麼了？」

　　遺憾的是，芽衣的回答和前一天一樣：「不能說。我答應了惠麻不說的。」

　　「……芽衣……」

　　誰來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面對拒絕解釋的孩子們，麻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和困惑——雙胞胎雖然有時候會惡作劇，但是總體而言一直是坦誠而率直的，像這次這樣鐵了心的反抗真的是從來沒有過的情況，而對此毫無經驗的麻衣竟然想不出化解尷尬的方法，只有深深地嘆息。

　　就在這時，有人從後面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是比往常都晚出門的丈夫。

　　「你先送芽衣去幼稚園吧。待會兒我帶惠麻過去。」

　　他是因為這個緣故才一直都沒有去事務所嗎？對於他的好意，麻衣感到了一絲甜蜜的滿足——原來，他也一直都在關心著孩子們的事情。

　　「……那就拜托你了，那魯。」

　　「麻衣已經走了。」面對在被窩裡啜泣個不停的惠麻，那魯說到。

　　於是，惠麻慢慢從被子裡爬了出來，揚起哭花的小臉望向父親。

　　「惠麻，發生了什麼事？不能告訴麻衣的事情，可以告訴我嗎？」那魯一邊說，一邊將手掌覆在了惠麻的額頭上。惠麻略微低了低頭，卻沒有出聲。

　　雖然可以借助psychometry一口氣得知事情的始末，但是那魯卻不喜歡這樣將能力用在雙胞胎的身上。小孩子也是有自己的隱私的，讓孩子親口坦白事實比什麼都好。

　　幾秒鐘後，惠麻抬起了頭。

　　【不要告訴媽媽……】她的聲音從熱線裡傳了過來，【……那個啊，龍君他……】

　　*

　　昨天，惠麻與龍君打架的時候，芽衣恰好為了制作沙雕，而和雅君一起暫時地離開去打水。

　　所以事實上，芽衣並沒有真正看到惠麻與龍君打架的起因。

　　等到芽衣回來的時候，只聽見激烈的吵架聲，而龍君已經摔倒在了沙坑裡。氣衝衝的惠麻流著淚站在沙坑正前方，衣服已經被撕破了、恵麻像寺院的仁王像一樣，怒目圓睜地站在那裡。

　　「惠麻？！」芽衣慌忙跑到惠麻身邊，但是惠麻卻絲毫沒有把視線從龍君身上移開。

　　倒在地上、呆呆地看著惠麻的龍君終於耐不住疼痛哭了起來。

　　老師們聽到哭聲，急忙從園中趕了過來。龍君抓住老師的圍裙，哭得越發得大聲。

　　「發生了什麼事？惠麻，為什麼要打龍君？」芽衣詢問方才和兩人在一起的小惠。

　　「那個……」

　　從小惠口中聽到事情的原委之後，芽衣心裡對哭泣的龍君的同情立刻一哄而散。

　　姐姐會生氣是理所當然的。

　　到達幼稚園以後，芽衣像往常一樣和老師打招呼。

　　「早上好！」因為惠麻不在，芽衣盡可能響亮地喊道。

　　「早上好，芽衣。今天惠麻沒有來嗎？」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問題，但是真的聽到老師詢問，芽衣還是一瞬間愣住了。麻衣解釋道：「對不起，今天稍微遲了一點……過一會兒孩子的父親就會把她送來。」

　　「原來如此。」老師苦笑道。

　　「谷山小姐！」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女性的呼喊聲。芽衣和芽衣一齊回轉過頭——是龍君的母親。

　　對上龍君視線的瞬間，芽衣嗖地撇過了頭去。

　　麻衣彎下腰，溫柔地問龍君：「已經消腫了嗎？對不起啊……」

　　然而，龍君的媽媽卻阻止了她的道歉：「不用介意。都怪這孩子昨天對惠麻說了很過分的話，被打也是應該的。」說著，她按住龍君的背，「來，也給芽衣道歉。」

　　龍君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那個，到底發生了什麼……」麻衣困惑極了，只好詢問龍君的媽媽。但是對方卻似乎有所顧忌，猶豫著說不出口。

　　「龍君，說惠麻的媽媽是『水性楊花的女人』哦。」開口的是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眾人身後的小惠。

　　「小惠！」芽衣慌忙去捂小惠的嘴，卻沒能阻止小惠的話。

　　「然後，惠麻就打了龍君。說『媽媽的事情……你明明什麼都不懂』什麼的。」

　　不服輸又有著超強正義感的小惠，一直以來都只會陳述事實的真相。

　　*

　　「我們說起了Daddy的事情。龍君就說『既有爸爸又有Daddy，惠麻的媽媽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呢』……」

　　惠麻說著，原本已經止住的淚水又吧嗒吧嗒地滾落了下來：「……媽媽也是、林爸爸也是……一直以來都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等著Daddy回來的……他明明什麼都不懂……」

　　「……這樣啊。」那魯將惠麻抱了起來。

　　他感覺到懷中細弱的肩膀正在微微顫抖。

　　這孩子並不是會沒有理由地和別人打架的人，也不是解釋不清就訴諸暴力的人，只是對家人的事情——特別是自己家中的事情還相當復雜——對家人和對她來說重要的人們被傷害一事非常敏感罷了。

　　她是個深愛自己的家人、深愛自己的母親的溫柔的孩子。

　　然而，這並不能解決這次的麻煩。

　　那魯抱著惠麻，靜靜地等她平靜下來。確定她的眼淚已經漸漸止住後，他告訴惠麻：「……龍君的母親，最近似乎離婚了。」

　　「……離婚？」

　　「是的。父親離開了他們家，現在只有他和他母親兩個人在一起住。明白了嗎？」

　　「我不知道……」惠麻低下了頭。

　　「在這種時候，惠麻卻對他提起了父親的事情。他明明已經沒有父親了。」

　　龍君，是在嫉妒有著父親的她。

　　是因為寂寞。

　　惠麻一下子揪住了被子的邊沿。

　　「要不要道歉？」那魯問道。

　　惠麻點了點頭。

　　於是那魯又輕輕抱了惠麻一下，小聲稱贊道：「乖孩子。」

　　*

　　「……原來是這樣。」小惠代替芽衣，將事情全盤托出。

　　芽衣不敢去看母親的臉色，只好牢牢地盯著地面。

　　麻衣蹲下身來，緊緊地摟住了芽衣。

　　「……對不起，瞞著媽媽。」芽衣囁嚅道。

　　麻衣靜靜地搖了搖頭：「你們是害怕我傷心，才不告訴我的吧？你們兩個這麼在乎媽媽，我很高興哦。不管別人說些什麼，你們兩個都清楚媽媽的事情，不是嗎？那就足夠了。」麻衣一邊說，一邊放開芽衣，換上了一副嚴肅的口吻，「但是，打架又是另外的問題了。」

　　「被打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嘛。」龍君的母親笑了起來。

　　接著，麻衣轉向龍君：「龍君，對不起。很孤單吧？」

　　她得到的回應是龍君輕得微不可聞的聲音：「……對不起。」

　　「……已經解決了嗎？」突然，一個男聲插了進來。

　　正牽著惠麻的手的，是她的父親。

　　與周圍的景致格格不入的、超乎想像的美貌。

　　一瞬間，幼稚園中的老師們、來送孩子的母親們紛紛漲紅了臉，「一模一樣」、「好帥」類似的低低的驚叫此起彼伏。

　　看見龍君的時候，惠麻一時間忍不住，避開了他的視線，但是很快又重新揚起了面孔：「……龍君，對不起打了你。」惠麻說著彎下了小小的身體，對龍君鞠了一躬。

　　「我也是……對不起。」面對惠麻的道歉，龍君也低下了頭，「芽衣也是。對不起。」

　　芽衣撥浪鼓似的慌忙搖頭：「芽衣也覺得對不起……不知道龍君很孤單。」

　　似乎是惠麻通過熱線將龍君的事情告訴了芽衣。

　　對孩子們來說，吵起架來是一霎那的事情，但是重歸於好，同樣是一霎那的事情。

　　三個人都害羞地笑了起來。

　　「那麼，就快點進去吧，別耽誤時間！雅君還有小雪都在等你們呢。」小惠就好像大家的領袖一樣，拉起三人朝幼稚園內走去。

　　「嗯！」已經恢復活力的三人開心地回答，終於分別對父母揮手告別，走向幼稚園的大門。

　　孩子這種生物，雖然有時候脾氣很壞，但是卻是非常坦率的。

　　「龍君很孤單……我之前不知道，對不起。」

　　脫鞋的時候，惠麻再次道歉，卻冷不防被小惠插嘴進來：「龍君，就算你喜歡惠麻，也不能欺負她啊！」

　　小惠，永遠都尤其得坦率。

　　而且，這句話將將傳進了正准備離開的那魯耳中。他立刻回轉身來，用犀利的目光望向龍君。

　　「……哦？」

　　那種視線簡直在說：敢對我家女兒出手，你膽子不小啊。

　　「那魯……對方只是小孩子……」

　　所以說大人，有時候比孩子還要孩子氣。

　　作者有話要說：

　　頂著鍋蓋默默地發完就逃……


第13章 決意（前編）

　　麻衣也不記得，當她高喊「醬油沒有了」的時候，率先將手舉起來的是誰。

　　「我去買！」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開始萌生出積極性了，雙胞胎不管什麼都想自己來干。連對料理都表示出了興趣，吵著要拿菜刀，讓麻衣好生頭疼，但是看到她們亂七八糟地洗著衣物的模樣，她又會忍不住露出笑臉來。

　　雙胞胎也五歲了，也許到了該給她們零花錢的時候了。

　　「沒問題嗎？能好好地買回來嗎？」

　　聽到麻衣的問題，雙胞胎用拿手的合聲回答道：「沒問題！因為我們已經五歲了嘛！」

　　雖然雙胞胎表現得自信滿滿，但是將錢遞過去的麻衣還是略有不安。

　　「而且有芽衣在一起！」

　　「而且有惠麻在一起！」

　　所以我才會擔心……好奇心成倍增長啊！麻衣默默地想，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那麼，你們可以用剩下的錢一人買一個點心。」

　　「太好啦！」

　　雙胞胎蹦蹦跳跳地朝玄關跑了過去，高興得像要飛起來一樣。

　　*

　　從豎著「特價」廣告牌的架子上取下一瓶醬油後，兩人迅速將目標轉向了零食區。

　　【醬油……好像是150日元。】

　　【好便宜……買什麼點心比較好呢？惠麻？】

　　【惠麻想吃番薯仙貝！】

　　【芽衣覺得嘎巴嘎巴燒比較好……】

　　雙胞胎對點心的愛好顯得多少有些過時。買好主要目的的醬油和一些符合兩人口味的點心之後，她們就離開了超市——到此為止，事情還是順利的，沒有偏離原本的計劃。

　　然而，就在雙胞胎經過路旁的一間民宅的時候，聞到了一股香氣從風中飄來。

　　【啊！這家人，今天吃魚啊……】

　　【真的呢。是燒糊了的味道啊……】

　　【是什麼魚呢？芽衣？】

　　【嗯……什麼魚呢……怎麼感覺糊味越來越重了？惠麻？】

　　【……好像不是魚，是木頭在燒的味道……芽衣……】

　　說到這裡，兩人一齊朝柵欄對面的宅子看了過去。

　　從兩人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二樓以上，有滾滾的黑色煙霧從一樓升起來，映入兩人的視線。雙胞胎想也沒想地跑了起來，鑽過柵欄上的小門衝進了庭院。

　　從庭院正對的一扇大窗戶可以看到屋子裡的情形。對面的房間已經被赤紅色的火焰點燃了，可以看見地面上躺著一位老婆婆。

　　「糟糕！不快點救她的話……」

　　這種情況顯然是孩子們應付不了的，這種時候必須快些叫大人過來……可惜雙胞胎還沒有成長到考慮這些情況、擁有這種意識的程度。

　　以她們的智慧只能明白，有人快要被火燒死了，必須馬上阻止這件事。

　　她們的腦海裡只有這一個想法。

　　扔下裝著醬油和點心的購物袋，雙胞胎穿著鞋子就從幸運的還開著的一扇窗子內翻入了房間。

　　*

　　麻衣在客廳裡坐立不安地思前想後，她的丈夫在一旁讀著書。

　　「好擔心……」

　　「擔心什麼？說起來，雙胞胎去哪裡了？」

　　「給了點零花錢。讓她們去買醬油。」

　　「……沒問題嗎？」

　　「雖然我覺得這麼近應該不會迷路，但是……」

　　「……以前她們單獨出去買東西就出過狀況吧？」

　　「嗯，所以才擔心。」

　　「也是。」

　　那魯一邊說，一邊朝孩子們的房間走了過去。單憑這些，交往了這麼長時間的妻子就已經明白他要做什麼了。

　　這家伙……打算進行psychometry嗎？

　　某種意義上，這確實是一種可以當做GPS使用的手段。雖然要確定具體的所在地可能要花費一些功夫，但是確認孩子們的安全還是比較輕松的。

　　不過，等雙胞胎到了開始要求自己的隱私的年齡該怎麼辦呢？

　　某個已經有些變成笨蛋父親趨勢的家伙現在正在頭疼。

　　麻衣這麼想著，伸出手指梳理鬢角的頭發。就在這時，她難得地聽到那魯提高了聲音。

　　「麻衣，雙胞胎被卷入火災當中了！」

　　一瞬間，麻衣想說「這怎麼可能」，然而，他的能力絕不會出錯。

　　「……騙人。」

　　「離這裡很近。我們直接過去比較快，走了！」

　　「哦、哦！」

　　外面稍微有些寒冷，但是兩人連外套都沒有拿就從家裡飛奔了出去。

　　怎麼會遇上火災……麻衣一邊跑，一邊在心裡祈禱。

　　希望雙胞胎一定不要有事……

　　希望她們一定不要受傷……

　　*

　　雙胞胎一人拉住老婆婆的一只手，試圖將她從房間裡轉移出去。

　　然而不要說將老婆婆的身體抬起來，她們連拖動都不可能做到。如果冷靜地思考就會發現，她們只有去叫大人一條路，但是現在離開這裡的話，這位老婆婆肯定會被燒死。

　　火勢比她們在消防訓練上聽說過的都要大。

　　剛發現時明明還是刺啦刺啦蹦著火星的小火，等到她們趕到老婆婆的身邊，火焰已經追著她們燒了過來。

　　熱量順著衣服蔓延過來，皮膚已經產生了被灼燒的感覺。

　　好熱……好可怕……她們可能會被燒死在這裡……

　　拼命拖拽老婆婆的同時，火焰已經包圍了雙胞胎所在的房間。四周充滿了煙霧，她們已經看不清周圍的情況。

　　芽衣「咳咳」地咳嗽了起來。

　　【芽衣……呼吸、嗆住了一下……】

　　【你好像吸進煙霧了！】

　　【好像是有一點點……】

　　【嗯……加油！】

　　為了不吸進煙塵，雙胞胎用熱線進行著對話，繼續竭盡全力將老婆婆朝出口的方向拖動。

　　就快到了……很快就能出到庭院裡了！到了那裡就能去叫大人、把火滅掉了！

　　還有三米……

　　就在這時，因為被燒而喪失了耐久性的天花板突然朝著雙胞胎所在的地方砸了下來！

　　芽衣用超出自己想像的力氣將老婆婆朝庭院的方向拽了一把，而與此同時，惠麻在芽衣和老婆婆身上用力一推，猛地將兩人推出好遠。

　　嘎啦嘎啦……墜落下來的天花板被火焰舔舐著，發出蟲子一樣的聲音，擋在了雙胞胎之間。

　　「惠麻！！」

　　惠麻和芽衣之間，迅速升起了一道巨大的火焰之壁。

　　「惠麻！」芽衣再次呼喚道，嘗試回到惠麻身邊。熾熱的烈焰毫不留情地向她進襲而來，然而芽衣知道惠麻還在那邊，不能救出她的話……

　　【芽衣，快跑！救出老婆婆！】

　　【可是惠麻怎麼辦？！】

　　【惠麻沒事，老婆婆不能動，必須幫她。】

　　【……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回來！】

　　這一回，芽衣抱住老婆婆的雙手用出了更大的力氣。

　　必須快一點把她送到庭院裡，然後回來救出最愛的姐姐。

　　雖然比兩人一起的時候費力得多，但是對於芽衣而言，這已經不算什麼了。

　　快一點、快一點……

　　芽衣拖著老婆婆撞破了房門，幾乎是從屋子滾到了庭院裡。將老婆婆安置在裡房子稍遠一些的地方後，芽衣再一次轉向了房門……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男聲。

　　「芽衣！」

　　「Daddy！媽媽！」

　　狂奔而來的父親和母親進入了庭院。

　　你們來了啊……放松的心情一瞬間湧上了芽衣的心頭，眼淚迅速充溢了她的眼眶。

　　「芽衣，你沒事真是太好了！」麻衣緊緊地抱住了芽衣。

　　「惠麻呢？」那魯問道。

　　「Daddy！惠麻還在裡面，救救她！！」

　　芽衣最後的話音未落，那魯便朝著房間衝了過去。

　　「那魯，我也去！」

　　「你就待在那裡！看著芽衣！」

　　他這麼喊著，消失在了燃燒的紅蓮業火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深陷論文地獄，請不要對更新抱有期待……（捂臉逃走）


第14章 決意（後編）

　　黃色的火焰從四周包圍了過來。

　　好可怕……究竟應該怎麼辦才好？再這樣下去自己是不是會被燒死？惠麻一步也移動不了，只能蜷縮在原地。

　　好可怕……Daddy、媽媽、芽衣……救救我。

　　「嗚嗚……我害怕……」

　　【沒關系的，惠麻，你一定會得救的。】

　　突然間，她的腦海裡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她最愛的父親的聲音。

　　【Daddy？！】

　　惠麻猛地抬起頭，向四周的張望。然後，她看見一個男性正溫柔地微笑著、單膝跪在她面前。她的父親正低頭望著自己。

　　什麼時候……正在惠麻驚訝地回憶的時候，她感覺到了一種違和感。

　　不對。他不是Daddy。

　　他比自己每天都會見到的Daddy年輕許多。

　　而且，Daddy不會像這樣清爽如風的微笑。

　　【……很抱歉，我不是你的Daddy。但是，我是和你的Daddy最親近的人……大概。】

　　他一邊說明，一邊扶著惠麻站了起來。

　　【可惜只靠我沒有辦法帶你出去……但是沒關系，你的Daddy一定會來救你的。不過留在這裡很危險，快到安全的地方去躲一下吧。】

　　【呃……嗯。】

　　他是誰呢……雖然還抱有這樣的疑問，但是根據他散發出來的氣息，惠麻總算是弄清了眼前的男性是一個靈體。然而……他一定不是壞人。

　　因為……他和她最愛的Daddy長著同樣的臉孔啊。

　　【想一想哪裡比較安全。】他用輕柔的聲音在惠麻耳邊提醒。

　　【安全的地方……有水的地方？廚房！】

　　【嗯……有水的地方比較好，但是廚房不行哦，廚房裡滿是天然氣，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引起二次爆炸的。】

　　【那……浴室！】

　　【不愧是那魯的女兒，真聰明！那就快點向浴室衝！雖然有一點熱，但是要忍耐。為了不吸進煙霧，要盡可能把身體縮起來。】

　　他將自己的手遞給了伸出手掌的惠麻，然後說著【往這邊】帶著她跑了起來。

　　為了不讓煙霧充斥浴室，惠麻伸長手臂打開了排氣扇的開關，然後用水從自己頭上澆下來，以此在火焰之中尋求一些自我保護。惠麻還拆下了浴室的擋板擋在前面，這樣就算火焰燒過來也不要緊了。

　　【惠麻，Daddy一定會趕來的，你一定會得救的。】

　　【嗯。】

　　*

　　那魯衝進燃燒的房屋的時候，從指尖觸碰到的玻璃一側傳來了一個細微的聲音。

　　他的意識瞬間清晰了起來。

　　【——那魯，惠麻……】

　　【金。惠麻沒事吧？】

　　【嗯，暫時沒事。惠麻在浴室，就是前面房間的左邊。】

　　【好，我知道了。】

　　【那魯，不要責備雙胞胎啊，她們是為了搭救倒下的老婆婆，不是出於好奇心。】

　　【……我知道。怎麼說也是讓我驕傲的女兒們。】

　　那魯這麼說著，消失在了大火之中。

　　房間裡的火勢比外面看到的更大。片刻前還沒有到眼前的火焰，一下子高漲起來，瘋狂地舞動著。墜落下來的天花板放肆地燃燒著，形成了一道火焰的障壁。

　　那魯重新回到了窗戶旁邊，喚了一聲金的名字。

　　【嗯，隨時都可以。】

　　那魯在自己的身體裡制造了一個光球，讓光球在全身游走一圈後移動到玻璃附近，用手掌托著光球接觸玻璃的一側，片刻後再讓光球回到自己的體內。重復這樣的動作幾次之後，那魯將積累的力量向火牆的方向釋放了出去。

　　火牆在剎那間崩塌，露出了一個突破口。

　　然而，現在安心還太早，必須盡快把惠麻救出來。那魯按照金的指示朝著浴室跑了過去。

　　就在房間的左側。

　　狹窄的走廊裡也充滿了火焰和煙霧，但是已經沒有猶豫的時間了。

　　「惠麻！你在嗎？！沒事吧？！」那魯一邊跑一邊高聲喊道。

　　希望你還安全。希望你沒有受傷。

　　【……Daddy？】女孩的聲音直接在他的頭腦裡響了起來。

　　【惠麻，還好嗎？有受傷嗎？】

　　【Daddy，好可怕……】熱線裡傳來的聲音已經夾雜了哭腔。

　　那魯說著【已經沒事了】安撫惠麻的時候，一個擋在玻璃門後的房間出現在了他眼前。

　　這一定就是浴室了。那魯胡亂撞開了房門。

　　在一塊豎立起來的擋板之後有水聲傳來，惠麻就在那裡。她讓水從上方留下來，以此在大火中保護自己。明明還這麼小，真愧你能想到這種方法啊……雖然想這樣誇獎她，但是眼下並沒有這樣做的空閑。

　　然而，就在他准備出聲叫惠麻的名字的時候。

　　女兒頭頂的天花板以驚人的氣勢墜落了下來……

　　*

　　頭頂傳來一陣劇烈的轟鳴。一定是天花板掉下來了。已經來不及了……Daddy趕不上了……

　　惠麻抱著腦袋蜷縮成一團，緊緊閉著眼睛，准備迎接襲來的衝擊。

　　然而，預料之中的衝擊並沒有降臨。相反，她聽到了一聲「嘎噠」的輕響。

　　惠麻猶豫著睜開眼睛向上望去——原本立在身前的擋板已經不見了，替代它的是站在那裡俯視自己的父親。

　　「惠麻，有受傷嗎？」

　　「……沒有……Daddy，我害怕……」

　　「已經沒事了。現在把眼睛閉上。」

　　那魯一邊這樣說著，一邊用水將惠麻從頭到腳淋濕，再將自己全身也潑上水，最後脫下自己的外套把惠麻小小的身體包裹起來。

　　他抱起惠麻，感覺到女兒用小手牢牢地拽住了他，發出細小的啜泣聲。

　　一定很害怕吧？一個人堅持到這個時候，心裡該有多麼不安啊……

　　「已經沒事了。」那魯輕輕撫摸著惠麻的背部，再次重復道。

　　現在只要從來時的路返回就行了。

　　火勢變得比先前更大了。但是如果不能盡快從這裡離開，這孩子估計很快就會倒下。

　　他幾乎是在火焰裡穿行。衣服和頭發險些被燒到，但是他已經沒有了在意這些的時間，只是一心想著，要盡快把女兒帶出這裡，早一秒也好。

　　他就這樣在之前被PK打開的空間裡，踉踉蹌蹌地朝外面飛奔。

　　「那魯！惠麻！」

　　「Daddy！惠麻！」

　　麻衣和芽衣試圖衝上前去，卻被消防員高喊著「危險！不要靠近房子」牢牢地抓住了。

　　正在准備滅火的消防隊立刻使用水龍淋向分奔而出的兩人，急救隊員也抬著擔架趕了過來。

　　「沒事吧？」急救隊員開口詢問的同時，那魯直直遞出了被外套包裹著的惠麻。

　　「拜托……把惠麻、我女兒……」

　　仿佛被那種氣勢所震懾，急救隊員立刻接過了惠麻，抱向救護車的方向。

　　然後，那魯就倒了下去。

　　「那魯！」

　　最後一秒，消防隊的影子消失了，意識的角落感覺到麻衣正朝他奔跑過來。

　　*

　　意識到的時候，周圍已經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直到剛才還握著自己的手的母親去哪裡了？

　　雖然沒有了母親的牽引，但是不知何時，自己的手中卻握住了一只大小與自己類似的手。那樣的觸感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那是妹妹芽衣的手。

　　仔細一看，芽衣正用一種極度不安的視線四下張望。

　　【……惠麻、芽衣。】

　　傳入耳廓的是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然而雖然熟悉，卻讓惠麻感覺到一種莫名的違和感——說不上具體是什麼的那種、些微的違和感。

　　【Daddy？】惠麻出聲喚道。

　　對此，對方輕輕地笑了，緩慢地從黑暗中顯出了身形。

　　【……Daddy？】芽衣歪過頭，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看起來芽衣也感到了不對勁。

　　相比她們的Daddy，眼前的人要更加年輕，有著溫柔的微笑的表情。

　　【我不是你們的Daddy哦。】就像之前對惠麻說過的一樣，他告訴芽衣。

　　【那……你是誰？】芽衣問道。

　　【是和你們的Daddy最親近的人哦。】他一面回答，一面稍微走近了一些，彎下腰與雙胞胎平視【不可以再做危險的事了喲。要是你們出了什麼事，Daddy和媽媽都會很難過的。】

　　【……對不起。】

　　只是用了有點失望的語調，兩人便嚇得縮起了脖子，看起來平時Daddy發火的時候真的很可怕，金想。不過，她們並不只是嘴上說說，而是真的在反省，這樣看起來，應該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了。

　　【……Daddy呢？沒事嗎？】惠麻問道。

　　雖然他不是Daddy，但是惠麻就是覺得向眼前的這個人詢問也沒有關系。

　　【嗯，沒事，不用擔心。很快就會醒過來了。】

　　看見他溫柔的笑臉，惠麻便不知為何自然而然地放下了心來，覺得一切就像他說的那樣。

　　【真的嗎？那……我要到Daddy那裡去！】芽衣開心地雙眼都仿佛亮了起來。

　　【你們兩個真喜歡Daddy啊。】他笑道。

　　【最喜歡了！】

　　【那魯會被小孩子喜歡……這在以前還真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情啊……】

　　他用一副奇怪的表情偷笑起來。在孩子們眼裡，這就好像平時總是面無表情的父親突然笑起來，怎麼看都有些可笑的感覺。

　　【吶，我可以抱一抱你們嗎？】他笑了一會兒，對雙胞胎說。

　　【好啊。】雙胞胎用不輸母親的無瑕笑顏回應道。

　　他露出了滿足的微笑。隨後蹲了下來，抱住雙胞胎的肩，將還拉著手的她們一齊攬入了懷中。

　　【……從來沒想到，我竟然能等到抱到那兩個人的孩子的一天。】他輕輕嘆息著放開了雙胞胎，轉而催促道【你們也該到起床的時間了。很快Daddy就會醒過來了。】

　　直到這時，雙胞胎才意識到自己正身處夢境之中。

　　【小小的Daddy，你叫什麼名字？】在意識逐漸消散的時候，惠麻才想起還沒有問過他的名字。

　　【保密哦。】她得到的是這樣的回答。

　　【為什麼要保密？】這一回發問的是芽衣。

　　【大概是因為聽到小小的Daddy這個稱呼很開心吧。】

　　越來越模糊的視野中，只能看到他在溫柔地微笑。

　　*

　　醒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包裹在白色幕簾中的房間。

　　是病房。那魯將視線朝一旁移動了一些，看見臉頰已經被淚水濕透的麻衣正握著他的手。

　　「……麻衣。」

　　「那魯，你醒了？太好了……」麻衣用兩手牢牢地攥著那魯的手，眼淚又開始吧嗒吧嗒地掉，「你用了PK吧？真是太亂來了……要是惠麻沒事但是那魯死了的話，我該怎麼辦啊……」

　　「……對不起。」那魯用早晨剛起床時的音量輕聲回答。

　　麻衣握著那魯的手靠近自己的頰邊。他的指甲碰觸到她溫暖的臉頰，他甚至能感覺到她悠長的呼吸。

　　「……惠麻呢？」

　　「沒事哦，沒受傷。」

　　於是，麻衣說著「Daddy醒了哦」，將趴在被單上睡著的雙胞胎晃起來。

　　清醒過來的雙胞胎立刻揚起了小小的臉頰。

　　「Daddy，對不起！」

　　「對不起，我們再也不做危險的事情了！」

　　雙胞胎緊緊抓住了床頭的被單。

　　那魯支起身體，輕輕敲了敲兩人的腦袋：「……沒事就好。」

　　「……對不起。」

　　「不要再這樣了。」

　　雙胞胎立刻大幅度地連連點頭。

　　「那魯也是。」同時，麻衣也用一副埋怨的表情說道。

　　「對不起……不過，我發過誓了。」

　　「什麼誓？」

　　「一定……」

　　那一天，他在教會立下了這樣的誓言。

　　向麻衣、雙胞胎、還有那些守護著她們的人。

　　他不會第二次搞錯順序。

　　一定，會保護她們。


第15章 奇跡

　　他一直認為，他們是一對被奇跡眷顧的夫婦。

　　這種奇跡既不是神賜予的，也不是他人饋贈的，而是跨越積累的重重苦難、而通過努力奪取到的。這是他們自己創造的奇跡。

　　即便是到現在，他也不會忘記那一天——麻衣決定放開那魯的手的那一天。

　　對他們而言，那一天，是一段漫長的試煉的開始。

　　那魯說要回英國的時候，真砂子的第一反應是責備麻衣。

　　她說，為什麼不阻止他？我不認為這對你們兩人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然而，麻衣的反應很冷靜，她的臉上甚至帶著一種平時只有約翰才會表露的笑容。

　　「是我提出的。說我們分手吧。」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令人難以置信的鎮靜，卻讓在場的所有人胸中萌生出一陣寒意。

　　「為什麼？」

　　「因為，要讓那魯為了我放棄自己的夢想，我無法忍受。畢竟那是他一直以來所著迷的事業啊。讓他放棄事業，不是等於剝奪他活下去的動力嗎？我才不要以後都看著那樣一個失落的那魯。」

　　她將永遠無法原諒讓那魯過上那樣生活的自己。

　　麻衣的態度很堅決。那個時候，她的神色讓他感覺到一種壓力。

　　「那魯很痛苦，一直在我和研究之間徘徊。我必須把他從這種痛苦中解放出來，沒有別的選擇。」

　　對不起，我是這樣一個膽小鬼。她微笑著說。

　　那樣的笑容，在他眼裡，就像敬愛的聖父一樣，充滿慈悲。

　　也是因為這樣，他才沒能察覺。

　　沒能察覺她的心裡，究竟埋藏著多麼刻骨銘心的痛苦。

　　*

　　星期日，那對夫婦會帶著孩子們來到教會游玩。

　　「早安，約翰。」

　　「早安，惠麻、芽衣。」

　　用拿手的合聲對約翰打招呼的雙胞胎，不僅容貌，連聲音也一模一樣，如果不是故意梳了不同的發型根本無法分辨。

　　姐姐惠麻扎著馬尾辮，而妹妹芽衣則梳著公主頭；惠麻的發繩是紅色的，芽衣則是粉色的——幸好她們的母親做了這樣的區分，總算能夠分清兩個孩子了。

　　「今天啊，是Daddy帶我們過來的呢。」

　　「因為Daddy很少帶我們出門，所以很開心呢。」

　　雙胞胎一人拉住父親的一只手，將他拉向約翰所在的位置。

　　「澀谷先生，真掃見啊。」

　　「……麻衣正在鬧別扭，逃到和尚那裡去了。」

　　他露出了一副「我也是無可奈何」的表情。

　　「吵加了嗎？」

　　「就是這樣。」

　　那魯一邊說著，一邊看向腳邊的雙胞胎——不過孩子們似乎並沒有對父母吵架表現出任何不安，盡管母親都已經離家出走了。

　　坦白說，如果是以前，還是會有些擔心的。

　　然而現在，約翰已經很容易接受這些現實，並且明白擔心是多余的了。

　　「麻衣曉姐早點肥來奏好了。」

　　約翰蹲下身，對雙胞胎說，得到了她們閃亮的笑容和「嗯」的回答。

　　「媽媽總是在惠麻和芽衣回家之前就到家了呢。」

　　「說是因為要准備晚飯所以必須回來。」

　　這是在說吵架的事嗎？她們的母親不像是在離家出走、而像是單純地出門了而已。

　　因為清楚只要自己不在，那魯就不得不承擔起照顧孩子們的義務，所以每次和那魯吵架，麻衣總是時不時地逃到瀧川家或者安原家去。剝奪他工作的時間，這是她的報復。

　　他們吵架的時候總是這樣。

　　也所以，約翰早就學會對他們的吵架一笑而過了。

　　畢竟，這就是他們交流的方式。

　　沒有什麼比這樣的事實更讓人幸福了。

　　*

　　那一天，大概是那魯回英國三個月之後的時候吧。

　　只記得當時的陽光照射在身上，已經開始令人覺得炎熱了。

　　那時距離林告知大家他和麻衣正在同居、麻衣已經懷孕，而讓周圍的人大為震驚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大家都處在巨大的震驚之中，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

　　然而，孩子這種天賜的祝福畢竟構成了麻衣的精神支柱，給予著她期待。

　　麻衣一直沉浸在失去他的孤獨、與不能和他站在對等的位置上的悲傷之中，這一點所有人都知道。而孩子這種被認為是母親自身一部分的存在，必定會將她從其中拯救出來。

　　約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林和麻衣的關系變成了世間所謂的戀愛。

　　他同情渴求著那魯的愛的麻衣，明白也許有一天麻衣會意識到感情是強求不來的，為了生存下去，她的心情會改變也是自然而然的。

　　而林，很珍惜麻衣。

　　這是不是世人所謂的愛情，約翰並不知道。不過，既然被珍惜著，那麼麻衣應該會幸福的。

　　話說回來，他似乎也沒有什麼隨意置喙的權力。

　　那個時候對於一切只是旁觀的他，根本沒有評論他們的資格。

　　夏天，麻衣患上熱感冒的時候，約翰拎著一袋蘋果去探望她。

　　那時正是SPR的工作最忙碌的時候，林只能抽空照顧她。當約翰詢問有沒有什麼自己能幫上忙的地方時，林拜托他在自己前往辦公室期間跟著麻衣。

　　「我必須去辦公室露個面。回來之前能麻煩你看著谷山小姐嗎？」

　　盡管處於同居中，他卻依然稱呼她為「谷山小姐」。

　　這對於約翰來說是非常輕松的小忙，於是連忙答應著「木有關西喲」將林送出了門。

　　林帶著一副抱歉的表情離開了房間。

　　在他離開之後，約翰找了些碗碟來洗以打發時間——室外的高溫把他帶來的蘋果都加熱了，在送給她之前還是等它們降降溫比較好。

　　約翰想著應當時不時注意著麻衣的狀態，於是朝她的臥室走了過去。雖然知道擅自進入女性的臥室不是什麼好行為，但是卻無法避免地感到擔心，擔心她的體溫有沒有恢復正常、有沒有食欲、會不會出汗……等等。

　　他小心翼翼地踏入了麻衣的房間，盡可能控制著不發出聲音。

　　腳步停留在了麻衣的身邊。

　　少女微微皺著眉頭，即便在睡眠中也緊緊拽著床單。

　　他探了探她的額頭——雖然還有一點微熱，但是高燒已經退下來了。

　　總算能夠安心了。

　　然而突然間，他卻發現了其他令他驚訝的事情。

　　麻衣所睡的床鋪，是單人的。

　　床只有一個人的寬度，兩個人想要睡在一起是不可能的。

　　難道說……麻衣和林是分房睡的？但是這樣的話，無論是作為新婚夫婦還是戀人，似乎都太疏遠了一些……他們的關系可能不是同居……或許說成合租才比較合適。

　　難道說……有沒有這種可能性……一種猜測開始在約翰的心中蔓延。

　　難道說……不，這怎麼可能……

　　如果是這樣的話……林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他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情……讓麻衣懷孕的……

　　床頭擱置的母子日記進入了約翰的視線。

　　也許……與先前不同的另一種臆測開始在他的腦海裡浮現，並且如同發現錦緞的衣魚一樣1，迅速將他的意識啃食干淨。

　　林和麻衣都不是會做出輕率的舉動的人。

　　那麼……難道父親是……

　　如果從預產期開始倒推，應該是很容易發現的事實。

　　只是，這不是他人可以隨意置喙的問題。既然他們沒有親耳從麻衣的口中聽到，那麼……這樣的事實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找回了一點點理智的約翰決定立刻從麻衣的房間離開。

　　這不是他可以隨便踏足的領域。

　　「……沙……」

　　就在這時，床上傳來的床單劇烈摩擦的聲音。

　　「麻衣小姐……醒了嗎？」

　　話剛出口，約翰就察覺到麻衣並沒有真正恢復意識，似乎只是本能地活動身體。她的肩部因為動作過大而從被子中露了出來，約翰只好重新上前幫她整理好被褥。

　　然後，他再一次聽到了那種聲音……她在說夢話。

　　「……魯……」

　　約翰並沒有聽清，可是他卻知道……她在喚那魯的名字。

　　「……那魯……」

　　這一次，她的發音更清晰了。

　　她從被子裡伸出一只手，仿佛在黑暗中尋找失物一般彷徨地附近摸索著。

　　然後，她找到了約翰放在她肩部附近的手，就那樣將他的手緊緊地握住了。

　　以一種作為病人難以想像的力度。

　　「……麻衣小姐？」

　　麻衣並沒有睜開眼睛。相比初醒時的茫然，方才的動作似乎更像是夢話的一環。

　　她所使用的力道與其說是握著，不如說是緊攥，麻衣就這樣攥著約翰的手引向自己的臉頰。

　　「……那魯……那魯……」

　　是魘住了嗎？是不是把她叫醒比較好？

　　果然……她把他……當作他了……這樣，就能夠在夢裡見到那個人了。

　　然而當初……她卻放開了他的手，以一種驚人的堅韌的精神，以一種近乎凜然的溫柔。那時她的笑顏……充滿了慈悲。

　　「那魯……不要走……」

　　她說。

　　「不要走……拜托、留在這裡……」

　　大顆的淚珠從麻衣緊閉的雙眼滾落，滲透進床單裡。

　　「拜托……說你不會結婚、說你會等我……」

　　約翰被她攥住的手漸漸發白——那是她的力度強到阻止了血液流動的證明。

　　「拜托、說相比研究……我對你而言更重要……不是嗎？」

　　她說出了那時的自己……沒能說出的話。

　　——如果當時我說了任何一句類似「不要走」的話，那魯一定會留下的……但是……我一定一輩子也無法原諒……選擇了這樣做的自己。

　　對不起、我是一個難以置信的膽小鬼。

　　說著這樣的話的她，或許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勇敢。

　　為了讓他變得更強。

　　為了能夠帶著笑容送他離開。

　　為了不讓任何人後悔。

　　他竟然沒有察覺。她本來……是想要像這樣哭出來的。

　　「麻衣小姐……」

　　他反握住麻衣的手。

　　林一定……是知道麻衣的苦楚的。然後決定即便賭上自己的人生，也要從那種苦楚中保護她。

　　而他，卻什麼也沒有做，只是默默地將這份責任丟給了林。

　　對不起、我很抱歉……他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說出口，無論是對麻衣，還是對林。

　　他只能握著麻衣的手，靠近自己的額頭。

　　「麻衣小姐……」

　　「對不起」三個字被他哽在喉間，因為嗚咽而無法出口。

　　如果我能把一切、包括上帝在內的一切舍棄；如果我能夠像林先生那樣承擔起責任……

　　然而……我卻連這樣做的膽量都沒有。

　　麻衣小姐，膽小鬼應該是我才對——

　　明明自稱是最好的朋友、明明想要保護你，卻除了像這樣握著你的手以外什麼也做不到……真是、太丟臉了。

　　「……約翰……？」

　　不知什麼時候，麻衣微微睜開了眼睛，朝他的方向看過來。

　　她的臉上帶著還沉浸在夢境中一般的茫然，彷徨著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繼續握住麻衣的手顯然不好，他嗖地松開了她。

　　然而，她卻仿佛連被握住了手也沒有察覺似的，慢慢睜大半開的雙眼，開始揉搓自己的指甲。

　　「再碎一乎兒也木關系滴。」

　　「唔……我、是不是……有沒有說什麼夢話？」

　　麻衣問道，露出了些許不安的表情。

　　這絕對是不想知道真相的標志。

　　說「沒關系」大概會被她察覺，他想了想，選擇了「沒有」作為回答。

　　「碎得非藏熟。」他微笑道。

　　麻衣似乎覺得放下了心來，嘆了一口氣：「那就好」

　　然後她在床上坐起身，借助他的扶持。

　　「……啊咧？約翰……哭了嗎？」

　　陽光透過窗戶，從他的背後照過來。

　　「……今天滴太陽太強惹，吾睜表開眼睛……」

　　還能夠為她做的事……他一件也想不到。

　　所以至少，讓她什麼都不要知道吧。

　　這樣，她就不會察覺自己的眼睛也已經被淚水濡濕了。

　　他向她露出了與平日一樣的微笑。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表演得好不好。

　　*

　　「看！」

　　當麻衣將剛出生的雙胞胎抱到他眼前的時候，浮現在他腦海裡的第一個詞便是：一模一樣。

　　嘴唇的部分和麻衣還是有些像的吧。可是除此以外都不很相像。

　　「是像母親嗎？感覺不是很像林先生呢。」盯著嬰兒看的真砂子做出了率直的評價。

　　對此林只有說著「好像是呢」苦笑。

　　嬰兒的臉龐圓圓的、紅紅的，尚且看不出明顯的特征。

　　然而，只要帶著像那個人的預見再看的話，就會發現雙胞胎的容貌幾乎與他一模一樣。

　　而那個人不是林。

　　不是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孩子的父親……果然是那魯。

　　約翰感覺自己的眼眶開始發熱了。

　　他用力咬住牙關以防淚水真的流出來。

　　不行，現在不能哭，否則，他知道一切的真相這件事……就會被麻衣察覺了。

　　他必須表現出什麼都沒有發現的樣子。

　　只有這樣才不會讓麻衣擔心，才能讓她一如往日地平靜地生活下去……從今以後一直這樣下去。

　　他伸出手摸了摸麻衣懷中的嬰兒的額頭。

　　——這是祝福的一種方式。

　　雙胞胎理應得到的祝福不僅僅是來自他的，更是來自麻衣和那魯的，以及……今後扮演起她們父親的角色的林的。

　　然而，此刻不在身側的那魯卻沒有辦法送出作為親生父親的那份祝福。

　　所以至少……讓他代替他賜予這些孩子一個適合戴維斯家族的名字吧。

　　適合成為他的女兒的名字。

　　*

　　「那麼，之後就拜托了。」

　　將雙胞胎寄放在約翰身邊後，那魯便轉身准備離開。

　　「系要回辦公司去嘛？」

　　「不是。」他背對著他回答，「去和尚那裡接她。」

　　平日裡總是冷著臉、會留給旁人大男子主義印像的那魯，意外地是個很聽妻子話的男人。

　　麻衣也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放心大膽地鬧起別扭的吧？相比那魯，在家中占據上風的是麻衣也說不定。

　　「那個啊！是因為Daddy對媽媽說『有股奇怪的味道』的說。」

　　「然後呢，媽媽就說著『你給的香水啊』生氣了。」

　　雙胞胎開口向約翰解釋吵架的經過，引得當事人之一回過身，露出了一副明顯不爽的表情。

　　「……聽見了嗎？」

　　「那個，要安慰好媽媽哦，今天本來應該吃漢堡的。」

　　「所以加油啊，Daddy。芽衣和惠麻想吃漢堡。」

　　雙胞胎為了漢堡努力將父親推出門外，仿佛完全不在意父親不爽的表情似的。

　　不知為什麼感覺很難介入這對雙胞胎的對話。

　　而那魯，雖然經常評價雙胞胎的行動「不可理喻」，但是從他目前的態度來看……並沒有對這些「不可理喻」的行為感到厭惡。

　　相反……好像被這些行為逗得很開心。

　　「乖乖呆著。」那魯長長嘆了一口氣。

　　一度相隔天涯的兩人。

　　深愛著彼此卻自願告別的奇跡；從來沒有改變過心意的奇跡；彼此都只祈求對方的幸福的奇跡；終於結為夫妻的奇跡；還有……在離別多年後，卻對彼此懷抱著更深邃的愛意的奇跡。

　　能夠作為一個家族，分享從今以後的未來的奇跡。

　　能夠將痛苦與艱辛的過去全部化為記憶，當作如今這樣的對話、吵架、平凡無奇的日子中的珍藏的奇跡。

　　「澀谷先生。」

　　他出聲叫住了他，說出埋藏在心裡很久的話。

　　——請一定要幸福。

　　「加油。」他對應聲回過頭來的他說，得到了短短一個字的回應。

　　「嗯。」

　　1 シミ：日本衣魚，特指一種蛀食舊書的害蟲。


第16章 寶物

　　他們是一對對彼此殘忍的夫婦。

　　只要有其中一方按照自己的本心行動，到達幸福的終點一定就一定不會花費今天的時間。

　　然而，正因為度過了那一段漫長的嚴冬，如今的他們之間才能結成如此堅強的羈絆。

　　這是一個奇跡。

　　那一天，被告知林將會和麻衣開始同居的那天，他一度追到了林的家門口。

　　「你到底在想什麼！」無論胸中如何翻江倒海，他也依然努力保持著冷靜的表情質問對方，「這麼做，你是打算折磨誰？」

　　「你說同居的事嗎？畢竟有了孩子……」

　　「孩子又不是你的！！」他想也沒想地喊出了聲。

　　相比被怒吼，林似乎更多地為他所說的話感到驚訝，整個身體都僵硬了一瞬間。

　　你怎麼知道的——他的眼神傳達著這樣的疑問。

　　「……剛一看見就知道了。那是那魯的孩子。所以你是在怨恨他們嗎？做出這種暴行……你到底在想什麼？」

　　林掰開瀧川扯著自己前襟的手腕，整理起自己的衣裝。

　　他一邊做著這樣的動作，一邊小心地斟酌自己的用詞。

　　「我來負責。麻衣的孩子、我會負責照顧她們。那種程度的財力我還是有的。」

　　「你也有需要守護的家人吧？不要搞錯優先順序。這是獨身的我應該才應該負起的責任。」

　　林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冷峻。瀧川盯著那雙不容拒絕的眼睛，感到准備好的台詞梗在了喉間。

　　正如林所說。他已經和綾子結婚了，並且有了輝昭這個孩子，無論如何都應該把他們二人的幸福置於最優先的位置。

　　「你能保證……谷山小姐遭遇什麼事情的時候，你能夠舍棄一切保護她嗎？」

　　他找不到可以回答林的話語。

　　如果向綾子提出一起照顧麻衣的請求，綾子應該會答允的吧。然而，這樣做的話，自己就顯得太自私了，要照顧兩個人的她的負擔就太重了。更不必說，林根本沒有給他留下商討的時間和余地。

　　「這也是……沒能阻止那魯結婚的我能夠做的、最大限度的補償。」

　　「……你啊，打算用自己的余生來補償嗎？」

　　而後，一輩子為那魯和麻衣而活。

　　這對於林而言，實在是一個太過殘酷的選項。

　　麻衣會允許他這樣做嗎？

　　「總有一天，那魯會回來的。我相信。到那時……到谷山小姐能夠毫不猶豫地選擇留在那魯身邊之前，我都想守護她。」

　　總有一天，要親手將她送到他的手中。

　　林這樣說。他的眼神是前所未見的安寧。

　　「林，麻衣就拜托你了。」

　　他代替她的父親，深深地向林低下了頭。

　　*

　　那對夫婦，正在絕贊吵架中。

　　「是那魯先說我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的！都是他的錯！」

　　某個逃進瀧川夫婦家的少女，正在憤憤地控訴丈夫的惡行。

　　完全看不出是經歷過何等苦難、才修成正果的夫妻。

　　「嘛嘛，不就是那魯少爺不喜歡你香水的味道嘛。」

　　「但是這香水本來就是那魯給我的！」麻衣怒氣衝衝地說。

　　「原來如此……」端著紅茶和點心從廚房出來的綾子點頭表示贊同，「那確實很讓人生氣啊。」

　　瀧川一邊將手伸向眼前的冰咖啡，一邊將視線投向妻子的臉：「是這樣嗎？」

　　「肯定會生氣啊。明明收到禮物以後、開開心心地噴上打算逗他高興的，結果卻發現對方連送過東西給妻子都忘記了。」

　　「是吧！」麻衣表示強烈認同。

　　這與其說是性格上相似，不如說是由於男人與女人之間看待問題的方式有所分歧。

　　坦白說，他也沒有信心能夠正確地記住送出過的禮物。

　　糟糕……瀧川的心裡滴下一點冷汗。

　　如果像那魯那樣搞錯了的話……他那位嘴巴不饒人的妻子一定會暴風驟雨地追著他不放的。

　　「話說回來，麻衣。因為吵架離家出走什麼的，雙胞胎不會嚇哭嗎？」

　　「沒見她們因為這個哭過啊……因為我不在的話，那魯會好好照看她們的。」

　　啊啊，明白了。

　　她好像並不是為了逃離那魯才躲到他們這裡來的。

　　「你啊……只是在跟那魯鬧別扭吧？」他露出了一絲兼有驚訝與苦笑的神色。

　　「……暴露了？」少女回復以惡作劇得逞的小孩子一般的笑容。

　　「哄小孩子的工作，那魯完成得很差勁嘛。只是稍微戲弄他一下。」

　　只是稍微……麻衣是這麼說的。

　　然而這稍微的戲弄，卻起到了不錯的效果。

　　明明不過是稍稍踩了一點地雷、惹得麻衣生氣而已，卻不得不為此鄭重道歉……那魯的地位好像也很糟糕啊。

　　「過去明明是更加純潔的孩子啊……」他忍不住碎碎念道。

　　「和尚……那是什麼意思……」麻衣立刻追問。

　　好在……能夠這樣吵架的日子，對於兩人來說，也是非常幸福的了。

　　*

　　那一天……大概是那魯回到英國已近三年的時候吧。因為是臨時起意要去英國、慌慌張張沒有怎麼做好准備，印像中的那一天天氣尤其寒冷。

　　因為覺得那魯太久沒有發表論文實在不正常，安原向麗滋詢問了他的近況，得到的消息是那魯住院了。

　　「好不容易才從沃克小姐那裡套出話來。那麼，我去一趟英國。」

　　轉達消息的安原這樣告訴他。他表示希望能夠和安原乘坐同一趟航班同去，而安原並沒有反對。

　　綾子和約翰本來也想一起去，但是因為擔心太多人一起離開會讓麻衣察覺，最終依然只有兩人乘上了那趟班機。

　　從電車轉乘巴士、在普拉托研究所短暫休整後，他們終於到達了那魯所在的醫院。

　　刺骨的冷風從敞開的窗戶裡吹進來。那魯就站在大開的窗扇前眺望著什麼，身形令人難以置信的消瘦。

　　如果他們能夠早一點知曉的話……或許還不至於變成這樣。

　　「來得晚了點抱歉啊。」他說。

　　「我並沒有叫你們過來。」回答他的語氣和以前一模一樣。

　　不過，他覺得他們的來訪還算是起到了一點作用。

　　那魯的聲音，與過去相比輕了很多。

　　好在此前一直都沒有好好吃過飯或者睡過覺的那魯，因為他們的到來，總算願意吃一點流食。他的睡眠時間也在逐漸增加，這一周以來，他都睡得好像要將至今為止缺失的睡眠一口氣補回來似的沉。

　　和尚向他搭話的時候，那魯正埋頭於工作，任憑冷風從打開的窗口吹進來。

　　「那魯，你起來了啊？」

　　「嗯，工作積攢了很多。畢竟很多年都沒有做這邊的工作了。」

　　他沒有辦法擱置工作不去完成……這樣的傳聞似乎是真實的。根據安原的描述，堆積在那魯研究室的資料已經多到就算是僅僅翻一遍也不可能的程度了。安原也正是因為打算稍微接手那魯的工作，才沒有與他一起到醫院來。

　　「我買了蘋果。要吃嗎？」

　　他舉起裝著幾個蘋果的塑料袋。

　　和尚已經逐漸習慣了根據那魯看見食物的反應來判斷他當天的食欲。畢竟就目前的狀況而言，他沒有食欲的時候還是不要讓他勉強吃東西比較好，搞不好會弄得他把胃裡的東西全部吐出來。

　　那魯考慮了一會，回答了一個字：「嗯。」

　　還好，看起來今天還算有胃口。

　　於是他答應著「稍微等等啊」開始用熟練的手法削起蘋果皮。

　　沙拉、沙拉……削平果時獨特的軟硬接觸的聲音刺激著那魯的耳膜，令他莫名地困倦起來——只要瀧川或者安原來到這裡，他總是會像這樣不知不覺得被睡魔征服。

　　這大概是安心的征兆吧？他這麼想著微笑了起來。

　　「那魯，困就睡吧。」

　　他試圖扶對方在床上躺下，而那魯卻堅持「工作還沒完成」，並強行隱藏自己的倦意。

　　「之前都沒有過深度睡眠吧？所以困的時候就好好睡，工作有沒有完成這種事，等睡醒了之後在考慮就夠了。」

　　等到他說完的時候，那魯已經再也無法抵抗睡意，迷迷糊糊地回答了「知道了」三個字，躺下之後立刻就發出了睡眠時特有的規則的呼吸聲。

　　——看起來是相當累了啊。

　　來見那魯之前，瀧川去研究所找到了麗滋，得知那魯一直在以不吃不睡不休息的拼命狀態工作，然而即使是麗滋也沒有察覺……他已經疲勞到了連工作都沒有辦法好好完成的狀態。

　　雖然看上去不是社交型的人物，但是那魯卻比任何人都擅長掩飾自己。

　　——如果……能早一點發現就好了……

　　後悔的心情如漩渦般充滿他的肺腑……雖然事到如今，說什麼都已經太遲了。

　　賭上自己的人生守護麻衣的林、填補那魯的空缺、完美地投入工作的安原、知道一切卻為了麻衣裝作一無所知的約翰、支撐著麻衣的精神的真砂子，以及作為人生的前輩、溫柔地撫慰麻衣的不安的綾子。

　　只有自己什麼也做不到。

　　無論是對麻衣、還是對那魯，自己的支持都顯得那麼不上不下。

　　明明總是自稱……他們對他而言是最重要的存在。

　　他望向那魯露在被單外的手——那只手腕……和以前相比明顯得纖細了很多。他以不會驚醒對方的、極輕的力道握住了那只手腕，發覺它細到用拇指和食指就能圈住、甚至還留下空隙的程度。

　　真是……必須想辦法讓他長點肉才行。

　　他似乎並不喜歡吃口感較黏的甜食，但是口味清爽的話，甜品他也能夠下咽。下次買一些果凍來試試吧。酸酪蛋糕、水果撻之類的他應該也能吃得下。

　　「……衣……」那魯的嘴唇動了動。他……似乎叫了麻衣的名字。

　　正在他猜測著對方是不是醒了的時候，卻發現他的眼睛依然閉著。

　　「……麻衣……」

　　這一次，他清楚地聽到了。

　　沒有被瀧川握住的另一只手摸索著探出了被單，反過來找到了他的手握住。

　　那魯的力道很弱，但是他卻從對方緊皺的眉頭看出，這個簡單的動作用盡了他的力氣。

　　不像是握手、而像是緊攥那樣用力。

　　「……麻衣……對不起……」

　　他的聲音仿佛忍受著巨大的痛苦一般沙啞，又仿佛懇求神明時沉靜的悲鳴。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瀧川下意識地用雙手罩住了他的手。

　　瀧川不知道自己是否太過用力，現在也並沒有這樣擔心的空閑，只是希望這樣……能夠稍微減輕一些他心中的痛苦。

　　「……對不起……讓你這麼痛苦……」

　　原來……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思念著麻衣而痛苦著的。

　　為了那一日的離別而後悔，為了那一日而不斷為麻衣感到抱歉。

　　如果他曾有一刻忘記了麻衣，便也不會如此辛苦了。

　　即便如此，他依然堅持祈求著、不允許自己忘記她……這樣做，對他自己……是何其得殘忍。

　　「……沒想到也是個深情種子啊，你這家伙。」

　　不知不覺之間，眼角傳來了濕潤的感覺。

　　眼淚從頰邊滾落，滲入他肩部的衣料。

　　對不起，讓你們這麼痛苦。

　　對不起，沒能好好地保護你們……

　　對不起，對你們的一直以來的痛苦，竟然沒有分毫察覺……

　　「對不起……」

　　這一次，他會支持他們。

　　直到那魯回到麻衣身邊的那一天為止。

　　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失敗。

　　因為……他再也不想體驗這種自責的感受了。

　　只是他知道……這種決心，不能說出口，否則……一定同樣會讓他們自責。

　　「……嗯……」

　　短短數十分鐘的睡眠後，那魯悠悠地醒了過來，然後用半夢半醒的迷糊表情，望向了視野邊緣的瀧川。

　　後者嗖地松開了抓著他的那只手，出聲道：「醒了嗎？」

　　「……和尚你……哭了……？」他用剛從睡眠狀態中脫離的沙啞聲音問。

　　瀧川下意識地將視線從那魯的臉上移開，轉向窗外的景色：「……英國的風太冷了，吹得我眼睛疼。」

　　那魯低聲嘆了一句「是麼」，隨後保持著橫躺的狀態也將視線投向了窗外。

　　「……這邊的天氣，永遠都是陰的……」從他的口中，吐出了一句輕輕的嘆息。

　　「是啊……」

　　然而總有一天，透徹的青空會從烏雲背後顯露出來。

　　在那之前，他會保護他們，保護他們不被傷害，保護他們不被現實擊敗。

　　兩周的停留後，由於工作方面的安排，瀧川不得不返回日本。而安原本來就是以SPR的工作名義前來的英國，所以可以在這裡停留任意長短的時間。

　　「那麼，以後的事就拜托了，少年。」

　　「請放心交給不肖子安原吧。」一邊用比平時更加輕松的語氣回答，安原一邊用拳頭叩在了自己的胸口。

　　因為還要照顧那魯，他似乎計劃就這樣在醫院告別了。而麗滋則打算將瀧川送到機場，已經將車子准備在側。

　　「那麼，那魯少爺，我會再聯系你的。」

　　「沒有必要。」然而，他的回答是毫不客氣的。

　　「別這麼說啊！」

　　他瘦削的臉頰終於開始出現恢復圓潤的兆頭，食欲也漸漸好了起來。

　　瀧川伸出手，揉亂了他的頭發——他以為這勢必會招致對方的毒舌抱怨，而事實上，那魯並沒有這麼做。

　　「……如果去調查了，記得把資料送來。」

　　「哦。不過，你稍微缺席一陣，我們的工作可是變得輕松多了呢。」瀧川說著收起了不正經的笑容，「不要太苛責麗滋哦。然後，不要總是抱怨這抱怨那，還有……」

　　——還有，辛苦的時候，就多依賴一下我們好了。

　　這一句話，他埋在了自己心裡。

　　「和尚，耳朵都要起繭了。」那魯面無表情地回答。

　　「……真不可愛啊。」他伸手輕輕敲了一下對方的腦袋。

　　從今以後，無論發生任何事，他都要保護他們。

　　那魯也好，麻衣也好，他想要守護那兩人之間萌生的光。

　　所以，你一定要回來。

　　*

　　「到底是什麼樣的味道啊？」綾子靠近麻衣脖頸附近，用力嗅了嗅。

　　「聞出來了嗎？」麻衣一面說，一面伸手撩起垂在胸前的一簇黑發，自己也嗅了一下。

　　「啊啊，聞出來了。」綾子點頭，「是以前流行過的香水呢。雖然有點過時，但是就那魯的情況而言，說不定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樣嗎？」

　　「你這種不常用香水的人可能不懂，不過這款是很有女人味的、很可愛的味道喲。」綾子評價道，「可惜味道太濃，有時候聞起來就像破掉的雞蛋一樣。」她說完又追加了一句，好像並不認為這是很糟糕的評價一樣。

　　「原來如此……」麻衣露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

　　要是高興的話就原諒那魯怎麼樣……他默默地在心裡想著。不過，說出口的話一定會遭到面前的女人們的猛烈抨擊。二對一，處於不利地位明顯是自己。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起來。

　　綾子一邊高喊著「誰啊」一邊起身走向玄關。

　　由於位置相對偏僻，會造訪這間住宅的人實在不多。片刻後，從玄關意料之中地傳來了「啊啦，來啦啊」的招呼聲。

　　腳步聲變成了兩個人的——看樣子綾子把對方迎進了屋。

　　客廳的房門被推開的同時，傳來了呼喚麻衣名字的男聲。

　　「喲，那魯少爺！應付鬧別扭的老婆真辛苦啊。」

　　「確實。麻衣，回去了。」

　　明明才剛剛進門，連茶都沒有喝一口就打算回去的樣子。

　　「不要。那魯道歉之前我是絕對不會回去的。」

　　他的妻子這樣說著、扭過頭去不看他。從和尚的角度能夠看到她臉頰的小部分與後腦勺，而那些部分則清楚地傳達著「看到他來迎接很高興」的與口頭不符的信息。

　　雖然在他的印像中，能夠控制住那個冰山那魯的麻衣一直是強大的一方，然而就今天的情形來看，這樣的角色終於要對調了。像這樣鬧起別扭的麻衣也許意外地容易擺布。

　　而那魯，在看到麻衣的表情後似乎也理解了自己很容易就會被原諒的事實——這樣看來，他也不是沒有壞心眼。

　　「回去吧，麻衣。」

　　「說了不要。和尚你是站那魯那邊的嗎？！」

　　麻衣狠狠地瞪著瀧川，鼓起了腮幫，讓後者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有什麼好笑的！」對此，麻衣的表情顯得愈發郁悶。

　　「是你輸了哦。在他到這裡來的那一刻就原諒他了吧？」

　　於是，她鼓起的腮幫緩緩癟了下去，不知不覺就變成了泄氣的模樣，整張臉寫滿了「不是怎麼知道的」幾個大字。

　　「都寫在臉上了。」瀧川指了指，引得麻衣慌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頰。

　　「真沒辦法……」那魯嘆了一口氣，說著喝完了杯子裡剩余的紅茶。

　　「什麼啊，明明是那魯的錯。居然不記得自己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有什麼辦法？我又不知道那是什麼味道。」

　　「不知道什麼味道你就買來送我？！」

　　「推薦那個的是安原同學，我只知道商品的名字。」

　　「這也太隨便了吧！！」

　　「我覺得也就是和麻衣做的手工料理一般的隨便而已。」

　　一瞬間的沉默。

　　隨後，兩人在瀧川夫妻家中爆發了新一輪吵架。

　　「這種香水的名字有什麼意義嗎？」瀧川詢問自己的妻子。

　　「嗯……可以說有吧。」

　　「哦？是什麼名字？」

　　「『TRESOR』。」

　　綾子一邊說，一邊湊近瀧川耳邊。

　　——在法語裡，是「寶物」的意思。

　　一度失去的時光。互相只能想起對方的事的痛苦。自己傷害自己的每一天。即便如此也無法停止思念彼此的悲傷。以及……只有對方才能夠把自己從深淵中拯救出來的事實。

　　這些全部都是他們的寶物。

　　一切的痛苦都會讓未來更加光輝閃耀，成為那道足以照亮他們前方的人生的光。

　　「麻衣。」

　　聽到他的聲音，她回過頭來望向他所在的方向。

　　「你真是被愛著呢。」

　　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恢復了平時惡作劇時的笑容。

　　「嗯。」

　　那樣的笑容，像太陽一樣閃亮。


第17章 家族

　　兒媳指向相冊中的一張照片，告訴他：「這是雙胞胎的兩歲生日」。照片上的是站在庭院中的丈夫馬丁，以及一邊潑水一邊呀呀尖叫的兩歲的孫女們。將中間的蛋糕包圍著的，有雙胞胎、麻衣，還有林。

　　下一張照片中，則除了他們，還增加了兒子在日本的一眾親密朋友。

　　「這是去游樂園玩的時候拍的。那一張是野餐的時候。」麻衣不斷指向不同的照片，逐次向魯埃亞追述雙胞胎的成長軌跡。

　　然而，在這些照片裡卻找不到身為雙胞胎父親的兒子的身影——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這個時候她的兒子那魯，已經和別的女性結婚了。

　　為了令那讓她無比痛苦的五年的分別顯得幸福一點，麻衣將這些沒有那魯的、雙胞胎的照片一張一張指給她，向她說明每一張的時間與內容。

　　盡管僅靠這些照片並不能了解雙胞胎孫女們的全部，卻也能明白這兩個孩子是在麻衣與林的關愛下成長起來的。魯埃亞正這麼想著，便聽到麻衣呵呵笑著說：「因為現在那魯也開始和雙胞胎同住了，正琢磨著要不要把雙胞胎的回憶DVD和照片給他看看呢。」

　　「畢竟那孩子也很喜歡雙胞胎嘛。」

　　魯埃亞的話得到了麻衣肯定的回復——看起來那魯構建家庭關系的能力還不錯。

　　雖然是日本人，但是與魯埃亞對話的時候麻衣使用了英語，這對於還不足以用日語與人交流的魯埃亞來說幫了大忙。

　　原來這五年間……她就是這樣守護著孫女們的，而正是她的守護、以及從未間斷的對那魯的思念，才讓他們等到了如今的幸福的時光。

　　由於雙胞胎是在日本長大的，不能說英語，所以看著不會說日語的丈夫對她們對話也蠻有趣的。雙胞胎發現什麼新奇玩意的時候，總是會「爺爺，這是什麼」這樣詢問，而馬丁則只好教給她們英語的名字。直到後來他才明白雙胞胎對他「爺爺」的稱呼方式，是Grandpa的意思。

　　而這個頓悟，是在那一天發生的。

　　那一個，被稱為梅雨的東方特有的季節中少年的晴天裡發生的。

　　那一天，他們被初次見面的雙胞胎叫著「爺爺」、「奶奶」打了招呼。

　　那一天，那魯第一次向他們介紹：「這是我的女兒，惠麻和芽衣。」

　　*

　　接到那魯的電話、被告知他決定離婚，妻子已經回了娘家，想要暫時回家借住一陣的時候，新年剛剛過去。

　　她近乎條件反射地接受了這兩個要求，直到掛掉電話後才感覺到一絲難受的情緒浮上心頭。

　　畢竟……她想起自己曾經告訴過他，原本就不贊成這樁婚姻。

　　沒錯，他們是不贊成的。然而即便如此，馬丁和魯埃亞依然什麼都沒有說，因為他們同樣知道……事態已經嚴重到了不得不采取這種手段的地步。

　　他們從那魯所屬的英國研究室那位親切的主任、以及他的助理口中得知了全部的情況。他們為兒子被逼上這條道路感到無比的後悔，卻終究無能為力。

　　然後……為被拋棄在日本的那魯的戀人感到幾乎落下淚來的難過。

　　盡管只見過三、四次，她卻一直記得那個女孩，有著陽光一般美麗的笑容。

　　於是她開始回憶兒子的上一場婚禮——首先浮現在眼前的並不是死者一樣無神地站在那裡的那魯，而是始終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切的圓的表情。

　　圓，用一種注視死去的朋友一般怔仲、卻充滿著悲傷與絕望的眼神，呆呆地望著這一切。

　　她想，他在日本的朋友們……此刻臉上也一定是同樣的絕望。

　　以麗滋為首，那魯迄今為止的同事與伙伴們大多搗亂似的穿著黑色的衣服站在一旁。其中甚至有人擦著淚痕嘆息：「以後……麻衣該怎麼辦……」

　　就像是一場喪禮一樣……那樣的氣氛，即便他們沒有均穿著黑色衣服也不會改變。

　　好在正因為此，聽到他決定要離婚的時候，魯埃亞用幾乎是充滿喜悅的語氣向馬丁報告了這個消息。而他也同樣回以愉快的「是嗎是嗎」，不知重復了多少遍。

　　她感到自己肩上的負擔一瞬間輕松了起來，憐惜與罪惡交錯的重負感仿佛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了。

　　那魯似乎確實只是打算借助一段時間，因此多次吩咐麗滋「去租個新的公寓」。然而麗滋卻始終以「沒有合適的」為由，沒有給出任何回應。從這個時候開始她就看出來了——恐怕比那魯還早一些——她希望，有人能夠帶那魯回日本去。

　　雖然分別會有一些寂寞，但是……他們一定希望給予那魯一個再次見到麻衣的機會，以及，一個讓他們能夠回到曾經的關系的機會。他們不願意再這樣等下去，只是他們也並非不會感到擔憂。

　　擔憂麻衣是否還在等待那魯的回歸。

　　五年，已經是一段太過漫長的時間。即便無法背負這樣漫長的等待，也沒有人有資格責怪她。

　　寒冷的初春還沒有過完，那魯便告訴她「要回去日本一趟」。而那個時候，麗滋還沒來得及向他報告「離婚許可終於下來了」。

　　聽說是被日本的朋友叫過去的。

　　雖然只停留了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但是再次回到英國的時候，他露出了前所未見的笑容。

　　她從平日總是面無表情、很難看出情緒的他眼裡，看出了幸福的光芒。

　　她明白了。麻衣一定一直在等著他。

　　她一下子哭了出來，心裡滿溢著的感謝的心情不只是對麻衣，還是對世界上的一切所有。

　　她對他說要回日本定居毫不驚訝，馬丁的表情也是一副意料之中。

　　回日本定居、和麻衣建立新的家庭，這不如說是最讓她高興的事——所以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她並沒能抑制住那種興奮的心情，而丟失了平日的冷靜氣度。然而，他接下來說的話卻讓她直接越過喜悅、只覺得一股強烈的震驚撲面而來，幾乎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麻衣有女兒了，兩個。我的女兒。」

　　說那魯有孩子……理論上應該是不可能的，畢竟這五年間他和麻衣沒有見過一次。一定是她結過一次婚、生下的孩子。

　　無法忍受寂寞而選擇了結婚，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沒有人有資格責備她。

　　麻衣一個人生下孩子、一個人養育這種事，實在是難以想像。

　　「是……麻衣會帶孩子來的意思？也對，以後你就是她孩子的父親了嘛。」馬丁經過思考得出的結論。而魯埃亞接受了他的猜測，將話頭接了下去：「既然是麻衣的孩子，那我也會像對待親孫女一樣疼愛的。她的孩子的話，笑容也一定和母親一樣可愛。」

　　對於他們的猜想，那魯搖了搖頭。

　　「不是，是我的親生女兒。等你們見到就會知道了。」

　　雖然只有一瞬，但是他的嘴角浮現出了一絲微笑，不知想起了什麼樣的往事。

　　「……林一直在照顧麻衣和孩子們。我如何感謝他都不夠。」

　　她從來沒有想到從那魯的口中會說出這樣的話，良久，她也想不出合適的回答。

　　不過，丈夫也是一副呆滯的、張大著嘴的模樣——現在想起來，也是難得的光景。

　　她帶著這個疑問出席了兩人的婚禮，並且在婚禮上第一次被那魯介紹「這是我的女兒，惠麻和芽衣」，就在那一刻，她心中的疑問全部解開了。

　　的確，一眼就看出來了。這絕對是那魯的孩子。

　　因為旁的人絕對不會如此相像的容貌。

　　「……怎麼會這樣……竟然會有這樣的事……」

　　她一瞬間有一點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人能帶給她如此超越想像的喜悅……在這段迄今為止的人生中，她第一次知道。

　　麻衣在這五年間，一直在守護著這道屬於那魯的光。她幾乎要為她深入骨髓的愛落淚。

　　馬丁的眼角也濕潤了，從他露出的側顏就能看出來。

　　婚禮結束之後，她和丈夫來到了麻衣休息的地方，對方慌忙出來迎接她，帶著一副略微緊張的表情。

　　「馬丁先生、魯埃亞夫人。今天……」

　　沒等她禮貌地打完招呼，魯埃亞便一把攬過麻衣，將她抱在了懷裡。

　　沒有預料到這樣的情況、她感覺到臂彎裡麻衣的身體因為緊張僵硬了片刻，卻沒有放松擁抱她的力量。

　　「麻衣，謝謝你，讓我見到這麼可愛的孫女們。我到底該怎麼感謝你才好……」

　　「魯埃亞夫人，感謝什麼的……」

　　對於麻衣日本式的謙遜用詞，馬丁開口道：「叫馬丁、魯埃亞就好了。畢竟你從現在開始就是我們的女兒了。」

　　幾乎是在剎那間，淚水便湧上了麻衣的眼眶，令她一邊囁嚅著「謝謝」、一邊將面龐埋在了魯埃亞的臂彎裡。魯埃亞的內心翻江倒海，下意識地將麻衣抱得更緊了些。

　　「……我本來、以為是會被罵的。畢竟、瞞著這麼重要的事……被罵也是應該的……」

　　「我們怎麼會怪你呢，因為麻衣是個好孩子啊。真的謝謝你，麻衣，你就是我們最好的女兒。」

　　「馬丁、魯埃亞……謝謝，能夠接受我成為這個家族的一員，謝謝你們……」

　　只有她，才能引發這樣的奇跡。

　　只因有林在她的身邊，才能完整地守護住這顆奇跡之卵。

　　以及，只有他的身側有了這些朋友的支持，才能讓這個奇跡不至於只閃爍了一瞬間便熄滅。

　　原來她的兒子，在這個遙遠的異國是如此被深愛著。

　　麻衣與魯埃亞就這樣擁抱著、在彼此的懷抱裡痛哭起來。

　　*

　　在兩人准備晚飯的時候，雙胞胎從外面回來了。

　　「媽媽、奶奶！我們要幫忙！」雙胞胎這樣撒著嬌，抱住了麻衣的大腿。

　　「芽衣和我，已經洗過手了哦。」

　　「惠麻和我也要做菜。」

　　雙胞胎鬧著伸出雙手，作為希望得到點什麼東西的標志，看到這一幕的魯埃亞噗噗地笑出了聲。

　　「這倆孩子……最近什麼都想摻和。原來在日本的家裡也會這樣。」

　　「那……把土豆搗碎應該可以吧？」

　　魯埃亞拿過裝著土豆的碗遞給雙胞胎，用日語說：「把這個、搗成碎末狀。」

　　「好、的！」雙胞胎用無比開心的聲音回答，隨後立刻采取了非常聰明的合作方式——芽衣按住碗的邊緣將其固定，而惠麻則拿起木杵用力搗起土豆來。

　　「今天林先生也會過來吧？」

　　聽到麻衣這樣詢問，魯埃亞輕輕點了點頭：「因為馬丁無論如何都想請林過來吃一頓飯。」

　　她的話讓麻衣感到多少輕松了一些。

　　那魯不在的時候，一直是林扮演著父親的角色、將家族關系延續至今，現在要他從這個家中離開，實在是過於殘忍的行為。然而，對於魯埃亞或者馬丁能不能接受這樣復雜的家族構成，麻衣一直都感到不安。

　　畢竟，作為一個家庭而言，內部關系實在太奇怪了。

　　「那個，魯埃亞……在日本，我們和林先生還是一家人，會一起吃飯什麼的……這樣、你們會不會覺得不舒服？」

　　魯埃亞嗖地抬起頭看了麻衣一眼。

　　「為什麼會覺得奇怪？林對你們而言，不是很重要的親人嗎？你是這麼重感情的孩子，我們很高興啊。」

　　這絕不是違心話或者站在道德高地的說教。她的眼神告訴麻衣，她所說的，是自己的真心話。

　　「麻衣，如果沒有林，也就不會有現在的你了。所以，他是這個家的一員。」

　　「……謝謝，魯埃亞。」

　　麻衣輕輕對魯埃亞笑了。

　　就在這時，衝進廚房的雙胞胎打斷了兩人的對話。雙胞胎高聲喊著「做完了」將碗舉到了她們眼前。

　　雖然土豆泥的形狀有些難看，但是看得出來她們已經拼著弱小的力量用心去做了。

　　「媽媽，接下來呢？」

　　「那麼，接下來……」沒等麻衣說完，雙胞胎突然一齊回過身，高喊了一聲「是Daddy！」後再度奔出了廚房。

　　看起來剛剛到家的那魯用熱線對雙胞胎說了「我回來了」。

　　「Daddy，歡迎回家！」

　　「我回來了。有沒有聽話？」

　　「有！」

　　被問到「有沒有聽話」的時候不是尋求大人的證明、而是回答「有」，這大概是小孩子的天性。

　　雙胞胎也對著在那魯後面進門的人說了「歡迎回家」。

　　林說著「打擾了」走進了玄關。

　　惠麻拉過了那魯的手，芽衣則跑到了林的面前、被後者抱了起來。不知何時，雙胞胎之間已經達成了只要一方拉了那魯的手、另一方便會去拉林的手的默契。

　　這並不是刻意采取的行為。與其說是一人一半的約定，更像是試圖輪流獨享每個人的懷抱。

　　對於雙胞胎而言，擁有兩位父親只會令她們感到更加高興。

　　「修哥哥不來嗎？」惠麻搖晃著那魯的手臂問。

　　那魯之前也一起乘飛機去了英國，所以知道他回來的時間。

　　「安原先生明天過來。跟圓和沃克一起。」

　　安原每一次去英國的行程都顯得慌慌張張的，聽說是不在那邊就無法完成的工作。

　　安原現在擔任著日本支部的事務長。（雖然職員只有三人，外加兼職的麻衣。）雖然嚴格意義上算是實地調查研究所的研究員，但是去英國的時候實際上是作為那魯的助手行動。因為必須處理麗滋無法解決的瑣碎的事務，所以總是顯得很忙。

　　「明天可以去研究所玩。」林抱著芽衣，對雙胞胎說。

　　「真的嗎？太好了！」

　　惠麻高興地跳了起來，依然在林懷裡的芽衣也開心地笑了起來——雖然沒有辦法看到Daddy在日本以外的地方工作的樣子，但是在日本看到也是一樣的。

　　「那魯，歡迎回來。林，謝謝你能來。」

　　客廳傳來了馬丁的聲音。

　　「教授，好久不見。」林向馬丁行了一禮，而馬丁笑著說了「暫時逃避工作放松一下」作為回答。

　　「說到雙胞胎有沒有聽話……明明稍微一不注意就跑到書房惡作劇來著。」聽到馬丁的話，牽著惠麻的手的那魯投出了一個詢問的眼神。馬丁笑了笑，說：「做了很聽話的孩子喲。」馬丁的話是用英文說的，不知對這些話做出了何種理解，惠麻向那魯和林補充：「芽衣和我有和爺爺一起玩！」

　　「爺爺教了我們很多英語！」被林在客廳放下的芽衣也接了上來，並隨即展示起剛剛從馬丁那裡學到的單詞，一面指著不同方向「那是sky、flower、glass」，一面滿臉得意地說。

　　「記得很牢呢。」那魯拍了拍雙胞胎的頭以示鼓勵——毫無疑問，構成了一幅親密父女的畫面。

　　微笑著看著這一幕的馬丁看向林所在的方向：「雙胞胎很聰明呢，這麼快就能記住這多麼單詞。學說話也很快嗎？」

　　「嗯。谷山小姐也說過，跟父親很像，腦袋都很聰明。」

　　聽到林的回答，馬丁說著「是嗎是嗎」，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把她們撫養成這樣的好孩子，謝謝你，林。」

　　「……本來就是好孩子。我什麼也沒有做。」

　　「我只是想要感謝你，你只管接受就好了。」

　　對方已經說到了這個程度，即便有一些不好意思，林也只好接受了馬丁的道謝——在他的心裡，她們一直都是好孩子，真的從一開始就是。

　　這時麻衣從廚房探出了頭：「歡迎回家。」

　　沒等林回應，麻衣已經端著飯菜從廚房走了出來：「可以吃飯了哦。」

　　「吶吶，芽衣和我有幫忙哦！」

　　「嗯嗯，土豆泥是我們搗碎的哦！」

　　看著雙胞胎拼命宣傳今天的成果，麻衣噗噗地笑了起來：「確實有很努力地幫忙。在爺爺和奶奶面前表現得很好呢。」說著將那份難看的土豆沙拉端了出來。

　　「Daddy、林爸爸，要多多吃哦。」

　　那魯答應著在餐桌旁坐下。這個笨蛋父親肯定一聽是女兒做的，就打算一點不剩的吃光吧？林看著他，心想。

　　「我開動了。」等飯菜擺齊後，全家人合十雙手完成了一個完美的合聲——這似乎也是雙胞胎的教育的一部分。

　　英國是沒有這樣的習慣的。只是那魯為了雙胞胎學習了日本的日常習慣。

　　兒子似乎已經成為一個好父親了。

　　當雙胞胎推開討厭的菜時，那魯立刻將視線掃了過去。

　　「惠麻、芽衣，不能挑食。」

　　而聽見父親的話，雙胞胎縮了縮脖子，然後馬上伸出叉子取來了討厭的食物。

　　馬丁和魯埃亞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這是以前的他們從來不敢想像的、身為父親的那魯的樣子。

　　以前，他們從來不敢想像會有這樣的一天到來。

　　以前，他們一直以為兒子的未來，早在五年前的那一天便已經注定。

　　然而現在，他卻正被深愛著他的人們環繞著、得以繼續享受共同的未來。

　　那樣的光芒太過耀眼，幸福得超越了他們全部的想像。

　　「那魯。」

　　聽到魯埃亞的聲音，那魯停下伸向土豆沙拉的叉子，抬起頭看向她。

　　「真是一群最好的家人呢。」

　　「嗯。」她的兒子面無表情地回答，然而眼神裡的自豪卻再也掩飾不住。


第18章 關系

　　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天母親的態度是頗為不尋常的。然而孩子本能地察覺似乎最好不要追究其中的理由，也就因此沒有追問。

　　那是他三歲時候的事情。

　　因為實在感到呼吸困難，他在半夜裡驚醒了過來——身邊沒有了總是握著他的手的母親的影子，不知出於一種什麼樣的直覺，他悄悄地從床上爬了下來。

　　家裡的房子原本只是一間空曠的毛坯房，經過改裝之後卻也變成了現在精美的3LDK的住宅。他朝著客廳的方向摸索過去，然後清晰地聽見了母親近乎歇斯底裡的聲音，以及試圖安撫她的、父親厚重的嗓音。

　　他不知不覺地在客廳門口的走廊上定住了腳步。

　　「那魯的情況怎麼會變成這樣！那孩子該怎麼辦？！」

　　「冷靜點，綾子。你會把輝昭弄醒的。」

　　「可是、為什麼之前都沒有人告訴我！」

　　「……是不想讓你擔心吧，一定。畢竟大家現在都要操心麻衣的事，已經沒有多余的精力了。」

　　他輕輕推開了一條門縫，向客廳內窺探，盡可能地沒有發出聲音——他的母親正雙手抓著父親的雙肩，站在沙發前對視。

　　「怎麼能這樣……麻衣現在被林好好地保護著，安原君、約翰還有真砂子也在，麗娜或者福元她們有時也能幫上忙。但是……那魯身邊是不是只有麗滋和森？」

　　「我覺得那魯的狀況可能比我們想像得還嚴峻……失去了麻衣這個支柱，光靠麗滋或者圓大小姐是不足以支持他的吧……」

　　「話是不錯，只是誰能想到呢……畢竟那是那魯啊！會陷入這樣的低谷……真是無法想像。」

　　「我也是。如果麗滋沒有來聯系我，估計日本的成員誰也不會察覺的。」

　　「……英國的事情，在日本終究還是沒法了解清楚的。在變成這樣之前，他都沒有跟誰商量過嗎？跟你也沒有？」

　　「你覺得他像是會跟別人商量的人嗎？那個自尊心比別人高出一倍的家伙？」

　　話題的中心人物「那魯」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他是不知道的。他能夠明白的只有——這是一個人的愛稱，而這個人，現在正在英國。

　　父親摟住母親的肩，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母親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隨後將腦袋倒在了父親的肩頭。

　　「不管怎麼說，我會和少年馬上去一趟英國。可能會耽擱一點時間，在此期間，麻衣就拜托你了。」

　　「……我也去。有點擔心。」

　　「我明白。但是我們不能把輝昭也帶去吧？而且太過興師動眾的話，麻衣、還有林都會察覺的。所以很抱歉，還是希望你和約翰能夠留下來。」

　　聽到對方的話，母親靜靜地盯著父親看了一會兒，才輕輕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了……能夠見到你和安原君，他多少也會感到一點慰藉了。雖然嘴上從來不肯承認，但是他如今……一定很脆弱。」

　　「嗯，是啊。少年好像已經訂好機票了，我們明天一早就出發。」

　　「路上小心。還有，要轉告那魯，不要勉強自己。」

　　「我來轉告嗎？會被毒舌攻擊的吧……」

　　面對喪氣地垂下肩膀的父親，母親噗噗地笑出了聲。

　　從那一天開始，這個叫做「那魯」的人便在他心中樹立起了這樣的形像——

　　一個讓他的母親哭過的人。

　　*

　　「還是女兒好啊……」某個身為輝昭父親的男人在兒子面前感嘆。

　　每次被父親帶去戴維斯家做客，那家的雙胞胎女兒就會打開父母婚禮的照片，然後呀呀地尖叫個沒完。

　　「媽媽好漂亮！」雙胞胎死死地盯著麻衣的婚紗看——似乎全世界的女性都對婚紗擁有一種本能的憧憬，與年齡無關。

　　「惠麻也想穿！」

　　「芽衣也想穿！」

　　「你們真是笨蛋。」聽見雙胞胎的願望，輝昭忍不住嘆了一句，語氣多少有點不屑，「想穿婚紗，可是必須要結婚的。」

　　「結婚？」

　　最近明明連「蘿莉控」、「笨蛋情侶」這種時髦的單詞都記住了，卻不明白這種簡單的常用詞的意思嗎？雙胞胎以完全相同的角度齊刷刷地抬起頭望向他：「結婚是什麼？輝哥哥。」

　　面對雙胞胎求解釋的表情，輝昭向父親投出了一個求助的眼神，然而其父卻只是笑眯眯地回望向他，一點也沒有出手幫忙的意思。

　　「……就是……約定和男人一輩子在一起吧。」輝昭破罐子破摔地回答道。

　　對於他的解釋，雙胞胎整齊地「嗯」著陷入了思考。

　　片刻後，搶先再次抬起頭的是惠麻。

　　「那……惠麻要和Daddy還有林爸爸結婚！」

　　「結婚是只能選一個人結的。」

　　「那就選Daddy！這樣就能和Daddy永遠在一起了！」

　　輝昭看著喜滋滋的惠麻，腦海裡頓時浮現出方才感嘆「還是女兒好」的父親的表情。

　　「果然……只有從女兒口中才能聽到『要和爸爸結婚』這種話啊……」

　　「……誰會說啊。」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麻衣「久等了」的喊聲。麻衣將手中的果汁遞給輝昭，正巧看到了輝昭低下頭唉聲嘆氣的一幕。

　　「啊咧？小輝不開心？」麻衣向瀧川遞出了一個詢問的眼神。

　　「誰叫他說了『還是女兒好』嘛。」輝昭回答道。

　　「我錯了我錯了！只是感嘆一下男孩子是不會說『想和爸爸結婚』這種話而已啊！」

　　平時似乎只要父親輕輕拍拍他的頭，輝昭的情緒就會好轉不少——雖然輝昭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可惜今天的瀧川一時忘記了這件事，以至於令兒子的怒氣值上升到了滿槽。

　　「但如果是兒子的話，這種福利就會是母親的咯。」麻衣噗噗地笑著對瀧川說，「小輝以前說過『要和媽媽結婚』的喲！你不記得了嗎？」

　　針對麻衣突然的爆料，輝昭一口果汁噴了出來。

　　「說、說什麼呢，麻衣阿姨！這怎麼可能！」

　　對於瘋狂搖頭、堅決否認的輝昭，瀧川則頻頻點頭：「就是、就是。」

　　「父親也是！說什麼呢！這不可能！」

　　面對小臉漲得通紅的輝昭，兩位大人紛紛露出了壞笑的表情。而被嘲笑的輝昭一時不爽，做出了非常契合八歲孩童的反應——他放棄似的對惠麻說：「反正惠麻也是不可能和那魯先生結婚的！」

　　「哎？為什麼？」惠麻一臉不可思議地望向輝昭。

　　「家人是不能結婚的。」

　　「怎麼這樣……」惠麻露出了一副難過的表情，然後將視線再次轉回了麻衣的婚紗照。從側臉來判斷她相當失望，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可憐——輝昭同樣多少感到了一點愧疚的情緒。

　　然而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吱」的房門打開的聲音。

　　是從公寓靠內的房間傳來的。而最內部的房間正是書房。

　　「……你們來了啊。」

　　出現在客廳裡的是看上去剛睡醒的那魯。

　　*

　　第一次與他的見面，發生在他與雙胞胎初見的第二天。

　　他清楚地記得，那一天他被母親帶到SPR的事務所，而那個被大家稱為「那魯」的人就這麼理所當然地坐在所長室的當中。

　　那個位置，無論是身為負責人的輝昭的父親，還是林先生都從來沒有坐過。

　　這就是那個曾經弄哭他的母親的人嗎？他的心裡一瞬間泛起了一絲敵意。然而，對方卻毫不在意似的望著輝昭，輕輕嘆了一口氣。

　　「長大了呢。你今年幾歲了？」

　　被提問的輝昭下意識地藏到了母親的身後——他才不要回答弄哭母親的壞人的問題。

　　「你什麼時候變成會害羞的孩子了？」母親輕斥道。

　　他頑固地堅持不予回應。

　　「已經六歲了。比雙胞胎大兩歲。」

　　「這樣啊。剛出生的時候覺得像松崎小姐多一點，但是現在看來也很像和尚。」

　　「我也這麼覺得。快出來，打個招呼。」

　　母親推了推他的背部，試圖讓他走到前面來，然而他堅持躲在母親身後，一步也不肯移動，並且心中開始浮現對持續推搡他的母親的怨氣——憑什麼啊？明明都被這個家伙弄哭過。

　　「那魯，不要欺負小輝。」

　　就在這時，從所長室敞開的門外傳出麻衣的聲音。

　　不對啊，麻衣阿姨！這個家伙在欺負的是我媽媽。他在心裡抗議。

　　那魯從座椅上站起來，朝輝昭的方向靠近——由於他的母親閃開了身，輝昭突然地陷入了被迫與他面對面的窘境。他下意識地想要立刻從所長室逃出去，而對方卻在他猶豫的分秒之間，迅速來到了他的眼前。

　　「上次抱你的時候，你的體重還是3140克。」

　　他雙手托住輝昭的腋下，毫無預兆地將他抱了起來。

　　由於他的動作太過突然，輝昭條件反射地僵直了身體。

　　「這就是五年的重量啊……」

　　他那張在此之前一直毫無表情的臉上，不知為何突然浮現起了一絲笑容。

　　直到長大以後他才明白。

　　那個時候的自己……是唯一一個能夠讓他真切地感受到已有五年歲月過去的人。

　　而曾經在自己心裡堆積的敵意，也在那一刻沒有理由地煙消雲散。

　　*

　　「那魯，你醒了啊？才睡了四個小時沒關系嗎？」

　　「嗯。已經夠了。」

　　似乎昨晚剛剛通宵的那魯對詢問「紅茶？咖啡？」的麻衣回答了「咖啡」兩個字。咖啡的提神效果永遠都是很好的，無論對誰都是一樣。

　　他在餐桌旁坐下，正巧看到了逐漸平靜下來的惠麻。

　　「惠麻，怎麼了？」

　　惠麻從婚紗照上抬起視線，向她最喜歡的Daddy身邊挪了挪：「那個……輝哥哥說，惠麻不能和Daddy結婚……」

　　聽見惠麻的話，輝昭本能地感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那魯非常溺愛自己的女兒。這件事，即使還是個孩子的輝昭也能明白。如果知道了自己惹得他的女兒不開心了……他或許會像敵人一樣、對自己進行眼神殺也說不定。

　　一直以來，輝昭還是非常仰慕為自己檢查作業的那魯的。

　　然而，那魯卻沒有露出輝昭預料中的憤怒表情，而是淡淡地嘆了一口氣：「這樣啊……」

　　「你就這點反應？那魯少爺，聽見女兒說想跟自己結婚，你竟然一點也不高興嗎？」

　　「實際上不可能，那有什麼辦法。」

　　「不是這個問題吧！」

　　沒有繼續理會顯得有些不滿的瀧川，那魯抱起惠麻，對她說：「確實不能跟我結婚。但是惠麻，和林結婚是可以的。」

　　對於他的反應，麻衣和瀧川齊齊地瞪圓了眼睛。

　　「哈？！等等……你說什麼呢那魯！」麻衣慌忙打斷他。

　　「難道不對嗎？」那魯面無表情。

　　「確實沒什麼不對……但是……惠麻當真了怎麼辦？」瀧川也是一臉無奈。

　　「當真了又有什麼問題？」那魯依然面無表情地望向他。

　　「真的嗎，Daddy？惠麻可以和林爸爸結婚？」

　　「嗯。」

　　「好，那惠麻就和林爸爸結婚！」

　　「可以。」

　　那魯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麻衣和瀧川絕望地抱住了頭——他好像真的覺得讓惠麻和林結婚也挺好的……畢竟相比來路不明的男人，還不如選擇雖然年長不少、卻可以信賴的好男人……那魯似乎真的這樣認為。

　　這家伙到底要溺愛女兒到什麼地步啊……

　　那魯從抱著頭的麻衣和瀧川身上移開了視線，轉向仍然盯著照片看、沉默地思考著什麼的芽衣：「芽衣打算和誰結婚？」

　　芽衣先是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很快再次「嗯」地沉吟著低下了頭。

　　最近，雙胞胎開始逐漸顯露出彼此的個性，以前完全一致的思考回路也開始顯示出細微的差異。芽衣嗖地瞟了視野角落的輝昭一眼，隨後轉向了自己的父親：「芽衣想和輝哥哥結婚！」

　　「啊？！」

　　對此，瀧川和被點名的輝昭齊刷刷地發出了震驚的叫聲。

　　輝昭的臉上一瞬間泛起紅潮，然而那種血色又立刻褪了個干淨——被芽衣在她那女兒控的父親面前表白了。糟糕……會被列入黑名單的節奏……和遲鈍一點也不沾邊的輝昭迅速感知到了危險的信號。

　　「你、你說什麼？芽衣……」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動搖，輝昭將杯子裡的果汁一飲而盡。

　　他用驚恐的眼神悄悄瞥了那魯一眼，並發現對方正盯著自己看。

　　然而，面無表情地那魯望著輝昭，將他上上下下仔細地觀察了一番——輝昭無法理解那種眼神裡所包含的是什麼樣的感情，但是在孩子的心裡，他覺得自己一定被他鄙視了。

　　然後，他聽見那魯慢悠悠地開了口：「……還不賴。」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沒有聽懂對方的意思，輝昭抬頭望向他：「哈？」

　　「如果是輝昭的話，倒是也可以放心。」

　　輝昭感到自己臉上的血潮再一次泛了上來。

　　而且，這並不是出自面對芽衣的表白的羞澀。

　　瀧川發出噗的一聲笑，隨後輕輕敲了一下輝昭的額頭：「真好啊，小輝。得到那魯的認可了。」感受著父親一如既往地揉弄他頭發的動作，輝昭的腦海裡突然出現了一個神奇的想法——

　　能夠得到自己視為敵人的人的贊賞，竟然是這樣開心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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