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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漫)與富江交往之後》作者:白白木【完結+番外】

《(綜漫)與富江交往之後》作者:白白木【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8292個瀏覽者
文案:
  
青木富江無數扭曲的追求者逼得我的生活一團亂,整日惶惶不安。
直到班級陷入瘋狂,我再也忍不住害怕,事情解決之後我悲痛大哭跑到富江面前道歉,我不應該給他寫情書,祈求他放過我,是我鬼迷心竅被他的容貌迷花了眼,全是我的錯。

那黑發面容絕色的少年冷淡地看著我,忽而一笑,濃濃殊色如誘人的惡鬼:「其實和我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他說的對,即便他表示我沒有錯,他扭曲怪異的追求者們也不會放過我。
  
過段時間後,我邊掉眼淚邊答應了他交往的要求。
  
交往的日子比起每夜擔驚受怕的過往好受多了,我慫得沒敢提分手。
誰想到在某個天氣晴朗的下午,我親眼目睹了青木死亡。
  
我第一反應不是悲痛青木的死亡,而是嚇得又哭出來。
媽呀——讓我去天國吧啊啊啊啊!!
  
……
  
他死亡之後我的生活回歸正軌,雖然還是有遺留下來的變態找我麻煩。
直到美得失去性別的少年再一次毫發無損地來到我面前,若無其事地笑道:「今晚吃什麼?」
  
購物袋應聲落地,我渾身顫抖著,眼淚吧嗒吧嗒往外掉。
  
他很喜歡看我哭得可憐可愛(他說的)的樣子。
 
而我也慫得無法拒絕。
我:就這樣過吧,起碼他能幫我解決麻煩嗚嗚嗚嗚嗚(爆哭)
  
後來青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卻僅憑借身體的細胞就能繁殖另一個自己,不斷重新進入我的生活。
  
我:麻了.jpg
我:再也哭不出來.jpg
我:你以後進入社會工作了怎麼辦.jpg
  
青木:詩緒裡,細胞繁殖就不止一個我啊(笑)
青木:雖然,我很討厭「他們」。
  
因為太害怕反而掙脫了一部分富江誘惑buff的女主,喜歡哭,很喜歡抱富江大腿(
很多私設,男主只是有富江體質的男角色(這裡能吸引的不分男女!注意避雷!避雷啊!qwq
男主只是有富江體質!不算是常規意義的原著富江性轉,性格不同!很多不同!比如箭頭會比女主的粗很多!想要原汁原味富江就慎入!【高亮】
#劇情碎片,主線還是無腦談戀愛,有日常
有掉san值的劇情(慎入。
【請不要在別的太太文下提我的文,也不要在評論區提別人的文,互相尊重∼謝謝寶們啵啵】【高亮】提了可能會刪qwq抱歉
#熱愛改文,正版晉江,看盜文的勿擾
其他排雷和富江體質的解釋在第一章 作話(必看qwq)

內容標簽:少女漫 幻想空間 恐怖 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間織詩緒裡▏配角:青木富江▏其它:
  
一句話簡介:他與我,如同骨與肉
  
立意:戀愛需要正確的三觀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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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從今天我到校開始,班級的氛圍就很不對勁。

  除了教室前方的青木同學一如既往地把廉價的面包甩在狗一樣跪在他身邊毫無尊嚴的同學臉上,慢條斯理道:「這麼窮酸的東西你也拿得出手。」

  我肚子餓得很想說我吃!但是不敢,把頭再次埋進書裡裝作在看書的樣子。

  昨天鼓起勇氣送情書已經是天大的進步。

  雖然紙是普普通通的紙,只喜歡奢侈品的青木同學偏偏先掀眸看了我一眼,那雙上挑的、具有魔力的魅惑如絲的眼睛頭一次裝進我的影子。

  漆黑的瞳望入我的眸,眼下一點的黑痣似乎有讓人暈眩的魔力,唇色濃重,與煞白的皮膚和炭黑的碎發相比,就像畫中出來的艷鬼。

  「你,完全處於狀況之外呢。」他說道。

  不明所以的話,但莫名讓我從腳底心開始冒出寒意,害羞的少女心思全然如潮水般退去,微張著嘴無措囁嚅片刻,頂著他飽含惡意的笑容低下頭走回自己的座位。

  明明個子矮的我一直都是坐在班級前排,可是,在三個月前青木同學轉學到我們班級以後,他突然毫無征兆地坐在第一排,恰巧是我的鄰座。

  於是從那時起我就被其他人莫名針對,我不明所以,是班級裡上學期與我告白卻被我拒絕的田峰同學悄悄告訴我讓我離富江遠一點。

  我照做了,坐到最後一排,那些明裡暗裡的排擠才停止。

  那時候我只覺得人不可相貌,以往的友善同學心底還討厭我呢,半點沒發覺不對,也不覺得這是青木同學的錯,然後依舊埋頭自己搞自己的事情,比如學習,比如每天放學後的打工。

  誰知道,在我自知沒有希望、只是了結一個心願的遞情書行為後的第二天,就發生了班級殺戮。

  是的,在一所平平無奇的高中學校,我們班的老師在課上讀了一人的作文,內容卻是對青木同學的痴迷,老師大聲侮辱,隨之與那人吵起來,從而擴大戰場。

  班裡的人都瘋了。

  田峰手中的鐵錘沉重不堪,他瞳孔是不正常的縮小,血絲密布,面無表情,看著我緩慢靠近。

  我退無可退,瘋狂搖頭。

  「誰讓你給富江遞情書的!」他低低喃語。

  我不知何時擁有了力氣,悶頭撞上他的肚子,聽見悶哼頭也不回地跑出教室。

  恐怕其他班的人都聽見了動靜,一開始有警衛室裡的保安和別的班的老師出來阻止,卻被腦子瘋了從而毫無顧忌的瘋子們衝撞,他們簡直毫無顧忌,害得所有班級都門窗緊閉,人心惶惶,誰也不敢管二年B班的事情。

  可能報了警,但是警察還沒有過來。

  全校的正常人都躲在自己的教室,只剩下B班的二十幾人在學校內游蕩。

  我慌不擇路拍打另一個班級的門,哭喊救命,沒人應答。

  直到我拍了很久裡面才傳出顫抖的聲音:「……你就別想騙我們了!開了門才是傻子吧!」

  我:「我沒騙你們!我沒有殺人,我也是受害者啊!」

  無人再應。

  突然,寂靜的樓梯口傳來腳步聲,我不敢再留急忙躲進不遠處的美術練習室,打開櫃子鑽進去,和畫架擠在一起,屏息凝神。

  但是哭過的抽泣是條件反射無法阻止的,我只能捂住口鼻努力降低音量。

  櫃內黑暗的環境讓我看不清楚外面發生了什麼。

  先聽到拖曳的聲音,似乎有人將什麼東西拖著拽進來。

  隨即是毛骨悚然的噗嗤細響。

  黑暗的櫃箱內,我緊緊捂住嘴抑制住喉嚨裡快要蔓延出的恐懼尖叫,眼淚接連不斷地落下濕潤了指縫。

  我感到自己在渾身發抖。

  看不見櫃子外的場景,只聽到刀刺入的悶嗤聲。

  另一人連哼一聲都沒有

  男人野獸般粗粗的喘息聲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誰在殺誰?

  很快,更多的人進入這間練習室。

  「你做了什麼……」

  「我…我是失手的啊!」

  「我們現在……」

  幾人開始竊竊私語,語氣驚慌,仿佛現在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我聽出是自己的同班同學,更不敢出去了。

  爭吵中,忽然有一人呼了口氣:「我們終於能變回以前的樣子了吧……」

  沉默。

  「都怪富江。」

  「現在怎麼辦?」

  「我們必須躲開警察,不能讓他們發現……」

  我沒聽清後面說的話,但下一秒就是咯吱咯吱奮力切割的聲音。

  隨即是爭吵的吵鬧。

  「等一下,」田峰的聲音,他恢復了冷靜,顯得冰冷無比,「還有一個人,她也必須收下。」

  一女生發出一連串的笑聲:「對啊,憑什麼她置身事外。」

  「最重要的證據就給她,處理不好就都怪間織。」

  「對,都怪她!」

  我停不住地顫抖,不敢相信所聽到的東西,腦子恐懼到極致就什麼都想不到。

  幾人翻找美術室的袋子裝進什麼東西,然後急匆匆離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以為沒有人了,誰知又是一個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朝我這邊走來。

  「間織。」田峰的聲音,冷冰冰含笑,惡意衝天。

  我剛收斂的眼淚一瞬間全部湧出。

  被發現了。

  他沒有打開,只是朝鐵櫃子投擲了一個球狀的物品,球狀物撞了一下鐵質櫃門。

  突如其來的碰的巨響讓我心髒差點驟停。

  「這個就給你,可要處理好了。」田峰笑嘻嘻道。

  關門聲。

  所有人都離開。

  但我依然沒有動,僵硬了身體盯著黑暗的一處害怕到腦袋空空,無法思考。

  剛剛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個夢。

  青木同學不會……

  過了許久,我才鼓起勇氣緩慢打開門。

  吱呀——

  美術室混亂一片,各種各樣的東西翻倒在地仿佛一場臨時的逃亡。

  我低頭,就在櫃門邊上,一個完完整整的青木同學正躺在地上。

  完完整整。

  我呼口氣。

  看來剛剛外面的不是青木同學……雖然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處處透著怪異。

  不過青木他什麼都沒穿,身上白皙無暇,我沒敢仔細看,哭喪著臉把自己外套脫了披在他身上,伸手正要去探他的鼻息。

  容貌昳麗的少年突兀地睜開眼睛。

  我「啊!」了一聲徹底癱軟在地。

  「青青青青木同學!」我驚訝於他沒有死亡,身上也宛如新生嬰兒般沒有絲毫傷口。

  只有腦袋染上髒污,血使那張本就好看的臉顯得妖氣可怖,污穢血跡到了脖子處卻戛然而止,再下面就是干干淨淨宛如新生。

  也許,是那群人對青木同學的喜愛才讓他免於一死?

  我想到那些在青木同學面前跟沒尊嚴的狗一樣的同學們。

  他們現在逃出生天,而我就危險了啊!他們不殺青木同學,那麼我可不可以拜托青木同學幫我求求情,也不殺我呢?

  我想起這場災難的緣由,絕望地哭泣,「青木同學太好了你沒有死嗚嗚嗚嗚對不起我給了你情書,我不是故意的,是我鬼迷心竅!我不想死,他們肯定不會放過我的!你能不能幫幫我……」

  我就差給他表演一個滿地打滾表達自己的悔恨,最後顫巍巍提出自己的請求。

  才醒來的少年坐起身,全程面無表情,漆黑的瞳仁環視一周,然後靜靜落到我臉上看著我表演。

  他等我說完,忽而像是人偶活過來一樣,展開笑顏:「是的,他們都該死。」

  我不哭喊了,坐在地上抽泣著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少年眨了下眼,伸手,鉗住我的下巴抬起,他的睫羽微斂,漂亮的眸子淡淡凝視,眼下的淚痣漩渦一樣吸引人靠近。

  他靠近,鮮紅的舌面從我的腮幫子處一路舔到眼睛下方。

  左臉頰的眼淚被盡數吃掉,剩下一連串黏膩的觸感。

  我人都傻了。

  青木富江見了我瞪大眼睛的吃驚樣張嘴笑起來,他笑得很開心,笑聲回蕩在雜亂的美術室。

  似乎這人完全不在乎發生了什麼,只在意當下。

  但是……?!這都啥啊!?我差點懷疑青木同學也跟著瘋了。

  害得我恐懼的情緒都斷掉,提不起情緒只想吐槽。

  我用袖口擦了擦臉,青木卻瞬間冷下神色。

  他的神情太可怕,我嚇了一跳。

  他干嘛……

  我眼淚止不住地流,沾濕他的手指。

  青木再次傾身過來舔舐掉我的淚痕,然後靜靜看著我。

  我又一次急忙擦掉臉上的痕跡。

  這次青木沒有冷下臉。

  他笑了。

  青木同學只怕是瘋了……

  我內心凝重。

  氣氛凝固之時,門突然被打開。

  「發現兩名嫌疑人……」進來的警察流暢的話語被富江的容貌卡斷,呆滯了片刻。

  警察來了!

  我剛流露出欣喜的神色就發覺下巴處的手在收緊。

  我下意識看向青木,青木從他開門開始就沒轉移過視線,仿佛一直在看我,和我對視一眼才慢悠悠瞥過去,神情煩躁:「煩死了,進門不知道敲門嗎。」

  我:「???」

  那警察居然沒覺得不對,還喃喃道歉了。

  我:「……」

  隨後我們被帶到學校門口,休息片刻,富江身上穿著自己在學校留的第二套校服,我有心把自己的外套拿回來,偏偏青木被警察團團圍住關心,擠都擠不進去。

  「那毯子什麼味道,我不想蓋。」

  「這茶太難喝了。」

  不知道為什麼起碼以前能裝一下,現在青木同學裝都不裝,嫌棄意味溢於言表。

  裹著毛毯喝熱茶的我在一旁孤零零看著他們:「……」

  偶爾有幾個人過來像征性安慰我,坐在我身邊卻時不時好奇地看向青木那邊。

  茶好苦澀。

  既然沒人看,我又開始後知後覺地縮在毛毯裡吧嗒吧嗒掉眼淚。

  眾星拱月般的青木富江,在我朦朧被淚水打濕看不真切的視線裡,似乎掀眸輕飄飄望了我一眼。

  再不著痕跡地移開。

作者有話要說:
  *富江體質:擁有讓所有人為之痴狂的美貌,可以憑身體的細胞永無止境地繁殖。讓人愛到恨,想殺了他,能輕易吸引出人的惡性。(非科學,吸引力堪稱怪物,最後都是勾出人性惡,無解,不是人類)

  這裡是不分男女都能被蠱惑,有喜歡對像的人可能會引發殺意嫉妒什麼的,有很多很多私設!
  女主是掙脫了富江buff的人,而且是普通人,所以很會認慫,人生格言苟命要緊orz非爽文!!非爽文!慎入!
  *全文只有富江一個靈異人和他引起的正常人變成瘋子事件(很多事件是原著改編)
  *開局男主有好感度,但不知道怎麼愛人,也不覺得自己喜歡女主,後面才慢慢學會。男主箭頭會一直比女主的粗,也就是說後期男主一直更愛女主!要求女主很愛男主或者追求絕對平等愛意的快跑!
  *女主很會躲避真相,堅信不調查就不會掉san(?)
  *不是常規男主!!非常規!不能接受的快逃啊!特別喜歡奢侈,愛別人侍奉,廢物少年,不能接受的快逃(擦汗)
  *富江不分男女都能蠱惑!!這裡雷的也快逃啊!(文裡鯊富江的男人居多。那些慘的,被抓住繩之以法的,瘋了的也是男的更多,這裡雷的也快逃啊!)qwq
  .
  *青木富江和原著富江有很多不同,所以想看原汁原味兒的原著富江的小天使們慎入啊qwq
  *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青木富江會全身心愛上女主,並且是很瘋狂又很深的愛上。
  而且是很討厭其他人,不管美醜都能厭惡,內心覺得別人又醜又髒的(但可以演戲偽裝俘獲人心,自視甚高,所以不會親吻別人,不會與別人親昵,不會和別人do,除了女主(啊,原諒我的xp!覺得不喜歡的點叉就好www)
  原著川上富江完全想不出她全身心愛上一個人的模樣,所以男主只是一個有富江體質的人,並不是單純的原著富江的性轉
  以上qwq

  *和我以前寫的小甜餅很不同,是HE,但是很多掉san值劇情
  總之算是我的新嘗試,慎入吧orz

  *
  .
  .
  推推我的預收!《與聖子戀愛之後》
  藥師學徒卡莉在後山摘取草藥時不慎摔落,失去了一年的記憶,生命垂危之際遭受詛咒。
  而唯一的解藥就是聖子的純潔之吻。

  卡莉不敢妄想聖子。
  這麼多年來,她早已習慣在廣場上遙遙望著高高在上、俊美無雙的聖子低斂純白的睫羽祈福,高貴又悲憫。
他既被死去的神明偏愛,又被普羅大眾愛戴,時常降下神福,造福萬物。
  這樣出塵不染的一個人,怎麼會墮下凡塵?
  直到當天夜晚,有人悄無聲息地潛入她的後院,敲響她的後窗,跟地下情人一般溫柔問候:“卡莉。”
  卡莉打開窗戶,眼前的少年身披月光、一身樸素披風兜帽都遮擋不住的風華精致,一絲銀白綢緞般的發絲垂在身前,金色的瞳帶著特有的溫柔,現在卻獨獨低眸與她對視。
  ——是聖子。
  ——絕對無法戀愛的聖子。
  ——而他和自己已經戀愛半年了。

  卡莉:“…………”
  啊!!!!!

  *
  聖子是光明神隕落後在人間唯一的代行者,潔白、禁欲、溫柔對待每一個人。

  直到他自己打破原則,在他們被眾人發現戀情時,面對戀人倉皇無助的淚水和想各奔東西的舉動,他想:
  ——不如,他來成為新的光明神,就無人敢置喙。
  ——也無人敢離開他。

  #失憶後發現自己戀人是聖子,他最後成了唯一的神#感謝在2022-08-03 00:38:46~2022-08-08 22:43: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Esther 90瓶;木木 40瓶;Margot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章

  到了警察局,我被仔仔細細盤問了個底朝天,然後一個人坐在審訊室裡坐了許久,才有人進來:「你洗去嫌疑了。但是你們班其他人潛逃,你有線索了就報給我們。」

  我說好。

  他們還說今天會派人來保護我和青木。

  我疲憊地走出去,外面人來人往,天光大亮。

  原來我坐了一晚上……怪不得我腰酸背痛,困得不行。

  我站在警察局門口等待要保護我的警員,眼皮耷拉著就快原地入睡,身後傳來動靜。

  回頭。

  青木富江一副休息得十分好吃飽喝足的樣子,簡直不像是被詢問,反而像是來賓館度假的,他神色淡然地走出,周圍一堆人盯著看。

  一男人湊近,笑道:「青木君,今天由我來保護你。」

  刺人嫉妒的目光全數扎向那人,我看著都心驚。

  這時一個女警姍姍來遲,走到我面前:「間織詩緒裡是嗎?我是派來保護你的警員。」

  我:「啊,謝謝你。」

  雖然如此,警員說完也不自覺痴迷地看向青木。

  我忽然有些委屈,畢竟別人流露出的意思明顯是想保護青木同學。

  算了,反正青木同學周圍全是這樣。

  ……我很會自我調節地平靜下來。

  看著光鮮亮麗的青木同學,聯想起那些潛逃的同班殺人犯們,我又有些害怕。

  不是我不相信警員的能力,而是實在想多加幾層保護套,於是我在青木走出門那刻喊了聲:「青木同學……」

  一瞬間,在場全部人的視線都聚集在我身上,我寒毛一下子豎起。

  明明昨天還只是普通欣賞青木美貌的人群,今天卻有幾人莫名染上了狂熱。

  黑發少年面容冰冷地看了我片刻,隨即笑起來:「是詩緒裡啊,昨天哭那麼慘,眼睛今天腫了哦。」

  ……為什麼叫我的名而不是姓氏。

  我聞言摸了摸微微腫的眼睛,心不在焉道:「沒事……」

  我鼓起勇氣地走到他面前,青木笑盈盈地看著我靠近。

  令人窒息的美貌不管看多少次都能讓人晃神。

  我小聲:「所以昨天說的事情青木同學能同意嗎……」

  我急切的想要抓住一切能給予我安全感的東西,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袖子。

  冰涼絲滑的觸感,他在警局連衣服都換了一套,目測昂貴至極。

  「間織小姐你……」青木還沒說話,他旁邊的警員倒憤憤不平地開口。

  青木瞥他一眼,涼薄道:「關你什麼事,松下警官讓你保護我也沒讓你插手我的私生活。」

  那人立刻唯唯諾諾,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我也不爽,本人是慫的時候特慫,能狐假虎威就絕不會委屈的類型,當然了,我還是很有道德感的,不會無緣無故地上爬,但像這種人我就會。

  我趁機懟了一句:「對啊,我也沒怎麼樣,干嘛這麼看我。」

  青木眼睛轉向我,輕笑了幾聲,道:「可以,我會幫你說幾句。聽不聽就是他們的事了。」

  「謝謝……」

  我感謝的遲疑,總覺得裡面有坑。

  隨後女警員依依不舍地跟著我回去,我一個人住在三樓,她會在樓下的車內蹲守。

  我還是挺感謝她的,問需不需要什麼東西。

  女警員:「那你有沒有富江的聯系方式?」

  我:「沒有……」

  話說,怎麼人人都直接叫青木同學富江啊……

  她露出既可惜又松了一口氣的表情,我默默上樓回家。

  現在反正是不能上學了,兼職處不知道哪兒聽說的消息把我辭退,幸好沒拖欠我工資,我數了數能在家休息一個月。

  那就休息好了。

  我的精神實在衰竭,到了晚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滿腦子那天鮮血淋漓的畫面,不出一天就頂了個黑眼圈。

  平安無事的度過兩天。

  一天半夜,黑夜濃稠,靜謐非常,我好不容易抱著枕頭入睡,突然之間客廳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

  我一蘇醒就心髒猛跳,這氛圍節奏太像恐怖片。

  咚咚咚。

  沉悶的敲門聲不停響起,回蕩在安靜的屋內吊詭無比。

  我按耐住沒動,拿出手機剛想給樓下的女警員發短信,門口的人適時出聲:「詩緒裡,是我,快開門。」

  青木同學的聲音。

  在寂靜的黑夜顯得那麼突出。

  我打開燈,慢吞吞挪步到玄關,湊貓眼一看,果然是青木同學,可是他渾身都是血跡,狼狽不堪,腰卻挺直,看著沒受什麼傷的樣子。

  這、這是怎麼了??

  我沒有貿然回答,從他那裡看明明不能知道我在屋裡開了燈,不能知道我在玄關處的,更別說貓眼。

  但在黑夜裡更顯美貌的少年忽然微微一笑,彎腰在貓眼上親了一下,一觸即分,唇色一閃而過。

  「!!!」

  我被他這操作嚇一跳,後退了半步。

  我太害怕了,那場情書暗戀仿佛不復存在一般,導致我現在看青木就像看一個吸引火力的木樁子,他自帶的魔力都下降了不少。

  我緊張地咽了咽,再湊貓眼看。

  他周圍沒有人,手上沒有武器,似乎沒什麼危險。

  青木還在敲門:「快開門,詩緒裡,我好困啊。」

  我也困啊!!!結果被你嚇清醒了啊!

  我小心翼翼打開門,先把腦袋支出去左右環顧。

  青木笑眯眯低頭看我警惕地左右亂看,饒有興致。

  我連忙把他拉進來關上門,心髒砰砰砰地跳。

  「好嚇人啊青木同學,你怎麼了……」

  青木富江毫不客氣地進門,先是跟國王巡視領土一樣左右看了看,脫了鞋光腳踩進客廳。

  我:「……」

  …這人也太自來熟了吧。

  但是只要班級裡的人沒被全部抓住,他就是我的保命符——起碼得讓他先跟那群人幫我求情再說啊!我可不想整天擔心這擔心那兒的。

  於是我忍了,憋足了氣超過他擋住他的步伐:「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低下頭與我對視,像是被逗笑一樣笑了出來:「詩緒裡,像個饅頭一樣鼓起來了。」

  「……」

  誰來把這個人揍一頓。

  我氣急敗壞,嘴又笨,差點被氣哭。

  青木卻是見好就收,斂下睫羽,在燈光照耀下竟然顯得有幾分可憐了。

  「……因為松下警官派來的警員他一點都不負責任,管不住下半、身,只知道勾引我的鄰居和樓下來來往往的青春漂亮的少女,我實在不能接受這樣一位警員來保護我,就起了爭執,誰知道他出手打我,我就跑了出來。」

  「……」

  我聽得目瞪口呆,完全想不到這是幾天前警察局內對青木同學痴迷得不行的警員干出來的事情。

  我不由得下意識問:「真、真的嗎……」

  「當然,那還有假。」

  「你是打架的時候逃出來的嗎?」

  「我根本不想和他打,我討厭暴力。」青木輕飄飄地說道。

  「……」真的嗎?

  我慌了神:「那你應該找松下警官啊!你找我這個戰五渣干嘛啊!」

  我其實很想直白地說你不要把火力牽引到我身上啊喂!

  這時,屋外突然傳出一陣陣窸窸窣窣的奇怪聲音,聽聲音的方向更靠近我臥室的窗戶,但是那一面可是高高的三樓牆壁。

  注意力先被吸引過去,我心生不妙,抄了把菜刀准備進去查看,又瑟縮一下,扭頭望向毫不在意外界動靜只看著我動作的青木。

  「……」我很從心地把菜刀塞進他手心,然後扒他後面按住對方的脊背,「我、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青木沉默了片刻,大概也沒想到我會把他隱晦地當成保護者,掂了掂手中的刀,走了進去。

  我寸步不離。

  他的光潔腳底踩在地板上悄無聲息,就像一只潛行的貓。

  臥室的燈是開著的,青木站在窗戶邊,居高臨下地往下看。

  他半晌沒說話,我自己從他身邊支出個腦袋探身。

  三樓的高度,一女人全身狼狽,正壁虎似的扒在空調機上往上攀爬,看到青木蒼白的臉忽然變得鮮紅,眼珠子瞪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從眼眶裡脫落,急促地呼吸。

  那人張嘴喊著什麼:「——」

  我驚到:「小池由美?!」

  正是失蹤潛逃的其中一人。

  但這場景太可怕,我嚇得關上窗戶鎖:「要跟警員說!」

  我哆哆嗦嗦拿出手機准備給樓下的女警員發消息。

  發完卻發現青木已經事不關己地進客廳打開了電視。

  我:「???」

  我看一眼還在往上爬的恐怖女人,又看一眼坐在沙發上撥弄我最喜歡的白團子貓咪玩偶抱枕的青木。

  心態崩了。

  但是這人是爬我臥室,很可能是在殺我的,遇見青木純屬湊巧。

  我打算弄個衣架杆子把她戳下去。

  門口驟然發出砰砰砰的巨響,一人急切心急地在門外奮力擊打門面。

  一定是女警員!

  我喜出望外,從放置衣架杆子的洗漱間出來。

  原本悠哉悠哉的青木卻站起身,比我早一步站在玄關處,沒有絲毫瑕疵的骨節分明的手搭在門把手上,沒有動,他回頭看我一眼。

  「過來啊。」他朝我笑。

  我握著衣架杆子,在窗戶外的女人不斷擊打玻璃和門外逐漸粗暴的踹門聲中躲在青木同學的身後。

  聲音太紛雜與危險,我顫抖著手揪住他背後的衣角。

  青木掃我一眼,伸手抽出我手裡的衣架杆子隨意扔到地上,還說:「太醜了,扔了。」

  我瞪大眼:「!?!」

  青木自顧自地打開了門。

  門外不是我心心念念的女警官,而是一個呵呵喘粗氣的男人,他身上陳舊的襯衫布滿血跡,手中泛著白光與紅色的長刀正滴著血,儼然一副潛逃殺人犯的模樣。

  我被駭住。

  這是本應該保護青木的警員啊!

  我才探了個頭,就被他死死盯著青木的魔怔似的眼窩深陷的眼睛弄得一愣。

  「你果然沒死富江!!!」他的聲線興奮到顫抖。

  下一秒青木向前走了一步,恰好擋住我的視線,也同樣擋住警員可能會看到我的目光。

  青木不耐煩道:「你沒聽到有人正要潛進來嗎?你不是喜歡我嗎?那就把那些危險的人都解決掉。」

  我在他身後縮成一團努力減少存在感,聞言大受震撼。

  「我當然要解決掉!但是你!富江你這個吃裡扒外的賤骨頭!!」

  他推搡了一把青木,結果不知曉手中有刀尖,似乎誤傷了青木。

  他也嚇了一跳,僵硬了幾秒,卻被從臥室傳出的破碎玻璃聲吸引了注意力。

  所謂情敵相見,分外眼紅,男人神色可怖地衝進了臥室,他們似乎扭打在一起。

  我不知道刺進了哪裡,只知道青木一瞬間失去了支撐力,變得搖搖晃晃。

  青木倒下來,我想要接住結果沒多少力氣,順著他倒下的姿勢跌坐在地。

  我忙抱住青木的肩膀,「青木!青木你沒事吧?!」

  僅剩的一絲希望讓我沒有拔腿就跑。

  鮮血是從他胸口溢出,太多了。導致我分不清他中刀的是哪裡。

  臥室傳來拳拳到肉和刀互相撕打的聲音。

  我用手掌按住他胸口,鮮血不斷從我指縫裡流出,我邊嗚嗚嗚哭泣邊無助地小聲:「別死啊……對了,手機…叫救護車……」

  我慌不擇路掏出手機,屏幕上的字在我精神緊繃的視線裡扭曲無序。

  忽然,一只蒼白的手按住我手腕阻止。

  我嚇了一跳,青木不知何時睜開了眼。

  他摸了摸胸口,若無其事地在我呆滯的目光中坐起身。

  「只刺了一刀?」他似乎在自言自語,聽到臥室裡的動靜,嘖了一聲,眼神惡毒得像是一條毒蛇,「兩個廢物。」

  「……」我手機啪嘰一下滑落掉在地上。

  他坐起身的高度比我坐在地上高,轉頭微微低下眼睛和我對上視線。

  我干巴巴開口:「……我…我打救護車電話……」

  「不用。」他抽走我的手機,看了一眼,居然還有閑情吐槽,「便宜貨。」

  我:「……」謝謝,眼淚都給憋回去了。

  女警官姍姍來遲,滿頭大汗:「你們沒事吧!」

  「警官!!」我像見到媽一樣親切,就要伸出手抱大腿,被青木按了按額頭推開打斷。

  我:「…」

  青木眉目哀戚:「警員,松下警官派來的警員要殺我,不僅玩忽疏職,還在保護我期間到處賭博,就因為我譴責了一句他就對我動了殺心。還有一個潛逃的小池,就在臥室裡。」

  女警員猶豫了一秒,青木的悲傷害怕又盡數褪去,變得挑剔狠絕,美麗到失去性別的眼睛瞥向女警官,語言卻是如此刻薄:「你快去解決他們啊!如果你不能解決的話,你也沒用的吧。難道警局裡的人都是一群廢物嗎?」

  我都目瞪口呆到習慣了……

  不過青木怎麼說的和跟我說的不一樣啊……

  女警員面帶憤怒與痴迷,混亂不堪,奇怪極了:「我馬上就去。」

  她佩戴的有槍,因為潛逃犯的行為十分惡劣,聽說還上了新聞報紙引起熱議,上面非常重視——當然,我一直沒心情看外界報道,所以只是模模糊糊知道。

  隨著幾聲槍響,臥室徹底寧靜。

  青木明明被刺了一刀,現在卻跟沒事人一樣站了起來,眼神冷漠地看向臥室門,我坐在原地腿軟沒力氣,揪住他的衣角想要尋求幫助,卻陰差陽錯牽住了他的手。

  比綢緞還要絲滑細膩的皮膚,但太冰涼。

  我沒反應過來,他先有所反應,投向臥室的目光再一次滑到我的臉上。

  「抱歉……」我正要松開手,青木收緊一提,我條件反射地就順著他的力道站直。

  就是他握緊之後,那只手的冰涼更加明顯,與我暖熱的手心形成鮮明的對比。

  女警員神色恍惚地從臥室走出,與此同時,青木另一只手迅速地將手機重新塞進我口袋,並且松開了握住的暖意。

  他對那女人笑道:「真厲害啊警官。」

  他明顯是心情好,不吝嗇給予甜棗。

  「職責所在……抱歉,我…我還是先離開。間織,我就在樓下,我先把屍體弄走,放心,我會繼續保護你。」

  她說著話,喊了人過來將兩具屍體拉走,全程沒敢看青木一眼,就像是苦苦掙扎在懸崖邊緣的囚徒。

  青木不在乎這些,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還看的是購物頻道。

  我有心想問他的傷勢。

  等女警員和其他人都離開,關上門,客廳就剩下我和青木。

  我站在他面前:「你的傷沒事嗎?」

  「沒事,」青木似乎很喜歡我的抱枕,捏來捏去,聞言抬頭笑了笑,滿目生輝,他卷起衣物,無暇的小腹胸膛全部亮出,朝我眨了眨眼,「我傷口好得比較快。」

  我第一時間不是注意他居然有不誇張又十分漂亮的人魚線和肌理輪廓,而是他胸口真的毫無痕跡,連傷疤都沒有!

  我張了張嘴,最終什麼都沒說。

  ……知道的越多越危險,我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吧!

  ……也許是青木有什麼超能力呢哈哈……總之我什麼都不知道,反正這件事以後我也應該不會跟他有交集。

  我自我安慰了一番,臥室是不想睡了,我就在他坐著的長沙發另一邊蜷縮著身體,所幸客廳很干淨,臥室門關著隔絕了現場。

  有電視的配音和光亮的燈,莫名給了我一絲安全感,而且還有青木這個人「站崗」,更是短暫地給予我莫大的安慰,疲憊侵襲全身,過了很久,我似夢非夢地睡著了。

  接近清晨,天還是黑沉沉,電視機不知何時換到了新聞頻道,上面重播著中學令人震驚的二十八人事件。

  其中十六人在混亂中死亡,只有兩人無辜並存活,十人正在潛逃。

  黑發的少年表情冷漠,光著的腳曲起踩在沙發邊緣,一個少女正睡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青木富江扭頭,這個自私的惡人忽然面帶稚子一般純潔的好奇情緒,伸手覆蓋住詩緒裡攤開的手心。

  他什麼都沒做,僅僅如此。

  客廳除了電視機在播放,仿佛一切的時間都停止。

  直到門被輕輕敲響。

  青木立刻不耐地瞪了一眼玄關。

  門又被敲響。

  青木按掉電視,關上燈,順手拉了一把詩緒裡擠開的毛毯幫她蓋住,甚至穿上了鞋,才慢慢打開了門。

  女警員赫然站在門外,她語氣急促:「我想了很久我還是覺得我不能失去你青木君,我對你一見鐘情!」

  哢噠。

  門被青木反手關閉,如果詩緒裡醒著,就能看見少年的背影被門逐漸隔開,消失在夜色裡。

  可是她沒有,依舊在沉睡。

  凌晨三點半,他氣定神閑地在女人之前走下樓梯。

  三點三十五,一個女人拖著被勒死的少年悄無聲息地將他塞進後備箱,停在樓下保護了詩緒裡幾天幾夜的車極速開出了城區。

  ……

  ……

  我醒過來時陽光明媚,太陽早已經升起多時。

  我心裡疲憊得不行,肚子也餓。

  「青木同學?」我找不到他在哪裡,疑惑地到處找了找。

  人走了?

  也是,我又不能保護他,就我這戰鬥力,青木至少能傷口極速痊愈,他保護我差不多……肯定就走了。

  我正這麼想,門鈴響了響。

  我先從貓眼看了是誰,才打開門。

  青木換了一身更加昂貴好看的衣服,昨晚的狼狽半點都看不見了,比頭發睡得亂翹的我好得多。

  我和他安靜對視幾秒,企圖傳達出不歡迎他的信息。

  青木笑了笑:「今天還要去警局做昨天的筆錄,煩死了,我給松下警官說了就讓他們自己上來。」

  我立刻讓出通道讓他進來。

  請進!給我帶來便利的好人!


第3章

  青木一如既往地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

  我好奇道:「青木君,你為什麼不回你的家呢?」

  「啊,這個啊,」他輕笑,輕描淡寫的口吻,「屋子被燒掉了,都怪那個警員,他想燒死我,還將汽油撒在我睡覺的臥室,用煙頭點燃了我的屋子。幸好滅火順利,只是房子是不能住了。」

  ……這怎麼又一個說辭,那個警員到底是想把你怎麼著啊…

  我再笨也意識到他是隨口撒謊,頓時無語住了。

  青木可能看出了我的情緒,朝我微彎上挑的眼眸:「我沒有撒謊哦,我的房子真的被燒掉了,不信你可以去看看。」

  「……不用了…」

  只是有些悶悶不樂,特別是我接到電話,說樓下的女警員不知為何非說自己殺了青木,知道青木活得好好的後就直說自己做了個噩夢,現在也不想過來保護我了。

  我坐在他旁邊,肚子餓得空蕩蕩的,冰箱裡也沒有食物。

  一想到今天還要把臥室裡的殘局整理了,又是一個大工程,我就想撞牆。

  我最討厭干家務了!!更別說這種又心理陰影又難弄的東西,我都不敢踏進臥室,怎麼打掃?

  我摸著肚子想等會兒下樓買個三明治吃,這時候門鈴又響了。

  我發覺我昨天今天的門都被敲了好多遍。

  我都不想動,坐在沙發上抱膝下巴抵在膝蓋上正郁悶,揚聲道:「誰啊!」

  門口傳來模模糊糊的應答:「您的外賣!」

  我看向青木,青木朝我一笑:「我餓了。」

  我:「你的外賣,你自己去拿。」

  我說完也不管他什麼反應,倒在沙發上拉過毛毯蓋住,面對沙發靠背蜷縮在黑暗裡,自己自閉去了。

  半晌,我才感覺到身旁沙發彈出的起伏,那人去玄關開門。

  我沒聽見他和外面的人怎麼交流的,光在想自己的倒霉事。

  好好上著學,上著上著全班同學成瘋子了,我也被那群瘋子惦記上時時刻刻警惕著,昨天又遭遇了那檔子事,我是真有些受不住。

  ……這一下子法制頻道到我家啊!簡直是無妄之災。

  睡覺都會夢到殘忍的場景,然後被驚醒睡不著。

  再加上肚子餓,心情差,我現在就是一個任性炮仗,只想自己冷靜一下。

  越想越委屈越氣,鼻尖碰到沙發靠背上,眼睛濕潤了一圈。

  要不是青木在我家,我早就大哭一場釋放情緒壓力了。

  門關閉的聲音。

  過了片刻,青木按住我肩膀:「吃不吃。」

  我:「……」

  我翻過身,青木收回手坐在桌子邊,桌上滿滿當當的昂貴柔軟的美味食物,他沒看我,低眸挑剔地選擇食物,選了半天才屈尊降貴般將最美味的一塊用叉子含進口中。

  他好像一直很淡然,昨天就是。

  我開口:「青木你就不害怕嗎?」

  「害怕什麼?」他平靜地問。

  「就班級裡的那些……他們都喜歡青木同學吧?」

  「喜歡?又沒錢又長得醜也配喜歡我?」

  「……」

  對不起,我對號入座了一秒,不是長相,而是沒錢。

  雖然現在對青木的喜歡已經蕩然無存,但好歹是喜歡「過」的。

  青木吃飯的動作充滿了高貴感,他掀眸,那雙漆黑的瞳孔照不進任何陽光,依然黑如稠液,看向我時宛如一件完美的藝術品,而不是一個活人。

  「詩緒裡,我討厭想殺我的人,他們就是,所以你也別想他們,一秒鐘也不許想。」

  「這誰能控制啊?而且他們可是隨時會來殺我的,」我反駁,說到最後對他理所當然的語氣激起不滿的情緒,嘟囔一句,「反正他們放過了你,你還是別和我待著,免得被遷怒。」

  「你在賭氣?」他眉眼微彎,似乎覺得很有趣,「你好像要哭了。」

  我:「沒有。」

  我最後慢吞吞吃下他裡面最便宜的壽司,說給錢給他,青木自己也不知道多少錢。

  他淡淡道:「畢竟刷卡就行。」

  我:「…」

  我決定晚上把這一頓飯請回來,當然,昂貴的別想了,把我賣了都買不起。

  值得一提的是,松下警官貌似很愧疚的樣子,除了詢問細節,還主動帶他的朋友趁今天放假幫我把臥室清理干淨。

  我當然是答應,被問完就懶得看他們來來往往時對青木的偷瞄,出門逛了一圈散散心。

  不敢走遠,松下派了他的朋友跟著我。我戴著口罩和帽子,任誰看了都認不得,走至樓下不遠處的一家超市,站在貨架前挑選三明治,而保護我的人在幾米開外。

  在我身旁的一人忽然開口:「間織,你處理好了嗎?」

  我手指一抖,盯著三明治卻不敢看過去。

  田峰的聲音……

  他說的什麼?難道那時候他給了我東西?但我出來就只是看到青木君啊?

  我盡力壓下恐懼,順著他說道:「當然了。你呢?」

  「……」他低低的嗓音詭異地笑了幾聲,「我?我把他種在地裡了,聽田三說能長出一個新的富江呢。」

  「……???」

  「可惜小池扔河裡了,她聽說後瘋狂想要我們分到的那一塊,她是不是去找你了?」

  這都在說什麼鬼話……什麼叫長出一個新的富江?

  明明青木本人在我家裡正指揮人呢。

  我一方面覺得詭異得毛骨悚然,一方面又覺得這幾人就是瘋了。

  田峰全然不顧我的回復,自顧自說下去,語氣黏稠得像冰冷蛇吐出的毒液:「他如果真的長出來,豈不就證明富江就是個怪物?你也是,明明我那麼喜歡你,你前面不是堅持得挺好的嗎?怎麼就還是喜歡上富江,富江這個賤人!!都是他勾引的你!」

  他最後幾句情緒激動音量大了一些,被保護我的人注意到,走向這邊。

  我:「他怎麼就勾引我了……」

  「你不知道!?他一來就奪走所有女生的注意,就連男生也…!只有你,只有你間織!」他轉身神情激動地按住我肩膀,我被他通紅的眼珠子嚇了一跳,肩膀被抓得生疼。

  「他都獲得那麼多喜歡了,那麼多人要去做一條狗!偏偏他還不滿足!還要去勾引你!」田峰可能這幾日過得很不好,面容憔悴,胡子拉碴,青黑色布滿眼底,肉眼可見老了很多,他眼含瘋狂的嫉妒與無數的惡念,「他勾引了你兩個月!哈哈可惜不是每個人都吃他這套,活該!他就是喜歡你,求而不得最好!…可是為什麼你最後還是……!!!」

  他沒說完,被來人一拳打翻在地。

  田峰在地上肉蟲般蠕動了片刻,然後徹底不動。

  松下的朋友低身檢查:「只是暈了,我先把他壓回去,間織你……」

  他想要讓我回去,卻又露出不想多一人和富江相處的糾結模樣來。

  我搶先開口:「……謝謝。」

  他只好急切地壓著人離開,我猜測他再回來也是去找青木。

  ……算了,松下先生的朋友又不是派來專門保護我的警員,能抓人回去就差不多了,管他的。

  我帶著三明治走回去,在樓下扔掉口罩,取下兜帽,在樓梯間回想起田峰的話。

  我怎麼就不知道青木勾引我了……搞笑呢吧?而且還說青木喜歡我?更沒真實感了……

  不過就算是真的,按照青木的性格,也應該在我遞情書那刻就失去興趣了才對。

  我提起的一顆心放下。

  見識到青木魅力吸引來的變態,我可不想再灘渾水,只求單純地尋求他保護,安安穩穩待到全部人解決就好,存在感是越降低越好。

  但是……

  鑰匙費力地放進孔洞內,肩膀疼,抬手都費勁,我出神片刻。

  ……什麼叫新的富江?

  我走神的幾秒內,忽然一只手按住我的手腕,我停止了開門的動作,抬頭。

  一身嶄新暗藍色衛衣的青木正含笑垂首看著我,少年美得樓間似乎都微微發亮,他見我吃驚,手輕輕使力,鑰匙從孔洞裡離開。

  我剛要擺脫他的手,青木就適時放開,沒讓我的肩膀繼續遭受使力的壓力。

  我疑惑道:「青木?你出來了?」

  還換了衣服。

  青木態度自然:「對啊,我太餓了。」

  你不是吃過了嗎你……

  「別說這些無聊的了詩緒裡,」他這個人就是天生的演員,微微蹙眉心疼的模樣讓人幾乎以為自己是他放在心底的珍寶,青木輕輕用指尖搭上我的肩膀,「你肩膀被誰抓了吧?看起來真疼,我們去醫院看看。」

  剛剛田峰抓的我的確很疼,我先問:「……誒?那松下警官他們……」

  「詩緒裡,」青木意味深長地微眯雙眸,「與其祈求那些無關的人的保護,還不如我一個人。再說,他們那群廢物都快被抓光了,剩下一兩個潛逃,時間長了警局也不會再興師動眾地守著你,沒人會保護你了。」

  ……廢話!我知道啊!要不然我為什麼請求你幫我說情啊……

  我沉默幾秒,只問道:「……那你給松下警官他們說了沒?」

  「說了啊,他們巴不得早點下班。」

  我分不清楚他到底有沒有說謊,但是我剛好有事情要問。

  更何況比起有可能因為青木要殺我的警員,現在竟然是青木給我的安全感更大……不,應該說我現在是孤立無援,我是在努力掙扎。

  我已經被牽扯進青木的周圍,不管遠不遠離他都會有人來殺我,既然如此還不如抱緊青木尋求保護。

  他說著拉著我下樓,沒有走大路,反而走的人煙荒蕪的羊腸小道,步行向醫院。

  我看著青木潔白細膩羊脂膏似的後頸,猶豫幾下,遲疑地開口:「你說……那天你在美術室,看到發生了什麼嗎?」

  青木驟然停止腳步,我一個慣性給撞上去。

  ……好痛!

  他轉過身,淚痣在樹蔭陽光下顯得影影綽綽,笑道:「你不是聽到了嗎?」

  什麼意思?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越想越害怕,眼淚在框裡打轉:「那…那你現在……」

  「我現在?不就活得好好的嗎?他們瘋了,瘋子的話誰信。」

  我:「……」

  你搞我心態呢你。

  青木逗人成功似的愉悅地笑出來。

  我看著他毫無顧忌,謊言印入骨髓裡的暢快笑意,是真的很郁悶,我本就在人際交往中沒那麼聰明,現在只有青木,我很害怕他也跟著害我。

  他這副心安神泰的表現的確可以給我一種他都能掌握的安全感,但是又能給我搞不清楚他到底怎麼想的驚慌感。

  我下意識伸手,沒有碰他的肌膚,而是揪住他的袖子,望著他放軟聲音:「你會不會……你別,你別像他們一樣想害我行不行?你不會的對吧?」

  說到最後又給哭了,我都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眼淚,實在是面對變態和特殊情況無能為力了,在有微微信任感的青木同學面前完全控制不住內心的糾結。

  我堅持問他,帶著哭腔:「你不會的對吧?」

  「……」青木他沉默了一會兒,任由我拉著他袖子,看著我的那雙黑色眼眸的目光一眨不眨地黏在我臉上。

  下一刻,冰涼的掌心好奇又遲疑地貼上我的側臉,不帶任何情、欲,像一個單純少年一般貼了貼他有點好感的少女。

  最終,他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沒明晃晃給予我承諾,他只是猝不及防地俯身,舌面舔舐我的臉頰,從唇邊舔到眼角,淚痕淚水全部被吞噬殆盡,末了舌尖在我眼角勾了勾才離開,帶著蠱惑的意味。

  「???」

  我懵了一下,糾結情緒直接被打斷,瞬間不哭了,他與我離得很近,呼吸交纏。

  青木黑眸微彎,剛剛那一瞬間的感情流露不復存在,聲音裡流淌著習慣性的惡意呢喃:「先去醫院,看看你,可憐兮兮的。」

  「好可憐的詩緒裡。我知道,受傷會很疼很疼的……你看我就那麼注意你,結果你出去一趟就被傷到,真是可憐…誰傷到的你?討厭他……」

  他說著說著,又流露出幾分真情實意的憐愛,還有對傷到我的人的惡毒怨恨。

  「……」我什麼都沒說,用袖子擦了擦我的臉。

  才抬起手肩膀就痛,只好放下。

  而且這人怎麼又舔啊,不嫌髒嗎?

  我沒辦法,靠近正怨毒詛咒田峰的青木,臉貼在他肩膀的衣物上蹭干淨,頭頂的聲音戛然而止,中斷得十分突兀。

  把臉上的不舒服觸感全數擦在青木肩部,他奇怪地沒有阻止,我站直,完全不想管其他的了,什麼不安糾結全然拋到九霄雲外去,才哭過的嗓音啞啞的,道:「以後別隨意舔我,病從口入知不知道。」

  青木安靜看了我幾眼,忽而移開視線,聲線恢復平靜。

  「不知道,誰知道啊。」

  ……耍無賴啊你!


第4章

  到了醫院,醫生診斷,說被抓傷了擦擦藥就好,拉上遮擋隔間的白色床簾,我自己獨自在封閉的白色床上塗藥。

  在青木沒有出口之時,有的人會因為他自帶的美貌魔力一眼著魔,而有的,則只是欣賞美的人忍不住多看一眼而已,所以只要青木不主動,其實能減少很多麻煩。

  可是他怎麼可能不主動,當然,他的主動只是像招小狗似的讓對方為他的生活質量和虛榮心付出一切,沒有價值了再嫌棄地踢開,全程甚至沒有任何肌膚接觸,僅僅是談話。

  憑此就可以窺見富江的魅力吸引有多麼強大,世界bug一般。

  而現在他在床簾外面卻沒有怎麼開口和陌生人說話,一路上醫院的人頻頻驚嘆地偷看他的臉和充滿美感的背影,關上門倒也還算清淨沒耽誤事。

  「詩緒裡——」他拖長了音調,形成恰到好處的撒嬌,隔著床簾顯得朦朦朧朧又讓人忍不住細細品味,「我來幫你塗藥多方便。」

  我無語片刻,道:「如果你是女的你再跟我說這類問題吧。」

  我肩膀上通紅一片,指痕的輪廓過於明顯,慘不忍睹。

  膏藥塗在紅色上慢慢揉勻,顏色變得淺淡不少,我穿好衣服出去。

  青木在翻開牆壁上掛著的顧客建議書,一支筆也被一根繩懸掛吊在空中,他隨意拿起刷刷寫了幾筆。

  我疑惑湊近一看。

  [床簾完全就是不應該存在的東西,趕快給我全部撤下]

  我:「……」

  你真的好無理取鬧又任性啊!

  誰聽你的才見鬼了吧……

  我隨即想起自己對他言聽計從的同班同學,沉默了一秒。

  「我弄好了,我們快回去……」我連忙開口,生怕他又弄出什麼么蛾子,打開門。

  砰。

  我再關上門。

  「怎麼了?」青木細細看了我幾眼,又低頭寫了什麼。

  我沒心思再看,冷汗瞬間從背部滲出,聲線顫抖,「我…我好像看到老師了……就是吉森老師……」

  潛逃的其中一人,我就看了一眼,他站在走廊盡頭,一晃而過。

  我很希望我看錯了,眼巴巴望向青木。

  「是嗎?」青木松開筆,我讓開路,他打開門朝外望了幾秒。

  我全程緊盯著他的臉看,但是很遺憾,青木根本不在意什麼潛在危險,眉眼甚至帶了絲冷漠。

  「確實。」他說。

  我嚇傻了:「那那那那我們得先報警!」

  「嗯,的確。」他回答的話有些心不在焉,我也不在乎,自己掏出手機給松下警官發了信息。

  幸好存過他的號碼。

  青木忽然反應過來,猛然拽住我的手腕,皺眉:「你給誰發的短信?」

  「松…松下警官啊!」

  「嘖。」

  ……你嘖什麼啊你?!

  少年垂眸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掃了我一圈,我都被看得不自在了,他才淡淡地移開,再次望向門縫。

  黑沉沉的眼睛不透光,表情變得陰翳,整個人籠罩一層沉甸甸的凝重。

  我以為他在警惕外面的吉森老師,誰知他突然說道:「松下那家伙,都結婚了還想出軌,離婚後又整天廢物一樣發泄脾氣,你看到他屬下臉上的淤青了嗎。」

  「你跟我說這個干什麼……」

  「沒什麼,只是告訴你所有人都是爛人。」

  我吐槽:「包括你嗎。」

  「……」沉默片刻,青木扭頭朝我一笑,剎那間花開半夏,可是這朵美麗花吐露的言語又似從黑泥綻開,「當然不是了,我這麼好看,沒有人比我更美,我做什麼事都是正確的。」

  「……」我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這時,一道很像青木小時候的聲音出現,尖銳極了:「是的……沒有比他更爛的人了……」

  聲音太小,我嚇了一跳,青木根本沒有開口,而聲音就是從他後腦勺上傳出。

  但我看過去時,上面只有濃稠黑色的發。

  青木眉眼冷下了一秒,對驚悚的我說到:「我先出去,你就在這裡。」

  「等……!」我來不及阻止,門再度被關閉。

  我只好在原地焦急等待。

  剛剛……那是什麼?

  ……

  暗藍色衛衣的青木扶著頭踉蹌地行走在走廊。

  青木富江偶爾情緒激動時會自動分裂自身,他按住腦袋蹙眉。

  偏偏是這時候……都是那個松下的錯,為什麼要出現在詩緒裡的話中。

  而且給松下發了短信,原本就在詩緒裡家裡的那個贗品肯定就知曉了現狀,現在應該就在趕過來的路上。

  ……偏偏在這種時候!好不容易搶過來,又要還回去。

  少年往人少的地方躲藏。

  醫院後院綠草蔥蔥,人煙稀少。

  他過去時正好撞見到處尋找富江的吉森。

  吉森神情狂熱:「富江!我終於找到你了富江!不是說讓你別到處亂跑嗎?我都答應你了給你買那些東西,你看……」

  他翻找著口袋裡昂貴的小物。

  青木冷眼旁觀。

  幾天前,吉森將那部分富江埋在了自己家的菜園,而本應該死去的少年掙扎著從土裡爬出,吉森澆水的工具掉落在地,富江腿部還有一些未生長完全,被迫扎根在泥土裡,大腿白皙的皮膚筋肉和土黃的泥土連接。

  富江瞥他一眼,第一句就是。

  「我餓了,需要昂貴的食物,也需要漂亮的衣服,這些,你都幫我拿來。都怪你!都怪你!我現在身上全是泥土!你現在就要補償我!」

  「好……好……」本該恐懼的人渾身的確在顫抖,但又情不自禁地答應他高高在上的要求。

  不過在他幾乎掏光積蓄的同時,他又將富江關在狹小的空間裡生怕他逃出,一面答應他的無理昂貴的要求,一面又決定將他釘在泥土中永不能行走。

  可是直到一天夜裡,富江真的走了,穿著一身白色的襯衫,再也看不見一絲泥土,往日裡任性只在乎享受的自私的少年一反常態,神色嫉妒地望向某一方向。

  隨後徹底逃走,不知所蹤。

  吉森到處尋找,終於找到了醫院。

  每個青木的記憶都是共享的。

  暗藍色衛衣的青木沒搭理,也沒興趣翻找吉森那裡生長出來的富江的記憶,他只需要知道這人已經被「富江」蠱惑就夠了,道:「快點幫我解決這個東西!」

  少年的後腦慢慢長出絕美的五官,一顆腦袋似乎就要從他的後腦破出,那張嘴像金魚一樣喃喃。

  青木聽著新生的頭念叨,臉色極差,特別是聽見細微的詩緒裡的名字,瘋狂燃燒的妒意徹底燒掉他的理智,青木直接怒吼:「快點啊!!給我解決掉它!!」

  吉森沒聽到那張多余的臉在說什麼,它越長越大,越長越像個腦袋,青木憤怒地喊叫,他也慌了,下意識聽從青木的命令:「好……」

  「快!!!」

  青木看著慌忙翻找工具的吉森,目光沉沉,頭上的那張嘴又在惡毒地噴毒汁:「都怪你……差點被發現了……」

  差點讓她發現自己的異狀,也差點讓吉森發現她。

  這個自私到底的人,竟然在為別人考慮,任何看清青木富江真面目的人都不會相信他會真心實意地愛上一個人,更不會為一個人犧牲,只是這可能性幾乎為零的事卻真的發生了。

  不過這看似溫和的犧牲,底下也是流動著汩汩的黑色泥潭。

  青木純黑的眼死死盯著吉森掏出的工具,那張新長出來的的眼睛卻在他的後腦上眼神渴望地望著建築牆壁上的某一扇窗戶,似乎正在透過別的富江記憶回憶。

  這片泥潭,就等著她跳進去,被吞噬殆盡。

  我坐立難安地待在房間裡,醫生進來問,我勉強笑出來,說自己太痛想在這裡休息片刻。

  他答應了。

  我等了一會兒,青木還不回來。

  走廊卻開始吵鬧起來,我深呼口氣,鼓起勇氣打開門。

  「哦?真是巧呢。」青木正站在我面前,看起來剛要打開門。

  我對他居然換回早上的衣服的形像傻眼了,「你不會就是去換了個衣服吧?」

  而且還是換上一套,簡單低奢的單薄外套,我以為會換新的……

  「……」青木臉色不知為何扭曲了一秒,在我看清之前又恢復,「對啊,衛衣什麼的,品味真差。」

  「……」我無語了,「我倒是挺喜歡衛衣的。」

  青木心情明顯變差,快速跳過話題:「好了,現在事情解決了,那個吉森也被抓到了我們快回去。」

  「誒?那就好!」我瞬間開心了不少,連肩膀也不痛了,跟著他出去。

  青木邊走邊說,語氣愉悅:「對啊,因為吉森他不自量力居然就在醫院後院殺人,被當場抓住了呢。」

  一直走到吵鬧的中心,似乎是有個病人被送進來時已經失去了呼吸搶救失敗,正在找他的家人。

  「哎作孽啊,怎麼就在醫院後院殺人了……」

  「不太安全啊……」

  「好像是硫酸啊,而且腰部也斷了,好可怕。」

  討論的人竊竊私語,我好奇地望過去,擔架上的人被遮住了白布,可能沒有清洗干淨,有一點白布部分逐漸冒出滋滋的黑洞,擔架剛好停在我們不遠處。

  青木好整以暇地看著,還饒有興致地點評幾句:「死的真醜。」

  「……」我無言以對地瞪他一眼。

  陌生人也不放過嗎。

  剛要離開,余光突然看見白布下的手動了動,被硫酸侵蝕出經脈血肉的手離開白布朝我的方向緩慢伸出。

  是想要拽住挽留的姿勢,被硫酸腐蝕的手腕處依稀能看見些微的暗藍色衣物。

  「啊!」我被嚇住,踉蹌一下,後背撞進青木懷裡,他扶住我的手臂沒碰肩膀,我沒心思注意背後堅韌的少年身體,顫顫巍巍說道,「他他他沒死啊……」

  「回光返照吧。」青木輕描淡寫道。

  是嗎???

  我仔細一看,那人又一動不動了,好像真的是死透。

  也是,他腰部中間的白布都是下陷的,很慘烈的死狀,怎麼可能活得下去。

  擔架被很快推走,不知道找不到他的家人又該怎麼處理。

  我看的時間有點久了,就算擔架消失在拐彎處我也還在出神地發呆。

  青木有些不愉地捧住我的臉朝向他那邊,瞧見我驚魂未定的眼神卻開心起來,微彎的眸角全是快意:「我想了想,大概「我」的作用就是當你的擋箭牌吧。」

  我聽不懂了:「哈??」

  「這樣,遇到那些廢物了就把「我」推出去,不要客氣。」

  「你瘋了吧??」

  「……沒有!」青木跟陰晴不定難以搞定的戀人一樣發脾氣,嫉妒似的發狂,「我就是討厭那些贗品以自我感動的犧牲姿態死掉!就是不允許!最喜歡你的應該是我!他死掉也不應該裝作惡心的深情樣子,要不然詩緒裡你就主動拋棄他好了,他就是一擋箭牌,不准做出那副喜歡你的樣子,你就先拋棄他……反正結果一樣……」

  青木喋喋不休。

  你在發什麼瘋啊!!!

  等等。

  我表情裂開一秒。

  ……這人是不是告白了?

  青木毫無所覺地繼續嗶嗶,無理取鬧到極致,我出神片刻,繼而害怕得目光游離。

  ……要不我還是裝作沒聽到的樣子吧。

  他這個樣子不像是會認真喜歡人的,一旦答應,恐怕最後遭殃的是我。

  青木:「……還有,過幾天就能回學校,就一兩個廢物還在外面,其余的都關進精神病院。」

  ……我果然還是裝作沒聽到的樣子吧!


第5章

  藤井湊是這條李原街道住房的一員,上班族,幾天前加班加到半夜在路燈的昏暗光圈下步伐沉重地朝家裡走去。

  那時的街道黑暗空曠,幽靜清冷。

  他路過一家被黃色封條封鎖的房子時腳步加快了一些。

  即便是不喜歡和鄰裡打交道的他也被迫聽了一耳朵的八卦。

  這裡住的人姓田峰,聽說他們兒子被抓,一家人本就性格刻薄不受鄰裡之間的歡迎,也並不愛那個兒子,覺得丟了顏面,舉家搬遷到別處。

  而這個兒子自然就是進牢或者進精神病院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藤井剛踏上這座房子的圍牆外,忽然一道細微的聲音從牆後傳來。

  「幫幫我……幫幫我……」

  尖銳似孩童,虛弱又無氣。

  見了鬼了……!

  藤井快速走過沒管。

  過了幾天,藤井在公司聽聞今天他平時會路過的醫院發生了殺人事件,他有些介意,於是前面繞了路,等他再次從必經之路田峰的家走過時,牆內又傳來求救聲。

  下午的時間,街坊鄰居都在家裡吃晚飯,街道只有他一個人。

  這回是清爽的少年聲。

  「…有人嗎?……請幫幫我……好難受……」

  還伴隨著指甲輕輕扣挖牆壁縫隙的刺骨音響。

  藤井內心恐懼,這次卻不由自主停了腳步片刻,他看著田峰家的圍牆,皮鞋足尖不自覺朝聲音的方位移動。

  ……聽著太可憐了……去看看怎麼回事也好……萬一是被關住的無辜人呢?

  藤井開口:「你是誰?怎麼在田峰家裡?」

  那聲音一頓,隨即可憐巴巴地嗚嗚哭泣起來,「…我叫富江,我是被田峰帶回來鎖在屋裡的。他騙我說來他家玩游戲機,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誰知道是騙我的,把我關了起來。他們一家人都知道,整天把我鎖在昏暗的地下室。」

  「他們離開也讓我自生自滅,我逃出來後腿受了傷,在這裡沒辦法動彈了。幫幫我——」

  明明是少年的一面之詞,藤井卻下意識信任。

  怪不得…怪不得那一家人這麼快就搬離這裡,怪不得田峰被抓還說是精神病,都這樣對待一個無辜朋友,不是精神上有問題是什麼!

  「你等等啊——我這就來救你!」

  「嗯……請快點……」少年喃喃,「過幾天我還要去學校呢……」

  我和青木從醫院回去之後,房間內一派整潔,看不出絲毫那天的廝殺痕跡。

  松下警官他們也離開了許久的樣子。

  我疲憊心累地躺回沙發回血。

  青木不會讓任何外界東西打擾自己的思緒,沒事人一樣拿著一本不知道哪裡來的雜志翻閱。

  ……應該是晚飯時間。

  我想起我中午吃了青木的飯,那晚上就該我請回來。

  我問他:「你晚上吃什麼?我請你?」

  「喏,這個,」青木把雜志食物那一頁翻開豎起來給我看。

  是一家奢侈網紅店,一般這種就圖滿足客人的虛榮心,享受一下紅毯香檳的有錢人待遇,溢價嚴重。

  誰去誰是冤大頭。

  我拿過雜志仔細一看。

  ……這價格,也就我半年的生活費吧,哈哈。

  我:「沒錢。」

  青木毫不在意:「我的卡也丟了。」

  啊????丟了??這不是大問題嗎???

  一想那一大筆錢,我都替他著急,道:「那我們得去銀行解決啊!」

  「不要。丟了的東西就髒了,」青木慢條斯理地繼續翻雜志,若有所思,「這個挺好看的。」

  湊近一看,貴得嚇死人的高領毛衣。

  我:「……」

  我:「那我們怎麼能去那麼貴的地方,我沒錢你也沒有。」

  「去了就知道了。」

  我:「?」

  我懷疑這是什麼新型詐騙手段,他用來付錢的方法就是把我壓在那裡洗盤子。

  「還有,這衣服都穿了幾天了,變醜了。」青木嫌棄地看自己身上的外套。

  一碰到心儀的毛衣就喜新厭舊到極點。

  這是我無法理解的世界。

  「哦。」

  ……

  到頭來還是被拉著過來了,我其實很好奇青木說的辦法是什麼。

  那家店沒那麼高大上,就是在商業區內部,跟平常飯店差不多,只是店裡裝修得十分精致華美,食物也講究小而少,價格卻是天價。

  周圍有上班族也有玩音樂的聚會,還有一家人帶孩子過來吃的。

  網紅的魅力……

  青木一進店就吸引了絕對注意,直到坐下也有隱晦飄過來的目光。

  我眼睜睜看著遠處爭著搶著要過來服務的服務員們之間爭執的發生,最終一短發女人爭得前位,到桌子邊溫柔笑道:「請問需要點什麼?」

  青木坐在我對面,冷白修長的手指在菜單上隨意點了點:「這個,這個,還有這個。詩緒裡就這個。」

  我:「?」

  ……行吧,總歸不是我請客。

  等待期間,旁邊一桌看起來是搞音樂的成年人的三男兩女就安靜下來,其中一位穿無袖上衣,肌肉發達的男人笑嘻嘻搭話:「你們也來這裡吃啊?是看到網上的帖子了?」

  雖然說的是「你們」,但是只看著青木,其余四個人也是一樣,眼裡的搭訕意味都快溢出來,明晃晃的。

  我默默降低我的存在感咬水果汁的吸管。

  青木沒賞他一個眼神,似乎在觀察我的動作,目光停留在我唇邊的吸管處,淡淡嗯了一聲。

  我不著痕跡地瞪他一眼。

  ……你的事情別讓別人注意到我啊!

  那人聽了青木的應聲更來勁了,另一位挑染粉發的女生也開口,活潑開朗:「我們也是看了網上的帖子,想來看看到底有沒有那麼好!」

  ……好想玩手機。

  我感到這場景和幾年前我被老媽帶回老家,在旁邊假笑聽長輩聊八卦時一樣無聊。

  我走神的時候,他們五個人已經全部湊過來搭話,有的甚至直接過來坐在了青木旁邊,青木身邊位置被全部占領。

  有個女人想過來坐我身邊近水樓台,我這個對陌生人只想遠離不會搭話技巧的人馬上產生了絲絲抗拒。

  我還沒說話,誰知道原本高高在上漫不經心搭理他們的青木比我反應還大,立刻冷下臉,一雙黑眸陰惻惻望向那女人,用命令的口吻道:「不准坐那裡。」

  「……」

  那五人這才注意到我似的,肌肉男訕笑又含著隱晦的試探:「青木,你們什麼關系啊?」

  青木沒說話,低眸斂下睫羽。

  我只好硬著頭皮回復:「同班同學。」

  「哦這樣啊……」

  青木掀眸看了我一眼,突然不高興了,開始噴毒汁一樣挑三揀四。

  一會兒是空調溫度太低,一會兒是覺得肌肉男笑得真醜,一會兒又是說挑染粉發不適合她。

  我都害怕他被揍,但實際上被無理索取的人一臉笑意的接受了。

  直到我聽見戴眼鏡的男人推推眼鏡,語氣帶著喜悅:「這樣吧,相逢是緣,你們這頓我請了。」

  肌肉男:「好啊你!搶先了!也得我請才對。」

  粉發女:「不,還是我請,這場聚會就是我請的,也不差這一個。」

  五人就誰請青木(我順便蹭飯的)爭論起來,我見狀目瞪口呆。

  等飯菜上來,剛好是我喜歡的口味,我吃的心情復雜。

  付款時他們又開始爭,青木已經一臉理所當然地站起,見我坐著驚訝的模樣,一手提起我的兜帽,在我望過來時朝我輕輕一笑:「走啊。」

  那笑容在融光下柔和又肆意,淚痣愈發清晰,美得驚心動魄。

  我跟著他出去。

  走到商業街我才反應過來:「等等!我們就這樣走了?」

  「要不然呢。」

  「……也得和對方說謝謝?」

  青木不解地說道:「為什麼?給我花錢的機會也不是人人都有的,他們都說喜歡我了,連這點都做不到也太沒用了。」

  他就像一朵精致的惡花或者高傲的貓,真心覺得連侍奉他的機會都是他賜予的大恩。

  ……更可怕的是,別人也這麼認為。

  我大受震撼。

  腦中常理受到攻擊的我迷迷糊糊走到超市:「我進去買明天的早飯三明治……」

  這時那五個人追上來,表情既急切又狂熱,一聲聲喊:「青木!青木等等!」

  青木無所謂地瞥一眼,對我說道:「你先進去吧。」

  「好……」我看著那幾人對我的嫉妒可怕的視線就慫得慌,連忙躲進超市。

  挑選三明治的時候,青木也發來短信。

  [我去前面的商店買衣服了]

  我:「……」

  前面的商店,我記得,超級貴。

  不會又是那五人花錢吧?應該是。

  但是那幾人的目光已經從開始的對美的人的欣賞驚艷變成了一些渾濁東西,就像……就像那個警員一樣。

  我開始感到不妙,猶豫半晌,決定跟過去看看。

  走至商店門口,透過透明的玻璃看得到青木自然地指揮幾人團團轉。

  我松了口氣,自己回了家。

  晚上了他卻沒有回來,我給他發短信,青木回復不必等他,回來的時候就會回來。

  ……想罵人。

  我第一次深入青木生存的方式,可以說非常不習慣。

  他這副模樣就是利用任何對他有所好感的人,非要榨干對方最後一滴利益才罷休。

  而一切的緣由都是青木本身的虛榮與貪圖享受。

  ……但是,他就沒想過潛在危險嗎?我都害怕啊,他一副輕飄飄不在意的模樣,是習慣了嗎?

  想不出個所以然,我就佛了,決定自己還是洗洗睡吧。

  關上燈的那一剎那,腦海中閃爍的是那幾人逐漸渾濁貪婪的目光,與以前班級裡的那些甘願受他驅使的人相同的、略帶瘋意的無法自控。

  青木富江是一個十分虛榮又自大的人,他本身的魔力卻使他過得暢快又順利。

  即使青木毀容,也能輕易獲得他人的憐愛與瘋狂的愛意。

  這是他骨子裡的東西。

  但是青木厭惡別人妄圖殺了他的想法。

  他也無法理解,既然口口聲聲說愛,那就好好的讓他過得奢華舒適啊,竟然最後還要殺了他。

  想來想去,全是他們的錯。

  惡人不會想到是自己放肆地利用,又在別人深陷泥潭時毫不猶豫地拋棄沒有價值的東西,而使對方產生了極度的恨意。

  ——你怎麼能是這樣的人!虛榮,懶惰,從不會愛人!你謊話連篇,說一句喜歡跟對路邊的狗說一句乖一樣隨意!

  ——我恨你!我恨你!

  即便是沒有被拋棄,眼睜睜看著他笑盈盈利用另外一人,那無法得到的嫉妒能輕易燒掉任何人的理智。

  所以說,一方面青木死得可憐,一方面又是自身帶來的負面效果影響著周圍人。

  他從不會反省,所有都是別人的錯。

  再怎麼樣,都絕不該讓他流血。

  全部都是他們的錯。

  除了那一身蠱人的魅力,少年一無是處,甚至卑劣至極。

  小人,惡人,所有世間形容壞種的詞都與他相配。

  但同樣的,所有美好的詞語又能被他籠絡。

  正義的人遇見他會墜入邪惡。

  誠實的人遇見他會撒謊成性。

  那五人被他指使得團團轉,還會為了誰來完成富江的任務爭執,爭得面紅耳赤,怒目圓瞪,看著竟有幾分可怕。

  ……

  一夜過去。

  郊區的一處寂靜的別墅內,天剛剛亮,門被人推開。

  換了一身新衣服的富江眯了眯眼。

  他動了動脖子,白皙的脖頸處有一滴未擦干淨的鮮血,還有暴露出血肉的裂口。

  但是很快,裂口自我縫合,重新變得光滑,仿佛沒有被利刃傷過。

  他應該和以前一樣,換個身份,投入另一個區域重新獲取別人的喜愛然後讓自己過得高高在上。

  那些人在最初的時候,對他極致的美貌不敢隨意侵、犯,而後面愛上時,富江又很會按照自己的奢侈愛好指使別人,最後比肉、欲更先產生的,卻是殺意。

  所以任何人都砍過他白皙的大腿,卻沒有人細細的觸碰。

  任何人都撕開過他的嘴唇,卻沒有親吻過。

  當然了,因為在他眼裡,自己就是最完美的,而其他人不配,除了最後被殺,前面全程都是他的主導場,讓做什麼就做什麼,自然沒人敢忤逆他去觸碰。

  說起來……明明連舌頭都被拔過,但是富江稍微一想卻先是回憶起他舔舐過她皮膚的觸感。

  溫熱,細膩,濕潤的淚,細微的顫抖。

  他改變了自己的行為方式。

  一直停留在同一個地方。

  明明死過一次後就應該換個身份或者換個區域,偏偏到現在還一直在沿用詩緒裡同學這個身份。

  而且因為詩緒裡這個一直在他身邊的人,他死的比以前更快,全是為了平息別人對她的嫉妒,他每次愉悅玩弄別人的進程也被迫加快。

  奇怪的是,他也不在意這些麻煩。

  不過昨天,明明就是按照他以前的習慣生活方式的軌跡進行的啊。

  居然有些無聊厭煩了。

  青木懶洋洋打了個哈欠,獨自一人走入綠蔥蔥的樹林。

  簌簌的風聲,響徹雲霄。

  我是被噩夢驚醒的。

  那五人狂熱的眼神和班級同學的眼神重合,一個個在我的夢裡肆意毀壞。

  我醒來時天已經大亮,肚子有微微痛感,是生理期到了。

  我洗漱整理完第一時間和青木發消息。

  沒回復。

  打電話也沒回復。

  ……不會吧?

  我想起他們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激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急切地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卻無頭蒼蠅似的不知從何下手。

  萬一……萬一青木真死了怎麼辦?那種眼神我就見過班上的人,實在是留下了心理陰影,害怕得不行。

  ……沒事,沒事。我安慰自己。

  青木一看就是習慣了那些追求者,直到現在不也沒出什麼事嗎?肯定沒關系。

  我自我安慰一會兒,吃了早飯就開始看著電視發呆。

  ……完全不知道該干什麼。

  話說是不是應該去找兼職了?

  這時,門口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響。

  我嚇了一跳。

  玄關處的人跟這是自己家似的,隨意脫掉鞋,光著腳踏入。

  黑發黑眸,淚痣一如既往地吸引人。

  我連忙站起來:「你……」

  ……不對,我好像不能直接問他昨晚上做了什麼,又不是什麼親密伙伴。

  可是我實在擔心安全隱患。

  畢竟青木就在我眼前晃悠,是個人都要關注一下對方的生死問題。

  而且!我也很害怕啊!昨晚上他們看我的眼神真的很可怕!

  我:「他們呢?」

  「不知道。」青木因為我擋在他面前,只好停下,低頭和我對視。

  我擔憂道:「我覺得他們昨晚上態度很奇怪,你不覺得嗎?萬一又要殺我和你怎麼辦?」

  「不會殺你。」

  「……一點安慰效果都沒有。」

  青木真的是一個吸引變態機器,我開始瘋狂想快點進入學校和他分開。

  回到以前我和他沒有交集,生活平安安穩的狀態。

  ……所以快點讓我去學校吧…

  我期待地問:「你多久找房子住,總不能一直在我家住吧?」

  青木卻做出嗅的動作,皺起眉頭:「你身上,有血的味道。」

  他俯身鼻尖湊我耳朵邊嗅,細細的氣流帶出一陣癢意。

  「??」

  他還在往下,我正要推開,少年因為低頭露出的後頸有幾滴鮮紅的血珠,它在我的注視下隱約鼓動了幾下。

  ……錯覺?

  我愣怔的功夫他已經跟只小狗似的跪下,一路聞到我的腰處,雙手十分自然地拽住我的手心,少年柔韌的身體幾乎要貼上來。

  !?

  我一時氣急,這高度下意識用腳踢,他被我踢到。我用的力氣不大,只是讓他的上身遠離了我,跪著的腿卻依舊在原地。

  他抬頭看我,恰到好處的表情、完美的皮囊顯得少年落水小狗一般可憐,我一頓,道:「我沒有血!不要聞我!」

  「……」青木看了我幾眼,突然想通了一樣,他站起來拍拍衣服的灰塵,我瞧見那雪白上衣上的拖鞋腳印梗了一下。

  ……反正是他的錯,又不是我的。

  青木依然在沙發上看電視。

  我抱著膝蓋,和以前一樣忍著肚子的不適裹著毛毯休息。

  昏昏欲睡,我偶爾睜開眼卻是一旁的青木在含笑盯著我。

  我:「……看什麼看。」

  青木僅僅是坐在旁邊就是一朵美麗至極的花一樣誘人靠近,特別是當他眼裡只有你一個人時,幾乎沒人能抵抗得住這股誘惑。

  只是這朵花好像是從黑泥裡長出來的。我心裡吐槽。

  「詩緒裡。」

  我不想理他:「……」

  青木:「詩緒裡,好可憐。」

  我無語住了:「……你別吵我行不行。」

  青木著迷似的死死盯著我不放,繼續說:「可憐到可愛的程度,真的,詩緒裡你每時每刻都好可憐。」

  我:「……」

  我瞪他一眼:「別說話。我要睡覺了!」

  他就真不說話了,只帶著好奇和其他更深層次的情緒一直靜靜放肆地看著。

  我無視他的目光,終於好好睡了一覺。

  真的是……青木好麻煩一人。


第6章

  安靜的房內,詩緒裡裹著毛毯已經在沙發上睡沉。

  黑發的少年關掉電視,直起身伸了個懶腰,勁細的腰線一閃而過。

  青木自然轉過去,手撐在那裹成一團的毛毯旁邊欺身而上,沙發微微陷下去,他就在她沉睡的臉的咫尺距離看了一會兒。

  她迎著微光,臉頰輪廓的皮膚上細小可愛的絨毛若隱若現,頭發也並不是純黑,是在室內勉強算個黑色,而一旦暴露在陽光下就變成了栗色。

  下巴全陷進毛毯裡,耳邊的頭發尾部擠在毛毯內裡,在她臉旁拱出一個弧度半圓。

  青木唯一看不膩的是自己在鏡子裡完美的臉,現在又多了一樣,還隱隱有占據第一的趨勢。

  他喜歡放縱,自然不會拘束,等詩緒裡夢裡皺眉時他才想起身上還殘留著血腥氣。

  青木站起身,光著的腳踩在地板上悄無聲息。

  每一個青木記憶共享,但青木並不是時時刻刻都在看無數青木的記憶,就像一個巨大的圖書館,書在那裡,但他不想去看,傲慢的富江從不在乎自己的分裂體過的什麼日子,甚至是厭惡。

  所以才等到另一個青木把詩緒裡帶到醫院了,給松下發短信時他才知曉,尋找到那本書翻看,及時趕到。

  不過也拜此所得,目前除了三個月前的身體分裂出的富江們,遠處的沒有交集的富江並不知道詩緒裡,「他們」依舊沉溺在聲色犬馬中,依舊一遍又一遍重復那些詭異的時光,不在乎分裂體的「他們」自然懶得翻找知曉詩緒裡的富江記憶,所以「他們」還是「他們」,浸入享受的池浴重復著經歷。

  現在青木只是想把詩緒裡藏起來,即便只有三個月的身體,分裂出的富江已經很多了。

  更不想被那些與詩緒裡一塊肉一滴血的交集都沒有的贗品知道。

  幸而「富江」有一個弱點——火燒,燒到消失殆盡,才算是真正殺死了這具身體。

  偶爾有普通人發現富江的秘密,熱衷於研究他的體質,也知道了他的弱點,再加上富江內部的仇視內耗,此類種種將富江的數量穩穩控制在一條線上。

  有弱點的人都不值得懼怕,不能夠無顧慮地無限分裂,只是像雜草一樣生生不息。

  雖然三個月前的身體不斷分裂再分裂,但數量再多,他們都默契地沒有和其他更為無關的富江見面並產生任何交集,連那些富江訓到的人都不想見面,麻煩。

  錯認是一回事,被另個富江發現端疑又是另一回事。

  青木走進浴室,冷水噴灑的響聲被門掩蓋,透過砂紙版質地的玻璃能看到少年的身軀輪廓。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我從混沌困意中睜開眼,整個客廳已經被橙色籠罩。

  生理期的時候只有第一天我才很不舒服,第二天就可以兼職一天不嫌累的。

  耳邊最先傳來的卻是淋浴的細響。

  我腦海中對此浮現的只有一個念頭——我的水費啊。

  請吃飯以後可以請,但是住我家就很麻煩!

  我站起來,把毛毯疊好,才剛踏出一步,拖鞋底就踩到一件隨意丟棄的外套。

  「!?」我連忙移開。

  從這裡到浴室門口,幾件衣物一路丟棄,可以想像那人漫不經心地邊走邊脫的場景。

  我看著這一地衣物按了按太陽穴:「……」

  走到浴室門口,拍門:「青木!」

  「詩緒裡?」淋浴聲停止。

  我譴責道:「你不要亂扔東西啊!等會兒你出來你自己撿好!」

  「什麼啊?」他還用疑惑的口氣。

  我:「就是你脫的衣服不要——」

  我沒說完,哢噠一聲浴室門被打開,滴著水的少年耷拉著眼皮,莫名帶著一股子慵懶味,濕潤的發絲更加濃黑,煞白皮包裹著美人骨,沒了衣物點綴那顆淚痣愈發顯眼,竟然更美了幾分。

  你沒穿啊你干嘛啊!!

  我不顧說話了,立刻握著把手碰一聲把門關了。

  這回換成青木在裡面不高興地敲門:「……什麼啊詩緒裡,干嘛關門。」

  我:「你都沒穿衣服出來干什麼!不准出來!」

  「這皮囊那麼好看你不想看嗎?」

  「再好看也是個男的啊你清醒一點!!」

  他換完衣服出來,終於消停了,雖然跟個氣悶的貓一樣幽幽地盯著我,非要把我盯出個洞。

  我開始吃三明治的晚飯,他還在盯,不習慣別扭地收拾完扔地上的衣物坐我對面了一直盯。

  我:「……」

  我把一個三明治推給他。

  青木皺了皺眉,似乎有些嫌棄這便宜的快餐,他拿起來幾番嘗試下口。

  這回換我不高興了。

  你都在我家住了還想干嘛你!

  青木不愧是那種時時刻刻身邊都圍繞著人的人,觀察力驚人,他看我一眼,在我馬上要說不吃就給我的時候,低頭咬了一口。

  ……我將話給憋回去。

  他安靜吃飯,消停不搞事時我居然覺得青木也沒有以前在班上那麼高傲又高高在上,不好接近。

  起碼我現在覺得這張斂下睫羽偽裝成很乖巧的臉,和記憶中那張時刻看不起人把人當狗使的青木對不上號了。

  吃完飯我舊事重提:「你多久搬出去?」

  「還有逃跑的人沒找到呢,詩緒裡。萬一他們又回來了怎麼辦。」

  青木挑剔地將三明治裡的番茄片挑出來,在我無語的目光中又給慢吞吞重新放回去。

  偶爾他都給我一種很別扭很聽我話的感覺。

  ……錯覺吧。

  我哦了一聲,就當這人是來做保鏢的,反正他的飯不需要我負責,我也不會照顧他,只是個歇腳的地方。

  忽然想起馬上要去學校了,我又忍不住道:「那我們分班老師給你說分到哪個班了嗎?」

  「D班吧。」青木終於將三明治吃光,眉眼都放松了不少。

  D班啊……

  那不就是很近的班級嗎!?

  我害怕經過此事別的同學會對我有意見,不是恐懼沒人跟我做朋友,而是害怕他們會做多余的事情來搞我。

  只希望做個透明人平平安安度過高中吧……

  我瞥青木一眼,張了張嘴又閉上。

  算了,不用說也知道我們在學校應該會分道揚鑣,這是最好的。

  肚子依然不太舒服,我早早地回臥室睡覺。

  舒舒服服裹著被子閉眼時,那人毫無顧忌,十分自然地進來爬上床沿。

  眼看就要掀我被子鑽進來,我這才睜眼,瞪他:「你干嘛!」

  「客房不舒服。」享受慣了高質量生活的青木說道。

  的確,在松下警官幫我整好臥室後,床單什麼的全都換了新的,自然比客房小床舒服。

  我那個心累啊,懶得和他爭論,破罐子破摔道:「你自己抱個被子,安靜一點,我要睡覺了。」

  月光下,青木的皮膚反出瑩瑩微光,眼神不似他任何時候的充滿了貪婪輕視等負面情緒,而是平靜的純真,稚子一般,宛如從月亮下來的純潔神子。

  ……純潔?他也能露出這種眼神?

  「詩緒裡,你還痛嗎?」

  「你不說話我就不痛了。」

  他閉嘴了,不過那眼神仿佛是真的想幫助我,而不是聽懂我的嘲諷。

  和他以往對負面話語極其敏感的表現完全不同。

  青木一直跪坐在床沿,我閉上眼睛,說:「我睡了。」

  他依舊不說話。

  很好,繼續保持。

  ……

  ……

  我似乎在做夢,沒有實感地緩慢墜落。

  上方是唯一的一抹光,而周身都是黑暗,我自己正在像浸入水中一樣呈現慢速度回放地落下。

  腦子裡空空的,什麼都沒想,心情異常平靜。

  直到下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只煞白美麗的手輕輕穿過我的發絲,溫柔又固執地按住我的肩膀往下。

  再下沉一段距離,更多的手從我背後伸出,纏著我往下。

  我耳邊仿佛聽到青木的聲音。

  一直在喊詩緒裡詩緒裡的。

  蒼白的手攬過我的腰,從我腿中冒出勾住我的大腿,逐漸全身都是詭異的手掌,我才終於落到底部。

  也看到手的主人,無數個青木,只有上半身,扎根於虛無的黑暗,腰間的筋肉像樹木的根一樣崎嶇向外。

  奇怪的是我心情挺平靜的。

  還有嗚嗚作態的哭聲,我尋聲透過青木的指縫看過去,是很遠很遠的地方扎根的許多青木像得不到心愛之物的小孩子似的可憐巴巴地哭泣。

  我什麼都沒想,只覺得冷。

  刺骨的冷,他們身上冰如寒水,冷得我發抖。

  就連我也漸漸變得冰涼。

  ……

  我顫抖著睜開眼,近在咫尺的是深深誘人的鎖骨。

  這才發現我整個人被青木抱住,還是非常幼稚的熊抱,連帶著我的被子一起抱住,我跟個卷心菜一樣。

  我:「……」

  青木在我睜開眼的下一秒就低頭看我,眼底清明一片,他探究一般說道:「詩緒裡,你哭了。」

  我用手推開他:「你太冷了,不要靠近我。我生理期最討厭冷了。」

  我輕輕用力,他就被推開。

  我重新把自己的被子卷了一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確有哭過的痕跡,現在的眼角都沁著淚。

  青木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

  我原本想含糊過去,我也忘記夢到什麼了,但也許是深夜容易想東想西的,我回憶起這段不平靜的日子,內心深處冒出幾分懼意。

  我:「去學校了,你就要和我拉開距離。」

  「為什麼?」青木不愉地蹙眉。

  我:「萬一你追求者盯上我了怎麼辦?我害怕。」

  「不會殺你的。」青木輕輕道,他眉眼一彎,那些自帶的魅惑蠱人染上眉梢,配上淚痣,與誘人深入地獄的艷鬼沒什麼兩樣,「再說了,其實和我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我看著他,懷疑道:「你的意思是會保護我?」

  保護別人這件事似乎讓他很是新奇,青木罕見地露出思索的表情。

  最後他說道:「我可以試試。」

  我不知道這對他來說完全是違背生存習慣的事,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只會索取的怪物,從不會保護什麼,更不懂怎麼喜歡。

  我只是悶悶地嗯了一聲。

  安靜幾秒,我忽而發現他是單純躺在我身邊,連被子都沒有,「你去拿被子自己蓋上吧。」

  青木起身離開,我想到什麼,摸了摸他剛剛躺著的地方。

  那麼久了,依然一片冰涼。

  他仿佛不能給予哪怕一點點的溫度。

  青木重新睡下的時候,我叮囑他:「千萬別靠近我,我會感冒的。」

  青木對此的回答就是對我眨了眨眼睛。

  我再次入睡,這次沒有任何的夢。

  ……

  而少年看了半晌,心裡莫名滑過幾年前,也許是十幾年前?一個女人劃開他的皮囊時嘲諷的語氣。

  ——「你這種人,血居然是熱的。」

  他對死亡這件事沒什麼情緒,只對那女人產生了厭惡恨意,跟對待每一個傷害他的人一樣。

  現在青木看著入睡的詩緒裡故意用他惡毒的語氣道。

  「不准這麼說我,我不是冷的,我是最完美的。」

  他血還是熱的。

  滾燙的,無窮無盡的,絕不會讓她感冒。


第7章

  在去學校的前兩日,發生了一件事。

  這段時間青木經常出門,一出門就是一整天,我也不在意,照常吃喝復習以前的課程。

  即便他現在在我面前表現的再不一樣,青木還是那個青木,沒那麼容易改變,也沒那麼容易收回自己的貪欲。

  只是有時間了回來一趟,跟看守寶物一樣仔細瞧我一眼又出門,確認我還待在原地好好的,就自己出去覓食浪去了。

  ……似乎在恪盡職守呢,保護什麼的。話說這保護方式也太離譜了吧喂。

  我第一天不熟悉他的風格打過一次電話,結果電話已經停機,他回來時隨口道:「那電話扔了。」

  我:「……?」

  到後來我完全當他是個偶爾來做客的透明人。

  直到一天晚上,我下去買第二天的早餐,上樓時,底下傳來熟悉的聲響,從二樓位置的欄杆處探頭一看,青木正在和一個戴鴨舌帽的男人爭執。

  我越看那男人越眼熟,似乎是電視裡經常出現的明星演員人物。

  ……這是在吵架?

  我有點懷疑,那人與其說是在和青木爭吵,不如說是在苦苦哀求,然後惱羞成怒。

  我猶豫著要不要下去幫忙……等下我下去真的能幫忙嗎?

  算了,是他的私事。

  耳邊傳來青木輕蔑的言語:「就憑你也敢大言不慚和我合作?你也不看看你那張臉,你配得上嗎?」

  我:「……」

  我轉身上樓回家,打開房門時還能聽到那熟悉的演員失去理智地諷刺:「哦?你是明知道演藝圈那麼多好看的人,怕比不過才拒絕簽約公司演戲的吧!」

  哢噠。

  門關閉徹底隔絕了聲音。

  等我洗漱完突發奇想再開門去看,樓下空空蕩蕩已然失去了蹤跡。

  ……

  第二天,我吃過早飯看電視時,上面正在播報當地新聞。

  [……昨夜,當紅演員水谷凌住處失火,水谷凌燒傷嚴重,據醫院診斷,想要重新回歸演藝道路十分困難……]

  我手一抖,來不及多想,門鈴響起。

  湊貓眼看,是個不認識的人,戴著禮帽身著風衣,領子豎起,臉卻是正義堅毅的款,整個人透出沉穩的氣息。

  我沒開門,問:「有什麼事?」

  「你好,間織小姐,」他久經風霜的臉皺紋密布,眼睛內卻沉澱著成熟,他將一個證件舉到貓眼處剛好能看清,禮貌道,「我是一名私家偵探,以前在千葉縣擔任警長,這是我的名片。」

  我分辨那張名片上細小的字。

  北村……雄?

  鎖好鐵鏈,打開門,被短短的鐵鏈束縛著,門只能開幾釐米,我透過縫隙小心地看他:「請問有什麼事嗎?」

  男人看起來無比包容,從容不迫,對我的舉動很理解地笑了笑:「我是在調查三年前千葉縣的那樁高中三人慘死的事件,如果間織小姐你擔心的話可以指定一個信任的地點,我們可以在外面聊一聊嗎?」

  啊……不得不說他的氣質就讓人信任,我琢磨著沒什麼太大問題,便點了點頭,地點定在了樓下我曾經兼職過的咖啡廳,起碼老板認識我。

  北村雄先一步離開,我收拾一番也到了地點。

  坐在他對面,外面人潮洶湧,我道:「請問有什麼需要問的嗎?」

  「我是想問兩周前的,發生在間織小姐班級裡的事情……」他從文件包裡拿出一張相片,上面是三個高中少年勾肩的合照,中間那個人的頭被塗了黑圈,看不清模樣,另外兩個人倒是笑得開朗燦爛。

  從外表看是普普通通三人朋友的開心合照。

  他將照片擺放在桌上朝向我,指了指中間那人,那雙眼睛靜靜地看著我,意有所指道:「這是那次事件的受害人之一,雖然他的面部被切割成不規則網狀,血肉模糊外翻辨認不出模樣,但犯罪人對罪行供認不諱,也就發現了他的身份。」

  「!?」我原本想去摸照片仔細觀看的手頓時縮了回來。

  他的語速很快,我隱約發覺他在觀察我的反應,介紹案件時是根據我的消化程度來進行。

  「這三人原本還算是很好的朋友。可是其中一人也就是左方的女朋友喜歡上中間那人,引起了他的嫉妒,而右方恐怕是早就心存妒忌,於是兩人合伙將受害人毀容,不僅如此,是硬生生切割了面容導致受害人的死亡。」

  「而後,他的女朋友不知為何替他們隱瞞了案情,使受害人的死一直沒被人發現,中途那對怨侶起了爭執,雙雙斃命。只剩下一個人,現在進了精神病院治療。」北村雄說完微微嘆了口氣,「其實,男人的嫉妒心更為可怕更容易隱藏。」

  我以前貌似隱約聽過,但是並不在意,那段案情也被打碼不知道哪裡的人哪裡的事。

  「那……和我有什麼關系?」

  「受害人與昨天水谷凌那起案件的受害人有些…相似。而精神病院裡的那名罪犯逃了出來,也許和這次的受害人有些聯系,我想抓住他問個問題,所以不想放過任何一絲可能性,」北村雄抬眼極具壓迫感地凝視,「請問昨夜你見沒見過和水谷凌見面的少年?……或者說,是不是叫青木…富江?」

  因為現在的監控稱得上是沒有,只在重要場合安裝,所以他恐怕是一個一個過路人來問。

  「……」我扯了扯嘴角,實在想哭,但必須撐著,「如果真的是,那他不就死了嗎?又有什麼意義?」

  「我希望不是,畢竟……我從未見過受害人真人,也自然沒見過那名相似的青木富江,所以想確定他的行蹤。」北村雄低眸,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我追問:「那和水谷凌見面的那個人是一起被燒掉了?」

  我控制不住有些哭腔:「真的死了?」

  「是的。」北村雄說道,「我還是來晚了一步。」

  真的假的啊……

  「我的確看見他和青木……那青木的遺體呢?」

  北村雄搖頭:「都成了灰燼,自然找不出了。」

  那……那可能沒死呢!

  「但是有人目擊過水谷凌將那人的臉劃傷,並且切割得很深,看不清面容的程度。就算沒有火,可能那時候已經……」

  這…這也判斷不了啊不是……中間隔這麼長時間,誰能認定就是青木啊!

  我下意識否定最壞的可能性。

  ……畢竟,怎麼可能呢?昨天才看見過的人一眨眼就沒了?

  北村雄卻異常肯定,明明沒有確切證據的消息,他似乎就斬釘截鐵這水谷的不正常就是針對富江的,但對我沒有多說,只是有些沮喪撲空:「問過老師說富江馬上復學,我以為……算了不說了,謝謝你的幫助間織小姐。」

  「不…不是……青木他真的死了嗎?不確定的因素真的很多啊。」我一說眼淚啪嗒啪嗒掉,努力看著他沒低頭。

  「這…恐怕是的……不過,你叫他青木?」北村雄話鋒一轉。

  我:「……有什麼問題嗎?」

  「不……不是。」他摩挲下巴,略微試探的語氣,「與受害人…相似的那些人,別人最後都是稱呼他名,而不是姓氏,總之謝謝你間織小姐。錢我已經給了,再會。」

  我郁悶至極,撐起精神問他:「北村先生要繼續調查嗎?」

  「不,」北村雄搖搖頭,話意味不明,「一旦死亡,就不會停留。我要去其他地方找相似的人了,再見間織小姐。」

  得知噩耗,我回家,自己在客廳哭了半天。

  主要是別的同學最後都想對我不利,只有一個青木對我還算友善,這驟然死亡,即便不在眼前,也難逃悲傷。

  再說,要是昨晚上我出去阻止的話……不,不僅阻止不了還可能會受害者加一。我十分清楚自己的膽識,可能到時候連報警等待警察救援的機會都沒有。

  第二天,青木果然沒再回來,連進門看一眼就走的行為都沒有。

  我又哭了一場,專門花費巨資去為他燒了紙,邊燒邊哭,念叨一路好走,以後投個好胎。

  這麼就這麼不幸呢。隨即我燒了個好運符給他。

  我還把我那裡的他剩下的衣服燒掉,讓他死後有衣服換。

  結果我看著那火光,想起青木的遺體就是葬身火海,又默默地把火澆滅了。

  所以,在我紅腫著眼睛,終於療完同伴死亡的心傷來到學校,坐在新教室裡,看見熟悉的那人推門而入的時候,我嚇得從板凳上差點跌落。

  幸好我坐在最後一排,沒人注意到我,全在驚嘆富江的顏值。

  以前富江被我們班的人捂得很嚴實,這個班現在才算第一次見到他。

  青木似乎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嚇得臉色蒼白的我,沒有與我搭話,轉臉和奉承他的人表面融洽地說了幾句,坐在了第一排。

  我驚疑不定,心髒砰砰直跳。

  上午的課老師看出我的不適,讓我去醫務室檢查一下。

  我渾渾噩噩地走去醫務室。

  在走廊上,一人從後面拍了拍我的肩膀:「詩緒裡?」

  我扭頭,是青木,他與我並排,含笑地端詳我幾秒:「好久不見。」

  「!?青木!」我急急抓住他的手臂,今天差點被嚇哭,我現在急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安慰我的心靈,倒豆子似的將事情講給他聽。

  「詩緒裡,就像你說的,那人根本不是我啊。」青木全程像是在走神,把目光放在我臉上仿佛只是在觀看我哭泣又急切的模樣,他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臉,「我現在依舊那麼好看。那天晚上我和那醜男吵完以後就分開了。」

  哦……挺合理的。本來那私家偵探斬釘截鐵的樣子就很迷。

  「私人偵探?來找我?」青木眼睛看向前方,帶著笑意倨傲道,「也是個無能的家伙,一事無成啊。」

  熟悉的嘴毒。

  看來就是真的。

  我松口氣,並下定決心離青木遠一點。

  正巧,在新班級裡的青木也恢復以前的模樣,很快俘虜了人心,愛他的、嫉妒他的、恨他的,每個人對他都有強烈的情緒反應。

  而我依舊坐在後排成為透明人,找到超市的兼職,和以前一樣過了幾日平淡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我趁他周圍終於沒人,湊近抱歉道:「對不起青木,我把你放我家的衣服燒了。」

  「什麼衣服?我早忘了。」青木故意沒看我,依然高高在上的模樣。

  感覺像是回到那件班級事件之前的對我的狀態,不過對青木來說陰晴不定也挺正常。

  而且,說實話,我對青木的朋友情都快在燒紙的時候傾瀉完了……

  我哦了一聲,回身坐回教室。

  片刻之後,青木卻一臉氣急敗壞的樣子,冷下臉回來,睨一眼桌上的東西,一把將隔壁桌送給他的食物摔在地上,惡狠狠地踩了幾腳,淚痣在盛怒之下竟然愈發招人。

  「什麼東西也配給我!?」


第8章

  醫院,深夜。

  「細野醫生,這是二號床的病例情況。」

  「好,給我吧。」

  「還有,細野醫生……病房裡的藤井整天都在說胡話。」

  「這個不用管,沒事,我心裡有數。」身著白大褂的男人安撫道,隨即帶著沉穩的笑意進入藤井的房間。

  一身病員服的男人雙目深陷,黑眼圈與血絲濃重,幾天沒打理,口中喃喃自語整個人顯得瘋瘋癲癲。

  他的一只手骨折,胸口中刀,正躺在床上療傷。

  「富江……不要離開我……富江……」

  細野站在他床邊,藤井也毫無反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兀自念叨。

  「哎……」細野嘆了口氣,眼尾的皺紋加深了一些,「還是不能清醒地說出他去了哪裡嗎?藤井湊先生,得說出他走向哪裡,才能找到那位富江啊。」

  藤井雙眼發直,對細野的話置若罔聞。

  能從他口中得知的片面消息整理出來,藤井從一名叫田峰的人的家裡救了一名少年,他像侍奉神明一般服侍著少年,又在一天夜裡他對少年的若即若離和惡語相向刺激得精神失常,不僅砍下少年的頭,也刺傷自己,儼然是要同歸於盡。

  但是躺在冰涼地板上的男人,雙瞳顫抖著看著沒有頭的少年身體忽然「復活」,少年沒有腦袋,脖頸處的切口沒那麼工整,他看不見,雙手扶著牆盲人一般站起來,「好疼……好疼啊……」

  聲音從少年的胸腔裡傳出。

  這是驚悚至極的場面。藤井想拼命逃跑,卻又想拼命靠近富江,但是體溫逐漸下降的男人一件也無法做到,只能躺在原地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發呆似的觀看。

  碰。

  富江雙手胡亂觸碰,看不見的少年摔倒了,他像個委屈的孩子一樣抱怨:「好痛啊!好痛啊!藤井你這個廢物!沒用的東西!窮鬼,醜男!」

  少年又蜷縮了身體,嗚嗚哭著,脖頸的紅色已經停止流下,正在快速冒出新的血肉。

  「嗚嗚嗚……詩緒裡……詩緒裡詩緒裡嗚嗚」

  藤井聽不清他小貓似的嗚嗚聲在說著什麼,他只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逝。

  「富江……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莫非是什麼怪物?

  接下來的事印證藤井的猜測。

  一顆新的腦袋從富江脖子斷口處向上冒出。向上、向上,直到恢復原狀,牆壁上的影子忠實地反應出一個無頭少年重新長出頭的場景。

  藤井不能控制自己的尖叫:「呃……呃…呵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富江停下嗚咽,停下顫抖,蜷縮著的身體安安靜靜,幾秒後緩慢站起,勁瘦的身體不做出富江式動作時柔韌又清冷,在月色下如竹修長,他上挑的眼睛睨地上尖叫的男人一眼:「吵死了。」

  藤井眼睜睜看著他信步離開,挽留超過了恐懼,他伸手呵呵道:「別走……別走富江!」

  而這個富江則代替了被明星燒毀的「富江」,進入了學校,重新與她見面,游刃有余地撒謊掩蓋了詩緒裡擔心的死亡復活的事情,全然不管藤井後來的事情。

  他在新的班級裡過得風生水起,而藤井被送進醫院,治療一段時間後脫離了危險,精神卻已經不堪重負,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細野醫生沉默片刻,雙眼遙遙望向窗戶,不知道在想什麼。

  半晌,他居高臨下地對男人道:「你跟我來。」

  細野走至門口,床上的藤井不為所動,他也不擔心,側頭露出飽含深意的笑意:「不是想要見富江嗎?藤井先生。」

  藤井終於有了反應,僵屍一樣呆呆跟著他。

  寂靜深夜的醫院,這一層無人打擾,細野打開地下室的門,朝裡下樓,聲音在狹窄的樓道裡回蕩。

  「前段時間,我們接受了一個渾身硫酸,從腰被砍斷的病人……應該說是死人。可是有一天,他竟然復活了。拍打著太平間的門,你知道我看到什麼了嗎?」

  細野回身,注視眼睛越來越有神的藤井。

  他低低道:「我看見——」

  當時的細野打開太平間的門,上半身的富江就趴在地上,硫酸侵蝕,看不清皮膚,容貌盡毀。

  細野和藤井進入了地下室,兩個巨大的方形魚缸放置中央,細野打開燈。

  藤井驟然瞪大雙眼,呵呵粗粗地呼吸。

  兩個魚缸,分別放置了一個人的其中一半。

  相同的是兩方切口處都有不斷長出的肢體企圖往外生長,但是卻被周身的硫酸斥退。

  細小的、密密麻麻的代表侵蝕信號的小泡泡不斷產生向上。

  「只有用硫酸浸泡才能短暫遏制住它的生長,兩部分在妄圖合為一體,所以必須分開制止。」細野神情激動起來,紅色爬上臉頰,「我需要更多的樣本!你懂嗎!只要研究出來,我一定能爬上醫學界的巔峰!!」

  藤井已然忘卻瘋癲的醫生,他手指觸到裝著富江上半身的魚缸的冰涼表面,怔怔看著那雙失去眼皮的眼珠。

  富江即便毀了容,那唇邊勾起的弧度依舊充滿了蠱惑力,那漆黑如墨的瞳孔宛如一件藝術品,不斷吸引著來人。

  那張浸泡中的嘴忽然張開,聲音傳不出來,但藤井就是看懂了他在說什麼。

  ——帶我出去。

  我在超市做兼職,收銀的工作。

  放學後我就在超市裡上崗上班,一直在掃描收錢。

  直到青木在新班級的眾人簇擁中進來。

  我:「……」

  拿條形碼掃描器的手,微微顫抖。

  少年神情倨傲地巡邏了一周,仿佛在巡邏自己的領地,然後開始點。

  他點到什麼,周圍就有一人殷勤地將商品拿下來。

  當一大堆東西堆在我面前,而其余人手中還抱著一大坨東西等待,顯然是一次堆不下。

  我面帶營業微笑一個一個掃碼。

  青木站在我面前,抱臂漫不經心聽著身邊那人說奉承話。

  我們之間隔著收銀桌子,我好不容易掃完,青木這才扭頭看我一眼,又對旁邊人說道:「還有嗎?這麼少誰要啊!」

  ……這少嗎!?啊?!

  於是形成我機械掃碼,眾人看少年,而少年誰也沒看,自顧自聽著條形碼掃碼機器滴滴滴聲響打發時間一樣。

  我:「……」

  真的很想罵人。

  等再次掃完,我秉承服務精神沒罵人,只是找代班的衣川小姐頂班,她早就在後面看青木看得雙眼發光,聞言立刻答應了。

  我收拾收拾東西,走後門回去。

  從超市後門出來,走到門口,青木剛好出來,他似乎遙遙望了我一眼。

  收回視線,我坐上了剛巧來的公交車。

  夜晚的公交車沒多少人,啟動時窗外的場景緩慢倒退。

  我靠在玻璃窗上困得很,眼睛微微斂下,和底下的青木對上視線,居高臨下的高度,少年黑發連路燈都染不上一絲暖色,依舊濃稠如黑夜,那雙眼睛我完全看不透。

  對視只有一瞬間,青木周圍的人甚至沒有發現任何不對。

  奇怪……

  在昏暗霓虹燈下,無言又面無表情的青木,竟然有種清冷感。

  這簡直比妖花變成純潔雪蓮還離譜。

  我吐槽地想到。


第9章

  「富江同學!這是新出的魚子醬,給…給你嘗嘗。」

  早上,女生面色酡紅,將小份昂貴的食物擺放在黑發少年的課桌上。

  「富江同學……哎,看來是昨天沒有休息好,我們小聲一點吧同學們。」

  上課,老師講課時看著課堂上公然酣睡的黑發少年沒有指責,壓低了聲音,整個課堂安靜到不可思議,講課成了擺設。

  周圍也沒人聽小到無法聽清的課,而是直勾勾注視著第一排的背影。

  我習以為常地拿出書,從一開始就沒有聽老師講課,而是在自學。

  到了學期後期都是復習內容了,無所謂聽不聽,倒是富江營造出的安靜氛圍很適合自己沉浸式學習,專注於富江一人的老師更不會看你。

  在中午那更是盛況。

  學校裡的其他人聽聞我和青木這兩個僥幸逃脫的幸存者,紛紛前來看熱鬧,托青木的福,都被我們班占有欲強烈,妄圖私藏青木的人擋了回去,我完全是順帶的。

  「間織,你覺得這個怎麼樣?」課間,鄰座的深田悠朝我展示了兩張照片。

  是我們學校的背景,一名相貌優越的男生或打球或讀書,眉眼周正,是怎麼看怎麼陽光偉正的長相。

  我:「還不錯,怎麼了?」

  「對吧。」深田悠作為一個普通家庭的孩子,身上卻時常掛有名牌在身,他在同學中的傳言也帶有敬佩的意味。

  當然了,在學校裡還能賺錢給自己買奢侈品,在他們眼裡是最佩服羨慕的事情。

  深田悠賺錢的門路,在他問我:「你要買嗎?或者你想要誰的照片?我幫你偷拍,絕對好看。」的時候,我就知曉。

  我搖頭拒絕:「不用了,謝謝。」

  「哎,好吧。」他低頭擺弄自己的相機。

  我轉頭做自己的事情,只是耳邊聽見細微的哢嚓一聲,側頭,一個圓溜溜的黑色鏡頭反著五彩的光對准了我,握著相機的深田翻了翻成果。

  「間織……」他說道,「以前追你的人一定很多吧。」

  「還行。」

  告白與信於我如浮雲,還不如兼職留下的印像深刻。

  不過,自從遇見青木,我再也沒有收到過好感度告白。

  他就像一個巨大的吸光機器,把全部人的注意力都吸過去,任何人在他的對比下都黯然失色。

  「給你。我能賣你的照片嗎?」深田又觀摩了幾下,嘖嘖出聲。

  「不能。」

  「好吧好吧給你。」

  深田將自動打印出來的照片遞給我,我看一眼便隨意塞進抽屜。

  社團活動的時間,深田悠美滋滋地從攝像社裡的電腦裡打印出間織詩緒裡的照片。

  廢話!他不會放過任何賺錢的機會,最近他又看上了一款球鞋,一定比富江那蠢貨的普通鞋好看一百倍。

  回憶起富江,深田眼中浮現出深層次的嫉妒惡意,眉毛擰成一團,牙齒緊緊咬住口腔內壁,更像恨不得把嫉妒的對像生啖其肉。

  自從富江來了班級以後,喜歡他的女生也圍著富江轉,一下課圍繞他言聽計從的男生也同樣加入到富江那邊,不管他怎麼挽留都挽留不住。

  「深田,我想了想,跟富江更好啊。」

  「深田君,對不起,我上次的告白就當做沒有發生吧!我…我特別喜歡富江同學!」

  「你也配和富江同學相提並論!?你就只會吊著跟你告白的女生們,享受齊人之樂吧!」

  ……該死該死該死!他們懂什麼!難道富江就沒有吊著他們嗎!

  那群人居然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當然了,富江不一樣啊。他根本不會給我們幻想。」

  「對啊對啊,就很高傲……」

  深田:「但是他像使喚僕人一樣使喚你們不是嗎!」

  「這才證明富江需要我們啊!」

  「而且他不像深田君你!有時候還要占我們便宜!富江同學就一點都碰不了……一旦碰到他皮膚,哪怕是手背,他都會露出嫌惡的表情擦拭半天……」

  「不過……」

  「不管怎麼說……」

  「其實都想要獨占富江……」

  「都在等待機會呢……」

  他們突兀表露出的惡意讓深田吃了一驚,他從未見過這麼深刻的惡念,他們這一刻展現的神情,莫名讓深田陡然生出恐懼的情緒,匆匆結束了對話。

  而富江一無所知,還在不斷指使他們。深田幾乎要幸災樂禍地笑出聲了。

  可是隨之而來的是陡然增加的嫉妒,仿佛有一個放大鏡將他負面的情緒不斷擴大、擴大,現在已經到了富江死在他面前都會暢快大笑的程度。

  深田悠越想越深入,眼睛逐漸冒出血絲,瞪著電腦屏幕一副全然魔怔的模樣,印出照片的機器哢噠哢噠響了半晌。

  滴的一聲換回他的神智。

  深田呼了口氣,拿起那疊照片。

  間織長得真不錯,不具有任何攻擊性的純恬清新的外貌,讓人看了舒心。

  可惜貌似是個不愛笑的……

  ……等等,她是不是從沒有接近過富江?

  深田回憶一番,渾身上下興奮地顫抖起來。

  那是不是可以證明,富江的魅力不是一網打盡的!間織連嫉妒的情緒都沒有,似乎真的把富江當成普通同學。

  如果他拿下她,不就可以證明富江拿不下的人,他深田可以嗎……

  不過當務之急是先賺錢買到他看上的鞋,下周就要開始發售了。

  其實他偷照過富江,拍過就放下,深田一點兒也不想賣他的照片。

  思及此,他惡狠狠地打開電腦文件,打算將富江的照片全部刪除。

  照片上的人正在別人的圍繞下走路,神情怠倦。

  ……咦?

  深田揉了揉眼睛。

  照片上的少年美貌依舊,只是他的後腦也冒出一個相同表情的腦袋,像是在他脖頸處長出兩個頭。

  ……照出殘影了嗎?深田點擊刪除。

  可是後面的十幾張照片全部都是殘影,要麼是後腦的眼睛多了一雙,要麼就是他手臂上有嘴唇在裂開微笑。

  ……見鬼了!

  深田只當是照相事故,刪到中途卻轉念一想,要是把這些照片散布出去呢?

  到時候富江的表情一定很搞笑!明天就這麼做!

  想到整蠱富江的一個好辦法,深田心情好了一些,沒再繼續刪除,關掉電腦,將間織和其他好看的人的照片放進背包,拿起相機出去。

  深田長年累月的私下販賣各種照片,早就形成了固定的客戶,不愁沒人買。

  此行為在學校是明令禁止的,更何況是不經過當事人同意的販賣,深田都是私下裡悄悄進行。

  誰知今日在他和另個班級裡的人交易時,手中的供客人挑選照片的相機被突兀地拿走。

  「!!」

  黑發的少年在兩男一女的簇擁下百無聊賴地翻看相機,語氣漫不經心:「就是你在我的飯裡放死老鼠的?」

  已經馴服班級人的富江不像起初那般戴著善解人意、開朗懂事的面具,早已暴露出他內裡的惡劣性格。

  他身邊的那個女生正是以前深田吊著的一條「魚」,凶神惡煞道:「深田!你竟然敢這麼做!」

  另外兩個男生也露出凶惡的眼神。

  和深田交易的人見勢不妙,立刻溜走。

  「……不、不是我!」深田矢口否認,他後退一步,對那三人的仇視莫名升起恐懼。

  這眼神……恨意太深了,深田趨利避害的本能在叫囂著逃跑。

  「可是啊,我那頓飯吃得一點都不開心,都是拜你所賜呢深田。」青木富江抬眸幽幽看他一眼,嘴裡的話宛如毒蛇吐信,死死纏繞住他的脖頸,「為什麼?你知道那只老鼠有多臭嗎?血都浸透了我的抽屜,我好害怕的。」

  「……富江,不是我的錯……」欺軟怕硬的深田在重度氣場壓迫之下顫抖著說道。

  「那這個呢?學校禁止的吧?你說我去告發你怎麼樣?」青木富江晃晃手中的相機,低眸含笑地繼續翻看,「想不到,照相技術真不錯……」

  忽然,不知他看到了什麼,原本虛偽的笑意立刻撤下,面色陡然冰冷,如果說剛剛是調戲獵物的蛇,那麼現在就是冷酷被惹怒的獸。

  「……喂,這是什麼?」駭人的氣場從他身上蔓延,上挑的黑瞳陰惻惻抬起,席卷起滔天的惡念,竟比他身邊狀似為他瘋狂的人還要危險黏稠。

  「我問你這是什麼!!」

  深田不明白他在問什麼,卻不妨礙他徹底軟了腿。

  鄰座的深田君因為違背校規,被勒令回家停學一周。

  我略顯疑惑地皺了皺眉,沒有打聽是為什麼。畢竟不太熟。

  我摸了摸抽屜,取出那張照片。

  被隨意對待都有了褶皺。

  深田的照相技術與日俱增,的確不錯,構圖是學生在教室裡讀書的側顏,陽光從窗外透入,中心人物的發色呈現出溫暖的栗色,眼睛是更淺的焦糖顏色,白皙皮膚,安靜的表情,歲月靜好的模樣。

  我看了眼,很少照相的我感覺蠻新奇,把它卡進數學書裡。

  中午午休時,我在教學樓底下走向教室,突然天降紙片,嘩啦啦掉落在地。

  眾人都在好奇地抬頭望。

  應該在家反省的深田在三樓將一大堆照片傾倒而出,輕飄飄的照片從三樓落下,像一場聲勢浩大的暴雪。

  他竭力大喊:「快看啊!!這才是富江的真面目!!快看啊!!」

  地上很快布滿照片。

  我:「?」

  我撿起一張,差點嚇一跳。

  上面的青木依舊很好看,只是他後腦冒出的五官顯得這張圖過於詭異,越看越不適。

  周圍已經有人驚叫出聲,「啊!什麼啊!」

  「肯定是p圖的吧!」

  「應該是照相人手抖,弄出重影了?」

  「不過,看久了……這個人挺好看的……」

  不像我越看越不適,周圍人竟然越看越入迷,紛紛評論起青木的相貌,怎麼學校裡都沒有傳出他的名聲。

  「誒,你看照片背面?」

  我把照片翻了個面。

  「怪物」

  紅色的字跡透出憤怒的力度。

  我再撿了幾張。

  有的直接寫在青木照片的臉上,鮮紅的「怪物」字樣覆蓋住照片裡他的笑,加上那道重影,怎麼看怎麼詭異。

  ……喂,這也太過了吧。

  「富江!」

  富江在幾人包圍下就在樓下享受眾人的奉承路過,驟然被照片雨覆蓋,他低身撿起照片,面無表情,滲出幾分暴風雨前的寧靜,令人毛骨悚然。

  直到富江看到「怪物」的字樣,表情徹底失控,他瞪向灑完照片就准備撤退的深田,惡毒又滿目恨意,整個人縈繞出懸崖邊緣搖搖欲墜般的暴怒。

  「你們!快去給我殺了——」

  他周身那些人看起來就像是盲從的狂熱信徒,根本不顧會不會釀成大禍,聞言眼中已經暴露出絲絲興奮。

  就像一場狩獵,誰先殺了深田,誰就能獲得富江的目光。

  青木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沒聽見青木在說什麼,不過看他那神情也猜想到不是什麼好話,估計是揍深田一頓什麼的。

  事情到了這地步,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但是深田這行為的確不對。

  我上前一把握住青木的手腕。

  青木被噤聲一樣,眼睛一瞬間圓溜溜睜大了一瞬,顯得那雙上挑眸莫名帶上點懵逼的無辜感,似乎沒想到我會主動過來,像被驟然順毛的動物,周身惡劣的氛圍頃刻消散。

  呃……

  我這才發現他四周的人都快把我盯出個洞了。

  明明應該遠離的,但是我起碼和青木有過相處的時間,下意識就當做以前相識的朋友遇到麻煩,動了身。

  但是這明明沒什麼的吧!不就是喊住他嗎,你們這反應也激烈了啊!

  「抱歉……」當然,我十分慫地對他周圍的「護衛們」小聲道歉,並且非常上道地松了手。

  「詩緒裡……」青木幽幽出聲,把我的目光吸引過去,也把「護衛們」的注意力吸走。

  他剛剛的惡毒表情不復存在,眉一撇,眼一斂,只剩下可憐巴巴的委屈,眼睛注視著我,無比的弱勢。

  「詩緒裡……你看,深田君居然這麼對我。我明明什麼都沒做。而且啊,他上次還在我飯裡塞死老鼠,我真的好害怕……誰知道他下一步是做什麼呢?」

  「富江!你不用擔心!我……」一人還沒說完,就被青木橫一眼。

  他呵斥道:「誰讓你說話的!沒禮貌!」

  那人立刻萎靡:「我……」

  我看不下去了,認真提議道:「給老師說吧,事情挺嚴重的。報警也可以。」

  我自認為這處理方法很好很合適,也很嚴格了,青木卻像是放棄更完美更泄憤的方式,妥協了一樣。

  「……好吧。」青木垂首看著照片,「不過,這下學校裡應該都認為我是個怪物了吧?」

  這失落的模樣讓我欲言又止。

  算了,是他追求者的安慰活。

  我移開視線,裝作與我無關,等了片刻,沒人開口說話,仿佛青木方才沒禮貌的呵斥對所有人都有效。

  寂靜之下,青木已經演變成一副哀戚悲傷的表情,被丟棄的小狗似的。

  隨著他傷心的表現,眾人逐漸變得瘋癲,甚至有人開始拿工具准備上樓干架殺人,我看得簡直頭皮發麻。

  還有一個男生感覺更敏銳,居然陰鷙地望著我,似乎在警告又催促,深處還有幾分妒忌。

  ……關我什麼事啊!!

  我此刻無比後悔剛剛頭腦一熱就湊過來的舉動。

  上都上了,干脆弄到底,萬一他們遷怒於我。

  於是我硬著頭皮順著青木的話安慰他:「怪物就怪物吧,挺時髦的。想開點。」


第10章

  「……」周圍人都流露出不滿意的神態,那男生又開始瞪眼。

  青木倒是反應正常,像真被安慰到似的,悲戚的表情瞬間收斂,朝我勾了勾唇角,漆黑如墨的眼睛微彎,淚痣引人注目:「的確。既然發生了就沒什麼辦法了吧。」

  我深知自己的安慰技巧約等於沒有,避開那堆刺人的視線,假笑道:「是啊是啊……那我先走了……」

  忙不回頭地離開,回到教室時,整個班級的人都吵吵鬧鬧,義憤填膺的有,幸災樂禍的也有,雙方爭執起來,仿佛在捍衛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

  「都是那個深田的錯!!絕對不能放過他!」

  「誰說的!誰讓富江那麼不上鏡啊,活該唄,他這種行事風格,不得罪人才怪。」

  「那也不是你這個醜八怪可以置喙的吧!」

  「賤人……!!」

  我默默在後排座位用書擋臉,努力縮小我的存在感。

  扔書的扔筆的什麼都有,嘴上不干不淨,儼然成了混戰現場。

  被一個橡皮擦砸中腦袋的我:「……」

  我還是提前請假離開吧。

  特別是逐漸情緒上升的打架,我深怕一個不注意就牽扯到我,釀成大禍。

  我迅速收拾好東西,先去辦公室給老師說了情況,成功請假——雖然他看起來也沒心思和我扯吧……

  「怎麼能在班級裡打架呢那群兔崽子。」老師邊說邊往外走。

  我多嘴問了一句:「老師,深田會怎麼處理啊?」

  「…」他側過頭,雙眼僵直,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當然是按照校規了,間織同學。」

  我被他看得渾身一僵。

  「這麼欺負富江同學,當然要主持公道。間織同學,你認為富江同學怎麼樣?你也像深田那人一樣,認為富江是個怪物嗎?他都是嫉妒,那樣的相貌,不如說是從月亮下來的輝夜姬。」

  「……」我十分懂得審時度勢,聞言立刻嚴肅地回答,「我認為青木同學是一個尊師守紀,熱愛勞動,樂於助人,喜歡幫助同學們的學習,又勤奮又善良的好學生!我非常佩服他,要向他學習!他就是我們班級的榜樣!」

  「……」這話聽得老師都沉默了幾秒,但也無趣地擺擺手放過了我。

  我緩了口氣,忙不迭下樓。

  卻在二樓看見深田慌慌張張跑進一間社團的雜物室。

  「…」我自然地調轉步伐准備繞遠路走另一條道,誰知裡面傳來悶哼聲,然後深田又打開門,崩潰地啊啊啊叫著無頭蒼蠅似的跑下樓。

  他從我身前奮力逃命似的路過,完全無視了我,涕泗橫流,狼狽不堪,就是他脖頸上一閃而過的細細的一圈紅痕讓我深感不妙。

  我還沒來得及走人,一股力將我推到牆角,背部被冷硬的牆壁一撞,生疼。

  我悶哼一聲,抬眼看向來人。

  正是剛剛青木身邊敏銳地瞪我的男生,他面色沉沉,手中還緊緊攥著一根粗繩。

  「我知道……」他的殺意鋪天蓋地地湧來,我頓時嚇哭了,男生低低的音調宛如磨砂紙相互摩擦那般難聽刺耳。

  「我知道……他們當時都沒有看見,但是我看見了,富江生氣的時候,是看的你的照片……你和富江什麼關系…什麼關系!!」

  他看起來不像是來質問,反倒像是來滅口的。

  我瞪大了眼,推手推不動,抬腳准備踹他。

  與此同時,一道聲音冷冷響起:「你們在干什麼呢。」

  我正好踢中他的弱點,他一彎腰,我就從他臂彎鑽出去。

  一見剛剛說話的是青木,他正抱臂一臉不爽地瞧這邊。

  我嚇得立刻拽著他要跑,但青木跟個木樁子似的不動,那人走過來堵住唯一的出口,我身後是死路。

  於是我馬上躲青木後面,從他身後探出頭害怕地看著那人,「青青青青木!他……」

  我的眼淚還在眼睛裡轉著,青木大聲斥責的話打斷我:「你們!」

  他扭頭看我一眼,似乎非常憤怒,連眼尾都染上紅色,勾魂奪魄。

  我顫顫巍巍和他對視,企圖用我充滿驚恐的眼神讓他收斂一點。

  「……」青木不知道自己擅自領悟了什麼,張張嘴又閉上,他沉默地轉回頭,把憤怒全撒那人身上,不分青紅皂白地罵道,「廢物東西!你有什麼資格靠近她的!你是想勾、引詩緒裡對不對……」

  ……啊啊啊這個人到底知不知道怎麼降低追求者怒火啊!你戀愛腦嗎你!!怎麼看都是他要殺我而不是壁咚啊!!

  我為了自己和青木的小命連忙揪住他後腰的肉一擰。

  別說,他的腰很柔韌勁瘦,我只能捏起來一點點,並且馬上從我指腹溜走了。

  「!?」青木被迫中斷潑髒水的行為。

  「富江……富江你和她什麼關系…你應該是我的…」那人已經魔怔,僅僅喃喃一句話,那雙眼睛我看了都害怕。

  青木聞言哈哈大笑,嘲諷道:「哈哈哈哈你想多了吧,你也配。仔細看看,你也挺蠢的嘛。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樣子,嘔——好惡心。我真的要吐了,你就不該出現在我的視線裡。」

  這副作態是十足的過河拆橋,毒蛇一般。

  ……看著那人怒氣值狂升,額頭青筋突突,我都佛了,真的。

  不過青木自然不會讓別人隨意接近他,另外一男一女的追求者很快追上來,青木嫌棄倨傲地瞥那人一眼:「沒看見這人要傷害我嗎?還不快點把他綁了。」

  他們把那人往下拖,傳出唔唔的掙扎聲和在樓梯上磕磕絆絆的聲音。

  青木轉過身垂眸,安全之後我後怕得不行。

  萬一這人真把我勒死了我上哪兒哭去。

  我在青木嫉妒著一張臉發問之前指責他:「你都不管好你的人的嗎!嚇死我了,他剛剛還想勒死我!」

  雖然很大聲,但是由於帶著哭腔,氣場一下子降低不少。

  不過被指責的青木也一下子收斂了刺,眼睛瞪圓了一點,增添了幾分天真,似乎被我嚇到,又似乎是第一次被如此委屈的指責,畢竟我一說完就爆哭,一抽一抽的哭。

  哭得我滿臉淚,等我消停了,只剩下不由自主的抽泣。

  青木完全不安慰人的,他跟看什麼似的一直在仔仔細細地觀察,那雙上挑的桃花眼也十分認真地觀看,目光全程黏在我臉上。

  「……」我哭得鼻子堵,「有紙嗎?」

  他拿出一方帕子,絲滑綢緞的觸感,一看就巨貴。

  我撇開頭,聲音因為哭泣鼻音很重:「算了不要了。」

  要不是那人還沒來得及動手,我非要報警他殺人未遂。

  他卻舉著帕子直接擦過來,柔軟的質地碰到我的皮膚吸收掉殘余的淚水,但下一秒就因為業務不熟練差點戳到我眼睛。

  我連忙拍開他:「你會不會擦啊。」

  青木:「不會,只會舔,要不要。」

  「……不要。」

  青木眨了眨眼:「放心好了,不會有人殺你。」

  「他剛剛就要的!」

  「所以我來了啊。」青木眉眼耷拉下來,「詩緒裡太可憐了,畢竟只有一條命,再怎麼樣也不能被別人奪過去。」

  他說著說著,又露出惡毒不堪的神情:「都是他的錯。」

  ……你是以為我被壁咚了才來的吧!?你當我記憶只有七秒嗎?而且這話說的,一股子奇奇怪怪的占有欲。

  我原本就打算出學校,現在更是想馬不停蹄地離開,「反正我先走了,你注意安全,再見。」

  我順利地走出校門,剛好接下來是兩天假期,我在家左思右想,總覺得不安全。

  我的父母離婚得早,各自分家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我也不好打擾,也許是愧疚,把老家的房子留給了我。

  但我半年沒回去看了,因為老家我也不熟,沒多少認識的人。

  現在我卻打算回去避避風頭,起碼等星期一再回來。

  說做就做,當晚我就搭上車回到老家屋子。

  那棟屋子處於海邊的一個小村莊,自帶一個小小的後院,街坊鄰居都認識,所以我一來就得到了關注,幸而都是些好人,我打掃完屋子住下。

  深夜聽著遠處的海浪聲入眠。

  第二天,我去相鄰的幾個家走了走問候了幾句,然後坐在院子裡看著長滿雜草的地發呆。

  ……後天回去的時候萬一又碰到那個人怎麼辦?

  突然,隔壁的阿姨在街上喊孩子回家吃飯:「阿悟——阿悟——」

  我走出門:「阿姨,你們要吃飯了?」

  「對啊,可是阿悟這小子不知道跑哪裡去了。肯定又去海邊玩兒了。」

  我正好要去海邊散散心,聞言道:「那要不我去喊吧,我正要去那裡散步。」

  「啊,那太感謝了間織,晚上來我們這裡吃飯吧。」

  「不用不用。」

  我鎖好門出去,這裡離海邊很近。

  我邊走邊揉了揉眼睛,昨天哭了一場今天眼睛腫了一點。

  這裡的海只有細微的波浪,沙灘上更多的是崎嶇的礁石,陽光灑下,黑黝黝一片。

  我運氣好,剛下去就看見那小孩的背影,過去喊到:「悟君,你媽媽做好飯了,讓你回去吃。」

  鍋蓋頭的男孩嚇了一跳,他正往一個礁石洞裡偷看,回過頭,眼睛睜得大大的,驚訝道:「姐姐,那裡……」

  我沒聽清他在說什麼,走到他面前:「嗯?快回去吧。」

  「……好。」男孩最終望了一眼,埋下頭匆匆離去。

  我站在原地疑惑地順著他指的地方望過去,礁石洞內各處凹凸不平,只是有一處凹進去的地方。

  我湊近一看,那塊地方積累了不少水,形成淺淺的水窪,但是此刻全部被染成了紅色,蕩漾著碎碎的肉,無風而泛起漣漪。

  「啊…!!」我被駭住,跌落在地。

  ……冷冷冷靜,萬一是魚的屍體……

  誰知下一秒,一個身體浮了出來,露出頭與胸膛,渾身赤、裸,那人全身都是裂口,血肉模糊,浸泡在水裡將清水染紅。

  他先開口,那雙還算完好的眼睛轉向我:「哎呀,這裡怎麼有人呢,初次見面……奇怪,小姐,明明沒我好看,我卻覺得你挺可愛的呢……」

  我聽見熟悉的聲音,更震驚了,壓根沒意識到他仿佛不認識我的話,驚訝出聲:「青木!?」

  「……」那人沉默了片刻,不知他想起了什麼,神色陡然一變,嘴邊的裂口都撕裂了不少,「詩緒裡……詩緒裡!!」

  我:「你怎麼在這裡……不對,你怎麼這個樣子?」

  「啊啊啊,都怪壞男人把我割成這個樣子,七零八落的,將我丟棄在這裡的……」青木的聲線非常委屈,他好像看不見我了,忙大叫,「詩緒裡!詩緒裡!」

  我正往下走了一點,靠近他,一出現在青木固定的視野裡他就安靜下來。

  近看,青木的傷更加恐怖,全身沒一塊好肉,臉甚至已經看不清模樣,足以窺見加害人的恨意。

  我慌忙道:「我…我要不叫救護車……」

  「不……你忘記我能自愈了嗎詩緒裡,就待在這裡。」

  對,青木自愈力很強,去醫院反而可能會惹懷疑。

  我碰都不敢碰他,坐在水窪附近,跟看瀕死的魚一樣低頭和青木對視。

  不清楚青木的能力到底是什麼。我不敢輕舉妄動。

  我想起昨天的事,「是不是那個要勒死我的人這麼對待的你?他為什麼要千裡迢迢把你丟在這邊?」

  「是哦……就是他……壞男人……」青木笑出聲,喃喃自語,聽不出他是不是在撒謊,畢竟此人撒謊成性,跟吃飯一樣自然,青木扣完帽子就轉話題繼續叫,「我好疼啊詩緒裡!真的好疼啊!嗚嗚嗚嗚嗚」

  我慌張道:「那你要不要塗藥啊?也許會好一點。我找工具把你拖回家?不會傷口裂開致死吧……要不等你好一點了再走?」

  「不用,我就在這裡就可以好,就保持這樣……只是我需要照料……詩緒裡,我好需要照顧啊……」

  「你一定每天都要來照顧我…來陪我……」

  雖然說照顧,我好像也不知道怎麼照顧,就看著他深深的割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痊愈。

  ……那我來之前,他的傷口會不會更深?

  隨即把這個想法拋之腦後。

  再深就成碎塊了,怎麼可能呢。

  我抱膝越看越嚇人,濃重的紅水將他其它地方遮得嚴嚴實實,但只是他露出的頭和胸膛就堪稱恐怖片現場,滲人得緊。

  青木自己倒是喋喋不休:「詩緒裡,想要吃水果,好想吃……」

  但我一旦答應起身去拿食物,他看不見我又要失控地大喊大叫:「詩緒裡!!詩緒裡!詩緒裡!」

  我每次都沒走出過石洞就被喊回來。

  我:「你到底要不要吃啊,我又不是不回來。」

  青木臉上的傷痕好了一點,起碼嘴角的傷好了,耳朵被撕裂的裂口重新相連,沒再漂浮在水中隨時會斷裂的樣子,那雙眼睛一直執拗地盯著我。

  「不吃,你一定要照顧我詩緒裡……每天…每天都要來陪我……」


第11章

  海邊的風涼爽柔和,吹進這石洞裡卻帶著點刺骨寒氣,頂上石尖偶爾還會滴落水珠。

  啪嗒。

  我正盯著紅色的水發呆,一滴水就剛巧砸中我的眼睛,被迫眨了一下,右眼的睫毛全濕,冰冰涼涼的。

  「呵呵呵……哈哈哈哈」青木聲音還很虛弱,他眼睛上的眼皮劃痕愈合,雖然能遮住眼球了,卻依舊直勾勾注視,讓我中途就莫名起雞皮疙瘩地移開視線看著水,此時他看見水滴,就發出愉悅的笑聲。

  我一抹眼睛,看了他一眼,懶得計較,心中湧出一股子悲傷來。

  完美的星期六,就這樣泡湯了。

  原本的散步計劃也成了坐在這裡等人痊愈。

  完全搞不懂青木怎麼這麼吸引變態的,雖說他這個人嘴毒行為也毒,但能吸引這麼多對他這麼狠的人,也是令人不解。

  那些人遠離青木不就得了,也不至於做出這種把自己搭進去的事啊……

  就不會害怕嗎?

  我看著他胸膛上幾道透進骨頭的傷,逐漸長出新的肉,互相掙扎著黏合在一起,嚴絲合縫,形成光滑無傷的表面。

  連疤痕都不曾擁有。

  「是不是很神奇……」青木不知靜靜看我觀察了多久,突然出聲,抬手,手臂帶起一連串紅色的水珠,嘩啦啦的細響。

  他的指尖毫不顧忌地按住一道即將愈合的細小裂口,朝我微彎眼眸:「詩緒裡你可以摸哦,很神奇的……」

  我抱緊膝蓋,小聲嗶嗶:「不了。」

  「你摸啊……咕嚕咕嚕的,只有詩緒裡能得到這個機會哦。」

  「那還真是謝謝了……」我吐槽。

  我以為就一次拒絕的小插曲,誰知道這人不依不饒,說到最後甚至有撒潑的意味。

  「詩緒裡…詩緒裡,你肯定是覺得我現在太醜了,對不對?嗚嗚嗚嗚嗚嗚我好痛啊,真的好痛。」

  「……」我無語地瞥他一眼,道,「你痛還讓我摸。摸傷口更痛的吧。」

  「因為痛,所以才需要詩緒裡摸……」

  他幽幽地說完,雙手忽而伸直,朝我張開了雙臂,那張愈合大半的臉在微亮石洞裡宛如夜明珠一般熠熠生輝,眼眸微彎成一個既有依賴感又明晃晃鼓勵誘惑的弧度。

  「好痛啊,快來抱抱我。」

  「……你在想啥呢,別舉手了,嚇人死了。」

  青木十分悲傷地收回手。

  我冷酷地看他悲情女主似的表情。

  「那詩緒裡你不想感受一下我是怎麼愈合的嗎?這麼點小傷已經一點兒都不痛了。」

  我沉默片刻,的確很好奇這人的超能力,畢竟這是對我十幾年來形成的脆弱世界觀的最大挑戰。

  等他傷口好得差不多,渾身上下沒那麼駭人了,我才慢吞吞伸出手指,並且非常有拒絕碰瓷意識地提醒道:「我真的碰了啊,你叫我碰的啊。」

  回復我的是青木一連串的笑聲。

  我:「……」

  他的胸口只剩下最後一道傷口,就連這處傷也愈合得只留下一條縫。

  奇怪的是,紅色的水並沒有將富江的身體染紅或者弄髒,只要是露出水面的皮膚,紅色的水都像是被隔絕一般盡數滑落下去,沒留下一絲一毫的髒水痕跡。

  顯得煞白的皮膚一丁點兒的瑕疵都沒有。

  傷口在他鎖骨處,原本橫跨脖頸一直延伸到耳後,仿佛是被砍刀毫不留情地一揮。

  現在只有鎖骨處有那麼一截紅色。

  青木似乎每一處都是美的,鎖骨夠深,弧度完美,呼吸起伏間能輕易勾了人去。

  我十分認真地將指腹輕輕碰到傷口,屏息凝神,深怕他突然亂叫,我好及時收手保住耳膜。

  但是青木很安靜,安靜得不像話,可能是因為我摸到了傷口,他呼吸更急促了些。

  我只碰了幾秒,這幾秒內足夠我的指腹感受到青木傷口深處血肉的鼓動。

  那些破開的肉就像活物,蠕動滾爬著往上湧,填補傷口的崎嶇,再向另一塊擠去,相連成整塊,徹底愈合。

  我咽了咽,極力控制住自己的雞皮疙瘩,面不改色地收回手。

  青木還很遺憾,自然地伸手抹掉我指腹殘留的血滴:「詩緒裡你好快啊。怎麼樣?」

  怎麼樣?我說像無數細小的蟲在蠕動會不會太傷人了?

  我誠懇道:「是挺神奇的。」

  「呵呵呵……哈哈哈哈」青木又開心地笑起來,他的笑聲總是透出幾分的瘆人。

  我:「不過這麼久了,應該也有人發現你這個秘密吧。」

  比如你父母什麼的,我突然想起青木好像從沒有提及自己的家,家庭背景直接神隱,學校裡也無人問津。

  「是有人發現……」青木輕描淡寫道,又邀功似的朝我多說了一句,「但是這麼觸碰的只有詩緒裡一個人。」

  「……不可能吧。」

  「是真的,」青木說道,「其他人都是撕開,只有詩緒裡是在愈合的時候碰……」

  在我皺眉詢問前他又開始叫。

  「我的傷還沒有好!腿還沒有好,好痛啊好痛啊……」

  我被打斷。

  夕陽西下的時候,我不得不回去,青木手臂傷口恢復大半,不住地擊打水面:「詩緒裡!!詩緒裡!不要走!」

  我猜測他可能是怕我回不來他明天裸、奔,於是很認真地承諾:「放心吧,我明天肯定給你帶衣服。」

  他重點明顯抓錯了,那雙眼睛宛如信任的小動物似的:「……那明天一定要來陪我……我一個人好寂寞啊……」

  「嗯,會給你帶衣服的。」

  我走出石洞,回頭望時,青木似乎還躺在水窪裡眼睛定定地凝視。

  在昏暗光影下,那無光彩又莫名刺進人心的眼神讓我一抖。

  回到屋子,我還多走了一趟給青木帶吃的和毛毯衣服,再離開時他又是令人頭疼地一直叫詩緒裡,我只能站在水窪旁邊看著他低頭一口一口咬完便宜的熱飯團。

  跟看小狗進食似的。

  我也沒問好不好吃,青木吃慣了昂貴食物大魚大肉,應該不會喜歡這個,但很可惜我只有這個。

  他吃東西時垂著首,我站著只能看見他的黑色發頂,還有一截白皙後頸,柔軟黑發搭在上面對比極其強烈,肩部與背部自然是富江式的完美,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整體看並不是瘦弱,反而是非常青澀的帶有柔韌勁的少年身體。

  我沒什麼害羞的,平時泳池裡全部都是裸、露上身男,我現在也只能看見青木的上身,根本沒多想。

  只是看人吃播實在無聊,於是走神放空看了十幾秒就移開了目光。

  然後就聽見此人將飯團包裝捏得脆響。

  我以為是吃完了,「你吃完了?」

  伸手把包裝紙袋拿走,他托著飯團的手不自覺伸了伸,再放下,隨即抬頭,視線跟著飯團走,然後移到我臉上。

  我看一眼被捏得一團亂的半個飯團,沉默了:「……」

  青木這才回答那個問題:「沒吃完。」

  我默默還回去。

  他繼續啃,速度很慢。

  我懂,一定是覺得很難吃,難以下咽,但沒辦法。

  我望向石洞外的景色,暮色降臨,海聲陣陣。

  他終於吃完後,我把毯子借給了他,他傷好後就可以蓋著,還有一件我隨手在買飯團的超市旁邊買的打折的男式外套。

  重新回到屋子,隔壁的阿悟似乎專門在等我,見我回來,在門口問我:「間織姐姐,那水裡有東西嗎?為什麼是紅色的?」

  我笑了笑:「沒事,是死掉的魚。」

  男孩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估計是被嚇到了,但幸好沒看見過青木。

  ……不過青木不至於連小孩子變態也吸引吧?我懷疑地想到。

  夜晚,我洗漱完很快睡覺。

  入睡前還在想石洞的環境雖然糟糕,但按照青木的懶性子,估計會乖乖等著,讓人親自把東西帶到他手裡。

  不會亂跑,嗯。

  我真怕了他惹禍的本領,千萬別把我燒著。

  深夜我睡得很熟,但也沒熟到清晨有人在敲門都沒醒的。

  我看了眼鬧鐘,早上七點。

  那人敲門很輕,似乎沒有多余的力氣,慢慢變成貓似的撓門。

  我嚇了一跳,湊貓眼看沒人。

  不對……我往下使勁看,才堪堪看見一個黑色發頂。

  我:「……」靠。

  原本被嚇得砰砰直跳的心髒也回歸正常頻率。

  我打開門,那人原本坐著,上身靠在門上耐心地撓門,門一開他就順勢向前抱住我的腰,抬頭笑道:「詩緒裡。」

  他身上的毛毯已經被血浸透,只能從邊邊角角看出原來的藍色,還有那外套,也染上了斑斑血跡。

  渾身狼狽的痕跡,宛如一個人走走停停地爬上海邊礁石,再到這裡。

  我被這陣仗嚇到:「你干嘛呢?你不是傷沒好嗎?」

  青木先說:「因為血流一路太麻煩了,所以用毛毯裹住了。等會兒把它燒掉。我會賠你的。」

  我正要說他幾句,他又極其有眼力見的抱緊了我:「我好餓啊詩緒裡!詩緒裡詩緒裡,你都不知道石洞裡有多嚇人,我太害怕了,都怪把我拋棄在這裡的壞男人,萬一他回來看我死沒死怎麼辦?我真的很害怕。他又醜又惡毒,還把我砍成那樣……」

  青木熟練地給我上那位想勒死我的男生的眼藥,頭埋在我肚子上,根本看不見他的表情,聲音倒是可憐兮兮的,似乎在隱隱哭泣。

  「而且我腿好疼啊詩緒裡,肉肯定又掉了,走過來爬過來的時候好痛啊,真的好痛啊。肉掉了幾塊,等我好了再去撿回來燒掉……」

  我被他一骨碌的話砸昏了頭,反應過來後露出微笑,連他撿肉的驚悚話語我都顧不上害怕,道:「……你好了先別撿肉,我先把你錘一頓行不行。」


第12章

  我被迫早起,吃了早飯,坐在餐桌邊無語地看青木盯著窗外發呆。

  他的傷一個上午就完全恢復,又成為一個四肢健全,可以自由行動的人。

  那股子受重傷的急切、缺失的安全感又重回他的身體,嘰嘰喳喳的模樣褪去,少年開始打主意。

  青木換了身衣服——完全不知道哪裡來的!他剛剛只是短暫出門了一趟就換了身行頭,現在又是一個矜貴的高傲人,眉眼間流轉著自傲與冰冷。

  和昨天的差別之大令人側目。不過青木這個人本來就陰晴不定,上一秒可以撒嬌裝委屈討你歡心,下一秒就可以指著你鼻子罵,甜膩與毒汁可以在他嘴裡並存。昨天那副絮絮叨叨的模樣倒是很少見,但也僅限於此。

  「詩緒裡,我要出門了。」青木的聲音也恢復了平靜。

  「嗯嗯嗯。」我在寫作業,聞言胡亂點頭。

  門被關閉的聲音。

  我長吁口氣。

  ……我算是懂了,青木這人,受傷到不能動彈時真的好吵,就像急迫需要一個人來愛他幫助他似的。

  我上午還問他是不是每次受重傷都這樣。

  青木居然還思考了一下,說:「我會非常恨罪魁禍首。」

  ……別說了,為什麼我腦海中浮現出他被人傷了後絲毫不顧自己的安危,十分從心地朝對方破口大罵、瘋狂諷刺的場景……估計比我這兒還吵……

  青木看出我的想法,勾了勾唇,黑眸意味深長地注視:「是的,畢竟一般傷了我的人都是些臭蟲一樣的角色,我不是罵,我只是幫他們認清自己,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樣子還敢傷我。而且我肯定要讓別人幫我啊,一點兒也不想待在又髒又臭的地方。你說對不對詩緒裡?」

  …行。

  我回憶完,對受了重傷,行動力受阻就容易失控的青木吐槽了一下,再次專心地寫作業。

  青木將帶血的毛毯卷走了,也不知道卷到哪裡去。

  不會真的去撿肉了吧?還挺注重街道衛生……

  我寫完後又無聊地讀了會兒書,等到下午四點我才站起來出門散散步。

  我不知道青木去了哪裡,但我一出門就發現遠處有一串煙在往上冒,似乎在焚燒東西。

  我:「。」

  我邊散步邊靠近,還聽見婆婆間的八卦。

  「哎呀,剛剛那個小伙子真的好看……」

  「比我閨女還好看……怎麼以前沒見過……」

  「好像……」

  我事不關己地路過,仿佛她們在聊的人是路人甲。

  不知何時走至煙冒出的地方。

  這裡好像經常有人燒東西,此刻一個中年人在奮力地清理剩余垃圾,騰出一塊地方放置了毛毯和一些碎肉。

  青木一臉閑適地站在一旁當閑人,偶爾出聲挑刺:「那裡,那裡沒有收拾干淨。到底會不會收拾啊。」

  我看著那人滿是汗的額頭,還有心甘情願的表情,沉默:「……」

  我也沒有上前。

  青木昨晚和清晨的失控已經收斂,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倨傲又自滿。

  我昨天和今早上都被他的聲音擾得想打人了,幸好現在回歸原狀。

  他在毛毯周圍澆上汽油,手中的打火機哢嚓一動,小小的火焰映在他黑色的瞳孔內,輕微搖曳。

  青木輕笑了一聲,點燃了那堆垃圾。

  他專注愉悅地盯著紅色的火焰,而那人一臉如夢似幻地盯著青木的側臉。

  我:「…」

  我兩頭轉,都看了一遍,站到青木後面他都沒反應,可見其專注度。

  啪嗒

  我:「?」

  啪嗒

  啪嗒

  火焰裡的毛毯在微微膨脹,一個又一個的氣泡狀炸開,像是汽油的劈裡啪啦聲,仔細聽又不像。

  我微微皺眉。

  越聽,這股聲音越像細小的詭異叫聲。

  毛毯鼓出的氣泡炸開,化為小小的單純短促的啊聲。

  「啊!」

  「啊!」

  「啊!」

  「啊!」

  有一個啊聲氣泡很大,炸開後聲音也大了一點,我不知道這是什麼聲音,莫非是燒掉的東西發出的那種奇怪聲響?明明毛毯卷得很緊,不可能有什麼東西,所以應該是燃燒的聲音。

  但不可否認我一聽到就下意識駭到,一伸手就揪住青木後背的衣物,躲在他身後心有余悸地看向逐漸縮小、一片灰燼的火焰。

  「啊,詩緒裡。」青木扭頭含笑,「下午好啊。」

  他的聲音和火焰裡冒出的細微響聲,在某一刻融為了一體。

  我干巴巴道:「……下午好。」

  另外一人狐疑地看著我和青木。

  我心頭一跳,松了手。

  青木沒有受到絲毫影響,低頭與我說道:「明天是不是就要回學校了?」

  我心不在焉:「嗯……」

  青木:「知道了。那我先走了,明天見詩緒裡。」

  「?」

  然後他真的走了,走出了這村莊海邊。

  我摸不著頭腦,只得回住處收拾上課需要的課本便當。

  青木這個人,變得很快,昨天還能撒嬌賣潑好像你是他所有的一切,今天就可以繼續為自己的舒適而利用別人,仿佛一陣風,若即若離,誰也不能知曉下一步他是什麼狀態。

  所以我倒是心情平靜,只是他這人在我內心的陰晴不定的評價又加深了一些。


第13章

  時間退回到星期五,放學。

  學校裡爆發了一場混亂又立刻被壓下,雖說那老師全程的教導都圍繞著富江二字,但沒有人覺得奇怪。

  青木哼唱著不知名歌曲從校門走出,那些照片被眾人哄搶,此刻校園內的地板干干淨淨,事情看似落幕,實則隱藏,眾人靜候著其他動靜。

  但那些都不能在青木心中留下一丁點兒痕跡。

  他只在乎自己,只在乎自己想要看到的、想要在乎的,他討厭疼痛死亡,卻也討厭把自己的心神放在那些螞蚱上。

  而讓他收斂更是不可能的事,他享受眾星捧月的感覺,更何況,他本身就是吸引人的利器,即便他無心於此,也會吸引那些被醜陋欲、望控制的人,倒不如自己享受個干淨。

  真的怕痛,卻也真的虛榮。

  黑發少年每一次路過,都會有路人悄悄驚嘆他的美貌,他置若罔聞,目不斜視,唇角帶笑,如一陣風飄過,腳步不停。

  到了熟悉的樓下,青木准備敲門,門卻在他輕輕碰到還沒來得及就吱呀一聲被風吹開。

  黑色的眼眸微微一斂,他推門而入。

  房內並沒有詩緒裡的痕跡,漆黑一片,青木自然地走入,他喊到:「詩緒裡——?」

  少年從客廳找到臥室,都沒有人影,眉頭越皺越緊,最後停在客廳中央,遙遙望向窗外的暗景。

  一時之間無處可找,竟才發現那人靠近他容易,離開他似乎也容易。

  他面色冷下。

  忽然,他身後浮現一處黑影,棍棒狠狠敲向青木的後腦。

  劇痛與昏黑一同傳來,等青木清醒,發現自己雙手雙腳被綁,頭頂客廳的燈敞亮,那平日裡忠心耿耿每日傾訴衷腸的兩男一女都在場。

  那今天想要勒死詩緒裡的男生木村戴著一頂黑色鴨舌帽,另外一男生則身著襯衣,女生倒依舊穿著校服。

  木村居高臨下,怒目圓瞪,狠狠將棍棒砸下:「為什麼!為什麼我這麼為你付出!富江你就這麼簡單地拋棄我?!賤人!」

  「唔!」青木腹部劇痛,嘴不由得像瀕死的魚一樣張開。

  另外兩人也魔怔道:「是啊富江,都是你的錯!」

  「……原本想蹲守那個間織的,沒想到……不,是想得到,」木村微眯眼,突然嗤笑一聲,低身拽住青木的發硬生生將他抬起頭,「富江,你真的夠賤的,也夠蠢的。」

  青木一反常態地沒有大喊大叫,反而異常冷靜,只是依然嘲諷:「我說了,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樣子。三流貨色,哈哈哈哈你在幻想什麼啊!」

  他說到最後大笑,「你!還有你!都是!」

  他未說完,一記拳揮下,莽足了勁,頭砸在地板上的聲音巨大無比。

  「咳咳咳」青木朝地吐了口血沫。

  「別跟他廢話了!快點啊木村……」

  「對啊,我們怎麼商量的就怎麼做……」

  ……

  十分鐘後,木村泄憤完,地上的人已經渾身青紫,木村哈哈大笑,還拿來一面鏡子抵在他面前道:「看看!看看你自己什麼樣子富江!這樣就夠與我相配了吧。」

  鏡子裡的人眼睛充血,腮幫子與額角全鼓起大包,將右眼擠得微眯,不能完全睜開,加上紫色紅色的傷痕,全然不見以前的瑰麗,恐怕沒人會相信這人就是以美麗出名的富江。

  「呵呵……呵呵呵呵」青木笑出聲,細小卻明顯,「三流貨色就是這樣,自己醜,也想讓別人醜。」

  「你!」木村青筋暴起,幾秒後隱忍不發,倒是笑了幾聲,「是啊,我這種人,在你眼裡就跟條狗差不多吧?其實你也是吧富江,你高傲什麼啊,就那個,間織?她就這樣走了,根本不管你,你也找不到她……好可憐,她就這樣拋棄你!就跟你拋棄我們一樣!」

  碰!

  青木的右眼在櫃角留下一抹紅色。

  可是顯然木村找對了方法,青木沒再滿口毒液,緘默不言。

  此態度顯然更加惹怒了三人。

  「富江!你不能喜歡別人!」

  「富江,你明明只能屬於我……」

  「富江!富江!」

  「吵死了一群懦夫……」青木終於出聲,在他紅腫青紫的臉上已經看不出美貌,此刻染上不耐煩的情緒,「有本事就殺了我啊!」

  「你裝什麼!你裝什麼裝啊!」木村怒吼,「你裝什麼清高!裝什麼高傲!你自私自利,貪慕虛榮,但是說到底你就跟我們一樣!就是條卑賤的狗!你看我像狗,間織那女的也看你像狗……你這種人,眼高於頂,但摔下來比誰都慘!」

  「行了木村,我們快動手,要不然被人發現了。」

  他們開始收拾周圍的證據,地上生死不明的人一時間無人搭理。

  青木仰躺著環視一周,熟悉又陌生的家具,他現在還沒死,居然已經在想死後復活要怎麼做了。

  簡直前所未有。

  首先,得找到詩緒裡吧……不對,是復仇,他們太討厭了,竟然敢說他是條狗,明明就是只是被他外表吸引的東西,對他一無所知。

  自動浮現在腦海中的念頭被恨意強行壓下,似乎故意賭氣一般。

  富江無情無義,和被欲、望驅使的人不同,如果那些人的心是一灘渾水,什麼都裝得有,喜愛如同觸手可得的東西一遍一遍產生,那麼富江就是一灘純淨的白水,誰也不能進去。

  所以那些渾水一旦攪弄,就容易更加醜陋。

  所以即便是一滴的喜愛,滴入純水裡也會迅速浸染。

  這麼久了,這麼多次死亡,他現在就像干枯的草,枯死的凋零物,一點即燃。

  富江的薄情寡義令人難以置信,同樣的,他們也不會相信得到這種人的深情厚誼有多麼容易,因為他們絕不會承認那麼容易得到的東西而自己怎麼求都得不到。

  不知何時,另外一男生悄悄到他身邊,小聲說:「富江,只要你跟我走,我可以幫你……相信我……只要你只屬於我……」

  青木那唯一完好的黑色眼珠一轉,直勾勾盯著他。

  半晌,他笑出來:「呵呵呵呵……哈哈,呸。」

  被吐了一口血的男生怒極:「你……!」

  青木愉悅地、斷斷續續地笑,「……你就只會乞討,廢物。」

  那男生幾乎要失控,青木已經不在意,嗓子痛得厲害,聲音都是沙啞的,他怎麼找分裂體的記憶都沒有詩緒裡,於是干脆放空了大腦,片刻之後,忽然劃過一個從未想過的念頭。

  可是,如果詩緒裡真的跑掉,再也看不見了……

  「啊!!那…那是什麼!」女生回頭,忽而驚悚地跌坐在地。

  那兩人也看著這一幕驚愕不已,渾身癱軟。

  少年的腹部忽然有一雙手破皮而出,然後撐著地板向上,黑色頭發的腦袋露出,然後是肩膀,胸膛。

  青木被血肉的牽連所影響,腰部隱約向上彈,形成人形的拱橋,那人停止了生長,他才重新砸向地面。

  只出現到腰部的人長相赫然與青木一模一樣,他完美的臉在室內熠熠生輝,而與他腰部相連的青木則鼻青臉腫,狼狽不堪。

  鮮明的對比,詭異的形態。

  那新生的富江轉向他們,勾起唇角。

  青木突然用嘶啞的嗓音大吼:「快!!快把這個贗品割掉!!」

  「怎…怎麼辦啊木村!?這是怪物吧!?」男生嚇得滿頭冷汗,不住往後縮。

  「快啊!!割掉他!!」

  女生已經拿起了刀,怔怔地走向詭異相連的怪物。

  另外兩人愣了愣,繼而仿佛慌亂了陣腳,真的上前。

  「啊……啊啊啊!!!」新生的富江手臂被束縛住,張大嘴大叫哭泣。

  青木躺在地板上任由對方動作,他感受到刀鋒並沒有在切割贗品,而是在向他的腰部砍去。

  黑色的眼珠望向一邊,虛無定點。

  臨死之際,他突如其來的,真的像小狗一樣嗚嗚絕望地哭泣。

  「嗚嗚嗚……好痛啊……詩緒裡……」

  幾滴淚,裹挾著紅色滑落,滴到地板上炸開時,他的呼吸也終於停止。

  與此同時,礁石洞裡受重傷的富江獲得了記憶。

  那記憶不知為何,比他上百年的任何一段記憶還要鮮明,還要情緒高漲。

  以至於完全覆蓋住那些充滿嫉妒、恨意、不甘的回憶。

  覆蓋住那些被背叛、被傷害的痛苦。

  引來的卻是更深刻的恨,更深的莫名陌生的情緒,濃重的需求短暫的從滿是負面刺人的情緒中破土而出,就像刺蝟軟化。

  他此刻特別、特別的需要一個人。

  「詩緒裡……詩緒裡!」

  然後她就真的出現了。

  在昏暗的石洞裡。

  虛榮,自私自利,撒謊成性依舊是他的本質,也許過段時日這陡然升起的激蕩情緒會慢慢沉澱,青木就會回歸以前,他弄不清楚這些全新的情緒,就只會隨心放任。

  但是至少此刻,青木沒有利用。

  至少此刻,是不一樣的。


第14章

  星期一的時候我准時到了學校。

  班上空了幾個位置,其中就有那個妄圖勒死我的木村,聽他們說這幾個人不知為何瘋了一半,現在被拘在家中治療。

  我瞥一眼前排混得風生水起的某人,心底呵呵一聲。

  看見自己謀殺過的人重新出現,的確很挑戰人心,不瘋才怪。

  事實證明任何事都最好驗證結果,比如殺完一定要確定此人是否還在呼吸,有心跳……算了,越想越瘆得慌……

  我去除掉亂七八糟的念頭,專注地寫測試的試卷。

  一個小時後,鈴聲響起,老師滿臉堆笑地進來:「好了,停筆,收卷——」

  我交了卷,翻開書再看了一遍考試用過的知識點。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我也最在意的東西,就是錢、成績。

  而我努力提升成績的最終目的還是錢。

  所以又可以分為錢和錢。

  思及此,又對因為周末我躲了兩天從而把我辭職的超市崗位感到頭疼。

  怎麼想都不知道下一個工作該找什麼?去做小學生的補習幫手?

  在我為錢焦頭爛額時,班上的格局也重新洗牌,失去了競爭強烈的木村等三人,其余人開始爭奪青木身邊新的追隨者身份。

  我看著前方側頭露出側顏的少年,有時候會想青木真是矛盾。

  他在石洞裡那副受傷的可憐樣子放在任何人的身上都能激起一些同情心,但我沒有。

  或者說,今日在他興致勃勃說出「那這周誰讓我最開心,誰就當我的跟班吧。」這種顯示自己毫無受傷陰影、毫無自保意識、甚至毫無收斂的行為時,再多的同情心都會消散。

  如果是多在意他一點的其他人可能還會生出氣憤、恨鐵不成鋼的心思。

  ……不過這都是別人的事吧,他到底什麼時候還我毛毯啊可惡。

  一般來說,有青木的環境,沒有人能夠置身事外。

  測試成績出來以後,老師假模假樣地在講台上說:「這次成績差的同學可能要放學多補課一陣,特別是最後一名的富江同學。」

  他朝前排剛睡醒掀眸淡淡瞥他的少年展顏一笑:「老師可以提供幫助,查漏補缺。」

  我沒在意他說的話,每個人只能知道自己的成績排名,但是一下課大家都問來問去傳遍了。

  我看一眼自己第一名的成績,收起成績紙條沒有多言,現在全部的人的注意力都在富江身邊。

  「富江同學,你是哪門課不好啊?我可以借給你筆記!」

  「我有一門滿分!可以輔導富江同學……」

  「富江同學,我也可以……」

  「富江同學,其實成績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家裡……」

  我不知道青木的最後一名是多少分,而在聽聞就連沒參加考試的木村都算進去排名的時候,我就:「?」

  …零分?這是沒寫嗎?

  總之,在青木留下補課的時間,我是照常放學,其余人當然是兢兢業業守候在青木身邊。

  夕陽西下,我走在校園裡邊看從圖書館借來的舊漫畫邊往校門口走。

  突然,手中的漫畫書被抽走,我嚇了一跳,差點以為是老師。

  結果是應該在班裡補習的青木,他低斂眸似乎在瞥漫畫上的內容,周身籠罩著一層輕柔紅紗,夕陽光對他格外青睞,明明滅滅的光影使人平添了幾分溫柔。

  我:「你不是在補課嗎?」

  青木眼睛沒從漫畫上扒下來:「我為什麼要聽老師的留下。」

  「……那我們班的人呢?」能看著你走?

  青木還想了一下才回答,仿佛自己早就把其他人拋之腦後,根本沒放在心上:「哦,我說了,誰今天最先給我買到魚子醬誰就是我新的跟班,然後全跑沒了。」

  我:「……」

  所以你就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諾言就直接跟沒事人一樣跑出來了?他們一進教室看沒人得吵起來吧。

  我無力吐槽,拿走他手中的漫畫,掠過他:「知道了,別打擾我。」

  青木卻漫不經心地跟上。

  「還有事嗎?」

  青木無所謂道:「那個松下叫我們去指認凶手還有再問幾個問題。」

  「???」我震驚,「你不早說!?」

  「我忘了。」

  「那我的毛毯呢。」

  「唔……」青木露出思索的表情,然後說道,「過幾天。」

  我就只好和青木一同去警局。

  路上我問他是不是沒寫卷子才零分。

  青木朝我發出疑問:「什麼啊,那不是叫我們睡覺的嗎。」

  「?」

  我欲言又止,沒有多說。

  到了警局,松下警官態度熱切地邀請我們進去……雖然感覺我是附帶的。

  我樂得在這些人眼中存在感降低。

  「實際上……有個犯人一直申請還要和富江你見一面。」

  青木露出不屑嫌棄的表情:「誰要去見啊,叫我來這兒就這件毫無價值的事情嗎。」

  「當然不是……」

  證人需要分開詢問,我和青木分開,而我被詢問完細節後,有人道:「間織,那個田峰……申請要見你,當然你可以拒絕。他雖然診斷出了病,但是有時候還是清醒的。」

  我愣了愣。思考良久答應了。

  不知為何田峰居然就在警局裡,被兩人看守,坐在玻璃窗的裡面,而我坐下時,我們之間隔著厚厚的一層玻璃物質。

  一台聯通的座機可以傳遞聲音。

  田峰的樣子不再是以往陽光爽朗的形像,他疲憊不堪,黑眼圈極為濃重,身形瘦了不少。

  「間織……」田峰拿起電話,眼睛直視玻璃這頭的我,眼含復雜情緒,「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田峰。」我努力保持冷靜,高估了自己的膽子,現在面對昔日的同學現在的殺手犯兼精神出問題的病人,我還是有點怵得慌。

  他開始絮絮叨叨講述自己這段時間的日子,奇怪的是語氣異常平靜,不管是父母的拋棄還是街坊鄰居的閑言碎語。

  直到他聊到自己想像中、任何人都不相信的富江殘肢,無動於衷的面容才扭曲了一陣,「我把他種到平時家裡隨便種幾顆菜的地裡,而他的血濺到旁邊的菜葉上,我煮了吃了,我真覺得好極了間織,那時候我身體特別好,從沒有那麼好過!」

  我捏緊了聽筒,緊張地咽了咽。

  要不是有玻璃,我早拔腿跑了。

  「我在精神病院裡越來越好,你知道嗎,還有女人給我告白。我的皮膚越來越白,我的個子也開始長高,就是院裡的氛圍太悶了,我真的忍不住發火。但沒關系……」

  他抿了一口旁邊倒的白水,忽然臉色一變,騰地站起將紙杯砸向地面,朝後面監視的人怒吼:「這是什麼水啊!太難喝了!你們就給我喝這種東西嗎!?」

  我被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反應,田峰就神色如常地坐下繼續和我說話。

  我繃住臉:「……」這就是精神病嗎。

  「等我出來了,我就去找你間織。」田峰面露期待,似乎對自己能出來這件事深信不疑。

  我訕訕道:「也不用吧……」

  「我一定能變得更好!肯定比富江更好!」田峰神情興奮,「你看我的臉,我的頭發,我一定能超過富江!」

  我怕激怒他,順勢看了一眼。

  即便狀態疲憊有黑眼圈,也不能遮擋對方越來越白皙細膩的皮膚。

  頭發烏黑亮麗,輕輕柔柔,絲滑如綢緞。

  就連他的身形都開始朝更纖細、更柔韌青澀的形態變化,而不是以前的五大三粗。

  整個人仔細一觀察,便知道這人有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的趨勢,審美千千萬萬,但唯有一個是有魔力般的統一了所有人。

  「你看,是不是?」

  我對上田峰的視線。

  他整張臉貼近玻璃,似乎這樣就能貼近,縮短彼此的距離,田峰微笑間,不知何時,眼角處多了一顆極其魅惑顯眼的淚痣,恍惚間我好像看見青木在故意向我勾人地笑。

  「!!!!」我被嚇到,碰的一聲丟掉了連線聽筒,猛然站起,瞪大的眼睛驚恐地看著田峰。

  然後腳步急促地,頭也不回地離開。

  身後還有拍打玻璃的響聲,聲音從掉落的電話裡不斷傳出。

  「間織!!間織你回來!間織!!」

  「……間織!!」

  「——詩緒裡!!」

  我無頭蒼蠅似的走到大廳,一眼看見出來的青木,我壓根顧不上他周圍那些人了,衝過去一把按住他胳膊,盯著他的臉。

  「嗯?詩緒裡,你在做什麼?剛剛做完筆錄詢問了?」青木含笑,低垂著頭。

  我不說話,急切地想要證明什麼,慌忙伸手扯他的臉。

  「……?」青木顯然疑惑了不少,但也沒阻止,甚至莫名高興了一點,黑色的眼眸微彎。

  又捏又揉後,我著重摸了摸他的淚痣,平滑的。

  他的皮膚人偶般微涼,眼睛卻是有神勾人的。

  「……沒什麼,抱歉,可能是我想多了。」我這才緩過神來,發覺自己已經一身的冷汗,眼睛裡也有了一些濕意。

  ……哈哈,也是,怎麼能相信一個精神有問題的病人說的話呢。

  我恍惚著拋下那些讓我害怕的猜想,不想再多思考,准備放下手。

  黑發的少年在我很粗暴、毫無曖昧氣息的摸淚痣的動作下,跟只貓似的微頷首伸舌,濕潤的黏膩觸感在我手腕處一劃,硬生生勾勒出旖旎氛圍。

  我:「……」

  謝謝,這下是徹底拋下了。


第15章

  我急忙收回手,在走過來的松下警官眼裡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對青木假笑,以只有我們倆聽到的音量說道:「你怕不是有那個大病……」

  我說完正好松下警官到達,打斷青木的回話,青木眉毛一挑,安靜看我一眼,又皺眉不耐煩地看向松下。

  松下完全沒有發現他的不耐——不如說發現了也不在意,他殷切道:「我也快下班了,不如一起去吃個飯吧,富江。」

  我聽罷便知道沒自己什麼事了,頓了頓,按照社交禮儀說:「那我先走了,再見各位。」

  扭頭走向大門口,誰知一只冰涼的手倏地拽住我的手腕。

  我轉過頭,青木勾著唇角,眼眸裡映出我疑惑的樣子:「詩緒裡也去吧。你看看,額頭全是冷汗,警官肯定對你很凶吧,一定要讓他們請客才行。」

  松下怕誤會似的搶先解釋道:「不是不是,應該是那個犯人田峰約見了間織。你知道的,精神病嘛肯定……」

  他還未說完,就被青木頃刻間冷下的惡毒神色一驚。

  我:「…」

  我掙開他的束縛,真誠道:「不用了,真的。」

  畢竟我和其他人不熟,去蹭飯就算了。

  青木的手懸停微僵在半空,我再次不停留地離開。

  ……

  ……

  夜晚降臨,我坐在超市裡面的桌椅上吃超市便當,玻璃透明,人來人往的街道,擦肩而過時互不干擾,每個人都形成各自的屏障。

  我吃到一半,也回憶起逃亡的還剩下兩個人依舊在失蹤狀態。

  按理說,其他人的落網能讓他們更加警惕,更難抓。

  自動門打開,一抱著嬰兒的高大男人進入,他低頭朝襁褓裡的嬰兒說了句什麼,再垂首降低存在感,坐到我旁邊。

  我瞥一眼,他手中懷抱裡的嬰兒除了襁褓布料,其余的什麼都看不見,嬰兒本身一絲一毫都沒有暴露,但大小形狀的確是嬰兒,可能是保護的太過。

  對方的手纏繞著白色繃帶,厚厚一層,以至於影響了行動,不能做精細的工作。

  我收回視線,就算不想聽也被迫聽到對方滄桑的聲音低低柔和地說話:「……渴了嗎……就是這裡?她嗎?」

  他的懷裡傳來清脆的「啊」的一聲的尖銳孩聲。

  我循聲望去,還是看不見嬰兒的模樣,但那男人與我對視,他好像經歷了太多事情導致整個人呈現頹廢又毫無精神氣的面貌,朝我怯懦地笑笑:「小姐,這孩子很喜歡你……」

  「謝謝……」我營業微笑一下。

  他跟我單方面攀談起來,語氣非常膽怯,似乎隨時會被環境刺傷。

  我只是禮貌地嗯、對、哈哈哈,完全不知道怎麼和這人交談。

  只有他突然扯到附近醫院時才語氣一變,暗暗譴責:「那個醫院的醫生實在殘忍……對待如此美麗的人都能痛下殺手……」

  不會是什麼病人家屬吧?我沒搭話。

  他再說了其他話題,幾分鐘後他懷裡的襁褓開始鼓動。

  我隨意一看,卻莫名覺得那不是嬰兒踢腳伸手的舉動,那襁褓鼓動的痕跡反而更像是什麼東西在一起一伏的跳動。

  那一瞬間,那仿佛不是嬰兒,而是一個未知形態的怪物。

  我心口一跳。

  那男人連忙低頭說話,他嘀咕什麼我沒聽清,含糊一片,片刻之後抬頭卻眼含奇怪的意味,移開視線閉嘴不再和我說話。

  我想走了,「那先生我先走了,再見……」

  「啊,好,抱歉……只是,」男人微微一笑,「這孩子好像很討厭我和你多說話,挺愛嫉妒,真的很喜歡你呢。」

  「對了,我叫藤井湊,很高興認識你。」

  我胡亂點頭扯了扯嘴角笑了笑,第一次沒有禮貌地回復我的名字,起身走人。

  快步朝家裡走去時,手機鈴聲響起,是今天在警局裡見過面的一個小警員,他有些大舌頭可能喝了酒:「間織啊……你知道富江的聯系方式嗎?」

  我想到上個聯系方式在他說手機扔了後就刪除了,便回答:「沒有,怎麼了嗎?」

  「富……富江他一直不高興嗝,全程都很憤怒的樣子,中途就離場了,松下警官追出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那你們打松下警官的電話試試?」

  「打了!沒接……我再試試,謝謝啊間織。」

  「沒事。」

  掛斷電話,失去耳邊的吵鬧聲,寂靜的樓道間忽然變得更加幽靜與恐怖,空空蕩蕩,昏暗無比,我的影子在斑駁的牆壁上搖搖晃晃,宛如風中的燭火。

  突然,手機再度發出響聲。

  警員的聲音:「間織剛剛打通了松下電話了,已經沒事了,他們就是先退了,給你說一聲啊。」

  「知道了。」

  「那再見再見。」

  「再見。」

  我打開房門,開燈。

  從周一回到這裡開始我就隱約覺得屋子裡恐怕有人來過,所以換了鎖芯,也鞏固了窗戶。

  但願只是我的錯覺。

  我的生活仿佛從遇見青木開始就時常處於奇怪的狀態。

  青木雖然性格惡劣,但我看到的都是自願接受的追隨者,到最後反而最惡的是他們,就像原本藏著壞心的人被青木吸引著暴露得更徹底似的,連現代人體面的皮毛都棄之不顧。

  還有……

  我一想到武力值低下的青木就嘴角一抽。

  問他有沒有想過學什麼東西保護自己,他說累,俗稱又懶又菜又不收斂又愛惹怒人。

  不過他的確是保護過我幾回……不是像電視劇裡、小說裡的那些男主們,用帥氣姿勢反抗敵人那種保護,而是跟個武力值低下血條厚的肉盾似的吸引火力保護……我很感謝……對比之下更感謝了…超級感謝……所以在石洞裡那麼照顧,也是算感激吧。

  這人連保護方式都如此與眾不同,令人側目,所以我並不認為他能理解正常人的一些意識常識。

  我將房子簡單打掃了一遍,再在書桌旁寫題,寫到對面的窗戶燈都關閉,我才伸了個懶腰。

  站到陽台邊清醒活動了一下,底下一個熟悉的身影讓我一愣。

  那衣著簡樸自稱藤井湊的男人抱著孩子正站在我家陽台底下,他並沒有抬頭,而是低著腦袋似乎在和懷中孩子說話。

  從上到下依舊看不太清襁褓裡的孩子,光線昏暗,我只能瞧見那襁褓裡的皮膚,異常的白皙,與深色布對比強烈。

  我心中警惕,立刻拉上了窗簾,關緊了門窗。

  直到第二天,青木並沒有來學校。

  聽說老師報了警,失蹤處理。

  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松下警官。

  我不自覺想起那天石洞裡的場景。

  ……不會真被那啥了吧!?!

  在警察在警局挨個詢問時,我也被當成當天見過青木的人被邀請過來。

  但我因為沒有去飯局,所以問了幾句就把我放了。

  我站在警察局門口,正擔憂青木不會真的出事了吧,忽然看見那個男人又抱著孩子立在我不遠處,沒有看我,卻像個跟蹤雕塑似的。

  我:「!?」

  這人這麼大膽的嗎!?這可是警察局啊喂?!

  但是他又沒什麼過激舉動。

  我猶豫片刻,上前問:「你為什麼一直跟著我?……先說好這可是警察局,我……」

  「不不不,我沒有惡意……」那男人真的很軟弱,比我還慫,縮了縮,抬眼看我一眼,然後說道,「是這孩子特別喜歡你……」

  我:「……你看我信嗎。」

  藤井湊:「是真的……他被殘忍的醫生做了很多實驗……所以現在的生長速度嚴重受損……要不然,也不會需要我來幫他……」

  我:「?」

  我提建議:「你要不現在去裡面報警把醫生抓起來吧。孩子是挺苦的。」

  「不用了……」他怯懦小聲道,眼神四處亂瞟,似乎很慌亂。

  我皺眉:「我能看看你孩子嗎?」

  「……」他沉默片刻,低頭側耳貼在襁褓表面聽著什麼,然後對我搖頭,「抱歉,你一定會被嚇到……」

  「?」

  莫非已經不是正常嬰兒的樣子了?

  他似乎怕我誤會,急忙道:「但是你仔細看其實會發現他挺可愛的……」

  我:「……那我先走了,再見。你最好不要跟著我了,要不然我會報警的。」

  話音剛落,那布料下的生物突然劇烈鼓動起來,刺耳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響起。

  我嚇了一跳,警察局出來的警員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立刻趕了過來。

  那男人見狀急忙忙離開。

  「你沒事吧間織小姐?」

  我:「沒事……」

  我一頓,說道:「青木找到了嗎?」

  「沒有,估計還要繼續。間織小姐有什麼消息線索希望及時聯系我們。」

  「肯定的。」

  我不禁想起被隨意丟棄的青木,恐怕這次凶多吉少,但我毫無辦法。

  活生生一個人失蹤,是個認識的人都會擔心。

  帶著凝重的心情回到家,我還沒到門口,就驚悚地看著黑發少年就靠在我門前無聊地在擺弄地上的一盆花。

  我驚到:「青青青木!?」

  「詩緒裡,你好慢啊。」他抱怨道。

  我沒理他令人火大的理所當然的口氣,忙道:「你沒失蹤?那你快去警局報備啊!」

  「這個啊,」青木想了想,仿佛才想起來,「那你陪我。」

  「……行。對了松下警官呢?」

  青木漫不經心道:「誰知道啊。可能是去男公關店裡應聘,結果太醜陋了反而讓店家虧錢,被壓住回不來了吧?」

  他又興致勃勃道:「還有可能是出軌離婚後,下屬忍不了他的脾氣終於下手了吧!真是有勇氣啊!」

  我:「……」

  你看我信嗎。


第16章

  青木到達警局又是引起一陣吃驚慌亂,他被帶去詢問那會兒,一個警員沒有在跟隨大眾望向青木那間禁閉的詢問室,而是看向了我。

  我在他略顯探究的目光中喝了口警局自帶的茶水。

  隨後便聽見他對我說:「間織小姐……你是不是和富江關系很好呢?」

  伴隨尾音落地,數道目光接踵而至,恍然、探究、疑惑、甚至還有敵意。

  我強裝鎮定:「沒有。」

  警員:「那為什麼富江總是找你呢?」

  「這個問題你該問他。」

  他還想問什麼,嘴張開卻被門的聲響打斷,青木走了出來,昳麗的外貌乍一出現,即便是見過他很多次的人也不免晃神一瞬。

  青木正在皺眉,環視了一圈。

  視線落到我身上時,我及時地避開。

  我這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青木身邊的人似乎都挺蠻橫不講理,我不覺得自己和青木在外人眼裡的接觸有任何超過線的地方,但他們好像並不那麼想。

  ……也可能是青木的交際方式太異於常人,導致我一下子就會被迫脫穎而出。

  青木毫無反應,從外表來看並沒有發現我與那群人的立場針對,淡漠地走出警局,在我身旁行走的速度不緊不慢,剛好夠我的步子速度。

  我內心焦灼難熬,我怎麼可能就忘記青木身邊的一切呢?但我僅僅是決定不主動去交好,並不代表我就要視青木為洪水猛獸。

  更何況他還救過我,我也幫助過他,仔細想想……竟然是過命的交情。

  我牙酸一陣,萬萬沒想到我第一個交朋友交成這樣的人竟然是青木富江。

  雖然如此,依舊惴惴不安。

  我停下腳步叫他:「青木。」

  「嗯?」青木扭頭正在看旁邊一家商場櫥窗裡的衣物,聞言輕飄飄回答了一句代表自己耳朵沒聾。

  我躊躇幾秒:「你還記得我請求你替我說幾句話嗎?給那些犯人們。」

  「這個啊,」青木轉過頭來,勾唇,「我當然說了。」

  「我說啊——」

  「你誰啊你,惡臭下三濫的貨色,你到底在痴心妄想什麼?你自己要來服侍,就好好的別來礙我的眼。」

  「——這樣。」

  我:「。」

  沒被打嗎。

  我由此意識到了此人特別特別不靠譜,你不給他個模板,他就會按照自己的方式執行。

  執行的結果就是朝相反的方向策馬奔騰地狂奔,十條馬都拉不住。

  我露出哀怨的眼神:「你知道你的追求者會對我做什麼嗎?」

  「不會殺你。」青木說道,他一頓,又抬手企圖摸我的頭。

  在我死魚眼的注視下,那只羊脂膏似的骨節分明的少年手掌,連掌紋都是巧妙的走向,細細攀爬著冷白的皮膚,點綴的存在。

  他輕輕碰到了我的頭頂。

  我露出想打人的表情。

  他卻新奇又興奮,黑色漩渦一般的眸突然亮起一點,仿佛夜空中點綴了一顆星。

  我剛准備伸手拍下他的手,那只手就順勢從我的頭頂摸到垂至腰間的發尾,然後松開。

  速度太快,我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

  青木眼睛閃爍,在我看清他的動搖之前他卻迅速斂下一瞬,鴉黑的睫羽遮住瞳孔,再抬起時依然是自我的倨傲淡然,說道:「真的毛毛躁躁的,詩緒裡。」

  我的頭發更偏向躁,卻不是那種洗完頭炸成獅子頭的程度,而是微微躁,不明顯。

  我:「哦。」

  繼續走一段路,我忍不住道:「我好像和你走太近被注意到了,他們應該不會做什麼的吧?」

  青木提著買好的衣服幾步趕上我,「不管什麼事情,都不會死。」

  「……」

  你要求是不是太低了?

  我心知他可能沒什麼能力預防——不如說他一動不動,一句話不說就是最好的預防,顯然這是不可能的事。

  然後他一臉自然地跟著我,一直跟到我家樓底下。

  我:「?」

  我:「你不回你自己家?」

  「——不想。對了詩緒裡,你還沒去過我家吧,現在要去坐坐客嗎?」

  「不用了吧……」

  「畢竟你不是幫過我嗎?毛毯我也沒有還你,而且……我十分期待詩緒裡能夠做客,我不是以前還借住過詩緒裡的屋子嗎。」

  青木他能夠獲得喜愛並非全靠容貌,還有他前期的甜言蜜語、技巧得當。

  至少他現在的表情就非常溫潤且笑意盎然。

  但我還是拒絕了。

  青木一邊說著可惜,一邊露出異常可憐的遺憾神色。

  如果是別人,恐怕早就恨不得以頭搶地式贖罪了。

  我與他告別,進了屋子,簡單吃了一些快餐食物。

  電視機裡端莊淑雅的新聞播報員盡職盡責地念著最新案件進展。

  [……目前潛逃的十人,八人已經捉拿歸案,另外二人依然在逍遙法外……]

  隨即,屏幕出現兩人的真實面貌。

  通緝令。

  電視的熒熒光亮,在房間裡微微閃爍。

  拒絕了青木的邀請之後,我還是沒逃過這一劫,原因是班級裡組織的小組學習地點莫名其妙定在了青木家。

  小組六人一組,我這個第一名和最後一名青木被分到同一組。

  組員紀香在去的路上與我聊天,她和我的關系還不錯,當然,身上自帶喜歡青木的buff

  「間織,那你一個人生活不會遇到很多麻煩嗎?」

  「有時候會吧……」我一頓,忽然發覺自從認識青木以來就沒再遇見過任何麻煩——除了他的追求者——但即便是他的追求者,也沒對我造成過真實的傷害。

  那些夜間一喝醉就來敲我門的醉漢突然消失;兼職期間找我麻煩的人也不會出現;就連在我身邊那些蒼蠅似的幾個自信又只會給我找麻煩的口口聲聲說喜歡我的不禮貌男生也消失了個一干二淨。

  我孤身一人與身份外貌上的特點,總能讓一些陰暗處盯上。

  我時時刻刻保持著警惕與恐懼,深知出事之前報警沒太大用處,出事之後又於事無補。

  而這些,一時之間全部轉眼盯上了青木。

  他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深深吸引著一切陰暗靠近,不管有意還是無意,都充當了我身邊吸引絕對火力的目標。

  我偶爾會搞不清楚,到底是和青木靠近好,還是不靠近的好。

  不靠近,以前的經歷已經發生,別人也不會因為我的時務而放過對我的嫉妒。

  靠近,萬一又吸引新的變態怎麼辦?雖然他的確做到了讓我脫離那些人的危險。

  思緒太雜,我不再多想,領頭的青木停下腳步。

  「哇——好大的房子啊富江!」

  「這就是富江同學的家嗎?」

  「好富……」

  富麗堂皇的城堡一般的房子,我們站在鐵門前,目測那華麗的房離我們也有幾百米的距離,這幾百米的路中有一條水渠,兩邊郁郁蔥蔥,一輛車停在我們面前。

  面對從車上下來的管家型人物,我也不禁為青木的富有所震驚。

  接下來是乘車進入,我們一行人走進這座城堡,一位垂垂老矣的爺爺坐在大廳中央,他聲音蒼老,面容慈祥:「歡迎你們,都是富江的同學吧?要好好玩,招待不周到的地方還請包容。管家,帶他們好好參觀。」

  管家:「是。」

  「哇,是壁畫……」

  「好長的走廊!」

  「富江同學,這是什麼,能為我們介紹一下嗎?」

  百無聊賴跟著管家的青木聞言冷冷道:「憑什麼。你這腦子裡到底裝的什麼,稻草嗎。」

  那人訕訕閉了嘴。

  全程那管家對自家少爺的行為置若罔聞,依舊微笑著朝我們介紹路過的種種。

  我跟在最後,漸漸走累,組員們的遮擋讓我看不清前路和青木,於是左右望了望。

  路過一個通道時,他們向大拐彎的紅毯綿延的地方走去,我正要跟上,右側沒有紅毯的小道的木門突然響起細碎的聲音。

  聽管家介紹這個木門後是釀酒的舊址,他們就是靠釀酒發財致富,最後走了另一條經商道。

  像是有人在木門內向外推,陳舊門被鎖得很緊,只被推出一條小縫。

  一陣莫名濃郁的香氣霎時間輕飄飄地貼近我的鼻尖。

  很難形容此香氣的味道。

  仿佛深入腦中深邃之處勾引,使人迷失,其存在並非尋常。

  我皺眉捂住口鼻,向前跑幾步,卻發現拐彎處的一大幫人不見了蹤影。

  才十幾秒鐘而已……

  碰碰!

  木門被敲打著,一灘清水從門縫底下溢出,香氣更加馥郁,盈滿整個走廊。

  我鼓起勇氣問:「誰…誰啊?」

  回應我的是更加劇烈的拍門聲和愈發濃醇的香味,張牙舞爪地朝我撲過來,那氣味環繞在我周圍,與我的皮膚相貼。

  那一瞬間,我仿佛感到自己身上也染上這股味道。

  幽幽寂靜,除了敲門,就無其他聲音的不明生物,撲鼻的詭異香氣。

  我沒有靠近木門,更沒有隨處亂跑,抱膝坐在看不見木門的拐彎處的牆角將頭埋進臂彎,耳邊的敲門聲鈍鈍,砸在我心裡宛如死神的臨近。

  碰!碰!碰碰碰!

  頻率急切又憤怒。

  詭異的香氣不甘心地緊緊縈繞在我周圍,非要把我勾了去似的,我不由得咬緊唇眼睛濕潤了一圈。

  不知過了多久,香氣散去,敲門的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也終於消停。

  管家嚴格走在青木後方三步遠的距離,姍姍來遲。

  我看見青木的足尖出現在我面前,抬起頭,青木站在我面前,正垂首定定地注視,大片的陰影密布在他臉部,顯得陰晴不定。

  我抬頭間,眼淚已經流滿整張臉,伸手想要拽住他袖子看看是不是鬼。

  他卻微微抬起手臂。

  於是兩只手相疊在一起,微涼與炙熱。

  青木罕見地一愣,旋即恢復神色,道:「只有你跟丟了。在干什麼呢?這房子有那麼好看?」

  他話語的尾巴處透出幾分不易察覺的妒忌。

  我被嚇狠了,現在那敲門聲似乎都在我耳邊回響,他一跟我說話我就不禁抽泣出聲:「是你們走太快了!而且有人突然敲門……」

  「恐怕是風的緣故。」原本毫無存在感的管家這時搶先說道,溫柔一笑,「間織小姐是在說木門嗎?那裡偶爾確實風很大,對了,因為是酒釀發家,那裡一直存在著一些封存的酒,所以可能會有一些香氣,請別擔心。」

  「……」我被青木拉起來,沒說話,緊緊攥著他的手,也許無意識用的力太大,他瞥了一眼自己被我當成海綿捏的手,再抬眸看過來。

  半晌我才悶悶地嗯了一聲。

  我不願意細想,更不願意追究,就像我剛剛的應對方法一樣,躲在沒人看見的牆角獨自消化。

  青木取下胸前好似裝飾品的軟綿絲滑的手帕,幫我擦干淨淚痕。

  沒再戳我的眼睛,反而按住我閉上的眼皮之上,我眼睛不自覺轉看向他,於是他指腹上的輕薄皮膚下就有滾動的觸感。

  「想喝嗎。」

  青木問道。

  「想喝嗎?那酒。」

  我察覺到管家僵直的眼球悄然轉向了我,我還沒回答,青木就收好手帕,先一步說道:「可惜了,不准你喝。」

  「……我也沒想喝。」


第17章

  我緩了緩再和其他組員集合,沒有精力應付某些不滿意我和青木相處了的人,懷揣不安地緊緊跟在青木的身後。

  「請看,這是我們十幾年前發家時的照片。」管家為我們展示幾張貼在牆壁上的照片。

  第一張裡的一對夫妻衣著樸素,眉眼敦厚,正在剪彩,身後是面積小小的酒。

  第二張照片是釀酒廠內幾個巨大鍋爐,攪拌的長棍狀物被一人握在手中在鋼板樓梯架起的落腳地上使勁攪拌。

  男人額上密密麻麻的汗滴晶瑩反光。

  紀香他們時不時湊近想問青木問題,表面上是好奇他們家的發家史,眼底卻只對眼前人露出濃重貪戀。

  我在他們包圍的外圈,與管家站在一起,悄悄望向管家時他卻精准地側頭和我對上了目光。

  那雙年老滿是層層疊疊皺紋的眼睛深邃似海,看不透,只能觀察到他表層的慈祥。

  「間織小姐,有什麼問題嗎?」

  我搖頭:「沒有。」

  回答完便轉回來,裝作啞巴。

  他看出我的不願多談,也就沒有多說。

  我很想離開,可是才短短一個小時,外面開始下暴雨,土地泥濘不堪,更別說路途遙遠,那老人也竭力挽留,組員們都樂呵呵答應了留下一晚。

  我在餐桌上欲張嘴:「我就不……」

  我想說再大風雨我都要回去!

  坐在主位旁邊那人忽然抽泣幾聲,少年的眼淚說出來就出來,一滴一滴,偏偏跟常人流淚不一樣,他的流淚跟演電視劇似的,不會扭曲表情,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恰到好處的可憐又注重美,怎麼動都是惹人注目與喜愛駐足的。

  「因為這個宅子太大了,以前我住著總是很寂寞,所以今天如果大家都能留下,我會非常開心。」青木說道。

  紀香他們一個比一個激動。

  「富江我們當然會留下了!」

  「你以後不會寂寞的!」

  「你不要哭了。」

  「對啊對啊,我們都在這裡!」

  我神情復雜地看他一眼,沒有當眾提出獨自離開。

  只是在吃完飯後,找了管家說明辭意。

  管家的發間有幾縷白色,他笑道:「少爺的意思是,其他人都可以離開,但是間織小姐最好不要。」

  我:「?」

  他有這麼說嗎?

  「不是威脅的意思,是說這樣更安全些。」管家說道,「畢竟現在天色暗沉,暴雨傾盆,路上找不到車輛載人會十分危險,要是出事了就得不償失了。」

  我只好答應。

  管家岔開了話題:「對了間織小姐,今天講那些故事時因為時間短暫,有一個故事一直沒有講。我就剛好給你說說,希望可以讓你開心。」

  「……好。」我客氣禮貌地沒有拒絕。

  「這一家人發家的故事裡有一則最詭異。傳聞有一天,酒館釀酒時只有那對夫妻在裡面,突然有兩個男人闖入,綁住了那對夫妻,並將手裡提的桶裡的東西倒入釀酒的巨大鍋爐裡,不斷攪拌,污染了酒源。」

  「可是夫妻這時卻聞到一股異常香的氣味,裹著酒香醇香撲鼻,他們釀了這麼多的酒,卻從未聞過如此香的味道,簡直是深入骨髓的香。」

  「兩個男人狂熱地不斷攪拌,他們帶來的桶竟然裝滿了整個車的後座,他們不斷將桶提進來倒入酒內,香氣四溢。很快夫妻也受到了蠱惑,大喊著我也想!給我!那兩人給他們松了綁,四個人一起攪拌。夫妻將其過濾,一旦品嘗過這種酒,就沒有人不深愛。」

  「然後那對夫妻就憑借這酒,獲得了發家機會,最後卻走了另一條經商路。」

  「很多人在探究他們倒入的是什麼秘方材料,不過倒進去後酒變得渾濁不堪,所以賣酒時是經過了層層過濾,變得清澈無比才裝進酒瓶。」

  「……可是清澈過後,那酒便是限量的,賣完後便沒了,所以才換了條財路。」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直覺那倒進去的東西不太妙。

  但沒有多說,更沒有多問。

  那管家講述情形的時候,他宛如身在其境,面上神色充滿了回憶的深意。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要單獨給我說,干脆不多想。

  夜晚的飯是集合在大廳一起吃的,整個下午我都躲在一人一間的客房裡,沒有出去,而其余人滿面紅光,似乎逛了整座城堡。

  只有紀香心神不寧,吃飯時差點將叉子掉落在地,我側頭看了她一眼,她也沒有回應。

  晚上各回各的房間,我洗漱完蓋上被子,躺在高級旅店一樣的房間內睜著眼發呆。

  太清醒,睡不著。

  忽然,我們學習小組的另一個女生發來消息。

  [間織,你知道紀香去哪兒了嗎?我去她房間找沒找到。]

  [我也不知道。]

  [那我再找找。]

  我放下手機,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紀香那副神情恍惚的樣子不斷在我眼前閃現,揮散不去。

  半晌,我干脆起身,打開門走向紀香的房間。

  紅毯白牆,寂靜無聲,牆上的燈因夜幕降臨而變得昏暗。

  我還沒到紀香的房間,在中途就看見她痴迷地嗅著什麼,一路向左走。

  我對城堡裡其他的路並不熟悉,於是跟了上去:「紀香!」

  她沒有回復,等我趕上她才赫然發現回到了白天裡我走丟的那條路,前方幾步就是那吊詭的木門。

  我在紀香即將進入的時候拉住她,著急道:「你干什麼?不要亂走!」

  「……間織,你不覺得很香嗎?」她回過頭,雙眼顯露出入迷的色彩。

  她很輕易地推開木門,力氣不知道為什麼變得非常大,我們前腳才踏入,後腳木門就自動關閉。

  碰!

  紀香狠狠甩開了我,神情狂熱地跑到一個水缸旁,跟變態似的朝裡面一嗅。

  「好香……」

  她猛然一頭探進去,像口渴至極的沙漠旅人一樣不顧形像地大口喝起來。

  我有些害怕了,回身再打開木門卻聽見外面的腳步聲。

  紀香完全不聽我的,我也拉不住她,她只顧陷進去猛喝,這副神態令我也有些瘆得慌,情急之下我躲進了旁邊一個木質箱裡,透過木條的縫隙看向外界。

  進來的是老人和管家。

  老人看見紀香,嚴肅呵斥:「什麼人!?快把她抓起來!」

  紀香被管家大力地抓到一旁用繩子綁住。

  她的肚子已經微微鼓起,大張著嘴猛烈呼吸,眼睛闔起睜不開,被水打濕整張臉,儼然一副快要溺死又沉迷的可怖模樣。

  她被綁住扔一邊後就無人管,我緊張盯著紀香的背影,看她無事只是被磕碰暈了就松了口氣。

  「打開吧。」老人說。

  管家將角落裡的黑布掀開,赫然是兩個骨瘦如柴邋裡邋遢的男人,被關在此處整天不見天日。

  「都十幾年了……」老人嘆了口氣,「還不說嗎?當時用的哪種動物的血肉?」

  他們換了一條經商路後一直在走下坡路,自從妻子去世,他不斷尋找著當年那股迷幻的酒香。

  只是過濾之後,清澈的酒就不再再生,到最後只剩下這麼幾缸。

  老人已經能夠在這酒香裡保持住理智,因為只要聞過當初渾濁酒的醇厚香味,這個清酒再香也是褪色的殘次品。

  可惜當初他們四人為了獨占渾濁的酒大打出手,差點被發現,只得忙不迭將酒過濾成清酒洗脫嫌疑,從而失去了品嘗的機會。

  雖然過濾後的酒大賣之後,有段時間引發過警察的懷疑,原因僅僅是當時有幾人失蹤,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喝過這個酒,可是這個酒根本沒有問題,你看他喝了就沒事,肯定是他們運氣不好或者有其他原因,畢竟買酒的人成千上百,就他們幾個人失蹤,最後當然不了了之。

  這一年好不容易才找到當初的兩個男人,誰知道是在精神病院找到的。

  這兩人瘋了這麼久,老人也是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兩個男人呆滯著張張嘴,只發出啊啊的聲音。

  老人:「哎……」

  管家:「要不是上個月收養了少爺……也不必這麼憂愁。」

  老人:「我必須要找到當初他們倒的哪種動物的肉,東山再起。富江需要更多的錢,他上次又吵沒錢花,明明都那麼多了,哎,他這個孩子,就是嬌縱。」

  「富江」這個詞語似乎讓那兩個被綁住的男人產生了些激烈反應,雙眼通紅。

  「啊啊——啊——!」

  ……也許,白天敲門的是這兩人也說不定。

  我原本不想探究,此刻也不得不聯想清楚。

  管家說的是真的。老人就是當初的夫妻之一,那兩個男人則是衝進來翻倒桶裡東西的犯人,管家可能是知情者。

  …到底是什麼東西?

  那老人和管家很快走出去,順便把紀香抬了出去,邊走邊說既然她是富江的同學又沒有聽見什麼,就先壓下去,明天呵斥她一頓就好。

  這個地下室很快恢復幽靜。

  那兩個男人重新被黑布籠罩,躺在地上昏睡。

  過了片刻,我才猶豫著從木箱子裡出去。

  三個酒缸,一個缸有人肩膀高,香氣彌漫。

  抹掉眼淚,木門打不開,我獨自坐了一會兒。

  我不會被殺人滅口吧……

  想著想著又要哭了。

  我站起來走向一個酒缸,往裡看。

  清澈的酒映出我的模樣,幾滴淚掉落進去,蕩漾出幾圈幾圈的漣漪。

  起了皺紋的水面除了我,突然出現了另一張似笑非笑的臉,在我身後。

  「!?」我差點一頭栽進酒裡,那人及時揪住我的後領將我立住。

  「看看,誰偷跑進來的。」他悠哉道。

  青青青木!?怎麼進來的!?

  我瞪大眼驚訝地望著他,青木似乎知道我在驚訝什麼,無所謂道:「另一條路而已。」

  說完他瞥一眼酒缸,臉色驟然陰鷙。

  「難道是被酒的惡臭味吸引過來的?」

  我:「不是……」

  我不知道該不該說,畢竟青木算是他們的家人,不知道站在哪一邊的。

  ……還有,什麼叫酒的惡臭味。

  青木聞言,神色稍霽:「也是,一個殘次品留下的味道,怎麼想也好不到哪裡去。」

  那原本死寂的兩人不知為何掙扎起來,啊啊的聲音透過黑布傳至耳畔,越來越大。

  「吵死了。」他臉色又差下來。

  我連忙制止他,「我們快點離開!還有…還有紀香,她被你養父發現了,他們應該不會做什麼對吧?」

  「也許吧。」青木不甚在意,瞥我一眼又說道,「不過罵幾句而已,他們才不敢殺人。」

  我跟著他走向另一條隱秘的通道,中途青木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折返回去。

  我下意識跟上去,卻在木門響動時停止腳步,剛好躲在了視野盲區。

  青木砸碎了所有酒缸,清酒汩汩噴湧而出,地板縫隙全被酒鋪滿。

  木門被打開,老人的聲音:「你在干什麼富江!?」

  青木輕蔑道:「我討厭這些,砸了,怎麼樣?」

  管家:「少爺你不是說過不會在意嗎……而且你還很喜歡欣賞,說那堆十幾年前倒進去的肉很可憐,你為它的可憐感到愉悅……」

  老人一頓,最終嘆了口氣:「算了,富江……」

  短短一個月的收養卻已經能讓此人對富江的縱容到達無限的地步。

  我低頭,那灘倒出來的清酒逐漸蔓延至我的腳尖。

  月色朦朧下,那汩汩的清酒宛如有細微生命的流體,在我腳邊,持續不斷地散發出更加濃重的香味。

  充滿肮髒灰塵的鞋底,被清酒一遍一遍衝刷貼近,那股香氣,繞著腳踝向上,逐漸攀爬上我的鼻尖。

  地板有裂縫分開水流,在我面前,那灘清酒有幾股分開又聚合。

  它緩慢形成奇妙的圖案,乍一看,宛如一個人的魅惑的勾唇微笑。

  它十幾年前就成為了死物,被不斷過濾,經歷了漫長的時光,證明了現在的它早已經沒有翻身之地,眼前的笑臉僅僅是殘留之影。

  「笑容」很快被隨之而來的水流打散。

  一個人也毫不留情地踩中那灘「笑」,將它最後微弱的影響力徹底踩碎了似的,不留下一絲的隱患。

  我抬頭,青木正含笑垂首注視著我。

  淚痣散發著隱晦的吸引魅力,那笑容,與剛剛在地上看見的神態一般無二。

  「即便只是殘留的影響,只剩下一點吸引的本能……」青木的笑透出幾分暗沉情緒,「明明白天它是第一次見你,這殘留的影響挑選的第一個要吸引的人卻依舊是你啊,詩緒裡。」


第18章

  他不待我說話,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往前走,我一個趔趄狠狠撞向他的背。

  青木罕見地沒有因為疼痛停下,只是在我快摔倒時將我的小臂也扶住,我的手肘就擱在他的臂彎處。

  一路向前,腳步聲雜亂急促,通過一個黑暗的狹窄通道,再走兩步就豁然開朗,進入紅毯大道。

  等我反應過來時,青木已經扣上了門,自顧自開始解頸上的紐扣,露出精致的鎖骨。

  他的房間寬闊奢華,仿佛城堡裡的一切金錢都集中於這一處,原以為大廳裡和白日展覽之處已是極其展現財富的裝潢,沒想到這間房才是中心。

  我還沒從剛剛的爆、炸消息中回過神來,少年動作流暢地背對著我脫掉了上衣,那件價值不菲的衣物就這樣被丟棄在他腳邊,堆積在細窄的腳踝處。

  我眼前就閃過少年的脊背,後背兩側的肩胛骨異常漂亮,形成展翅欲飛的蝴蝶骨型,一條脊背肌理流暢地往下,腰是細窄的青澀,卻不是無力的,而是充滿韌性彈力,仿佛蘊藏著綿綿不絕的爆發力。

  雖然他從來不用。

  懶得對行凶者進行反抗。

  也可能是因為想要殺他的人全是瘋子黑化人,毫不顧忌。

  完全沒有害羞的心思了。

  我心事重重,即便這副場景實在勾人,特別是在月光輝映之下,顯得煞白皮膚瑩瑩如玉。

  他穿上睡衣,一顆一顆扣上,扭頭卻發現我還在看著地板發呆,頓時不爽地走過來:「你在干什麼呢。有什麼可想的。」

  「……紀香如果沒事,那那兩個人呢?」我滿是憂愁地說道,「這是非法拘禁了吧?」

  「那你報警不就得了。」青木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值得煩惱的事,簡單粗暴地給予答案。

  我瞠目結舌:「這…你不會阻止我嗎?」

  「我為什麼要阻止你。」青木疑惑道。

  當然是因為他們收養了你,萬一你想要助紂為虐呢!或者他們被帶走了,你就沒有父親了啊?

  「那行……那我明天離開就會報警。」我喃喃道。

  畢竟現在其他組員和紀香還在這裡,得等到我們全部出去之後才說比較好。

  青木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與我不同,他根本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上,就連別人對他的殺意愛意都全然不在乎。

  他爬上床,等躺好了,那雙純黑眼眸看過來:「你也睡啊詩緒裡,好晚好困。」

  「?」

  我這才瞪圓了眼。

  「我應該回我房間睡。」

  「別開玩笑了,你不想被發現吧。走在走廊裡很危險。」青木翻身趴在雪白枕頭上,雙臂微微支撐著上身抬起,睡衣下的蝴蝶骨愈發明顯,甚至在單薄衣物中凸顯出痕跡。

  我無話可說了。

  不是第一次和他同床共枕,沒有多少心理負擔,更沒有生出旖旎心思,我蓋著被子直愣愣盯著天花板發愣。

  ……天花板竟然有鏡子。

  我看著鏡子裡被褥之下只露出肩膀和腦袋的自己,眨了眨眼。

  旁邊的青木隨意多了,側頭睡,烏黑碎發鋪在雪白枕上,形成強烈的視覺衝擊。

  他的床夠大,就算是同床也跟分開一樣。

  直到一陣沉穩的敲門聲響起。

  「!?」我腦海中瞬間拉響了警報,看向青木。

  青木不慌不忙地拉過被子將我的頭也蓋住,順便把周圍的被子堆到我這邊,顯得小山丘一般,讓我的人形沒那麼明顯。

  眼前一黑,被悶頭的我:「……」

  整個人被籠罩在棉被裡,我鼻子裡的氣悶了不少,但不敢動彈,很快,青木下床,床邊的軟墊下陷又彈起,隨即是他將我的鞋扔進衣櫃的聲音。

  然後才是開門。

  我看不見,卻聽得見。

  管家蒼老的聲音在黑夜中如同一道驚雷:「富江少爺。」

  青木不耐煩:「要說什麼搞快點,我還要睡覺。」

  「我只是想問少爺,你看見間織小姐了嗎?她的房間裡沒人。」

  「……」一陣沉默,我緊張到心髒都快跳出來。

  就在我以為青木在絞盡腦汁想應對方法的時候,他出聲了,聲音極冷極冷,還帶著發火前的寧靜:「……你還半夜去詩緒裡的房間?也不看看你的老樣子。」

  一副「你這麼老也配勾引她」的口氣讓我頓時感到:「………」

  「…」就連身經百戰的管家都不免頓了一下,回答,「不是的少爺,我怎麼可能對間織小姐存在這種心思。」

  「你說沒有就沒有?那你為什麼去她的房間!?撒謊精!滾!」青木陰晴不定,下一秒就怒氣衝衝,「我非要讓他把你辭退!快滾!」

  「……」我緩緩閉眼。

  就知道他不會消停,根本不懂,也不屑緩和之道。

  管家果然被他一連串的責罵激怒,撕開溫潤有禮的外表:「富江!你得清楚你自己的身份!沒有收養你你就什麼都不是!」

  「哦?是嗎?那你去給父親說啊,到時候看看信誰?你不就是想要等那老頭死了你好繼承遺產嗎?要不然怎麼在這裡當牛做馬?真可惜,所有一切都是我的!我的!你算個什麼東西!你裝什麼溫文爾雅啊,你這種東西也敢肖想嗎?」

  乍一聽見豪門秘辛的我人都麻了。

  哦,原來那對夫妻無所出,管家你盡心盡力就是想要討好他們獲得遺產?怪不得討厭富江,半路劫財啊。

  他們越罵越大聲,偏偏青木罵人罵得可狠了,還專門往人心眼子裡戳。

  管家罵的無非就是些不要臉什麼的,對青木這種厚臉皮選手來說不痛不癢。

  管家:「富江!我是找了你很久的弱點,你偽裝成善解人意的兒子把海利先生他騙得團團轉!但是私底下你就是個惡毒發狂的卑賤人!……我看到了,今天,你一直在偷看她吧?你要是敢奪走我的東西!我就殺了她!」

  他最後幾句可能是為了狠厲和怕被海利發現,是壓低了聲音湊富江耳邊說的,我完全沒聽清楚,總覺得怪怪的。

  青木更不耐煩了:「行了廢話真多,說完沒有。什麼東西。所以?你這麼晚去房間就是想殺人?就你?」

  我不知道他們在干什麼,只聽見一個人被撞上牆壁的聲音,然後是青木驟然可憐下來的聲線。

  「父親……你看看他!他不僅想要爭奪你的遺產,還說你早點死就好了,就不會有我這個變數了……我都不知道我怎麼惹他了……」

  ……不得不說,青木雖然愛撒謊,但成為己方隊友的時候還是挺給力的……

  我被悶得臉在發熱,卻依然一動都不敢動,生怕被人發現端疑。

  「不是的!……」管家垂死掙扎,但那位老人過於相信富江,導致他怎麼說都是錯的,管家最後低下嗓音道,「那我還發現白天的那個間織沒在房間裡,想必富江少爺會知道在哪裡吧。」

  「間織?」老人記不住名字,想了片刻,他先嚴厲呵斥了管家,卻並沒有在青木一氣之下的要求下解雇他,畢竟關那兩個男人的罪行還有管家的一份力,他只是呵退了管家。

  等管家走後,老人才慢悠悠說道:「富江,不管你做什麼,都可以。我只是想獲得一個乖巧的兒子而已。」

  青木這時候賣乖得不行,「當然了父親。」

  老人滿意地點點頭,「記得處理好。」

  他緩慢地離開。

  而我硬生生驚出一身冷汗。

  那老人的意思明顯不在意我被青木如何,沒有絲毫道德底線可言。

  等門關閉了,我自己掀開被子坐起來,剛好碰到彎下腰准備掀我被子的青木,額頭撞額頭,給我撞得眼淚一下子湧出。

  青木揉揉自己的額頭,嘟囔:「好痛啊詩緒裡。」

  他見我流淚,也眨眨眼,一滴一滴的淚水同樣奪眶而出,敬業演員一般。

  我即便是疼得哭,也要用力地瞪他:「你爸爸剛剛那句話……什麼意思?」

  「就是隨便我做什麼都無所謂咯。」青木眼淚停止了,表情並不是哭泣的表情,掛在眼尾的那滴淚水劃過淚痣,與他清明的黑眸形成情緒的反差。

  色厲內荏的我嚇了一跳。

  仔細想想,值得相信的青木遇到家人應該也是會有私心的吧?怎麼可能就任由我報警呢?我剛剛怎麼會跟傻子一樣相信呢?

  怎麼做都無所謂……我想到地下室那兩個男人的慘狀,堪稱生不如死的。

  我看著他彎下腰作勢要做什麼的模樣,邊掉眼淚邊企圖商量:「…那你們就放過其他同學吧……不對,也放過我吧,我們不是朋友嗎?」

  「你在說什麼啊詩緒裡。」青木爬上床沿,雙臂一把攬住我的肩膀,雙腿也分開跪在我兩側,他直跪著比坐著的我高,低眸垂首間黑色碎發悄然滑下,那雙眼睛魅惑如絲,離我極近。

  猩紅的舌伸出一點,他低頭將我臉上的淚全卷了去,動作間身體貼近,我放兩邊的手都碰到他立起大腿的膝蓋,細膩到不可思議的手臂內側涼涼地碰到我的側頸與耳朵。

  我十分識時務地任他把我的眼淚舔完。

  弄完那刻,我抬眼看他,青木收回舌時嘴卻還是微張著呼吸,迷離的眼睛和淚痣一起散發著無窮吸引力,就連常年蒼白的眼下皮膚都染上一抹酡紅。

  青木這個人都挺奇怪的,我一直沒辦法把他當做普通男生來看待,到了現在更是滿腦子我和同學的安危,不禁忍住害怕,小聲問:「那你不會殺我們?」

  「……不會。」

  「不會像對待那兩個人一樣對待我嗎?」

  「你在想什麼呢。」

  「那你剛剛說讓我報警是真的還是假的?」

  「當然是真的,」他臉上的興奮褪去,談起其他人只剩下涼薄。

  我小心試探:「……就算那是你父親也可以?」

  青木聞言卻面帶了憤意,刻意貼近的身體也停止,剛剛還隨意穿插在我發間的手憤憤捂住我的嘴。

  「詩緒裡,你怎麼一直說別的醜男人!不准說了!」

  被捂住嘴的我一時間心情詭異:「……」

  ……你是什麼腦回路。


第19章

  富江恨極了,也怒極了,怒火中燒使他的黑眸亮得驚人。

  他按在我嘴上的手擠壓著我的腮肉,淡色的唇微啟似乎馬上就要說出令人厭惡的惡毒語言。

  但直到我剛剛未停下的眼淚沾濕他的指縫,青木都未曾說話。

  我已經停下了哭泣,但積累的眼淚還沒有完全流出,睫毛眼周濕漉漉的,被他的呼吸一吹涼意侵襲。

  我們僵持不下,我是瞪大了眼直直看著他,他是只露出氣憤模樣,又不再說話。

  漸漸的,青木的表情恢復如初,他斂下的睫羽盈著月光,呈現出根根分明的黑灰色。

  他在仔細端詳我的眼睛,眼珠緩慢地移動,我仿佛能確切地感受到他視線留下的一股黏稠的痕跡,如蛇在爬行。

  他烏漆墨黑的眼睛逐漸顯露出一絲憐愛,高高在上卻又故意掩蓋住其他東西的憐愛。

  這高高在上的姿態沒有以前他對別人那般自然,現在反倒是像強撐著空架子,生怕被眼前人發現自己深藏的卑微卑劣。

  我腦子混沌了,不由得思緒飄走。

  ……管家、老人、這座腐朽的城堡、青木恰到好處的收養。

  思緒才剛一飄走就瞬間被我拉回來。

  千萬不能好奇。

  千萬不能無端散發好心。

  千萬不能自己去救紀香、自己去探索那兩個男人的故事。

  今天夜晚自己動了惻隱之心沒有多加思考就去尋找紀香,已經是最蠢笨的舉動,至少應該找其他人一起的。

  我即便是將謹慎膽小刻進骨子裡,也難免會犯錯。

  因為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不能完全按照一條准繩完整走下去。

  青木松開了手,低頭看了幾眼濕潤的指縫。

  我沒有出聲,他道:「睡吧,好困。再怎麼樣也得明天再說。」

  「那他們會有事嗎?」我問他。

  青木淡淡道:「不會。」

  他說罷掀眸含笑瞥我一眼,「你應該相信我。畢竟那些人都會聽我的。所以現在必須睡覺。」

  我非常有炮灰意識的認真點頭。

  因為相信他,是唯一的出路。

  我直挺挺躺下,看著天花板上的鏡子,鏡子裡的自己表情呆呆的,哭過的眼睛紅紅的,顯得可憐極了。

  儼然一副被現實嚴重打擊、在殘酷事實面前郁悶的樣子。

  青木就簡單多了,他一躺下就閉上眼,一臉閑適。

  深夜醒著的時候,總是會多想。

  我看著青木那張閉上眼就顯得宛如人偶一樣特別乖巧又精致的臉。

  他的治愈能力本就突破了現有科學理論,我直覺青木的領域絕不能輕易踏進。

  所以他再怎麼不對勁,我都不想探究,生怕一步錯,步步錯,弄得我像他以前周圍人那樣瘋掉。

  ……不過以前那些人好像都是因為由愛生恨吧?本性本就卑劣,青木似乎放大了他們惡的一面。

  我思維混亂,總覺得還差一條線將那些事連成一串,但我非常抗拒那條線,一直不肯去尋找。

  廢話……我自己的學習生活兼職和警惕那些怪事都不夠時間了,哪兒有閑心探究別人的事,又不給我錢。

  ……好吧,其實我還是有點點害怕。就跟一個人走夜路突然聽見旁邊有響動,第一反應就是拔腿就跑而不是緩步上前一探究竟,恐懼是我的第一驅動力。

  思及此,我清空思緒,正打算閉眼醞釀睡意,鏡子裡的少年倏地睜開雙目,直勾勾對上我鏡子裡的視線。

  我嚇了一跳,心髒都差點驟停。

  他眼神勾絲似的意味深長,唇角噙笑:「你在看我。」

  「……」我干巴巴道,「的確,怎麼了?」

  青木一下子就跟得到上供的貓似的得意起來,雙臂枕在腦後,饒有興趣地與我對視,語氣上揚得很明顯:「沒有。」

  他側過臉,眼睛卻還盯著鏡子裡的我,然後又側回來,完美的臉型一覽無余。

  我逐漸死魚眼:「……」

  「除了我誰還舔過你?」青木突然道。

  我對這個話題感到深深的無語,但還是回答道:「沒有。」

  冷場了一下。

  我一頓,禮尚往來道:「你呢?」

  救命,怎麼那麼怪啊……深夜女子茶話會嗎?

  「當然沒有。別人臉那麼髒,我為什麼要舔。」

  我其實問的是你有沒有被舔……算了。

  「詩緒裡,那你有沒有接過吻。」

  我徹底佛了,搞不清楚為什麼這種境地下青木能問出這種茶話會八卦問題。

  偏偏他還很期待,不看鏡子了,側過頭來盯著我,雖然眉眼帶著一絲戾氣,總覺得要暴起打人了……

  我懶得搭理這種話題:「關你什麼事。」

  青木:「我明天幫你。」

  我迅速回答:「沒有。」

  隨即我又懟回去:「那你呢?」

  青木他似乎在回憶,仿佛記憶太多而在飛速地翻找,片刻之後,淡淡說道:「沒有。」

  接著他飛速說:「也沒有做過愛呢。」

  「……」

  青木見我一臉「你看看你自己在說什麼」的表情,笑了一下,無辜道:「你不信?你難道不覺得我這麼好看,跟誰做都是我虧了嗎?而且那些人都很惡心,除了讓我過得更舒心外還有什麼用處。我會吐的。」

  他的語氣高傲又盡數貶低身邊人。

  青木看不起任何人,不管美醜都能對其罵出醜人兩個字,他更是覺得別人真是又醜又肮髒,服侍他就夠了,他一想到自己這麼完美的身體要和那麼醜陋又粗鄙的人親昵就會一陣發吐。

  讓他們親他鞋尖倒是可以。

  「還有,」青木說,「我是一招招手他們就能為我肝腦塗地,指東不敢往西,誰敢呢?但是他們愛到最後卻都會恨我、想殺我,一群混蛋東西……哎,詩緒裡,我真可憐。」

  他說到末尾側過身,面上帶著哀愁,一雙眼睛裝著無限愁緒,枕著白色枕頭的少年說道:「你說,我是不是很可憐?」

  ……我倒是看出你在裝可憐。

  我並不在意他說的話,因為又不是我喜歡他,要跟他在一起,只是朋友而已,誰一天天在乎朋友那些事,我僅僅是回報他的問話。

  我哦了一聲,真誠道:「並不覺得,我想睡覺了。」

  讓我們放過這個話題吧,拜托了。

  青木哼哼幾聲,反正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也不再追著我聊天。

  我松了口氣,終於可以入睡,因為他的絮絮叨叨,我竟然有了睡意。

  不知道他問這些問題的用意,想起以前他在醫院脫口而出的喜歡……我卻不會相信青木的喜歡,與其說是喜歡,我更願意相信他是新奇,一時興起。

  他這種人,我怎麼可能相信他會對我有什麼專心的想法?我也並不是一時的偏愛特殊就能昏了頭的人。

  喜歡這種情緒如果那麼容易產生,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麼多無望舔狗了。

  悲。

  但我害怕一些事、一些暗藏在陰處的危機,如果他能夠保護幫助我,我會很感激,所以也並不是一絲情誼都沒有,硬要說的話,更像是朋友。

  在夜色下,我逐漸入睡。

  夢到了從前。

  ……

  我從小就是一個膽小的人。

  見到蟲子第一個哭的人絕對是我。

  幼稚園老師一唬人第一個屈服的人絕對是我。

  從小的外號叫間織哭包,長大了後就哭得少了一些,主要是國中高中也很難遇到能哭的事情吧?每天就學習、聊天、吃飯,就完了。

  我的父母,在家的時間很少。

  以前不懂探究無用,自己很好奇原因,於是主動去探索。

  其實當我小時候主動要去和母親出去玩,結果另一個同行人是陌生叔叔時,我並不應該好奇地發問。

  好奇這種東西,得有能力解決才行,要不然得到的只是無能為力的悲慘結果。

  而當有一個陌生阿姨和父親進屋,滿臉堆笑給予我禮物,父親說你不必如此時,我也同樣不應該好奇發問,因為得到的只是「詩緒裡,你以後不能跟我們一起生活」的答案。

  後來和外婆住在一起,母親有其他的孩子也在這裡,我在其中宛如一個局外人。

  獨自在田野裡玩耍,一個土堆突然有什麼東西鼓動,我既害怕又探究心大起,腦子一熱伸手進去,被凶狠的蟲子狠狠咬了一口,大哭著跑回去。

  外婆草草幫我處理了傷口,一句話沒說就去照顧另一個孩子。

  我後知後覺地對蟲子害怕極了,特別膽小,又不是時時刻刻膽小,導致了這個結局,從此經過那處土堆時我都心跳加速,繞路而行。

  那天夜晚傷口陣陣發疼,我獨自煎熬時明白了一個道理。

  好奇心帶來的結果,如果沒有人幫你兜底幫你吹吹傷口,你是需要一個人承受的。

  每次看恐怖電影看見作死主角團時我都暗暗提醒自己,千萬別做影片裡的人,因為我只有一個人。

  一個人的恐懼是加倍的。

  然後到了高中,那一天,母親快要病死了。

  我與父母分開數年,外婆已經去世,他們把老家的房子給了我,每個月給生活費與學費。

  其實我當時並不知道是母親快病死,只是父親破天荒給我打電話,提了一句你最好去醫院看看。

  ……去醫院?看什麼呢?

  我又一次去探索,去了醫院。

  我是第一個到的,女人形容枯槁,呼吸機裡的鼻息很是勉強,她見有人進來,忽然期待地睜開了眼。

  我眼睜睜看著她的期待又灰暗下去。

  我與她干巴巴說了幾句話,然後她的丈夫、孩子、一眾的親戚進來。

  我不得不退位,那比我小兩歲的孩子滿臉淚痕地握住她的手,她也激動得落淚,句句囑托,字字真心。

  周圍陌生的面孔面帶悲戚,一個一個地開口。

  我站在門外,透過門的玻璃安靜看著她眾心捧月,親人簇擁,即便是死也是滿懷深情與遺憾愛意的死去。

  我站了片刻就離開,一路哭,都不知道哪裡來的那麼多眼淚。

  經過一條小巷時裡面傳來群毆的聲音,我腳步不停,低頭給警察打了電話,然後徹底路過。

  我只是膽小,並不是冷漠。

  回到學校,我照常過自己的日子。

  然後發生了一系列的事情。

  我在夢裡都在懊惱自己今天為什麼要犯和以前同樣的錯誤。

  如果沒有青木,我肯定會被抓,紀香也是同樣的結局。

  找是肯定要找的,擔心同學是最平常不過的感情,但是我應該在同學問紀香時找其他人一起,而不是單獨前去。

  是什麼讓我突然這麼膽大?難道僅僅是因為紀香是團隊裡和我聊天最多的嗎?

  ……

  我在夢裡結尾莫名其妙反省了好一通,醒來時遲鈍地開始後怕沒有人救我的結果,但我很快振作起來,不再沉浸於重復的錯誤裡。

  青木依他所言,拖住了管家他們。

  我報了警,在其他同學震驚的目光中,警察救走了紀香和那兩個男人,將管家和老人拷走。

  最後我們做完筆錄之類的東西,我在家得知的消息是,那老人將所有的財產留給了青木。

  我:「…」總覺得這就是他最終的目的呢。

  手機裡還有同學激烈的討論聲,大部分都是在說富江同學真可憐的。

  我打開窗戶,陽光傾瀉而下。

  忽覺有一道目光投向我的臉,低頭,樓下那個抱著嬰兒的男人盡職盡責般站在我家樓下,一直垂首與嬰兒說話。

  我迅速關閉了窗。

  而電話也剛好打進來。

  「喂,間織小姐嗎?這裡是裡澤精神病院,有一位叫田峰的病人的家屬希望你能來見他一面。請問您有時間嗎?」

  「……」我心口一顫,幾乎立刻拒絕,「不必了,我不想來。」

  「真的嗎?請您再考慮一下!田峰他已經和平常人無異,不會傷人,並且你們見面有很嚴格的安全保護措施……」那人不知為何十分想完成田峰的願望似的,急迫地與我解釋他有多麼無害,甚至多麼招人喜歡。

  我心生熟悉的恐懼,不久前見面的那一幕歷歷在目,我想都不想再次回絕。

  掛斷電話後,我的心依舊惴惴不安。

  報警是沒有用的,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身邊連一個可靠的大人都沒有,根本無法訴說。

  直到門鈴響起,我被驚醒,湊貓眼一看,是青木。

  打開門,他正低頭仔細看我家門鎖。

  「詩緒裡,你這是換鎖了?」

  「對啊,上次就換了。」

  青木抬頭看我時,笑道:「你真的很愛哭呢詩緒裡,瞧瞧你。」

  我一摸臉頰,果然滿是濕潤。

  他自若地進來,躺倒在沙發上。

  我:「……」

  我滿心憂愁地跟他說樓下的奇怪男人和田峰的事,讓他最好不要待在我這裡太久,萬一發生什麼事了怎麼辦。

  「什麼——」青木立刻站起,他似乎猜測到什麼,神情立時難看,一把打開窗戶冷冷看向樓下,那男人一頓,緩慢地抬頭。

  我嚇了一跳,「喂…!」

  我剛要趕過去,就聽見青木朝下面說了什麼,估計不是什麼好話,因為他還配套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我:「…」

  不管怎樣,我先躲他身後觀察了。

  那嬰兒突然響起一陣尖銳的哭喊,男人慌了神,抱著嬰兒快步離開。

  青木一臉暢快,嘲笑幾聲:「哈哈哈這個樣子竟然也敢出來見人,真是大膽啊!我都要為他感到自卑了!」

  我揪著他後背衣物,默默探頭看了半晌,等那個男人徹底消失後,青木還在笑,他太開心了,笑聲充滿了對對方的貶損。

  我:「……」

  我已經不知道事情發展到何種地步了,但恐懼倒是退去不少。

  他隨之專門打了精神病院的電話,還要求和田峰對話。

  然後又是一陣嘲笑聲,他表現的真的太快意了,就好像報復仇人一樣……

  「哈哈哈哈沒想到你居然這個樣子!真醜陋!真粗鄙啊!你就配一輩子待在裡面,出來的話最好注意一點……」

  ……最後的話絕對是威脅吧!?

  青木像個一時得志的小人一般,用反派的笑聲肆意笑完,意猶未盡地掛斷電話,對我笑著說道:「詩緒裡,我太高興了,今晚上我們就去奢侈品店享受吧。」

  我:「……沒錢。」

  我的恐懼蕩然無存了。

  只剩下滿頭的問號和省略號……


第20章

  最後青木實在坐不住,拉著我出去,我又不可能真的去奢侈品店,所以在街上胡亂走時發現一家免費參觀的畫廊,就順理成章地進去。

  我沒有去過畫廊,因為自己並沒有多少藝術細胞。

  畫廊裝修簡潔明亮,門前掛著一個大橫幅,上面有畫家的藝術照,清水凌幾個大字在照片下方呈現炸裂的效果。

  看來是什麼名畫家的樣子。

  裡面也人數眾多,幾個記者還在采訪,白色閃光的照相聲讓青木一下子變了臉色,徑直走了另一條道,我沒跟著他走,自己從入口處的抽像畫一路看到裡面的人像。

  有一系列的畫非常多,也是觀眾最多的,一名海藻頭發的男人或坐或躺,沙灘田園與城市,畫家將他畫得慵懶又美麗。

  但一整天看慣青木那張臉的我對此免疫力極強,只是禮貌觀賞一番。

  等我走到最裡面,忽而有人叫住了我。

  「詩緒裡!」

  青木在不遠處朝我揮手,他身邊站著的那個人我怎麼越看越像門外貼著的畫家呢……

  對方並不像電視劇裡塑造的藝術家一樣留長發,穿著隨便,反而將短發梳成大背頭,一派精英人士的形像。

  我走近之後,他還沒說話,青木先陳述道:「詩緒裡,我要讓他把我的美貌畫出來。」

  命令式的話語令清水凌微不可查地皺眉,青木又對他笑道:「你畫畫這麼好,這麼厲害,應該能滿足我的要求吧。」

  這隱形的誇獎吹捧又讓清水凌的眉頭舒展開:「這是自然,我剛好在尋找下一個系列的模特,富江你可以來試試。」

  我與那畫家互相公式化介紹了自己,便開始走神。

  青木想要的還從沒有得不到的,不一會兒就與這個名畫家約定了時間。

  我琢磨著這人社交能力真強大,這都能行。

  和青木離開時,我問:「你很喜歡他的畫?」

  「哈?不是,」青木嫌惡地皺眉,「那些模特怎麼比得上我呢。我只是看別人吹他畫功了得,也許能畫出我外表的十分之一呢?」

  ……你還挺能吹……

  「而且詩緒裡,」青木突然彎腰湊近,將一張完美的臉懟在我眼前,他狀似慈悲道,「你不覺得我這張臉必須要流傳下來,給後人看看嗎?也得讓那些遇不見我的人一點提高審美的機會。」

  我:「……」

  我推開他的臉,木著臉道:「我餓了,要吃飯。」

  青木非要去高檔餐廳被我面無表情地拒絕。

  「那要不我們分開吃吧。」我無所謂道。

  青木卻撒嬌賣潑,「不要不要不要!而且我請客詩緒裡你都不去。」

  他的譴責對我無關痛癢,甚至無視了他掠過這個人,走向一邊的咖喱飯店。

  青木一邊氣憤跳腳一邊又自己跟上來,憤怒的面容,眼尾處染上艷紅,惹來一大堆回頭目光,偏偏他嘴裡還在抱怨,腳卻聽話地一直寸步不離地跟。

  我都無語凝噎……

  我扭頭暗含驅趕意味地對他說:「再嗶嗶抱怨就別跟過來啊。」

  青木閉嘴了。

  世界清淨了。

  咖喱店店面雖小卻很干淨,我走得有點累了,隨便找了個位置坐。

  青木就坐我對面,一來就吸引了無數驚艷的視線。

  我整個人都被他的光環弄成社會隱形人了,不過樂得如此,沒有扎眼的目光,以前在街上走偶爾碰到的惡心男的視線也一瞬間無了,全跑青木身上去了。

  那些好意的、貪欲的、惡心的、下流的、痴迷的,通通被他俘獲。

  青木本人適應良好,他享受眾心捧月的感覺,卻不是把他們當人,而是當奴、隸,享受的是他們的追捧和帶來的好處,卻能將他們的好感棄之如履。

  說了不要胡蘿蔔,但服務員好像全看青木去了,到頭來上來的依舊有胡蘿蔔。

  我慢吞吞吃咖喱飯,將裡面的胡蘿蔔塊挑到一邊,抬頭一看,青木也做著同樣的事,他把胡蘿蔔一個一個分開,逐漸變得不耐煩,忍耐值到達閾值,直接撂勺子不干了。

  「不是說了不要胡蘿蔔嗎!聾子嗎!」青木發脾氣。

  我:「……」

  明明只有我說不要胡蘿蔔的,你什麼都沒要求。

  服務員依然過來急忙忙鞠躬道歉,重新上了兩份。

  我吃完回到家,青木一臉自然地跟著。

  「?」

  「你不回自己家嗎?」

  青木立刻變臉,從無所事事高傲巡視的少年變成可憐兮兮無家可歸的犬,他眉眼一撇,聲線也變得輕飄飄的:「詩緒裡……你想想,那個房子可是關了兩個人那麼久,而且那兩個老男人還做了那麼多壞事,住進去的每一天我都會做噩夢,萬一他們其實以前殺過人呢!一定的吧!他們太狠心惡毒,簡直是蛇蠍心腸。這種人殺人也不奇怪的吧!說不定警察就會找到蛛絲馬跡呢。」

  「我一想到我被這種人收養了一個月,天天和這種魔鬼共處一室,我都感到一陣後怕。再說,那麼大那麼空曠的房子,我總覺得恐懼……你理解的吧,詩緒裡?」

  「……」我理解個啥啊。

  我說道:「那你沒有男性朋友?去他們哪兒住。」

  青木:「詩緒裡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他們都嫉妒我,恨不得生啖我的肉,怎麼可能對我友善?」

  「不是還有挺聽你話的嗎?」

  「那不是朋友。」他一臉「那是工具」的表情。

  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直到青木將一張卡塞進我手裡,我嚇了一跳,他卻淡淡道住宿費。

  ……行吧。有他在的話,我也不是一個人,遇到事情總多一條路。

  而且青木總有種蜜汁盾牌屬性……

  我妥協了。

  晚上的時候,吃完飯我習慣性拿出書來讀,青木趴在沙發上閑不下來,我瞪他一眼:「安靜一點。」

  他安靜是安靜了,只是我讀完後關上書,被他幽幽一直盯著的眼神一瞬間嚇住。

  夜晚睡覺,我有先見之明的把客房收拾出來了,在青木進我房間時冷酷地把他踢下去。

  得到一夜安眠。

  ……

  第二天他並不在,應該是去畫家那裡了,我睡了一上午懶覺,下午去新的兼職處做到六點多回家。

  打開門,青木還沒回來。

  再過了一天,上學,青木依舊不在,老師和同學們似乎習以為常。

  「富江肯定要旅游啊什麼的,上學對他來說簡簡單單根本不需要做的吧!」

  「真希望下周的學校旅行富江同學能來啊……」

  沒救了,這群青木毒唯。

  我秉承朋友情誼去了老師辦公室問了一句。

  老師:「富江啊,沒關系,他愛玩兒,玩兒幾天再來上學好了。」

  我表情都快裂開。

  他都沒請假啊!!

  「不過沒想到……」老師眉眼間帶了絲陰鷙,「就連間織同學也淪陷了啊……都在關心富江同學了……富江真是受歡迎啊,他就不能一個人好好專心下去嗎……」

  淪陷……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立刻表示自己的無害性:「老師!是因為青木同學他是班級裡的一份子,不管是誰沒來我都會問一句的,因為老師你上周班會上講過我們要互相關愛互幫互助!我夜晚思考了一夜,不禁對老師你的肺腑之言感動到流淚,老師你說得對,不僅人人關心青木同學,也人人關心我和每一個同學的!共建美好班級,下周流動紅旗絕對是我們班的。」

  「……」老師擺擺手讓我出去。

  我馬上走出去,並且沒再問青木的事。

  等到再一次聽見他的消息,是我聽聞那名畫家瘋了,他宣稱自己畫出了人世間最美好的一幅畫,但處處碰壁,誰都不承認。

  但很快他便收回了那副畫,喃喃自語只有自己能收藏這幅完美的畫。

  他的畫只在畫廊掛了一天,就被趕出去。

  那天我恰巧路過看了眼。

  周圍人對那名畫家的追捧變了樣。

  「天吶,怎麼這樣……真是太可惜了……」

  「哎,恐怕是名氣帶來的壓力太大了,老師精神上出問題了吧……」

  「聽說他還把原本的模特嘲諷出去了,模特很生氣地走了,並揚言不再做他的模特……」

  我抬頭,在稀稀拉拉的人裡很容易就看見這副奇妙的畫。

  只一眼我就知道這是青木。

  他的純黑發,純黑的眼睛,純黑的淚痣,只有皮膚是煞白,唇色淡淡。

  畫裡的人表情蠱惑,稱得上是美人——如果不是畫家在他側面畫出一張沒有瞳孔的臉的話。

  就像一張同樣美的臉從少年的頭皮處掙脫出來,血肉經脈撕裂,兩張同樣的臉,同樣的微笑,令人毛骨悚然。

  與其說是模特畫,不如說是一部恐怖鬼片的宣傳。

  和畫家以前的作畫風格大相徑庭,連美好的安靜氛圍都蕩然無存。

  「等等…!!不准看!」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突然闖入,猛然撲到畫上,准備把畫強行帶走。

  有人認出了他,驚訝道:「清水老師!?」

  我也認出這是那個精英打扮的畫家,他一身狼狽,神情失控,血絲與黑眼圈異常濃重。

  他將畫取走,有人企圖攔住他問個究竟,被畫家撞翻在地。

  「我不要展出了!!你們都不配看見富江的畫!這是最完美的……這是最完美的作品!!」

  我嚇得急忙退到一邊,生怕被牽連。

  莫名其妙的畫展結束了,畫家被畫廊永久趕了出去,結束的結果誘因居然是他臨時反悔,當眾將畫搶走。

  也是很迷惑了……

  而青木依然沒有出現。

  直到第二天我兼職下班時間晚了一點,天色昏暗,路燈在街上盡職盡責地照亮道路,一個又一個昏黃光圈在地上連成一串。

  一個少年突兀地出現在我的前方,他的呼吸聲太明顯,似乎是情緒激動的喘息,我猛然停止腳步。

  他剛好在兩個光圈之間的黑暗處,一步一步走近,光逐漸從他腳尖攀爬至他的臉,一張蒼白無血色的好看至極的臉。

  我猶豫道:「青木……?」

  他太狼狽,身上還有土壤的痕跡,沉默地緩慢走過來。

  那氣氛太可怕,我有點慫了,不禁後退了半步,他卻來的更快,黑色點漆的眸一眨不眨地凝視,一靠近就伸出雙臂一把抱住我的肩膀,頭也埋進我的肩頸。

  「詩緒裡……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可惡!」他開口了,起初嗓音莫名有些嘶啞,仿佛聲帶被生生扯壞,但很快說著說著便恢復了原狀,「那個畫家就是名不副實!根本畫不出來我的半分,無能的廢物!然後我又找了一個雕塑家想要雕刻出我的樣子……可是他卻把雕塑全都毀了,還要殺我!幸好我跑出來了……詩緒裡嗚嗚嗚……」

  青木跟個小狗一樣嗚嗚哭泣起來,我插不上話,他身上有泥土的味道,夾雜著碎草的清香。

  我是沒想到他的經歷竟然這麼跌宕起伏,「要不我們報警吧……」

  「他已經進去了。」

  哦……

  青木要死要活委屈極了,但過了一會兒就開始惡毒詛咒他們並且用極其刻薄的語言挑他們的刺,那兩人在他嘴裡全然成了一無是處的蠢貨。

  我似乎一晃神看見他脖子上有一條細細的紅色痕跡,宛如被人吊掛、奮力地勒死,但仔細一看卻光滑如初,讓我不禁懷疑是不是燈光太灰暗看錯了。

  我努力安慰他:「沒死就很好了,死裡逃生。你還鏟除了一個社會公害。」

  「……」青木沉默片刻,卡殼了一秒,隨即悶悶嗯了一聲。

  不知道他有沒有被安慰到,青木的擁抱十分冰涼,他的衣物都傳遞不出絲毫溫度。

  我拍他背,手掌下的衣物有泥土的渣,他的背部並不是瘦弱類型,一層薄薄肌理覆蓋,隔著衣服都能感受到少年的生命力。

  他還是默默跟著我回去,青木路上有片刻的恢復,淡漠的神態使靡麗眉睫間都覆蓋了一層涼冰。

  那種已經置身事外的脫離感,剛剛的委屈嫉恨是真的,現在又不在意也是真的。

  但一旦到了燈光明亮處,他便立刻裝出一副黯然神傷的味道。

  我默默看著。

  演員青木即便是演戲也是養眼萬分,他似乎懂得怎麼把自己本就頂尖的外貌發揮到最大值。

  順便一提,這幾天他沒在我還專門去銀行查看了卡的余額,他的密碼就貼在卡的背面,我撕掉了。

  而我一看到余額就當場震撼,差點一個腿軟給跪下。

  錢……!都是錢啊!好多錢!一輩子賺不到的錢!

  而我也狠狠感受了一把對待有錢人銀行服務人員是怎樣熱情再熱情、禮貌再禮貌、微笑再微笑地朝我推銷一系列保險啥的……

  我一一拒絕,神情恍惚地回到家。

  然後這張卡就被我封印在屋子深處,用都不敢用。

  想到此處,我側頭向裝可憐的青木說道:「你的卡拿回去吧,太多了,我只用合理的價格就好。」

  「多?」青木一頓,在眼眶裡打轉的眼淚下一秒就收回,毫不在意道,「也不多吧?」

  「……」我內心天人交戰一陣,忍痛道,「你還是拿回去吧!」

  「錢這種事情……隨便啊……」青木實在不懂金錢的稀有度,他明明會怒罵別人窮鬼,自己卻因為來錢太容易,特別看輕。

  我內心悲傷了一陣。

  畢竟我是靠固定生活費的人,雖然足夠但生怕大學時候出什麼意外,就能省就省,還兼職。

  我的人生實在是一眼能看到頭的,大學工作退休。

  悲。

  到家之後,我勒令他不能一身髒兮兮的進屋靠沙發,青木聞言,說道:「洗澡就行了吧?」

  我剛要點頭,他神情自若地伸手開始脫衣,鎖骨與胸膛一點點顯露。

  我:「……你能不能進去脫啊你!」

  「沒關系,看吧。」青木還很期待,他對自己的身體非常滿意。

  ……但是你身體關我什麼事啊?!

  我企圖換起他的羞恥心:「你在別人家洗澡也這樣脫嗎?!」

  「當然不是,」他反駁,但並不是因為羞恥,反而是輕蔑,「別人怎麼配的呢。」

  我徹底無語了,只能用命令性語句:「不准,這是我家。以後都不允許!」

  「……」

  你朝我露出委屈的表情也沒用啊!!你又不能變性!

  他瑩玉一般的肌膚又蔫蔫地給遮回去,深深精致的鎖骨重新隱藏進衣物。

  等青木到浴室裡,我才跟打完仗似的累得慌,坐向沙發。

  伴隨著淋浴頭的聲音,我的手機響了一聲。

  [間織,我們社團打算在下周的學校旅行中去爬雪山搞活動,你有什麼意見嗎?]

  是我加入的那個社團,下周的學校旅行正好就在雪山之上。

  而我們社團已經很久沒有開展活動了,再不開展恐怕會被主任提醒。

  我拿起手機回復。

  [我都可以。]

  [好,那我給其他社員說說。裝備到那裡租用就好。]

  [好的,謝謝社長。]

  [不用不用。應該的。]

  我有點困了,他洗完澡我進去洗漱一遍就回到臥室躺床上入睡。

  夜色微涼,涼風習習。

  ……

  整座屋子陷入黑暗,客房的門被開出一條縫,隨即打開,少年從客房裡走出,光著腳,貓似的悄無聲息。

  他立在陽台,月亮的光輝溫柔偏愛地籠罩住絕色少年,他並不是柔和的美,而是濃艷的鋒利,上挑的眼尾、淚痣、淡唇、毫無瑕疵的皮膚,整個人面無表情時充滿了蠱人的輕蔑。

  他下瞥,樓底下正好是一個男人悄悄抱著一個襁褓躲在角落。

  男人似乎過得很不好,自己衣衫襤褸,臉與前段時間相比已經瘦脫了相,眼珠子愈發突出,隨時處於驚恐的狀態,像是自己活在滿是假想敵的世界,生怕有人來搶他懷裡的東西。

  他懷裡的襁褓卻是用的最昂貴舒適的料子包裹得嚴嚴實實。

  比起以前,那東西好像長大了一點。

  青木勾起唇角輕嗤一聲,露出極其惹人又不屑的輕笑。

  男人抬頭看見了他,見狀一驚,呈現保護的姿勢匆匆離去。

  陽台之上的青木黑眸裡映出他倉皇逃竄的背影,厭惡的情緒溢出眉眼。

  藤井湊住進醫院那段日子,經過了無數日夜的掙扎,最終從醫生手下救回了面目全非的富江。

  浸泡硫酸許久,再加上醫生精妙的切割與實驗,富江只剩下一顆心髒,藤井將他帶走後,頑強的生命力使富江鼓鼓跳動的心髒長出一顆幼兒的腦袋。

  那幼兒簡直是世間最可愛最好看的孩子。

  笑時像天使,怒時又讓人心甘情願。

  但一有人看見他的脖頸居然長在一顆成人的心髒之上紛紛露出驚恐害怕的表情尖叫起來。

  藤井不得不用襁褓將他嚴密的包裹住。

  富江起初整日發出呃……呃……的聲音,聲帶破損嚴重。

  過了幾日,他又能聲音尖銳的哭出來。

  富江一旦開始說話,就驅使著藤井。

  「帶我……去哪裡……」他用轉動的眼珠子示意方向。

  藤井湊依他所言去了,見到的卻是一名少女,長相實在無害又無辜,那雙圓圓的杏眼看著你時,幾乎要融化在她的可愛裡。

  可是她的性格卻是相反的警惕,兔子似的,悄悄地遠離。

  藤井湊看見襁褓裡的富江變得異常安靜,她回答時便眼睛轉過去,即便看不到她也無聲笑出來,狡黠極了。

  等她借口走了,富江又會露出怨毒的眼神看他,似乎在怪藤井的無用,竟然不能滿足他的要求。

  「我會滿足你的要求……一定會……」藤井湊喃喃道。

  自從富江變成怪異的小孩,藤井湊的感情便偏向大人對小孩子的執念感情,比其他人更固執又痴迷,要豁出一切為他付出。

  於是整天站在間織的樓下,富江不會讓自己的面貌顯露在間織眼前。

  有時候藤井湊會對這樣的富江感到一陣怪異。

  那樣任性、自我、卑劣的一個人,也能這樣入迷又小心地對待別人嗎?

  他偶爾看著富江出神。

  原來富江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

  皮囊外是高傲的,骨子裡是卑微的。

  藤井湊和他待在一間狹窄的出租屋裡,有一天晚上,藤井湊喂他吃完飯,眼神僵直,藤井突然問道:「富江,難道你喜歡她僅僅是因為她不受你的吸引嗎?」

  嬰兒的眼珠轉向他,沉默一秒,勾起唇角咯咯咯笑出聲。

  「不是哦,我以前也以為是這樣。」

  「——但是,並不是呢。」

  當那天間織詩緒裡帶著撲通的少女心遞給他情書那一刻,富江以為自己會厭倦。

  就像他一直以為的——詩緒裡那家伙,那副不把他放在眼裡的、把他當成普通人的樣子真是令人厭惡。

  富江討厭別人殺他,也同樣討厭無視他魅力的人。

  同等的討厭。

  時間一長甚至是憎惡。

  他喜歡的,僅僅只是那些服從階段的人,既不是不對他感興趣,也不是恨他想殺了他。

  很久很久以前,富江遇見過一個無視他魅力的人,他對此饒有興趣,也非常討厭這個人。

  當富江的一個毀容分裂體出現,其他完好的富江就欺負這個分裂體,那個人終於動了惻隱之心。

  「哈哈哈哈哈真是無聊啊!」

  富江一瞬間失去了興趣,味同嚼蠟,毫不留情地拋棄了那人自己一個人走出死地。

  所以,當詩緒裡遞給他情書時,他以為也同樣如此。

  她被他的言語嚇走的下一秒,青木低頭看著簡樸的情書信封。

  奇妙的。

  原以為會失去的興趣並沒有改變。

  原以為會就此拋棄的感情並沒有改變。

  他甚至愉悅地笑了出來,心髒久違地撲通鮮活地跳動起來。

  啊……完全搞不懂怎麼回事。

  其實詩緒裡那家伙也沒那麼討厭吧?

  新生的嫩芽冒出頭,纏繞住他全身的筋脈血肉,像頭一次浸泡在溫水裡,輕飄飄的宜人。

  搞不清楚的事就拋之腦後,從心做就好,青木一向如此。

  喜歡之後能頭頭是道的說出一個又一個理由。

  但喜歡的那刻,其實毫無原因,不知起處。

  藤井湊明顯懂得這個道理,富江不懂,於是開始時錯以為是因為她的態度讓他不爽從而注意。

  但藤井湊懂,頓時挫敗地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僅僅只是因為她是她,而你們相遇了…就算是一個人重復她的軌跡與你相遇,不是她做出那些事就不會喜歡的……如果間織小姐是痴迷富江你的其中一員,與其他人無異,那對你來說也是最特殊的一員……」

  「被她殺死,一定是心甘情願的,因為那代表她愛你啊!……從土裡爬出來,再次被殺死也要繼續追逐。」

  怪物的愛就是如此,不論道德不論悲歡,只要是她,糟糕的、美好的,一並照單全收。

  所以模仿她對富江的態度無用,因為這份愛到了後期,已經無關那些。

  用此態度引起注意可能行得通,但獲得愛?太難了。

  有時候愛情就是如此不公,一個人做同樣的事,就能輕易地獲得寵愛,另一個人做同樣的事,卻什麼都不能獲得。

  啊……好絕望。

  世界上最糟糕最無理取鬧的就是找不出緣由的只針對那個人的愛了,無根浮萍般,一旦沾染,就再也甩不掉,扔不出了。

  男人在樓底下被樓上的另一個富江陰惻惻的眼神逼走之後,他懷裡的嬰兒也咬牙切齒地恨。

  藤井湊急忙保證下一次一定不會這樣。

  寂靜的路燈下,男人看著氣急敗壞的嬰兒臉,恍惚出神。

  ……就連避免她害怕自己的心情,都能壓住占有欲,從而在無數分裂體之間形成隱形的規則。

  出現在她身邊,只能有一個。

  但是富江的生存方式沒那麼容易改變,他依舊愛慕虛榮,需要許多許多人的服侍,目前更是不了解怎樣對待她,所以還是有很多可乘之機的。

  藤井在黑暗中露出一抹微笑。

  學校旅行那天,我輕裝上陣,和班級裡的人一起坐上大巴車前往目的地。

  期間老師幾次組織秩序,皆因前排的青木周圍特別吵鬧,甚至還有人跑出座位。

  我坐在後排,鄰座是叫桃子的女生,也是一個社團的。

  她因為早就喜歡另一個男生,所以並沒有太痴迷於青木。

  桃子朝我訴說自己的少女心事,說到動情處還會碰著臉害羞。

  我不禁笑出來。

  「仔細想想,如果不是拓真君就不行!其他人幫我撿水,我就不會心動。」

  「可能他長得好看?」

  拓真君是其他班的,我並不認識。

  「不哦,」桃子搖搖頭,笑道,「是很普通的類型啦。」

  那戀愛真是夠無理取鬧的。我吐槽。

  很快,車搖搖晃晃的到達,外面白茫茫一片。

  「哇!好厚的雪!」

  「我帶了滑雪板!……那個,富江同學需不需要……」

  「我能幫富江你燒烤……」

  我們班級呈現很明顯的區分,一大坨人的一般是富江專屬,其余人都零零散散的。

  等解散時,我們社團留在了這裡,社長專門詢問了一個專業的旅店,獲得了裝備,還有看我們是學生就隨行的兩名成年專業人士。

  「最近正好是晴朗天氣,去那邊的小屋燒烤特別棒!」其中一個男人說道,露出八顆牙齒,笑容燦爛。

  「我們的路程就是一直到那邊的小屋,放心,不會太遠。」

  不過,所有人的殷勤全跑一個人身上去了……我死魚眼看向冒出來的青木。

  這是我們社團的人嗎?

  你干嘛你。

  「好了!裝備好就出發!」社長漲紅了臉吼道。

  青木笑盈盈:「真是有趣呢,我喜歡雪山。」

  「是吧,雪山很好看!特別是在小屋裡邊賞景邊燒烤。」男人搶先搭話。

  我:「。」

  我們出發了。

  路上桃子有些體力不支,我拉住她繼續前行。

  「謝謝!」她感激地笑笑,「間織你人真好,一開始還以為你很難接近呢。」

  「也不是……我就一個普通女生而已……」

  說起這個我就想吐槽。

  在原來的班級裡也是,起初我是因為天天兼職,正好是繁忙的時期,所以錯過了交朋友的好時期,等回過神來……謝謝,周圍人已經都找好伴了,形成團體了,我再融進去就會費些力氣。

  後來干脆不融了,和周圍近的人做普通同學就行。

  現在這個班更別說了,我是中途插進來的……

  最主要的還是我社交能力不太行……

  可惡,其實我也是一個正正經經的高中女生,是jk啊!

  為了保存體力,我們沒有聊天,一步一個腳印。

  倏地,領頭的人停下:「等等,你們聽見什麼聲音沒有?」

  我嚇一跳:「別嚇人啊。」

  那男人失笑:「沒有,我是認真的。像是有人在呼救。」

  青木捂著嘴對我噗嗤笑了幾聲。

  「……」忍。

  我平靜地移開目光。

  男人走到一個坑的附近,向下看,驚到:「有一個人!」

  「什麼?!」

  其他人趕過去,我正要跟著過去,才看見坑下一個朝地趴著只露出一截脖頸的「屍體」,就被青木拽住手腕。

  我疑惑回頭。

  咕嚕嚕。

  全部人循聲望去,只見上方有個模糊人影,將一塊巨石朝下推,正是我們的方位,似乎要將坑填平,將那「屍體」徹底壓下。

  「快跑!!」

  這裡的道路很窄,巨石竟然占據了全道,其他人倉皇逃竄中有的就地一滾,滾下後方的山坡,有的硬是要下去救那個人,一時間四分五散。

  我被青木一拽,跟著他滾入另一邊山坡。

  眼前在翻滾,眩暈,眼花繚亂。

  只知道一直被按在一個人的懷裡,像是永遠要這樣滾下去。

  ……

  片刻之後,山坡中段,一個少年猛然撞上樹干,樹上的雪落下,他懷裡的人沒事,但是少年的後腦硬生生砸出凹陷,恐怖的扁下去,當場死亡。

  汩汩的鮮紅血液順著樹的脈絡流下,染紅他與昏迷的少女身下一片的積雪。

  過了一會兒,他後腦的凹陷開始復原,睜著眼死不瞑目的狀態破除,胸膛漸漸有了呼吸起伏。

  無神的眼睛重新恢復光彩,低斂,無力垂下深埋進雪中的手抬起,隨著雪花簌簌落下,他拍走少女頭上臉上的冰涼。

  「啊……沒想到這裡也有贗品。」青木想到剛剛見到的「屍體」。

  他背起詩緒裡。

  雪地裡有幾處補給點,他們周圍剛好就有一個,是一處矮矮的石頭堆砌的空間,狹窄無比。

  可惜的是這裡的補給點,沒有聯系工具。

  青木將詩緒裡放到洞裡的地面,他甚至不能在洞裡站起來,只能彎著腰行走,也走不了幾步,頂多兩米。

  這裡堆積的有木柴和打火機,還有一些剩余的壓縮餅干和基礎性藥物繃帶。

  他們在雪地裡待的太久了。

  青木看一眼昏迷的人,她的臉上的酡紅是凍出來的,進入到相對不那麼冷的空間裡,她開始不自覺發抖,可能雪進了衣物融化在裡面掠奪了溫度。

  青木在中間生了火,柴木燃燒出火焰,帶來一絲的溫暖。

  過了片刻,她還是冷,冷得發抖,頭發濕漉漉貼在逐漸蒼白的臉頰上。

  青木安靜地看了片刻,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詩緒裡很容易就會死掉的。

  以前那些危機他能夠解決抵擋,反正不會殺她,所以他從未真正見過她生命力的消逝。

  是如此脆弱,只有那麼一次。

  他脫掉了最外面的衝鋒衣,包裹住她,青木沒幫過人,動作間有些笨拙。

  他坐在她身邊,睜著一雙眼睛等待,像是等主人醒來忠誠的犬。

  還是冷,還是抖。

  於是他又脫了一件包裹她。

  從沒有妄圖留過一條性命,青木做一步看一步,無聲間漸漸宛如一個學步兒童,眼裡什麼負面情緒都不帶,頭一次這麼純粹認真。

  他並不知道應該脫去她貼身的濕潤的衣物,只知道加衣服。

  他把她推到離火焰更近的地方。

  此刻他身上只剩下一件上衣和褲子,青木是怪物,卻並沒有怪物的強悍身體素質,他也開始發抖了。

  但是依舊認真盯著地面上閉著眼的詩緒裡。

  啊……詩緒裡怎麼還在抖。

  他摸了摸她的額頭才發現詩緒裡竟然發燒了。

  青木將補給點的醫療箱翻了個底朝天,無數藥物雜亂地丟在地上,他尋找到發燒的藥,給她就著一點點水喂了下去。

  發燒的人即便在溫暖的被窩裡也會冷得發抖。

  她需要更熱。

  直到青木把上身脫完了,他再沒有辦法。

  因為他是冷的,不能靠近她的冷。

  詩緒裡的臉越來越紅,呼吸越來越重,緊閉的眼尾已經溢出委屈的眼淚。

  青木冰涼的手指按住那滴淚。

  不是常人的著急,此時,他的內心一片空茫。

  一片的迷茫,仿佛一個從未遇見過這種情況,徹底不知道怎麼辦的人。

  半晌,詩緒裡的呼吸開始減弱,青木一直凝視著她,立刻便發現了。

  那雙美麗的、漆黑的眼睛轉向了火焰。

  他不能死,復活期間不知曉會不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所以他現在不能死。

  所以青木謹慎地,又認真地僅僅將自己的雙臂在火焰外圍走了一遍。

  就像小孩子誤碰到蠟燭,起了泡。

  他的雙臂發紅發痛,滾燙一片,又在雪地裡浸了一下,於是溫度降下來,達到人可以接觸許久的溫度。

  一個又一個水泡與焦痂出現在可怖的紅腫雙臂上。

  青木將詩緒裡抱在懷裡,讓她的背靠著他的上身,隨即蹙著眉試探性地將手臂伸進她的衣物裡,隔著最裡面一層衣服,卻剛好弄干了那些濕潤。

  他的懷裡很冷,但幸好有過於厚重的衣服阻隔。他的手臂醜陋不堪,逐漸冒出更多的水泡,有一小塊凹陷下去,上面的溫度一直在發散。

  等她的呼吸平穩,青木低頭看著她的頭頂,才慢慢道:「……好疼啊詩緒裡。」

  火焰燃燒著柴,映出溫暖的橙光,搖曳生姿。

  ……

  與此同時,被救下的「屍體」與其他人分散,行走在雪地裡,單薄的衣物讓他凍得發顫。

  他的口袋裡有一支電話,僅有一絲的電量。

  「可惡……可惡可惡……」「青木」的眼底充滿了嫉妒憤恨,撥打旅店急救的電話。

  要不是有詩緒裡……憑什麼是那個冒牌貨!明明他也可以啊!

  電話接通,「青木」說道:「快來救我!救我啊!地點…地點……」

  遠處,抱著詩緒裡的青木抬眼,無言地看向石頭內壁寫出的序號。

  雪地裡行走的「青木」疲憊地喘出一口氣,白色的霧氣立時消失在唇畔。

  那一瞬間,共享的記憶讓「他們」的視野共通。

  「……E……198-2。」雪地裡的「青木」斷斷續續地說完後,猛然倒在雪白軟地裡,才復活的生命力極速流失。

  雪開始下,逐漸變大,將他裝滿妒忌的「屍體」掩蓋。

  這個自私到底的人,卻在最後將機會讓給了一個少女,他失去了本應該得到的,被深深埋進雪裡,在死亡中靜靜等待下一個不知是何時的偶遇。

  遠處的石洞內,紅色火焰照耀出石壁上的序號E198-2,字跡凝固成暗沉的黑色。

  青木抱著詩緒裡,將頭從她身後埋進她的肩,細碎的黑發與她的發交纏在一起,融化在火焰的澄澈光裡。


第21章

  外面的風雪愈演愈烈,瀟瀟冷風吹得石洞縫隙呼啦作響,火焰劈裡啪啦,火星子一個一個跳出來、蹦出來,爬到少年細窄韌性的腰上,燙出一點紅色。

  他冷得已經沒了知覺,但並沒有死。

  因為懷裡抱著的人是熱的,源源不斷的溫度傳遞進胸膛、腹部。

  只要火焰沒有將他燒成灰燼,就不會對他造成影響。

  青木能夠控制治愈的速度,但等詩緒裡的裡衣干掉以後,偏高的溫度讓她的額頭布滿晶瑩的汗水,呼吸更加的重,回溫過後又受到炎熱的難題。

  所以隨著時間的增長,青木手臂上的燒傷逐漸消失。

  紅色白色相間,紅腫與完好的肉塊交叉,宛如斑駁脫漆的牆壁,人身肉骨愈合。

  水泡盡數褪去,紅腫迅速消減,僵白柔軟的皮膚重新覆蓋住骨骼,少年的雙臂柔韌有勁,每寸的肌理外表都恰到好處,沒那麼強壯,也沒那麼瘦弱纖細, 第一眼想到的,只能是美。

  他等最後一點燒傷完好之後,才將手臂退出來,此刻詩緒裡已經熱得直冒汗,厚重的衣物甚至壓住了她的呼吸,變得不暢起來。

  這般反反復復、措手不及的改變讓青木安靜了一瞬間。

  明明是為了給她取暖,取出來後他的手臂反而沾上詩緒裡的溫度,冷皮軟肉竟有了片刻的溫度。

  好麻煩啊。青木一邊想一邊給她脫衣服。

  穿上又脫下,沒有比這更麻煩的事了。

  然後他笨拙又一絲不苟地脫掉她的外套。

  脫到最後,脫掉的全是他給詩緒裡的衣服,留下她本就有的,她的呼吸終於順暢了不少。

  青木把自己的衣服穿上,內層還帶著詩緒裡身上的溫熱,讓他像泡在溫水一般。

  詩緒裡脫離了危險,青木剛剛那變得奇怪的腦子終於恢復過來,開始思考其他的事情。

  等會兒有人來營救的話……他要怎麼說?反正不可能說是贗品的幫助的。他給予那個贗品幫助他們的機會,贗品本就應該感激涕零的。

  他內心全然沒有一絲感激的念頭,反而瞪著火光記恨諷刺。

  都怪那個仿制品!死哪裡不好偏偏死這裡,把那個推巨石的人帶到這裡來,害得他和詩緒裡滾下山坡,不如以死謝罪好了!垃圾!這些事情本就是他應該做的,他還需要做更多,結果無能地失去了行動力,真是殘次品啊……

  但詩緒裡肯定不能知道,絕對不能知道。

  如果是平時,等詩緒裡醒了,青木一定要大肆誇贊一番自己,無限擴大自己對她的幫助與關心,必要時掉幾滴眼淚,非要把功勞誇大得不能再誇大,最好引起她最大限度的愧疚感激之心,好讓自己得寸進尺才是最好的。

  但是,以前那些事都是無關緊要的打打鬧鬧,等真正涉及到對方的生命,青木反而緘默下來,不知道說什麼了。

  他當然不是什麼道德心突起,只是覺得嫉妒心在烈焰燃燒,還有一股淡淡的奇怪之感。

  不論如何,這都是他和仿制品共同做成的事,他感到十分火大,詩緒裡的恩人除了他還有那個廢物——光是想想就要嫉恨到把唇舌咬出鮮血。

  他離火焰遠了一些,詩緒裡躺在火焰旁安然入睡,壓根不知道縮在角落裡的少年正憤憤的原地狂怒。

  而那淡淡的奇怪之感,是今日初次看見詩緒裡的生命竟如此脆弱時產生的不可置信。

  他能夠淡漠地看著一個人含恨死去,這次在她快死的時候堪稱是頭一次正視除了自己以外的生命。

  太脆弱了,太弱小了,太可憐了。

  哎,詩緒裡,你好可憐啊。

  青木伸出手戳了戳她的臉,沒人觀看他也裝出悲傷的表情,「好可憐啊,詩緒裡。」

  過了片刻,救他們的隊伍終於到來,看見的就是少女一個人躺在地面,而少年縮在角落的場景,兩人皆穿戴整齊。

  青木嘴上可憐道:「我太冷了。」

  然後在被他驚艷的人手裡毫不客氣地接過衣服,披在身上。

  起初是他非要背著詩緒裡走,卻左整右整愣是讓她十分不舒服,在昏夢中都皺起眉頭,明顯是受到了不該受的風涼。

  業務不熟練的青木自然被其他人接手。

  他看著其中一人專業地將她照顧得好好的,自己又咬著唇幽幽地注視,眼中盈滿了負面情緒。

  明明自己做不好,別人為她做了他卻又氣憤得很,陰暗心思一個接一個地冒,小人之心氣量極小。

  全程所有人都對他噓寒問暖,照顧詩緒裡的那個人僅僅是盡職而已,並未多注意她,背好後,轉頭就繼續想湊青木身邊。

  但眾人的中心,青木卻心不在焉,暗暗記恨著,也不知道在記恨誰。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夢裡光怪陸離,一會兒在這兒,又一會兒在那兒。

  我甚至夢見了以前和青木在醫院,看見擔架上被白布遮住的人,那只被硫酸腐蝕的手,緩慢地從白布裡探出,朝我伸過來,仿若挽留之態。

  在夢裡我無法控制自身,和現實不一樣,我握住了那只手。

  他的手掌全是爛肉,一握便碰到了森森白骨,與黏稠的經脈肉塊一起,從我手心的皮膚上傳來奇妙的觸感。

  心情很是平靜。

  耳邊忽而傳來小聲的啜泣。

  從四面八方傳來,可憐小獸一般地哭泣。

  那只手緊緊反握住我,我低頭,硫酸在夢中並沒有對我起作用。

  甫一握緊,我的體溫驟然下降。

  我眼前一黑,墮入暗處。

  ……

  我醒來時在劇烈地呼吸,眼前是木屋的天花板,我緩慢地四周看了看,是旅店裡的客房裝修,只有我一個人。

  我腦子發蒙,上了發條的木頭人一樣直愣愣下床,打開門。

  樓下一片熱鬧,喝酒吃飯的客人絡繹不絕,最熱鬧的卻是中央的一桌,一少年驕矜地坐在中間。

  短短幾個小時他已經用自己的偽裝攻下全部人,剛才還看似溫柔地感謝旅店的收留,訴說自己的辛苦不幸,故作堅強地拒絕他們的優待,現在撕開偽裝後換了副面孔似的,挑三揀四,刻薄無禮。

  偏偏所有人都理所應當,爭著搶著奉上最昂貴的食物與寒衣。

  這場景恍若隔世,我一時間還沒從雪地翻滾中回過神來。

  我以為,我們都會死的。

  我坐到青木後方的角落位置,給自己倒了一杯溫茶,捧著呆呆喝起來。

  他們正爭先恐後地說自己的事跡,口若懸河,青木偶爾出聲狀似疑惑地提問,實則是涼涼的正中要害的嘲諷,那人就會頃刻間啞口無聲,引得周圍人一陣陰陽怪氣的噓聲。

  他們那裡插不進去話,圍堵得嚴嚴實實,擠也擠不進,我單獨坐在這裡發呆,腦子裡空白一片。

  只知道我們得救了,卻不知道具體的,可是現在我驟然死裡逃生,遇見的還是最為殘酷無情的大自然危機,心底突然空茫茫一片,生不起半分情緒。

  也可能是因為獨自一人的結果。

  我吃掉桌上的菜,又腳步虛浮地上樓准備回去。

  走至二樓走廊,身後突然有人叫住我。

  「詩緒裡。」

  回頭,是一身華麗行頭的青木,他面上帶著還未收斂的漫不經心的笑,每根發絲都經過了打理,看起來休整得不只是好,是非常好,簡直是要擠掉旅店店主自己當主人的派頭。

  我愣怔的間隙,他已經站在我面前用挑剔地眼光上下看了一圈:「瞧瞧,詩緒裡你真狼狽。」

  我:「青木……我們沒死?」

  「當然了,」青木皺眉疑惑道,繼而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言辭閃躲起來,「呵呵呵……你應該很疑惑自己怎麼沒死,多虧了我……全都是我一個人的功勞!」

  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可以若無其事的做事,一旦有人和自己說話就會崩,我現在就是這種情況。

  完全沒在意青木可能的謊言,我嘴巴一撇,看著他就迅速地開始掉眼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洶湧。

  是他舔都舔不過來的程度。

  青木還沒說話,我就哭泣得發出抽泣聲,劫後余生的後怕恐懼盡數侵襲,排山倒海一般將我吞沒。

  「我…我還以為都要死了……嗚嗚嗚嗚嗚青木謝謝你……」

  可能是沒見過我哭得這麼凶,青木跟只被踩尾巴的貓似的微微瞪圓了眼睛,然後迅速調整狀態,嘴角拉直,仔細地端詳。

  哭得一抽一抽的,我用手胡亂擦,越擦淚越多,帶著哭腔繼續道:「真的特別感謝你嗚嗚嗚嗚嗚嗚嗚你做我干爸也可以,拿走我的錢也可以,把房子給你也可以,讓我跑腿一年也可以,讓我當跟班當三個月也可以嗚嗚嗚嗚嗚……」

  一想到這樣自私的青木能救了我,不管是用什麼方式,我就感動得不行,也後怕得不行,太恐懼害怕,我差點邊稀裡嘩啦地哭邊趴下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想到此處,我因為感動得無以復加,腦子一抽,伸手就抱住他,不過他沒反應過來,所以我連著他的手臂一同抱住了,青木的雙臂被迫貼緊,整個人宛如一個樹樁子被我熊抱住,他的眼睛再一次瞪圓了。

  我的側臉貼在他肩膀上,繼續哭,好大聲地哭,眼淚流滿了臉,也流濕了他昂貴的外套。

  「我真的……太害怕了……青木你一定吃了很多苦才把我救回來,肯定費了好大的力……嗚嗚嗚嗚嗚嗚我一定報答你嗚嗚嗚嗚你說你還需要什麼等我賺大錢了砸鍋賣鐵給你買一個嗚嗚嗚嗚嗚」

  青木一番腹稿謊言被堵了進去,硬生生沒插上話:「……」


第22章

  我哭得不能自已,青木反應過來後,聲音變得高興極了,在我頭頂響起。

  「那我們親吻吧!」

  「……」我一瞬間不哭了,抬起頭,雖然抽泣止不住,但依舊搖頭,「不。」

  「……」青木露出扭曲的表情,他憤憤不平道,「你的感激之情難道就這樣嗎!」

  我誠懇道:「不是。但是親吻這件事不行,你可以找別人。」

  青木沉默一秒,垂著眸盯著我,似乎在思索我的話,隨之他顯露出想嘔吐的情緒。

  我默默放開了手,甚至後退了一步。

  釋放完壓力,我現在心情很是平靜,只余留一些慶幸。

  「那你想好了告訴我。」我朝他說道。

  他面色太差又陰沉,感覺下一秒就要打人,我急忙再後退一步:「那我先回去休息了。」

  隨即匆忙忙回屋。

  雪山上的一些人被找到,但有一人非不下來,說他救了一個人,一直沒找到,硬生生掙脫了別人自己跑向雪山深處。

  經過其他人的口述,旅店也報了警,滿山搜查推巨石的人,至於「屍體」也早就失蹤,恐怕只有非不下來的那個人見過,但所有人都認為凶多吉少,就算找到可能也只剩下屍體。

  我昏天昏地睡了一覺,青木在旅店混得風生水起,還跑到另一家旅店過得奢華糜爛,再見時他面上帶著厭倦,很顯然這裡並不符合他的要求。

  再怎麼給他好的東西,雪山之下的條件就放在那裡,再好也入不了他的眼。

  我趁他一個人的時候,專門去問:「你想要什麼?」

  青木瞥我一眼,像是才回想起對我還有個救命之恩。

  這個人,即便自私,做出那種無私的舉動自己卻毫無所覺,因為他照樣存有私心,就像想要開一個門,所以神色如常地找到鑰匙打開,此事在他心底除了獲得一些想要的,其實並未留下太多痕跡。

  他的觀念與常人不同,就連這也是一樣,懵懂到極致,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做出那番舉動對於自己的品性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

  青木隨口說:「那我要這個。」

  他指的是手中雜志上的一件大衣。

  我看了一下。

  很好,天價。我開始計算,也就大學畢業後再工作三年(按照平均工資)吧……哈哈。

  我嚴肅地點點頭,從此還沒買新房子就背上債務。

  青木僅僅是隨便一說的感覺,說完就放過這些,把雜志丟到一邊。

  到時間,我們一行人坐上大巴車搖搖晃晃地回去,一路上驚疑未定,互相安慰。

  桃子特別害怕,她一直在對我倒苦水:「……哎,怎麼這麼倒霉呢,剛好遇見了殺人犯……現在我想想都毛骨悚然的……」

  我安慰地拍拍她肩膀:「沒事,他要殺的是別人,應該不會來追殺我們。」

  「……」一陣沉默。

  桃子用一言難盡的目光看向我,嘴巴張了又張,欲言又止,最終只是說道:「…間織,你真的很會安慰人。」

  啊?真的嗎?

  我有點羞赧了,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說,還是個女孩子,更不好意思了。

  「這個……也沒什麼啦……」

  「……」她塞給我一塊餅干。

  我們到站之後各回各家,我最後看見的是青木和往常一樣被簇擁著離開,估計是到哪個地方享受去了,但我正要轉回去的時候,他莫名其妙地側過頭,那雙黑眸含著模糊的情緒在我臉上一晃,在被我仔細捕捉到之前收回。

  我腳步一頓,那一瞬間的青木透出從未有過的認真感,有種他是在確認我還活著的錯覺,確認完就滿意地轉回去,繼續自己所習慣的生活。

  ……肯定是錯覺。奇奇怪怪的,他的腦回路我真的跟不上。

  我將其拋之腦後,回到家,到門口時發現隔壁不知何時搬進來一對夫妻,女人直長發、皮膚灰白,卻塗著艷紅的口紅,一襲黑裙,三四十歲的模樣。

  她沉靜地瞥了我,無言地進門,沒有搭理。

  我也只看了幾眼,進屋。

  過了幾天,周圍人發現那對夫妻並不是沉默寡言的類型,起碼一碰到他們的孩子,他們的話便倒豆子似的多起來。

  「那孩子真的很可愛……從沒見過這麼可愛的孩子。」

  「我們真的很幸運,能收養這個孩子。」

  我偶爾路過時,還會聽見街坊鄰居的討論聲,說他們的孩子是收養的,不過他們從不把孩子抱出來,至今為止竟然沒有一人見過夫妻口中誇的天花亂墜的孩子。

  和泉是一家跨國公司的職員,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接近三十歲的年紀,於是平日生活裡又多了相親這一項。

  他很滿意一個女人,對方也很滿意他,理所應當地聯系越來越緊密,越來越密切,可是有一天,她突然冷淡了下來。

  他們開始爭吵,冷、戰,能為一點兒小事爭論得面紅耳赤。

  直到和泉耳邊聽見一些風言風語,說是她轉變了目標,正在著迷一個少年。

  而還不放棄他也是因為那個少年身邊太多的人,她根本排不上號。

  ——哈?!一個毛頭小子敢這麼囂張?!

  和泉在放假的一天怒氣衝衝地去往他們口中的少年所在的神社。

  那少年的確很美,美到任何風景都淪為了對方的陪襯,他穿著羽織,坐在樹枝之上,綠綠蔥蔥間他宛如古時候的精靈又夾雜著惡魔的肆意,精致蠱惑,就是臉色很冷。

  黑發黑眸,極致的黑,皮膚又是冷玉的白,淚痣極其誘人,眼神睥睨,他垂眸看見了和泉,腳上的木屐一晃,精准地砸在和泉仰頭看的臉上。

  「啊!!!」他的眼球被砸得很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年爆發出愉快的笑聲,「看什麼看啊醜男!你嫉妒我嗎?」

  和泉的確嫉妒,一旦心中有恨,便在少年的眼前愈加放大,愈演愈烈,逐漸燃燒掉極致。

  他沒想殺他的……可是當他想打他的手放在少年的脖頸處,和泉就下意識赤紅了眼收緊。

  心底似乎有股虐意,促使著和泉犯下大錯。

  當富江的雙眼變得無神,頭無力地歪到一邊,和泉終於慌了神。

  他想將屍體燃燒掉,但是燒到一半來了人,和泉不得不慌忙地撲滅火焰,灰燼之中只剩下一點點血肉。

  他用黑色塑料袋裝起,一路坐出租車,橫跨幾座城市,隨機來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偷偷摸摸地在一個夜晚將其拋棄在陌生街道的垃圾桶旁,然後匆匆離去。

  不知為何,一路上風餐露宿,袋子裡的東西居然越來越重,體積越來越大。

  ……可能是腐爛爛掉了?和泉心慌地猜測。

  無人知曉的夜晚,一個黑色塑料袋留在居民區的垃圾桶旁,側面破了一個洞,露出裡面雪白的肉,忽然,肉動了動,似乎翻滾了一圈,塑料袋簌簌作響,一只眼球赫然轉到洞的地方,扭動環視了一圈。

  它在觀察。

  班上的生活一如既往,我的生活也一樣,本來平時就存錢,以備不時之需,現在雖然是負債狀態,但過平常的生活就可以。

  並沒有什麼變化。

  只是青木似乎一直與雪山旅店那邊的人保持聯系,一到周末就過去一趟,也不知道目的是什麼。

  班級裡的不滿情緒逐漸上漲,就連桃子也被輕微的影響,抱怨道:「我們學校的校花怎麼能便宜其他人呢?」

  「……校花?誰啊?」

  「富江同學啊!」

  ……他不是一男的嗎?我大受震撼。

  那天大吃一驚的我一看到青木的後腦勺,腦海中就蹦出兩個字——

  ……校花!

  食堂內,校外的廚師進來專門為青木做了一桌的盛宴,學校竟然還允許了。

  我一抬頭就能看著遠處的他唇角帶著輕笑的側臉,震驚的余威還在。

  ——校花!

  得知校花身份後也沒什麼太大改變,下午放學,忙碌的兼職工作做完後,天色很晚,我急著回家,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進入居民區的街道後更是稀少。

  路過一個垃圾桶地點時,我忽然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低頭,一團黑色塑料袋包裹著垃圾像普通垃圾袋一樣堆在地上。

  動的就是它,塑料摩擦的聲音。

  ……老鼠?蟲子?

  那垃圾袋就和一只小貓的體積差不多大,裡面的東西太大了,黑色的袋子撐到極致,像是下一秒就要全部破掉,它在我眼皮子底下又鼓動了一下。

  「!?」我嚇了一跳。

  然後努力安慰自己。

  沒事……不就是老鼠蟲子嗎……

  垃圾袋上有一個破了的洞,貌似是什麼動物的肉,血肉翻滾,怪不得招老鼠蟲子。

  我扭頭快步離開,沒靠近一步。

  晚上洗漱完,我正做作業,寂靜之中,門口突然傳來鑰匙對孔的聲音。

  在一個人的空曠屋裡異常明顯,令人心驚膽戰。

  我心髒狂跳,輕步湊貓眼處看。

  ——是隔壁夫妻中的女人。

  在幽暗的走廊燈下,她的面色宛如死人,僵直死板的眼睛固執地注視鑰匙孔,不斷有金屬鑰匙粗暴地朝裡面懟的聲音。

  我沒有說話,她無法開我的門。

  我情願是她看錯了房間。

  半晌,她果然停止了無意義的行為,面無表情地回到隔壁,裙擺在她平緩的動作下竟沒有翻起一點褶皺。

  我出了一身冷汗。

  明天放假,我決定將門上的鎖全部鎖上。

  第二天,我神情緊繃,一直到大白天的中午才出門買菜和食物。

  並沒有碰見那對夫妻。

  路上最惹我注意的還是昨晚上看見的那個快撐破的垃圾袋,現在已經是一片一片的被撕碎,零零散散地躺在地上,裡面的東西不翼而飛。

  但很快被新的一天的垃圾袋堆積覆蓋,再也看不見了。

  我待到夜晚,正在看電視上的綜藝,客廳裡只剩下電視機裡的人搞笑的說話聲。

  哢嚓哢嚓。

  鑰匙懟進孔洞的聲響,急促細碎。

  我騰地一下站起來,又湊貓眼看,還是那個女人。

  這一定是故意的了吧?為什麼?

  我生怕現在出去跟她理論,把她那丈夫引出來,夫妻兩人我肯定打不過。

  她還是那副蒼白的僵直樣子,我則緊張地一直注視。

  開著手機攝像,打算明天她再這樣,我就留個證據報個警,雖然沒什麼用,但起碼能讓警察出面隨口警示她幾句吧?

  過了片刻,女人轉身離開,才走了半步,另一個人就突兀地出現在貓眼的視野裡。

  ……青木?!

  女人很是驚訝,把他瞧了又瞧,似乎不可置信,死氣沉沉的臉上終於浮現出幾分生機。

  青木不認識她似的,只冷淡地瞥了一眼,出言嘲諷:「看什麼看醜八怪。痴呆症嗎,門都找錯。」

  輕蔑的語氣。

  我:「……」草。

  我怕女人發怒,連忙關掉沒怎麼看的手機,打開門。

  我小心地探出一個頭,就在他們對視的中間位置,幸好門把女人給擋住了。

  我朝青木小弧度招手,小聲道:「有事找我?你直接進來吧。」

  「不,沒事。」青木一反常態地沒有自顧自地進來,就站在門口朝裡面隨意望了一眼,然後又把我掃了一遍,恢復成閑散的狀態,說:「我走了。」

  然後一副要繼續去奢華地點享受的模樣,把我的頭推進去,關上門。

  我:「……」

  我真覺得他就像是周末放假抽空來確認我死沒死一樣。

  他臨走時看都沒看那個女人,一瞬間消失。

  但奇怪的是,自此以後,女人再也沒有做那些舉動。

  自此改變的還有青木,上學還好,一到放假,青木總有一天要來找我,找到了也沒什麼事,就隨意看一眼就走人。

  他沒有聯系方式,來去如風,時間更是隨意,在我沒在家的時候來的話,就會暴跳如雷,但在我無語的目光下他憋了又憋,硬是把一肚子抱怨給憋回去了……

  然後,下一周末,他沒再出現。

  消失在雪山旅店的路程中,仿佛被那巨大的雪山所吞沒。

  平常人習慣於他的偶爾「失蹤」,我卻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預感在周末登上這座城市的神社時到達頂峰。

  青木沒失蹤,正在神社裡安安然然扮演神子呢,自在得很。

  我人都傻了,震驚之下並沒有說話,融入人群,所以他也沒怎麼樣,在底下一眾狂熱信徒中百無聊賴,隨口說幾句就能得到眾人的歡呼。

  身穿羽織的青木眼珠子一轉,忽然間看中了我,高高在上地一指,笑道:「哎呀,你看起來不錯。可以當我身邊的兔子。快過來趴在這裡,我可以給你順順毛。」

  頂著眾人嫉妒的眼神,我嘴角一抽。

  ……搞什麼,這人不僅逃學玩樂偽裝神子,現在還假裝不認識我的樣子?!


第23章

  我不明白青木為什麼這樣一副姿態出現在這裡,我甚至下意識以為他是不是被詐騙了……

  雖然他表面不認識的樣子,但周圍人虎視眈眈,我也不好當場發問,不過他說的話太奇怪,我疑惑道:「……什麼意思?」

  「當然是充當神子大人的寵物!」領頭的一個男人依舊跪著,扭過頭用異常不友好的眼神掃視,情緒激憤道。

  我:「……」

  這,到底是什麼。

  我同學終於墮入魔窟了嗎。

  青木非常不高興有人解釋他的話,隨手一指:「我不喜歡他,把他拉走。」

  「什麼?!」那男人的眼珠深陷進眼眶,可怖的眼神,他驚愕不已,眼看兩個人上前就要把他拉走,他奮力抵抗無果,於是嘶啞又充滿記恨地喊到,「不要!!富江!富江!我把我所有積蓄都給你了!你說過會讓我一直留在這裡的!富江——!!」

  他被無情地拉出去,這裡是室外,那兩人是將他從長長的石板樓梯處將人扔下去的,男人咕嚕嚕滾歪,滾到一旁的草叢裡去了。

  他站起來,滿頭的血便要衝過來,被幾人打暈抬走了。

  我被此場景弄得目瞪口呆,一時間竟搞不清楚青木是非自願留在這裡的,還是自願的。

  總之不管怎樣,他都混到了領頭位置了啊!

  壓力又回到了我這裡。

  「快點啊。」青木催促道,他唇角含笑,盤腿坐在軟綿枕墊上,一身浴衣加羽織,少年如畫,未含負面情緒的面孔太過美好,讓一眾人晃了神。

  我是慌了神。

  他…他他他看起來好像真的不認識我啊?!

  難道是失憶劇本?

  自從青木出現,詭異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但我因為未去探究,實際上掌握的與真相可能有很大的信息差,並不知道具體含義,迷迷糊糊宛如霧中看花。

  只能憑借生存本能的、在眾人的嫉恨下緩步走向他。

  人群之中井然有序地開出一條路,我站著,他們跪著,我一點兒也不往旁邊看,生怕被他們麻木又精神亢奮的狀態嚇到。

  只能靜觀其變,無意間入了虎穴得小心翼翼,總不能被丟下去吧……這麼多人,一人一拳就能把我干掉。

  我走至青木面前,他盤腿而坐,一只手撐著下巴,抬頭看著我。

  我仔細看他的表情,的的確確一絲遇見熟悉人的神態都沒有。

  於是帶著復雜心情坐他旁邊,正努力繃住臉,抵御住面前一眾男男女女的不善盯視,脊背就傳來一陣輕輕的撫摸。

  我被嚇一跳,僵直了身體。

  一旁的青木就如他所言,真的在順毛一樣,剛開始隨意地將手掌貼上,拍了拍。

  但很快,他變得遲疑,無聊看著信徒們的視線收回,側過頭皺起了眉毛,那雙黑得不透光的眼睛掃著我的臉。

  我正努力思考脫身大法。

  「你叫什麼。」他說道。

  「……間織。間織詩緒裡。」

  「哦,詩緒裡。」

  「……」

  這人真的很自來熟啊……

  青木一揮手招來一個人舉著糕點盤恭敬地放置在他身邊。

  精致的糕點形狀美麗,顏色淡雅,倒符合這神社與神子的身份。

  青木咬了一口綠色糕點,突然呸一聲地吐到地上,將糕點砸下,嫌惡道:「這是什麼便宜貨?!你們能拿到的就這種東西?!」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在觀看什麼了。

  整件事情就很奇怪啊喂?!到神社來是久違地想要來祈福,順便幫青木祈禱一個平安福,畢竟他時常失蹤實在不知道哪一次該報警哪一次是玩樂,但萬萬沒想到會他直接升入神社高層去了,還狀似不認識我……撞破他們的服侍現場,搞得現在我走都走不了了。

  不過我非常識時務——在一眾人的潛在威脅下。

  青木的發怒令下面的人神情激動起來。

  「我們會弄到更好的!富江!」

  「……昨天的魚子醬也吃膩了,下次會獻上新的食物的!」

  「我…我帶來了新人!」

  最後一個人將身邊的人推出來,是一個年輕人,可能才出入社會不久。

  那人並不像平常人一樣露出驚艷的表情,反而十分猶疑。

  「不……我不用了……」

  少有的一見面就不受青木蠱惑的人,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會為他晃神的。

  青木似乎饒有興趣地開口:「怎麼?你來神社是要祈禱什麼?」

  那人喃喃:「我的愛人……前段時間去世……」

  「愛人。去世了啊,真可惜。」青木攏起袖子,將手插進浴衣袖口,這大爺般的姿勢他做起來竟也很優雅,他聽聞此事,不知為何驟然失去了興趣,輕描淡寫地回復。

  我看著那人。

  就像看著幾個月前原有班級裡的那些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的所有人。

  從起初的對戀情一派忠貞的模樣,到後來無一例外都是將負面情緒擴大,破滅了戀情,嫉妒、爭吵、平時細小的矛盾放大,就像一只手粗暴撕開他們浪漫的偽裝,露出鮮明的內裡。

  對於愛,人可以自私到何種地步。

  然而青木當時僅僅只是對他們說了幾句話,僅此而已。

  他樂於看別人撕開文明偽裝的模樣。

  我有時候會想青木還挺像試金石的,就是沒通過的代價太大了。

  我靜等著青木開口。或欺騙、或假情假意,總之他偏要讓那人心中破出一道口子來。

  沉默。

  再沉默。

  現場鴉雀無聲。

  眾人的神態是麻木的,直直注視著那人。

  我看著年輕人的目光逐漸變得疑惑,正要側過頭,忽而眼前出現一塊新的櫻花粉色的糕點。

  微微側頭,青木眼含捉弄,手抬起,寬大衣袖滑落至手肘,小臂肌理流暢白皙,在陽光下晃人得很。

  這是不要的東西給我?

  不好意思,這看起來就很貴的樣子,我完全不嫌棄的,更別說底下的道道目光刺人,逼迫人快速做出決定。

  我迅速接過,低頭啃咬起來。

  櫻花粉的糕點清甜甜的,正好合我口味,一口一口很快便啃完了。

  ……好好吃,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糕點。

  我有點想哭了。

  青木君是我好不容易才接受的朋友,一下子就沒了。

  也不知道這種境地怎麼帶他脫身……不過他過得這麼安逸,恐怕不會想走。

  我出神一會兒才發現那個年輕人已經走了,安安穩穩走的,沒人阻攔。

  青木並沒有將注意力放在那人身上,他又遞給我一塊糕點。

  我再啃完時便渴了,幸好青木起身回到起居室,底下的人戀戀不舍地望著嘀咕著,估計是計劃為他找什麼新的玩意兒。

  我滿懷希冀地問跟著我的女人:「我能走了嗎?」

  她緘默搖頭。

  我只能被帶著又去了青木那邊,離開時,那群人刺骨的寒目針扎似的刺在我背部,幽幽的,詭異的,我欲哭無淚地走得更快了。

  青木正在遙遙望向木窗之外。

  趁著屋內沒其他人,我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腕,認真問:「你是自願在這裡的,還是並不是?」

  「……」青木看向我,一頓,倏地一眨眼,冷漠的表情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眼淚頃刻間落下,可憐兮兮的,控訴道:「當然不是自願的啊,你看他們對我的樣子!他們還打我!他們就是困著我!虐待我!你要救我出……」

  他的謊言張口就來,他的眼淚頃刻就落。

  這般弱小無助。

  突然,木門被猛然砸出聲響打斷他的話,我嚇了一跳,急忙躲到青木身後揪住他的羽織膽戰心驚地探頭看。

  「…」青木可憐的表情一僵,偏頭看了我一眼。

  我壓根沒看他,盯著門害怕道:「這這這是怎麼了?不會那些人忽然發瘋了吧?!」

  我越想越可能,看著我們倆這戰五渣絕望至極。

  「…干什麼,吵什麼吵!」青木脾氣一上來,比外面的人還狠,也跟著踹幾腳木門。

  他屋子裡的東西太少了,我左思右想抱起一個花瓶,把裡面的水和花倒掉,緊張地拿在手裡,全程貼著青木後背移動跟隨。

  木門松動,露出一條縫。

  幾張人臉貼近,面無表情,赫然是剛剛信徒中的幾人,眼神刺人僵直,直勾勾的。

  「富江……你怎麼能不顧約定,把這個什麼東西都沒給的小丫頭帶進來呢……」

  「對啊富江……」

  「富江……」

  他們的呢喃宛如從地獄爬出,痴迷到麻木,我嚇得腿軟,無數只手扒上門縫,使力,木門劇烈地晃晃蕩蕩,木屑撲簌簌掉落,眼看就要撐不住,無數人即將闖入,來意凶狠。

  「你們干什麼!沒禮貌的東西!!」青木惡毒怒罵,「廢物!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什麼約定,憑你們也配讓我遵守什麼惡心約定,不僅無能還痴心妄想!」

  他一直很會持續激怒對方,嗯。

  這房間只有一扇窗戶,二樓的高度,下面是草坪。

  「富江!!」

  「富江!!!」

  越來越大的裂縫中,無數雙不懷好意的手青筋暴起,甚至有刀刃的鋒利反光。

  濃重的占有欲與殺意撲面而來。

  我急忙道:「我們只能跳了!」

  「不,」青木搖頭,任性道,「太蠢了。」

  我氣得不行。

  都快死了你還在說啥呢?!

  我口不擇言:「蠢就蠢!你不蠢嗎!神經病!臭美怪!」

  他上挑的眼睛微微一掀,還未說話就被我揪住衣領扯過去。

  青木被我猛的往前一扯,個子太高差點栽倒在我身上把我給完全覆蓋住,只是慌忙間不得已貼近。

  青木:「……」

  我一腳踏在窗戶邊緣,青木全程被我拽著衣領,羽織浴衣早就亂成一團,他沒有反抗,也沒有噴毒液。

  我都做好准備被他陰陽怪氣惡毒地罵了,他卻什麼都沒說,暗沉沉的黑眸低斂,就安靜凝視,蹙著眉,並不是憤怒惱意,反而是單純的疑惑。

  我:「跳啊!」

  我把他往窗戶外帶,他愣是站在原地不動,只看著我,腰擱在窗戶台上,我也拉不動他。

  木門已經撐得夠久了,裂縫開始擴大。

  我腳踩在窄窄的窗台,一個使勁猛然間就腳一滑,先滾下去了。

  驟然失重間,青木終於動了——他握住了我的手。

  我眼前是空曠明亮的天空,然後變成他驚愕住的眼神,一瞬間的失重讓心髒都受不住,風猛烈而呼嘯。

  他的拉力使我一瞬間移動了一點位置,柔軟的草坪泥土和鋪滿地面的落葉落花,很好的充當了氣墊,我只感覺到背部落入軟綿的落葉堆,左腳踝一陣錐心的痛。

  「快找位置躲一下!」隨後我來不及整理,忙躲入旁邊的角落,用廢舊的木頭遮擋住身形。

  青木頓了一下才起來,背後看似柔軟實則有坡度,所以落葉堆很淺,我才意識到這點,猜想他可能傷到了。

  剛要說話,卻見青木無所謂地扭了扭脖子,發出哢哢的聲音,根本不去另一邊的位置,神色理所應當,毫不客氣地和我擠在一起。

  目標更大了。

  ……我想罵人。

  原以為粗糙的逃脫很難實現,卻發現上方的屋子居然傳來打鬥的聲音。

  「富江!……富江!你是我的!」

  「富江!」

  他們沒發現青木沒在了麼?我很快回憶起他們人多勢眾,但也同樣因為陷入瘋狂而秩序混亂,恐怕後面的人先入為主,打起來了。

  「我…我們先跑吧。」我小聲道,驚疑未定。

  俗話說得好,緊急情況時就會忘記任何傷痛,等我們跑出神社範圍,在樹林裡越走越慢。

  我這才覺得腳踝痛,一瘸一拐地走。

  青木好奇地盯著我看,一遍一遍端詳。

  死裡逃生,我正情緒失控,腳踝實在疼痛,走不動了,跌坐在草地裡。

  青木還在盯著我觀察。

  我一想起他消極的逃跑舉動就氣得慌,「我走不動了!」

  他這才低眸看向我的腳踝,似乎第一次發現似的,驚訝道:「好腫啊詩緒裡。」

  我痛得啪嗒啪嗒掉眼淚,青木跟著我坐下,一副徹底休整的模樣。

  我氣得立刻再揪住他衣領:「萬一他們追上來了呢!不能休息啊!」

  他的領口已經很開了,少年被我晃來晃去,黑色碎發的發尾也搖來搖去,「詩緒裡,你不是走不動了麼?」

  「是啊,因為我痛死了……」我委屈道,望著他的眼睛盈滿了淚,沾滿了臉,越想越委屈,他的眼神居然還直勾勾的,黏在我臉上似的,我干脆把頭埋進他光滑的頸肩,嗚嗚哭起來。

  「嗚嗚嗚嗚我還以為要被那一群人給撕碎了……而且腳踝好疼啊……而且你剛剛逃跑那是什麼反應!氣死我了!我得被你給急死!」

  青木抿唇,似乎這種情況他不知道該做什麼,也不知道怎麼處理陌生的情緒,眼睛看向遠處的隨意一點,望了片刻。

  貌似是看到惡心的東西,倏地,黑色的眼底裡仿佛多了許多的厭惡,他思考了幾秒,竟然笑出了聲,十分順從心意地一把回抱住。

  一顆一顆淚珠在我不注意的時候滑入他寬松的衣領,隱沒入少年的前胸,青木在我憤怒抬頭控訴他的時候,低頭將浴衣的衣帶扯開,浴衣眨眼間完全敞開。

  我乍一看,眼前便全是少年青澀的上身,吸引力極強。

  「???你干什麼!」

  「你眼淚太多了,我不舒服。」

  「……」我怒瞪他。

  青木裝出會錯了意的模樣,自認為想到一個好辦法:「下次你記得擦一下。」

  我再瞪。

  他漆黑的眼珠沉默地看過來,猩紅的舌面像第一次舔舐那樣,舔掉我臉上的淚痕。

  因為青木比我高,要想舔到我的臉,他得撐著地微微彎腰傾身。

  舔完也不直身回去,就貼近著,近在咫尺,面對我驚愕的眼神,掀眸直視道:「擦完了。」

  我擦擦臉,抽泣著與他對視,他的笑意達到深處,眼珠子微微一動:「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到底是怎樣的慘狀呢?想想就開心。對不對,詩緒裡?」

  ……他絕對恢復記憶了,因為我一旦想推開他,他就會黏糊糊地叫「詩緒裡——我也摔得好痛的。」

  我:「……」


第24章

  青木抱著我的時候,不知為何我忽然感到有一股強烈的視線投向這邊,嚇得我以為是追殺過來的人。

  環顧四周,樹林間空無一人,可能是錯覺。

  而我實在不能行走了,錐心般的疼痛讓我眼淚止都止不住。

  原本青木在望向別處,轉過頭來卻微微一頓。

  他剛剛一路上就特別討厭地露出觀察好奇的神色,現在也一樣,而且還更露、骨更專注了。

  我:「看什麼看!」

  「……沒有。」青木罕見地沒有嗆聲,坐在旁邊,垂眸,忽而伸手輕輕碰了碰我的腳踝,莫名其妙地感嘆一句,「好脆弱哦,詩緒裡。」

  我理都不想理他,也不想問他到底想沒想起我,手機也沒帶,只能先原地休息片刻。

  「沒關系詩緒裡,那群人肯定早就成爛泥了。」青木愉悅地說道。

  我:「……」

  我沒搭話,氣氛安靜了半晌,只剩下林間簌簌的聲音。

  他突兀地叫了聲:「詩緒裡。」

  我沒理。

  「詩緒裡詩緒裡。」

  「……煩死了。干嘛。」

  青木挨著我坐下的,側頭朝我說道:「…你好可憐,眼睛都腫了。」

  「……」說了廢話,我能不可憐嗎。

  我抽泣幾聲,還是沒理他。

  誰知道青木忽然冷下臉色,隱含微妙的怒意夾雜著些微的嫉妒:「…以前你都沒這麼無視過我吧。為什麼現在無視我?」

  得了,他的確還沒有恢復記憶。

  我誠懇道:「不,我以前也經常無視你。」

  青木被我的話一刺,頓了頓,竟然緩和了怒氣,我都看得一愣一愣的,他甚至還笑出聲了:「呵呵呵,看來以前「我」很糟糕嘛,肯定很糟糕吧,完全比不上現在的我,詩緒裡你說是不是?」

  嗯?居然是過去和現在的比較題?我自認還是挺有情商,這種問題很簡單。

  「……感覺一樣。」我謹慎道。

  「……」他露出快溢出毒汁的表情,雖然感覺不是對著我的,但因為太熟悉,我幾乎在他開口之前就知道他要說什麼了——

  「肯定是謊言吧詩緒裡!以前的「我」又庸俗又自大,真的是最愚蠢的劣質品!是畸形的嬰兒啊!」

  ——反正都是壞話。

  我搞不清楚他在干嘛了,估摸著他這是失憶了,把以前的自己當成另一個人呢。

  我認真告訴他:「如果以前的你對我很壞,未來的你再好我也不會靠近的,青木。」

  他驟然緘默,幽深的黑眸直直地注視,唇線拉直,面無表情的模樣連一絲光亮都跑不進他的瞳孔。

  「……詩緒裡,」片刻之後,青木的聲音響起,很輕很輕,他眉頭微皺,摸了摸心口,「我好難受。」

  我連忙問:「你剛剛摔的後遺症?」

  他不說話搖搖頭,面上困惑不已,等我以為他沒事回過頭,青木又輕輕叫道:「詩緒裡。」

  我不得不又把注意力轉到他身上。

  垂著頭的青木沉默片刻,開口就是一道驚雷:「那我會把過去的「我」殺掉。這樣就可以原諒了我吧。」

  ……這問話太哲學,我不禁被繞進去了。

  「也不用吧……你不僅沒對我壞,還挺好的,比如救了我什麼的。我很感激你的。」

  我明明只是看你這麼說自己,就說了那句話表示我現在靠近你是因為你以前沒那麼壞的啊?!什麼情況?!

  我也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了。

  誰知青木聞言又露出嫉恨的神態,罵自己不行,罵我更不行,就罵那些信徒。

  「詩緒裡你不知道他們有多煩人!明明是說捧著我的還天天虐待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可憐,整天盼著有人來救我……」

  他說話的時候我揉揉自己發痛的腳踝,他就莫名不說話了,盯了幾眼:「詩緒裡,你腳踝還是腫的。」

  「……當然了,哪兒有那麼快。」

  夕陽西下,我還是不能走路,並且我發現我們很不幸的迷路了……話說那家伙怎麼一臉悠然自得的模樣啊喂。

  必須找個安全的地方過夜,我不能走,青木便背著我走,他不知為何走得很遠很遠,天徹底黑了,我精神緊繃,現在一朝松懈,便很快入睡。

  ……

  青木察覺到背上的人徹底入睡,才陰惻惻回過頭,望向樹後的身影。

  那人毫無顧忌地走出來——小孩子的體型,渾身遮住,只余下一只黑色的眼睛。

  「哈,」青木要大聲笑出來嘲諷,背上的人一動他又壓低了聲音,「瞧瞧,這麼狼狽,連生長速度都被壓制了,好醜啊你,你也敢出來?」

  那人同樣冷嘲熱諷開口,聲音竟與青木一模一樣:「明明廢柴的是你吧,連傷都不會處理,而且,我可比你早認識詩緒裡。」

  青木咬牙切齒,幾乎要咬出鮮血,帶毒的眼神定定地盯住對方。

  他原本不想要看其他「富江」的記憶的,他本來也不屑看那些復制品的記憶,一直如此。

  但很明顯,眼前這人看了,不僅看了,還是時時刻刻地看。

  一想到這人在隨時隨地觀看他和詩緒裡的相處,青木就面色冷下,但又緩和。

  看吧,看吧,醜八怪,偽劣品,也只配看著他和詩緒裡了。

  青木思及此又洋洋自得起來,巴不得無數個富江現在立刻來觀看他與詩緒裡,讓他們氣得跳腳又無能為力最好。

  可是現在的情況就是只有這個仿制品有藥和繃帶。

  青木面色難看,一動不動。

  那人幽幽道:「……除了你,舔過四次。」

  「……」青木不動聲色地同步了記憶。

  雖然看得很是嫉妒,但因為記憶是第一視角,又有種微妙的卑微代入。

  舌面劃過溫熱皮膚的觸感,實在令人著迷。

  青木上下掃一眼那人。

  自從被醫生做過無數次實驗、長久的被硫酸浸泡,「青木」的生長速度嚴重受損,本不應該從畸形嬰兒的形態長大,卻硬生生從心髒破土而出,收養他的藤井湊不在,反而是那對夫妻,吃驚又滿懷愛意地看著迅速長大的孩子,即便皮膚充滿了傷疤,假以時日,他也一定會徹底恢復。

  本不應該在某一「富江」存在於她身邊時出現,但是,他太久沒與她說話,不見面還可以承受,可作為嬰兒,「青木」與她見過很多次,望梅止渴習慣了,於是便出現了。

  青木確認此人暫時不會產生太大危險,便憤憤地同意了,他還背著人,受限很大。

  再說,如果不同意,要是詩緒裡認為這是對她不好,不會靠近了怎麼辦……

  青木想起她今日說過的話,忽而有種不能徹底理解的迷茫感。

  到底什麼是對她好,什麼是對她壞。

  我睡到中途,正是睡意濃烈的時候,困得睜不開眼,卻模糊能感覺到周圍。

  周圍都是冷氣。

  腳踝處被涼意包裹,似乎正在被處理,有繃帶纏繞的觸感。

  我被冰涼弄得不得不睜開了眼。

  頂上樹枝密布,其上的星空浩瀚無垠,我正躺在草地上,靠在一個人的懷裡,他的懷抱很是冰涼。

  而我的腳踝,被一個身穿黑色衛衣,又用兜帽和紗布包裹住面容只露出一只眼睛的人細細塗著膏藥。

  我:「?」

  等等,兩個人?

  我突然徹底清醒,腳迅速收回,差點一個兔子蹦站起來。

  那人手中便一空,抬起頭——滿臉的紗布。

  「詩緒裡!」我身後的人先開口,他簡單解釋了幾句,「是我讓他幫你處理傷口的!是我要他來的!……要不是他只有這個作用,你看看他這麼醜……」

  語氣莫名妒忌,滿是惡意。

  我這才仔細看對方。

  第一反應就是好小。

  還是小孩子的感覺,十三、或者十四歲?但是只露出左眼,連手都纏繞著繃帶。

  不過……應該又是一個被青木吸引的人吧……

  我不再多問,道謝:「謝謝……」

  他搖搖頭,不說話。

  青木極其有存在感地嗶嗶:「他是啞巴!別和他說話詩緒裡。」

  那人低著頭,沉默地繼續塗藥纏繞,隔著他手中的繃帶都能感覺到他指尖的涼意。

  我問青木:「他叫什麼?」

  青木回答:「叫他醜八怪就行。」

  我:「……」

  行吧,我只希望這人不要因為我太靠近青木而仇視我。

  所以一處理完傷,到了該休息的時刻,我就遠離了青木,他氣得不行,仿佛在敵人面前丟了一分。

  即便再怎麼注意,他還是個小孩子。

  小小的一團縮在那裡,似乎睡著了,看起來可憐得很。

  青木把羽織遞給我,認真道:「給你詩緒裡,別凍得死掉了。」

  我愣了愣,一瞬間想起雪山的事。

  然後他見我裹起來後,又低頭脫浴衣,我連忙阻止了他:「不用了不用了。而且你也冷的吧,不用給我。」

  青木毫不在意道:「不要,我又不會死。」

  我推辭不掉,只接受了羽織,親自聽見不如親眼所見,內心狠狠刷新了一遍對青木的印像。

  夜晚,萬物沉睡。

  我們三個離得遠遠的,誰也不靠近誰,仿佛繃著一條線。

  雖然感覺跨過那條線最慘的應該是我……萬一人家嫉妒怎麼辦……

  我再一次入睡。

  ……

  忽然,黑色衛衣的男孩動了動,青木也立刻睜開眼睛。帶著仇恨與他對視,同樣的黑眸,同樣的敵意。

  但有一根線牽引著他們沒有貿然顯露出對對方的恨意,只能安靜地按耐下。

  畢竟入睡了,不要吵醒最好。

  男孩緩慢走至沉睡的少女身邊,青木死死盯著他沒有動,駭人的情緒在黑沉沉的眼底不住地湧動。

  寒冷的夜晚,在森林裡更是氣溫驟降,三個人皆是呼出吸入都是寒氣。

  他什麼都沒做,僅僅是將衛衣脫下來,認認真真地包裹住她,然後回到原位置入睡。

  青木對那件衣服的妒意到底比不過詩緒裡的脆弱,他看了幾眼,又看了片刻詩緒裡的臉,最終相安無事。

  星空之下,只剩下一道綿長的呼吸聲,其余兩人徹夜未眠。


第25章

  睡夢沉沉,我似乎真的夢見我們並沒有逃脫,於是一堆人拿著刀,群情激憤,一刀一刀,無數道刃光在眼球上一次又一次閃過,人群不管不顧地向前衝,向中間擠,很快堆起人肉包圍團,無差別亂殺,血肉紛飛,紅色濺起,灰白牆壁、木質地板,全被染上不詳的顏色。

  我是被驚醒的。

  醒來時晨光熹微,破光在遠處的蒼翠樹林中緩慢地攀爬,眼前一片微光,清涼無比。

  青木和那個小孩子似乎都沒有醒,我起身時身上只有一件羽織,但這單薄的衣物竟然能讓我一夜安眠而未感到一絲的涼意。

  我左右看了看,清晨的道路在眼中很是清晰,有幾道被人踩出的泥土窄路,無論如何,照著走找到活人,借個電話也是好的。

  旁邊有條小溪,小溪旁有棵樹,樹中有凹陷的小坑積了點水,我一瘸一拐地走過去,腳踝比昨天好多了,起碼能走路。

  小溪應該是從上面神社流下來的,屬於下游的水,我就用小坑裡的水,洗了把臉,正要去叫他們兩個起來。

  清澈見底的小溪裡,忽然從上方漂下一絲一縷的紅色,在清水裡異常顯眼。

  ……血?還是什麼?

  我心慌起來,連忙回身速度加快,還未喊,青木就睜開眼翻身坐起,他和平常人起床不一樣,臉上依舊清爽干淨,與平時狀態無異。

  那人也沉默地醒來,不過他遮得太嚴實了,我看了半天才發現他是醒著的。

  我:「我們必須馬上走。」

  「也是,」青木看向小溪,被惡心到,嫌惡地說道,「那些人應該死絕了吧?死了還要污染,真是惡心到想吐。」

  我將羽織還給了他。

  那小孩還要跟著我們,青木語氣惡劣道:「你已經沒用了,還不快點滾。」

  我聞言生怕那人和以前那些人一樣露出激烈的情緒,現在我和青木可能沒辦法逃跑。

  可是男孩僅僅是搖了搖頭,甚至在青木的怒瞪下小獸似的躲在我身後,似乎很是害怕暴怒的青木,我能感覺到他輕輕拽住了我的衣角。

  他的個子只到我的鼻梁,我看向他時,他需要抬眸,那只沒被遮住的眼睛十分的美麗脆弱,睫羽宛如透明蝴蝶展翅欲飛,抬起看人時莫名稚嫩。

  有點像青木的眼睛。我想到。但是因為年齡小了點,上挑的魅力消減了一些,圓鈍感多了一點,於是顯得既無辜又無害,在白色晨光中黑色眸晶瑩剔透。

  青木氣結,怒火中燒,那張臉被挑起怒意,眉眼間更加鮮艷奪目,眼尾飛上一抹緋紅。

  很是漂亮。

  「讓他滾!」青木說道。

  男孩不說話,只朝我輕輕搖了搖頭,可憐兮兮的。

  我折中道:「我們一起走出去就分開,怎麼樣?」

  「……不要不要不要!你是不是剛剛偷偷勾引詩緒裡了!陰險,裝什麼可憐,真讓人惡心。」青木特別跳腳,他看我一眼,硬是憋住了沒罵,就指著男孩鼻子罵,潑污水扣帽子,一樣接一樣。

  我夾在中間,宛如一個調停員。

  但是再說他都不同意,一人破罵一人沉默著只拽著我,我頭都發疼了,最後也生氣了:「行了!不要耽誤正事啊!就一起走,走完各回各家,就這樣定了!」

  青木還要說什麼,我鄭重地一把按住他肩膀,他一下子就怔愣住,同時我也感覺到自己身後的衣角被揪緊了不少,隱約泄露出那人一絲的負面情緒。

  我把他在原地轉了一百八十度,讓青木背對我,心累道:「別說話了,背我。」

  他安靜下來,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只是渾身不自然的感覺。

  我趴上他背時,青木因為沒怎麼背過人,加上思維有些凝滯,我差點滑下來,身後那人及時地伸出手拖住了我的大腿。

  我一愣:「謝謝……」

  男孩抬頭對視,滿臉的繃帶看不清神色,透過那只眼睛倒是能知道他偽裝出來的無害與專注。

  青木一把把我背緊了:「不要和他說話了詩緒裡!」

  「……」

  於是我們順著一條泥土小道走,走到半路青木就撒嬌說自己好累的,他付出的力氣有多麼多麼重要,木屐浴衣衣擺都沾上了泥土。

  我真心道:「……特別感謝。」

  一路緘默,亦步亦趨跟在後方的男孩突然跑到前面,回頭看我,指了指右方。

  我朝那邊看去,草叢裡有三個人走過來,領頭的女人我認識,就是神社裡拒絕讓我走的女人。

  我嚇了一跳,不禁揪緊了青木胸前的羽織。

  她領著兩個男人,神情肅穆:「神子大人,那些作亂的人已經處理掉了,你可以回去了。」

  那兩個男人急忙開口:「對啊富江!放心好了,他們都不會對你造成傷害了!」

  「是啊,你一個人怎麼過啊,都沒人服侍你,為你上供!」

  我連忙頂著那三人輕飄飄的目光下來,男孩及時的扶住我。

  青木不爽地瞥一眼,對他們放肆道:「我就要走!你們太無能了。實在是廢物,聽見了嗎——廢物——!」

  突然,男孩伸手推了一把他,青木趔趄一下,皺著眉望向他,瞳孔裡深深的怨恨扎人極了。

  他們對視了幾秒,安靜了幾秒,隨後我聽見青木忽然笑了幾聲,輕蔑地一指:「呵呵呵呵呵呵……那你們把他給我綁了。」

  我看著那魁梧的兩個男人來勢洶洶,害怕道:「青木!」

  「……行了,停手。」青木十分不忿,幽深的目光狠狠刮過男孩的臉,看向我時又笑道,「詩緒裡,跟我一起回去吧。」

  我謹慎搖頭:「不用了,後天還要上課。」

  青木的面色扭曲一陣,那女人適時開口:「不如先待一晚上,等明天再走。這森林走出去的路很長,恐怕小姐你的腳受不住,還不如多休息一天,走大路回去。」

  青木:「對啊詩緒裡。」

  我想繼續拒絕,那三個人做出一副會保護青木的模樣,卻不會保護我啊。

  那男孩忽然拍了我一下,對我輕輕點頭。

  ……如果他們兩個人都要去,我一個人是走不出森林的。

  我只能同意。

  重新回神社,只剩下十幾個人,翻倒的物件雜亂不堪,青木繼續回歸精致的生活。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經歷過那種事還能心無芥蒂的留在這裡,問他能不能和我一起走,他還能笑著說不急。

  我一直待在房間沒有出去過,男孩在另一間房。

  心驚膽戰地待在黑夜,看青木那樣子的確重新回到眾星捧月的日子,如魚得水,我放下一點心,又有些惴惴不安。

  其他人不會死掉了吧?這可是殺人啊?

  女人也輕描淡寫道:「沒有的事,都是被趕出去的。」

  …是嗎?

  夜晚,入睡的時間,我一直失眠到深夜才迷迷糊糊睡著,半夢半醒間忽聞咯吱咯吱的異響,那一瞬間我仿佛回到學校起初,躲進美術室的儲物櫃的噩夢場景。

  徹底驚醒後,再仔細聽,卻什麼都消失了。

  ……

  幾十分鐘以前。

  黑夜降臨。

  二樓,一間華貴的臥室門扉開出一條縫,顯示出被人闖入的殘局,從門縫裡傳來咯吱咯吱的細響,有溫熱的液體不住地流向地縫,夾雜著細碎的團塊。

  黑色衛衣的男孩不知何時悄聲踏上二樓的走廊,那只黑色的眼睛異常沉靜,他站到門縫前,居高臨下地看向房內。

  裡面的人沒發現有人在觀看,情緒上頭,已經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到最後所有人都在分工合作,討論各處該歸誰。

  一顆眼珠子被踢到,咕嚕嚕滾了一米,正好對上門縫前的男孩的視線,染血的羽織被人拿著包裹住其他東西。

  「青木」愉悅地、快意地彎了彎眼眸。

  活該。

  在森林裡被找到時他就知道,那三人有備而來,所以在青木像往常一樣順從心意地諷刺拒絕時,「青木」推了他一把。

  如果他站在青木的位置第一反應也會是嘲諷拒絕,這是富江骨子裡的東西,但很可惜,他不是,他非要提醒這個愚蠢的贗品,讓他犧牲才行。

  這才是贗品的作用啊,他應該感恩戴德才對!

  他們對視之間彌漫著吊詭的磁場與濃重的恨意。

  ——你死了沒事,詩緒裡被殺了怎麼辦?

  他們那一瞬間都懂這句話的含義。

  而且荒郊野嶺的,就算是死,「富江」們也是極其討厭被土埋的。

  因為被埋進土裡,會長惡心的蟲類,他還未復活時啃吃他的「屍體」,他復活恢復意識又一時間爬不出土地,只能任由那些蟲繼續在他身上攀爬啃咬,惡心透頂。

  於是他們回去了,也沒急著走,畢竟需要穩定那些惡心的醜人。

  青木自負地以為自己能夠掌握那些「狗」,指使這兒指使那兒,但在晚上就被殺害。

  一定是他的詛咒靈驗了。「青木」輕飄飄瞥一眼被染成深色的地板,在那些人發現他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間。

  「詩緒裡詩緒裡,晚安。」男孩哼了幾句詩緒裡的名字,聲音比原本的青木稚嫩一些,他保持著愉悅的心情入睡。

  第二天時,我早早就起了床,收拾東西准備走人。

  那女人說青木一直要到中午才會起床,讓我不要打擾,面色難看,臉上全是敷粉,厚厚一層。

  我因為他們其中有些人昨天對我們的態度,有點不相信。

  這時那跟著我的,沉默的男孩悄悄遞給我一封信。

  我打開一看。

  是青木的字跡。

  我認識他的字跡也是因為他一來我們學校,寫出來的任何東西和作業不論多麼糟糕都有人大肆張貼欣賞,甚至老師還派過抄寫他作文的奇葩作業……導致青木的字跡被迫印入我的腦海。

  這一下我信了個六分。

  再看信封的內容……好嘛,就是青木嘴臭又隨口嘲諷別人的口吻,原汁原味兒得很,去除掉那些嘲諷的話,概括出來就是說自己先一步逃了,因為他太好看,那些人肯定不會放過自己,就悄悄逃走,讓我們走的時候不要聲張。

  ……而且三句不離嘲諷一句男孩醜八怪,就很離譜,但也更合理了……

  得了,那些人應該還沒發現青木逃了吧?

  我收好信,沒再問青木,生怕別人一進去發現他不在了。

  我和那個男孩從大道走下去,在岔路口我就禮貌地說分開,畢竟這人可能也隱形地喜歡青木?……對不起,青木周圍的人除了恨他的就是愛他的,不能怪我這麼想。

  我回到家中,就立刻報了警。等下午就有人通報過來,他們因為埋屍殺人被捕。

  我去警局被詢問了完畢就可以走人。

  只是他們對我說青木早就走的言論有些疑惑。

  「……不過他們死也不說出那些殘肢在哪裡,神社也被那個女人一把火燒光了,失去了證據,精神鑒定出來所有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精神失常,恐怕是臆想中的分、屍吧?」一名年輕的警官說道。

  「間織小姐,能將那封信給我們鑒定鑒定嗎?」

  「哦好。」我把信封遞給他們。

  字跡鑒定出來後,是青木的親筆,並且推測是在非常開心、精神穩定的狀態寫出的,按照新的字墨,證明是才寫下不久,時間也對得上。

  「但是他跑到哪裡去了呢?」

  我搖頭,誠實道:「不知道,他偶爾會失蹤很久,誰也找不到他。」

  ……不過我倒是相信青木那麼怕疼怕死,肯定會躲得遠遠的,以前失蹤那麼多次,最後都會平安出現。我希望這次也一樣……我甚至有些盲目地相信他會這樣,這都是以往模模糊糊的詭異帶給我的另一種安定。

  他們警員也認為青木被殺的情況概率降低很多,因為那群人也的確瘋了,富江富江的喊叫,有的還說富江還活著。

  不過在警局裡唯一一件令我感到意外的事情,就是那男孩居然住我隔壁,即那對夫妻的家。

  他被叫來詢問時,竟然開口了,就是有些嘶啞,聽不出具體的音色。

  在我有些驚訝的目光下,他朝我微彎了眼眸。

  年齡小總會占著優勢,比如他現在那只漂亮的貓兒似的眼睛笑起來,就顯得很是無辜與純真。

  「真是巧啊,詩緒裡。」

  我:「……你應該叫我姐姐。」

  男孩一頓,特別順滑地改口道:「姐姐。」

  我看到那對夫妻前來寫資料,他的名字就是跟著他們姓的。

  ——櫻井慎一。

  年輕警官露出奇怪的神色,等夫妻走了才嘀咕一句:「那對夫妻啊……幾年前死了兒子,現在收養一個新兒子,居然叫同樣的名字,不會讓二兒子感到傷心嗎?」

  隨後警官按部就班地對我們班上的人詢問,也是一無所獲,誰都一臉理所應當又固執地說富江偶爾會出去玩兒,但是他總會回來的。

  ——富江總會回來的。

  畢竟,他一向如此。


第26章

  幾個月前——

  水谷凌是當紅的明星演員,曾經在電視劇方面拍了一部校園劇,從而一炮而紅,坐擁眾多粉絲,但這一切的一切都在遇見富江後頃刻毀滅,墜落到塵埃裡。

  起因是他的經紀人有一天興奮地告訴他,自己遇見了一個擁有令人一見難忘的容貌的少年,他想要將他拉入演藝圈。

  不過次次碰壁,直到水谷凌發覺經紀人的精神愈發恍惚,執念根深蒂固,正常的眼球因為整宿整宿的熬夜而血絲密布,只要沒人就會自己一個人低低看著手機,喃喃富江的名字。

  不能再這樣下去。水谷凌私自與富江見面,一見面就冷冷警告對方不要再耍弄經紀人。

  「腦子有病。我都拒絕了,是他自己狗皮膏藥一樣非扒著我不放,」少年的確很美,模糊了性別的美,審美各異的人都能被他統一,神情宛如慢條斯理倨傲的貓,下一秒又嗤笑出聲,暗含惡意地看著他,「我的生活可是被他攪得亂得很呢,我還沒說原諒他。只要他在面前跪下真誠的道歉,我就可以勉勉強強原諒他咯。」

  「開什麼玩笑!」戴著鴨舌帽口罩的水谷凌憤怒地拍桌,騰地一下站起。

  青木富江順勢將杯子裡滾燙的水潑向他,頃刻間,他裸、露在外的皮膚燙得發紅發疼,水谷凌徹底慌亂,他最不能失去的就是這張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富江放肆大笑,咖啡廳內的眾人本就被他鋒利的美貌暗自吸引,笑聲傳出更是正大光明地圍觀。

  ……可惡!這個無理取鬧沒有禮貌的蠢貨!

  水谷凌急忙走出去,前往醫院。

  幸而沒什麼事。

  再後來就是他去找富江麻煩,顯示出自己有自信的臉,卻被嘲諷醜鬼。

  過了幾日,水谷凌被黑粉劃傷了臉,無法恢復,事業毀滅。

  經紀人也變得瘋瘋癲癲,他周圍的一切都在失控。

  那個夜晚他們在一棟居民樓底下爭吵。

  起初是水谷凌受不了求饒,因為他的自信心已經被打擊得碎成一地,富江很擅長貶低,而他又的確有貶低別人的資格。

  富江不甚在意:「不是你們非要找我嗎?」

  「而且,就憑你也敢大言不慚和我合作?你也不看看你那張臉,你配得上嗎?」

  水谷凌惱羞成怒:「哦?你是明知道演藝圈那麼多好看的人,怕比不過才拒絕簽約公司演戲的吧!」

  他看著富江那張美麗至極的臉,心中忽然冒出一股毀滅性的熊熊烈火。

  憑什麼……憑什麼毀容的是他不是富江!

  他暴怒,力氣陡然變大,將富江的脖子綁在自己家裡的木架上。

  富江會掙扎,但水谷凌有武器,情緒失控時力氣又變得比平時還大,富江不能逃脫。

  隨即,他一下一下劃傷那張令他嫉妒的臉,誰知淺淺的傷口很快復原。

  水谷凌面對這一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狀況驚愕不已。

  富江卻嘲諷大笑:「只有你哦,只有你是醜八怪啊!」

  他的話將水谷凌的注意力轉移,又是一陣更加深刻的記恨。

  ……憑什麼?憑什麼上天連富江這種東西都能眷顧!他卻不行!?

  「那我再深一些!」

  他失控一般將富江的臉完全切割,網狀圖一樣,深刻的刀痕。

  等水谷凌回過神,疲憊失神地跌坐在地,富江已經失去了呼吸。

  但是很快——那被切割的臉部似乎分成不同的部分,逐漸鼓起,長出一個又一個富江的腦袋、脖頸、肩。死去的富江身體被牽引著向上彈起,他的臉已經被其他富江占領,宛如一個血洞,裡面有無數新生的富江攀爬出來,太擁擠,他們搶奪著生存的空間,有的甚至只生出了一只手臂。

  一個巨大的怪物在不住地向上生長,無數美麗的腦袋張大嘴汲取空氣。

  「呃……啊啊啊啊!!!」

  ……

  [……昨夜,當紅演員水谷凌住處失火,水谷凌燒傷嚴重,據醫院診斷,想要重新回歸演藝道路十分困難……]

  幾個月後,水谷凌在廉價的單人房內一遍一遍回放這段新聞。

  他從火災裡逃了出來,但是全身上下再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就連平日裡的生活他都必須遮擋得嚴嚴實實。

  富江雖然葬身火海,但他莫名相信這種禍害一定還存在於世,富江既然能夠分裂,那麼世界上一定還有其他的富江。

  他一定要看到富江失去容貌!和他一樣墜入地獄!

  幸好老天爺終於站在了他這邊。

  昨天他就在街道上發現了一個酷似富江的人,一身黑色的衛衣,就是身量小了點,年齡也小了一些。

  最重要的是,這個人除了一只眼睛,都綁著繃帶,見不得人。

  「哈哈哈哈!!富江!你也有今天!!」水谷凌不管不顧地嘲笑,他的精神已經瀕臨崩潰,還沒有確認此人到底是不是富江,他就盲目地認定這就是富江——因為他最想看的的就是這幅場景。

  青木才從警局回來,將自己的新身份從詩緒裡那裡過了一遍,那封信的確是他寫的,在信裡罵自己那幾句話是藤井說最好加上的——實際上,青木確實很不滿意他現在的狀態。

  這天出門也是為了找找樂子,看看有沒有什麼好玩兒的,讓他的日子過得好一些。

  意外見到水谷凌讓他很不耐煩,青木雖然因為詩緒裡聽了一耳朵那藤井的話,再加上容貌身體不能及時恢復,不得不在詩緒裡面前收斂一點,但他的本性再怎麼偽裝也不會改變。

  那只黑色浸透的眼眸含著惡劣的笑意看向裹得比他還嚴密的水谷凌,毫無弱勢意識地嘲諷:「哦?是嗎?可是啊,我過一段時間就能恢復了呢,不像你——真的好慘啊,要頂著這張醜臉過一輩子。」

  聲音比原本的青木稚嫩。

  「……你!」

  水谷凌想起他恐怖的自愈能力,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富江的血、富江的肉是不是對他的恢復有好處?

  畢竟富江可是怪物啊!

  等回過神來,水谷凌已經將青木手臂上的一塊肉切下來,並用針收集了兩管干淨的血液。

  青木臉上的繃帶滲出血,那只黑眸暗含怨恨的瞪視,水谷凌慌裡慌張地拋下他離開。

  在他自己的房屋內,水谷凌坐在沙發上,雙目赤紅,狀似癲狂,桌上靜靜躺著兩個針管,他正要將血液輸送給自己,又頓了下。

  ……等等,需要找個實驗品。

  我從警局回來後,又過了幾天的平常日子,青木還沒有回到班級裡,但這次的時間並不算太長,目前還沒有人慌亂。

  偶爾隔壁的櫻井慎一會來串門,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沒在上學,整天都無所事事的感覺。

  直到某一日,我回到家的樓底下,忽聞有人討論二樓的一人在路上好好走著路,突然衝出一個人往他胳膊上扎了一針,輸入了一些紅色的玩意兒,嚇得那人立刻去醫院檢查,結果無事發生,怎麼檢查也檢查不出什麼。

  但這一天,他忽然坐在樓底下,逢人便說:「我總覺得我身體裡有聲音,你幫我聽聽?」

  鄰居以為他在開玩笑,笑著道:「我聽見你肚子在叫了,快去吃飯吧。」

  「不是……是真的……他還罵我,說我太醜……」那人低喃。

  「別開玩笑了,不好笑……不過你這幾天變好看不少啊,一定能相親成功的吧?」鄰居笑道。

  「不是的,是真的……」那人神神叨叨,終於讓鄰居嘀咕一句,訕訕地離開。

  我只想直接上樓,那人一看見我卻是一愣。

  下一秒,我的耳邊忽然傳來「啵」的一聲,像是泡沫炸裂的聲音。

  我下意識循聲望去。

  那個人也愣愣低頭,將留有細小針孔的手臂舉到耳朵邊聽,神情恍惚。

  「啵」

  他的皮下再次發出這種聲音。

  ——宛如隔空的親吻。


第27章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或者他身上什麼東西破了?

  正要多看幾眼,那人貼著手臂側耳傾聽的奇怪舉動突然停止,他驚恐地望我一眼,急忙忙回身比我還快地上樓了。

  那神情,仿佛我是什麼洪水猛獸。

  我:「?」

  頭一次這種待遇。

  都是我害怕別人,這次卻是別人害怕我,還挺新奇。就是不知道原因是什麼。

  我摸不著頭腦,慢吞吞上了樓。

  家門口的走廊圍欄處正有一人穿著設計酷風的外套,戴著鴨舌帽,一副無聊拽哥的樣子趴在欄杆上,低頭看著底下,腳晃著不斷踢欄杆,正在放肆地發笑。

  是櫻井慎一,他脖子上的繃帶已經去除,臉上依舊留著白色繃帶,一圈一圈,只是他渾身冒出一些詭異的鋒利氣息,即便年齡小,也能看出身上暗含的惡意與黑泥。

  他一轉過來見我又露出笑,眼眸一彎,既純真又柔和,「姐姐……真是可怕呢,那個人。感覺腦子不正常的樣子,潛在危險太大了,我們得把他送到該送的地方去,對吧?」

  ……我發現現在的小孩子真是不得了,相處久了感覺是個小惡魔的樣子,完全不是起初小天使的模樣……

  「比如哪裡?」

  「精神病院啊!那裡還有他認識的人也說不定。」櫻井漫不經心地說道,越說笑容越大,似乎看到了什麼美好未來。

  完全不想和小孩子討論這些。雖然他就比我小幾歲,但上學時期,即便是一點點年齡差距,給人的感覺也很突出。

  我死魚眼:「話說你上學沒有啊,沒有學歷的話過幾年很難搞的啊。」

  「沒關系,錢這種東西很簡單就能弄到的吧——」他跟只貓兒似的靠著欄杆伸了個懶腰,笑道。

  無意間被嘲諷到的我木著臉與他對視:「……」

  謝謝,真的對這個世界沒什麼好看法。

  我沒再管他,進屋。

  在第二天的時候,樓下的那人還真被送進精神病院了,聽說他還是主動過去的。

  一天的時間讓那個人變得歇斯底裡,特別是在中午,我路過二樓時能看見他藏在窗戶簾的縫隙裡惡狠狠陰惻惻地盯視。

  我嚇了一跳,他的表情下一秒卻變了,變得眼巴巴的,小狗一樣,但很快又恢復成惱怒嫉妒的模樣。

  跟切換人格似的十分瘆人,我急忙離開了。

  下午他就被送進精神病院鑒定去了,非常快。

  我:「。」

  而在我回到學校的那天,青木回來了。

  他正被人團團圍住熱心詢問他最近的情況。

  青木無所謂道:「我去雪山旅店的時候迷路了而已。」

  「天吶那也太危險了……」

  「富江下次一定要小心……」

  「老師也真是的,都不知道富江同學去了哪裡……」

  我坐到我的座位。

  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說神社那段的經歷,我沒有主動提出。

  今日上課氛圍特別興奮,可能是久違的青木回來的緣故。

  放學後,今天是我的值日,兼職也剛好放假,我收拾得有點慢,細心。

  等我收拾完畢,教學樓已經空空蕩蕩,走廊看不見一個人。

  窗外忽而淅淅瀝瀝的下起雨,玻璃窗被雨滴不住地拍打,滴答滴答。

  連成串的雨映入我的眼簾。

  糟糕,沒帶傘。

  我正要下樓,在樓梯上忽然看見下一層的樓梯口處有一人路過。

  熟悉的身影讓我頃刻間僵住了身體。

  ——伊堂亮。

  還在潛逃的人之一。

  他似乎也注意到我,目視前方的吊眼凝滯一秒,毫無征兆地轉過來。

  我:「!!!」

  我迅速跑上樓,雨滴聲遮擋不住後方沉重的腳步聲。

  他為什麼會來這裡——?!是來找青木的,還是說——

  是來找我的呢?

  我拿出手機准備報警,忽覺頭皮一痛,驟然向後跌去,手機掉落在地,亮起的屏幕熄滅。

  伊堂亮拽住我的頭發向後,我摔倒在地的同時也被向後拖著。

  「伊堂——!」我奮力拽住他手腕想要掰開,無果,他的青筋暴起,咬著腮肉,面目如同雕塑一般露出麻木的狠意。

  我翻過身趴在地上,盡全力推了他一把,他趔趄一下,手掌一松,我的頭發解脫,連忙向後面跑去。

  身後的腳步聲緊追不放,我跑進雨幕,雨滴砸在臉上,氤氳了視線,潮濕的氣息包裹,慌不擇路,鞋底踩進水坑,濺起一連串水花,整個人濕透。

  心髒的砰砰聲逐漸蓋過雨聲,氣喘不過來,手足麻木只是機械地逃跑,顫抖、大腦空白一片,被比自己強大幾倍的人追殺,瀕死感逐漸強烈。

  到達校門口時,大門緊閉,我慌忙打開守衛室的門,赫然發現眼熟的大叔被捆綁,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麼多膽大妄為的瘋子呢?!

  我內心哭得嘶吼沙啞,表面卻干巴巴的,全然呆住。

  就像一根線,隨著這段時間無數詭異危險的事情逐漸拉緊,在這一時刻有拉斷的預兆。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十幾年的經歷從沒有這一年這麼驚心動魄。

  即便以前也有過,自己一個人生活,又是學生,總會遇到無助的事情,硬剛都沒有辦法,打也打不過,罵也不痛不癢。那一瞬間,除了觸碰法律底線拋棄自己的未來似乎再沒有反抗的出路,以前的那時也是舉目無望,但總歸是忍下去了。

  如果我有後盾的話,如果我有一個家的話,或者說,至少有一個可以依靠的大人的話……就連孤兒院裡的人也可以朝裡面的院長老師志願者抱怨、尋求幫助啊。

  他的身影在雨幕裡若隱若現,我扭頭往一旁的器材室的方向跑,也不知道該跑哪裡去。

  路過一棵大樹時,樹後突然伸出一只手拽住我,硬生生將我拽下來,栽進一個冰涼的懷抱。

  我的額頭抵住了對方的胸膛,他分開了腿靠坐在樹底,我一栽下便跌坐在他長腿形成的圈裡。

  看見他低頭端詳我的那張蠱惑的臉,我面上已經分不清楚是雨水還是淚水,只知道一出聲就帶著哭腔:「青木……」

  青木也濕透了,黑發發梢滴著水,皮膚愈發蒼白,黑與白的鮮明對比如同濃烈的畫,那顆淚痣不受雨幕的遮擋,反而更加耀眼妖艷。

  他的眼神很是平靜,指腹摸上我的眼尾,「詩緒裡,濕掉了。」

  我根本沒辦法管他話題歪掉的語句,哭著道:「躲這裡也沒用啊,肯定會被發現的……」

  「不會,」青木勾起一抹笑,「因為會被別人絆住。」

  我沒問是誰,緊繃著身體等待,青木卻很是放松,校服襯衫濕透貼在皮膚之上,他毫不顧忌地伸手將我抱住,我這才松了緊繃的線,腿軟地渾身沒了力氣,跟個無力的人一樣徹底靠在他懷裡。

  ……

  伊堂亮正要追過去,被一個男人阻擋。

  那男人很是奇怪,眼珠子外翻,身體偶爾抽搐,頭和身體仿佛分離,四肢由另一個意識操控,頭卻失去了思考能力。

  「什麼東西……!?!」伊堂亮過來正是不忿自己被富江毀掉的人生——沒錯!都怪富江啊!他如果不勾引自己,自己怎麼會入迷呢?都是他的錯……誰讓他長得那副樣子的!?他一定要殺了他!

  自己一個人躲避的伊堂亮並不知曉自己埋在荒野的肉塊有何作用,因此現在驟然見此場景,心下陡然一慌。

  如果詩緒裡在這裡,就可以發現那男人正是下午被送進精神病院鑒定的男人。

  他手臂的皮膚鼓起一個又一個可活動的包,在他身體上游走著,衣物被活動的鼓起弄出些微可怖的起伏。

  在雨中,那男人正在迅速發生蛻變,仿佛他體內的東西等不及了,擅自催化了同化速度,骨骼迅速重塑,四肢扭曲成一團,五官移位,人皮松弛下來,一圈一圈的褶皺耷拉下來。

  鼓起的包一個接一個炸裂。

  啵。

  啵。

  伊堂亮驚恐大叫:「呃啊啊啊啊!!!」

  ……

  我的耳朵貼上一雙冰涼的手,隔絕了雨聲與無數的聲音。

  等了很久,也不見伊堂亮過來,他說的是真的。

  我徹底放松,於是崩潰的情緒上湧,嗚嗚嗚哭泣,不用青木抱緊我就尋找依靠一般抱住他的肩膀,「嗚嗚嗚嗚以後怎麼辦?萬一他們還要再來呢?」

  我額頭抵在他胸前,哭得差點喘不過來氣,頭發濕漉漉貼在耳側,青木的手臂搭在我的腰間背部,他抬手覆蓋住我隱隱發痛的那塊頭皮。

  揉了揉。

  「詩緒裡。」

  我哭得累了,仰起頭看他,青木的濃濃殊色在雨裡愈發像誘人的艷鬼,勾起唇角,輕描淡寫道:「我們交往吧。畢竟,只有我能這樣保護你吧?」

  我抽泣幾聲,他與我的距離很近,發梢的水珠滴落在我的耳朵上,他的睫羽也是濕的,晶瑩剔透。

  「……你這叫趁人之危嗎?」

  「不是哦,我這叫伸出援手。」

  「……你是認真的嗎?」我遲疑道。

  青木面上並沒有平常人告白時的緊張、心動等任何的情緒,他很平靜——平靜到讓人看不透。

  聞言,微彎的眼眸顯示出少年習慣的游戲心態,放肆又不受規矩約束,任性至極:「哎呀詩緒裡,你再不答應以後怎麼辦?感激的心情再堆積就要爆、炸了吧。好可憐啊……如果是交往的話,就可以盡情利用啊。」

  ……利用。你這是什麼言論?我有些不可置信,他腦海裡的觀念從不與常人相同。

  我腦子太過思緒繁雜,並未發現他「讓我利用他」的言論對於青木這個人來講已經是令人驚訝側目的改變,根本不同於他只利用別人使自己受益的本性。

  少年似乎也沒有發現這一點。

  我抽泣了一下。

  青木這人,根本不會有人相信他是專一的,不會相信他會真心喜歡一個人的。

  即便是我,也無法確認他的心情。

  但是根據他現在的表現,按照常規來講他不是認真的,一想到此處就莫名讓人放心,發出果然如此的感嘆。

  千萬不能對這個人先付出感情。

  我剛要小聲說可是我對你的感情不足以交往,你也一樣啊,不要把這個當成利用游戲……

  樹後不遠處下一秒就傳來異響。

  偏偏青木固執起來,完全不顧潛在的危險,那雙眼睛含著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亮意,注視著:「詩緒裡詩緒裡,你快答應。我這麼好看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我緊張地盯著別處,他非要搖我,跟復讀機一樣,只給我一個選項:「你快答應,答應答應答應!除了我還有哪個廢物配呢!」

  異響消失了。似乎只是錯覺一樣。

  「而且,」青木陰惻惻地說,「……那些罪犯還有的從精神病院逃跑了哦……」

  ……游戲就游戲吧!!不認真就不認真吧!!以後被他甩就甩吧!!

  我嚇得再次哭泣,急忙抱住他宛如抱住一條大腿,痛哭流涕道:「交往就交往吧!——你得保護我啊!嗚嗚嗚嗚嗚嗚」

  青木君,請一定要幫我解決啊啊啊!!

  他濕透的韌性青澀的少年身軀,異常柔軟地纏住我,整個人貼上,原本就敞開圈住我的長長的腿也貼近,禁錮住我的腰,腳踝在我身後交疊,我宛如被他連手帶腳地熊抱住,他仗著個子高,臉頰還抵在我濕漉漉的頭頂,自顧自安逸的發出聲音:「詩緒裡——詩緒裡——詩緒裡——」

  我倆畫風完全不同,我正驚恐著嗚嗚哭,他完完全全陷入了戀愛腦一樣只顧著吸貓,極端的兩種感情的碰撞,導致我哭著哭著就不哭了,露出死魚眼。

  被蹭得失去了哭意呢……


第28章

  我有男朋友了。

  這很正常。

  男朋友是青木富江。

  聽起來挺驚悚的……

  誠然,目前很多危險是青木本身帶來的,但也只有他能保護我。

  更何況……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其實並不覺得能將錯全怪在青木頭上。

  他的惡劣,是別人縱容的;他的行為,是其他人甘之如飴地去接受的;他的錯誤,並不值得那些前期縱容他的人恨他。

  我也不是太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能露出同樣的痴迷和醜陋欲望來喜歡他,明明自己一副自制力低下的模樣,怎麼就把錯誤全推在青木身上了。

  所以,我並沒有遷怒。

  徹底遠離的話……我又不能隨隨便便遠離這裡,父母付了幾年租金的房子在這裡,學校在這裡,我一個人是不可能搬離這裡去全然陌生的城市生活的。

  起碼也得大學或者工作了再說吧?

  那天下雨,伊堂亮不見蹤影,我打救護車電話把守衛室裡的大叔送進醫院,回家過後第一件事就是報個警然後洗澡。

  去警局的時候,周圍人都認識我了……不過青木也去了,所以我得到的關注並沒有那麼多。

  做了記錄後,那人也承諾會盡快展開追捕。

  這時,一名來警局報警說手機被偷的女人猶豫著湊過來,臉含緋紅:「對了青木君,請問你今晚是否有空?我剛好有一張多出來的電影票……」

  對於交往關系並未理解透徹的青木富江:神色如常.jpg

  對於交往關系並未認真的我:習以為常.jpg

  於是女人在邀請時,完全沒意識到邀請的是個有女朋友的人。

  而我和青木兩個人都非常平靜地看著她,然後我禮貌地移開目光。

  ……總覺得這場景真的很適合被吐槽呢。

  女人目測已經被青木的外貌迷惑,她倒豆子似的說了一通,直到青木不耐煩道:「好吵啊你,閉上嘴。」

  我:「……」

  女人還沒有過於著迷,畢竟第一次見面,她憤憤道:「你怎麼能這樣對我說……」

  「要不然呢。」青木漫不經心道,突然想到了什麼,他朝她露出一個輕輕的笑,「電影票給我看看?」

  那笑頃刻間將女人的芥蒂消彌,仿佛驟然見到此生最不能錯過的風景,不自覺能讓人恍惚著精神聽他的話,再多看一些他的笑容。

  她將電影票遞給他。

  青木挑剔地看了一眼,「另一張呢?」

  女人把另一張也遞給他。

  青木拿著兩張票,笑道:「我還從沒有去電影院看過電影呢,但是第一次和陌生人看總覺得會很不習慣,所以要和詩緒裡去看,可不可以都給我呢。」

  他偽裝出來的友善與無意間流露出的可憐無懈可擊,幾乎讓人深信不疑。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反正也是別人送的!」女人一把把剩余的電影票塞給他。

  青木笑眯眯地裝好,利用完就走人,偏偏那人還沒有介意,反而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目送他離開。

  我即便習慣了,此刻也還是難以理解地目睹著這一切。

  特別是當我跟著青木不遠不近地走出去時,他說道:「我們去看吧。」

  我當場震驚,大受震撼:「???」

  這就是拿別人東西來談戀愛嗎!?

  青木說完還很嫌棄:「大眾電影院都很髒,而且吵死了,詩緒裡。」

  他眉毛皺起。

  我無語一秒,想起他這段時間不在,現在突然想試探性地問問:「……青木,你從神社逃跑後去了哪兒啊?」

  「……」青木一頓,他目光一凝,忽而冒出些怒火來,並不是對著我,感覺是在對空氣無能狂怒,煞白皮囊染上一點紅,就像白色突然有一滴朱色,他倏地轉向我,我嚇了一跳。

  青木憋了又憋,硬是把負面的嫉妒給壓下去,對我說話的語氣非常平和,道:「…我去了雪山,因為有個討厭的人在那裡,光是想到和「他」呼吸著同一片空氣我就覺得惡心。」

  最重要的是,那個贗品是和他合作才救了詩緒裡的,他幫助詩緒裡取暖,那個贗品就打電話……每次一想到這一點就惡心到想吐,妒忌到黑泥翻湧,他到那裡就是想要確保無人救那個仿制品,永遠待在雪地裡最好,誰知中途自己被人勒死,好不容易才回來。

  青木面色難看。

  我不知道他內裡洶湧的情緒,見他不高興,也沒問是誰,反正我都不會認識。

  只是到達電影院門口的時候,我依舊感到一陣窒息。

  我很少來電影院——好吧,其實沒來過,電影院假期打工倒是有幾次,每天對付一些皮小孩和熊家長,人都憔悴了不少。

  青木一進去就跟巡邏領地一樣四周看了看,那挑剔的目光想必看出很多不滿的地方。

  我正要坐在大廳裡等電影開場,然後直接進電影廳,青木忽然摸摸肚子:「餓了。」

  我:「。」

  我:「那就吃啊。」

  青木:「這裡好難吃,我要去那裡。」

  他指了指不知道哪裡抽來的雜志,又指了一個高檔昂貴地,這是一個有關當地富人采訪的雜志,他指的地方只是一個企業資本家在采訪裡說的一個地點。

  「……」我看了一眼,堅決道,「我不去,你自己去。」

  青木幽幽地瞥我。

  我死魚眼回望。

  他馬上要出口撒嬌賣潑了。

  我有預感地堵回去:「沒錢,你有錢我也不想去,太遠了不想走。」

  這時一旁不知偷聽了多久的一人明顯想討好青木,對我暗含譴責地開口:「小姐……」

  結果還沒說完,青木就炸毛,眼神鋒利:「閉嘴!你想討好詩緒裡也不看看自己的醜樣!」

  那人被說得臉面無光,你你你了半晌,被青木罵了一頓,而且完全罵不過他,過了一會兒就漲紅了臉灰溜溜走了。

  我看著本來想討好青木的人被強行扣了個討好我的帽子,差點被罵成不要臉的插足人逃跑的背影,沉默了:「……」

  青木,戰鬥力點在了奇奇怪怪的地方。

  他肚子餓,又莫名不想自己一個人去,按照他的本性,應該去往那裡的餐廳然後讓陌生人心甘情願為他付錢,但青木看了我一眼,憤憤不平地坐我旁邊。

  「詩緒裡!」

  我癱在大廳沙發靠背上,「干嘛。」

  「你絕對不能和別人說話!」青木惡毒道,「那些人長得醜又臭,又窮又寒酸,你和他們說話肯定要受到傷害。」

  「……」我無語了,「你傻子嗎?怎麼可能啊。」

  只要我還活著,怎麼可能不和別人說話。

  青木一頓,明顯是不會輕易妥協的人,繼續道:「不行,絕對不行——他們都是肮髒醜陋又不自量力的人,萬一把你藏在我找不到的地方怎麼辦?你可是只有一次……」

  他一副「別人都喜歡詩緒裡要跟我搶啊而且還是不正當的搶人」的模樣。

  雞同鴨講,我戰術性緘默:「……」

  青木嗶嗶叨叨一大堆,語言越來越像毒汁,用惡意揣測一切人和物,我在他的話裡跟個王位一樣人人都想爭搶。

  我突然想起什麼,打斷他的話,非常認真道:「對了,你千萬不能說你女朋友是我——知道嗎?」

  「哈?」青木一臉詫異。

  ……這家伙,根本沒想到這層關系到底意味著什麼吧?

  我後知後覺回憶起他那群追求者,害怕了,扒住他胳膊,抬頭嚴肅地與微微瞪圓眼睛的他對視:「絕對,絕對不要!你可以說自己有女朋友,但最好不要說是我……要不然我絕對會被注意到的……」

  我打了一個寒顫。

  「啊,的確……」青木眼神變得陰翳,聲音慢悠悠的宛如地獄爬上來的毒蛇,「注意到詩緒裡就不好了,絕對會搶的。」

  我:「……」

  我已經放棄反駁這人給我強行安裝上的虛假萬人迷光環了。

  時間到了後,我們憑借票進去,青木肚子餓買了爆米花,他吃一口就皺眉,隨手像丟垃圾一樣丟給旁邊的陌生人。

  那人扭頭驚訝一瞬,見到青木的臉又一頓,「謝謝……」

  等走到走廊,我恨恨輕揪一把青木的胳膊,小聲道:「你給他干什麼啊!」

  「太難吃了。一股子廉價味。」

  「那你給我啊!」

  「詩緒裡怎麼能吃垃圾呢!」

  「……你讓我吃垃圾啊!」

  我們坐進電影廳,周圍吵吵鬧鬧還沒有開始,連廣告都沒有播放。

  青木眉眼都驚訝得愣怔幾秒,黑色的眼珠慢慢移動,黏在我唇上。

  我直覺他不會說出好話,瞪他:「看什麼看!」

  「詩緒裡。」青木收斂了表情,這一場電影人很少,注意到他的也少,畢竟在昏黃燈光下誰也看不清誰,他微微蹙起眉,忽而伸手鉗住我的臉頰,我一時不察,被他擠開了嘴,他冰涼的指腹陷在我臉肉裡的感覺異常詭異。

  青木的視線在我被迫張開的口腔裡巡視了一番,在昏暗燈光下變得朦朧美的臉逼近。

  我震驚地看著他用鼻子湊近我的臉,似乎准備跟只小狗似的聞我脖頸處,我動了動頭,奮力咬合住,把青木鼻尖給咬了個結實。

  「!?!」青木立刻摸了摸鼻子,發現沒流血後松了口氣,抱怨道,「詩緒裡,我這是看你口腔裡有沒有被垃圾弄得潰爛掉啊。而且你想想,那些廉價的人即便和我超過半米說話,我都能聞到他們身上的臭味。」

  青木嫌棄地捂了捂鼻子,「一點兒也不想靠近。」

  我確信他在說謊,他說的臭味應該是他個人的偏見。

  我扯了扯嘴角:「呵呵。那你聞到了嗎。」

  「沒有,詩緒裡你很健康。口腔裡面也是。」青木說道,「還有啊,以後不要咬我詩緒裡,流血了怎麼辦。」

  我木著臉:「你不做那種事我就不會咬。」

  「我的任何部位和液、體待在詩緒裡身體裡都有些讓人嫉妒呢。雖然「他們」不會做什麼,但是光是存在在詩緒裡體內就覺得很不爽。」

  「……」我表情裂開了,你在說什麼啊——?!

  青木還擅自糾結起來了:「不對,反正那群廢物東西不會長出來,不會把詩緒裡怎麼樣,那我為什麼要壓制……而且「他們」最好就在裡面看著我和詩緒裡!」

  他越說聲音越小,我聽不清,但能看見他的表情越來越興奮,似乎把一些仇敵給狠狠損了一把。

  電影開始了,我啪一下打他胳膊讓他安靜點兒。

  這部電影,十分無聊。

  反正我看著看著就入睡,隱約有睡意時只聽見青木罵了一句電影太無聊惡心,他出去買杯水,等我醒過來時電影正在放片尾曲。

  而身邊的青木不知道哪裡去了。

  打掃的服務員進來,我連忙起身出去,在走廊處卻看見櫻井慎一。

  他身上的繃帶已經拆除——除了臉,那只黑眸微彎含笑:「姐姐,好巧啊。那個青木哥哥讓我接你回去,他餓了要去吃大餐的。」

  我心累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你先去玩吧櫻井。」

  「不啊,反正我沒事。」他笑道。

  「青木」到達電影院的時候,他徑直前往了廁所,干淨寬闊的廁所外,有一個巨大的黑色塑料袋。

  所有人都以為是一袋垃圾,熟視無睹。

  穿著衛衣滿臉白色繃帶的少年長高了一些,是介於國三和高中的年紀,他手上的繃帶已經去除,輕輕搭上垃圾袋,隨著塑料摩擦的聲音響起,垃圾袋開了一個口子。

  一張美麗的臉出現在眼前,呈現僵白的姿勢,眼球被生生挖掉,還有一只手臂失蹤。

  「青木」重新將塑料袋束縛起來,走向走廊,那個渾身裹得嚴嚴實實的男人正好若無其事地走出大門。

  黑沉沉的眼眸映出男人的背影。

  然後等了不到一分鐘,在詩緒裡出來後揚起笑臉:「姐姐,好巧啊。那個青木哥哥讓我接你回去,他餓了要去吃大餐的。」

  那個垃圾袋裡的仿制品才剛剛死亡,時間很短,還需要再多一點的時間恢復,但就算恢復了也得先除掉身上的血腥味換身衣服吧?真可憐吶。

  「青木」保持著微笑,面對詩緒裡的拒絕,說道:「不啊,反正我沒事。」

  恐怕水谷凌在看見被輸入富江血液的人的確越變越美後就起了念頭,畢竟那人被送進精神病院鑒定前依舊在變美。

  ——肯定是驟然的變化才讓那個人精神失常!他有所准備,知道原因,肯定不會這樣!

  水谷凌盲目地相信著。

  他對於外貌的執念已經達到了巔峰,就算現在讓他成為吃血的鬼也在所不惜。

  他並未知曉那人的逃脫,更不知道那人的失蹤——也許知道了也不會在意。

  不過他渾身都是醜陋的,需要更多更多的血肉……

  富江不在,可是竟然在電影院外面的街道碰到了。

  雖然他身邊跟了個少女,但水谷凌不屑地惡意揣測。

  富江那個蠢貨賤人,一直在勾引人,身邊當然從不缺少隨從。

  於是他殺害了他,趁富江出來的時候。

  一個人的目標太大,他只能取走一雙眼睛和手臂。

  奇怪的是,這個怕疼喜歡咒罵人的家伙,這次居然一聲不吭,直到死亡。

  仿佛比他還怕被別人注意到。


第29章

  我是帶著櫻井慎一回去的。

  話說……櫻井長得也太快了……前段時間還只到我的鼻子,現在已經與我持平了……這真的是長得超級快的了,我也不知道男生是不是這樣一下子瘋長。

  半路上,櫻井慎一眼珠子一轉,笑道:「姐姐,你和那個人交往了嗎?」

  「……」

  我一頓,還未答話,櫻井就自顧自回答:「我知道了。」

  「?」你知道啥了?

  我閉上嘴沒有多問,多說多錯。

  到家之後,我和櫻井就分開,各回各家,我打開門時瞥了隔壁一眼。

  不知為何,櫻井的父母很久沒有出現了,但是家裡又確實有別人的樣子,應該是那對夫妻沒有怎麼出門的緣故吧?

  我關上門,徹底隔絕了外界。

  躺在沙發上打開電視,電視機屏幕正在播放新聞,打扮端莊的主持人字正腔圓。

  [……昨日,裡澤精神病院發生大火,根據搶救,兩人死亡,一人失蹤,現在報道還在跟進中…提醒廣大市民注意防火,了解學習合理的防火措施……]

  我啃水果的動作一滯。

  裡澤精神病院?……不就是田峰待的精神病院嗎?

  新聞並沒有播報死亡人員和失蹤人的身份,我無從得知這新聞報道的三人裡面到底有沒有田峰。

  我也沒有非要追問的意思,照我的想法我們以後已經沒有了交集,於是這個消息只在我腦海裡留下幾分鐘就被拋之腦後。

  時間很快過去,一直到晚上我獨自吃了飯,看愛情電視劇時突然想起自己也是有一個男朋友的人——雖然不是認真的,頓時無語了一些。

  畢竟,這個男朋友完完全全就是隨風飄散的蒲公英,和其他人都沒有聯系,只要消失根本沒辦法找到他。

  夜晚,我吃飽喝足,洗漱完躺在床上打開台燈,十分不健康地趴在床上看書。

  手機忽然響了一聲。

  [間織!我表姐的新書快要發布了!要來支持一下嗎www明天給你帶過來,我們班每人一本!]

  是桃子。她的表姐好像是個小有名氣的作家。

  [好啊www謝謝。]

  [嘿嘿嘿嘿嘿嘿嘿]

  我正打算甩開手機繼續看書,過了幾秒桃子又發來消息。

  [那個……間織,你看沒看見過拓真君和隔壁班的班花走在一起過啊?]

  隔壁班的班花?不認識。

  [不認識,沒看見過。而且那個拓真君我也不知道長什麼樣吧?]

  [啊哈哈哈哈哈也是啊。那明天見!再見!]

  她非常迅速又尷尬地結束了話題。

  我不知曉她和那個拓真君是怎麼回事,但桃子她有更要好的朋友團,我也不好摻和進去,也不能多問,想了想,干脆放棄思考。

  等眼睛看得疲憊,我才熄燈入睡。

  幾個小時前,長大了一些的孩子身體的青木進了房間以後,聽著隔壁詩緒裡的關門聲,他才將房門徹底關閉。

  屋內黑暗蔓延,厚實的窗簾遮擋住一切可能出現的光線,簡單的家具只能看見一些輪廓,幾件家具孤零零擺放在地面,一點兒人煙氣息都沒有。

  沒有舒適奢華的裝潢,沒有昂貴定制的家具,讓人根本想不到這居然是富江的定居之所。

  這是自然,他整日裡時時刻刻照鏡子看著自己的臉,魔怔一般想要快速恢復,甚至忽略了環境。

  客臥內傳出窸窸窣窣的細響。

  青木隨腳將鞋踢掉,鞋凌亂地倒在玄關,少年光著腳走入,精致的腳踝上有淡淡的青色筋。

  他已經長到了高一的個子。

  青木沒有進入客臥,反而先進入了洗漱間,打開窗戶,陽光灑下,在鏡子前一圈一圈拆除臉上的白色繃帶。

  少年姣好的面容逐漸展現在眼前,他身上已經沒有一絲一毫的瑕疵。

  青木面無表情地摸了摸自己冰涼的臉,年齡還未徹底恢復,臉還有些幼態嬰兒肥,軟綿綿的。

  可是至少現在,他還不能拆開繃帶,年齡不對。

  青木眨了眨睫羽,窗外碎光很輕易地在其上跳躍,折射出細碎的明亮,鴉黑與鑽石一般閃光交融,令他黑沉從不透光的黑眸都染上晶瑩剔透的質感。

  客臥的聲音越來越大。

  青木皺眉,嘖了一聲,出去踹了幾腳客臥的門:「給我安靜點!廢物東西!蠢貨嗎你!」

  客臥後的人安靜了幾秒,然後門被打開了一條縫,赫然是藤井湊,他的身體已經稱得上是骨瘦如柴,雙頰深深凹陷,整個人年老了十幾歲。

  他的目光污濁呆板,幽幽地看向青木,「抱歉富江……你看到新聞了嗎?恐怕那個田峰……不,另一個富江已經逃出來了,你應該盡快長大回到間織身邊。」

  藤井湊說不清自己內心的繁復想法。

  他只知道,自從富江變小以後,他依舊產生了執念——不過是更加臣服憐愛的執念。

  富江要的東西,一定要得到。藤井近乎著魔地這麼一遍又一遍地想。

  不擇手段也要得到。

  最初的時候,富江的目標很明確,就是靠近詩緒裡。

  藤井一天又一天抱著嬰兒體的他偷偷地靠近那個少女。

  他知道富江對其的喜愛,富江也同樣知道自己內心的喜愛。

  幾周以前,富江終於長大成少年體,卻渾身包裹著繃帶,他朝著鏡子發怒,頃刻間碎成一地的碎片。

  「可惡!!煩死了!!為什麼這麼慢!!」

  藤井湊很想說他從心髒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已經是非常快非常快的速度。

  富江本不應該改變形態,卻硬生生從心髒破出。

  現在那顆心髒殘片早已被焚燒殆盡。

  「富江,」等少年安靜下來,藤井才說道,「你想要和她一直在一起?」

  「廢話。」他的眉眼冷冷的,發完脾氣就冷下臉。

  「……你對她的喜歡到底是什麼樣的?」

  藤井知曉眼前這人對於那少女的愛已然超過任何普通人對於愛人的愛,只是富江過於放肆的表達與和平時無異的表態使他突然遲疑此怪物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污泥一樣的心髒。

  「什麼樣?」青木很不耐煩,聞言卻仔細思索了片刻,「……就是喜歡一朵花一樣吧。」

  普通人說出口是代表著漫不經心的假情假意,富江說出口卻是充滿了潔白憐愛。

  「一朵花……」藤井愣愣看向窗外的光,他現在渾渾噩噩地度日,只有幫助富江才能讓他有價值的存活於世。

  況且,失去了對成年體富江的喜愛,增添了對嬰兒體富江的過度入迷,他的心境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地改變。

  就像那對夫妻,只因為富江在嬰兒時喜愛紅色,就迫不及待地要去放火為他獻上紅色盛宴,幸而被藤井及時阻止。

  現在整天在外游蕩為富江收集好的東西。

  不管是什麼樣的富江,似乎都能引起那股魔性的惡念。

  他想起醫院裡的那個醫生在地下室實驗的東西,心下微微一顫。

  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他只救了「一個」富江,醫生實驗得出的怪物體他沒辦法救出……也恐懼著那個實驗怪物。

  旁邊的青木卻陷入了莫名的情緒,眼中的著迷很是鮮活,「……詩緒裡……就是脆弱的花,一不小心就會被折斷,被碾碎,被一口吞噬……」

  藤井:「富江,你也得知道你現在的弱勢,就是優勢……我會幫你。」

  「你當然必須幫我,要不然要你有什麼用。」青木神情恢復倨傲。

  藤井湊開始瘋狂地收集附近「富江」的資料,然後在那些人忍不住殺掉「富江」時,幫忙焚燒掉「屍體」。

  「富江」太多了,寄生蟲一樣瘋狂生長,他死僵的眼看著「富江」的「屍體」在火焰中燒成灰燼時,眼前的紅色會幻化出他記憶中那醫生實驗出的怪物體。

  那是無數富江活的肢體與腦袋組成的怪物,足足有四米高,而它們的下部分卻是蠕動的蟲體,無數雙手伸出,無數個腦袋擠在一塊兒,張大嘴喊叫著。

  在醫生面前,並沒有一張嘴會喊出詩緒裡的名字,只會咒罵喊累喊餓,幸好地下室被細野用借口提前安裝了隔音。而細野醫生似乎也因為實驗成功的怪物太巨大,只能讓它蜷縮著生長,可能第二天就離開了醫院尋找更加寬闊的地方。

  如此恐怖的景像,在藤井想像的火焰的幻像裡,卻浮現出這個怪物彎下龐大的身軀,無數個美麗怪異的頭好奇又憐愛地低下,他仿佛聽見那巨大身軀彎下時發出的咯吱咯吱的異響。

  無數雙眼睛安靜注視著地上生長的美麗又可愛的花,花的枝很細,很纖弱,被它低身吹來的風吹得搖曳起來,很是可憐。

  「花……花!富江!」藤井雙眼瞪大,充滿血絲,他驟然伸手進火焰,像是要幫它摘下這朵弱小的花。

  結果只是得到皮膚掉落的燒傷。

  他知道——

  自己已經和那些富江追求者一樣,從根部瘋掉腐爛了。

  從看見那堆怪物開始,就已經瘋癲。

  我第二天去往學校時,青木早就到了。

  我無意在大庭廣眾之下問他昨天干嘛不說就自己走人。

  自己坐回座位。

  桃子依她所言給每個人都送了一本她表姐晴子的書。

  是關於愛情的書。

  我看到末尾處夾了一張紙,是贈送的采訪片段。

  上面有一張明顯的圖片,是作家晴子家的布局圖。

  在采訪裡,她著重介紹了自己坐著的椅子,十分的舒適,沒有這張椅子,她甚至都沒有靈感了。

  對話詼諧充滿了玩笑,這句話也同樣充滿了開玩笑的意思。

  我看到那張圖片。

  是一個華麗巨大的單人沙發似的椅子,比單人沙發窄很多。

  我手中的紙突然被人抽走。

  青木站在我桌前皺著眉看著這張印著采訪的紙,「這個人,品味真是夠差的。」

  「富江同學!」很快,一些人跟著他轉移過來,圍堵了我的課桌。

  我直接一個戰術性沉默,縮小存在感:「……」

  他們似乎不認為他來我桌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我最先拆開書,把那張贈品拿了出來,富江肯定是好奇而已。

  「滾開,空氣都被你污染了!」青木怒罵,圍著的一群人終於散開了一點點。

  他將那張紙放回我桌面。

  立刻有人將自己的那張紙遞到他面前:「富江同學看我的吧!」

  青木拿走看了一眼,露出嫌惡的表情:「真是夠醜的,還靈感的來源。想來這靈感也是醜陋不堪的吧。」

  說罷隨意將紙丟到一邊,輕飄飄地落至地面,那人卻十分興奮,彎腰撿起來。

  我:「……」

  「肯定很難看。」青木斬釘截鐵道。

  「對啊!發布這麼久沒什麼水花啊。」很多人附和。

  我總覺得這人意有所指,是在對我說的……話說你到底可不可以走了……

  桃子在一旁對於青木對她表姐作品的貶低沒什麼看法,甚至在出神地發呆。

  直到放學後,我一個人回家的路上,青木才態度自然地跟過來。

  我這時候想起昨天的放鴿子了:「你昨天,為什麼不跟我說就自己走了!要不是櫻井,我還要費力找你等你。」

  「櫻井……」青木先是露出扭曲怪異的表情,似乎很鄙夷這個口中的人,然後強行忍住了,回答道,「詩緒裡,我昨天都進垃圾桶了!你都不心疼我的!」

  「???」我聽不懂,但大受震撼。

  他一說起垃圾桶就嗅嗅自己洗了幾百遍的手腕,死死咬著唇眼神流露出深深的怨恨毒意。

  「……不過他現在應該不好受,呵呵呵呵呵。」青木一頓,幸災樂禍地笑出聲。

  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反正以後不要這樣!」

  「哦……」青木看我幾眼,那雙眼睛我還沒有看清裡面的神色,他又狀似平靜地移開目光,說道,「對了詩緒裡,男女朋友要做什麼。」

  「…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啊。只是其他人怎麼能配和我們一樣。」

  我覺得他開始玩游戲了,奇怪的是他居然在問我的看法,我還以為他會直接任性地按照他的軌跡來的——雖然我不會聽。

  我思索了片刻,認真道:「青木,男女朋友都是一起學習的,我們一起去免費圖書館,憑借你的臉……不是,憑借你的身份一定能借到一個封閉安靜的學習間。」

  青木完全忽視了「學習」兩個字,輕笑了一聲:「哦,單獨相處嗎?直接去酒店不就好了,我要最貴最好的房間!」

  我扯了扯嘴角:「……去圖書館。」

  「詩緒裡!」青木不能理解地抱怨,「當然要去昂貴舒服的地方!」

  我木著臉做復讀機:「圖書館。」

  「詩緒裡詩緒裡!」

  他又開始撒嬌賣潑,幸好小道上沒什麼人。

  「……而且啊!附近圖書館的管理員他既暴力又愛出軌,他碰過的書肯定髒透了……」

  隨口的謊言。

  「……圖書館裡的人也是!你以為他們是去看書的嗎?他們就是去做惡心的事的!」

  滿口的污蔑。

  我無語住了。

  青木直接把圖書館和酒店的功能倒了一遍。

  「去圖書館。」我再一次做復讀機。

  青木見居然說服不了我,下一秒就半點都不停頓地、十分順滑地憤憤同意了,又氣又忍的模樣使那張臉愈發明艷,淚痣仿若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我都沒反應過來,回過神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青木君,你的堅持不過如此。

  醫院。

  今天醫院裡來了一個奇怪的病人,自稱水谷凌——和以前的一個演員一樣的名字,他渾身都是燒傷舊痕,明明是男性,此人的肚子和胳膊卻腫得巨大無比,仿佛有一個人在裡面縫了一塊石頭。

  細野醫生早就辭職不干了,現在不知道搬到哪裡去了,辭職前還在眾人沒注意的時候搬空了整個地下室——其實在前段時間,地下室就被細野醫生一個人占領,也沒人知道他到底搬了什麼,只有一些人說他肯定將一個巨型雕像搬出去了,因為那天深夜,一個包裹著黑色布料的團成一團降低了高度的東西被細野醫生用大推車推了出去。

  這麼大的東西,不是雕像是什麼?

  此刻,這個病人正在手術台上嚎叫:「啊啊啊啊!!富江!!肯定是富江在害我!!」

  他扭曲的臉上的傷疤在蛻皮,蛇一樣簌簌落下,露出白皙的皮膚,與其他地方的燒傷傷疤格格不入,仿佛在自我痊愈,惡心至極。

  等麻醉藥奏效,當醫生切開那兩塊腫包時,驚駭地叫出聲。

  「這是什麼——!?」

  「是頭…頭嗎?」

  「還有頭發!!」

  胳膊處的包挑開來,是一團烏黑亮麗的細碎黑發,沾著血長滿了他的皮下,等被切開,就源源不斷地溢出來,地上鋪滿屬於男性的黑色短發。

  而破開的肚子裡,赫然矗立著一顆少年的腦袋,在眾人駭住的眼神中,他的脖頸截面立在男人的內髒之上,緩慢露出一個微笑,聲音慢悠悠的清亮。

  「你們好,我是富江……能幫幫我嗎……」


第30章

  青木現在的住所聽他說是在一片樹林深處的別墅裡,是一個快要老死的老人非要送給他的。

  我面無表情聽完,陷入了漫長的思考。

  ……青木,真的好魔幻一個人。幾乎一直在打破我十幾年來還未建造完全的世界觀。

  他明明有屋子,偏偏要跟著我回去,態度自然而然,連我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畢竟以前很多次都是因為他家沒了,或者出事了,這次還以為是男朋友送女朋友回家的操作,內心還在想青木原來懂正常男朋友的含義啊。

  結果,我在家門口轉頭跟他說了再見,用鑰匙打開門,剛進屋,低身換鞋,余光裡那個人就跟只泥鰍似的眨眼間就進來,順手關上門,像往常一樣不用手脫,用腳蹬掉鞋,也不穿拖鞋,光腳進入。

  我:「???」

  我:「你不回你自己家嗎?不是那個別墅……等等!你給我回來把鞋放好!脫掉的鞋要放整齊!」

  青木的後領子被我一拽,整個人向後仰倒,但青木意外地平衡性特別好,身體柔韌性也極佳,很快穩住了身形,我看著他的後腦勺,正要繼續說,卻見穩住身形的人忽然做作地搖晃了一下——他裝模作樣地真的向後倒去。

  我:「!?!?」

  我看出他是做戲——話說這麼明顯誰看不出來啊!——所以及時側身躲開,原以為這人是假裝的,暗自穩定了核心,即便沒人接住也會笑嘻嘻站直。

  結果他假戲真做,真就柔弱地要摔倒在地,嚇得我一把拽住他胳膊。

  ——沒拽住,我也菜,踉蹌一下沒能阻止,青木腦袋猛地砸到門上,哐當一聲,聽著生疼。

  「……」我收回手,「沒事吧?」

  青木靠在門上,摸了摸後腦勺,他臉色委屈下來,黏糊糊地拖長音:「超——級——疼——啊!詩緒裡!」

  「……誰讓你突然自己往後摔的,我又不是什麼大力士,你也是個菜,就別送了。」我吐槽,順便詢問道,「會不會撞出包啊?……啊忘了你的治愈能力了。」

  青木站直,忽而,他身後的門被敲響。

  咚咚咚。

  櫻井慎一的聲音:「姐姐你在嗎?」

  我剛要答話,走近把青木扒拉開——沒扒開,他像是在忍受劇烈的疼痛,捂著後腦勺,眼淚說流下就流下,一顆一顆,宛如珍珠落盤。

  他最懂如何擺弄自己的微表情才能發揮出最可憐的模樣,這份可憐又帶了一點真情實感的氣憤,像是被丟棄的狗看著主人拉回其他狗一樣的氣憤。

  我:「……你干嘛。」

  櫻井還在敲,沒再說話,只是敲門聲更加沉悶,一下一下,更加緩慢,一聲接著一聲,宛如沉甸甸的大石壓在心間的頻率。

  我揚起聲音准備答話,正在可憐巴巴哭泣的青木立刻捂住我的嘴,我驚訝地微微睜大了眼睛。

  面前的少年眼眶裡多出的眼淚不住地流,神情卻十分憤怒,出奇的嫉妒,與眼淚的情緒割裂:「不要和他說話詩緒裡!他就是一個蠢貨,還毀了容,就算恢復了現在也是一個矮子,脾氣又壞又古怪!還愛罵人!」

  他想到什麼,壓低聲音:「而且,他肯定和其他女人交往了!」

  理直氣壯地仗著櫻井與青木無關,就使勁造謠。

  我被他按住下部分的臉,沒辦法說話,櫻井也敲了一會兒就徹底安靜,估計是以為我不在家就離開了吧?

  我拿開他的手:「你又不認識櫻井,胡說什麼呢。快點回自己家。」

  「不要不要,我們不是男女朋友嗎?」

  「……」我懶得理他,看著他憤憤不平地收拾好亂放的鞋後,我就回身進臥室,坐在書桌旁准備寫每日的作業。

  打開台燈,更加亮的黃光投射,輕輕籠罩住雪白的書本與墨色的字跡。

  青木跟過來,我瞥他一眼:「別打擾我哦。」

  青木笑了幾聲,他毫不客氣地坐到我床邊,雙手撐在床沿,肩膀微微彎曲,於是本就寬大的衣領拱出一個弧度,顯露出少年勁瘦,肌理流暢的一小片胸膛與延伸至雙肩、沒入衣物內的精致鎖骨。

  那雙眼睛一旦微抬看人時便極具魅惑力,眼尾狹長,微微上挑,勾子一樣。

  「詩緒裡——寫字有什麼好玩的,超無聊,還不如跟我一起玩。」

  隨著他撒嬌一樣的話語,我已經把視線轉移到書本上,開始解題。

  青木自討沒趣,卻也沒繼續吵我,我聽見床下陷的聲音,也聽見他發出的細微的哼唧聲,被子被他卷在身上,宛如蟲蛹。

  台燈盡職盡責地發出光亮,窗外的天色逐漸暗沉,月亮掛在夜幕之上,有螢火蟲在黑暗中飛,劃出一道輕飄飄的綠色熒光。

  等我寫完,扔下筆,揉揉有些酸的眼睛,肚子也餓了。

  奇怪,青木也沒有早早喊什麼餓了要吃飯什麼的。

  床上裹成蟲蛹的人安安靜靜,似乎沉睡,只露出黑色的發與一截白皙的後頸。

  我以為他睡了,正猶豫要不要叫醒,那顆頭忽然動了動,換了個位置。

  我心中劃過不妙的感覺,站到床沿邊,青木背對著睜著眼,鼻子倒是在動,做出嗅的動作。

  我:「……」

  我扯了扯嘴角:「你干嘛呢,變態嗎?」

  「詩緒裡,我是在看有沒有人躺過。」

  「除了我還有誰啊。」

  「「我」啊。」

  「……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青木起身,衣物有了褶皺,黑發凌亂,額前與臉頰邊的純黑發絲亂糟糟地貼近又翹起,偏偏顯得這個人的五官更加精致,美得移不開眼。

  「我餓了。」

  「只有三明治。」

  「詩緒裡你肚子裡不會都是三明治吧?」

  「你肚子裡不會都是錢吧?」

  他一頓,繼而暗含興奮道:「你可以剖開看看。」

  「?」我以為他在開玩笑,想了想,「不要,好惡心啊。」

  「……」青木抿唇,立時露出有些不滿又陰翳的眼神。

  他伸手,因為我站著而他坐在床上的緣故,少年很輕易地摸到我的肚子。

  我先是震驚了一下,沒有立刻拒絕,還因為青木的神情並沒有那些情、欲,只是非常單純的好奇心,跟貓似的。

  我的肚子都被餓扁了,兼職帶來的運動量比不過大量坐在座位上不動彈的積累,腹部雖然沒有贅肉,但都是軟綿沒有力量的。

  於是他的指腹隔著衣服陷了進去。

  也許是黑夜裡寂靜的氛圍讓我對青木的容忍度高了一些,畢竟他的舉動全部都是出自突然冒出的想法和一己私欲,任性得很。

  「……詩緒裡,」青木微微抬頭,從下至上的看我,他的黑眸染上頭頂白燈的碎光,微彎,唇角隱約含笑,「我摸到胸骨邊緣了,好可愛哦。」

  「……」

  不知為何,也許是他臉上光影隱隱綽綽,有些許的陰影,顯得他的笑透露出幾分正常人不應該擁有的偏執情緒,就像即便摸到內髒也能發出真情實意喜愛的言論。

  我拍開他的手:「…我要去吃飯了。」

  他要下床跟上來,我嚴肅道:「你不把我被子疊好就不要過來!」

  青木頓時微微瞪大了眼。

  我在餐桌上啃吃三明治,過了許久青木才一臉愉悅地過來,照常嫌棄了一把超市買的廉價三明治,然後極其艱難地一口一口吃完。

  吃完原本是我的看電視娛樂時間,這次也被迫加了個人。

  我翻到偶像劇。

  青木嘲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兩個人都好醜啊,什麼啊,這也叫校草?詩緒裡詩緒裡,你看看,這樣的人也腆著臉和我們做一樣的事情呢,真是令人不快。」

  一樣的事情=交往。

  我面無表情換台,是搞笑綜藝節目。

  青木嫌棄地皺眉:「……這個人,看起來就好臭,那些人居然不會被他熏吐,看來是一路貨色。」

  他一路把電視機裡的人貶低了個遍。

  我憤怒地調到新聞頻道。

  這次沒挑刺了,新聞著實無聊,讓我走神,也讓青木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他想入睡並不是去客臥,而是跟條軟綿蛇一樣側身抱住了我。

  我回過神來,自己的左耳朵已然貼著他的脖頸處,左肩膀被迫擠在他的胸前,完完全全被側抱住。

  他十分粘人,毫不客氣地將一條腿擠在我後背與沙發之間,另一條腿也抬過來橫在我雙腿上,瞬間把我夾住。

  ……靠。

  雖然答應他的交往要求之後就知道有這麼一天,我也不是很抗拒,但實在沒想到低估了青木的下限。

  他的身體甚至沒我的肉軟,緊貼有韌性,沒有明顯的肌肉,但有流暢的肌理線條,每一寸都恰到好處,不過於瘦弱,也不過於強壯,青澀又有一些隱藏的韌勁,只是人很懶,更傾向於展現身體的誘惑力。

  青木隨即低頭,靠著我肩膀,真的入睡了,毛茸茸的頭發壓在我脖頸處。

  ……行吧,終於能好好看電視了。

  我把音量調低一點,然後果斷開始看綜藝節目。

  到了笑點時,我控制不住地無聲的笑,整個人一顫一顫的。

  忽然,我在憋笑的時候,感受到左邊耳朵被一種柔軟冰涼的東西愛憐地吻了吻,情緒戛然而止。

  震驚地轉頭,青木已經醒來,眼底卻毫無殘留的睡意,一片清明,眼眸微彎含笑。

  我還未說話,隔壁突然傳來一陣器具被砸碎的巨響。

  青木毫不在意地笑出聲:「哈哈哈他們好吵啊詩緒裡,也不知道在生氣什麼……肯定是他的女朋友來找他,發現出軌了吧!他們肯定在吵架!真是可怕啊……那個櫻井。這麼暴躁,說不定還喜歡打人呢。詩緒裡可要小心一點。」

  這番題外話搞得我情緒不上不下的,反應過來後一腳把青木踢開,他順從地松開,卻笑得十分愉悅。

  我沒什麼害羞感情,畢竟早就做好了親密一點的准備——當然了,更親密的還是算了吧。而且只要想到青木這個人的本質,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會把這個當一回事的。

  我關掉電視機:「記得明天早上早點去圖書館。」

  青木眉眼一撇,不高興了。

  我沒搭理,越搭理他,他就越起勁,我洗漱完便回房睡覺去了。

  然後看著臥室疊成奇形怪狀的被子陷入想打人的沉默。

  ……

  凌晨,青木在客臥睜開眼,然後悄無聲息地出去。

  那個贗品已經長成了,今日就是他敲門恢復青木身份的時間,但是又有什麼用呢?仿制品就是仿制品,再怎麼樣都不會上位。

  青木只是出門尋找,時時刻刻的記憶互通很容易使自己陷入思維混亂,所以他只是隔一段時間就特意讀取那個仿制品的記憶而已。

  那個贗品恐怕在哪一條小巷子裡發脾氣,畢竟在屋裡會被隔壁聽見。

  青木走下樓梯,誰知剛好遇見藤井湊上樓。

  青木神色冷淡,居高臨下。

  藤井湊怔愣道:「……富江,你怎麼出來了?」

  ……廢物東西,竟然將他認錯了。他才不是那個醜陋贗品。

  青木卻沒反駁,只道:「關你什麼事。」

  不知道刺激到藤井湊什麼神經,他的臉色陡然難看:「我知道了……一定是今天另一個富江搶了你的位置對不對?我肯定會幫你奪回來的富江!!」

  他說完忽而看見樓底有一人的身影若隱若現,他的思維已經混亂不堪,判斷力極速下降,滿眼只有一個執念——他要幫助富江掃清障礙。

  於是神色駭人地迅速下樓,完全不顧任何邏輯。

  青木全程沒怎麼動口,挑眉,想了想,輕蔑地笑了一聲。

  藤井真是一個蠢貨啊。

  他回身重新進屋,這次是真的入睡。

  早上起來,青木居然比我還早,我洗漱完畢,他是從外面進來的,似乎留了門,就在走廊待了一會兒。

  心情非常開心,唇角隱藏不住笑意,青木一見到我就說道:「詩緒裡!我發現有的人真的很蠢啊,人都認不清,呵呵呵呵呵怪不得,能和贗品混在一起的人,能怎麼樣呢?」

  他嘰裡呱啦說了一大堆損話,內容惡毒,流淌著幸災樂禍的毒液。

  我左耳朵聽右耳朵進,他口中全是自己給別人取的羞辱外號或者干脆就用貶義詞代稱,根本不知道這人在說什麼。

  我裝好書就打斷他的話,認真道:「走吧,要早點去。」

  青木意猶未盡地停下話語。

  我出門時,隔壁屋的櫻井夫妻正失魂落魄地站在門前,他們和以前相比,太瘦了,骨肉嶙峋,雙頰凹陷。

  喃喃著:「不見了……我們的孩子不見了……」

  女人無神的眼睛轉動,看向青木,面部肌肉抽動片刻,愣愣上前:「你……你是慎一……」

  青木立刻露出想要嘔吐的表情:「誰是那個醜八怪啊,老太婆,眼睛不好使嗎?」

  他們的樣子太奇怪,我謹慎地拉著青木跑了。

  樓下居然拉上了警戒線,一警員攔住我,問了幾個問題。

  「凌晨聽見什麼聲音了嗎?」

  「沒有,我在睡覺。」

  他一連幾個問題,最後我問發生了什麼事,青木才打斷對話——雖然剛剛一直面色不善地盯著警員。

  「不要再問了詩緒裡!壞了心情怎麼辦?呵呵呵這些事情就交給可靠的警察們好了,對吧?」

  警員在青木的微笑下愣愣點了點頭。

  我臨走之前,還看見一個陌生的歇斯底裡的男人被警察帶到這裡。

  目測是殺人犯。

  從沒見過這個人……只是有一絲熟悉,他的臉瘦脫相,整個人骨瘦如柴,狀態極差,恐怕哪怕是親生父母過來都認不出這是兒子的程度。

  「……花……是花!」他突然神情激動起來,奮力掙脫,卻無果。

  而我在回頭看,聽見此話的同時,就被青木冰涼的手按住後腦,輕輕地轉過來,直視前方。

  他含笑道:「再不快點,就要被人占滿學習間了吧?詩緒裡。」

  我:「……這下誰有心情學習啊。」

  我是在想出事的不會是櫻井吧?

  走到半路,在青木驟然燃起妒忌恨意的眼神下回去。

  「……我問清楚而已,你生氣個什麼啊。」

  青木見生氣撒嬌什麼都不管用後就惡狠狠地跟在我身後,聞言冷哼了一聲:「詩緒裡!你絕對被那個小鬼勾引住了吧!他可真是可惡……死不足惜……」

  我重新到家,警察們還沒有走,我問了一句。

  ——櫻井死了,被一個叫藤井湊的男人燒死的。

  我恍恍惚惚的,連藤井湊這個莫名有印像的名字都沒精力思考。

  櫻井是我熟悉的鄰居,還曾經幫助過我,人之常情的會帶有悲傷的情緒。

  只有青木很生氣,不斷跳腳。

  我詢問了他死去的地點,去那裡時發現一片灰燼,那對夫妻在神情怔怔地燒東西。

  我站在他們身後。

  一條活生生的命就這樣沒有了。我越想越傷心,也跟著嗚嗚哭起來——哦不對,我是唯一一個像正常人哭喪一樣的哭泣的。

  另外的要麼就是夫妻,麻木木訥,要麼就是青木,嫉妒到扭曲,不斷開口嗶嗶企圖打斷我的哭喪。

  我順便還幫櫻井燒了件衣服。

  起碼認識一場,不知道上次到底是不是被神社裡的青木吸引才過來幫助我,但總歸是幫助過的。

  我還邊哭邊給他燒了紙錢和自己以前的文化課作業,因為我發現這對夫妻很快便恢復狀態,將慈愛的眼神投向青木。

  這時,在青木的嗶嗶聲中,我模糊的余光裡突然發現那堆灰燼裡,有一處沒燒干淨,呈現出人的一部分皮膚,像是一小塊肉——剛剛還沒有的,就仿佛是它自己扒開了灰燼爬出來。

  下一秒,它呲溜一下有生命力般瞬間滾入了草叢消失不見。

  我愕然片刻,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

  ——一片灰燼,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我的悲傷情緒都消散了不少。

  見了鬼了——??

  青木嘖了一聲,一直在我身邊站著,此刻更不可能離開。

  他低聲道:「……真是廢物啊,藤井。」

  燒都燒不干淨。


第31章

  記憶浮浮沉沉。

  那塊從灰燼裡逃出生天的肉塊在泥土裡翻滾,然後靜止。

  藏匿在綠色土色之下,因為大腦消失,並未產生任何記憶。

  日日夜夜,太陽升起又落下,終於,肉皮表面開始鼓動,新的富江即將誕生。

  幾個月前的班級殺戮,將那一個青木分開,現在分布各處各地,青木們依舊不停地享受生活,愚弄人心,被殺害。

  而在所有知曉「詩緒裡」的富江中,無數雙美麗的眼睛偶爾會看向同一個方向,隔一段時間就獲取同一個仿制品的記憶——誰在她身邊,誰的記憶就會被閱讀無數遍。

  每一個富江都厭惡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贗品,但當自己被分成幾個部分,那些部分長成的富江們也開始厭惡對方,認為自己才是唯一特殊的一個。

  富江們很難從現有狀態中脫身,他們浸入奢華的生活太久,復雜的人際關系不能立刻斬斷,而前往目的地的途中又因為本性難移而遭受無數次意外。

  在詩緒裡獨自一人時是富江們最焦躁的時刻,沒了能「感同身受」的仿制品,富江無從知曉她的行蹤。

  每個分裂出的意識都強烈的反抗厭惡著另一個相同的意識,但只有在詩緒裡這裡,[富江]才是[富江]。

  是一個概念,是一個整體,同樣劇烈的情緒使他們相互妒忌,又奇妙地連成一串。

  在那些陪伴詩緒裡的記憶裡,雖然閱讀記憶時會充滿了嫉妒,但陪伴詩緒裡的富江的行為都是閱讀記憶的每一個富江真真切切會做的事。

  妒忌又深情。

  厭惡分裂體卻又擁有著和每個分裂體相同的選擇、相同的容貌、相同的性格、甚至是相同的愛情。

  在這一刻,「他們」就是「他」。

  例如那日,雪山之上,溫暖的石洞內,富江將手臂烤紅幫她取暖時,遠處另一個縣被殺害拋屍荒野,正巧復活恢復意識的[富江]也忽然覺得迷茫。

  …詩緒裡,好脆弱啊。[富江]想到。

  當富江的手臂在火焰上染紅,[富江]也在荒野裡微弱地呼吸,他的視角與雪山的富江同調,對於雪山上富江的行為奇異地沒有任何不甘不願,也沒有任何故意的嘲諷,就像是荒野上的[富江]默認自己本就會做出這樣的事一樣。

  或者說,仿佛自己成了雪山之上的富江,就連嫉妒的情緒都消失了個一干二淨,只剩下空茫茫的一片。

  要快一點,再快一點,千萬不要讓詩緒裡死去。

  ——千萬不要死去,脆弱的詩緒裡。

  那一天,荒野上才復活的富江的眼睛,牢籠裡被不斷實驗的富江的眼睛,遙遠之地正訓斥人的富江的眼睛……同時染上了雪花的白色和火焰的鮮紅。

  荒野上,[富江]在雪山富江的視角裡,忘記了自己正在讀取記憶,反而是根據自己的想法呆呆將手臂伸進少女的衣物,幫她取暖,直到她恢復了正常。

  無數雙手在同一時刻做了相同的抉擇,於是奇異的,頭一次並未及時回過神,並未及時意識到自己並非記憶中的富江。

  然後殺害了[富江],又折返回來檢查的凶手一驚,露出癲狂的神色:「你真的沒死富江!看來是我下手太軟了!」

  凶手又一愣,更加憤怒:「……你笑什麼,我很可笑嗎?」

  [富江]聞言才發現自己是笑著的。

  他掩飾一般惡毒道:「對啊……你真的很可笑……醜鬼哈哈哈哈哈!!」

  然後再次開始流浪、分裂。

  近距離的富江才會競爭,遠處的富江更多的會把自己完全想像成陪伴她的那一個,望梅止渴不外如是。

  靠近的旅程總是充滿了危險,不論是富江自身帶來的,還是他被迫承受的。

  他依據本性會從裡面汲取一些樂趣,真切地玩弄人心,將喜歡上他的人的人生毀滅得徹徹底底。

  被發現秘密了也不怕,誰敢憐憫他的遭遇,誰就是下一個倒霉蛋;而要對他做實驗的,最後全沒有好結果。

  那天,在陪伴詩緒裡的那個富江親吻她的耳朵時,無數個富江都像隔壁的富江一樣,產生了無限的嫉妒,但同時,又沉迷於此。

  那個去往小巷子裡的剛剛恢復原有身型的「櫻井」富江,不僅僅是在發脾氣,還在不由自主地不斷回憶——既妒忌分裂體,又在記憶裡自發頂替了分裂體而沉迷。

  讀取太多遍,頂替太多遍的富江們思維有時會混亂,唯一一條異常清晰的人生軌跡就是陪伴詩緒裡的時間,所以每個富江真正頂替詩緒裡身邊位置時,每個都不會露餡,因為他們從心底裡一直深信自己就是陪伴詩緒裡的人。

  以前那些仿制品做的,自己同樣做得到!仿制品不過是剛好在詩緒裡身邊罷了,換他來也一樣能做到!

  加之死亡對於富江來說,約等於家常便飯。做了便做了,如果不能在詩緒裡面前邀功,也沒什麼值得留下印像的。

  反而是平時,因為詩緒裡會害怕,所以一直只有一個[富江]出現在她面前,就像分裂體之間無言默契的約定俗成。

  誰先來,誰就是詩緒裡的青木富江。

  誰都想成為特殊的那一個。

  誰都不能成為特殊的那一個。

  因為對於愛詩緒裡這一點來說,每一個分裂體都是過去、現在、或者未來,屬於詩緒裡的那一個青木富江。

  在他綿延百年的無數記憶裡,陪伴詩緒裡的記憶逐漸從各個富江的經歷中脫穎而出,組成新的記憶結晶,熠熠生輝。

  那些記憶點纏繞著,傳染著每一個分裂體。

  每個富江都在伺機而動,去做那個青木,去妄圖創造新的記憶結晶。

  櫻井慎一死後,隔壁的夫妻便消失了,他們消失之後,青木也在某一天離開了,不知道跑到了哪裡,接連幾天沒有蹤影。

  我終於整理好心情去了圖書館,周末下午,臨近夕陽,外面突然開始下起暴雨,唰唰拍打著玻璃窗,鈍鈍的雨聲在圖書館內顯得沉悶不已。

  雨太大了,我沒有帶傘,思索著再等等,等雨小了再出去看看。

  周圍人都有先見之明地淡定地拿出雨傘。

  我繼續看書,倏地,安安靜靜的氛圍被打破,宛如一潭死水投入了一顆小石子,蕩起一陣漣漪。

  窸窸窣窣的談話聲竊語聲不斷響起,圖書館管理員也慢了半拍才喊到安靜。

  我抬頭,門口處一少年拿著滴水的長柄雨傘,神色淡漠地低斂睫羽,微微低頭的輪廓精致蠱人,黑發柔軟地下垂,遮住細彎的眉。

  他抖了抖雨傘,再抬起頭巡視了一周。

  我:「……」

  我幾天沒看見青木,發現他好像整個人更加淺淡了些——是指他的氣質,愈發疏離冷漠。

  但很快,他與我對上視線,那感覺驟然間破滅,像是一個錯覺幻像,青木和往常一樣勾人地笑起來,走近:「這不是詩緒裡嗎?找了好久,果然還是在圖書館裡嘛。」

  我:「……」

  還不是因為你沒有電話。

  不能在圖書館裡說話聊天,我收拾好東西和青木一起出去,青木出去時身後黏著一眾驚艷的目光,被關閉後的門遮擋還能感受到他們炙熱的視線。

  我和青木下樓,站在圖書館樓底,雨被屋檐擋住,只有一些飛濺的水珠跳上來,引起一陣濕意,這時我才問他:「唔……謝謝你來接我。不過青木,你這幾天去哪裡了?」

  「……這誰知道呢,我只想記得和詩緒裡在一起的記憶啊,其余的就很討厭,不想看。」他意味不明地小聲說著謎語,側頭,眉眼一撇,「而且啊詩緒裡——!我過得真的很不好的!你應該先安慰安慰我的!」

  我示意他打開傘,青木嘀咕幾句,乖乖將黑色的長柄雨傘撐開,我和青木並肩走入雨幕。

  我:「怎麼不好了?」

  青木聞言非常起勁地控訴:「詩緒裡你不知道我是從多遠的地方過來的!那些旅店真的很簡陋,裡面的人也煩死了,又臭服務又不好,連鵝肝醬和魚子醬都沒有!氣死我了!」

  當然了,此青木指使人指使得十分順滑,但凡他住過的旅店,最後無一不關門歇店,殺害了他的更是人生盡毀。

  他就像一個病毒,所到之處眾人皆不能幸免。

  死去,復生,再死去,再復生。

  往復循環。

  途中遇見過一個偶然知曉了富江體質的人,那人頓時憐憫心爆發。

  那個人越想越可憐他,時常自我代入,道:「每次死亡一定很痛吧?富江,每次都會害怕吧?要是一個人生活就好了!」

  面對此等菩薩心腸,少年眼神淡淡,連偽裝都懶得偽裝。

  痛是痛,可是復活後他不會管到底是自己特意引出凶手的殺意還是凶手真的惡毒,無一例外都會狠狠報復回去。

  過去了的疼痛對他來講還不如吃一頓奢侈的大餐來得印像深。

  哦,痛的時候要是想想詩緒裡,偽裝的委屈情緒就會以假亂真,讓他自己都難以分辨。

  但沒有詩緒裡的話,就只剩下小氣的怨恨和詛咒能永遠的留存於心了。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心態已然與正常人迥然不同。

  過了幾日,青木由衷地覺得那個人也太沒用了,憐憫對青木來說只能徒增煩躁,甚至還會覺得可憐他的話是在嘲諷。

  那人嘴裡一直叭叭叭,大言不慚,還揚言要保護他,總在心疼青木以前的死亡,聽得青木愈加煩躁想吐,罵那個人也沒用。

  直到那人被野獸生生吞噬,才終於停止煩人的聒噪。

  青木站在殘骸旁,狀似憐憫地落淚,他抹了抹濕潤的臉頰:「太可憐了,太可憐了啊,居然被吃掉了……不過,沒用的人死了就是死了。你啊,不僅沒給我找到新鮮的肉,還這麼廢物地死掉。」

  他話鋒一轉,眼淚說收就收,眼神染上幸災樂禍的怨毒:「不過呢,誰讓你嘲諷我可憐的!!哈哈哈哈哈哈現在到底是誰可憐啊!說一些廢話還不如趕快拿一些食物衣服,錢都沒有,還醜,真是沒用啊!誰要一個人過鄉村野雞的生活啊!」

  死亡和沒有僕人奢侈品相比,當然是沒有奢靡生活更加可怕啊!廢物連這都不懂!

  那人的殘骸屍體死不瞑目,骨頭被青木嫌棄地踢了一腳。

  青木富江並非正常人,如果有誰用正常人的心態揣摩他的遭遇,擅自大發善心,他不僅不會感謝,還會利用完對方最後一絲價值,然後反咬一口肆意嘲笑。

  青木遇見的都是惡人,就連他自己,也是純粹的惡。

  我聽罷,不知曉他跌宕起伏的經歷,只以為他出了趟遠門,哦了一聲。

  青木撐著傘,他很高,比我高得多,仿佛從沒有和其他人一起同撐一把傘過,依舊按照自己的身高,撐得雨水飄進來,沾上我的額頭。

  「詩緒裡!」青木氣憤道,「而且我還遇見一個一直在嘲諷我的人,真的很傷心……我也很害怕,一直在被欺負……」

  我有點好奇了。

  「怎麼嘲諷的?」

  「他罵我可憐啊!」

  「……哦,那確實。」我扯了扯嘴角,無法理解說青木可憐的人的腦回路。

  青木一看就是個不同於常人的人,得寸進尺得很,怎麼想的。

  我拉住傘柄,把傘往下移了一點,青木毫無反應依舊在嗶嗶譴責,在他口中自己就是一個無辜至極的小白花,對方就是惡毒的大叔大嬸,天天欺負他。

  走了一段距離,雨又飄進來,他撐著撐著就又舉上去了。

  青木還在說,嘚吧嘚吧的說個不停。

  我再次把傘下移,過了會兒又上去。

  我煩了,直接把傘拿過來:「我來撐!」

  「……詩緒裡,你也這麼覺得的吧!」他說道,對於我來撐傘的動作接受良好。

  ……對不起,剛剛被雨打臉,完全沒聽到他說了什麼。

  我一頓,含糊嗯了一聲。

  隨即,青木絮絮叨叨又撒嬌的聲音裹挾著雨聲混進耳朵裡,我目不斜視,沒發現青木說著說著逐漸低下頭,直到徹底失去聲音。

  我:「?」

  「……詩緒裡,傘真的好低。」青木的頭頂被傘面籠罩,他還特地低了低頭,依舊躲不過被傘面頂頭的遭遇。

  而外面的傘面被他的頭頂頂出個圓形突起。

  我:「……咳。」

  因為平時打傘就很低,所以…

  我默默舉高一點,青木卻開始輸出:「這個做傘的好廢物,居然把傘柄做那麼短!」

  …這是什麼濾鏡?

  我忙解釋道:「其實是我撐得低……反正現在好了。」

  青木撇了撇嘴,不說話了。

  就好似如果真是我的錯,他就別扭地不譴責、默認了一樣。

  雨中的街道行人很少,氤氳濕氣漂浮在空氣中,雨滴連成串掉落,鞋身被濺起的或多或少的水滴沾濕了些。

  「你這樣,升學怎麼辦。離大學不遠了吧。還隨時消失。」

  「無所謂,」青木懨懨道,「大學很無聊的詩緒裡。你不要去。」

  ……這話說的跟他以前上過大學似的。

  「怎麼可能啊,沒文憑,進廠都不要你。」我死魚眼道。

  「我可以給詩緒裡你錢啊!」

  這種話我一般不會當回事,敷衍地嗯嗯幾聲。

  到了紅燈前,青木又不說話了,然後突然又喊又叫,把我嚇一跳:「詩緒裡詩緒裡!!傘又低了!!」

  他已經低了很多,我不自覺間舉傘的手慢慢放下,於是他的頭頂再次被攻擊。

  不知道為什麼好想笑……我就真的笑出來了,把傘抬高,我學習他平時的語氣一本正經地無理指責道:「肯定是你太高了!」

  只是學不到他的嫌棄惡毒,還含著笑意,就跟開玩笑一樣。

  青木卻不這麼覺得,他認為我每句話都不是在開玩笑,低眸細細地觀察,目光一遍一遍黏著我的臉,他沒有笑,面上沒有表情,莫名帶著認真或者說怔怔的懵懂。

  「…詩緒裡,你還是第一次笑著朝我撒嬌誒。」

  我頓時炸毛:「這算什麼撒嬌啊!?……不對,以前我撒嬌過嗎?!」

  「有啊,拽我袖子叫我救你的時候。」

  「……」我一瞬間回想起自己無數次滑跪,痛哭流涕地抱大腿的行為,沉默片刻。

  ……這叫撒嬌嗎?不懂,但是比抱大腿好聽,所以我欣然接受了:「好吧……那你以後每次都要應哦。」

  非常從心地提醒保護承諾。

  「嗯。」青木輕輕應道。

  等紅燈時,還是由他舉起了傘,高度被我拉著傘柄調整得剛剛好。

  雨幕毫不停歇,涼意侵襲,遠處朦朦朧朧看不真切,近處又是渾身冰冰涼涼、美得失去性別的青木,他也安靜下來,睫羽如同展翅欲飛的鴉黑蝴蝶,又長又纖弱。

  我忽然覺得心情平靜,很是舒適。

  青木突然冒出聲音:「…啊,詩緒裡你不會嫌棄我身高吧!」

  平靜被打破了。

  青木繼續嗶嗶,中心思想就是「詩緒裡你不要嫌棄我身高!」「我身高很完美!」之類。

  我:「……」

  我忍無可忍:「那是開玩笑的!而且你反應這麼久,是笨蛋嗎!」

  青木頓時陷入驚愕的狀態,久久不能回神,就算回神也在我身旁露出幽怨委屈的表情,沒有回嘴。

  我一路上頂著他幽幽的視線,感覺自我承受能力增強了不少……


第32章

  到家之後,將鞋晾在外面,我先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青木正窩在沙發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露出精致的腳踝與一截皓白窄腰。

  跟只貓似的。

  纖細流暢的脊背彎曲成一個弧度,黑色碎發蜿蜒在沙發上,闔上眼安睡的臉褪去了刺人的傲氣鄙夷,蔓延著寧靜的情緒,溫和人偶一般。

  乖巧到不像青木了。

  走近,青木身體在隨著呼吸細微地起伏,我伸出手拍拍他肩膀。

  「起來起來,該你洗澡了。」

  他沒反應。

  我再拍。

  「青木青木,醒醒。」

  他沒有睜開眼,輕輕抬起頭移了位,再順勢落下,正正好將我的手壓在底下,不輕不重,冰涼柔軟的臉頰細膩觸感與沙發的質感分別在手背手心裡流淌。

  我隨之一愣,青木這才睜開眼睛,側躺著微微彎眸,朝我勾唇笑,與平時不同的弧度帶著似有若無的誘惑力與性感。

  青木撒嬌道:「詩緒裡,我餓了,我要出去吃飯。」

  我:「……那你出去啊,別壓我手,久了就麻了。」

  「我要你和我一起去。」

  「我干嘛要去。」

  「因為我們是情侶!」

  他尾音落地,理直氣壯。

  他壓著我的手,蜷縮的模樣宛如一團貓縮在我手腕邊,我是彎著腰俯身的姿勢,才洗過吹干的栗色頭發順著垂下,飄到他臉上,青木伸手抓住。

  我:「…放開。」

  青木:「詩緒裡——再吃三明治我胃絕對會壞掉的!腐爛掉!」

  我呵呵笑幾聲:「我怎麼沒爛掉。」

  青木:「因為我更不好養。」

  ……合著我就好養唄。

  不過他嗶嗶得我頭暈,按了按太陽穴答應了,只是問他是不是請客,青木一臉笑意:「不啊。」

  我又沉默幾秒,感覺他要找其他人付錢。

  這些我都沒再在意,青木進去洗澡洗了許久,我衣服都換完了,在客廳裡看電視看到新聞播完,窗外的雨淅淅瀝瀝,沒有開始那麼大,啪嗒啪嗒拍打屋檐陽台的聲音不斷傳入室內。

  我催了一下,青木才慢悠悠出來,抱怨道:「討厭下雨,衣服都髒了。」

  他嫌棄地將衣服扯了扯。

  我沒看出哪裡髒了,說道:「那你換件衣服啊。」

  不知何時我家裡堆了一疊青木的衣物,敷衍地堆在客臥的衣櫃裡,青木壓根不想打理,我更不可能幫別人做家務,所以那些衣服被青木翻來翻去,一團雜亂地扔在客臥衣櫃裡,凌亂不堪。

  這次青木又翻來覆去地找,我站在客臥門口無語地看著那名貴無比的衣裳被人嫌棄地一扔一件。

  青木翻完,煩躁道:「都變成老土的舊款了!」

  「?」我直覺這不是我的領域,沒有插話。

  也沒有說那些衣服在我看來倒是挺好看的……

  青木憤憤地把衣服全甩進垃圾桶,垃圾桶裡堆不下那麼多衣服,於是變成被衣服堆淹沒。

  我提醒道:「記得你自己扔垃圾啊。」

  「……」青木有些不情願了,但不想也不敢叫我干事,他走到外面去,不一會兒回來,對門口的人講,「不准進來!」

  他應該讓那些人進來幫忙把「垃圾」搬走,卻又對陌生人踏入屋內感到一絲警惕與不爽。

  青木自己把那堆衣服抱出去,扔給那人:「快點,丟得越遠越好!」

  我探頭看一眼,發現那人是樓下的某個住戶,這是來當工具人了。

  青木舉一反三,又將屋子裡所有垃圾桶的垃圾一股腦都給了對方,像征性偽裝地說了幾句對方的好話,然後啪地一聲關門,臉瞬間恢復面無表情。

  他的衣服問題依舊沒有解決,只好穿著今天的將就將就。

  終於能出門,我打開傘,青木沒拿雨傘,心安理得地在我一撐開後就鑽進傘裡,我順勢將傘柄遞給他,拿出手機。

  有人給我發消息。

  [間織,我們周末要在我表姐家辦一個學習會,你也來吧!你的學習最好了。]

  我剛要拒絕——

  [我表姐會給你們每人一套書,嘿嘿嘿,而且白吃白住兩天哦!]

  [謝謝邀請,多久去?]

  桃子說了時間地點,我記下,與她道謝,收回手機。

  ……並不全是書的緣故,還有桃子也算是我的同學,這個班本就是中途插進去的,同學對我的邀請其實很少,所以想了想還是接受了。

  表姐?好像是那個谷酒晴子作家吧?

  「詩緒裡!」

  我回神,一直跟著青木的步伐走,沒注意走到了哪裡,反正他認路。

  青木對於我的私聊很不滿意,說道:「真是沒禮貌,竟然在別人走路的時候發消息,是誰啊?」

  聽到第一句話差點以為他在說我,聞言我馬上就要生氣了,誰知他是在說發消息的人,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別人也不知道你在不在走路吧……沒誰。」

  我慢慢道,自己的事情,懶得給他解釋了。

  青木跟個無理取鬧的戀人一樣,當場發作,大聲嗶嗶道:「一定要告訴我!萬一他對詩緒裡圖謀不軌怎麼辦!……肯定圖謀不軌吧!」

  我無語道:「是女同學。」

  「女的也一樣啊!」

  富江的嫉妒毫無道理可言。

  「???」

  我懶得跟他扯,青木自己嘀咕幾聲,見我一臉「啊聽不見——我真的聽不見——」的表情就無能狂怒,卻憋了又憋,最後憋屈地轉移了注意力——到達目的地了。

  他選的吃飯的店是牛排店,小小一塊是我一個月兼職工資的那種。

  青木一到此處就挑剔地看了看,「勉強及格。」

  他把傘放在門口,眉眼間還帶著剛剛的幽怨,服務員上前,青木眉毛一挑,馬上就要將無處安放的怒氣撒在別人身上。

  我想了片刻,伸手慢慢牽住他垂落的手,小心鑽進他的手掌,冰涼一片。

  青木原本在皺眉准備對別人發脾氣,這下瞬間微微瞪圓了眼,抿緊了唇,看過來那眼神,把我看得莫名有些羞赧。

  ——搞得我像強行吸貓的流氓一樣,怪不好意思的。

  我干巴巴解釋道:「呃……不是情侶嗎?牽手很正常吧。」

  「……嗯。」青木緩慢地點了點頭,全然沒了剛剛隱忍脾氣的怒氣樣子。

  我松了口氣,自覺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遭遇圍觀了。

  服務員不知道自己逃脫了一劫,走至面前,眼中閃過驚艷:「…是兩位嗎?這邊請。」

  我要松開手時反而是青木握緊了,他反應過來後恢復倨傲的表情,低頭看我一眼,唇角帶著洋洋得意的笑,看得人的拳頭都硬了。

  我抽了抽嘴角,已經無力吐槽了:「……」

  牛排真的很小,配菜倒是挺多,餐桌白布,頂上垂吊著水晶燈,不遠處的矮台上,有穿著燕尾服的人在握著不同樂器演奏音樂,舒緩優雅的音樂流淌在餐廳裡,每一個人都舉動得當,很多余光都在偷偷瞥那名容貌驚艷的少年。

  青木多年在奢華地方浸泡,自身也是不愧於外貌的頂尖,不管是舉止言談,只要他想,自己就是一個禮儀極為規範的少爺,氣質矜貴。

  ……罵人挑刺也矜貴,高高在上的語氣渾然天成。

  我看著青木企圖和我牽著手坐同一邊,忙不迭掙開他,自己坐下。

  然後看著青木點菜,順便幫我也點了……行,畢竟不是我付錢。

  樣式精美的菜品上來時,倒很多是我的口味,我沒吃過這種店的東西,並不知曉哪種才是我喜歡的,青木久經此種繁華地,自然而然就知道。

  他中途還叫來廚師,語氣嘲諷地挑刺,只是姿態居然沒平時那麼惹人生氣,只覺得他像是站在專業的高位嘲諷。

  廚師為此吹了他好一通彩虹屁,青木也誇了他一句,然後廚師激動地為我們免單。

  我:「????」

  事情發展好快好魔幻??

  出門的時候,雨還未停,潮濕的空氣四處飄散。

  青木朝我笑了笑,眼尾含著勾子:「詩緒裡。」

  我:「?」

  他伸手,示意我牽上。

  我擺手拒絕:「不了,你還要打傘。」

  「……」青木臉色瞬間變差,他撐開傘。

  我們回去之後,青木又出門了一趟,聽他說要買新款的衣服。

  晚上並沒有回來。

  第二天白日,倒是有些服務員專程將一摞的衣物親自送上門,我問青木他們也一問三不知,只道青木來店裡選了衣服就走了。

  我摸不著頭腦,就算了。

  中午收拾好東西准備去桃子所說的作家的家裡。

  谷酒晴子是最近討論度極好的一名女作家,說起來前兩個月她還默默無聞,只是突然有一本書爆了,迅速席卷了文學界。

  谷酒晴子在桃子同學快要來的早上,收拾了屋子,書房內的家具擺放樸素簡單,唯有一件小沙發款式的座椅極其華麗,宛如富人家裡的休閑椅。

  說來也奇怪,晴子就是兩個月前遇見一個身穿風衣遮擋住面貌的男人,偷偷摸摸告訴她此座椅能夠給予她靈感,才鬼使神差地買下。

  然後坐著這個椅子,她靈感爆發地寫出了最火的作品。

  這個椅子又與普通的沙發椅不同,下面坐的地方和一大部分的靠背是正常的皮質,只有靠背的上半部分和扶手的地方卻是滑膩的觸感,讓人愛不釋手。

  時間久了,整個椅子也散發出清甜的香味,令人心曠神怡,思維通暢。

  就是椅子內部最近可能壞掉了,總是發出咯吱咯吱的奇怪細響,就連半夜也會持續不斷地擾人清夢。

  等桃子的同學走了,她就找人修一下好了。晴子想。

  她走出去。

  書房內,陽光靜靜灑向中央的座椅,扶手處與靠背的頂端,散發出屬於細膩皮膚的瑩瑩白光。

  我來到桃子所說的地點,是一棟不大不小的房屋,裝潢精美,看到其余人有的是我們班的,有的卻是隔壁班的。

  我與他們禮貌打了個招呼。

  「誒,桃子還請了隔壁班花友江啊。拓真拓真,你看,漂亮不?」

  一個長相普通的男生笑道:「別鬧了,桃子還沒出來。」

  友江的確是班花,她笑盈盈不言語,只是與拓真對視間自帶一股曖昧的氣息。

  我懂了……雖然他們朝外說是朋友,但是桃子依舊懷疑,想拉近距離看看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系吧?

  「……你叫間織?」那剛剛喊拓真調侃班花的男生突然轉向我,笑嘻嘻道,「你好可愛啊,我怎麼沒聽過你名字?」

  我淡定道:「可能是我們班上有最好看的人吧。」

  「富江嗎?不過你們班上的人捂得也太嚴實了,中午飯都是幫他跑腿的,我們看都看不見。」

  說罷,桃子匆匆打開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們快進來吧!」

  我們一行人進去,晴子是一個長相溫婉的女人,笑著帶我們進書房:「這就是我平時創作的地方哦。」

  「哇好多書啊晴子老師。」

  「桃子!我也想有晴子當表姐的。」

  「這個座椅好漂亮……這就是晴子老師采訪中提到的靈感之椅吧?」

  「而且好香——」

  晴子對於同學們的誇獎十分高興,毫不介意道:「你們可以輪流坐坐,很舒服哦。」

  我在看她的藏書,數量之多,種類豐富……卻沒有一本書是陳舊的,更多的是全新的,才拆封一樣,仿佛從沒有人碰過,有一層甚至積了灰塵。

  他們在興奮地一個一個坐。

  桃子走到我身邊:「間織你也去啊——哦這個有灰塵了,姐姐可能忘記打掃這裡了。」

  「她看過的書不會再看了嗎?」

  「不是,」桃子搖搖頭,隨口道,「姐姐她自從得到了椅子就靈感不斷,根本不需要像往常一樣辛辛苦苦翻書學習了,所以都擱置了。」

  我點點頭。

  桃子遠遠看著拓真和友江有說有笑的畫面,卻沒有神傷,只是淡然。

  我有心安慰也無從下手,她看出來,笑道:「這才不算什麼呢。而且我發現——」

  她湊我耳朵邊小聲道:「就算是我坐那個椅子也覺得通身舒暢,聞著那香味我覺得我也能寫出來那些東西,讓他們等著瞧好了,我也會爆火的。」

  桃子的眼睛裡傳遞出隱晦的狂熱。

  我還未對此回話,就被推著過去。

  「就剩你一個了——快去快去!」

  那些人依舊圍著椅子不想離開,不住地嗅:「真的好香啊……這是什麼香氣啊。」

  還有人摩挲扶手處與靠背,反反復復,直到晴子露出不悅的神情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

  「這種椅子,肯定就是靈感之椅——」有人喃喃道。

  我在眾人圍觀下,小心翼翼地坐下,並沒有靠上靠背。

  有股香氣從沙發內部由內而外的散發出來,宛如包裹住了我的身體,縈繞在四周。

  不過有書房特有的木頭香氣混雜,我並不能分辨清楚。

  手遲疑地放在扶手處——嫩滑一片,即便這麼多人抓過,也照樣冰冷刺骨。

  我溫熱手心與扶手相碰的下一秒,沙發內忽然傳出咯吱的一聲。

  我嚇了一跳,其他人也驚了一秒。

  「沒事沒事,估計是內部壞了零件什麼的,我明天就要去修。」晴子安撫道。

  好吧……

  我總感覺到一股幽幽的目光刺人,在看我一樣,使人坐立難安,左右觀察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還是起來吧……

  我莫名緊張地咽了咽,剛要起身,手心處便被一個鼓起的包迫不及待地劃了一下。

  「啊!」我連忙站起來,嚇得眼睛瞬間包裹了一層濕潤,「剛剛……扶手有鼓動?」

  驚慌失措之下,我趕忙遠離那椅子躲到桃子身後。

  晴子一愣,想了想:「可能是長蟲子了吧……哎,那我們先去客廳看看吧。」

  「好……」

  「好啊!我還帶了零食——」

  「晴子老師,我們等會兒還能來看看椅子嗎?」

  「對啊對啊——那椅子在哪裡買的呀?那個賣家還找得到嗎?我也想要一個。」

  眾人七嘴八舌,無一不興奮地談論著這漂亮的椅子,面容精神比來時振奮了幾倍不止。

  我慢慢鎮定下來,卻依然瘆得慌,走出書房前回頭看了一眼。

  椅子正沐浴在陽光下,細膩的部分泛著微微瑩白的光,漂亮至極。


第33章

  弓田剛一他們家是世世代代將技藝傳承下來的木匠傳人,弓田剛一剛好是這一代的木匠人,他的媽媽將技藝教授給他。

  經過現代技術的洗禮,他們家已經沒落很久了,那些技藝也不足以支撐起名聲,他們勉勉強強在一家小鎮生活度日。

  直到某一日,他在樹林裡尋找木材,遇見一灘紅色肉骨,看不出是什麼動物,骨頭也只是中間直直的一截,對於肉骨沒什麼研究只看過殺雞的弓田剛一認不清這是什麼。

  但是,好香,太香了。唯有幾塊完好的肉。

  似有一股魔力牽引著他,讓他將地上的血骨顫巍巍捧起,用衣服包裹住。

  似有若無的顫栗、奇異的恐慌感還有偷偷抱走什麼禁忌之物的錯覺使他心驚膽戰地站在原地轉動眼珠,環顧四周——即便空無一人,也精神緊繃。

  他把那肉與骨深藏進閣樓。

  它引來的不是蒼蠅老鼠,反而是蜜蜂蝴蝶一流;它待過的木質地板也滲透進香味,成為一種香木;它沒有任何腐爛的跡像,與初見時一模一樣的新鮮。

  甚至、偶爾,他是說偶爾,眼花中能看見那幾塊肉微動。

  而直到弓田被另一個和他們一樣世世代代是木匠,這一代卻轉型成金融界工作者的同輩人明裡暗裡譏諷了一遍,弓田回到工作室時都是直接踢門而入,喘氣粗粗如牛,憤怒衝昏了他的頭腦。

  ——他突如其來的冒出一個想法。

  如果將那些奇妙的肉骨用做材料,把它賣給有一點名氣的人,至少能在業界有所改變!

  可惜這幾塊肉是分開的,並且面積很小,只能充做兩邊扶手和靠背的一部分。

  骨頭和一些鮮紅碎肉就塞進沙發內部。

  弓田用盡了一輩子學到的審美技藝知識制成了這把椅子,美輪美奐。

  他本身社交圈就不行,有很大名氣的一般都沒機會接觸,只能給一個不算有名但至少獲得過幾個野雞獎的作家。

  果不其然,谷酒晴子火了,對自己的椅子也是極近狂熱與喜愛,讓那把漂亮也跟著在媒體平台上亮相,弓田在木匠那一行出了好一通風頭。

  ……只是他欣喜過後,就是一整宿一整宿地精神亢奮的睡不著覺,滿腦子殘余的香氣,還有那些看起來恐怖的肉,他在菜市場看見動物肉時總會想起它——它是最完美的。

  有天他驚醒時,赫然發現自己正趴在肉骨待過的閣樓位置,雙目赤紅地不住地用人手刮著木板,留下一道道血痕。

  指腹碎肉掉落在木板之上,引來綠眼的蒼蠅與肮髒老鼠前來啃食。

  窸窸窣窣的聲音與刮木板的刺耳聲響了一夜。

  ……

  我們在客廳坐著,晴子笑盈盈地端來幾盤甜點和飲品,「快嘗嘗,都是我自己做的。」

  「太客氣了晴子老師。」

  「對了晴子老師!我的哥哥是您的忠實粉絲,能不能離開前簽個名呢……」

  「還有想問問晴子老師下一本是不是也是在計劃中了啊?好期待!出來了我一定會購買!」

  嘰嘰喳喳,其樂融融,我非常融合大眾地附和幾句,然後默默啃吃甜點,喝飲料。

  主題既然是學習會,最重要的當然是學習了。

  我們在客臥擺上學習用具——然後開始聊天——你們這些人到底來干嘛的啊?!

  到頭來只有我一個人在認真寫作業,其余人在熱火朝天地討論晴子作家還有她的椅子——那把椅子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關注,僅僅見過一面,就俘獲了很多人的心。

  「我真的太喜歡那把椅子了!真的很漂亮!」

  「我也是!回去就給我爸說,一定要做一個一模一樣的!」

  「我倒是想知道那個椅子用的香水是什麼……如果我用了的話,還怕沒有男朋友嗎?」

  「我也是……」

  他們自認為這份喜愛是一種對美好藝術品的欣賞,卻在言語間試探伙伴,探索其他人對於椅子的想法,這成了一種本能——排除敵方的本能。

  我毫無所覺,陷入了數學最後一道題的難題中,頭都快被我撓禿了。

  首先,代入一個特殊值試試……

  「我們晚上還能繼續去看嗎?好想再去一次……」

  「桃子桃子,我們能去嗎?」

  「嗯……我先去問問……」

  然後,再轉換一下公式……

  「問完了,姐姐答應了……但是你們別看太久,她好像有點不高興了。」雖這麼說,桃子面部表情也有些不情願,似乎將椅子劃入了個人範圍。

  其他人沒那麼多心思,興奮起來:「那太好了!」

  「晚上快點來吧……」

  最後,將等式兩邊換邊,把老師講過的特殊用法用上……好了!解開了!

  我甩開筆,眾人已經在計劃中了。

  吃了晚飯,我沒有和其他人一起去書房,桃子要跟著去,晴子盯著他們也要跟著去,只有我一個人先回房。

  晴子火了之後換了個房子,這座房屋從外面看不大不小,進來卻是別有一番天地,房間很多。

  我們四個女生睡在一個房間的同鋪上。

  我都入睡了她們還沒有回來,自己一個人在黑暗的房間裡著實寂靜,等著等著就昏昏沉沉地入眠。

  ……

  書房內。

  晴子把椅子底下溢出來的棉花拿出來。

  有人問:「棉花拿出來沒事嗎?」

  晴子搖頭道:「沒事,它不知道為什麼,可能裡面用的散發香氣的材料不同,一直在擴大,把其他棉花都擠出來了。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把多出來的棉花拿出來。免得撐爆了。」

  那些人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椅子起初被禮貌地輪流坐,但很快便產生了分歧,一群人為了一把椅子互相辱罵揭短。

  晴子無法掌控場面,很是暴怒。

  「這是我的椅子!!你們都快出去!!」

  突然,在眾人爭執之間,那張椅子細膩處的部分緩慢下陷,似乎被椅子內部的東西所吸引牽連。

  眾人無暇顧及,大打出手,要不是隔音極好,定是要把唯一沉睡的詩緒裡給吵醒。

  椅子在人爭吵間發出劇烈的咯吱咯吱的聲響,他們才終於停手,人類的理性終於占據上風。

  「那……那是什麼?」

  椅子下陷的三塊地方的皮鼓起一個又一個小包,然後汩汩的鮮血從缺口處流出,伴隨咯吱咯吱的骨頭哢嚓聲,他們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

  「有…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

  「是老鼠吧……」

  話音剛落,一只人類的手掌形狀忽然在椅子背面顯現出來,一下一下拍打,仿佛內裡有一個人撐著靠背妄圖掙脫出來。

  啪!啪!啪!

  而那三塊皮徹底陷下去,留下的缺口除了黑乎乎的空間,還有一團紅白血肉在蠕動。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連晴子也忍不住驚恐地尖叫。

  房子內出現雜亂的腳步聲,摔倒聲,門被匆匆打開的聲音,爭先恐後的聲音。

  漸漸地,整座房子都安靜了下來,獨有書房的燈在亮著,成為唯一的路標。

  ……

  ……

  我半夜被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一臉懵逼地發現四個床鋪只有我一個人躺著。

  啊??其他人還沒有回來嗎??

  我看了看手機時間——

  凌晨十二點。

  我:「……」

  我希望是他們玩得太瘋了而晚歸。

  我不得不起身穿好衣服,吱呀一聲推開房門。

  走廊很是幽靜,黑暗,牆上微弱的油燈形狀的亮光只能照亮一小塊地方。

  我沒有說話,臉繃得緊緊的,實在不想踏足。

  我給桃子發消息,打電話均沒有回復。

  ……最壞的情況發生了,我還是報警吧。

  不過以防是個烏龍,我還是悄悄走了一遍白天走過的房間,無人。

  只剩下書房沒走,書房處於這座房子的最深處,我越往裡走,不知為何,看見一些翻倒的器物,仿佛被人驚慌失措間推倒。

  我慫慫地停下腳步。

  顫巍巍地拿出電話報警了。

  ……總之先不要去書房吧!好可怕!

  警察答應馬上就來,但這裡是深林郊區,離附近最近的警察局都有些距離,我得先找個房間躲躲。

  我刪除掉手機裡的通話記錄,正要轉身離去,書房內忽然傳出熟悉的聲音。

  「是詩緒裡嗎——」

  ……啊??臥槽是青木的聲音啊??

  我依舊沒有進去,謹慎回答:「…青木?你怎麼在這裡?」

  他特別委屈,壓低了聲音,「我被卡住了快來幫幫我——」

  「不是,你根本不可能在這裡的吧?難道你是什麼口技詐騙犯嗎,我給你說我可報警了……」我有點害怕了。

  「是真的!!!」

  我又問了他幾個問題,比如他的銀行卡密碼,比如他的學號(不好意思我也不記得這個),比如他的手機號碼,比如我的手機號碼。

  ——很好,他全不記得,理直氣壯說我為什麼要記這些啊!

  感覺是真的。

  我隨手拿了個走廊的小花盆一步一步地走進去。

  書房的燈很亮,更加凌亂。

  「……你人呢?」我巡視一周,空無一人。

  無人應答。

  我小心地走到沙發前面尋找,沙發不知道經歷了什麼,三塊地方被撕爛,我沒注意,倏地,一只冰涼的手拽住我的手腕,我一下子摔坐在沙發椅子上,沒了棉花硬邦邦的。

  我嚇得閉上眼睛叫起來:「啊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把錢給你,我沒報警都是騙人撒謊的不信你查我手機記錄!沒有的!」

  結果我盡情發揮一陣,一人仗著我的亂叫充做背景音掩蓋,用刀片徹底劃開了沙發靠背,鑽了出來。

  沙發內部驟然一空,我都下陷了一點。

  只聽到一連串愉悅的笑聲,我睜開眼,青木正蹲在我面前,仔細地看,放肆地笑,黑眸彎成很好的弧度。

  「詩緒裡詩緒裡,好膽小哦。」

  我啞口無言,徒留膽小的淚水啪嗒啪嗒落下,手一軟,花盆砸在地上——幸好是塑料的,沒壞。

  青木順勢彎腰把我抱起來,然後自己坐下去,我被轉了一圈放回原位,但等於是直接跨坐在了他腿上與他面對面。

  「好累哦——那些人真是沒用,比詩緒裡還膽小。」青木似乎累得很,在沙發上癱成一灘貓餅,我屁股底下的大腿冰冰涼涼,還自動抬了抬幫我調整位置,讓我坐得更端正更舒服。

  他的胸膛肩膀在燈光下白皙得晃人。我的一滴眼淚愣愣地滴在他腰上。

  「……???」

  青木的態度過於理所當然和坦坦蕩蕩,動作也快,導致才被嚇蒙沒反應過來的我一時間沒回過神。

  青木與懵逼的我對視,仰躺著慵懶看我的模樣極其勾人心弦,尾部上挑狹長的眼像是在人心尖上掃了一下。

  他上身直起一臉好奇地湊過來,似乎准備舔舐掉我的臉上淚痕。

  我終於反應過來,一拳頭把他揮開,青木啪一下躺回沙發。

  我捂住眼,驚恐萬分:「我靠!!你怎麼沒穿衣服啊!!我的眼睛!!!」

  這人真的毫無羞恥之心啊!!!


第34章

  我的確被剛剛的事情嚇得腦子短路,只顧著捂住眼睛,富江的腦袋碰到只剩下空架子的靠背上,明明沒用多大的力氣,他也十分造作地嘶了一聲。

  我感覺到一只沁涼的手握住我的手腕,隨即是他的怨聲:「詩緒裡,好痛哦,你為什麼捂住眼睛?別人想看我都不給看的。」

  ……靠。

  他直起身,奮力想要把我遮擋住視線的手挪開,我能感覺到他輕輕的呼吸在靠近。

  跟只動物在用爪子扒開我的手一樣,我的手被挪開也沒有睜開眼睛。

  幸而我是坐在他靠近大腿邊緣的位置上,並沒有碰到什麼不該碰到的東西。

  我要從他腿上下來,剛將一只腳小心翼翼地踏上地面,他的指腹緊跟著上來,按住我緊閉的眼瞼。

  眼白部分與瞳孔部分的邊緣處是有凹凸感的,那柔軟細膩的指腹沿著圓形的邊緣在我眼瞼上細細又好奇地摩挲,直到我站起來,將自己的外套盲扔給他。

  「快穿上!」

  青木似乎被外套蓋住了頭,啊了一聲,接著是他的嘀咕聲:「小了呢……好小哦……而且材質好粗糙,詩緒裡你皮膚肯定紅了吧真可憐……」

  我青筋一跳:「這是外套怎麼可能紅啊!你先遮住自己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吧!圍在腰上!」

  過了片刻,我聽見青木從沙發上站起的聲音,隨即是布料的摩挲聲。

  安靜下來。

  好了嗎?我有點遲疑。

  一雙光溜溜的手臂突兀地搭上我的肩膀,然後是整個人,蛇一樣纏上,情侶間普遍姿勢的擁抱在他這裡變得黏稠冰冷,過於滑膩的皮膚就像是蛇的腹部、或者是失去翕動能力的鱗片,宛若無骨的手臂太過柔韌。

  總之,閉上眼的黑暗裡,他只能帶來詭譎怪誕的蔓延。

  我睜開了眼,才哭過的眼眶在空氣裡有點發涼,抬眼就是青木從我身後抱來,彎著腰,頭埋進我肩頸的依賴。

  他橫過來的手臂在我身前交疊。

  我說:「別抱了,你好重……話說你為什麼在這裡?」

  我瞥一眼破爛的沙發,咽了咽:「……而且沙發又是怎麼一回事?」

  「很簡單啊,」漫不經心的語調,青木太冷了,他抱得越久,我越能感到後背透過衣裳的那股涼意,但慢慢的竟也習慣了。

  「我被關在裡面不見天日,然後在今天終於逃脫了——我好想吐啊詩緒裡,今天他們輪流坐的時候,真想把他們都殺了。」

  他說末尾的話語時聲音沉下來,陰冷無比。

  我還未對此發表意見,青木就繼續道:「但是詩緒裡就可以——坐下來的時候感覺都像是縮進我懷裡一樣,好小哦。」

  我:「……」

  那股椅子裡竟然有活人的驚悚感莫名減少了很多。

  我伸手推開他,青木是將外套系在腰間遮擋,上身還是光、裸的。

  驀地,外面傳來一陣的異響。

  我朝書房的窗戶外望去——

  晴子和一些同學正神情怔怔地往回走。

  「——」

  「——」

  他們在說話。

  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等下——

  我大驚失色道:「難道是谷酒晴子做的嗎?昨天把你塞在沙發裡?」

  「對啊,就是她。真是壞女人,她嫉妒我,想要殺掉我,就選擇這樣一個殘忍的方式!」青木毫不猶豫地肯定我的猜測,「所以詩緒裡,我都說了她寫出來的東西根本不值得看。」

  「…那…那我們必須得躲開他們啊!」我不像青木那般悠然自若,心髒在狂跳,特別是在看見他們臉上逐漸狂熱的神色時,內心的安全雷達在瘋狂預警,瞬間緊繃。

  但晴子作家的家我根本不熟悉,只認識白天走過的地方,還是青木拉著我走入一間地下室,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游刃有余地游走,到達一處黑暗之地,然後打開櫃門,對我笑道:「進去吧。」

  「……」我啞口無言半晌,道,「你怎麼這麼熟悉的?」

  「我不熟悉,我只是聽他們說過。就那個女人和她的惡心丈夫。」

  我躲進去,櫃子門關閉的那一瞬間,我仿佛回到了班級殺戮的那一刻,不禁開始瑟瑟發抖,微微的顫抖著。

  青木不知道去了哪裡,回來時已經穿戴整齊,但是那件衣服連後領的標簽都沒有拆掉,明顯是晴子老公新買的還沒來得及穿的。

  他閑適地坐我旁邊。

  很快,上面傳來紛繁的腳步聲,還有吵鬧的人聲,隱隱約約透過薄薄的木質天花板刺進來。

  「……哪裡去了?……」

  「不知道……」

  「哪裡都找不到……」

  「間織呢……」

  我提前將手機調成靜音,果不其然,桃子給我打電話。

  我盯著亮度調到最低的屏幕咬著唇忍住哭聲。

  也許是我太倒霉了,這一年總會遇見這種事。

  忽而,對面膝蓋與我的膝蓋相碰的青木動了動。

  他並非像普遍的男朋友一樣將我用飽含安全感的姿勢抱住,反而是自己爬過來,輕輕分開了我的膝蓋,自己擠了進去,膝蓋頂住了我的大腿下側,讓我的腿折得更厲害些。

  我感受到他蛇一般趴在我肩膀處,耳朵貼在我的鎖骨處,似乎在傾聽害怕頻率的心跳。

  我靠在櫃子內壁,望著櫃子內部上面的虛空一點安靜地流下眼淚。

  樓上的聲音漸漸暴躁,有真正易碎的花盆摔碎的巨響,爭吵聲,拳腳聲,接連不斷,營造出極其危險的氛圍。

  一出去絕對會被撕碎的。

  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但當周圍很多次發生此類事件後,我已經放棄了思考。

  ……總不可能,是青木一個人引起的。他有這種魔力嗎?沒有吧?我怎麼也看不出來,除了那張美麗的臉和身體,他哪一點有魔力了?

  難道大家都這麼膚淺嗎?我不明白。

  我實在是不明白。

  我怎麼也想不通。

  青木比我高,很快他就覺得此姿勢很累,直起了身子,這下輪到我被抱住,鼻子都陷入他寬大領口處柔軟的皮膚上。

  我的大腿下側全貼在他跪著放平的大腿表面,換成我被抱住時不由得伸手拽住了他身後的衣物,太用力,揪出了褶皺。

  臉貼著他的鎖骨,一滴一滴溫熱的淚落入他的衣領,灼燒一般,讓青木感受到了火焰,仿佛有燃燒的紅色在舔舐他的胸膛腹部,卻不是致死的。

  那些剛剛愈合的裂口、才生長出的肉似乎在重新裂開銷毀,順著淚痕撕開他的皮肉,露出鮮紅的筋肉內髒。

  ——然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覺幻想。

  他的情緒不知為何——在幽靜的封閉空間內,在只有兩個人的糾纏裡,對方哭泣的可憐模樣和溫熱的淚水對他不斷地灼燒中——陡然攀升。

  我害怕地抽泣時,忽然聽見青木的胸膛處有一道細細小小的聲音,模模糊糊聽不清言語。

  我疑惑地離開他的懷抱望向他的胸膛。

  青木臉色極差,「……」

  我倆都沒有說話,以防上面還在尋找的人發現端疑。

  什麼聲音……?我有點疑惑,猜測可能是擠壓到什麼東西發出的響音。

  我正要伸手隔著他的衣服觸碰,青木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寂靜在蔓延。

  直到青木平靜地說:「詩緒裡……我要出去,把他們都趕走。」

  等不及我回話,青木推開櫃子的門走了出去。

  我扒住櫃門邊緣看著他。

  片刻,青木的背影在門口忽然立住,那一瞬間,他斑駁黑色的身影散發出不亞於殺人犯的詭異的氣息。

  ……更偏向鬼與怪,一些超乎常理的怪物。

  他很安靜,突兀地佇立在原地。

  頂上木板搖晃的動靜襯得眼前怪譎的人影更加死寂。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停在這裡,也不說話,一片死寂,在這種情況下宛如鬼片開場。

  也許是氛圍促使著我的第六感發出警告。

  一股強烈的求生欲驅使著我必須要說些什麼,必須躲避些什麼。

  ——那是一種比遇見任何殺人犯、任何逃犯還要劇烈的求生欲,破土而生,連顫抖都無法顫抖,只能呆坐在原地,將我釘在這裡,無法逃脫。

  我說道:「…青木……一定要回來帶我出去……」

  ——奇怪,明明突如其來的危險感是來自於青木,那股求生欲卻讓我脫口而出如此依賴的話語。

  我坐在門扉微開的櫃門口,青木背對著我站立在不遠處。

  我們之間彌漫著駭怪又曖昧的氛圍。

  他聽聞此言,卻依舊沒有說話,但終於邁動了步子,就是有些不自然。

  他走了出去,徹底消失。

  我陡然放松,心髒後知後覺地狂跳。

  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

  ……明明沒什麼怪異之處。

  我情願是錯覺。

  那個奇怪的聲音……一定是錯覺!我欲蓋彌彰地想到。

  青木本就有不科學的自愈能力,可能他身上還有其他的秘密?

  我根本無意探究。

  ……

  少年一踏出地下室,脫離她的視線,就驟然宛如被抽掉骨頭的軟肉,全身癱倒,四肢微微有些扭曲地跌坐在牆角。

  胸前的衣服被撕碎,裂口流出汩汩的鮮血,一顆掙扎的頭正奮力地向上。

  青木低眸含著恨意,「可惡……給我滾!」

  他扯住新生腦袋的頭發,把他往外拔。

  一時間青木自己也被牽連著彈起。

  ……

  桃子聽到聲音趕到時,看見的就是往常美麗的富江同學,步伐扭曲地四處亂撞,手抓住了胸前的人頭,用力地拉扯,帶來血脈筋肉破裂的聲音。

  「這…這是什麼?」桃子瞳孔微顫。

  倏地,青木倒在地上,雙目渙散,泛著死氣,不再需要他的幫助,那顆出來的頭突然伸出了雙手,自己爬了出來,他們之間有紅色的筋脈拉絲,被盡數扯斷。

  桃子癱軟地跌倒在地,怔怔望著這一幕,巨大的恐懼控制著她絲毫不能動彈。

  「啊啊啊啊啊啊啊!!!」

  ……

  我聽見熟悉的尖叫聲,剛想把櫃門拉緊,誰知頂上本就年久失修的木條突然掉落,我躲閃不及只能猛然向後仰,一頭撞向木櫃的板子上,再加上長時間的劇烈的情緒波動,我頭一暈徹底失去了意識。

  ……

  桃子的尖叫聲引來了其他人,隨即目眥盡裂。

  但驀地,窗外響起了由遠及近的警笛聲。

  「……快跑!!」

  「怎麼會有警察來啊!!!」

  「誰報的警??不會是間織吧?」

  「也可能是剛剛那個……怪物……」

  他們在郊外已經殺了幾個同學,見有警察快要到來,忙不迭逃跑。

  「那是富江吧?!」

  「一定是錯覺!!富江怎麼可能在這裡!!」

  「對…對…沒錯……肯定是我們精神太緊繃看錯了……」

  所有人都雙目發直,欺瞞自身。

  而新生的[青木]緩了一會兒,起身找了套衣服穿上,等他穿上之後,地上泛著死氣的青木也恢復了神采。

  他們對視間厭惡的情緒在蔓延。

  門外的警車趕到。

  那兩名少年這才撇開頭斷開嫌惡的對視,一人讓外面的警察跟著那群人追,一人從地下抱起了昏迷的少女。

  然後等房屋再一次寧靜,[青木]回身朝他冷冷道:「我來抱。」

  「憑什麼。」

  「因為你是冒牌貨!」

  「你才是!蠢貨!」

  爭執之下沒有任何結果。

  ……雖然很想把他丟下,但現在最重要的是詩緒裡。

  兩人心想。

  他們先將詩緒裡放置在床鋪上,她歪身靠著青木,還未讓她躺下,他們又吵了幾句。

  詩緒裡只覺在意識昏沉之中也不安穩,她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怒色未消散卻驟然閉上嘴的青木,看起來他身上的危險感消失了個一干二淨。

  暈倒前害怕的情緒還未消彌,詩緒裡下意識伸手輕輕抱住了他,青木立刻將腦袋靠在她的額頭上,形成親密的擁抱。

  隨後,嚴重的眩暈感讓她再度暈過去。

  等她又昏迷過去,詩緒裡身後安靜地觀察許久的人才有所動作,她的腰上攀附上一雙冰涼白皙的柔韌手臂,不甘示弱地從後面將她纏住,那和青木一模一樣的少年將頭靠在她後頸,汲取她的體溫,也在緩解她後腦微腫的熱意。

  三人擁抱糾纏的結果就是詩緒裡在夢中都感覺到周身的寒冷。

  ……太冷了,簡直像是被冰塊水包裹住。

  冷得她在兩個少年之間——在他們愛憐的目光下,不住地發抖。


第35章

  ■【實驗日記細野】

  【第一天,將太平間無人認領的屍體注入富江的血液,經歷48小時整徹底復活。】

  【血液的量是否對復活速度有所影響?】

  【200ml血液:48小時整】

  【5000ml血液:58小時整】

  【……看來是憑借他的喜好想法,他能自己控制速度。】

  【富江只要不被殺死,是能夠正常生長的,被殺死後的重生會讓他保持青春的年齡。能自我控制傷口愈合速度。】

  【也就是說——】

  【個體完整的他是可以自然變老的嗎?】

  【但是,沒有人能夠忍住殺了他的欲望——沒有人。他自己也毫不在意,不如說這就是他「自我繁殖」的手段。】

  ……

  【體型變大,得離開醫院,換一個更寬大的場所。】

  ……

  【實驗體目前:十五只手臂、五顆頭、下半部分為蟲體、只有四顆頭有完整的上半身。】

  【吵】

  【……好想殺了他。再也忍不住了,我腦海中住了一個人,它一直在低聲催促我……它在控制我…不是我自己想的…它現在還在說話……】

  【不能殺了他!!我必須找到富江所有的秘密!!】

  我頭很暈,像是在洗衣機裡翻滾了幾圈,一旦有清醒的跡像就會從胃裡湧出一股糟心的排山倒海的嘔吐欲望。

  ……好暈,好難受。

  我微微睜開眼睛——但只能睜開一條縫,虛無縹緲,整個世界蒙上一層白霧,很是模糊。

  我的意識飛走,現在僅僅是本能地觀察,一絲思考都不會出現。

  「……考慮到顱內壓增高的現像……建議做一個頭顱CT檢查……沒有大問題的話好好休息幾天就可以……」

  一個身穿白色大褂的男人站在床邊,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聲音似乎有點急促、緊張、宛如一個亟待表現的人。

  我只有眼珠子在動,瞥動了一點點距離看了一秒就不行了,又緩慢轉過去看另一方。

  模糊中那人一身棉質衣物,黑發凌亂,美麗的容貌,眉端間傳遞出的信息卻很鋒利,不如說他的美就是極具攻擊性蠱惑力的美,並不是安安分分的溫和美人。

  他正抱著臂,皺著眉。

  他看過來的前一秒我就忍受不住地再次閉眼昏睡過去。

  ……

  再次醒來時,還是渾渾沌沌的狀態,這次甚至睜不開眼,只聽見兩道聲音一左一右地在爭吵。

  「……你最好別惹……」

  「…我看你才是……」

  那兩道極其相似的音色讓我本就昏沉的腦子煩躁不已,皺緊了眉頭,動了動腦袋想要掙脫令人更加眩暈的環境。

  那爭吵聲便戛然而止了。

  我感到額頭處有一抹細膩的涼,手心手背反復地貼。

  然後手背上輸液的針被人摸了摸,他好像並不知道怎麼檢查,只小心地在固定針的留置針透明貼的周圍皮膚摸了摸,摩挲得太輕了,讓我癢癢的。

  隨後還有一只手毫不顧忌地、沒有帶任何邪念地探進潔白被褥,跟只泥鰍一樣從衣角處擠滑進我的背部,好冷。

  這只手想將藏進我衣服背部裡墊著的毛巾扯出來,於是另一只手扶住我的肩膀將我輕輕扶起來——

  ……我思維停滯,只粗粗意識到有兩個人、四只手,沒什麼思考空間,甚至因為微微被抬起更想吐了。

  背上一涼,是毛巾被扯離。

  對方並不熟練,有人碰到了我的針,帶來一瞬間的疼痛。

  又是爭吵、安靜。

  ……實在話,我真的想吐了,還想讓那兩人趕快出去。

  等再過了會兒,我又睡了一覺,終於能夠睜開眼睛看清目前的處境。

  ——醫院。

  並不是我以前常去的最近的醫院,而是另一家,應該是離晴子家距離最短的新醫院。

  ——……豪華的單人間,跟高級酒店一樣呢。

  ……單人間。

  等等,單人間——?!??

  深知這種質量的醫院單人間價格貴得離譜的我立刻垂死病中驚坐起,驚出一身冷汗,心髒瞬間開始緊張狂跳。

  那一瞬間的心情高揚讓我產生了生龍活虎的錯覺。

  高掛的輸液瓶被我的動作帶的一陣搖晃。

  這時,門被一人打開,他悠哉悠哉地進來,一見到我竟然醒了,那雙漫不經心的黑眸便迸發出細碎的光亮:「詩緒裡,你終於醒了!你再不醒我都要在這個破醫院待不下去了——」

  「……青木。」我直起身。

  他坐到床邊的沙發上,一點兒都沒有照顧病人起身的意識,也就沒有過來扶——不如說這幾天他完全就是按照醫生說的依葫蘆畫瓢,其余的指望他自己領悟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我急忙問:「這是哪裡?我怎麼住五星級酒店……不是,怎麼住醫院單人間的?現在還能申請回去大房間嗎?」

  「詩緒裡,」青木說道,「你別急啊,我都付了一個月的錢了。」

  ——一、一個月!?

  我:「我…我現在住了多久了?」

  「嗯……兩天吧?」他一派不在意錢的模樣,甚至還嫌棄,「這裡挺便宜,怪不得那麼簡陋,稱不上豪華醫院。」

  「……謝謝。」我松了口氣,隨即腦海中仿佛有一雙手在攪動,嚴重的眩暈感席卷全身,我不由得猛抓住旁邊矮矮的床頭櫃彎腰干嘔了一聲。

  「嘔——」

  啪嗒。

  青木嚇得手裡的雜志一下子掉落在地,他站起來靠近,仔仔細細地觀察著我,探究又有點貓咪伸爪的試探感。

  我的頭不住地發暈,眼前天旋地轉,握住床頭櫃的手指在用力,關節微微泛白。

  我低著頭,頭發垂下遮擋住臉,安靜下來企圖緩緩。

  慢慢地,一只手輕輕攏起我的發,他輕松地將其用頭繩束在我的腦後,手法熟練。

  然後蹲下,抬頭看著難受到皺眉頭的我,那張臉在白色晨曦下顯得殊色濃郁,「詩緒裡,你怎麼了?」

  「想吐……」我聲音發虛。

  「那你快吐。」青木催促道。

  「……」我一頓,一直看著地面不敢轉動眼珠子,「幫我把垃圾桶拿過來。」

  青木把垃圾桶拿了過來。

  但我干嘔了幾聲,胃裡空空蕩蕩自然什麼都沒有吐出來,反而因為嘔吐的動作牽連胃,一抽一抽的餓得灼燒。

  ……兩天沒吃飯,餓死了。

  伴隨著我的嘔吐聲,青木呆呆站在原地,又開始細細看著,我說道:「……能不能幫我倒杯水。」

  根本沒有經驗的青木一戳一個動作,出去倒了杯水,我喝了幾口總算好多了。

  躺回豪華版病床,我虛虛望著前方,青木跟個機器人一樣,又恢復狀態站在原地,不過下一秒就坐在我的床邊。

  「……詩緒裡。」他慢吞吞道,面色很是凝重。

  「……說吧,我檢查出什麼絕症了。」

  「這倒沒有。」青木說道,「但是詩緒裡,你怎麼這樣了?果然,日下醫生真是無能。」

  「……不是,這是正常的。」我說道,常年個人的生活已經讓我具備初步認識自己身體狀況的能力,「應該是感冒了,可能這兩天著涼了吧?」

  「……」青木不說話了,他微微斂下眸子,突然大聲譴責,「我就說是他的錯!」

  「?」

  隨後醫生進來檢查,給我開了藥,卻不是青木口中的日下醫生。

  青木問了幾句,直到醫生和我都說沒什麼大礙,他才繼續閑適地坐在沙發上翻看雜志。

  ……主要是他一開口就是問「詩緒裡會不會死?」,這誰回答得出來啊?!我都懷疑這是在詛咒我了。

  而我問了那名醫生日下的情況,他猶猶豫豫道:「……日下他啊,可能長時間精神緊繃心理出問題了吧?他昨天晚上一見到富江先生就瘋掉一樣喊著富江先生應該死亡了才對——哎,他現在被准許回家休息一陣了。不過別擔心間織小姐,我們醫院總體上評價是很好的,一定能帶給您輕松愉快的治病體驗,下一層樓有基礎的健身房、閱讀室,食堂在二樓,好了一點了就可以去看看。」

  「好的謝謝醫生……」

  他出去。

  我難受地躺回去,皺著眉。

  青木馬上被吸引了注意力,他再次放下雜志走過來。

  我找話題:「你會扎頭發?」

  「以前是長發。」

  「哦……」

  我對他說道:「我餓了……」

  青木:「那就吃飯。」

  然後我們兩個進行了安安靜靜的對視……

  我立刻難受得哼唧幾聲:「頭很暈…胃難受……不能下床了……」

  青木理所當然道:「那就在床上吃吧。」

  「……」我小心翼翼地抬眸,他還是站立不動,似乎完全沒有理解我的意思。

  青木見我看他,微微一頓,抬手想要按鈴,估計是使喚別人來弄——在我們這裡有健全人的情況下,這就是麻煩別人了。

  我連忙握住他手腕阻止,熟悉的冰涼一片。

  青木疑惑地向我投來目光。

  「想要……」我忍住羞恥,不過一想到我們男女朋友的關系——即便是和正經的普通人交往有點不同,但總有一些相同的點吧!

  ——我就立刻不羞恥了,軟下聲音道:「想要你幫我打飯,可不可以?」

  青木怔了怔,莫名其妙地安靜了幾秒,慢慢道:「詩緒裡,你是要使喚我嗎?」

  ……也不能這麼說吧。是請求!

  但我還未答話,青木那上挑的眼就直勾勾凝視片刻,道:「也可以。」

  他奇異地沒有暴躁怒意,也沒有因此高傲地拒絕,以前還會抱怨幾句,現在卻像是被什麼擊中了一樣反應遲鈍了一些,反倒是邊說邊自己打開門出去,看樣子是聽使喚的。

  我:「……」

  過了幾秒他又折返回來,朝我說道:「再做一遍。」

  「……什麼?順便我不要白菜。」

  青木:「就是那個要使喚我朝我撒嬌的表情和話——再做一遍!」

  我:「……那是正正經經的請求!」

  他似乎對我剛剛請求做出的柔軟表情很是喜歡,喜歡到煞白的皮囊都有些泛粉了,嘰嘰喳喳的。

  我忍不住躺在床上重申一遍:「我好餓啊……胃難受……別跟我說話了快去打飯吧青木……」

  青木驟然閉上嘴,整個人安靜下來,醞釀著翻湧情緒的眼神卻越來越讓我毛骨悚然。

  我壯膽子一樣大聲嗶嗶:「我餓了!」

  「……」他沉默地出去。

  ……居然沒有事情誒。

  我松口氣。

  青木回來時,我看著那充滿食堂阿姨滿腔愛意的小山似的飯菜沉默片刻,又眼尖地看見了白菜的影子。

  「……有白菜。」我小聲嗶嗶。

  「什麼啊?」青木沒有聽清,他正要坐回沙發,聞言不得不停在我床邊。

  我刨了刨米飯,再次小聲嗶嗶:「有白菜。」

  很明顯,他並不是一個執行命令的完美人物,應該說以前就沒有他執行的時候,所以現在有漏洞也是情有可原。

  青木頓了頓,非常的理直氣壯,說道:「都怪食堂。」


第36章

  我對他的飛速甩鍋行為不置可否,又不能浪費食物,就只有皺著臉一口一口吃下去。

  青木見我吃得艱難,按下鈴。

  我一個沒注意就讓他得逞了,一名護士紅著臉進來。

  青木一臉倨傲地指了指疑惑的我:「快,幫她吃掉那些白菜。」

  春心萌動的護士:「?」

  正艱難吃飯的我:「?」

  我嘴裡還有飯菜,聞言恨不得馬上把他譴責一遍,於是加快了咀嚼速度。

  但還沒等我咀嚼完畢,青木就突然反悔發脾氣:「算了,煩死了!快出去!」

  我:「……麻煩幫我換下水,謝謝姐姐。」

  護士幫我取下輸液針:「小姐氣色好多了,富江你……」

  她在觀察,在觀察我和青木的關系。

  取下針後,我再次一口一口吃飯,聽她有所探究的話語,動作不禁慢下來。

  ……我要不現在叫青木一聲哥吧?

  現在我是病號,青木又是個菜雞——嗯,雖然即便我是健康狀態,那也是菜雞*2,打也打不過,萬一醫院的人也變成那樣子……

  為了我和青木的安全,我即將開口叫哥——

  青木卻先於我說話,很不耐煩地懟回去:「關你什麼事。」

  護士黯然神傷地走了,臨走前那面部上還有一些狠厲。

  我拿勺子的手,微微顫抖:「……」

  偏偏青木毫不在意,還在糾結菜的問題:「把白菜丟掉不就好了。」

  「……很浪費。」

  青木頓時露出「我完全不理解詩緒裡你呢」的表情,然後把雜志抬高擋住自己的臉,欲蓋彌彰,似乎這樣就不會看到我苦著臉吃白菜的神情了。

  我:「……」

  這都怪誰啊!

  我吃的過程中,他一直擋著臉,中途有那麼一瞬抬起手臂,雜志蓋到他的頭頂處,頂著雜志的青木看著我艱難的樣子,有點疑惑:「再難吃,也不會吃那麼慢吧?我都擋住了有一會兒了,還要繼續擋嗎?詩緒裡,要快點。」

  他仿佛很不想看見我苦惱的模樣,對此他的方法就是不看——但是忍不住,所以變成催促我。

  ……這是什麼鬼道理啊?!!

  「……」捏緊勺子柄,我零點五的武力值差點爆發,把武力值零點六的青木揍一頓。

  為了平息怒火,我問了晴子他們的事情。

  青木輕描淡寫道:「他們?被捉了啊,廢物們殺了人,當然要受到懲罰。還有啊詩緒裡,你不知道那些警察還要來盤問我!」

  那應該也會來問我吧?

  我說道:「也該問你啊,你不是被關在椅子裡……」

  糟糕,一回想起坐下的時候青木在裡面就毛骨悚然,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那是什麼恐怖片現場。

  青木一頓,他扔下雜志,走至我床邊,頂著我警惕的眼神抱怨道:「對啊詩緒裡——你不知道那個女人有多惡心,還有她的丈夫,一丘之貉!我每天被關在昏暗的小空間裡都快要瘋了!太黑了,太痛苦了,每時每刻都想要吐出來!」

  他講著講著,眼淚說流下就流下,與我毫不做作的哭不同,青木的哭也是不會損壞他的美貌,經過了精密的計算一般,很好地增添了幾分可憐,非常令人憐惜。

  他在我床邊——在我痛苦吃白菜的時候——假模假樣地哭了。

  我扯了扯嘴角:「……真可憐。」

  「所以詩緒裡你來的時候不知道我有多開心!」青木熟練地開始蓋高帽步驟,「我都忍不住牽你的手了。」

  「……那桃子呢?」比起其他人,我更加熟悉桃子,所以很想知道她的具體狀況。

  「……哈?」青木猛然冷下臉,他仿佛對於我突然對其中一個人產生特別詢問的舉動自然而然地湧動出嫉妒,並且越來越激烈。

  「…桃子?誰啊?這麼難聽的名字,肯定就是死去的那幾個其中之一吧。肯定是吧!!」

  我:「……你激動啥呢,安靜一點。」

  「……」青木心不甘情不願地憋住。

  我嘆了口氣,打算等會兒自己去問問警察。

  這回我再吃白菜時,青木就正大光明地憤憤觀看。

  他特別生氣,雙眸充滿了刺人的負面情緒。

  我淡定地頂著他的注視吃完了飯,頓了頓,對他說道:「……我該吃藥了。」

  把杯子舉給他。

  青木非常氣憤,他一把抓過杯子,捏緊了杯身。

  「…」我目送他出門接水時憤怒的背影。

  吃飽了頭暈症狀就奇妙地好了不少呢……果然,人還是需要吃飯的。

  我等了片刻,青木還沒有進來。

  再等了一會兒,他提著昂貴衣袋子愉悅地走進來。

  杯子被他遞過來,我道了一聲謝謝,幾口吃完,青木一看到我就想起剛剛的事,面色又難看下來:「不要想那個死人了!反正也是個醜八怪吧,待在腦海裡就是污染!」

  我對他的壞話已經形成了右耳朵進左耳朵出的狀態,壓根沒在意,問道:「你的購物袋哪裡來的?」

  「…哦,」青木強烈的情緒猛一斷層,憋了憋才回答道,「雜志上的,我讓他們送過來,剛剛就送到醫院門口了。」

  我一言難盡地看著他興致勃勃地開始試衣服……

  等等??

  「你要試出去試!」眼看他就要把上身脫光了,我情急之下一把將枕頭扔過去。

  青木沒站穩,一個不注意一頭栽倒在沙發上。

  「……咳,抱歉。」

  「…為什麼啊!!」青木站起來,凌亂黑發襯得少年五官更加精致,而盛怒之下淚痣幾乎在散發著無限的誘惑力,他實在是不能理解我的一次又一次阻止,「為什麼詩緒裡你總是要阻止我脫衣服!難道你不想看我嗎?我覺得其他人看我皮膚就很惡心,詩緒裡就不會,所以才給你看——為什麼要阻止?」

  我心累道:「因為你是男的,而我是女的。懂了嗎?」

  「但我是最好看的,」青木倨傲道,「不管是男是女都比不上。」

  我算是明白了,他並沒有羞恥之心,隨心所欲到極致。

  這時,門突然被敲響,青木慢條斯理地扣好上衣,我說道:「請進——」

  進來的是兩名警察,先是看向了青木,笑了笑,應該是在青木被詢問時見過的警察,他們朝他打了個招呼,青木冷淡地移開目光,沒理。

  他們也不在意,照樣高興。

  「你好間織小姐,因為你的特殊情況,所以我們可以在你的病房裡對你進行谷酒晴子一案的詢問嗎?」

  我點點頭:「可以。」

  青木面色不善地重新坐回沙發。

  我被詢問完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順便也問了桃子的情況,桃子並沒有參與殺人,所以不會有太重的懲罰,問完他們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對了,間織小姐和富江是什麼關系呢?只是同學嗎?」其中一人在門口突然問道。

  「是啊,真好啊。看起來富江不像是為別人花錢花精力的人……」年齡更大一點的人意有所指。

  我看著那兩人人高馬大的身材,有點慫了。

  青木一點也不顧及,全程保持安靜已經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限度,聞言他囂張地笑了幾聲,惡毒地開口:「…的確,像你這種人,對自己的父母都能吝嗇到把他們丟在醫院死去,想必是不能夠理解我慷慨大方的美好品質吧?」

  那人的臉色刷的一下全白。

  青木怒道:「還不快滾!你們待在這裡連空氣都臭得讓人受不了了!」

  「你……!」一人激動地想要上前,另一個被戳穿的人立刻攔住他,他們訕訕地離去。

  青木耀武揚威地抱臂看著他們灰溜溜離開,冷嗤了一聲。

  我目瞪口呆:「……你認識他啊?」

  「不認識。」青木神色冷淡地坐回去,仰躺在沙發上。

  「那你怎麼知道他……」

  「這個啊——詩緒裡,你要知道只要有我在,他們就恨不得互相揭短,非要把醜陋面貌暴露在我面前不可。你看,朝我暴露他秘密的不就是剛剛另一個隨行的人嗎。」

  「……這樣啊,人心真是復雜。」我有些愣神,日常大受震撼。

  「復雜什麼?就往最醜陋的地方猜就對了。」

  「包括你嗎?」

  青木沉默了片刻,對我展開一個勾人的笑容:「才不是,我一點兒也不醜。」

  「哦。」

  我吃完飯和藥就感到一陣困倦,扯了扯被子閉眼准備睡覺。

  入睡得很順利,等醒來已經是下午。

  ……然後被躺在我旁邊沉睡的青木嚇了一大跳。

  「!?」

  他沒蓋被子,壓著被褥就直接躺在了上面,而我那側的被子被他壓住,一絲空隙都沒有。

  純黑的發絲與雪白的床單形成強烈的視覺對比,他入睡時的確能讓人感受到那一份美好寧靜。

  我想到這一切都是青木的功勞,所以沒打擾他。

  頭一點兒也不暈了。

  我發呆了一會兒,直到他的腿抬起隔著被子壓在我的腿上,側過身,手臂也隔著白色被放在我腹部的位置。

  他的臉離我很近,眼尾閉上更顯得那向上的弧度蠱人,淚痣極其勾人心弦,長而密的睫羽貼在眼下肌膚上,輕輕呼吸間,細膩的白色皮膚在微微起伏。

  ……絕對在裝睡吧。

  我看了一眼,朝他輕輕吹了一口氣,把青木的睫羽和額前的發吹得輕微地動了動。

  ……沒在裝睡?

  我頓了頓,悄悄用氣音道:「我餓了。」

  「…哈?」青木一下子睜開了眼,眼底一片清明,沒有絲毫睡意,他皺起眉,「詩緒裡,這才多久你又餓了?」

  他停頓一秒,神情不善道:「肯定是醫院食堂有問題吧!果然,這種地方怎麼可能有好的食物!」

  我:「……」


第37章

  青木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總是會忘記這個人惡劣的一面。

  連他的罵罵咧咧都成了擺設(聽多了就無視了),目前為止他也沒說過戳我心窩子的話。

  幸好沒說過,不然我們肯定會從一開始就離心,再也不會愈合。

  我總是會撞見他對別人的趾高氣揚、鄙夷不屑,但是青木並不是聰明掛,所以讓我有種他隨時在作死的錯覺。

  我醒了以後,把裝睡的青木趕下床——大失敗,他特別喜歡更舒服的東西,從不委屈自己。

  在這間宛如賓館一樣的病房裡,最舒適的莫過於這張巨大軟床。

  他還含怨道:「詩緒裡,我都躺了兩天的沙發了——硌死我了,再不躺躺還算柔軟的床,我渾身不舒服。」

  「……行吧。」

  幸好床大,他躺一邊不礙事。

  我看了會兒電視,谷酒晴子算是近期很有名氣的作家了,此事一出,那些媒體人迅速嗅到了報道機會,鋪天蓋地的通稿滿天飛。

  哦……還有谷酒晴子接受采訪的視頻。

  我:「???」

  我對著她在鏡頭前做出一副受害人做派的泫然若泣的表演目怔口呆。

  她也是案件裡沒有動手的人,所以很快被放走。

  「……是的,我沒想到那群孩子裡面也有惡魔一樣的存在。」晴子在鏡頭前潸然淚下,「…我的靈感之椅也遭到了破壞,我現在創作很不習慣……」

  「……是的,我的新書在下周就會發布,如果各位讀者感興趣的話,歡迎購買。網購前一百名可以獲得我的親筆簽名……」

  ……推銷起來了啊喂!!!

  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嗎?我懂了一些,並且大受震撼。

  知名作家:度過驚險一夜算什麼?還是賺錢重要.jpg

  但是……也對禁錮青木一事絕口不提,我不知道青木怎麼給警察說的證詞,也不知道晴子是怎麼逃脫嫌疑的。

  幸而我們這一行人除了主動出現的晴子,其余人並沒有暴露任何個人信息,沒什麼人來打擾。

  青木仰躺在一旁看著屏幕笑了幾聲:「看看,看看,這女人得塗了多少層化學品才遮住那張垂老腐爛的醜陋面容啊。這人已經寫不下去了吧,趁早退出好了,瞧著真是礙眼。想必再過不久就要泯然眾人了……不,是更差的境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像個反派一樣瘋狂嘲笑,落井下石,顯然,他熱衷於觀看那些人的隕落、暴露出惡臭的一面。

  很難說青木是不是有報復的成分在。

  很快,今晚上我就辦理手續出院了。

  青木不在乎退不退錢,還是我多問了幾句……

  我和禮貌微笑的前台正大眼瞪小眼,企圖解釋那一個月的錢我只住了幾天時間而已。

  青木不耐地扯了扯我的手腕,催促:「快點離開這裡啊詩緒裡,別管那些了。」

  我問他:「收據呢?」

  「哈?」

  得了,他扔了。

  最後折騰了一番,醫院退了多余的錢,我才安安心心走出去。

  直到一邊懶洋洋打哈欠的青木眼角溢出一些水光,對我說道:「詩緒裡,我的卡都丟了,退錢要退到哪裡去?」

  「……??很疑惑你為什麼不流落街頭。」

  「當然是我什麼都能簡單得到啊。」他輕飄飄道。

  「…哦。」

  夜晚降臨,附近有一條大道,目測離我家有點遠,只能打車。

  我拿出手機叫了輛出租車,在醫院門口等待。

  青木東倒西歪,看樣子是懶病發作,過了會兒牽起我輸液過的那只手,跟只小狗似的聞了聞。

  「有血的味道。」

  「……還有藥的味道呢。」

  忽然,後面的草叢裡傳來簌簌的搖動聲。

  我正要循聲望去,青木冷淡地掀眸看過去。

  並沒有什麼發現。草叢安靜了下來,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出租車到達,我和青木坐上了後座,司機看向青木時露出熟悉的驚艷神色,笑呵呵道:「我載客了這麼多年,頭一次遇見這麼好看的客人。」

  「…」青木神色不虞,「你把我和那些醜人相比,當然的了。」

  司機有些被青木的不客氣驚到,但迅速反應了過來攀談起來。

  青木愛答不理的,也絲毫沒有減少對方的熱情,而我坐在窗邊看著飛速後退的樹林道路發呆。

  「啊!什麼東西!!」司機大吼,方向盤被緊急調轉。

  碰——!

  倏地,一陣輪胎在地面摩擦的刺耳聲響,車身劇烈搖晃,我一個栽倒,腦袋直接撞擊向青木柔軟的腹部,把他撞得夠嗆,悶哼了一聲。

  然後慣性又開始朝向另一邊,我和青木向我這邊倒去,我的額頭猛然撞向車窗上青木及時伸過來的手心,帶來咚的一聲巨響。

  等車終於停下,司機粗粗的喘氣聲在狹小空間內宛如野獸的低喘。

  我驚魂未定,尚未回神。

  青木怒吼:「你在干什麼!!開車都開不好!你這車是什麼破銅爛鐵!!」

  「……」司機一時間沒有反駁,他也神思恍惚,「…我…應該撞了只體型小的動物?」

  他出去要看一眼。

  這條道路黑暗又陰森,四周的樹林在黑夜籠罩下顯得異常可怖,隨風搖晃時發出的撲簌簌細響襯得環境愈發幽靜。

  只有出租車的兩道黃燈散發著光亮,直筒一樣的光道彌漫著細細的塵埃與飛蟲。

  司機彎腰看,背光,整個人的面容模模糊糊。

  車內死寂,青木低眸看了眼通紅破皮的手背,甩了甩卻又恢復正常。

  等我去看他剛剛幫我墊的手怎麼樣時,看見的就是完好的白皙手掌,連擠壓的紅色都沒有。

  「謝謝,沒事吧?」我問道。

  青木哼唧幾聲:「好痛哦。」

  但我怎麼翻看都看不出一絲的不好,只能安慰幾句。

  「啊!!好惡心!!」司機驟然發出尖叫,他臉上的肉都皺巴巴擠到一塊,雙眼驚恐地瞪大,眼白增多。

  我嚇得結巴:「怎怎怎麼了嗎!」

  司機嫌惡地盯著車燈附近的一處:「沒什麼,就是撞到肥蟲了。惡心死了。」

  我松了口氣。

  司機用車內的毛巾捻走死去肥蟲的屍體,我瞧見那灘血色的乳白色肉,蟲體很小,圓筒形,被撞成一灘紅白。

  司機嫌棄地將它扔到路邊,正好在青木那邊,青木望了望,嘴角忽的噙笑:「哎呀,好惡心。還在蠕動呢。」

  我小心翼翼地從他身後望去,微弱燈光下,地面上的蟲體在費力地翻滾。

  「附近就是別墅區,真不知道那些富人怎麼想的,這裡蟲這麼多。」司機邊吐槽邊上車,重新發動。

  青木饒有興致地向那條半截蟲揮了揮手,以示離別。

  他心情很好。

  一直保持到我家。

  我心想我家都成青木的據點了……

  洗漱完畢後,房間也陷入了寧靜。

  黑夜,私人醫院。

  草叢內陡然傳出簌簌的異響,在蔥綠間忽然伸出一只癱軟的手臂,其上血跡斑斑,中間一截宛如失去了骨頭,就剩軟肉,皮肉陷了下去。

  他費力地站起來,一只腳扭曲的腳掌向後,在草叢裡踉蹌了幾步就調整了過來,整個人宛如歪歪扭扭的屍體,四肢極其不自然,頭也是一百八十度轉向身後,可怖至極。

  他走了幾步,抬手——手臂干癟下去的皮肉已經充氣一樣迅速恢復正常,按住太陽穴,扭動。

  哢嚓,哢嚓。

  腦袋被一步步轉回來,將脖頸處的肉攪弄出一圈圈褶皺,那張美麗的臉泛著死人的僵白,眼珠子人偶一般轉動了幾圈。

  過了會兒,褶皺消失,皮膚重新變得光滑,少年徹底恢復成光鮮亮麗的模樣。

  他淡漠地望了眼周圍。

  ……來醫院的時候,他和那個仿制品特意沒讓其他人同時看見他們兩人,所以醫院的人包括詩緒裡,一直以為只有一個[青木]。

  雖然他中途被那個垃圾醫生殺死……

  青木走向不遠處黑暗的別墅區。

  他閑庭信步,在別墅區挑挑揀揀,才選中一棟看似龐大精美的別墅,青木隨意敲響那扇門。

  一個不修邊幅的男人開了門,他看清楚青木的瞬間,死僵的面容陡然一變。

  正准備裝出一副可憐模樣的青木見狀也迅速摸清了狀況,他勾起唇角,「這不是細野醫生嗎?」

  他黑色的眼珠幽幽望向細野身後的空蕩之處。

  「富江……!富江!」細野喃喃道,儼然魔怔。

  「細野醫生,真是太棒了,不管你怎麼對待那個仿制品都可以哦。只要把你的一切金錢奉獻給我……」青木露出興奮的笑意,「而且!我必須要觀賞一番!」

  細野知曉[富江]之間的厭惡,他也不需要更多的富江實驗體,只需要專注目前這一個就可以。

  ……不如說,他現在魔怔般祈求一個「正常」的富江,看著富江就可以!

  細野面對怪異扭曲的怪物,日復一日的愈發想念富江正常的美貌——並不是說他失去了實驗的興趣,而是貪婪的,兩者都想要擁有。

  任何人——不論前期如何,後面總會成為富江的奴、隸。

  日積月累的獨處和實驗體富江那即便外表怪異也一直在散發的魔性產生的不間斷的影響,這些都徹底摧毀了細野的理智與意志。

  ——所以,這麼多年來才沒有人能夠完整研究完富江,沒有人能夠徹底摧毀富江。

  只要靠近他,就會被俘獲,從而摧毀自己原本璀璨奪目的人生和堅定無比的信念與意志。

  不論富江的容貌存在與否,不論富江是何種形態。

  黑發少年含笑關上了門。

  從外界窺探的視角,能看見即將關閉的房門的縫隙內,少年以剝削者一般的姿態高高在上地站立在原地,和那個邋裡邋遢的男人跟痴迷信徒一樣匍匐跪下的懦弱瘋狂的神態。

  門緩慢闔上,地下室鎖住的鐵門傳出被重物撞擊的悶響。

  ……

  第二天,我照常去學校,和青木一前一後錯開了進去。

  班上又少了幾個人,桃子還在。

  她神情恍惚,似乎神游在外,在下課時我喊了喊她。

  她才顫抖著唇瓣說道:「間織……拓真君他原本要殺我的……可是他誤殺了另一個人……我才逃脫的…」

  可是,椅子對她的吸引力太大,她已經無數次幻想過躺在上面名利雙收的夢幻場景,於是又回到房屋,才遇見那副可怖的場景。

  桃子囁嚅了片刻,瞳孔彌漫著畏懼,她看著前排的少年背影,青木一如既往地在班級裡呼風喚雨,他側過臉似乎瞧見了桃子,朝她露出一抹看似平常的笑意。

  我疑惑道:「你怎麼了?」

  「不……不……沒有事……」她死也不開口,很快遠離了我,自己一個人坐著暗自發抖。

  我皺著眉有點擔心,但是到了上午最後一節課,不知道桃子想到了什麼,忽的鎮定了下來,甚至出神地望著青木。

  我中午去食堂吃完飯,隨便在學校裡走走消食。

  鄭重申明一遍,我是隨便走走——所以撞破什麼奇怪場景真的不是我自己想的!

  前方是教學樓背面,桃子局促地站在青木面前,他一臉不耐。

  「……」我准備走人了。

  他們剛說到中途。

  「…你在威脅我?」青木笑出聲。

  「……求你了,青木同學!只要你出馬,一定能做到的!友江一定會被你迷得團團轉!我只要拓真君就好!不然……不然我就會把那件事說出去!」桃子露出執著的痴念。

  「拓真?誰啊?牢裡那個嗎?眼光真是和你本人一樣差勁呢。」青木本不高興對方的威脅,但他想到什麼,反而很感興趣地應下了,黑色眸映出女生興奮期待的扭曲面容,唇角含笑,「好啊。」

  我被迫聽到的就這些,連忙走出了範圍。

  ……感覺正在發生一件不妙的事情。

  我有心想要提醒桃子,她卻早退了。

  只好給她發了一條提醒的短信,不要沉迷那個拓真君了,不要做錯事。

  誰知她回復的短信不僅執迷不悟,還把我說了一頓。

  [……像間織你這樣的邊緣人!怎麼可能懂我的心情啊!]

  我:「……」

  她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青木應該是住其他地方,我們並沒有在放學之後遇見過了。

  不過他似乎知道我在擔心,某日在無人時看了我幾眼,既嫉恨又憤怒。

  我睜著眼睛看著他,在想他被威脅的事,「你要不然告訴老師吧。我有什麼能幫忙的?」

  「……不用,我當然能自己解決。」

  然後不說話了,他被我的問話問得熄了火,與我對視半晌,在有人來之前安靜地移開。

  過了幾天,我特意觀察了一遍,隔壁班的友江並沒有遇見過青木的痕跡。

  而桃子在一天請假探監之後,在上午我們還在上課期間,面色猙獰地衝進班級,在眾人的驚呼下妄圖掐住青木的脖頸。

  她太過歇斯底裡,眼珠子瞪得快要蹦出眼眶:「是你!!是你勾、引了拓真君!!你這個賤人!!」

  她很快被眾人攔下。

  青木面對她瘋狂的瞪視,皺著眉嫌棄地整理了一下衣領,朝她睨了一眼:「胡說什麼呢。我只是可憐拓真君,隔著玻璃探監了他兩次,甚至連任何出格的話都沒有說哦。不信你可以問看守的警察。我只是平常問候了幾句……啊。」

  他忽而露出高興的神色:「但是,我幫助了你看清一個人啊!你瞧,我僅僅是跟他說了幾句話,他就露出這副醜態!你這個女人,應該對我感激涕零才對!!」

  「是啊!桃子!肯定是拓真君受不了誘惑!不關富江的事!」

  「對啊!你干嘛冤枉人!!」

  桃子被拉了出去,她執意認為是青木的錯,是他的報復,喊著:「富江是個怪物啊!!他會分裂!」

  但沒有人相信。

  到這時她突然明白,從頭到尾富江就沒有被她威脅成功過——那是為什麼?

  桃子在走廊樓梯間喊的話我聽清了,感到深深的疑惑。

  ……莫非青木除了自愈,還能分裂?這是啥超能力?我想不明白。更何況我並沒有發現一個以上的青木,弄不清楚具體含義。

  ……難道是分裂肢體?就是那種手殘疾斷裂了,他可以分裂出健康的手臂?這也是自愈的一種進階版本吧。

  此事是青木最大的秘密,我十分有自覺地沒有貿然提問。

  整件事情隱隱約約透露出他惡劣的玩弄,我卻並未發覺——因為青木的確是按照他所說的,只是和拓真君說了幾句普普通通的話而已。

  這件事惹起的風波迅速平靜,桃子休息了整整一周,老師讓我給她送去學習資料的時候,她閉門不見,我說了幾句安慰的話,桃子暴躁地反罵了幾句,我有點傷心了,畢竟算是一個朋友——雖然我們關系也沒有那麼好,但起碼是普通朋友吧。

  我只好把資料直接塞進她的信箱裡,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感情。

  我們的感情本就不深,回到班級投入學習幾天就恢復了。

  ……哎…太過喜歡一個人會變得這麼面目全非嗎?那我是一輩子體會不到了。

  桃子再回來時,我已經恢復了以前與她漠然的相處狀態,徹底收回對她的感情,心無波瀾。

  某日放學,我是值日生,留下打掃衛生。

  在打開我的儲物櫃時,少年正蜷縮在裡面,我嚇了一跳,他還朝我露出昳麗的笑,在夕陽光下透出幾分蠱惑。

  「這是驚喜。」

  我:「……這是驚嚇。快點出來,誰讓你鑽進去的。」

  「真是無情啊詩緒裡,」青木站出來,他低眸看一眼收拾儲物櫃的我,忽然邀功道,「哦對了!我也幫助你了啊詩緒裡——」

  「幫助什麼?」

  「幫助你看清一個人啊!萬一你被騙了怎麼辦?那個女人,根本就不配做你的朋友啊!」

  他一副洋洋得意的作態。

  我無語住了:「關你什麼事,不要擅自探進我的交友圈,幫我做決定啊。很討厭的。」

  「……哈?」青木愣住了,似乎完全沒想到我是這副反應。

  他任性妄為習慣了——正常人的邊界與諒解退步,他是一個也不會。

  我沒理,掠過他准備離開。

  「詩緒裡?」他跟上來在一旁叫我。

  我有點生氣了,沒有搭理。

  「詩緒裡!」青木又叫了一聲。

  我還是沒理,走下樓梯。

  青木雖然任性,但平常收斂時還是很會看人神色的,他看著我,沒有強行拉住。

  「詩緒裡!」

  「詩緒裡詩緒裡!」

  「詩緒裡!你改名字了麼!」

  「……」我煩了,停下腳步正對他,認真道,「以後你要做的事情,不能摻雜對我干涉的意思。你做什麼我管不著,但是你不能存有干涉我的心思,或者跟我商量,畢竟這是我的事情,我得知情的吧?而且萬一你的處理方式太過剛烈,會毀了一個人的。你要毀了我身邊所有的朋友嗎?……雖然現在一個也沒有了。」

  「當然,這是桃子她威脅你的問題,我知道這是她的錯,我並沒有因為她的改變而責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怪你不和我說,怪你是因為我才做出這些事情。」

  他如何對待其他人,這是他的事情,但是擅自以為我好的名義對待我身邊有感情的人——即便我是膽小鬼,也是會生氣的。

  「我哪裡干涉你了?」

  「幫我驗證朋友啊,我不需要——或者你和我坦白商量就行,我聽得進去話的。我不探究你的秘密,你也不要過於一意孤行地干涉我啊。我並不是單指桃子這件事,她已經和我分開。我是指以後的事情。」

  青木聽得疑惑極了,我一頓,換了個說法。

  「——這樣講,如果你是報復桃子威脅你的事情,我不會怎麼樣。但如果你是抱有惡意的,想幫我驗證朋友的意思才用這種方法的話……我會有點難過的,因為是為了我……而我什麼都沒有做。」

  青木不能理解,他純黑的眼眸在仔細端詳我的神情,仿佛在妄圖揣測我的心情。

  桃子無法接受他行為,他會肆意嘲笑。我不能接受他,他至少能安靜下來。

  「反正我這一周都不想和你說話了,」我特別嚴肅,「不要跟過來。」

  我離開後,對青木驟然難看又委屈的神色記憶猶新。

  不過,他卻真的異常聽話地沒有再黏上來。


第38章

  我如同我所說的,再沒有理會青木。

  白天裡,我們本就不會有什麼話可說,但他熱衷於在放學後——或者在學校某一處與我單獨相處時,放肆地交流。

  他嘗試再次甩開蒼蠅一樣不散的人群來到我面前,而我說到做到地目不斜視地掠過。

  「…詩緒裡!」青木憤怒出聲。

  我並沒有停下腳步,於是連他憤怒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青木對待那些看著不爽和因嫉妒而欺負過自己的人的方式,就是領著自己的「狗」,心高氣傲地將人報復回來。

  他非常小心眼,愛報復,喜愛「仇人」痛苦不堪的掙扎。

  我不知道他的具體手段是什麼,聽人說是逼人吃掉隨處可見的蟲——……真的假的?

  別人把髒水潑在他的身上,將刀劃在他令人妒忌的面容上留下血痕,而他的反擊就是將對方束縛住,讓對方吃下惡心的蟲豸。

  或者他瘋狂的追求者們擅自選擇更加殘忍的方式。

  但這次青木氣的跳腳也閉上嘴,沒在有人的時候抱怨,他周圍的人只知道原本性格就糟糕的富江最近更加糟糕了一些,不知曉具體緣由。

  「這就是我們這次考試的成績,各位同學注意課下查缺補漏,考差了的不必太在意,考好了的要繼續努力……啊對了……我們學校傳統的以兩周為期限的一對一組隊互幫互助也會在這次考試後進行,我來念一念組隊情況。」

  老師在講台上絮絮叨叨,說到組隊時神情麻木的眾人才驟然迸發出奇異的神采。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期望「和富江同學一組」的強烈期盼。

  老師看在眼裡,微不可查地變得面目猙獰一瞬,又在別人察覺之前瞬間恢復正常,他裝模作樣地拿起成績表,清了清嗓子。

  我在補上節課的筆記,在他講時一直在寫東西,他安靜要讀組隊信息時,我才抬起頭。

  老師似乎在仔細瀏覽名單,企圖在夾縫裡找出一個不會因靠近富江而引起他嫉妒的人選。

  可惜,沒有人不喜歡富江。這個班級嫉妒厭惡富江的,早已被富江剔除掉。

  他左挑右選,長吟片刻:「那就……按照最後一名和第一名來吧。依次組隊。」

  話音剛落,除了青木,所有人都扭頭望向我,死寂的眼神充滿攀爬的妒羨。

  我頃刻間冷汗直冒。

  很明顯,老師以為我不喜歡青木——這是對的。

  但他也以為青木不會在意我,對待我像是對待每一個卑微的跟班隨從——錯的離譜。

  起碼,在眾人的注視下,那少年才故作不在意地偏頭側眸,看了我一眼,故意朝一整天沒理他的我表露出不高興的情緒,微微蹙眉,然後又悠悠轉回去。

  ——雖說如此,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隨心所欲、僅憑自身喜惡做事的青木同學並未對此發表什麼抗拒言論。

  默認了一樣。

  整節課我坐立難安,面對無數針扎似的視線死死低著頭盯著作業本。

  等下課鈴聲一響,我立刻跟著老師進辦公室,道:「老師,我不想和青木同學一組。」

  「為什麼?」

  我豁出去了,一直以來從不對老師說任何撕破臉皮的話,現在不得不說了!

  我鼓起勇氣說:「因為我現在根本不想搭理青木同學!」

  我已經預想到老師嚴厲地說一些「同學要和諧相處」的場面話。

  然後,他露出微妙的欣慰笑容,對我放下了警惕。

  「挺好的。知道了,回去吧。」

  我:「???」

  不是……老師……你……那啥……什麼?

  我想過老師可能也是青木的崇拜者,但沒想到和其他同學的崇拜是一個樣。

  我神情恍惚道:「……即便我一周都不會對青木同學提供任何學習上的幫助也可以嘛?老師?」

  消極怠工也可以嘛?

  老師笑道:「當然可以了,間織同學。」

  我徹底沉默了:「……」

  我嘴硬道:「反正,我不想和青木同學一組。」

  「聽老師的話,間織。好了,快回去吧。」

  ……靠!

  我郁悶地走出辦公室,一人正好依靠在牆壁旁,周圍簇擁著異常聽話的眾人,少年神色冷淡地聽著別人重復的奉承話,忽的掀眸映出我皺眉的表情。

  「……間織!」他還未說話,其中一人便憤怒地喊出來,「你最好懂……」

  那人剛要說出難聽的話,就被踢了一腳,踢得很狠,他的頭猛然撞向了瓷磚,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眾人噤聲,死寂一片。

  那人踉蹌著爬起來也不敢多說,頂著流下的鮮紅血液訕訕地退回原地。

  我害怕的情緒沒來得及產生,就頓然消散。

  青木並沒有看我,神色既難看又憤恨,那張臉在慍怒之下顯得異常鮮活綺麗。

  我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不發一言,也怕生出更大的禍端,那群人看起來就不好惹,我沉默地扭頭離去。

  走至拐彎處,背後傳來那人大動肝火的響動,東西的破碎聲與怒罵聲一齊迸發,還有人悶哼的忍痛聲。

  「……」我快步離開。

  ……

  作為青木的組隊隊員,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

  似有若無的目光總會縈繞在身旁,而我還沒來得及升起警惕,青木就先察覺到,頃刻間被激起磅礡的怒氣。

  宛如注視那些企圖搶奪主人注意的可惡第三者的貓,極具攻擊性。

  在我安安靜靜努力縮小存在感地寫作業時,青木在班上大發雷霆,其中幾人的課桌被推翻,書嘩啦啦落了一地。

  我:「???」

  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估計是那些追求者哪裡又把他惹惱了。

  但那一刻那些若有若無的目光消失,都被青木完全吸引過去。

  下午,下課的時間,社團中除了一些每日需要基礎性訓練的活動,其余的都會停止兩周,而這段空閑的時間則用在學習小組上。

  下課鈴聲響起,眾人都沒有移開座位,或明顯或隱藏,若隱若現的目光游離著、觀察著,每個人皆在靜等。

  青木全無忌憚,他站起,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尖銳的摩擦聲。

  他旁若無人地徑直走至我的課桌旁。

  我們已經兩天沒有說過一句話。

  青木偏著頭看向別處,面上並無表情,淡淡的,也不催促。

  就安安靜靜地站著。

  噤聲,寂靜。沒有一個人搶先說話,經過這幾天青木陰晴不定的無數舉動,現在沒有不長眼的人會貿然開口。

  我收拾好東西,頂著一眾人的盯視低著頭繞過青木走出教室。

  他神色變差了一瞬,頓了頓,又乖乖沉默地跟上來。

  我走向了學校附近的閱讀室,目不斜視,對身後的青木道:「……你隨便做什麼吧。反正你也不想學,不必浪費雙方的時間。」

  「誰說我不想學了!」青木乍一被搭話,愣了愣,反應過來後立刻走到我旁邊,大聲嗶嗶,高揚的聲線顯示出他瘋狂想要繼續對話的欲望。

  但我沒再說了,快步走著。

  青木跟了會兒,不甘寂寞地繼續說:「詩緒裡,你居然還是不理我?」

  沒理。

  「為什麼不理我!」

  沉默。

  「……詩緒裡詩緒裡詩緒裡詩緒裡!!!」他急切地朝我一直喊。

  我抱著書,小跑起來。

  「!!」青木下意識跟上。

  我跑到閱讀室門口時在微微喘氣,臉浮現出薄薄的緋紅,是運動後的反應。

  青木也停下,皺著眉看我:「詩緒裡,你怎麼這麼容易就累了?」

  我:「……」

  我這是正常的好吧!

  青木竟然和跑步之前的狀態一樣才是最讓我驚訝的。他看著不像是喜歡鍛煉的樣子。難道自愈能力還能用在這上面……?不斷調整自己的身體狀態?

  他蒼白的臉依舊蒼白,呼吸根本沒有變化,一雙微微上挑的眼低斂下,注視著。

  我歇了幾分鐘就走入閱讀室,尋找到一個學習單間關門——他跟只泥鰍一樣馬上擠進來。

  我沒管他,坐下,翻開今日的學習筆記復習。

  青木坐在我旁邊,他什麼都沒帶,無所事事,堅持向我搭話。

  「詩緒裡你在寫什麼?」

  「詩緒裡你這都會寫嗎?好厲害,其他人都不會,我看見了,整個班上只有你一個人解出來了吧?」他偽裝出的彩虹屁加上那副崇拜的姿態很容易就能蠱惑住人,可惜我沒看。

  「……」青木靜了靜,再說道,「你理理我。」

  「為什麼生氣了?」

  「你前幾天說的話什麼意思?」

  「我沒有做錯什麼?」

  「……是那個女人的錯吧!就是從她開始,詩緒裡你才不理我的!」

  在他最後一句嫉恨的話語裡我不得不開口:「不是,是你讓我不開心了。」

  青木見我說話,極其有眼力見地湊近,擺出一副側耳傾聽的樣子:「為什麼為什麼?」

  他的確不懂,連黑眸都是純粹的困惑。

  我提了提氣想要解釋,又覺得上次那番話他都沒有理解,那我再怎麼解釋都是不管用的了。

  ……青木的思維可能就是如此與眾不同,企圖用常人角度說服他是不可能的。

  我有點泄氣了,搖搖頭,垂首繼續做作業。

  「……為什麼。」青木盯視我半晌,聲音頓然變得詭異的平靜,黑眸一潭死水透不出任何光線,濃稠的顏色,翻滾著他真實又卑劣的內裡,那一刻,骨子裡的異常殘忍地顯露。

  「為什麼還在生氣,詩緒裡。」

  我沒有看他,只是覺得他聲音突然平靜了不少,但過了幾秒,青木忽然站起來,打開門走了出去。

  ……唔,膩了嗎?我想到。筆停頓了一秒又繼續寫字。

  不知過了多久,門再次被打開,我抬頭——是青木。

  他反手關上門,再一次坐到我旁邊,面色認真,將一樣東西塞進我的手裡。

  青木彎腰,伏身幾乎快籠罩住我,我驚訝了一瞬,他垂下的碎發近在咫尺。

  黑色的瞳孔,像是無可救藥的死水,卻透出純粹的認真。

  我這才發現我手裡的是一把鋒利的刀。

  他說道:「那些討厭我的人,消除怒氣的最好辦法就是殺了我。雖然我很厭惡那些人——同樣會報復回去,但如果是詩緒裡,就可以。」

  我啞口無言,腦子空白一片,根本不知道他的思維怎麼轉向了這裡。

  青木甚至掀起了上衣,方便我動作似的,「我的內髒、我的骨頭、我的肉、只要是我身上的,就都是詩緒裡的——剁成渣滓都可以,攪拌成泥也可以。我不會報復……」

  他猶豫了幾秒,似乎自己也在疑惑自己突然冒出的詭異想法,說道:「……不僅不會報復,我還會很高興,一遍一遍回憶。啊,光是想想就心情好。」

  「……你瘋了吧??」我目瞪口呆,手握不住刀柄,松松落下,卻被青木蓋住我的手背幫助我握住。

  我有點急了,掙脫不開,他力氣怎麼這麼大!

  他的眼底蘊藏著扭曲的執著,似乎堅信只要我搗爛他的內髒,就一定能徹底消氣。

  我第一次看見他這副神情,宛如黑泥裡爬出來的怪物,從我的腳踝處死死纏繞向上,非要把我整個人纏繞得不露出一點兒肌膚才行,我不能完整理解他的內心想法,卻不由得懵懵懂懂地感到害怕極了。

  眼看青木握住我的手使力,我無法抵抗,刀鋒就要刺破他的胸膛,我急到眼淚都出來了,「等…等一下!等一下啊喂!你想多了!我怎麼可能用殺人來撒氣啊!」

  「……那詩緒裡,你要怎麼消氣?」青木停住,慢吞吞說道,他眨了眨眼睛,睫羽倏地盈滿了淚,一滴一滴地落下,哭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可憐,還要真實,「…詩緒裡我好難受啊。」

  「…」我冷靜了一下,盡力把這當做他奇葩事情中的一件,畢竟他的腦回路有時候我真跟不上,抽泣了幾聲,問,「那你知道擅自干涉別人,是會讓人不喜歡的嗎?」

  青木幾乎是在我話音剛落就回答:「我當然知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吧!看你那副樣子臉上就完全寫著「不管詩緒裡說什麼就說知道就可以了吧」的字樣啊!

  他並不能理解真正的緣由,因為在他眼裡,別人身上不存在私人領域這個概念,在青木富江的想法裡,自己是能夠隨意進出任何領域的——別人拒絕的權利從來就是不存在的,反正到最後都是巴不得他不離開,跟狗一樣,所以他會愈發的不以為然。

  我仰頭,看著他昳麗的臉,那顆淚痣隨著眼淚的浸染而變得愈發顯眼。

  而我剛剛被他瘋狂的舉動嚇得也在哭泣,他的淚水滴在我的下顎,混同我的眼淚一起滑入我的衣領。

  我臉上是怯怯的後怕,他則是可憐巴巴的委屈悲傷。

  面對腦回路異於常人的青木,我破罐子破摔道:「反正你只需要知道你做了我就會不高興——這樣能理解了嗎?」

  「大概,能。」把這歸結於一己私欲,那青木就懂得不能再懂了。

  不需要任何正當理由,只要自己不高興就惱怒,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我提醒道:「那以後不要替我做這種事了。如果你再做就繼續不說話。」

  「好吧,」青木一答應就討要好處,「所以現在和好了?」

  「……還有不要讓我殺人!你真是討厭死了!」

  我一說起這個就啪嗒啪嗒掉眼淚地哭,他剛剛強勢又自帶詭異執念的氣場的舉動把我嚇得一懵,現在想起來真是把我往法律邊緣硬拽,刺破柔軟人體的可怕觸感我是一丁點兒都不想感受。

  我強撐著裝滿淚的眼睛瞪他,青木眨了眨眼,未干的睫羽沾著淚,他松了力,我把刀摔在地上,還踩了兩腳。

  青木看了幾眼,抬手摸了摸自己有著淚痕的臉,他已經沒有哭了,不如說他沒有表演痕跡的真實的眼淚一旦察覺到被原諒的預兆,就再也流不下去。他本就是漠然的人,根本不會自然落淚,更喜歡演戲的——所以對這次流淚他很是新奇,摸了又摸。

  摸完再伸出手,濕潤的指腹按上我濕漉漉的臉肉。

  我以為他是要幫我擦淚,就沒動。

  青木見我不生氣了,面上悲傷的神色便很快消失,愉悅地笑起來,與淚痕相比,顯得十分割裂。

  他的指腹摩挲盡我的臉,再摸到我的眼,我不得不閉上眼,青木的指腹再下移,摸到我的鼻尖。

  「紅的。」

  我:「……當然了!因為哭過啊!」

  和好之後,他特別想要肌膚相觸似的,不想離開,於是彎腰,整個人抱過來,將我完全覆蓋住。

  青木把頭埋進我頸肩,一察覺到我不生氣了就立刻恢復蠻橫無理的狀態:「而且詩緒裡,你居然都不想切開我的!」

  「……你又不是水果我干嘛切你啊!」我權當他耍無賴,畢竟他身邊的確圍繞著殺人犯……這個思維方式…正常,正常……

  ……果然還是不能習慣啊!

  青木不爽地哼唧幾聲,故意將淚痕濕意全蹭在我的脖頸處:「雖然我很討厭那些想要殺我的人……也討厭那種自以為是,不想殺我、而是想保護我就自以為會在我心目中與眾不同的蠢貨。想殺我的,和那些不想殺我的,都讓我感到惡心。」

  「但是詩緒裡不想切割我……我怎麼就那麼不爽呢。」

  他最後一句話跟撒嬌一般輕輕的,宛如一只貓咪露出肚皮冒著咕嚕咕嚕的舒服聲音。

  我聽得無語住了,真誠道:

  「你可能是腦子壞了吧。」


第39章

  和好之後,當然是繼續學習了,我還沒有復習完。

  青木一臉誇張表演出來的被辜負的表情,然而我並不欣賞,正在思索一道歷史題。

  ……有點忘記了。我也沒有帶厚重的歷史課本。

  青木沉默了片刻,把頭趴在桌面上,漂亮的黑如漆的眼眸看著我,柔軟烏黑的發散在白色桌上,連發絲都能讓人聯想到美麗。

  少年不甘寂寞,非要弄出點噪音讓我注意到似的,但他又不敢動靜太大,桌子下面的腿無聊地動來動去,膝蓋輕輕撞到我的腿。

  退回去,然後再撞了一下。

  我甩了甩有點斷芯的筆,繼續寫。

  青木見我沒反應,對作業的專注度十分高,他引以為傲的吸睛能力半點沒發出作用,就伸手拿了一本我擺放在桌面上的書,翻了翻。

  「詩緒裡,詩緒裡,我想在上面寫。」青木戳了戳我。

  我:「啊……是國語課本,可以啊。用鉛筆,寫完擦掉就行。」

  青木露出好麻煩的表情,還有點不可置信,仿佛我的要求對他來講簡直是不合理的取鬧。

  我將鉛筆和橡皮擦遞給他就再次投入到復習裡。

  一時間狹小的學習室內只有筆尖唰唰的輕響,青木怕是無聊至極,但慢慢地竟然安靜下來,再也沒有雜音。

  斜陽爬進小小的窗戶,橙色的夕陽光映在我的課本上,我才停止了寫字,伸了個懶腰舒展身體。

  才一側頭,就對上青木的目光,他趴在桌子上枕在臂彎裡,正從下至上的凝視,黑色眸映出夕陽光的橙色輝,碎光在睫羽上跳躍,破碎斑斕的暖光讓這個冷心冷情的人也染上些許溫色。

  他的表情純然,似乎僅僅是在注視我的動作,也不知道看多久了。

  我:「好累啊,我該去兼職了。」

  「…嗯?」青木眨了眨眼睛回過神,「詩緒裡你怎麼還要工作!不要工作了!」

  我充耳不聞,一本一本收拾東西,也將他壓在臂彎下的國語書抽出來,他還想故意壓住不讓我走的,我瞪他,青木便憤懣地松開。

  我背上書包准備離開,順便還把地上的刀還給青木,他嫌棄不要了,我就放在失物招領處,青木跟在我身後,突然間他像是想到什麼絕妙主意,說道:「詩緒裡!我是你男朋友,我們得約會吧?不要去工作了!」

  他的聲音不算很大,周圍工作人員對他投來的隱隱約約被吸引住的注意力並沒有發現他在說什麼話。

  我們走到了無人的樓梯間,准備下樓。

  「詩緒裡……」

  「為什麼要工作……不要工作……那些人都好討厭,你怎麼能忍得住的……」

  「詩緒裡詩緒裡詩緒裡聽見了嗎?」

  青木好吵。

  他一不達到目的,就一直撒潑,還都是些任性沒有營養的話。

  看起來他完全沒有才和好需要修復關系的概念,直接跳過了磨合期,骨子裡的東西冒出頭。

  我耳朵都快起繭了,回身,把書包猛的塞給他。

  青木下意識接住,嘴也停下。

  我認真道:「男朋友都要幫女朋友拿東西的!給你了!」

  一輩子都沒給人當過提物隨從的青木:「????」

  他低頭看了眼普普通通的、跟他一點兒也不搭的書包,再抬頭看了眼鼓著臉,瞪著他的我。

  我轉身繼續走,青木好像沒跟上來,他隨便拉了個人,就要開始他的表演讓對方心甘情願地幫他提東西到目的地。

  對方被他眩麗冶艷的笑迷了眼,青木對待別人時周身都是高傲的氣質,唇角的笑有演戲的成分,更多的卻是漫不經心,眼底深處夾雜著深深的惡意。

  每一次都會感嘆,青木騙人時的模樣實在是好看又倨傲,他從不卑微,那副姿態是抱臂看著你,等待你來服侍的賞賜態度。

  你甚至看不出有什麼不對。

  我在一旁圍觀,沒有貿然上前阻止他,怕節外生枝,並且悲傷地發現自己完全習慣了青木這副樣子,現在的心情十分平靜。

  …救命啊,這是合理的嗎?

  那人滿口答應,儼然將青木當成了小可憐,眼裡帶著熟悉的痴態,伸手准備拿我書包,青木忽然皺眉,低垂的眸看著那只陌生又醜陋的手要碰到書包的提帶——為什麼。一想到這是詩緒裡的東西,就生出幾分暴戾,那是比麻煩感還要劇烈的情緒。

  我眼睜睜看著青木突然反悔,神色陰沉,說道:「滾開!礙事!」

  那人不可置信,驚訝道:「你怎麼能這麼說話……」

  青木根本沒搭理,眼看就要走過來,我立刻收回視線。

  去往兼職地點的路上,青木的臉色一直很陰翳,濃稠黑眸彌漫著抑郁,風雨欲來。

  他一旦流露出負面的情緒,是比任何普通人都要怪異,泥潭似的。

  我問:「……你怎麼了?」

  「不高興。」青木直白道,他不會遮擋自己的感情。

  「啊……那要不把書包還我?」

  青木沒有還我,眼神陰鷙:「還了還是不高興……肯定是剛剛那個人的眼神讓我想吐了,真想把那人的眼睛挖掉。」

  「……」我伸手拍拍他的後腦勺,把青木拍得一愣。

  我誠實地說道,「我在把你糟糕的想法拍出去。」

  不要再發表反社會言論了。

  「……」青木看了我半晌,忽的露出一個極其惡劣的笑,眼含戲謔的惡念,「好可愛哦,詩緒裡。」

  ……有那麼一瞬間,青木就像是一個異常的非人類,朝我露出了黑泥的內裡。

  「…」我不信邪地再拍了拍。

  青木立刻裝模作樣地撒嬌說太疼了。

  我:「。」

  到了兼職地點——其實也沒什麼,這是日結的工作,一天兩個小時就行,幫忙穿玩偶服在餐廳外面發傳單。

  我把書包拿回來,「拜拜,我去工作了。」

  「嗯好吧。」青木勉強道。

  他想到什麼,「對了詩緒裡,你對這個店裡的人不會也有感情吧?……就像那個桃子一樣。」

  他說到桃子便露出想吐的表情。

  青木像是第一次吸取教訓,仿佛是怕我再跟這幾天一樣生他氣。

  「那倒沒有,」我誠實道,「第一次見。」

  「哦……」青木顯露出「那就是隨便我怎麼樣的意思了」的漫不經心的情緒。

  我抽了抽嘴角,難道他是要把這家店裡的人也變成自己的跟班隨從?

  我進去,和其他正式員工打了聲招呼,在換衣室換上黃色袋鼠的玩偶裝,拿著一疊宣傳單,笨拙地走出去。

  人偶服裡很熱,很悶,眼前的透明膜好像很久沒擦,有點鈍鈍的模糊。

  路過時,還被今天莫名暴躁的店長罵了一句。

  「還不快點!想不想拿錢!慢吞吞的蝸牛嗎!今天不流一身汗就證明你是在偷懶,小鬼!」

  ……都穿上衣服了,我忍。

  ……

  等詩緒裡盡職盡責地在門口不遠處發傳單時,餐廳內,店長迫川今日的臉色有點怒氣,他走到後廚,前台的員工便嘀咕了幾句。

  「店長怎麼了?」

  「好像是老婆出軌了吧?……要我說,店長脾氣那麼暴躁,而且他老婆長時間在外地定居……」

  「離婚了嗎?」

  「好像是的……」

  迫川走到店的後門,點燃了一根煙,在白煙氤氳中皺眉,神情帶上些許的戾氣。

  原因無他,他與妻子是分隔兩地,各自經營著店,而他的妻子某一天忍受不了他的謾罵,與他斷掉聯系了一段時間,也就是那段時間,她在一個神社裡瘋狂迷戀上一個名叫富江的神子。

  可是有一天,富江被一個男人殺害,千裡迢迢拋屍,聽那個男人——也就是和泉對警察的描述,他就是拋屍在這座城市,所以妻子才會魔怔一樣來到這裡,被迫川發現她早已出軌……也不算出軌吧。

  迫川冷笑幾聲。

  畢竟那個富江好像誰也看不上,那個蠢女人就是送錢送力的僕人。

  無人知曉他們婚姻的內情,兩人早就沒了感情,甚至互相仇視,離婚離得異常順利,就是財產糾紛多,到了現在才離婚成功。

  那個女人現在骨瘦如柴,整日裡瘋瘋癲癲,找了好久富江的屍體,好不容易才放棄,前些日子回到了她經營的店的城市。

  忽然,後門的小巷子走入一位少年,哼著歌心情愉悅,那好看至極的容貌,上挑的眼,精致的淚痣,無一不吸引著目光。

  就連迫川也恍惚了一瞬。

  少年停下腳步,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難道就是店長?」

  「是……你是誰?」

  「我?我是富江。」

  富江……!!富江!!

  他不知曉那個死去富江的容貌,但相同的名字已經足夠這個脾氣暴躁的男人遷怒。

  青木面對迫川陡然充血的眼睛視而不見,探頭似乎在瞧他身後門後面,堆積的玩偶服。

  青木忽的嘆了口氣:「你真的是,最無能的店長了。你看看那些玩偶服,好髒啊——」

  「關你什麼事!」迫川怒道。

  「的確不關我的事,」青木眼珠子瞥向男人,唇角的笑意彌漫著無盡的嘲諷惡意,「看你剛剛那樣子,簡直像是失敗者的無能為力的憤怒。今天生意很不好吧?因為你的餐廳太難吃了!又髒又難吃,怎麼還不倒閉呢?……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在食物裡放了什麼東西,讓客人上、癮著迷吧!真是惡毒的心腸!」

  迫川一驚:「你在胡說什麼!」

  更別說後門離餐廳正廳其實並不遠,這就是一個小餐廳而已,青木與迫川的爭執聲音很大,不一會兒傳來了客人們的嘀咕聲。

  迫川慌了神,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他的確放過一些東西……但都是少量的!根本算不得什麼!

  他將後門關閉,青木哈哈大笑:「好蠢啊你!欲蓋彌彰!!你就等著倒閉流落街頭吧!」

  他的淚痣熠熠生輝,宛如璀璨的明珠,在迫川眼底不斷旋轉、旋轉,帶著異樣的魔力,勾出無限的陰暗。

  迫川想要揍他一頓,不知為何,粗壯的手不聽使喚似的,將他撞向了箱子尖銳的一角。

  碰!

  少年的額頭頭骨立刻可怖的陷下去,他眼珠子緩慢地動了動,下一秒就失去了生機,鮮血汩汩,流滿了整張臉。

  破碎的頭骨間甚至能隱約看見腦袋的柔軟鮮紅的內裡。

  「……啊!!」迫川驚叫,猛然扔掉他,少年柔軟的屍體便滾落在地。

  怎麼辦……怎麼辦!而且餐廳裡面萬一聽到動靜出來查看怎麼辦!!

  迫川情急之下,打開後門——

  他看到了散落一地的玩偶服。

  我大汗淋漓地工作完,發誓再也不來這裡兼職了,領了今天的工錢就跑。

  一進去,明明是飯點,座位卻空無一人,一個客人都沒有。

  「尤美小姐,發生什麼事了?」我的聲音在玩偶服裡悶悶的。

  「哎呀,就是店主在後門跟人吵架了……」她不願多說,只把今天的錢給了我,道,「快去脫下來吧,多熱呀。」

  「好吧。」

  我剛要進換衣室,滿頭大汗的店主就從一旁的走廊裡走出來,慌不擇路,連我都沒有看見就走到餐廳正廳:「快!今天歇業!明天再來!都走都走!」

  「誒?」

  工作人員不解,但只以為店長是生氣了,畢竟被那樣說。

  我在換衣室裡脫掉玩偶服,幾個姐姐也進來換掉工作服。

  「這個玩偶服好髒啊,要不你直接扔後門那裡,那裡都是廢掉的玩偶服。麻煩你了。」

  「沒事。」我渾身是汗,不由得用紙巾擦了擦。

  早知道帶備用衣服來了。

  出去,店長不知道去了哪裡,似乎是去遠處的超市買什麼東西,他也沒想到會有人去後門,畢竟那裡是鎖著的,一般不會有工作人員下班後去那裡。

  我抱著袋鼠玩偶服走到後門,那裡堆積了很多陳舊的玩偶服。

  我把散亂的玩偶服的各部分整理到一堆,正要將一顆兔子頭拿起放過去——那原本應該是分開的兔子服的手臂突然抬起按住自己的玩偶頭不讓我脫掉。

  ……我靠!!!大變活人!!

  「!!」我嚇得立刻松了手,腿軟,一屁股坐在地上。

  應該沒人的兔子服裡裝了人,他的聲音傳出來:「……嗚嗚嗚嗚詩緒裡。」

  青木的聲音。

  我上提著馬上就要被嚇死的心髒緩慢地落地,松了口氣。

  「……青木啊,你干嘛呢!不要因為好玩兒就穿,店長他看到了要罵人,快脫下來!」

  我把他的兔子頭往外拔,青木拼死按住自己的玩偶頭,不讓我拔掉。

  「……等一下!詩緒裡!」

  他力氣比我的大,我沒拔動,反而脫了手一屁股又摔在地上。

  「……」青木沉默片刻,別扭道,「沒事吧。不是我的錯哦,不是哦……不要怪我。」

  「……當然有事了!!你快脫掉!」

  「反正他又沒回來。」青木不以為然。

  我:「……」

  青木靠在牆邊,似乎無力動彈,我才發現,正要問他什麼情況,他又能動了。

  「啊——好臭,這個玩偶服。那個三流貨色真不愛干淨,這裡的食物一定很髒!」

  青木不脫還抱怨,一時間給我整無語了。

  等了一會兒,青木才迫不及待地脫掉兔子頭。

  那滿臉的血跡讓我一驚:「你怎麼了?」

  青木正嫌髒,把玩偶服脫完嫌棄地踢到一邊,聞言馬上露出委屈的神色:「因為那個店長在食物裡放違規的東西!我是仗義執言!而且他肯定還殺過人!……對了,你可是說過沒有感情的。我也不算干涉吧?」

  他說到最後求證一樣小心看我一眼,小聲嘀咕。

  「……當然了。你也不用這麼小心……」

  我幫他擦干淨那些血,青木彎腰,支著臉貼近,方便我擦,哼哼唧唧的,這邊擦完了,自己偏了偏頭讓我擦另一邊,不時發出委屈的「好痛的詩緒裡」。

  我猜測他的傷口可能已經被他的自愈能力治愈了,他的額頭光滑一片,只有血,沒有任何傷口,問道:「你到底怎麼搞的?才兩個小時就弄傷了。」

  「那個三流店長打的。」

  「啊???那我們得報警吧!也不知道這裡有沒有監控……但是你的傷口是沒辦法去醫院驗傷當證據了……」

  「不用。我不喜歡和警察打交道,詩緒裡你也不要。」

  「可……」

  話音未落,拐彎處,店長出現,他驚愕地看著青木,目眥盡裂。

  「你……!!!怎麼可能!!」

  我被他的臉色駭住,正在擦青木下巴的手一抖,青木順勢拽住我的手,將染血的紙團嫌惡地扔掉。

  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

  「店長……?」

  一名換了衣服來找我的人員帶著一行人過來,疑惑地問。

  「……不,沒什麼。」店長欲言又止,憤恨地瞪了青木一眼。

  我拉著青木趕快跑了。

  跑到商業街,我氣喘吁吁,青木還在糾結我指腹上染的紅色,他拽著我的手,伸出猩紅的舌,要來舔干淨。

  我連忙阻止:「你干嘛啊!」

  「弄干淨啊!一點兒都不要剩。」

  「我洗掉就好了啊。」

  「不要,萬一處理不干淨呢?」青木見我是實在不妥協,退了一步,無奈道,「好吧,那詩緒裡你自己舔也可以。」

  他說著露出有點嫉妒的神色。

  「……你沒事吧?」

  「不能把血留在外面,特別是詩緒裡身邊,萬一詩緒裡你把血弄到其他地方了怎麼辦?外面街上可以,萬一在你家裡呢?我舔掉的話,唾液比血液更好洗掉……」青木意味不明地說道,黑眸微微一眯,「但是詩緒裡舔掉也不會怎麼樣……而且還等於是舔掉我身體裡的血!」

  他矛盾地露出既嫉妒又興奮的神情。

  「……」我干脆沒理,看書包裡的東西有沒有落下的。

  「我想好了——」青木自顧自地在一旁小聲嘀咕。

  「要麼燒掉,要麼就必須全部在詩緒裡的身體裡面——那些討厭鬼就一定不會出現了。我就能勉強把這脫離我的血當成我的東西……」

  我完全沒聽清楚這人在這兒嘰裡呱啦地嘀咕什麼東西,「走不走。自言自語干什麼呢。」

  天色已晚,我們走到我家昏暗的樓梯間,青木突然就湊過來非要舔干淨我手上殘余的血跡,還用撒嬌的腔調說這樣比血更好洗。

  我一個躲閃不及,就被他抓住手,溫熱的舌面在手指間一卷,靈活的不得了,我都沒反應過來他就舔完了。

  ……!?!

  我憤怒地打了他一拳,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手上黏糊糊的感覺清洗干淨。

  完全搞不懂他是在搞什麼啊!


第40章

  這一周像平常一樣過去,學校裡沒什麼變化,青木也整天吃喝玩樂,在學校裡一呼百應,過得十分滋潤,晚上偶爾會見面,然後分開,不知道青木的具體住址,好像在變化著……他自己說是房子多,可惡。

  在周末的一天,天氣晴朗,我收拾了房子的衛生,打算回老家打理一下,萬一院子裡長草了以後再收拾就難了。

  乘坐車回到熟悉的地方,那座年老的房屋安靜地佇立在原地,微微的海浪聲從遠處傳來,街坊鄰居的閑談聲傳遍每個角落。

  我累死累活地收拾完房屋和院子,想著以後我大學了或者工作了就把這裡租出去。

  ……現在不行。現在不能自己找人,容易被坑,而且最近的危險事情太多,這老家也算是一個躲避的地方。

  隔壁屋的小孩帶著朋友在玩游戲,隔著牆壁傳來陣陣歡笑,阿姨走出來,看見門口坐著休息的我高興道:「哎呀間織你回來收拾屋子啊?剛好有個什麼前警官來詢問我們,還問到你的事情了。正好,你來了就你自己跟他說吧。」

  隨著她的話語,她身後的房門走出一名身穿風衣,滿臉成熟皺紋的男人,他的氣質沉澱出久經風霜的從容,指間夾著可能是阿姨丈夫遞給他的煙,瞳孔深色,看向我時眼神增添了復雜。

  我認識他——

  不就是那個說青木和他調查的死者相似的北村雄嗎?

  以前的千葉縣警長,現在的私人偵探。

  我猶豫片刻答應了,阿姨非常熱情,知道我一個人不方便,把我和那個人邀請進他們屋子裡,她就在外面曬衣服。

  「哎呀,這個前警官今天還幫了我找阿悟,把他從水裡撈起來了,我感謝還來不及,這算什麼。」

  她對我笑笑,就抱著一盆衣物出門,客廳裡只剩下我和那個北村雄。

  他在矮桌旁坐下,「沒事,別緊張。坐下吧。」

  我一頓,坐在他對面:「北村先生……」

  他見我說話,沉默地將煙頭熄滅,火星消散在煙灰缸裡,最後一抹煙味也徹底消彌。

  我澄清道:「青木同學並沒有死……上次水谷凌那件事可能看錯了……」

  我說到一半發覺這是事關青木的秘密,就並未多言。

  就像那些電影裡的變種人、二次進化人、外星人?擁有超能力之類的,但青木並沒有坦言,也就表明這是他所隱藏的秘密,我還是不要貿然說出來了。

  不僅僅是對於探究青木世界這一件事,那來自我第六感的不祥預兆,還有就是面對救了我幾次的青木想要隱藏的秘密,我也不會充滿不禮貌的好奇心去深究。

  能如此安靜地穩定心態按耐下好奇心,最主要的一點,是他目前對我沒有殺意與惡意,威脅不到我,甚至還對我抱有極大的善意——特別是和其他人的區別待遇,總讓我有種安心的錯覺。

  面對此時唯一親近我的人,接受度放大也不是什麼難事。

  也不知道青木什麼時候會膩,會抽身。

  我也沒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以後他就算膩了,也不會對我怎麼樣……吧?

  「……我知道了。」北村雄不知為何,神色蘊含著我無法理解的繁復情緒,看我的眼睛深邃復雜,片刻之後又禮貌地移開。

  隨後他又問了我一些平常問題,而中途,我們的話題也越來越日常,甚至他還關心了我最近的考試成績??我也禮貌性關心了一下他的近況。

  ——作為私人偵探,北村雄經常接一些令人一言難盡的委托來度日。

  比如現場捉奸、夜晚捉奸、白天捉奸。

  比如抓小三、抓小四、抓小x。

  我:「……」

  「哈哈哈哈」他倒是怡然自樂,樂觀道,「我辭職的時候就已經能預想到現在的日子了。當初那個案子草草結案,為了繼續調查我需要四處奔波,過成這樣也不錯了。」

  「……挺有責任心的。」我誇道。

  北村雄反而搖頭:「不,我不是為了什麼責任。只是突然覺得日復一日的日子太過無望,剛好出現一件我十分感興趣的事,就擅自定下了目標,把以前打拼的都毀了,不過,倒也不會後悔。」

  「那就好。」

  「這樣看,你看著挺小的。」

  「……畢竟是高中生啊。」

  「還是孩子啊,能冒昧問問你的理想型嗎——別誤會,我不是什麼怪大叔,只是委托接多了,總覺得你們這年齡的人談戀愛不太靠譜。」

  「唔……沒想過。」

  「有沒有想過那種性格惡劣、愛好奢華的男人呢?」北村雄突然輕描淡寫道,他就像是極其自然地提起這一點,沒有半分目的似的。

  我也不由得順著思考了一下,吐槽:「……不,誰的理想型是貶義詞組成的啊?!」

  「也是。」

  他似乎很關注我的日常生活,給我提了很多建議。

  「喏,我的電話。上次走的太匆忙,對不住,」他將一張紙遞給我,「有什麼不能解決的事情——比如沒錢,可以找我。有借有還的那種,放心,不是高利貸。你一個單獨生活的女孩子,又是學生,我會盡力幫襯一些。」

  「……謝謝。」我收下。

  其實他這種熱心的大人並不少見,只是我很少碰到而已。

  過了一會兒,我們分開。

  北村雄從三年前開始,就在追蹤「富江」的真相。

  不外乎是一種怪物。只是他想要親自見見,評判危害程度。

  ……雖然目前為止,只要是富江經過的地方,無一不是腥風血雨、爭執不斷,充滿一切能想像到的負面情緒,嫉妒、憤恨、埋怨、暴怒、貪婪……然後激起人內心深處的施、虐欲望,將一切的源頭富江斬殺。

  北村雄一直在尋找一個又一個富江,只是網絡不發達,信息網不足,在茫茫人海中找一個確切的人是多麼不容易,以至於每次他趕到時,都是因為富江在當地引起了一些轟動,他才根據被匿名的事件判斷出可能是他,急忙前往——連屍體都沒見到。

  但他已經收集了很多信息,知曉了富江的很多秘密。

  原以為,那次也是一樣。

  無功而返,然後繼續尋找。

  知曉那個學生青木死亡之後並未離開原來學校的時候,北村雄幾乎是驚愕到煙頭燙傷了自己的指頭而毫無反應。

  ……怎麼可能呢?怎麼會呢?

  那個怪物,怎麼可能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就算是要復仇,也是換一個身份與地方,暗地裡潛伏,而不是正大光明地回去,若無其事地繼續上課。

  他到底要做什麼。

  隨後,北村雄像往常一樣調查,幸運的是他這次居然遇見了活的富江。

  他正和一個眼熟的少女並肩行走,臉上是出乎意料的更加軟化被馴服的表情。

  即便是發脾氣也含著詭異的黏稠。

  怪物愛上人……滑天下之大稽。

  北村雄忽的不知該做些什麼了。

  作為更加成熟的成年人,他一眼看透這兩人之間的矛盾。

  一個擁有不自知的愛,自以為自己的喜歡與那些肮髒的占有欲差不多,實際上是更黏稠更純潔、甚至更加偏執的存在。

  一個害怕膽小,但不關心周圍的人,感情上意外地是很會控心絕不會沉迷的類型,缺乏探究心的同時是她對於唯一親近的人的相對縱容,所以才會在經歷那麼多以後,依舊能夠以平常心對待青木。

  但是不夠。

  想要真正在一起,雙方都需要付出改變很多東西,至於誰改變得最多,最終模式是什麼,那就看誰的感情更深刻了。

  令北村訝異的是,目前為止,貌似是那個怪物更深——而且是深得多,常人的愛情不可比擬的深,那怪物就算是愛也如此濃烈,它把所有的情都給了一個人,飛蛾撲火,黏稠得宛如泥潭,非要將她拽下來,每一處都沾染上泥的瘋狂。

  每一滴血液、每一塊肉、每一根骨,都在執著地靠近。

  他嗤笑一聲,只覺造化弄人,不過也算是未來束縛富江的最好的辦法的吧。

  我回到原來的家,第二天去往游樂場打工——沒錯,還是穿玩偶服,發氣球。

  我一直站到正中午,才取下頭套休息,熱得渾身出汗,躺在陰涼處的椅子上用宣傳單扇風。

  頭頂的太陽並不是很熱,但架不住玩偶服的悶,我都快蒸熟了。

  一支抹茶味的冰淇淋出現在我眼前,其上的手骨節分明又白玉無瑕,極其的賞心悅目。

  「好無聊哦。」此人說道。

  我疲憊不已,接過冰淇淋舔了幾口。

  青木戴著鴨舌帽,一身輕松隨意的外套,拉鏈大開,肩膀一側的外套滑下去一點露出短袖衫,整個人看著既好看又帶著不好惹的氣息。

  他的臉色的確很差,伸出舌舔了舔手中草莓味的冰淇淋,露出嫌棄的意味。

  我幾口吃完,「還想要。」

  青木眼前一亮,立刻把自己的冰淇淋遞過來。

  我拒絕:「吃過的不要。」

  「……」

  他看了我幾眼,只好再去冰淇淋車那裡買。

  我額頭耳邊的發被汗水打濕,伸手捻了捻。

  今天一大早我就趕過來上班,約定的是一個上午,除了工錢還有在游樂場免費玩一個下午。

  我給那些客人送氣球時,就遇見青木,他來的不湊巧,周圍人已經穿上了玩偶服,分辨不出真假,少年站在原地看了片刻,忽的徑直走向我。

  他沒有湊我的眼睛處瞧,反而低頭盯著我,繞著轉了一圈,用鼻子嗅了嗅。

  啊這……

  「是詩緒裡吧!」他突然確認了,「居然跑到這裡打工,太無聊了!」

  一直沒說話的我:……你怎麼確認的啊!?

  跟著青木進來,到處獻殷勤的幾個陌生人也靠近,「富江……你認識嗎?」

  「我們快去玩吧!我已經做好攻略了!」

  「富江……」

  「不需要你們了,快走開!」青木把人趕走,過河拆橋的意味十分濃厚。

  我懷疑他的門票都是他們付的。

  然後我就繼續分發氣球,青木也拿了一個,紅色的。

  我在打工,讓他離開自己去玩兒,他也不干,就坐在旁邊椅子上睡覺,紅色的氣球綁在少年白色蓮藕一般的手腕處。

  我走入另一個區域,扭頭一看,那人也突然醒來,站起來,隨意跟上,然後又選了個位置睡覺。

  我:「……」

  終於干完活,青木去冰淇淋車買第二個冰淇淋,我癱倒在椅子上實在是不想動。

  青木將冰淇淋遞給我,不知道他哪裡聽說的北村雄的事,言語間充滿嫉妒:「詩緒裡,昨天那個三流偵探找你說了什麼啊?」

  我也對北村先生跟我交流的行為感到疑惑,正好青木問了,就用商量的語氣對他說:「就是一些日常問話……我總覺得北村先生這次對我挺關注的。難道是看我一個人太可憐,就熱心爆發?」

  「哼,肯定是要使用下三濫的手段勾引你!」

  我無視青木的話,繼續疑惑道:「而且他還問了我的理想型?」

  青木像是抓到了把柄,立刻炸了:「哈!我就說!這個男人不安好心!他才不是什麼為了探案辭職,恐怕是做了什麼違規的事被辭退了吧!一定是的!那個北村……」

  他說到末尾,眼睛染上陰翳,令人心驚膽戰,仿佛他下一秒就要驅使人殺了那個北村。

  青木又一頓,恢復平常語氣說道:「那詩緒裡回答了嗎?」

  「最後回答了。」

  我也很驚訝自己居然腦子一熱就說了,只是以前的一個念頭而已。

  那時我快要走出阿姨的門,回過頭,北村先生唇角正含著輕微友善的笑意。

  我莫名地說出口了:「實際上,我並不認為我能找到度過一生的理想型。」

  「哦?怎麼說?」北村很自然地接下去。

  「因為好像我想要的那個人,是一切以我為中心,大大小小的事情必須以偏愛我為主,我工作去了哪裡他就得心甘情願地放棄自己的工作跟著我去。愛我,以及絕對的愛我,超過愛自己的愛我……」

  「而我,並不會付出相等的愛意,我沒辦法深刻地愛一個人,當然了,我會愛他,只是我希望他比我的愛要深。那個人在此前提下,依舊會這麼愛我,繞著我轉。」

  「……當然了,我以前想到這一點時就已經對未來的婚姻沒抱什麼想法了。估計是工作到老吧。」

  北村雄沉吟片刻:「……原來如此,你想要的,是絕對的偏愛。不論你做什麼,他都是從內心深處散發出的絕對認同。而你不會這樣對他。如果想要一直在一起,對常人來說,的確做不到。」

  他開玩笑道:「如果是怪物的話就輕而易舉了,畢竟普通人的愛再怎麼追趕,也比不上它。完全不用擔心……不過如果是愛怪物的話,對於間織你來說,也是一次突破性的愛吧。」

  看吧,我就知道。

  也許是童年的不受重視,親人的無限忽視,我對於能過一輩子的戀人,抱有極其苛刻的要求。

  一定要一直看著我,而我卻不會一直看著他。

  我希望對方愛我比我愛他更深。

  我並不是幸運的人,從未想過實現的可能性,在這一件事上,我那麼自私,那麼無情。

  所以也沒有再想過,要不是北村先生提起,我都快忘記了。

  還是專心學習工作賺錢吧。

  如果真的出現……

  對於幸運女神不會眷顧的我來說——

  一定會付出巨大的代價。

  ……

  我對青木說完,迷茫道:「我是不是很自私?感覺在痴心妄想了,雖然也知道不可能的吧……」

  青木打斷我的話,異常認真,認真到掉眼淚了,他捧起我的手,道:「詩緒裡,你太無私了——」

  我震撼了:「???」

  面對他的落淚,我清晰地認識到,妄圖跟常人一樣與青木傾訴的我是個傻瓜啊!

  「他付出那麼多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詩緒裡你竟然還能施舍給對方一丁點兒愛意,真的是……」青木演戲一樣感動落淚,眼淚滴在我的手背上,他這幅樣子讓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真的是很慷慨啊!這種美好的品質不僅我有,詩緒裡你也有!」

  「要我說,你應該一點兒都不要付出——」

  青木說著說著突然意識到什麼,後知後覺地開始瘋狂虛空嫉妒,陰惻惻道:「……哦,當然了,那種人應該不存在的吧。存在了也把他宰了。詩緒裡你不會拋棄我的吧?我可是你的男朋友啊——!!!」

  「……你叫這麼大聲干嘛啊!」

  青木對於理想型這個根本沒出現過的人妒忌到跳腳,他一想到那人能獲得詩緒裡的愛就忍不住冒出無限的殺意——哦,自然,對方再怎麼對詩緒裡付出,那都是應該的,都是不夠的,都是不完美的,都是配不上詩緒裡哪怕一小塊的愛的。

  我看他終於安靜下來,疲憊地松了口氣。

  望著青木盯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什麼——可能知道,他臉色好難看,感覺想殺人了。

  我突然意識到:

  嗯?我遇不到的理想型,好像青木倒是經常遇見啊。

  青木甚至一點兒感情都不用付出,別人就會瘋狂追逐他,願意放棄一切來奉獻。

  而我至少還會像普通人一樣愛戀人,青木完全不用。

  我沉默了,徹底沉默了。

  悲。

  休息完,我們去了距離最近的鬼屋項目。

  青木的思維顯然陷入死胡同出不來了,一直在生氣,越想越憤恨。

  我膽子小,但是也不是那麼怕那些死物道具,更何況這裡沒有真人npc,那些道具還都是我上午發氣球之前,幫忙打理過的。

  所以也不怎麼害怕……

  不,真的暗沉下來,加上背景音樂和陰間燈光,怎麼這麼嚇人啊!!上午擦的時候也沒這麼嚇人啊!

  我站在狹窄的通道,面對兩旁在微微紅光下顯得異常逼真的道具,雙腿走不動道了。

  身邊那人還在演戲,非要一把抱住我:「好恐怖!」

  我也一把回抱住他,抖著說道:「你…你先進去……」

  青木似乎垂首仔細看了我幾眼:「好吧。」

  我全程閉著眼行走,青木是真的不怕,就是特別討厭頭頂垂下的假發。

  他嫌惡道:「太髒了!」

  我閉著眼接話企圖轉移注意力:「真的嗎……我上午還彈了一下上面的灰塵。」

  「唔……」他聲音低下來,勉勉強強道,「……還行吧……」

  青木身上帶有極其好聞的清香,仔細聞卻透出糜爛的香味,讓人恍若置身在酒池肉林,享受得忘乎所以。

  我們前面還有一對情侶,他們走得很快,歡聲笑語的,黏黏糊糊。

  青木忽然停止了腳步,那對情侶也消失在拐角處。

  我疑惑地抬起頭睜開眼看他。

  青木的臉在昏暗下明明滅滅,那雙黑色的眼睛濃稠得宛如極致的黑暗。

  他不知道這樣看了我多久,忽然試探性地學習一般,垂首在我側臉落下冰涼的一吻。

  我震驚到裂開:「?」

  青木思索了片刻,決定順從心意,「這個,我喜歡。」

  他立刻把臉湊過來,看樣子是想不知羞恥地親個遍。

  我躲閃不及,被他親了幾口,連忙伸手阻止。

  青木沒拒絕,仿佛只要是我身上的部位都能親得高興,在我的手心處落下了黏糊糊的一吻,以及一串濕熱的舔痕。

  他毫無羞恥之心,舔舐得明明很慢卻十分靈活,一下一下,比普通的舔更能引起人的羞意,很快將我手心的掌紋與指節都舔了個遍。

  要不是他禁錮著我的腰,我就要馬上腿軟得跌倒。

  雖然也沒差,因為我等於是跌到了他的懷裡。

  我倒也不反感他的親吻,畢竟已經答應了交往。但是在這裡是不是太過了??

  ……算了,一想到這是青木做出來的事情,就完全不驚訝呢呵呵。

  他緩慢地舔到了我的手腕處,細細的青筋流淌著汩汩的鮮血,隔著皮肉,被他的舌面舔舐著,那一瞬間仿佛連我的血脈筋肉都感受到了舌的觸感。

  那股糜爛的香味恍惚間好似包裹住我的全身,蠱惑至極。


第41章

  實在話,正常人舔過的位置總會留下一些奇奇怪怪的味道,但青木就不會。

  ……彌漫在空氣裡的味道居然是香的,還能再離譜一點嗎。

  我早就被他的行為攪弄的失去了恐懼,不由得在黑暗裡仔細觀察他微張的口腔。

  他的舌尖跟小狗一樣一下一下舔舐在手腕處,能看到少年的顏色是十分濃重的紅,帶著幾分殊色。

  他微微眯眼迷離的表情給我一種他很上、癮的錯覺,眼睛氤氳起一層薄薄的水光白霧,淚痣旁的皮膚頃刻間升起淡淡的紅,讓我一身的雞皮疙瘩頓時就起來了。

  我忙道:「……行了行了,我們快出去。」

  青木收回舌,又抱過來整個人壓在我身上,懶懶道:「詩緒裡,這裡好黑,好害怕。」

  ……這家伙,語氣連裝都懶得裝了嗎?!

  我嘗試走一步——腿有些軟綿。

  那些小說情節裡僅僅是親吻就能軟腿的操作原來是真的……一切都要取決於對方的技術,青木明明只是舔舐手,手腕內側帶來的酥麻感與環境氛圍造成的曖昧竟然能疊加起來弄出這種效果?

  我不信邪地再走了幾步,終於擺脫了那種奇怪的感覺,同時也擺脫了掛在我身上的青木。

  最後一段距離是心無波瀾、面無表情地走完的。

  走到出口,一出去就是在一家商品店裡……好真實,需要刺激消費呢……

  商品店裡的東西是一些首飾玩偶,比在外面的價格高出幾倍,青木看都不看一眼,明顯是對此地廉價低質量的商品不感興趣。

  我卻不自覺停留了一秒。

  不買東西,卻喜歡逛街看商品,飽眼福。

  外面的陽光逐漸變大,下午一兩點正是最熱的時候,但接近冬天,所以再熱也是暖洋洋的熱。

  我還沒認真玩過游樂場,心情上揚,精力旺盛:「你要跟我去玩兒,還是自己回去?」

  青木已經開始懶病發作,他對這些不感興趣,神色懨懨欲睡,整個人失去了活力,無聊到發慌。

  聞言,他頓了頓,撒嬌道:「我們還是去最近的商場購物吧詩緒裡——我還想買些衣服,也給你買!」

  我堅定地搖頭:「要去你自己去,再見。」

  青木糾結不已,既厭惡這些無聊設施又不想與我分開,要是按照對待別人的態度,早就不屑地走人,反正那人最終總會跟上付錢。

  我興衝衝跑向過山車,青木見我走的干脆,腦子都沒反應過來,腳步已經邁開,亦步亦趨地跟著。

  我排在最末尾,現在的客人越來越多,這條隊伍排成了「S」型,人聲鼎沸。

  我興奮地等待,青木看著長長的隊伍簡直是天塌了一樣,他看我一眼,又看了眼前面的隊伍——裡面有些人發現了鴨舌帽下的少年的長相,不住地回頭。

  雖然他可以讓人心甘情願地讓位,但是——

  我還在排隊,幾分鐘後離開的青木卻回來,神色蔫蔫地遞給我一張票:「不要排隊了詩緒裡,排隊好麻煩。」

  「?」

  我接過來一看。

  是用鈔能力買的游樂場專用通道門票——俗稱只要你有錢,不用排隊,直接來玩!

  我再一次被錢的功能所震撼住,「謝謝你青木……」

  青木拉著我直接從另一條通道進去,我挑選了第一排,扣好安全帶時青木坐我旁邊,他不扣,就坐著。

  我:「???」

  我:「你不扣啊?」

  青木才慢吞吞扣上,皺眉:「好髒啊!詩緒裡,回去之後一定要洗澡。」

  在等待後排坐人的過程中,後面的一個人盯著青木,猶豫幾秒,拍了拍青木的肩膀,露出搭訕的微笑:「你好,看你的帽子很好看,能問問在哪裡買的嗎?」

  很明顯的搭訕套路,我看了一眼那人面容上流露出的幾分對美貌的貪念,又看了下青木白色簡潔的鴨舌帽,在帽檐下青木的眉眼冷淡至極,這副裝扮不同於他以前的精致矜貴,反而更像是一個冷冷的少年了。

  青木微微偏頭,正是脾氣大的時候,這人直接撞到了槍、口上,他勾唇嘲諷道:「限量版,看你這窮酸樣就買不起。還有,不是帽子好看,而是我好看,你不管戴什麼帽子都遮不住你的醜樣呢。」

  「你……!!」那人被諷刺得氣憤不已。

  他旁邊觀看的人立刻附和:「對啊,你就放棄吧熊井。」

  附和的人認識搭訕的那人,但選擇了討好青木,那笑容讓我幻視班上無條件服從青木的那些人。

  我默默轉頭裝作不認識他們的樣子,沉默。

  青木愈加煩躁,剛要破口大罵,機器就發出啟動的聲音。

  我的注意力立刻被拉回,緊張又興奮地望著前面的軌道。

  「你也是一樣!一路貨色!別看我,讓我感到惡心!」青木也罵了一句就轉過頭,不顧後面人的驚愕。

  我想了想,發現工作人員忘記提醒青木帽子問題了,估計是被他迷惑了一瞬間,忘記職責,我戳了戳他:「還不快把帽子取了,掉了怎麼辦?」

  青木把帽子取下,那些被壓久的黑發驟然冒出頭,凌亂了不少,不過毛躁躁貼在少年精致漂亮的臉上,顯得人愈發昳麗,特別是他即便是不耐煩皺著眉,也是帶著戾氣的美。

  機器啟動,我不習慣玩游戲叫出聲,雖然心髒都快跳出來了,愣是沒叫出來。

  直到過山車又一次緩慢地向上爬,我才有緩衝的時間。

  「好…好嚇人……」但是好刺激。

  又菜又愛玩。

  我扭頭,青木正側頭在看我,他的雙眸純然,沒有半分玩過山車的情緒波動,說道:「詩緒裡,你頭發亂了。」

  說著居然要伸手幫我整理。

  「不用……!」我未說完,他的指腹已經到達,冰涼涼的,撩走我耳邊的碎發。

  過山車走到了上坡路的中段。

  青木眨了眨眼:「詩緒裡,你的眼睛。」

  「……怎麼了?」緊張等待刺激的我反應慢半拍。

  「在陽光下,好像焦糖哦,還有琥珀。」

  我注意力不在這裡,不過腦子地回答道:「謝謝,你的眼睛在陽光下挺像黑豆的。」

  「?」

  過山車向下衝,猛烈的風打在臉上,青木好像說了什麼話,都被風吹滅。

  下了過山車,我連後面那兩個陌生人不善的眼神都忽略了,整個人輕飄飄的,踩在棉花裡一樣。

  青木倒是看見了那兩人,臉色一瞬間變得極其差勁,還不等我走人就立刻將鴨舌帽戴我頭上,陰影投下,頭頂的觸感讓我一懵。

  青木按住我的肩膀,一副護食的模樣,凶狠道:「看什麼看!醜八怪,快滾開!」

  我瞥一眼明顯是在看青木而不是我的兩人,沉默了:「……」

  總之,他們毫不意外地吵起來了,我夾雜在中間沉默得宛如一個沒有靈魂的人偶。

  偏偏青木還執著地相信肯定有人在覬覦這個人偶。

  青木不是憤怒的罵人,是刻薄的嘲諷,碾壓式諷刺,那兩人再跳腳也壓不過他自帶的高高在上的氣勢。

  最後他們丟下一句狠話便灰溜溜逃走。

  我人都麻了。

  作為男女朋友,理應該去坐一次摩天輪的,可是青木不屑地嫌惡道:「一想到每個廂裡都有又臭又不自量力的人接吻,就想吐。」

  「你說的我都不想坐了。」

  「那我們快走吧!」

  「我還要去店裡拿我放的東西,你在這裡等我。」

  下午四點,我回到上午工作的地方,拿工資和遺留下的一些細碎小物。

  此時的游樂場,客人逐漸變少,我走回青木在的廣場時,應該能一眼看見那顯眼的人,但我望了半天,找不到人影。

  我只好去問附近的一家壽司店的服務人員:「你好,請問你看見一個黑頭發黑眼睛的特別好看的男生嗎?」

  「誒?」服務員回想片刻,「好像十幾分鐘前看見他和兩個人走了。」

  我驚了:「啊?」

  他沒等我啊?雖然以前也有沒等我自己走的情況吧……

  我決定按照服務員說的方向去找一找再說,順便還拜托了廣播站的工作人員播報一下。

  於是在傳遍整個游樂場的廣播聲音中,我前往尋找。

  ——「青木富江同學,請您聽到廣播後,速到服務台,有人在尋找您。」

  ——「青木富江同學,請您聽到廣播後……」

  一共播報了三遍。

  我走了幾百米,沒在顯眼的地方找到他,反而是在偏僻沒有設施的綠化帶找到了。

  那是由一扇卷簾門關閉的裝打掃工具的小房子,卷簾門離地有一絲縫隙,但需要人趴在地上觀察才會發現。

  起初我並沒有找到,張望片刻,「青木——?」

  直到卷簾門發出輕輕擊打的聲音——

  十幾分鐘以前。

  四點零三分,青木在廣場等待。

  四點零四分,遇見那剛吵過架的兩人,兩人思考過後依舊壓不住對青木的痴念,覺得他身上帶著足以蠱惑人心的魅力,以至於能忍受他的壞脾氣,於是軟化了態度再次搭話。

  四點零六分,再次起爭執。

  四點十分,兩人失去理智,破口大罵,揚言要他和那個同行的女的不得好死。

  少年徹底冷下臉,幽深的眼珠仿佛在拉人落下地獄。

  他忽的一笑,「那我們去那裡吧。」

  四點十二分,在卷簾門內,那兩個人被青木三言兩語激起互鬥獨占的心思。

  四點十五分,青木死亡。兩人重傷聽見了廣播聲,慌張潛逃,在外界又因為爭執,其中一人被殺,另一人徹底變成逃亡者。

  四點二十分,躺在冷硬水泥地上的少年眼睛恢復了神采,從卷簾門的縫隙裡,詩緒裡正好找過來。

  他的脖頸處有嚴重的勒痕,脖子呈現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烏青紅色混亂一片。

  那雙黑眸忽的一眨。

  詩緒裡被卷簾門內的敲響吸引,宛如一個無知無辜的跳入圈套的可憐少女,疑惑又猶豫地靠近。

  「青木?」她問道。

  地上的少年聲帶撕裂,並未完全恢復,緘默地注視,沒有答復。

  只是從縫隙裡遠遠看著她,那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視,平靜如死水的黑色潭下,沉浸出翻湧的渴望。

  他也不知道在渴望什麼,只覺得在縫隙裡逐漸靠近的詩緒裡特別可愛。

  脖頸的傷痕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恢復,在詩緒裡到達時已經恢復如初,她蹲下來,打不開卷簾門,便將頭低下,往底下的縫隙看,琥珀一樣的圓潤眼睛出現在縫隙裡——剛好對上倒在地上,特地靠近縫隙的青木微彎的黑眸。

  他貼近,於是親了她的鼻尖,煞白的臉在黑暗中勾起笑意:「詩緒裡,捉迷藏贏了呢。」

  ……

  我找到了青木。

  驟然在卷簾門的底下對上一人直勾勾緊盯的眸,還是被氛圍烘托出的能做噩夢的執念眼神,隨即被親了一下,我嚇得差點後退,幸好及時反應了過來。

  「……你干嘛呢!別嚇我。」我抱怨幾句,「門怎麼打開?你不會被鎖裡面了吧?」

  「呵呵呵呵」青木唇畔溢出幾聲愉悅的笑,「詩緒裡,你再用力一點就可以打開了。」

  我一噎。

  真是對不起了,我力氣太小了一時間沒發現。

  卷簾門生了鏽,很難打開,只能使勁。

  我憋了憋氣,雙手扣住卷簾門的下方,正努力往上抬。

  那扣在內門的指節就被翻身趴在地面上的青木親了一下。

  我被嚇了一跳,差點松手:「……青木,你不要打擾我!!」

  我繼續,才打開一點點距離,青木就躺在地上從我腳邊咕嚕嚕滾出來。

  他這動作讓我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識松了手,卷簾門立刻彈了回去:「……」

  不過他這樣倒是省了我的力氣,讓我不至於那麼累。

  青木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皺起眉頭:「好髒啊,詩緒裡,我必須要去商場重新買衣服!」

  我:「……」

  青木一臉嫌棄。

  死亡並沒有對他造成一絲一毫的影響,隨便地拋之腦後,在他現在的心底甚至還沒有他衣服沾上的灰塵來的重要。

  當然了,他小氣極了,連那兩人對詩緒裡的氣話都容不下,才引得他們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不過也怪那兩人內心本就肮髒。

  他可沒做什麼出格的事。

  我聞言沒有答應,搖頭,「明明你的衣服還有很多,而且我想回去了……」

  甩了甩手,我非常菜雞地說道:「我好累的。」

  青木沉默片刻,只覺得對方在撒嬌一樣,他不知道什麼是欲望,但明白什麼是想做就做。

  他立刻也委屈了一張臉:「我也好累哦詩緒裡。那兩個人還要打我嗚嗚嗚嗚好可怕嗚嗚嗚」

  我知道他的自愈能力,以為是受了傷但恢復了,「沒事吧?那我們得報警啊!打人一點兒都不好。」

  「不,不要,」青木拒絕,他露出一雙氤氳著淚點顯得異常可憐又誘惑的眼睛,「想要親。」

  我狠狠沉默了。

  不過一想到他可能受過傷,雖然好了但是疼痛是難免的。

  於是點點頭:「……好吧。」

  沒等他湊過來,我為了避免青木在鬼屋裡的舔舐,搶先自己踮腳在他充滿淚痕的側臉親了一下,他的側臉冰涼,但肉非常的軟,像是親了一塊冰藏的軟綿面包。

  我親完,仰著頭問他:「好了嗎?」

  青木頃刻間瞪圓了眼睛。

  沉默。

  他直勾勾盯視,面上假裝的情緒全部收回。

  這反應和我想的不太一樣啊。

  ……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你不是親過那麼多次了嗎喂?!

  「……」青木緩慢摸了摸自己的臉,似乎是第一次被主動親,整個人都木木的,不過腦子道,「感覺要分裂了。」

  我無語:「我才是,剛剛被嚇到快裂開了好吧!」


第42章

  他慢半拍地捂住了臉,然後再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少年蒼白的面容染上些許的緋色,黑色泥沼似的眼睛一絲光亮都無法觸摸到,唇角有勾起肆意開心的弧度趨勢,但很快又壓下來,似乎遇見了什麼討厭人。

  「……那我們快出去。」青木皺著眉,捂住胸口。

  我把鴨舌帽還給他,還以為是青木的自愈能力沒完全讓他恢復,胸口難受,所以就直接走出了游樂場。

  他不知道怎麼了,一走出去就匆匆與我分開,我想問都來不及問,疑惑地看著他的背影離開,我也走回家。

  回到家我整理了一下這些天兼職的錢,去銀行存好。

  而在晚上九點半,我洗完澡躺進被窩裡時,手機突然被無數消息轟炸,仔細一看全是一個人。

  是目前的同班同學羽太武。

  [間織,我看到了,今天你和富江在游樂場裡面對不對?]

  [【圖片】]

  [我想跟著他的,結果跟丟了,你知道富江的住處在哪裡嗎?]

  [你到底是怎麼說服富江去那裡的!只要你給我說,我可以把我這個月的生活費全部都給你!!!]

  [求求你!!]

  [你怎麼不回話?!]

  [你是不是想獨占富江!]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間織!!]

  [求求你,告訴我吧……]

  [求求你!]

  我一驚,他的消息一條接一條,眼花繚亂。

  他發的照片是我們結尾走出游樂場時,青木面色難看地離開的一幕。

  只是照片可能糊了,青木有雙重影子,但我和羽太武都沒太在意,那太像洗照片時的事故了。

  恐怕羽太武就把我放在了班級裡那些跟班差不多的位置上,以為我是用了什麼手段才讓青木一起出去。

  我謹慎回復:

  [並不是這樣,羽太君。我不知道青木君的住處,和青木君也只是在游樂場碰巧遇見,是同班同學就一起出來,馬上就分開了。]

  我知道自己在撒謊,但他的文字裡流露出的瘋狂讓我不得不決定先穩住他。

  ……而且,誰能想到這人看見青木還能按兵不動,只是拍照呢。

  他沒有再回復。

  我第二天去學校時特別警惕,青木卻沒有到班級裡,一整個上午都沒有出現。

  全班縈繞著焦躁的氛圍。

  明明以前青木沒在,大家都習以為常並且認為他偶爾出去玩翹課是多麼正常的事情。

  羽太武是一個戴眼鏡的瘦弱男生,上午一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畏畏縮縮,從後面看去,他永遠是低垂腦袋的狀態,在班級上也是自卑的一類。

  到了中午,青木才出現,他先是在班級人狂熱的眼神中巡視了一圈。

  我有心告訴他羽太武的事情,也不能公然上前,只能暫時按耐住。

  等下午體育課,我才找到機會給他說。

  青木穿著棉白的體育服,聞言挑了挑眉,輕嗤了一聲:「垃圾,還敢偷拍詩緒裡!」

  我:「……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是在偷拍你。」

  「知道了,」青木並不把他放在眼裡,說完就迫不及待道,「詩緒裡,我們——」

  他未說完,遠處的體育老師就吹響了口哨聲,青木一臉煩躁地閉上了嘴,我們只好分開出去站隊。

  不管是長跑還是仰臥起坐,青木都不會做,他只會在體育老師面前蹙著眉,裝作柔弱病態的樣子,臉色本就煞白一片,長相偏向雌雄莫辨的精致,很有說服力。

  「老師……我感覺頭很不舒服,我就不跑了。」

  「……行吧,那富江你就在樹下面的陰涼處休息休息吧。」

  「好。」

  全班只有青木一個人在樹底下悠哉悠哉地喝水休息。

  跑完長跑時我人都快沒了,喉嚨有些刺涼,腿軟,呼吸沉重。

  我靠在鐵網上休息,那些人跑完就圍著青木慰問,青木嫌棄那些人跑步後的余熱汗水,直言:「臭死了!趕快離我遠點!」

  在操場外圍的鐵網處,有一個男人似乎在尋找什麼,視線一觸碰到富江就驟然爆發出刺眼的光亮。

  手立刻抓住鐵網網格,青筋暴起。

  在我們走上教學樓時,我回頭望了一眼,那個男人依舊在遙遙地望,眼珠子凸起,陷入深深的眼窩內。

  ……是誰?

  我內心猶疑,進入了樓道間。

  下午放學,我收拾好書包,在學校門口忽然遇見了那個奇怪的男人,他在拉著羽太武問青木的問題。

  「請問你們班的青木富江是多久來的?」

  「關你什麼事!」一向懦弱的羽太武一說到富江就臉色很差,稱得上是凶狠。

  那人毫不在意,怔怔道:「他的頭發……簡直和我祖父母收藏的藝術品一模一樣!你看!」

  他打開了一個木盒。

  在精致木盒裡的,是一卷蜿蜒盤旋的烏黑如碳的長發,宛如圓潤的珍珠在閃光,黑曜石一般,根根柔順至極,像是世間最完美的藝術品。

  僅僅是一眼,就吸引住羽太武的目光。

  「這…這絕對是富江的頭發……可是怎麼會是長的?」

  「必須要將它鎖在木盒裡,要不然會長出很多……你相信了吧?我想要你明天把富江帶出來……」

  羽太武直直注視著那盒烏黑的發,突然,他伸手出其不意地將盒子搶了過來,拔腿就跑。

  「可惡!!站住!!」

  那兩人跑走了。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有點迷惑,不過那盒子裡的長發的確很像青木的頭發。

  青木的每一處都是獨一無二的美,就算是一根指頭、一根黑發、一片皮膚,都能准確地認出主人是何人。

  只要見過,就絕不會認錯。

  我兼職完回到家,青木一如既往地非常自來熟地過來敲門。

  一見面他就抱過來撒嬌:「詩緒裡——快來親。」

  尾音未落,冰涼的吻已經到達,我偏頭想讓他先等等,結果一個錯過他親到了我的脖頸處,驚得我立刻扒住他的肩膀腿軟。

  青木完全不在乎親的是哪裡,似乎只要是我的溫熱皮膚就親得十分起勁,我感到一連串的濕痕在脖頸上留下明顯的存在感。

  頸部和臉不一樣,和手更不一樣,薄薄的皮膚與無數的經脈相連,更加敏、感,也更加的癢。

  他跟只大貓似的整個人都掛在我身上,比我大一圈,埋頭舔舐時我的背部貼在了冰冷牆壁上。

  「……你等等啊喂!」

  他舔了個遍我不得不伸手把他的頭推開。

  他的舌尖沒有收回,最後一下舔舐了我的手心。

  我的呼吸有些變化,都怪青木實在是太沒有邊界感了…!!

  「我餓了,先吃飯!」我說道。

  吃飯過程中,青木自然很嫌棄這些超市便當,吃了幾口就不吃了,在我幽幽的盯視下他頓了頓,嘀咕了幾句,又勉強用筷子刨了幾下。

  我想到今天遇見的那個奇怪事:「青木,你以前剪過頭發嗎?」

  「多久之前?」

  「……就,長發的時候?我今天看見一個人用盒子裝著你的頭發,要羽太武把你帶出來呢。雖然他沒答應,還搶了盒子跑了。」

  「一想到我的頭發在那種惡心人身上就很想吐。」青木非常順滑地憤憤放下筷子。

  我看著他沒吃多少的飯,「……哦,你不餓啊。」

  青木又非常順滑地憤憤重新拿起筷子。

  不過以前青木居然是長頭發,無法想像,估計更偏向雌雄莫辨的階段。

  第二天。

  羽太武引起了班級內的巨大轟動,他瘦弱的普通面容上,短短的干枯頭發不復存在,反而是長到及腰的烏黑亮麗的頭發。

  ——富江的頭發。

  那頭發太過美麗,長相普通的羽太武植過來以後並沒有突兀感,因為在眾人眼裡,他僅僅是那頭發的人架子罷了,誰會在意人架子的長相?第一眼看見的絕對是那頭柔順的黑發。

  「富江!你的頭發怎麼在他頭上!」

  「富江,難道你以前是長發嗎?我也想要。」

  「羽太武你這個不自量力的混蛋!不許你戴著富江同學的頭發!」

  音樂課,老師不在,下課鈴聲響起,其余人出去,走向原來的教室。

  一人憤怒地拖拽,羽太武被拖倒在地,發出痛呼,面容扭曲在一塊宛如擰緊的抹布。

  「啊!!我的頭好痛!!」

  「……什麼?!」那人也發現了什麼,驚愕不已,「竟然是真的長在上面的!」

  嘈雜中,青木面色不虞,出聲道:「真是惡心,我的頭發竟然在這種人頭上,想想就要吐了,喂!你們還不快把他的頭發拔光!」

  預備鈴聲響起也無人在意,幾人雙眼通紅地看著地上的羽太武,用力拔他的頭發。

  不知為何,那發根宛如生長進他的腦子裡,羽太武的眼珠嚴重凸出,眼白翻起,不住尖叫,唾液順著唇角流下,頭皮溢出鮮血,被攪動腦子似的,嘴巴張大到極致,仿佛瀕死的魚。

  那烏黑亮麗的發,沾染了紅色之後,映照在跟班的兩人魔怔的眼中,不住地吸引著人最深處的邪念。

  ……

  其余人早就在下課時離開,我也是一樣,下一節課鈴聲響起才發現青木和那兩個跟班,還有羽太武都沒有到班級。

  ……不會真把羽太武的頭發剪了吧?

  過了一節課,那幾人還沒有回來。

  課間裡,我發現自己把課本遺落在了音樂教室,返回去。

  我可能終生都難以忘懷這一秒的場景,音樂教室裡,青木正躺在血泊中,他的頭發連帶著整塊頭皮都被人拔下。

  我渾身癱軟地跌倒在地,「青青青木……?」

  我想到什麼,在如此恐怖的場景裡突然有了力氣,走到他身邊,探他的鼻息。

  ——沒有。

  強忍住害怕,貼上他的胸膛傾聽心跳。

  ——沒有。甚至在他的心髒處發現了一處深刻的刀痕,人被刺入,必死無疑。

  沒有救了。

  他有自愈能力,但總不可能復活啊!

  我在側耳貼著聽時已經忍不住嗚嗚哭泣,眼淚啪嗒啪嗒落下。

  「嗚嗚嗚嗚青木……」

  下一刻,我跑進老師辦公室:「老師!青木被人在音樂教室…用刀子殺掉了!」

  我帶著哭腔的聲音響在安靜的辦公室內。

  「什麼!?」老師立刻站起來跑向音樂教室。

  我不住地抽泣,跟在他後面,不敢再看,他打開教室門,緊張的神情卻一變,不虞地瞥我一眼:「間織同學,以後不要詛咒同班同學。」

  我一愣,看過去。

  ——空蕩蕩一片。

  屍體不見了。

  但血跡還在!

  「…一定是凶手把青木帶走了!你看血還在這裡……」我急道。

  男人的眼神僵直可怖,漸漸的,我的聲音低下去。

  「間織,」他看似溫柔,實際強勢道,「富江只是喜歡玩,這應該是羽太的血吧,真是頑皮。富江現在應該和那兩個學生出去了吧。」

  我動了動嘴唇,不敢再說話。

  有一種我再堅持青木死亡的話,就會有不幸的事情發生的預感。

  但回到教室,我依舊四肢發軟。

  我報了警。

  他們也說那是羽太武的血,青木在別處玩樂,再說,沒有屍體不能定性。

  警察走後,我又被老師警告了一遍。

  更別說臨近放學時,那兩個人竟然回來了。

  一口咬定青木是出去玩了。

  「富江他讓我們把羽太武的頭發都拔光了!哈哈哈哈!羽太武現在肯定羞於見人吧!」

  「我們把羽太武的頭發拔掉以後,他一直在流血,我們就去找了醫生,結果一回來人都不見了——下次見到一定要揍他一頓!竟然敢戲弄我!」

  「富江?富江他說無聊,在我們還沒有拔完的時候就走了啊?估計又是跑哪裡玩了吧?」

  ……不,不是的!他肯定被羽太武殺害了!

  我內心在尖叫,面上卻不能顯露分毫。

  等羽太武頂著帽子上學時,我才鼓起勇氣去問他。

  ——我敢發誓,這是我最有勇氣的時刻,直接詢問一個殺人犯。

  羽太武並未回避,反而露出痴痴的笑:「富江啊……富江被我丟進河裡了。反正死透了,間織你就別管了。」

  我渾身顫抖,將錄音交給了警察。

  我不知道後面是怎麼處理的,總之羽太武被抓走,他以殺害了富江為榮,供認不諱,而那一天,全班都跳入了河裡尋找,有幾人當場溺死。

  捕撈隊捕撈了幾天,沒有找到富江的屍體。

  於是草草結案。

  這幾天就跟夢一樣。

  班級裡的氛圍愈發沉悶,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死氣。

  我再去了一次音樂教室,在角落裡,發現了一根細長的黑發。

  我抖著手拿起來,害怕極了。

  死亡之人的東西總會給人一種毛骨悚然之感。

  但就當是青木的遺物吧……嗚嗚嗚嗚嗚嗚還是好可怕!!!

  班級裡的氛圍很危險,我請了個長假,自己在家裡學習。

  周末,我把青木的衣服全部帶到老家,在院子裡挖了個坑連帶著那根發絲也一起埋了,堆了個土堆。

  墓碑我也買不起,青木居然沒有任何親人,孑然一身,也就沒有人處理後事,河裡死人太多,並且水流不能被燒紙污染,不覺得是個掃墓的好地方,我就在院子裡堆了一個。

  ……難道算是個衣冠塚?

  我邊嗚嗚爆哭,邊給這個埋了青木衣服的土堆燒紙。

  燒掉紙錢,還燒了……對不起,想想還是紙錢對他最有用。我一股腦給他燒了好多好多,夠他在地下買棟房子了。

  燒到中途,北村雄不知道聽到了什麼風聲,居然趕了過來,我在掃墓,他就沉默地站在我身後,似乎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嘆了口氣:「間織,別太傷心了,你馬上要考試了。」

  我抽泣幾聲:「我知道的北村先生,所以我明天就走了。青木,我明年上大學了再來給你掃墓嗚嗚嗚嗚嗚順便把大學宣傳單燒給你嗚嗚嗚嗚嗚」

  北村雄:「……」

  他並未多說什麼,只莫名其妙地說道:「如果富江要回來,希望你不要害怕,他是為了你而回來的。」

  「??你別嚇我北村先生!」我一驚,「死人怎麼可能回來呢……哦,你是指鬼魂吧。他頭七早過了,應該回不來了……不對,這個世界是沒有鬼魂的……」

  我又開始害怕得哆嗦,邊掉眼淚邊燒紙。

  北村雄沒再多說,沉默地陪著我。

  在我冷靜下來,哭累了再也哭不出來的時候,他遙望著黑夜降臨的天空,說道:「間織,你就沒有一刻覺得富江有什麼奇怪之處嗎。」

  「……我知道,不過我直覺他不會害我,也覺得那不是我可以坦然接受的領域,就算了……而且,青木應該不會想別人不禮貌地刺探他的秘密吧。」我干巴巴道。

  「……青木他都死了,以後就更沒關系了。」

  北村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決定只說了聲再見,好好學習,就離開。

  我獨自一人抱著膝蓋盯著青木的墳墓土堆發呆。

  我也許很快就會恢復,畢竟馬上是最重要的階段,我不能松懈。

  「明年再來看你吧。」我最後說道。

  但是也許是今天的夜晚很涼爽,我哭累了,抱著膝蓋自己都不知道的入睡。

  清涼的風帶來睡意,土堆逐漸冒出無數的黑色發絲,它在不斷地生長、增多。

  我好像做了個夢。

  夢見蜘蛛絲一樣的東西纏繞住我的腳踝與手腕。

  很冷,很緊。

  它滑過我臉上的淚痕,又輕輕繞過我的脖頸,腰間、手臂,越纏越多,輕柔的,並沒有讓我難受,反而讓我以舒服的姿勢躺著,貼近我皮膚的絲,帶著人性化的憐惜。

  最終,連一絲的微光都感受不到了。

  ……

  北村雄並未離開,站在門口處,夾著煙,火星在夜中加重一瞬,白煙彌漫。

  半晌,土堆冒出無數的黑色發絲,在黑夜裡異常的詭異。

  北村雄雙眼深深地望著土堆前瘋狂生長的黑色線狀的活物,它們將昏睡的少女完全纏繞住,順從心意地不斷貼近,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眼神復雜地看,下一秒那些黑色的線就惱怒又充滿占有欲地包裹住整個的她。

  遠遠望去,就像一個活動著的巨大的黑色絲球,沒人會相信裡面還有一個沉睡的少女。

  吞噬的表面是保護的姿態。

  「……」北村雄吸了口煙,再抬頭看了看夜空,黑沉一片,無比壓抑。

  ——它就要回來了。


第43章

  我半夜是被冷醒的。

  睜開眼,目之所及是暗沉沉的天空,夜裡的空氣雖然冷,但是我總覺得自己身上格外的冷,冷得讓人發顫。

  我坐起來,土堆安安靜靜佇立在原地,我一身的燒紙後的灰塵——嗯?還挺干淨?

  衣服上夾雜的紙灰不知何時消失殆盡,干干淨淨,連煙的氣息都沒有了。

  我疑惑地聞了聞袖口,的確聞不到什麼味道了。

  但還是回到房間洗了個澡,再在被窩裡沉沉入睡。

  第二天,我徹底收拾好心情,拿著東西回到原來的地方,順便向年級主任申請了換班。

  不得不說,到了這時候,成績好還是管點用的,似乎主任也覺得那個班有點邪門,答應了我的調班請求。

  他還傾情鼓勵了我一番,大肆稱贊我這個第一名,讓我好好保持。

  我禮貌笑幾聲。

  看著主任的禿頂和這幾天滄桑的疲憊面容,我由衷地感到同情。

  不僅一個班出了問題,除了兩個人外全員惡人,過了段時間另一班也遭了殃,他頭都禿了,上上學期還有稀疏的頭發,現在也沒了,整個人透著一股「我好蒼老」的味道。

  我搬到了新的班級。

  搬東西的時候,舊的班級沉默異常,一顆一顆頭顱僵直地看著黑板,彌漫著一股不詳的死氣,就好像青木的離去也帶走了他們的靈魂。

  我更加小心翼翼,連忙扛著書本跑了。

  新的班級,並沒有多少人見過青木,充斥著關於我以前兩個班級的謠言。

  但大家表面功夫做的還是足夠的,除了一些會陰陽怪氣罵我掃把星的,我面不改色當場告老師——並不覺得告老師是多麼羞恥的事情,能不浪費時間處理這種無聊事就最好丟給應該丟給的人。

  班主任是個正常老師,為此她特地開了一節主題班會,將警察的報告和案件清晰地講述了一遍,並不關我的事情,嚴厲批評了那些用言語欺負我的人。

  然後我才與班級裡的人關系破冰,根本不在意這些事的人也能一起和平地聊天。

  我松口氣,很好,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那些驚心動魄的時日似乎成了一場朦朧的夢,青木的臉也在題山題海中被淹沒,我逐漸脫離無數的兼職,打算這些時間都不再去兼職。

  而很久以前最煩惱的事情也回來了。

  比如樓上經常醉酒發出噪音的大叔,又開始酗酒,大半夜還會走錯樓層,讓我每次都心驚膽戰的,結果是虛驚一場,白天去和大叔反應他也很不耐煩。

  ……話說到底為什麼自從遇見青木他就沒喝醉過了?百思不得其解,看起來他和青木也並不認識。

  回家的時間越早越好,偏僻的道路最好遠離,陌生人的搭話盡快結束,周末也很少出門,搭電車不要趕擁擠的一趟。

  我很久之前就知道自己的長相是最好欺負的類型,看起來挺軟的——雖然自己的確也很膽小吧……

  「間織,你可愛得很無辜嘛。」現在班上的前桌偶爾會說出這種完全不能理解的語句。

  「就是,」她手指比劃,「感覺挺無辜的,特別是你的眼睛,圓圓的鈍鈍的,可能這也是大家接受你接受得特別快的原因之一吧?」

  ……因為外貌嗎,好真實。

  風平浪靜之下,偶爾也會有找事的人,我按照以前的辦法解決。

  正常人身邊不會出現那麼多變態,但一旦正常人被變態盯上,那簡直是倒霉透頂。

  舊班的整體成績一落千丈,全班三十幾個人,全部在年級中等偏下,倒數五名被那個班級全包,有時候也感覺年級主任是破罐子破摔了,趕緊抓前面班級的成績。

  其實死亡真的能帶走一個人。

  畢竟活人的生活一直在繼續,不可能一直懷念。

  我的腦海中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青木這個名字了。

  一天,臨近夜晚天空已然黑暗,冬天了,天黑得早,我下樓去最近的超市買食物和一些牙膏之類的生活用品。

  提著塑料袋,自動門緩慢敞開,我走入街道,街上只有零星的幾個人。

  我像往常一樣走著,忽然,寂靜的拐角處出現一道人影。

  那影子被路燈拉長到我的腳邊,詭譎異常,影子的主人也目標明確地徑直走向我。

  我原本沒在意,直到他走到我的面前,那張臉在昏黃路燈下美得失去了性別之分,睫羽的剪影投射在他眼下,陰影中的皮膚帶有透明瑩白的細膩,給予人無上的視覺盛宴。

  ——青木。

  ——是青木。

  他在我呆滯的目光中像往常一樣開口:「詩緒裡,今天晚上吃什麼啊?」

  我:「……」

  …說話了!!!

  啪嗒。

  手一松,購物袋瞬間跌落在地,裡面的物品咕嚕嚕滾出來,一支中性筆在地上滾了一下,碰到青木的足邊。

  ……這、不會是我的幻覺吧?聽說有人悲痛欲絕就陷入死去之人還活著的幻想中……

  不對,我有那麼悲痛嗎?整天以淚洗面?也沒有吧?

  那麼——是鬼魂吧!不是頭七才過來嗎!現在是……

  我迅速算出時間。

  是頭七的七倍時間!

  我頓時害怕得雙腿抖成篩子,眼淚啪嗒啪嗒掉落,「這…這個……冤有頭債有主……」

  青木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我立刻嗚嗚嗚哭起來,就差趴下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大喊鬼啊饒我一命!

  我渾身僵硬不敢動,就站在原地猛掉眼淚。

  內心只有恐懼,宛如遭遇魑魅魍魎的普通民眾。

  「詩緒裡,冤在哪兒?債又在哪兒呢?」青木饒有興趣道,他看見我害怕得猛哭也意識到我的想法,不但不解釋,反而默認下來似的,對我勾唇笑,黑色眼睛微微一彎。

  在我自動給他加的鬼魂濾鏡之下,顯得異常恐怖。

  我因為哭泣,一張口還不由自主地抽泣了幾聲:「這個……這個得看法庭結案的判決吧?你去看吧……上面寫得很清楚,總、總之一切按照法律標准總不會出錯吧?千萬不要意氣用事啊,萬一要因此下地獄……」

  我發現前段時間那些恐怖殺人犯事件對我還是有益處的,起碼將我的接受閾值提高了不少,要不然我現在早就暈厥過去了啊!

  「……」青木安安靜靜看著我,然後驟然爆發出一連串愉悅的大笑聲,十分囂張,整個人透露出跋扈的氣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詩緒裡,你真可愛。」

  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與此相對的是在他笑聲裡逐漸變成死魚眼的我。

  「看看,哭得真厲害。」青木沁涼透骨的雙手抬起,捧起我的臉,我被迫微微仰了仰頭與他對視,一滴淚水被他的手掌阻止,陷進他的手心與我臉肉相觸的縫隙。

  ……?還能碰到我?

  我智商終於回籠,看青木一副欣賞喜愛的表情,頓了頓,說道:「你不是鬼魂?雙胞胎還是復活?」

  「當然是復活了詩緒裡!」他一聽到雙胞胎就流露出想吐的情緒,「我才沒有雙胞胎這種東西!誰也比不上我!」

  ……這熟悉的毒汁,是他沒跑了。

  我不可置信地伸手捏捏他的臉。

  軟的,不是硬的。

  青木還得寸進尺地順勢歪頭蹭了蹭我的手指。

  我撥開他的手,貼近他的胸口傾聽心跳。

  青木的心跳聲非常劇烈,咚咚咚的,打鼓一樣。

  我輕輕抬手把指節貼在他鼻子底下,認真感受。

  有鼻息。

  是活的。

  我正要收回手,青木就微微抬起下巴舔了舔我的指腹。

  我震驚:「……你真的是活的!!??」

  「啊,當然了,我好餓啊詩緒裡——別說這些無聊的事了,快帶我去吃飯!」

  ……青木的自愈能力竟然達到了能復活的地步!

  這一事實讓我腦子一懵,十幾年的世界觀再次遭遇劇烈動搖,以至於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了。

  青木這個人在我眼底都不一樣了。

  我怔怔的,想問他到底是什麼物種,話到口頭又很慫地縮了回去,改口道:「那…那我們……還在交往嗎?應該沒了吧……」

  我都以為你死透了呢……

  「哈?」青木立刻冷下臉,「當然不是了!我沒聽見就是沒有!」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露出可憐的神情,眼淚說來就來,比我還快。

  「而且詩緒裡……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被你當成鬼魂……」

  …不,你剛剛已經被我當成鬼魂了。我死魚眼想到。

  我沒有說話,就看著他表演。

  青木密密的睫毛都被清澈的淚水打濕,亮晶晶的,宛如碎水晶灑在了他的鴉黑眼睫上,加上他刻意做出的表情,還有煞白的皮囊,濃濃稠黑的發,營造出一種易碎的病態感。

  「我剛復活的時候,好害怕,是在水邊,好冷好餓,路過的人都不理我!你知道嗎,還有一個人罵我水鬼!」青木面容扭曲,「哪裡的水鬼有我這麼好看的!簡直是個瞎子!蠢貨!」

  我扯了扯嘴角,想像了一下畫面:「不是……可能是誤會了吧……」

  是我就拔腿就跑了……

  「我一直想要回來,」青木繼續他的訴苦,「但是大家都以為我死了,肯定會被當成鬼魂抓起來,當然了,我一點兒也不想看見學校裡那些肮髒的人!我只想看見詩緒裡,一到目的地就來見你了!」

  「……你走了一個月嗎?」

  「…嗯,畢竟我身無分文,體質又弱,還有好多人欺負我,詩緒裡嗚嗚嗚嗚,真的好想你哦。」他哭著哭著抱過來,然後立刻就不哭了,在我頸上蹭來蹭去,嗅來嗅去。

  「沒有其他人的味道呢……」

  我分不清他哪些是謊言哪些是真話,只在他嗅的時候渾身僵硬住,還是有些不習慣「死人」復活。

  「所以我們沒有分手。」青木愉悅地下了定論。

  我還是遺留的有鬼魂的恐懼。

  …主要是復活也太離譜了吧!!這是什麼番劇設定嗎!?

  而且復活吧,萬一有什麼限制呢……比如復活就性情大變什麼的……

  我越腦補越害怕,哆嗦著回抱住青木。

  我也不敢直接問,萬一觸發了什麼黑暗劇情呢?

  「那…那你會和以前一樣對我的吧?」我遺留著哭腔的嗓音啞啞的。

  「當然了詩緒裡——」青木親昵地親吻我的耳廓。

  我凍得一個哆嗦,耳朵也敏、感無比,清晰地傳遞著他柔軟又寒冷的唇瓣觸感。

  「保護呢?」

  「當然了。」

  「不過仔細想想,大部分都是你惹的禍吧?」

  青木面不改色地哼哼唧唧撒嬌幾聲,企圖蒙混過關,十分的不要臉了。

  我不知曉青木還能不能稱作人?他真的是人類嗎?也不知道他以後到底會不會和以前一樣對我,總之,可能得需要再相處一段時間才能確認。

  但現在為了不惹惱他,觸發什麼非人類血、腥劇情,我只能順著他的話,非常慫地回答。

  「好吧,那我們就沒有分手……嗚嗚嗚嗚嗚嗚」

  過了會兒,我還在哭(我想停但停不下來),他已經彎腰一樣一樣撿了東西重新裝進購物袋,還熟練地誇贊吹捧:「好多筆和紙,詩緒裡,你真用功。好厲害——學習一定保持在第一吧?不管多難的題都能解決吧?像你這樣的人,肯定能進入最好的大學的吧!」

  我抽泣幾聲,對他的彩虹屁免疫,准備拿回自己的購物袋。

  青木卻自然地牽過我的手,笑道:「還有啊詩緒裡,我的家都被收走了,只有你能收留我了。」

  我差點哇的一聲再哭出來,但我忍住了,說道:「你還是先去警察局把死亡證明撤銷吧……」

  「不需要,」青木好像對此非常熟練,不在意道,「直接回去就好。回去的話他們也該感恩戴德地歡迎才對。」

  「……」

  年級主任,您的頭將徹底變禿。就是不知道等你見到青木還能不能保持住您的想法。

  雖然現在好像還是我的處境更危險些。

  悲。

  失策了。

  那是「屍體」在音樂教室眼睜睜看著詩緒裡確認他的死亡後的想法。

  一直隱瞞的事情徹底曝光。

  自愈還好,但復活這件事……

  青木難得地換位思考了一下,猶豫地想到:詩緒裡不會當場嚇得暈厥過去吧?

  他完全沒有她可能會恐懼他的想法,畢竟在他眼裡,他怎麼可能傷害詩緒裡呢?

  只是詩緒裡第一次看見會本能害怕而已,多看看就好啦。

  雖然這麼想著,青木的身體又誠實地躲避在其他地方不敢出現。

  他又沒那個隱藏跟蹤的腦子,再說他一旦出現,必定會引起注意,到頭來連偷看詩緒裡的機會都沒有。

  每一天那些[青木]都會極度憤恨,將火撒在其他人身上,一時之間死亡率劇增。

  當然了,都怪當時的贗品!一點兒也不仔細!死就死了,能不能別死在詩緒裡眼前礙眼啊!

  [青木]們思索了一個月。

  想著怎麼才能讓詩緒裡不那麼害怕。

  結果什麼辦法也想不出來,反而是心底愈加濃重變態的欲望與思念快要衝破牢籠,張牙舞爪地瘋狂生長。

  可惡,好想見詩緒裡……!

  腦子發脹,連思考都不能思考,那一瞬間有無數個[青木]腦袋處分裂出一模一樣的五官,嘴唇像缺水的魚一樣不斷翕張。

  「詩緒裡詩緒裡詩緒裡!」它叫道。

  「閉嘴!」他對於腦袋上的仿制品的口中出現她的名字感到一陣暴戾,抬頭對那目瞪口呆的「狗」吼道,「你傻子嗎!快把它切下來!」

  暴漲的[青木]數量又在火焰與相互漠視中得到壓制,勉強維持住安穩局面。

  直到離她最近的一個青木復活,他的殘肢內髒堆積在一個小巷的木箱子裡,路過的人沒有一個發現他。

  血肉在箱子內鼓動,黏稠地翻滾,咕嘰咕嘰地連接在一起。

  白色與紅色交織。

  然後,在寂靜的夜晚,一個全、裸的美麗少年抱膝蜷縮在箱子裡閉著眼,似乎在安睡。

  白潔無暇的皮膚,每一處都恰到好處的身體,黑發凌亂,睫羽輕斂,仿佛一個精致人偶,世界上再沒有比他更加美麗的事物。

  他睜開了眼,黑色眸輕而易舉地隱入黑暗。

  眼珠子緩慢地動了動,望了望周圍。

  欲望驅使著他前進,他本就是極度從心之人。

  既然想不到方法,那就別想了。

  見到詩緒裡最重要,親吻她最重要,擁抱她最重要,糾纏她最重要。

  青木拿到了衣服穿上,不顧別人的挽留冷漠離開。

  原本想直接去敲詩緒裡的門,她似乎不在,青木只好下樓。

  全程他的腦子裡仿佛被一股執念驅使,像是太久沒吸到戀人的怪物,逐漸露出非人性的一面。

  他的眼睛布滿了陰翳,死氣沉沉。

  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去見她。

  連奢侈品與昂貴的食物都在他腦海中被擠了出去,指令唯一,行動單線。

  啊……也不知道有沒有討厭的人在這段時間靠近詩緒裡。

  一想到這一點,青木便由衷地覺得糾結一個月的仿制品們是蠢貨中的蠢貨——雖然他也是糾結了一個月,但是錯肯定是贗品們的錯啊!

  在接近黑夜的時刻,他見到了。

  那一刻,只是外表皮囊盡全力恢復,還未徹底恢復的內髒頃刻間發出嘰咕嘰咕的擁擠的扭曲聲。

  被搗弄成碎醬的心髒還未復原都迫不及待地發出了砰砰砰的劇烈鼓動的響聲,帶動分布游離在左胸處的那些心髒碎塊一起跳動,一時間鼓動的面積變大,讓他恍惚間覺得自己都快被心髒聲重新震碎了。

  哎呀。

  他想到。

  早知道就什麼都別思考,早一點到詩緒裡身邊了。

  雖然她害怕自己,哭泣的表情讓他有那麼一絲絲的難受——具體表現為一些內髒的碎片開始移位,拒絕恢復。

  但是只要和往常一樣,詩緒裡就一定能接受他。

  要不然也隨便她對自己做什麼。

  殺。害、虐。待、或者鎖住他,都可以。

  青木像只貓似的滿足地擁抱住詩緒裡。

  他從未想過自己能做到何種地步,這一刻怪物僅僅是覺得破碎的身體浸泡進了溫水,太舒服太舒服。

  他想一直這樣而已。


第44章

  我原本打算在夜晚再看幾頁書的。

  結果青木詐屍……不是,他復活了!

  ……總覺得還是有點恍惚呢。

  我雖然習慣躲避,但只要事實真正地擺在眼前,我也不會失去太多的理智。

  單單是青木一個人想要改變我的人生路線的話,還不夠。

  我走進客廳,青木環視了一周,踢掉鞋子正准備光著腳走進來——又頓了頓,默默地回身彎腰把鞋子擺放好,再一下子撲到沙發上開始撒潑一樣叫:「詩緒裡詩緒裡好餓啊!肚子要餓到燒掉了!」

  我終於對他還記得擺放鞋子的舉動有了以前的一絲熟悉感覺,青木的撒潑又給我弄沉默了。

  我難得的煮了一碗泡面吃,青木坐在餐桌上一言難盡地看著冒熱氣的泡面,上面撒了一些蔥花,青蔥色襯著黃色的彈性彎面,顏色異常好看開胃。

  我已經開始嗦面了,青木拿著筷子還是瞪著泡面碗不說話。

  不吃算了,青木暴露出他的復活能力後,我也懶得說。

  我已經嗦了一半的面了,青木見我吃的津津有味,終於動手了。

  他雖然會嫌棄食物,但真正吃的時候是面無表情的,只有咀嚼完了才後知後覺般露出被難吃到的表情。

  不過我倒是看過青木在食堂,才把菜放入口中就立刻吐出來,然後大聲罵人的場景。

  ……就算你不是人,我也照樣只有三明治和泡面。這些弄起來都很簡單,中午帶到學校的便當倒是會仔細做——雖然也是比較普通的款式。

  看他艱難做作的表情,我不知不覺間都快忘記這人可能是怪物了,青木的表現和往常相差無幾,一瞬間就把我拉回一個月多前的日子。

  「……我都沒怪你吃白食免費住宿呢,不吃算了。以後你自己出去吃。」

  青木頓時拉下臉:「才不要!我們才重逢第一個小時吧詩緒裡,你就要趕我走了!我太難過了……」

  他眉眼低斂,眉毛微微蹙起,黑眸被眼瞼遮住,眼睫一顫一顫的,失落又傷心。

  「……我好不容易才排除萬難找到詩緒裡的……你不知道我有多辛苦,遇見了多少惡心的人和事,現在才見面了一個小時就要拋棄我,太狠心了詩緒裡!」

  我死魚眼看著他的悲傷戲:「……」

  青木見我依舊不吃這套,悲傷的表情下一秒就收回,變成撒嬌的蠱惑,他的眼睛是最為引誘人的存在,眼尾勾子似的上挑,濃密的睫羽也在微微上翹,下眼瞼似乎也有存在感極強的卷翹眼睫,加上淚痣的點綴,沒人能逃過他的眼睛。

  他掀眸,以極其煽動誘惑的角度看向我,說道:「詩緒裡,我不要一個人吃!而且說不定我一個人出去,詩緒裡你就要找別人了呢。」

  我無動於衷:「那你倒是吃啊。」

  青木一梗,隨即埋頭慢吞吞吃泡面。

  事實證明他的胃也不是什麼異於常人的黃金胃,吃完泡面什麼毛病都沒有,連湯都能喝完。

  接下來就是洗碗。

  我並不想幫這位吃白食的青木洗碗干活,應該說我不會幫任何人做事,吃完一頓飯我連害怕的情緒都消失了不少。

  隱隱約約的直覺告訴我,這就是以前的青木——只是他有復活的能力而已。

  想想蜘蛛俠、超人、光頭俠,就沒那麼恐懼了……起碼這人不會異變對吧?外表也是人……

  想到此處,我遲疑地問:「…你的構造還是人類對吧?」

  我見他看向我,小聲嗶嗶加了句:「沒有冒犯的意思……」

  「是啊,」青木笑道,「要切開看看嗎?免費人體課哦。」

  他口嗨的事情多了去了,對此我只是無語地回答:「不了謝謝。」

  那就沒事了。

  原來到頭來還是擁有超能力的人類啊。

  就跟齊木■雄的災難、一拳■人、咒術■戰、火影■者差不多吧。

  嗯,這樣一類比就不會害怕了。安慰自己有一手。

  我多問了句:「與生俱來的嗎?」

  青木笑而不語,似乎對自己能力的來源緘默不言。

  見他不願意說我就沒有再問。

  「不會害我嗎?」

  「才不會。像以前一樣依賴我才是最好的,詩緒裡。」

  「……」

  也許是他和以前一模一樣的言行舉止和給予我的熟悉感覺,還有往常我們相處的時候的那些細節他也記得一清二楚並不存在冒名頂替的緣故,我放了下一大半的心。

  瞥一眼他空蕩蕩的碗,嘴角抽了抽。

  這家伙,蔥花都舔完了。

  「那我們自己洗自己的碗。」我起身收拾掉自己的碗,徒留下青木瞪圓了眼睛盯著我。

  他一臉「我都把這些吃干淨了你就不誇誇嗎」的震驚表情。

  我:「……」

  雖然也不知道我怎麼看出來的,但就是莫名察覺到。

  我在廚房的洗碗池清洗,洗到最後一步,青木才慢吞吞進來。

  他看了幾眼洗碗池,再看了一眼我的動作,非常不害臊地說道:「我不會誒,詩緒裡。」

  不再害怕青木,態度回歸以前之後,我膽子也回來了,誠懇道:「那你明天也吃這個碗吧。」

  「……」他端著空碗,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我洗完了自己的碗筷,放進櫃子裡,然後心神俱疲地出去,洗了澡。

  總之,再怎麼樣明天還要上課……

  我悲憤地拿出作業寫,將明天該復習的數學作業的部分寫完後,廚房裡的乒乒乓乓的聲音才停止。

  青木一臉倨傲地走出來,貌似很洋洋自得:「也沒這麼難嘛。果然,我做什麼都是好的。」

  我:「……」

  趁青木覺得身上很髒,毛毛躁躁去浴室洗澡的時候,我看了眼廚房。

  奇怪,也沒什麼,就跟普通人洗碗之後一樣的場景,碗也洗得干干淨淨,擺放在櫃子裡。

  由此可見,那種漫畫裡的完完全全的家務白痴是不存在的,煮飯可能是天賦,做得好可能也是需要經驗,但洗碗這種簡單事情,上手很快的。

  只是願不願意而已。

  那他為什麼洗了這麼長時間……就一副碗筷啊。

  青木依然睡客房,我隨口一問。

  青木理直氣壯道:「因為太髒了!我必須要做很長的心理建設啊詩緒裡!」

  「哦。」

  第二天上學,簡直是噩夢。

  青木一定要來我的班級,我倒是無所謂,反正是復習階段了,青木就在眾人的驚艷眼光中含笑介紹了自己。

  就是年級主任聽聞此事風風火火趕來准備勸退青木。

  然後主任又滿臉堆笑地走了,光光的腦袋在泛著白光,滿口誇贊富江同學在這裡就是學校之幸,光是站在那裡就一定能提高入學率,是個完美的活招牌。

  ……未曾設想的道路增加了。

  青木在前期還是很有禮貌,很討喜的,笑盈盈對主任說了再見,又極有耐心地回答課間圍著他問問題的同學們。

  說到一半,他漫不經心道:「就是圍著我的人太多了,有點呼吸不暢呢。」

  我眼睜睜看著那些人面色不善地看向對方,擠來擠去,形成初級階段的爭風吃醋,搶奪地位。

  而有的人則站在遠處神情不快地目睹這一切,似乎看青木一來就受歡迎的樣子很不順眼。

  但還是有幾個人不在乎的。

  班級瞬間分成三股力量。

  在放學後,我不知道青木居然拒絕了那些同學們的邀請沒有去玩樂,我接到北村先生的電話,他說能不能見一面。

  我當然答應,於是一下課就立刻走人——當然,也是因為早上離開家之前問過青木,我給他的鑰匙還在不在——畢竟死過一次了。

  他含笑道:「不必擔心,我一直把詩緒裡的東西藏在一個地方,就算是死亡也不能帶走。」

  「……謝謝你的謹慎。但是我已經換鎖了,喏,這是新鑰匙。」

  所以我走得很干脆。

  北村先生約的地方是在河邊橋上,我到達時他正倚靠在欄杆處眺望遠方,指間的煙冒著白色霧狀氣。

  「到了啊間織。」他熄滅煙頭。

  「嗯,北村先生,」我點點頭,「請問有什麼事嗎?」

  「富江回來了吧?」他開門見山。

  「是的……北村先生也知道青木的能力嗎?」

  「算是吧……抱歉,沒給你說。」北村雄說道,「我只是想也許這次他不會回來了呢——事實證明我想多了,果然如此。」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便和他一樣望向平靜的河面。

  他觀察了我片刻,忽而嘆了口氣:「間織,你看起來膽小,其實內心比任何人都要堅韌啊。」

  「這是正常的北村先生,畢竟人是復雜的,不可能永遠按照一個詞語的刻板性格表裡如一的活下去。一直在害怕的話,就算是我也會瘋掉的,在遇見青木之前就會受不了的。」

  我想了想,又說道:「而且我雖然會躲避,但必須面對的時候,還是能很快接受的。可能也是因為青木沒有害我的惡意才讓我這麼快冷靜下來吧。」

  ……當然,昨天我哭得差點背過氣的事情還是不說了吧。

  「你對富江了解多少呢?」

  「自愈和復活?還有隨時隨地招蜂引蝶的外貌?」

  「…間織。我啊,已經追蹤富江三年了,我也不知道是什麼驅使著我走下去的,也許我就是你眼中那些對富江無比痴迷的人的一員吧……他的存在徹底激發了我的探索欲,這是前所未有的。」北村雄說這些的時候面色極為平靜,「可是我還是能感受得到我還存在一些理智。我來這裡就是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是什麼?」

  他轉過頭來,臉色認真道:「富江對於面對他許久,還尚存理智的人總是抱有惡劣的玩弄心態,而那些人無一例外全部中招。他現在應該注意到我了,我想要的,就是你可否讓他徹底無視我,失去捉弄我的心思。」

  我怔了怔:「…你是指讓我插手青木和你之間的關系嗎?你不會介意嗎?」

  因為知道青木的人總會對青木身邊的人有些莫名其妙的敵意和對青木瘋狂的占有欲吧……我也並不認為自己能改變青木。

  所以我作為女朋友,並未像青木一樣隨心所欲地吃醋提要求。

  我就像游離在青木之外,冷漠地隔著玻璃一次又一次觀看他和別人相處一樣。

  北村雄搖頭,「不一樣。他是惡人,你是普通人,標准不同。他干涉你的手段是激烈的,是害了你身邊的人,把你置於不利之地,讓你只能產生愧疚。你干涉他……不對,你並沒有做什麼,只是幾句話,難道富江會聽嗎?但你就是阻止人發瘋的正義之舉……啊對了,雖然富江可能不在意,但也可以有效阻止他的死亡也說不定。」

  ……北村先生,你好懂哦。

  他又道:「只是一個請求,就試試吧?富江也不一定聽對不對?或者,只是幾句話……間織……」

  他露出頹廢的面容,成熟的眼眸流露出幾分痛苦:「我絕不能瘋。」

  因為絕不想傷害任何一個人——包括眼前的人。

  「啊確實……那我只提幾句?不必抱什麼希望。」我說道。

  帶個話倒是可以。

  北村雄深深地看我一眼:「拜托你了。」

  ……倒也不必這麼隆重。

  我其實心底沒有任何的把握,可能北村先生是無路可走了吧?死馬當成活馬醫。

  這是唯一一個與青木有關的人對我提出了請求……如果我認真將自己視作是青木的女友的話,大概是和北村先生提出的請求一樣,可惜我並沒有太多感覺。

  青木也不會真的遠離任何欲望。

  我回到家,出乎意料的,青木居然在家,並沒有出去玩樂。

  他還氣呼呼的,大聲指責:「詩緒裡你去了哪裡?是不是跟哪個醜八怪出去玩了?都不等我,我可是好不容易擺脫班上那些煩人鬼回來的。」

  「唔……就是北村先生找我。」

  「哈?誰啊,名字真老土,又難聽,」青木面色不善,貶損的話脫口而出,他想了片刻才從記憶裡的角落想起來這個名字,「那個三流偵探?我就說他特別喜歡詩緒裡吧?可惡,真是不要臉,竟然趁虛而入,這個無恥之人!」

  他憤恨地緊皺眉頭,眼眸中流出毒一樣的情緒。

  我無語道:「你想什麼呢,他都能當我爸了。」

  「老男人!……他多大了?」

  我想了想:「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吧?」

  青木詭異地沉默了片刻,隨即說道:「肯定老成廢紙了吧?皺巴巴的真惡心,我活四十多年就不會這樣。」

  「?」

  他話語剛落就抱過來撒嬌,「詩緒裡你千萬不能被他騙了!不要再和他見面了!」

  ……啊這熟悉的惡意揣測,話說回來。

  我想到北村先生的話。

  北村先生真的會瘋掉嗎?難道青木不做那些捉弄事,不靠近他,北村先生就不會瘋了?我不知道,就像我並不了解青木以前那些瘋狂的追求者們的瘋癲到底是出自自己的卑劣欲望更多,還是受青木的影響更多。

  只知道,我也並不想北村先生瘋掉……話說如果他瘋掉,青木可能會有危險……等等,我好像也是啊?他認識我?也知道我和青木的關系??

  只有一條命的我想通後就直接說道:「青木,你可不可以不要捉弄北村先生?」

  「……哈?詩緒裡,你干嘛為他求情。」青木神色立刻難看起來,他的臉靠近,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我,「為什麼,要為他求情。」

  求情……搞半天你還真准備搞人家啊喂?!你是一丁點兒都不會考慮我和你的安全問題嗎?!

  我一驚,順毛道:「我不是求情。我是不想你做這件事,重點在於你不做,而不是不對他做。」

  「……這樣啊。」青木還是面無表情地貼近我,我都能看清他眸中黑沉的圓形瞳孔。

  這簡直是騎虎難下,反而可能因為我起反效果,我心一橫,抬手固定住他的臉,在他一愣的神情中認真道:「是不想要你做出那些事。與北村無關,要說理由的話就是我不想。」

  那是一點點的真心想法。

  青木回過神後,他卻瞬間笑了:「這樣啊——還真是任性呢詩緒裡,我說了,不管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啊。不高興我做的事的話,明明打斷我的腿鎖起來就可以了,我也會超級開心!還非要浪費功夫這麼溫柔地和我商量,好可愛哦詩緒裡。」

  誰會這麼凶殘啊!?……而且我剛剛那語氣居然稱得上「溫柔」「商量」嗎?

  字典裡根本沒有妥協一詞的青木對此卻是愉悅到極其粘人。

  他冰涼的臉肉毫不顧忌地擠上我的臉,讓我臉上的肉微微堆積一些,不得不唔一聲,閉上一只眼睛。

  我被青木抱在懷裡,蹭來蹭去,逐漸生無可戀。

  他的臉肉從我的臉頰蹭到額頭,把我額發都頂走了。

  過了會兒,我木著臉道:「別蹭了。」

  他還在蹭。

  「青木,別蹭了……」

  皮膚都開始發熱。

  「……別蹭了!我臉都疼了!」

  手被青木連帶著抱住不能動彈,我腦子一抽,張嘴狠狠把他咬了。

  青木的臉肉很冷,卻也很軟,我一咬就咬出了痕跡,感覺跟咬一塊松軟面包似的。

  青木停止了,他一頓。

  我心虛一瞬,正要松開,就感受到青木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臉肉往我嘴裡湊。

  ……靠!這是在干嘛!

  我連忙松開,他的臉上皮膚很是細膩白皙,一有痕跡就非常明顯,望著那紅色的牙痕,我不由得更心虛了。

  不管怎樣,我張嘴就要真誠道歉,青木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痕跡,抬手就捏住我的雙頰,我頓時被迫微張了嘴。

  我:「???」

  青木觀察了一陣我的口腔內,皺眉對我說道:「詩緒裡,你的牙齒鈍鈍的,雖然很可愛……但是要咬下肉看起來還是挺費勁的。」

  他誠懇道:「你再試試?如果是詩緒裡的話,除了有充飢的作用也不會怎麼樣。好喜歡詩緒裡你咬我哦。」

  我掙開他的手:「誰要試這個啊!!!」

  我十分氣憤地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調到搞笑綜藝的頻道。

  青木一點兒也沒察覺到似的,自然而然地跟過來,坐我旁邊。

  半晌,我被搞笑綜藝弄得氣消,甚至跟著笑幾聲,等節目結束以後,我扭頭。

  他不知何時整個人爬上了沙發,正蜷縮在我身邊,頭貼在我的大腿側,安然地睡著了。

  「……」我默默調低了音量。

  廣告時間,我望著屏幕出神。

  手機振動了一秒。

  是北村先生發來的消息。

  [怎麼樣間織?]

  [他答應了。]

  那邊過了許久,才遲遲地發來回復。

  [謝謝你,間織。我那時候說的如果你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就依舊可以找我。就當還你的人情。]

  我放下手機,仰躺在沙發靠背上,望著天花板。

  唔……不管怎樣,青木真的答應還是有點出乎我的意料的。

  特別是在我不抱希望的情況下。

  明明是不需要聽的,感覺像是我說任何一句話他都能做到似的。

  廣告的聲音宛如最佳的催眠,我闔上眼睛,思維便墜入了深處。

  半夢半醒間,電視被關閉,似乎有一雙冰涼的手輕輕地抱住了我,整個人陷進對方的懷抱裡,有厚厚棉質的衣服隔絕,這次的懷抱沒有那麼的冷。

  那人緩慢又輕柔地蹭了蹭我的臉,舔了舔我的眉間,然後再次微微調整了姿勢,讓我和他互相依靠著,我有了一點意識,困頓的依然沒睜開眼,只是抬手回抱住。

  那人僵硬了一瞬,下一刻又放松下來,小心又喜悅地再一次舔了舔我的眉間位置,隨後安靜,在寧靜的氛圍裡入眠。

  伴隨著綿長的呼吸聲,我徹底進入了沉睡。


第45章

  好像青木從那以後就真的忘記了北村先生一樣,再沒有提過他。

  我也升起點警惕,沒有再和北村先生靠近——萬一他以後真的變成和那些瘋狂追求者一樣的人怎麼辦?他知道青木的能力,也知道我的存在。

  我還問過青木,北村先生好像知道他能復活。

  結果他滿不在乎,似乎任何的隱形危險在他眼底都是形同虛設,還特別討厭在我口中聽到北村的名字。

  我:「不是……我只是害怕他像以前那些人一樣瘋掉,來殺我。」

  第一個班級的人起初對我是很友善的,根本看不出一丁點兒瘋癲的苗頭,我現在也不敢賭。

  ……主要是北村先生一直表現的太靠譜了以至於我以為他和我一樣。

  「他才不會殺詩緒裡,要殺也先殺我啊。」青木無所謂道。

  「那他知道你的復活能力,萬一把你鎖在一個地方一直殺呢?你總知道痛的吧?」我企圖讓他升起點危機意識。

  青木卻安靜片刻,他從沙發上翻身起來,把下巴靠在我肩膀處,黑發有些凌亂,他微彎眼眸,笑盈盈誇贊道:「詩緒裡你真有想法,如果詩緒裡要做的話,肯定比那個老男人做得好!」

  ……靠。

  我轉移話題:「不過我倒是沒想到你會答應。」

  「這算什麼……」青木並不在意,但說到一半突然從我的話裡意識到什麼似的,猛一停頓,馬上話鋒一轉誇張道,「就是啊詩緒裡!我答應的時候感覺心都在滴血!不能看見那個老男人的卑劣樣子我覺得我整個人都精神不振,一點兒也找不到樂趣了。」

  「……」這人表演痕跡太重,我雖然知道,但這次打算順著說。

  「唔……不管是過去還是以後,你明明也可以有理有據地向我提請求啊,我願意的話就會答應——只是不要像上次桃子那樣直接以我的名義做那種事情,我又不是聽不進話。」

  與其說不想讓他干涉我,不如說是不想讓他擅自掠過我的意見,用他自己的激烈方式干涉,我又不是固執的聽不懂人話的一頭牛……

  青木其實不知不覺間已經滲透進我的生活,在方方面面都進行了多多少少的干涉,其余的我不在意,但只有這一條線是不可以觸碰的。

  我倒是從另一方面有點懂了北村說的干涉青木和被青木干涉是不同的話……

  就算不從行為的好壞目的出發,而單純是方式這一方面,青木也是異於常人的。

  起碼別人干涉青木可能是詢問他,請求他。

  青木干涉人直接就是不經過別人同意把別人的朋友弄壞掉了啊喂!?

  青木:「那詩緒裡以後就只跟我說話吧!」

  「……我說的是有理有據,而且我不願意,我又不是啞巴。」

  「那以後只跟我一起走!」

  「不要。你也跟別人走過呢。」

  「那以後只和我吃飯!」

  「大學兼職的話,我可能會和同事一起吃吧,還有食堂和同學一起吃。」

  「那以後只跟我交往吧!」

  「唔……」我仔細想了想這一點,並不覺得現在的青木說的話是以後的青木會堅持的,不過就算青木膩了,和青木分開,未來我也沒有認真找結婚對像的想法,更不想妥協結婚,只要稍微一想想就知道自己找不到理想型,於是回答道:

  「行啊。」

  青木聞言瞬間微微睜大了眼睛,顯得整個人都純然了不少。

  然後他興奮得一把抱住了我。

  「以後也只讓我舔。」

  「……誰會像你這樣舔啊。」

  「只跟我吃飯!」

  「你才說過吧!」

  「只和我親。」

  「只和我一起看電視。」

  「只和我一起坐沙發上。」

  「只和我貼臉。」

  「還有還有!只向我提要求!不要和別人提!」

  「詩緒裡詩緒裡,你還在聽嗎!為什麼不回答我!」

  他像是找到了樂趣,嘚吧嘚吧不停地提,聽得我腦子嗡嗡作響,他聽不到回答就一直在我耳邊嗶嗶叨叨,嘰嘰喳喳得吵人。

  我:「……一天只提一個行不行。我聽得腦子疼。」

  「……」青木沉默片刻,嗯了一聲,抱得更加的緊。

  他抱的姿勢並不是常規男女朋友意義上的擁抱,而是呈現依賴的狀態,整個人跟樹袋熊一樣四肢並用地將我「捆綁」住,心滿意足地眯著眼磨磨蹭蹭。

  特別粘人,又特別仰賴,那副態度就讓人覺得自己是他的全部,怎麼樣做都可以得到他的贊同與原諒。

  而我宛如一個無情之人,死魚眼看著電視,只覺得他吵鬧,把主持人的聲音都給蓋過去了。

  過了許久,青木又道:「詩緒裡詩緒裡。」

  「干嘛。」

  他仔細端詳了我片刻:「你是不是更喜歡我了?以後也更多的對我提要求吧。」

  「??」

  我一開始喜歡過你嗎??……哦,還真喜歡過。

  我想了想,理智道:「不是吧,好像只是更親近點了而已。」

  青木直接過濾了這句話,咕咕噥噥,蹭了蹭,他高興是一碼事,立刻順著杆子爬、得寸進尺又是另一碼事。

  晚上我面無表情地把理所當然進房、一臉「啊!既然我們關系拉近了就一起睡吧詩緒裡!」的青木踢了出去。

  哦,對了。青木還把不知道哪裡來的錢劃到了我的銀行卡上,權當住宿費了。

  我看了一眼。

  把我剩下幾年的學費生活費加起來都比不上這個數字。

  我:「……」

  就默默將多出來的錢還回去了。

  青木完全沒發現——不如說他的卡完成了給我錢的使命後就貌似被他隨意丟棄掉了???

  青木一開始在班級裡笑臉相迎,善解人意,就連一個人忘記帶書都會善意地借出去——雖然別人還書的時候,他轉頭就把書給扔進垃圾桶。

  時間一長,細節裡逐漸暴露出他的本性。

  一個學生能有多少錢?而一個班的人大部分都前僕後繼地將自己所擁有的全部奉獻給他。

  「…這個,太醜了。看起來與我並不相配,你看不出來嗎?」青木對一個送他昂貴禮物的同學面色不虞道。

  「你難道是覺得這東西能配得上我嗎?」

  周圍人刺眼的目光頃刻間扎在那人的臉上。

  「不……當然不是了富江同學……抱歉,我只買得起這個……」

  「不要一臉是我非要你買東西的惡心表情行不行?」青木有點不耐煩了,對旁邊的一人說道,「還不快點把這人拉走!遠離我的視線!」

  更奇葩的是,作為學校年級最大的一級,馬上就要考大學,理應卸任任何學生會的事務。

  但是青木恰恰相反——他當選為了風紀委員。

  我:「?」

  整天巡邏也就算了,抓人簡直是憑借心情。

  每天早上學生會會在校門口抓校服的整潔程度,有了青木以後,每日都有人故意不穿好校服引他過來。

  我每次都匆匆路過。

  青木有時候會來到我的家,有時候又不會,居無定所,隨處漂流。

  直到一日早晨,我沒有在校門口看見趾高氣揚、肆意評價每一個人的著裝的青木。

  教室裡也沒有。

  問了老師,她才說青木有事請假了。

  ……可能是生病了吧?我猜測。

  但是他下午就出現在班級裡——穿著一身西裝,像是才從一場宴會上急匆匆趕過來,黑發被梳向一邊,笑意輕輕,竟有幾分黑心蓮的味道。

  「抱歉啊老師,我校服找不到了呢。」

  他太像一個精致的少爺,我在後排和其他人一起望著他,青木雙眸不著痕跡地劃過,對上我的視線。

  學校習以為常地給青木發了一套新的校服,我才知道青木從入學以來已經重新申請了很多次的新校服,那處理申請的老師都認識他了。

  放學之後,我走到家的樓下,樓上的大叔不知道在這一層樓干什麼,好像扶著一個東西艱難地走樓梯……見我看他馬上瞪過來,眼中血絲密布。

  我馬上移開眼睛,急忙打開房門,關閉,隔開那人的可怖目光。

  過了會兒,青木來敲門,挺直的腰顯得他矜貴又傲氣。

  我打開門時,他先是低眸用詭異黏稠的視線仔細描摹了一遍我的五官,喟嘆一聲,笑道:「終於見到你了,詩緒裡。」

  「……我們昨天才見過吧。」

  青木馬上撒嬌:「因為一整天沒見,感覺都過了好久啊詩緒裡——」

  「……哦。你不會去了什麼宴會吧?還以為你生病請假了呢。」

  「宴會很無聊啊,食物又難吃,那些人臭死了,我受不了就回來了。」他說著,自然而然地走進來脫掉鞋,一面對著我充滿依戀地笑,一面反手按住門鎖。

  門被關閉。

  利光久雄是一個在倉庫裡工作的中年男人,他以前在酒屋喝酒時,店主總會以他喝醉為由,收留他過夜,一個多月前卻將他拒之門外,冷著臉說店已經打烊,讓他離開。

  ……多變的東西!裝什麼裝!聽說店主做出收留喝醉人的舉動也是因為聽了誰的話,現在那人可能離開,店主也就不再做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一天,利光久雄在夜晚喝了酒游蕩時,目擊了一場凶殺案。

  一個少年渾身泥土,似乎剛從土裡爬出,在無人的街道被突然出現的人連刺幾刀,癱軟在地,紅色的液體汩汩流了一地。

  「去死吧富江!!這次總該死透了吧!!哈哈哈哈!」

  「……」利光並沒有發出聲音,直到那個殺人犯逃走,他才悄悄走近。

  「…得叫救護車……」

  少年的那張臉,是在昏暗中也無法隱藏的美麗,他沉黑的眼珠僵硬地轉動,「不,不用。快…不要帶我去醫院……就去你的家!不要讓別人發現!」

  利光充滿胡渣的臉愣了愣,雙瞳顫抖,不知為何,在少年的催促下,他內心湧動起一股衝動——聽他話受他驅使的衝動。

  利光將他帶回了家,不過中途差點被樓下的一名女高中生發現。

  躲避成功後,他才暴露出糟糕的性格嘖了一聲,不善道:「…真是多管閑事的臭女人。」

  上次居然還上樓說他喝了酒會敲她的門?開什麼玩笑!都是那群臭女人的借口!特別是明明在上學,卻租得起這棟房子,肯定是——

  中年男人正惡意地揣測,並未發現被他扶著的垂著首的少年轉動死僵的黑色眼珠,眸中暗沉,陰冷地盯住男人的側臉。

  將少年安置好後,身體的出血量太多,眼看就要死亡,少年對他說道:「我死了以後,千萬不要將我火葬,就把我擺放在這裡…」

  他虛弱的蒼白臉上露出些許濃到令人心驚的嫉妒:「…要不是我……也不會讓那個惡心的人有機可乘!!」

  可能說的是那個殺人犯吧?

  完全是無理的要求。

  但利光愣愣地同意了。

  少年真的死亡了。

  幾天之後,屍體開始發出腐爛的味道。

  利光一天一天看著他的屍體,眼神逐漸變得混濁不堪。

  好香——他的肉好香!

  再過了兩天,利光晚上依舊去了酒屋喝醉,嘴漏說出了少年的存在,誰知店主立刻神情癲狂地按住他,指甲陷進他的肉裡:「富江在哪裡!他在哪裡!!」

  利光腦子迷迷糊糊不清醒,竟真的將店主帶來他的屋子。

  富江竟然不在。

  店主雙眼死死瞪直,緩慢地轉向利光:「人呢。」

  「我…我不知道啊。」利光的酒也醒了。

  「肯定是你想要獨占富江是不是!!」店主眼珠可怖的凸出,忽然發難。

  他們扭打在一起,長柄的雨傘和刀具慌亂間被兩雙手拿走。

  等一切平息,房間衣櫃被人打開,一個少年正坐在衣服堆裡,他面色冷淡,在胸口的刺刀傷口的地方赫然長出一顆新的腦袋,正冷笑。

  「呵呵呵呵,都是蠢貨。誰讓他罵詩緒裡的,活該,活該,死得太便宜了,千刀萬剮也不為過,呵呵呵呵。」

  青木終於忍不住露出嫌惡的表情,「我要將你割下來!」

  只從胸口裂痕處長出一顆腦袋的[青木]破口大罵:「你以為我不想嗎!你這個贗品!但是……但是必須盡快離開。」

  「詩緒裡都被仿制品霸占了!」

  「我知道!都是你的錯!誰讓你那麼沒用被活埋!爬出來了還能被追上殺掉!才讓那個裝模作樣的假貨有機可乘……短短一天就讓詩緒裡被霸占……」

  「閉嘴!你沒有資格指責我!」

  青木表情難看地披上巨大的毛毯走出屋子,走下樓梯,在詩緒裡所在的樓層停頓了幾秒,一想到裡面還有個贗品在與她親近就控制不住惡劣到極致的心情,眼神陰鷙,彌漫著滔天的陰暗海,不住地翻湧。

  胸口的頭也發出咯吱咯吱的異響,是[青木]在憤恨地轉動脖頸,帶動了青木的血肉經脈,嘴裡不甘心地呃啊叫著。

  詩緒裡…詩緒裡……被贗品欺騙的詩緒裡。

  全都是贗品的錯,他好不容易才讓她的態度有所軟化——雖然青木並不知道具體的原因,難道僅僅是放過了那個老男人?哈,那他能放過無數個。

  半晌,青木踉蹌著走下了樓。

  ……

  青木那天一身西裝的出現,在班級裡引起了小範圍轟動,然後很快恢復原狀,他這幾日倒是一天不落地來到我家,賴著不走,撒潑道:「這幾天一定要一直和我在一起啊詩緒裡。可不要被一些惡心東西趁虛而入了。」

  「……哦。」

  不過他給了很多住宿費的錢,我倒是無所謂。

  青木還偶爾會叫人直接將飯菜送過來。不得不說他的品味還是在線的……每一次都超級好吃……

  其余的時候,下午晚飯都是用超市的便利食物解決的。

  直到休息日。

  門外從很早的時間點就在嘰嘰喳喳的吵人,街坊鄰居的談話聲還有一些其他的雜音不斷響起。

  我洗漱完,青木正心情很好地趴在沙發上捏我的玩偶,我一出來就立刻抬眸看向我:「詩緒裡詩緒裡!今天要做什麼?」

  「…就做作業,吃飯,看電視。」

  「一定是和我一起的吧!」

  ……不是,有你沒你都一樣。

  我:「你想做作業也可以。」

  在青木愉悅哼歌的時候,我打開門往下看了一眼,一看就驚住了。

  人都圍堵在樓底下。

  這時,一名警察正要來找我詢問昨晚上有沒有聽見看見什麼動靜。

  我這才知曉,樓上的大叔死掉了,還有一個人也同樣死在了那間屋子。

  「沒有聽見什麼特別的動靜…不過我前幾天看見那個大叔好像扶著一個人上去,不知道怎麼回事。他沒讓我看見。」

  「好的,知道了,謝謝配合。」

  從街坊鄰居的談話中得知,那個經常酒醉的大叔是被刀殺死的,而另一個人則是被雨傘捅穿了喉嚨,嘴裂開,眼珠突起,異常的可怕。

  我聽得害怕,趕緊回到屋子,對青木解釋了一遍:「死狀好慘烈……」

  原本一臉淡然的青木見我恐懼,馬上流露出傷心的表情,「是的,太可憐了……詩緒裡,我好害怕,一想到樓上是凶案現場就害怕得發抖。你千萬不要把我一個人扔屋裡啊!」

  「我…我也害怕來著……」

  但是青木哭出來了,從表面看我的害怕程度輸給了他。

  我再出來時,樓上那房間拉上了黃色警戒線,樓下場地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北村先生也在裡面,仰著頭,抽著煙,眼睛遙遙地望著凶案現場,面上思緒繁雜,看見我了就招了招手當做打招呼。

  站在欄杆處的我也小心地揮了揮手。

  下一秒,青木戴著口罩,從屋子裡走出,站在我身邊,黑沉的眸低斂,高高在上地向北村雄投下輕飄飄的目光。

  北村雄也望向了他。

  我們之間的氛圍安靜了一瞬。

  青木突然黑眸一彎,伸出手,在脖子處劃了一下,同時刻意歪了歪頭,做出惡劣玩樂般的威脅動作。

  我轉向他時,青木又馬上放下,朝我撒嬌道:「你看詩緒裡,我放過了他,他居然都沒有來向你磕頭道謝,這種忘恩負義的老男人就別看他了!」

  我再回頭看,北村已經從人群裡離開。

  聽了青木的話,我死魚眼道:「…我沒看他,就打個招呼。順便你剛剛在干嘛呢,那麼菜就不要學別人威脅人了,萬一惹火上身怎麼辦?」

  「他在看你啊,我根本就忍不住嘛。」

  「這算什麼,給我忍住啊!」

  我真怕青木如果惹惱了北村先生,北村先生就真的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瘋掉,然後報復我們兩個人。

  青木不要臉地轉移話題:「詩緒裡,我餓了我餓了。我們出去吃飯吧,慶祝討厭的人終於死掉了!」

  「青木你不要再說這種話……搞得我都不想吃飯了啊!」


第46章

  出去吃飯。

  正常。

  和青木出去吃飯。

  堪稱一種極大的心理挑戰。

  我雖然和青木出去吃飯很多次了,但依舊不會習慣他令人震驚又迷惑的「免單」方式。

  就像這次遇見的是一個油膩的人,自認錢多,自顧自地說要請我們吃飯。

  更可怕的是……這個人不僅僅是注意到了青木,他還想要與我交好。

  「你們是不是情侶?沒關系,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小姐,你可真可愛啊哈哈哈哈哈哈。」他似乎自負地認為沒人能拒絕,特別是袒露了自己的富二代身份以後。

  滋——

  叉子在白色盤上劃出無比刺耳難受的響聲。

  「閉嘴蠢貨,趕快給我滾。」青木臉色很冷,眼神幾乎稱得上是狠毒。

  青木是經歷過萬千死亡的人,他的惡意經過了無數次地獄的錘煉,非常人可以比擬,他彌漫出的陰鷙宛如張牙舞爪又黏稠到窒息的絕對陰影,直叫人喘不過氣。

  那人一頓,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了還要嘴硬說了幾句。

  我松了口氣,皺著眉,小聲抱怨:「真惡心。」

  「…對啊,真想吐,」青木緩慢地收回陰翳的視線,他看向我,「我才不會把詩緒裡給別人分享。一根骨頭、一滴血、一塊肉都不行。」

  「?」

  有點理解,但又不是太理解。

  「誰會把人拆分看待啊,樂高嗎?」

  「可是可是,詩緒裡真的每一部分都很可愛嘛。每次我貼近詩緒裡的側頸,那層薄薄的皮肉,還有血脈中汩汩流動的溫熱的血,都太讓人興奮了。」青木說著說著蒼白臉上染上殷紅。

  「詩緒裡肯定也這麼覺得吧!難道詩緒裡你每次看著我都沒有覺得我的肉很香很漂亮嗎?」

  青木一臉自傲。

  我吐槽一樣開玩笑道:「……並沒有呢,如果你的肉擺放在超市打折區的貨架上,我想我會瘋狂心動的。會懷著撿便宜……不是,會懷著虔誠的心態吃下去的。」

  「真的嗎?」

  「……」

  他一臉認真的懷疑,讓我覺得不太妙。

  幸好新的菜被服務員端上來,打斷了對話。

  我有點擔心我們的錢加一起都湊不齊飯錢:「你帶夠錢了嗎?青木。」

  「帶了啊。」

  結賬的時候,是青木在刷卡——和以前不同的一張。

  我已經放棄弄清楚他的銀行卡到底有多少張了,並且感覺只要青木不隨意丟掉那些卡,他的錢是多到花不完的存在。

  晚上我就在臥室的書桌上寫題,青木吵死了,還非要彰顯自己的存在感,一刻也不甘於寂寞。

  他給我的臥室鋪了張不知道哪裡買的軟綿干淨的地毯,就在上面滾來滾去,也不去看電視,寧願在臥室安靜的氛圍裡自己玩兒也不想出去到客廳。

  我說了句安靜,他才徹底安靜下來。

  等學習任務完成,我蓋上筆帽,剛揉了揉眼睛,腳邊就碰到衣物的棉質褶皺和稍有冷意的皮膚。

  青木滾到了我的小腿邊,整個人柔韌得宛如蛇一般攀上我的膝蓋,臉貼在我的大腿上,骨軟筋酥似的纏繞。

  我嚇了一跳,差點給他踹出去,幸好忍住了……

  「…你干嘛,我要洗漱了,走開啦。」

  「詩緒裡,」青木那雙眼睛掀起,乖巧望著人的模樣幾乎是絕殺的誘惑,「我們今晚上一起睡吧。」

  我冷漠拒絕:「不要。」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我就算將男女之分給他解釋得嘴巴干,他都不會太理解,想了想,道:「你太冷了,冬天不想離你太近。」

  青木無話可說:「……」

  我掙開他,洗漱完把非要賴在我房間的青木推出去,關上門,躺床上入睡。

  學校正在組織一次小型的戶外活動,上次去雪山,這次就去參觀現代高樓建築。

  明明不管我們這一年級的事,結果學校腦子一抽把我們給安排上了,美名其曰考前放松。

  我:「……」

  絕對有青木的作用在裡面吧!?

  不過時間是在周末的一天,倒是無所謂。

  冬天來臨,還未下過雪,但空氣已經能顯示出人們呼出的白霧,露在外面的皮膚凍得發抖,在教室裡坐著,寫字的手都一直僵硬著。

  出去游玩那天,其實路程很近,也就坐二十分鐘的大巴車而已,參觀完一處科技館,老師就放行讓人隨意逛街,下午四點回來集合。

  科技館附近就是一條熱鬧非凡的商業街。

  我自己一個人走,打算隨便看看。

  有一家精品店內的角落,擺放著一個抓娃娃機器,我看了眼價格,很便宜,想著沒什麼事情就玩玩。

  第一次,沒抓到。

  嗯,正常。

  第二次,還是沒抓到。

  嗯,意料之中。

  第三次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拖腔拿調的黏糊聲音。

  「詩緒裡詩緒裡——原來你在這裡啊,找了好久。」

  青木出現在這裡,穿著校服,戴著口罩,一雙漂亮上挑的黑色眸輕飄飄地看過來,像是在人心上撓癢。

  我:「唔……因為很無聊。」

  他看我又失敗,自告奮勇道:「我來我來我來!」

  我把位置讓給他,靠近看才發現青木的校服不知為何是陳舊的,胸口處還有幾滴不起眼的紅色水滴。

  我瞥一眼就沒放在心上,移開視線。

  根本不需要問要哪個,因為玻璃罩子內全是堆積的一模一樣的豬豬玩偶,沒有選擇可言,抓手顫巍巍地抓起一只,然後中途啪嗒一下落下。

  「……」青木不爽,眼神陰暗,張口就噴,「肯定是這個制作者偷工減料,或者心機地設置了機關吧,真是卑劣低賤的行為!」

  我:「你小聲點……」

  這還在店裡呢。

  但是我來抓的時候,他就在一旁吹彩虹屁。

  我投個幣。

  青木:「詩緒裡,你簡直是在做慈善了,就當給這個老板投點錢讓他去進修良心商家課吧。真是善良——」

  我死魚眼控制抓手位置,沒聽他指揮。

  青木:「那裡那裡!嗯……不過詩緒裡你選擇的地方也好好哦。」

  抓手沒抓住,空著回到原位。

  青木:「詩緒裡……你肯定是不喜歡這個玩偶,也是,好醜啊。」

  我這才回他話:「……就是抓不到啊,也不用找借口。」

  「但是詩緒裡很厲害啊,那些軟弱無能的人早就破口大罵,哪兒像詩緒裡那麼從容。」

  他隨後狠狠吹了一波我的彩虹屁,給我聽得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我撓撓臉:「也沒有啦……」

  青木還在吹,我:「不,我也不是這麼想的……高瞻遠矚不至於。」

  過了一會兒,我:「……別說了,真的。」

  臨走之前,青木憤憤地買了一個豬玩偶,瞅了幾眼:「好醜……」

  然後塞我懷裡。

  外面的街道人山人海,我才一個轉頭,青木人就不見了。

  四處張望了片刻,人頭攢動,遠處傳來人群的竊竊私語,不斷接近,青木撥開人群來到我面前,笑道:「原來你在這裡啊詩緒裡,我下車後你都不等我的。」

  我瞥一眼周圍被他的臉所吸引的路人們,說道:「青木,你剛剛戴的口罩呢?」

  「……嗯?」青木聞言反倒一愣,繼而頃刻間暴露出深深的忌恨,彌漫出的一點兒負面情緒就足夠讓人心生涼意,但很快收斂起來,在我望過去之時扯起嘴角。

  他的語氣有些勉強:「口罩啊,掉了。重新買一個就好了。」

  「對了,我還沒說謝謝。謝謝你送我這個玩偶了。」我指了指懷裡的豬玩偶,問道。

  「……」青木的虛假表情終於維持不住,破碎成深色的恨意,似乎胸口中翻湧著滔天的不明思緒。

  他沒說什麼,硬是給憋住,伸手把玩偶拿過來,一把塞給了過路的人,全程視線都黏在我的臉上。

  路人很是驚訝:「誒……給我的嗎?」

  「不要的東西!就丟給你了!」青木毫不客氣。

  「你……!」路人想要發火,被旁邊的人拉住,那人心驚膽戰地望著青木泛著陰暗不虞的臉色,小聲催促快走。

  他們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我望著他們的背影,雖然知道青木的陰晴不定,但就算是沒有戀情在裡面作祟,想必作為一個普通關系的人,在此種場景下也很難做到完全的無波瀾。

  心情不可避免地低落下去,我深呼口氣,迅速調整好心態,也就是千萬不要對這人產生任何的期待,也不要按照常規理所當然地想著和青木有相互的正面的反饋。

  我面上平靜,移開目光:「所以你剛剛去哪兒了?」

  「我……」青木皺眉,他突然拉著我進入剛剛的店鋪,買了一只一模一樣的豬玩偶塞進我懷裡,「這個才是給詩緒裡的!」

  「?」我不懂他的想法,把它還了回去,「我不要。」

  「為什麼啊?明明比剛才那只好看多了……」青木委屈道。

  這不是一模一樣的嗎???

  我心平氣和地解釋:「你剛剛給我,又拿回去隨便給了一個人。現在又給我,我不想跟你玩這些。」

  青木這才察覺到我的心情差,抿唇,似乎在努力理解中,「可…可是,剛剛的就是和現在的不一樣嘛……」

  「我覺得一樣啊。哪裡不一樣了。」

  青木露出一種不可置信又有些糾結的神情。

  「難道詩緒裡覺得拿兩個玩偶也可以嗎?」

  「現在一個都不想要。」我說道。

  「……」青木面上混合著繁復的情緒,我根本分不清楚那到底是奇怪的嫉妒、糾結還是其他什麼。

  我懶得管他莫名其妙的行為,掠過他走出店門。

  誰知道我才走了一會兒就看到迎面而來的青木,震驚了。

  這走的好快??繞了一圈嗎?

  這裡有些冷清,沒有店門,周圍人很少。

  他完全沒有方才的委屈感情,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詩緒裡!你跑哪兒去了,我找了好久哦。」

  我有點不高興了,「才分開不到幾分鐘,算什麼好久。」

  青木一愣,下一秒,眼睫緩慢地眨了眨,凝滯片刻,他也露出糾結到極點的表情:「……難道詩緒裡你真的覺得兩個都是一樣的嗎?」

  「……是啊,別問了。放過這個話題吧。」我准備走人。

  青木顧不得顯露一些負面的東西,立刻拉住我的手腕,他明顯知道孰輕孰重,反正就是絕不想看見此刻這種情況,他撒嬌道:「對不起嘛詩緒裡……兩個就兩個!我馬上把那個玩偶搶回來!」

  ……至於贗品就最好對詩緒裡的青睞感激涕零吧。

  青木就算心髒被嫉妒的荊棘狠狠纏繞,宛如泡在燙水裡翻滾,想要無理智地做出一些泄憤之事,也比不上看見詩緒裡冷漠不理人的表情時的情緒,既疼痛又急迫,還有一股更加黏稠黑暗的思緒在翻騰,頃刻間便蓋過了對仿制品的嫉妒。

  「倒也不必……」我嘆了口氣,「算了,最重要的難道不是你送了我東西卻又輕易地當成垃圾扔掉嗎?太過分了。」

  我的情緒已經徹底平靜,總之把這個人當成一會兒想這樣,一會兒想那樣的頑劣人就行。

  難道我還不夠清楚青木富江的性格嗎?

  「不……」青木急忙道,但他也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只是垂眸盯著我平靜的臉非常的焦躁不安。

  他無法准確得知如何讓我消氣,如何正確的道歉,像找不到方向的飛蟲橫衝直撞,青木道:「詩緒裡你殺了我吧,就可以收回剛剛的事情了!就可以讓你不要對我生氣了!」

  我:「不要啊,你在說什麼,而且怎麼可能將事情收回去啊?」

  青木靠近,神色激動,面上染上了緋紅,他連偽裝都失去了,袒露出真實的急迫:「那你打我吧!打到骨頭碎掉都可以!或者鎖住我,用刀割我也可以!」

  我差點給嚇住,脫口而出:「才不要啊!總、總之確實沒關系,你也不用太在意。你就…就只需要知道給了我就不要用那種態度拿回去扔掉啊,陰晴不定的,反正這樣我的心情很不好。」

  青木安靜片刻,黑沉的眼眸微斂,聲音有些低:「我知道了……詩緒裡…你……」

  他似乎在努力地按耐住自己的嫉妒心。

  「如果只是送的東西……我就不會扔……」

  人就不一定了。

  這人仿佛一點兒也不懂人情世故,宛如蹣跚學步的孩童,我一回神就給了他一拳:「而且以後也不要說那種話了!」

  「好痛哦詩緒裡——」青木恢復成以前的樣子,誇張道,又湊過來,「生氣的話還可以打。」

  「不要!」

  這件事就仿佛是桃子那件事一樣,青木做錯事,但只要我生氣,他總會立刻尋求方法。

  而最終的解決方式又總是以我向他提出要求,他就算不理解理由也無腦著遵循我的話進行改變為終點。

  接下來,我們逛了一會兒街,青木很喜歡一家奢侈品店,進去逛了片刻,然後再出來。

  而我們再次被人海分開。

  我勉強找了找青木。

  越走越靠近河邊,河岸有一處草坡,一少年正抱著兩只玩偶站在草坡之上,似乎諷刺了幾句身後跟來的人。

  我看了眼,是青木,另一人是我們的同班同學。

  我正要喊他的名字,那同學卻神情激憤地掏出一把雪亮的刀刃,狠狠衝向青木。

  那一刻想必也沒多少人能想起他的復活能力,反正我沒有,嚇了一跳,下意識趕過去。

  青木他並沒有反抗,在他的心裡似乎從沒有反抗一詞,說不清楚是懶占據了怕疼的上風,還是更為復雜的緣由,又或許死了太多次,對於那些人醜惡的嘴臉總是習以為常甚至以此為樂。

  他沒有看見我,當刀刺入他的腹部,身體被推向草坡之下時,那雙怨毒的黑眸終於映出我的身影,一瞬間瞪大,彌漫的情緒我不太懂。

  我本能地去握住他的手腕。

  然後高估自己的力氣,跟著跌下去。

  那人驚恐地叫了一聲:「間織!!」

  他後退了幾步,慌裡慌張地逃跑。

  騰空的墜落感,慌亂感席卷了全身,青木的黑發凌亂,下一秒,反手握住我的手腕。

  兩只玩偶被他松開,落在草地上翻滾,我感到他的手臂抱住了我,我的額頭抵在了他的胸口。

  只經過了兩三秒。

  我整個人被護在他的懷中,他的背部狠狠跌在草坡上,然後開始翻滾。

  我們一路滾下河水,砸出一片水花。

  那些河水冰冷刺骨,一瞬間將我包裹。

  我們停止了翻滾,但是在河中下沉,驚慌間我睜開了眼睛,被水弄得有些刺痛。

  青木被刺中,失了力,逐漸松開,血色浸染校服,在水中以煙霧狀散開,他的眼睛一直在凝視,黑色的發隨著水流飄著,整個人宛如快要溺死的妖,那張臉竟然在臨死前綻放出極致的美,淚痣令我腦中混沌一片,產生了暈眩感。

  冰冷水已經讓我凍得差點失溫,感到生命力極速地流失。

  我有心想要拉著他往上,卻發現雙手已經凍得僵硬,根本不聽大腦的使喚。

  雖然自己也要死了,但眼睜睜看著一個關系親近的人死亡卻是一件心神俱震的事情。

  血霧在擴散。

  他徹底松開了手。

  同一時刻,身後有水波的振動,一只手拉住我的後背衣物,立刻將我與青木分開得更遠。

  那一瞬間我的思維其實已然凝滯,只是下意識再用最後的力氣下沉想要抓住他,水波在我微微揮動的手臂邊激起一陣氣泡漣漪。

  青木好像微微睜大了眼睛,特別高興一樣微彎眼眸。

  身後的人用手掌輕輕蓋住了我的眼睛,我徹底失去了意識,水侵、入我的口中,冒出一連串氣泡。

  ……

  水中。

  [青木]從後面禁錮住昏迷的詩緒裡的腰將她往上拉,而長相與他一模一樣的青木還在往下墜,他的黑眸安靜又執著地盯視,逐漸失去了生命的光彩。

  三人之間的水流在緩慢流淌,陽光透入水中,構出極其美麗的光影。

  往上游的中途,[青木]泄憤似的咬了一下詩緒裡的耳垂。

  雖然知道在她眼裡誰都一樣,可是還是忍不住那樣深刻的嫉妒。

  就算知道真相,她肯定也會說哪個都一樣吧。

  反正,不管是誰,[青木]對她的愛都是一樣的粘稠,再說他們本就……一切相同,詩緒裡分辨不了贗品是正常的,自然是不用在意區別。

  唔……不過詩緒裡如果真的能接受真相,就算把他和惡心的贗品一視同仁,也是喜歡他的證明,甚至稱得上善良無私又勇敢。

  [青木]一股腦地把贊美詞往詩緒裡身上丟。

  當然了,究其根本這都是其他贗品的錯,他們本就不應該存在的!

  詩緒裡被那些仿制品們覬覦,才是最可憐的啊。

  ……

  ……

  我醒來時,是在醫院,輸液瓶吊掛在一旁。

  我眼睛很痛,轉動了一下,看見坐在椅子上翻雜志的青木。

  ……對哦,他能自愈,還能復活。我這時候才想起來。

  「詩緒裡!」青木丟掉雜志,坐到我旁邊,眼淚啪嗒啪嗒掉落下來,「醫生說沒事了。詩緒裡我好傷心啊……你都不知道你昏迷的時候我多難過……」

  「眼睛痛……」我的聲音干澀又虛弱。

  「差點感染了,就滴了眼藥水。」青木乖乖解釋,給我喂了口水。

  他停頓幾秒,忽的嘀咕道:「詩緒裡……如果現在只要是[我]落下去,你會不會像昨天那樣對[我]啊?」

  「……有什麼區別嗎。」

  「好吧。」青木擅自理解了什麼東西一樣,唇角帶笑,眼底的濃重妒忌也消彌了一些。

  我這才真正回過神。

  以前不是沒看見過人死亡的過程,但那些大部分都是惡人互相殘、殺,不是一個人站在那裡被殺害。

  我也不是什麼過於冷血的人,陌生人我不知道,但肯定不能看到關系挺好的人有危險而無動於衷啊?至少會幫忙報警……這次完全是情急之下不過腦子的舉動。

  雖然現在我的交際圈裡只有青木一個人吧。

  悲傷了。

  而且!他都沒躲的!

  想起冰水浸泡掠奪空氣到窒息和讓身體失去溫度平衡的可怖,我後知後覺地眼睛溢出淚水。

  「詩緒裡詩緒裡……」他悄悄湊近。

  我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啪一下抬手錘了他的肩膀,帶著哭腔道:「都怪你!為什麼不躲啊!要不然也不會這樣了……還以為要死掉了,太可怕了……」

  青木俯身,跟心虛的小狗似的一下一下舔舐我的淚痕,「那個人……我沒想到詩緒裡在那裡嘛。詩緒裡在我就會躲了。」

  這蒼白的話語完全不能夠止住我害怕的情緒,我越哭,抽泣的動靜就越大,喉嚨冒出嗚嗚的細小嗚咽。

  青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說的話嗶嗶叨叨,要麼在說把那個殺人犯抓來泄憤,要麼就在說隨便我做什麼,不要再哭了。

  我哭得差點背過氣去:「你…你下次……我絕對會做噩夢的!」

  「我下次一定不會在詩緒裡面前死亡的。」青木認真保證道。

  ……行吧。雖然哪裡怪怪的。

  他說完卻見我還在哭,他都舔不過來了,干脆舔了舔我的眼瞼,淚水的源頭。

  這時我才抽出氣說道:「眼睛……眼睛好痛啊……」

  越哭眼睛越痛,越痛越想哭。

  我心情更加悲傷了。

  青木幫我滴眼藥水,結果眼藥水才進入眼球表面就順著眼淚流下,他再滴,堅持不懈又認真地滴。

  終於止住哭的時候,我的眼睫已經完全濕潤。

  哭累了,我帶著沒有消散的抽噎說道:「那昨天救我的人呢……」

  青木欲言又止,最後慢吞吞道:「可能是做好事不留名吧……」

  我一言難盡地看著他。

  這話被青木說出來怎麼那麼怪呢。

  「不要再管這件事了詩緒裡!反正都沒有受傷,只有詩緒裡你還躺在病床上。好可憐的。其他人都應該跟你一樣,不,比你還難受才是對的。」青木說著說著落下幾滴淚來,詛咒著其他人。

  他再俯身吻了吻我的眼尾。

  「……詩緒裡,你困了?」

  我半闔上眼睛,精神狀態不好,聞言緩慢嗯了一聲。

  入睡之時,他軟綿的臉在蹭著我的手心,微涼又帶著一股在暗處漆黑窺視一般的詭譎粘人。

  還在我的指尖處小心又依戀地舔了舔。

  黑暗徹底席卷了我的意識,墜入了夢中。


第47章

  我再醒來時,是被凍醒的。

  無語地垂眸一看,果不其然,青木正坐在矮矮的椅子上,俯身抱著我的整條胳膊,臉擠在我的手臂上沉睡。

  不知道為什麼,青木有時候明明只是微涼罷了,這次卻像是從冰水裡才撈出來一樣,皮膚刺骨的寒冷。

  旁邊的輸液瓶早已被撤下,並沒有在輸液。

  我費力地抽走胳膊……抽不走,他抱得太緊了。

  我另一只手抵住他腦袋,使力推,手臂使勁往外抽。

  青木毛茸茸柔軟的頭發被我壓住,他在睡夢中都在抵抗,頭焊在我胳膊上似的。

  幾秒後,他驟然一松,導致我沒及時收回力度,青木瞬間被我推到地面,哐當一聲椅子也倒了。

  我:「……」

  嗯……

  他醒了,一點點事都沒有地坐起來,反應慢半拍地意識到自己被推倒在地。

  青木抬頭,我搶先真誠道:「對不起,是你一直抱著我胳膊不放手,我想推然後就這樣了……」

  這並沒有阻擋他的順杆子往上爬的行為,青木立刻開始放刁撒潑,道:「可是地板好硬,好痛,感覺都有紅腫傷口了!」

  「啊?真的嗎?」我有點信以為真,青木的皮膚的確很白皙脆弱,看著比我見過的任何嫩豆腐都滑且細膩。

  「真的,你看。」青木坐到我床邊,伸出手臂,挽起袖子,瑩白皮膚上有一處淡淡的紅色。

  我盯著那塊紅看了半晌。

  青木也哼哼唧唧地任由我看,故作得意,對於我的視線感到一陣雀躍。

  過了片刻,那片紅一點兒都未有消退的趨勢,開始怎麼樣,現在還是怎麼樣。

  我疑惑地問他:「你不是能自愈嗎?」

  「……」青木沉默一秒,馬上炸毛,「詩緒裡!難道你就是想看我的自愈速度嗎?」

  「是的,」我嘴快回答道,頓了頓,再加了句,「我好奇嘛。」

  青木又給順好毛了,他貌似認為我是在撒嬌,笑了幾聲,洋洋自得道:「很快啊,就算是頭被砍掉,只要是我想要,二十分鐘內就能長出來。上次還把一個蠢貨給嚇到精神失常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

  我看著他像個小人得志的反派一樣猖狂大笑,青木對於那些人的慘狀感到由衷的有趣,所以現在毫不顧忌地與我分享。

  青木:「還有還有,有個人還非要說我是人類進化的終點呢。當然了,沒有人能比得上我!」

  ……那個人怕不是個隱形反派吧。

  青木講的天花亂墜,把那些人的醜態描述得淋漓盡致,我越聽越不對勁。

  我:「弄半天你這是玩樂呢。因為不會死,所以無所忌憚嗎?」

  「…才不是。」青木說道,「都是他們的錯!我每次都沒有怎麼樣,他們就這樣對我,我才是最可憐的詩緒裡。」

  突然,一名醫生推門而入。

  「是10號床的間織詩緒裡嗎?復查。」

  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醫生詢問的時候,她的余光貌似在注意坐回椅子上,撐著下巴,手肘抵在床沿的青木。

  一時間,我們形成了她看他,他看我,我看她的三角形視線投射狀態。

  聽聞可以出院之後,我立刻決定要出去,青木什麼都沒說,滿口答應,直到我出院的第二天才知道老師給青木說過那天下午會來看我的,結果被青木臨時拒絕了。

  ……行吧。總覺得即便老師來了,她也是來看青木的。

  我內心蕭瑟地想到。

  那天過後我回到了班級,過著和往常一樣的生活,正在經歷緊張的學習階段——不對,貌似班上只有我一個人在緊張地學習……

  青木早就成為了班級中心,他當上風紀委員後風頭更盛,就連其他班的人每天中午下課下午放學都要來我們班級堵門。

  我們班的人自然是不高興,幾番衝突之下,就開始約架。

  我:「???」

  我不太懂,但我大受震撼,更別說我依舊穩坐第一名的成績,時常被主任用「出淤泥而不染」的欣慰眼神盯視,怪怪的。

  那些人打架造成的紅腫淤青仿佛成了什麼忠誠的勛章,第二天總會有人帶著傷口在青木面前晃悠,並且迫不及待地邀功。

  「富江!這是我為了你才受傷的啊!他們真是痴心妄想,還想和你在一起,也不掂量掂量一下自己幾斤幾兩……我就教訓了他們一頓,怎麼樣,我做的還好吧?」一人咬牙切齒道。

  青木掀眸輕飄飄看一眼那人頭上綁的紗布和顴骨上的淤青,露出嫌惡的表情:「好醜啊你,快滾開,我的眼睛都在發痛了。」

  「富…富江!?」那人不可置信,指指自己的臉,怒吼道,「這可是我為了你才弄成這副樣子的啊!?」

  青木:「開什麼玩笑!是你自己無能,關我什麼事!」

  「不是你昨天在我面前說A班的人在騷擾你,我才……」

  青木不耐煩了,對旁邊的人指使道:「快,愣著干什麼啊蠢貨!趕快把他給我趕走!」

  那人掙扎不過,被帶離青木的視線,頭被幾人壓在自己的課桌上不能動彈:「…不!你……你這個白眼狼!富江!你真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

  又是一場鬧劇結束。

  每天我學習累了,就抬頭看看青木的那些人,放松放松。

  宛如一場荒誕劇一般。

  直到某一日,前桌將一張紙遞到我桌上,她也是富江俘獲的一員,面色陰沉道:「隔壁班竟然向主任申請能不能把富江同學調到他們班級裡去,間織!你說可不可惡!真是可恨啊,自己沒有本事讓富江同學過去,就直接向主任申請……卑鄙陰險……」

  紙張上寫了隔壁班的大部分人的名字,應當就是她口中的想要讓青木去隔壁班的人。

  「…你給我做什麼?」

  她狂熱道:「這是我們班每一個人的責任吧!間織,難道你就想把富江同學讓出去嗎?」

  按理說,那些嫉妒青木的人,已經被青木帶領著一眾跟班治得服服帖帖,一見到青木就不再多言,也不再往他的鞋櫃之類的地方塞垃圾,反而渾身瑟縮,一副害怕他的膽小樣子。

  我余光瞥過去,全班的人都極度贊同,熱火朝天地商量今晚怎麼把隔壁班的人揍一頓。

  此種情況下,我不得不回答:「我也不想。可是我打架很菜的,要不我替今天的人留下當值日生?」

  她露出滿意的意思:「好吧。也算是做出一點貢獻。」

  「……」

  離大譜中。

  我不知道他們到底要做到哪一步,正猶豫要不要在他們出發的時候報個警,又怕暴露出自己……畢竟在青木面前,就連警員都無法完全的恪盡職守,替我保密,我不得不多想。

  老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隔壁班的老師甚至也是向主任申請的一員。

  所以——

  我想先問問青木到底什麼情況。

  就是他沒有手機,不能直接在手機上問。

  我只能插空找他。

  但青木的身邊總是圍繞著一些人,我找不到他空下來的時間。

  下午,第一節 課下課之後,我走到前門,前排的青木正坐在座位上,一個人跪在他旁邊被他用黑色記號筆在自己臉上塗塗畫畫,青木時不時發出譏笑聲。

  「我這可是幫助你變得可以入目一些,哈哈哈哈看看你的眉毛,醜陋又俗氣。」

  眾人在圍觀。

  「富江同學!你畫的太好看了!」

  「猿丸你為什麼皺眉啊?富江能在你臉上畫畫是你的好運!」

  「就是,你上次往富江同學的鞋櫃裡扔垃圾的事你難道忘了嗎?你還要贖很多的罪呢!」

  「我知道!富江同學請原諒我吧!我當時真的是被別人騙了才認為富江同學你不懷好意……」猿丸哭訴道。

  「哈哈哈哈哈哈!」眾人爆發出一陣笑聲。

  我回頭望著他們。

  青木正含著譏諷的笑,異常敏銳地抬眸,那雙黑沉沉的眸與我不著痕跡地對視一眼。

  我就與周圍任何一個圍觀青木的同學一樣,顯得並不突兀。

  ……完全不知道怎麼進到人群,去叫青木,絕對會被注意到的吧。

  所以我只是對他禮貌笑了一下,隨後走出去去走廊盡頭的廁所。

  結果才走到中途,身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等我走到衛生間門口,中央洗漱台的牆面鏡子就照出青木在跟著我的身影。

  我著實是嚇了一跳:「???」

  青木走到我面前,也不說話,似乎在仔細端詳我。

  我也干瞪眼,男女廁所門口的洗漱台有很大可能會冒出人來,不過既然機會來了……

  我連忙四處望望,沒人。

  「你跟我過來。」我拉住他的手腕,小聲道。

  青木被我拉著,唇畔溢出一連串笑聲:「詩緒裡去哪裡啊?天台嗎?還有,看見我剛剛在那個醜八怪臉上畫的圖案了嗎?是詩緒裡你上次穿的玩偶裝哦!」

  我沒管他的話,進入到無人上課的烹飪教室,關上門,對他道:「你知不知道今晚上我們班要和隔壁班打架啊?你覺得會不會出問題?我可不想再被警察盤問了。而且萬一下次還要打架,非要拉上我怎麼辦?」

  青木:「放心好了,我讓他們不叫詩緒裡去就行了。」

  我:「你要怎麼跟他們說?」

  青木滿臉自信:「就說詩緒裡才不像你們這副只會打打殺殺的暴、力狂呢!人家是好學生,成績比你們好、人比你們好看無數倍、可愛無數倍,你們連詩緒裡的一根頭發都比不上!——不對,應該是連詩緒裡腳底的塵埃都比不上!怎麼可能讓她跟著你們去!」

  「她都沒怎麼主動碰過我,怎麼可能去揍那些三流貨色呢…她當然只能碰我一個人……」

  「……」我按住他的肩膀,打斷他的話,嚴肅道,「青木君,你可千萬不能這麼說。」

  「那要怎麼說?不用太在意那些人詩緒裡,」青木他還一臉閑適的伸手摸摸我的頭,「都是沒用的家伙。」

  ……那些「沒用的家伙」能輕易取走我們的性命信不信?

  「反正,你就是不行!萬一被他們注意到我了呢?」

  我小聲嗶嗶:「當然,你要是能讓他們別打架也行。要不然還得一輪一輪的開班會和主題講座,還要進警察局詢問。」

  「也行。」青木毫不在意地答應了,又笑道,「而且詩緒裡,我當然知道怎麼把你摘出去了。」

  「…那你剛剛怎麼那麼說。」

  青木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十分上道地說道:「因為我想讓詩緒裡知道我的真實想法嘛。」

  ……行吧。

  我松了口氣,准備和他一前一後地離開。

  青木卻靠過來抱住我,「不要去上課了詩緒裡。我們就一直待在這裡怎麼樣?」

  「不怎麼樣,不要逃課。」我推開他。

  「不過你怎麼就一個人跟出來了?」我疑惑問道。

  「不知道,」他又從後面抱過來,把下巴放在我的頭頂蹭蹭,「一定是詩緒裡對我一笑,然後我就不由自主跟過來了……被勾引到了!」

  「……呵呵呵呵是嗎。」我頓了頓,「總之謝謝。」

  「那我們就一直——」

  「不要逃課!」

  我和青木分開回到班級後,果然聽見青木用不屑的語氣將班級上的幾個戰鬥力低下的菜雞給剔除了出去。

  其中就包括我。

  ……謝謝。

  夜晚,我並不知曉他們到底會不會魯莽行事,按理說應該沒問題,都挺聽青木的話。

  我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冬天,天色暗得越來越早,放學的時候天已經是昏暗的了,現在更是墓夜降臨。

  忽的,身後的巷子拐角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我渾身一僵,悄悄側頭望過去。

  ——空無一人。

  我再走了幾步,昏暗的路燈在地面形成一個又一個圓圈,在兩個圓圈中間的地方彌留著黑暗。

  耳朵又聽見咯吱咯吱的異響,宛如骨頭生生斷裂。

  「……」這次我沒有回頭,忙不迭向前跑,一路跑回家。

  今夜青木也是沒有過來的一天。

  ……

  ……

  幾日前,青木終於從冰冷的河底死而復生,艱難地攀爬而上,撿起角落裡被草叢遮擋的兩只玩偶。

  卻剛好被一個釣魚佬目睹一切,他驚恐地尖叫出聲,被青木三言兩語欺騙住。

  青木還很虛弱,需要食物。

  於是他來到釣魚人的家中,挑三揀四地吃下食物。

  「這是狗食吧!難道這裡沒有魚子醬,鵝肝醬嗎!」他摔掉刀叉。

  「沒、沒有……抱歉我這就去買!」

  青木隔一段時間就閱讀贗品的記憶,妒火中燒,幾乎快把他的理智湮滅。

  每過一日,他的理智就少幾分。

  所有[青木]都有所察覺,隨著時間的遞增,還有和詩緒裡相處的記憶的增加,他們已經愈發不能忍耐住寂寞。

  青木面色扭曲地盯著白色盤。

  甚至在他們眼裡,現在在詩緒裡家洗一個碗都是心癢難耐的事情。

  「我回來了……」男人陰沉沉地進屋。

  「你……!!」青木正要出聲呵斥,被男人出其不意地擊打了後腦。

  ……

  深夜,他是從土裡爬出來,只是走路還有些困難,四肢扭曲到極致,脖頸處斷裂,只有一層表皮藕斷絲連,堪堪吊住了腦袋。

  這個怪物重新走至男人的家,男人被他的非人模樣嚇得暈厥過去。

  青木毫無所覺,用骨頭還算完好的右手抱起兩只玩偶,再離開。

  起初總會碰到牆壁,差點把腦袋真的碰掉,跌跌撞撞地前進。

  幸好一路上沒幾個人看見。

  這個怪物四肢依舊扭曲,膝蓋完完全全的折斷,小腿能夠向前翻折,走的時候極度的詭異,手臂軟綿綿的垂下。

  他在小巷子緩慢行走。

  終於,一個少女背著書包路過,栗色的長發與焦糖似的眼睛一閃而過。

  他已然忘記她還不能接受他的這副樣子,怪物心中愈發濃重的思念與念想燃燒掉了理智,只余下破損的心髒在怦怦直跳。

  他完全是憑借著本能跟上去——就像仿制品在白天被她簡單的一個笑輕易勾了去一樣。

  而現在仿制品被那些人絆住腳步,真是活該,怎麼沒有死呢,真可惜。

  詩緒裡似乎聽見了什麼,警惕地回頭望了一眼。

  ——空無一物。

  青木的頭終於長了回去,面色不善地看著眼前阻擋他奔向詩緒裡的男人。

  北村雄並未看他,看著詩緒裡繼續向前走的背影,神色復雜:「富江,請不要再上前了。如果你不想間織害怕的話。」

  「別誤會,我是接了一個委托,來這裡查別人出軌的證據的。並不是在跟蹤間織。」

  青木神色才好看那麼一點點。

  他的聲帶還未恢復,沒有說話,只是眼神死死黏住前面的背影。

  咯吱咯吱,骨頭斷裂又恢復的吊詭聲響在空氣中響起,異狀的人逐漸恢復成正常人類的模樣。

  北村雄背對著他,點了根煙。

  他移開看間織的視線,才覺得身上的陰冷感少了一些。

  ……今晚也算是幫間織一個小忙。要不然她指不定會被嚇暈。

  富江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愛意,他本就是放縱的,堅持到現在已經稱得上是奇跡,恐怕未來間織還有的教……當然,也得她知道真相後,才能約束住和教導住富江。

  詩緒裡貌似聽見了一些異響,她腳步一頓,隨即頭也不回地急匆匆跑走。

  北村雄望著委托對像的房子窗戶出神。片刻之後,一個身形如竹的少年走至他身邊,神色異常冷漠,陰影在他身上籠罩,臉部殘留的鮮血讓這個異常美貌的怪物顯出幾分驚悚的怪誕美,他泛著濃郁惡意的眼睛瞥了偵探一眼,卻什麼都沒有做。

  「要不是詩緒裡,你就去死吧。」

  顯然,青木很遵守與她的約定。

  少年抱著兩只玩偶離去,在路燈下拉長的黑影挑戰著人脆弱的神經。

  直到徹底看不見富江,北村雄才後知後覺地松了口氣,舉著煙顫抖的手指卻還是停不下來,不住地輕顫,背部浸出一片冷汗。

  ……恐懼。這是人對於未知怪物的本能恐懼。

  富江遇見過北村雄這種在他面前能保持幾分理智的人很多次,從北村雄調查的結果來看,那些人都無一例外地被富江的惡意殘害——雖然對於富江來說,保持理智的人的墮落只是需要自己用更多的時間,樂趣也更多一點而已。

  富江是殺不完的,妄圖全部焚燒只是痴心妄想,所以他並不去思考毀滅怪物的可能性。

  富江是無法制止的,他就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所以北村雄也同樣不去思考自己怎麼去阻止他。

  但現在就可以。

  只要間織想的話。

  毫無疑問,只要她願意,富江能做到任何事。

  我晚上洗漱完,門被敲響。

  湊貓眼一看,是青木。

  我打開門,看著他穿的嶄新的衣服:「難道你們真的去打架了?」

  「才沒有,」青木用撒嬌的黏糊腔調說道,「對了,我上次忘記把這個給詩緒裡了。這就是你的。」

  我一愣,他遞出來的手中是兩只豬豬玩偶,上面還有一些草屑。

  「謝謝……」我接過,認真道謝。

  「我知道,」青木輕輕笑,那笑容能帶來無盡的寒意,「屬於詩緒裡的東西任何人都不能搶走——就算是[我],也一樣。」

  「啊……倒也不用這麼極端的理解……」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主要是青木一臉「我做的是不是很好」,求誇獎的表情,我一頓,只好說道:

  「…好吧,你做的很好。」

  他非常高興地一把抱住我,把我推回玄關,門也被關上。

  青木的懷抱一如既往的冷。

  我掙扎著伸出手臂,跟條死魚一樣被瘋狂吸。

  他的臉帶著與生俱來的誘惑表情,在此刻迸發出驚人的昳麗,宛如夜間的妖,蒼白皮染上酡紅,黑色眼睛也蒙上一層朦朧水光,殷紅舌尖一舔一舔的,再收回去,用唇輕吻,緩慢又蠱人,柔軟黑發在我額角掃來掃去,又跑到我的脖頸處撓癢似的。

  半晌,我受不了地推開他。

  「才洗漱完,又要洗臉了啊!」


第48章

  我再洗了一把臉。

  和往常一樣,青木睡客房,我睡主臥,看了會兒書後一夜安睡。

  早晨起床,窗外下起了大雪,我看了片刻,拿起桌上的日歷。

  離考試的日期只有三周時間,離父母給這座房子交的租金日期還有三個月的時間。

  每天的學習計劃在班級裡按部就班地完成,夜晚溫習一遍,加上從小就認真積累的知識,我本身學習的過程並不辛苦。

  最後一個月也不需要太緊張,放平心態就好,該吃吃該喝喝。

  鵝毛大雪下了一夜,地面鋪上了一層銀白色,我裹上圍巾准備出門買吃的,青木發著抖從房間裡出來。

  「好冷啊詩緒裡……」青木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今天溫度驟降,」我說了一句,「該穿羽絨服了。」

  我讓他實在冷就在被窩裡待著,但他偏不,愣是翻箱倒櫃找出一件塞這裡的長款羽絨服,滿臉嫌棄地穿上。

  我們是去超市買東西,冬天喜歡在家煮熱的食物吃,於是我拿了幾袋速凍食品,這一個月起碼得吃正常點。

  青木推著購物車,對於超市的物品不感興趣,已經進入怠倦模式,連經常帶著的莫名誘人的笑都沒有,面無表情,雙目漠然。

  不過他除了推車,還有一點好處——就是他比我高的個子啊!

  不需要再左右望尋找工作人員或者路人拜托他們幫忙拿最上層的水果醬或者最新的小零食。

  只需要叫青木就可以了。

  他走神的臉會微微轉過來,第一次時會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發出「詩緒裡你怎麼能吃那些東西!」的聲音,然後搖頭拒絕去拿。

  我用平靜的聲線道:「拜托了,高個子青木。」

  「……」

  最後還是拿了,他不需要踮腳,伸出手臂就能輕易拿到,放進了購物車內。

  期間還有人過來向他搭話,都被青木不耐煩地說走了,打擾他的人太多了,一時之間眉眼染上不好惹的戾氣,容貌更盛。

  走出超市,我望著滿天白雪,呼出的氣在唇畔形成白霧又頃刻間消散。

  青木的手忽然好奇似的靠近,將我擠在圍巾裡翹起來的幾縷頭發用手指勾住,慢慢挑出來。

  發絲在脖頸處的肌膚上摩擦,有細微電流經過的錯覺,帶來一陣癢意。

  我掀眸看過去,剛好發絲完全被挑出,青木低眸時垂下的鴉黑眼睫根根分明,仿佛精致美麗的小扇子蓋住一部分黑色瞳,一雙眼既好奇又專注,在冬天他的唇色變得極淡,顏色濃重的黑發與雪瑩清冷的皮囊構成色彩獨一份的畫面。

  栗色的發在他微彎的指節處輕飄飄滑落。

  青木一直看到它徹底貼上圍巾表面,才反應過來似的看向我,眼眸一彎:「詩緒裡,我幫你整理了頭發。」

  「謝謝。」

  我們走入街道,雪地軟綿,一踩,鞋就下陷了一點,青木忽然轉頭。

  「詩緒裡,也要幫我整理一下。」他把頭低下來。

  因為是他提著購物袋,所以我想了想還是答應了。

  青木的黑發只是幾分鐘就落了許多細碎的雪白冰花。

  早知道就帶傘了……

  我可以預想到我頭發的「盛況」。

  抬手拍了拍他的頭,並不是把雪花拍走,反而將雪花拍融化掉。

  到了家,我拿鑰匙出來,想到上次給他的新鑰匙:「你是不是把新的鑰匙也放在你說的……什麼地方了?」

  「當然了,詩緒裡的東西我都放在一個地方的!」

  「什麼地方?」

  「隱蔽的地方。」

  「?」

  我沒有多問,進了屋。

  我提醒他:「我最近可能不會怎麼跟你玩了,在我家你要安靜一點哦。」

  「為什麼?!」青木才把購物袋放下,聞言驚到。

  「因為快要考試了。」我回答。

  「那又有什麼關系?」青木不能理解,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不考大學的嗎?」

  「這個啊——不要,詩緒裡,我早就上過大學了。」

  「???」

  青木回憶到:「幾年前吧。」

  一般十幾年就會有一個仿制品考上大學並且畢業,畢業證會被此[青木]的軀體分裂出來的無數分支[青木]通用。

  「????」

  幾年前……才十歲左右吧!?你這麼聰明的嗎?不對——

  「那你為什麼還要來上高中?」

  「一開始因為好玩啊,」青木理所當然道,然後邀功一樣湊近,「後面當然是因為詩緒裡啦,怎麼樣怎麼樣,是不是很感動?」

  「……還行吧。」

  接下來進入最後的衝刺階段,我們班級也……不,完全沒有最後衝刺的氛圍啊!

  每天只有我在孤獨地奮鬥,他們倒是很熱衷於打探青木想要去的學校。

  第一次青木笑眯眯說:「就今年的那個綜合排名第三名的大學吧。」

  第二次就說:「第四名的。」

  第三次就說:「關你什麼事啊。」

  他也把上次我給的新鑰匙找了回來,嘆口氣:「詩緒裡,你不知道[我]藏得有多隱蔽,找了好久哦。對了對了,還有你給我寫的情書,也放在那裡的。」

  我一陣羞赧:「……你還是忘記吧!」

  說起短暫喜歡青木的那兩天,我就感覺到一種朦朧感,仿佛過了許久,中間存在的太多驚險刺激的事情讓那段還算寧靜的日子蒙上一層紗,隱隱約約。

  遞情書的前一天,其實並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

  那天我照常在學校的閱讀室看書,手機靜音放在桌面上。

  但是屏幕不斷亮起,信息一條接著一條。

  在這裡的房子是父親給的租金,他當時可能出於愧疚之情,租的房子竟然是有客臥主臥之分的,面積比較大。

  父親一口氣付到我高中畢業之後的兩個月,而那邊的父親再娶的妻子的國中生兒子谷本晶夫前段時間知道以後,非要吵著鬧著退還租金,租更便宜的,那個差價就用來給他買新看上的父母不給他買的游戲機。

  他知道父親即便是為了面子也不會答應,所以只是來打我的電話。

  我給父親說明過情況消停了兩天,結果這幾天他又來。

  可能是仗著父親不會對他做什麼,就蠻橫的背地裡陰奉陽違,妄圖躲著父母買。

  我煩不勝煩,拉黑了一個號碼又來一個,告訴他不可能退還租金,他就說他有辦法,讓我裝可憐死皮賴臉就一定可以。

  ……呵呵。

  我走出閱讀室,在學校池塘邊接通陌生號碼的電話。

  谷本晶夫在電話裡喊道:「間織!你是不是非要扒著我們家吸血!趕快把那個房子退了,賴著收租金的人我就不信他不退!」

  我懶得理會這個根本不懂合同和社會險惡的混混:「這是他應該給我的。別想了。」

  「間織詩緒裡!!」

  我准備掛斷,忽然聽見一聲愉悅的笑,轉頭,池塘旁邊的長椅上一個少年正側過身,雙臂搭在靠背上,笑意盈盈地看著,淚痣在陽光下仿若一顆墜落的星星,令人暈眩。

  哦,是我們班的風雲人物青木同學。

  掛斷電話,那邊咒天罵地的聲音瞬間消失。

  「這不是間織嗎,間織詩緒裡,好好聽的名字呢,」他微彎眼眸,黑沉的瞳色泥沼一般誘人深入,「不過被剛剛那個討厭的人叫出來,莫名不快。」

  「青木同學。」我點點頭算打招呼。

  他卻是完全不顧任何人情世故,普通人看到剛剛的場景也應該知道不能多問,更何況關系一般只是普通同學,但青木無所忌憚,笑道:「那是誰啊?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某個追求落空,惱羞成怒的失敗者吧?」

  我:「不是,是我父親那邊的孩子。」

  「那你不罵他?」

  「不會,」我誠實道,「罵不出難聽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出聲,「間織間織,看在同學一場的份上,我可以大發善心地教你。你就直接說出最直白的心裡所想就可以了。」

  青木同學的性格一如既往的惡劣呢。我木著臉想到。

  不過也許是谷本晶夫糾纏太過,我內心煩躁得很,再次打通那個電話。

  谷本晶夫:「你還掛我的電話!」

  那一瞬間的惱怒能催生最惡意的念頭,我說道:「谷本,你要是還在惦記我的租金,那你離得再遠我都要跑過來,趁你不注意讓你徹底閉嘴。反正光腳的不怕濕鞋的。」

  谷本晶夫猶豫幾秒:「…你…你敢嗎你?!那我也要過來揍你!」

  青木又捂嘴噗嗤噗嗤地偷笑,仿佛看穿對方外厲內荏的偽裝。

  我平靜道:「那你來吧,我們互毆。反正我力氣小會隨身攜帶武器。」

  嗯,比如圓珠筆。但這就不用給他說了。

  谷本晶夫以為是刀具,聲音一頓:「……你就不怕我給爸爸說…?」

  我打架菜雞,但言語要硬:「只要是男人我一起打。你要不告訴你媽媽吧。」

  青木同學聞言笑成一團。

  很快,欺軟怕硬的谷本晶夫訕訕地嘴硬幾句就掛斷。

  我還煞有其事地把父親過來交租金買的車票給他拍照發過去。

  想必智商低下的谷本不會發現日期的奧秘。

  他果然沒發現,錯以為我買了車票是在威脅他如果再打電話騷擾,我就會過來殺人,驚恐之下他會失去本就不多的冷靜智商,馬上給我說你別得意!就十分真實地消失了。

  而且這部手機他可能是借他朋友的,應該不會回看信息圖片。

  「哎呀,」青木腿從側面伸直,腳跟抵在草地上,「真是善良啊間織。」

  「……是嗎。」

  「對啊對啊,是我的話早就把他送進地獄了。」

  「嗯……」我沒再說話。

  青木同學輕飄飄看我一眼,唇角忽的勾起一抹笑,指了指遠處旁若無人的一對校園情侶:「我沒有撒謊呢。如果你現在就把那兩個醜人推進池塘,也是善良的間織啊!」

  我認真詢問:「他們是不是犯罪了?」

  「不是。」

  「那他們是不是霸凌你了?」

  「哈哈哈不是。是無辜的人,但是當間織你想要殺他們開始,就不無辜了,是該死。」

  「……」隨心所欲的惡人發言令我沉默幾秒,有點害怕了,「所有人都是這樣嗎?」

  「當然只有我有這個特權啊!」青木說道,又思索了片刻,對我笑,加了句,「現在間織你也有,不管你殺了誰,打了誰,欺負了誰……都可以哦。是他們的錯,你一點兒錯都沒有。在我眼裡,你做什麼都可以,要我去推也可以哦!」

  ……這是什麼三觀啊?!

  青木同學入學以來,暴露出的惡劣性格早已經一覽無遺,偶爾會在我面前說些似是而非的謊言——比如甜言蜜語,讓人誤以為你就是他的世界中心,不過我跟他本就不熟,正常的交流都很少,一上來就是好話我自然不信,看他在班上的作風更是充斥著分不清的謊言,所以我都是左耳朵進左耳朵出,有時候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在跟我旁邊的人說話。

  他的惡毒發言,令我害怕歸害怕,不過可能是當時特定的情況與特定的環境,我竟然產生了一種他並不是在撒謊的錯覺。

  認為他說的對於我和其他人的雙重標准,是真實存在的。

  甚至由於突破了底線,顯得這次的縱容話語的範圍愈加擴大——就像不管你做了什麼,他都能笑盈盈接受並且遵守。

  如此卑劣,但一瞬間的心動混雜著恐懼緩慢地溢出心間,我皺著眉快速說了再見,然後離開。

  剎那間的心髒跳動的失衡平復的很快,我確信我動心的理由是自私的,更是純粹的幻想。

  不能相信他,也最好別相信有人能永遠地奉獻一切,接受一切。

  剖析自己後,會發現,那時候的心動稱得上是趁虛而入,我對於谷本和父親漠視的行為至少有那麼一些的傷心,才導致那麼容易的心動。

  如果是平常,他這麼說的話我並不會相信,甚至不會過腦子只會吐槽。

  只是畢竟是第一次心動,雖然淺淡,但存在感很強,我想了一晚上,並不打算延續這股感覺,所以決定至少寫一封情書,算是結束的紀念。

  這時候我的心動已然褪去不少。

  那封信是隨意在書桌抽屜裡拿的紙張,信封的格式我都沒有遵守,直接寫了要說的話,由於並沒有抱有繼續的想法,內容寫的很直白,就跟白天青木同學叫我直接說出內心所想一樣。

  我是抱著一萬分的真誠對待這次的心動。

  [青木同學,雖然你的脾氣不好,經常罵人,看起來是卑劣之人,但我喜歡你。]

  [並不存在想要交往的願望,寫情書告白只是為了了卻我的一樁心願。不用回復我……當然,你接其他人情書時總會諷刺罵人,如果你那樣罵我的話也行,我會非常努力地憋住眼淚。]

  [如果初戀是青木同學的話,想必以後我就不會掛念。謝謝昨天的交談,雖然有些恐怖,但是謝謝。]


第49章

  一想到那天送情書的場景,就立刻聯想到當時班級發生的殺戮,我馬上把這些場景甩開腦子。

  「反正……我最近不會怎麼和你玩。」

  青木喉嚨裡發出細微的撒嬌軟聲:「不要!不要考試!」

  這次我十分嚴肅地對他說:「不可能,那我會傷心至死的。」

  「……」青木雖然並不認為這考試有多麼重要,但乖乖緘了聲,只是抱住我,拍拍我頭頂的雪花。

  從此我徹底進入無人打擾的氛圍,整天早睡早起,吃好睡好,只是青木偶爾會在沙發上幽幽地盯視,我習慣性無視。

  我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和他在一起,在周末我會去圖書館待一整天。

  回來時發現離我家不遠處拉上了熟悉的黃色警戒線。

  咯吱咯吱的踩雪聲不斷,人群被警察疏散,我背著書包看了片刻,似乎是在一處雪堆裡發現了人的骨頭。

  我渾身一顫,急忙趕回家,路上意外碰見了北村先生,不得不打了個招呼。

  他擺了擺手,滿臉滄桑疲憊:「間織啊,最近怎麼樣?」

  「准備考試。」我回答。

  「這樣啊,我差點忘記你們的中心考試就是最近了。加油啊,考一次又一次,真是折磨。」

  是的……

  他一頓,自己說道:「那你准備考哪所學校?」

  這幾年第一次有人問我這種問題,我愣了愣,回答:「東京的M大吧。」

  北村雄倒吸一口氣:「行,你學習真好。」

  「……還好。」

  他不經意間提到:「那富江呢?他說要考哪裡?」

  我嘴角抽了抽:「他好像不打算上大學,說自己已經上過了。」

  「這樣啊……」北村雄說道,「那你快回去讀書吧,祝你成功。」

  「謝謝,再見北村先生。」

  他的周身縈繞著理智與成熟的氣息,並沒有變得和那些追求者一樣,我松了口氣。

  我家樓下現在也是積雪厚重,白茫茫一片,樓梯口有一個垃圾桶,堆放著一樓的雜物垃圾。

  我正要走上樓梯,忽然一道尖細的聲音響起。

  「詩緒裡!」

  聲音太短促無法分辨方位,我嚇了一跳,左右望,卻找不到誰在叫我。

  「??」

  我汗毛立起,等了片刻卻沒有聲音再冒出來,再左右望了望。

  才看到那堆雜物裡,有一具不大不小的人形銅像,塑造的模樣神態莫名讓我想起青木。

  但仔細看又不像。

  一樓雜物旁的門下一秒就被打開,一個臉色不好的人走出,眼珠子一轉,看見了我:「……你喜歡那個銅像?」

  「不……抱歉,我先走了。」我連忙拒絕,上樓。

  青木沒有回來,不過他本就居無定所,我並未太在意。

  幾天後,那天的案子一直沒有進展,不過倒是樓下的那個人激發了什麼藝術細胞,幾天不眠不休地鑄造了十幾座大大小小的銅像,幸好晚上他沒有敲,要不然我總得睡眠不足。

  隨後那人就將銅像捐獻給了社會,一座最大的立在公園的沙地旁,還有一座竟然立在我們學校的大門口處。

  他塑造的少年形像贏得無數贊美與誇獎,有的人模仿著也鑄造出一模一樣的銅像,導致現在除了那兩個體積較大的銅像能分辨出是第一批的正版,其余的已經被弄混,分不清楚了。

  我每天上學看一眼銅像,越看越像青木,難道那人是看了青木的模樣才鑿出這樣的形像嗎?

  青木沒來的這幾天,每天都有人在銅像前駐足觀賞,人越來越多,形成擁擠的人群。

  公園的游客量也增加了不少。

  而青木中途有一天出現過,穿著奇奇怪怪的服飾,又需要去買一套新校服,第二天卻又消失了。

  過了一日,樓下的人又捐獻了幾座銅像。

  我每天學習到頭昏腦漲,只是在一天去公園散步放松時才猛然把這兩件事聯系起來。

  不……不會吧……怎麼可能啊!?

  我小心翼翼走到公園最大的銅像處,那銅像是一個少年的上半身,下面是長方體的銅,少年正在微微地笑,沒有雕刻瞳孔的眼睛顯示出非人的美貌。

  過路人總會駐足看一會兒,感嘆一會兒,我也裝模作樣地跟著看一會兒,感嘆一會兒——然後悄悄靠近他的背面,摸了摸少年的後腰——的確是銅。

  我再用指節敲了敲。

  「青…青木?」

  對不起,事情猜想太可怕,我的聲音忍不住在顫抖。

  銅像佇立不動,一聲不響。

  我再敲了敲。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這座銅像在收縮,宛如人皮膚的繃緊狀態。

  但我不能確定。

  回去之後,我還是緊張地暗搓搓向警察說了樓下人的情況。

  第二天調查的情況他們沒有回復,我去學校時也同樣敲了敲那裡的銅像。

  沒有異動。

  第三天,小考成績失誤了一些,這幾日想的太多壓力徒增,忍不住在去敲銅像時哭出來,邊哭邊敲,抹了眼淚又敲,指節處的淚水沾到冰涼的銅像上,一瞬間像是雪花觸地,頃刻間消彌。

  晚上調查結果才出現——那個人沒有任何問題,至少找不到證據。

  第四天,那人瘋掉了進入了精神病院,然後死掉,死狀很慘烈,聽說是被裡面的精神病殺掉的,還有人說那個人瘋掉是因為被人刺激的,在精神病院念念叨叨奇怪的東西,念念不忘自己的銅像作品。

  而學校的銅像似乎在夜間被闖入學校的人砸壞,無法修補,無數學生暗自憤恨。

  總之,那天我是懷著害怕的心情不安地入睡的。

  冬天的夜晚,寂靜的學校,銅像依舊在原地微笑著,沒有瞳孔的眼睛異常的可怖。

  那白天詩緒裡敲的後腰地方陡然出現裂痕,隨後裂痕越來越多。

  銅像後腰上的一小塊銅掉落,露出黑沉的內裡,突然,一只黑色的眼睛出現在洞內,沒有眼瞼,只有眼珠,它轉了轉,張望四周,安靜又寂寥。

  在樓下喊出詩緒裡是下意識的行為,並且很快收斂。

  畢竟她不是說自己要非常投入學習,不想被打擾嗎?他聽話得很,也不想破壞約定。

  所以銅像們抑制住自己內心的念想,硬生生待在黑暗裡盡力地恢復。

  即便詩緒裡靠近敲他的時候,青木的脊背都在發顫,恨不得讓她從後頸一路摸到後腰的好。

  學校黑夜中,那銅像的裂痕愈加擴大,一塊能看出人形的肉掉落出來,眼珠被一根紅色筋連接著。

  一個夜晚過去,他長成了人形,去學校的儲物櫃拿了衣服穿上。

  至於那個一直追殺他的人,在這個夜晚就被富江所帶來的精神迫害所弄瘋,去了精神病院也逃不過如影隨形的復仇。

  在一個放假的白日,青木整理好自己,那些銅像用的人體材料太少,至今只有他一個完全長成。

  他一身整潔,帶著微笑,敲響詩緒裡的門。

  她顯然是被那個人的事跡嚇壞了,整天瞎想,越想越害怕,自己嚇自己,乍一看見活生生的青木就忍不住哭出來,眼淚浸濕那雙圓潤的眼睛。

  「青木……我還以為你是被澆灌到銅像裡了呢!嚇死我了!」

  唔……其實就是。

  但是青木很享受她的主動擁抱,她很溫暖,像抱個太陽,他都忍不住露出貓咪曬太陽一樣舒服的表情,求誇獎一般說道:「詩緒裡詩緒裡。我沒有打擾你。」

  詩緒裡壓根沒聽見,只顧著嗚嗚哭,眼淚浸濕了他的前襟。

  於是青木埋頭勤勤懇懇地開始舔舐她的側頸,一直到她的耳朵。

  他又想起她敲摸銅像的他時的觸感,從心地說道:「詩緒裡詩緒裡,你聽見了嗎?我沒有打擾你!」

  「聽見了……」她摸了摸快要被喊聾被舔化的耳朵。

  「那你得獎勵我吧?」

  「哈?……那你要什麼?」

  「摸我。」

  「????」

  ……

  實在話,聽見青木興奮的要求時,我內心是震驚的。

  「摸……摸哪兒?」

  「脊背。」他撒嬌道。

  哦……那還不簡單。

  我答應了,他就立刻脫掉了上衣,我震驚了,我還以為是穿著衣服。

  ……行…行吧。答應都答應了。

  我鼓起勇氣,沒站在他身後摸,而是待在他懷裡,他埋頭在我頸肩,我認真地用手掌輕輕撫了撫他的脊背。

  青木渾身上下並沒有鍛煉出來的那種明顯的肌肉,看著纖細卻不是松軟的,而是緊致的韌性,每一處都是恰到好處的白皙。

  精致的一節一節的脊背、細膩過頭的皮膚、還有微微起伏的誘惑的弧度。

  我摸到他的後腰就沒再摸了。

  結果青木哼哼唧唧的到處動,就是不松開。

  ……倒是放開我啊你!

  我憋著氣又順著脊背碰了一下。

  我只能看見他露出的肩膀,奇奇怪怪地泛出些微粉色。

  ……什麼情況?我經驗不足,皺著眉搞不清楚他這是什麼狀態。

  青木的唇畔就在我耳邊,下一秒,我清晰地聽見他微張開唇,冒出幾聲細細黏糊的又舒服急促的溫熱喘息聲,那股熱氣沾上我的耳廓,頃刻間融化。

  那聲音讓我一瞬間毛都快炸了。

  ……你!!不至於吧?!

  只是碰背而已——不准叫啊!


第50章

  仿佛有一簇一簇的火苗在我手心冒出,灼燒感強烈,青木把我抱得更緊,沒有穿衣服的上身皮膚冰涼,但更能感受到的是滑膩。

  任何人摸到都會覺得這是一輩子碰過的最細膩不過的皮膚。

  肌理柔滑骨肉勻,就連身體都是美的,讓人不禁懷疑可能內髒血骨可能都是完美無瑕的存在。

  我耳朵被他喘出的氣息激起一陣顫栗,他就像我是做了什麼過分事一樣反應劇烈。

  我:「你…你不要叫啊!…又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只是摸背而已啊!」

  「因為很舒服啊,詩緒裡。」青木說出的話慢吞吞帶有一絲黏糊糊的稠意曖昧,他把其他人馴化為犬,使用的是充滿演技的話語表情和無數的謊言,而現在想要勾引人的時候,少年幾乎是無師自通,仿佛肉、欲露出的尾巴,在眼前搖搖晃晃。

  他隔著我的衣服按住我的脊背,指腹按在脊椎骨上,一節一節好奇地輕按。

  奇怪的是他的動作不帶任何的欲望,僅僅只是純粹無比的探索情緒。

  就好像在數骨上有多少處微微凹下。

  我:「……」

  就在青木快要按到我後腰時,我放在他脊背上的手抬起,握拳,猛錘了他一下。

  「…咳!」青木立刻嗆了一聲,松了力,我輕輕松松就推開了他。

  「再見,我要去圖書館學習了。」我正經道。

  青木反應極快,「不要去——」

  他還摸了摸我的眼底下薄薄的皮膚,裝出一副心疼的樣子:「詩緒裡你看起來好累啊,你可以睡覺,我們一起睡!」

  「……不了,再見。」我冷酷無情地揮別他。

  作為兩個單獨的個體,本就不可能時時刻刻黏在一起,更何況我學習時並不想和青木待在一個空間內——絕對不是因為他非要我警告一句才安靜,絕對不是。

  我一個人在圖書館待到夕陽光籠罩桌面,學得很累就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會兒。

  把頭擱在書面上,抬眸,那外貌狀似青木的銅像在這座城市小範圍內風靡一時,我才發現就連圖書館都在牆角處擺放著一座很高的銅像。

  此銅像正擺出倨傲的表情,上挑的眼眸睥睨著下方,目空一切的上位者,從銅像的臉上你看不出一絲一毫人類的溫情,只有非人般的冷漠鄙夷。

  ……這具銅像還挺像青木嘲笑別人時的神態的,就是非人感的無情無義重了些,他平日裡的嘲笑可是充滿了負面的惡意,從眼尾唇角滿滿溢出,一看就是個感情豐富的惡人。

  我發呆了片刻,還有人時不時看著銅像休息眼睛,半晌,桌子對面的一人躊躇片刻,悄悄向我的方向遞出一張紙條。

  我:「?」

  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等打開了紙條才發現是搭訕。

  我沉默片刻,無語凝噎地發現因為青木在我身邊差不多快一年了,我都快忘記被人告白的感覺,他一遞紙條我壓根就沒往那方面想。

  那人與我年紀差不多,相貌中等偏上,有點靦腆。

  「抱歉。」我小聲道,搖搖頭,沒有把聯系方式給他,將紙條還了回去。

  那男生囁嚅著嘴唇,沒再說話,默默收了回去,黯然神傷又尷尬非常,坐立難安。

  我平靜地收回視線,沒再給他壓力。

  過了會兒,他收拾好東西離開,我還是沒有抬頭,翻了一頁書。

  畢竟,這種情況還是不要再對視的好。

  「啊——!!!」

  他走過過道,忽然尖叫了一聲。

  在寂靜的圖書館宛如一聲驚雷,管理員在門口說道:「請安靜!」

  所有人都抬起頭循聲望去,那男生驚慌失措地跌坐在地,不住地往後退,斜挎包裡的書散落一地。

  「怎麼了?」

  「什麼情況?學習瘋了?」

  「不知道……他在看那個銅像嗎?」

  眾人竊竊私語,窸窸窣窣的細小談話聲此起彼伏。

  「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管理員察覺到情況,走過來詢問,見男生顫抖著伸出手指向銅像,瞳孔放大,嘴唇不住地顫抖。

  「我…我剛剛看見銅像的那個缺口有眼睛……!!」男生驚恐道。

  就在剛剛,那只布滿血絲的眼睛突兀地出現在銅像仔細才看的出的一處細小缺口處,沒有眼皮,就圓溜溜一顆眼珠,圓形黑色的瞳,周圍的眼白因為沒有血肉遮擋,那些血絲避無可避地暴露在空氣中。

  即便沒有眼皮與眉毛表達情緒,他也能莫名從它那裡感受到傳遞出的濃烈的嫉恨。

  他的內心像是湧出一股顫栗,一只無形的推手將那股嫉恨推到他心底,頃刻間懂得了那怪物所想。

  ——殺了你!

  ——殺了你!!

  ——走開!

  ——快走開!!

  管理員疑惑地觀察銅像。

  的確,在腹部處的衣服皺處有一個小小的洞,銅塊掉落,裡面居然是真空的。

  管理員將小拇指懟進去,空的,然後拿出來,湊近用眼睛看,漆黑一片。

  「你在說什麼,肯定看錯了。」管理員道。

  「不!不是!肯定有!它就在看我啊!」男生雙眼瞪大到突出的地步,盯視銅像,嘴裡喃喃,隨後停頓一秒,立刻站起連地上的書都沒有撿起,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圖書館。

  「什麼人啊……」管理員嘀嘀咕咕,對其他圍觀的人說道,「沒事了各位,都回原座吧,不要討論,請保持安靜。」

  我一直安靜地觀望事態發展。

  旁邊的人最後一句話說的是雕像販賣的火熱程度,笑道:「我聽說還有個人買了上百個這種雕像,就擺放在屋裡。每個都沒有瞳孔,也不嫌嚇人。」

  我看完書,收拾好東西也准備走人,走過過道,那人散落的書被管理員收拾在櫃子上,估計是等那男生哪天想起來了回來拿。

  我停住腳步,看著這像青木卻又有點不像的雕像。

  靠近了才發現他也有淚痣,輕輕的一點,融合進那張傲氣的臉中,渾然一體的綴著。

  那處黑暗的缺口,我看著看著,它就宛如一處黑色的漩渦,不斷地旋轉、旋轉,誘人接近,引人地獄,仿佛有什麼東西即將浮出來。

  我還沒被蠱惑住,腿先誠實地軟了,手也開始發抖,第六感持續發出警告。

  等我回過神,立刻走開了。

  天色已晚,我趕上最後一輛公交車回去。

  在走上公交車的時候,公交車司機擺放的小物件不再是小型平安符,而是鑰匙大小的雕像。

  那熟悉的雕像讓我猛然一頓,多看了幾眼才坐上後面的座位。

  望著窗外,路途堵塞,我才看清街道的店鋪公然將此類雕像當成熱銷款販賣推銷。

  但司機那個雕像就沒有圖書館那個給我的感覺怪異,我只是留了個心眼,並未發現任何不對。

  回去時,樓下的雜物堆正在燃燒衝天的火焰,紅色光映在我的瞳孔,一樓和樓上的人急匆匆消滅這團無限壯大的紅色火。

  「……還好來得及。」

  「消防車也不需要了吧?都熄滅了。」

  「誒……這不是這家人的東西嗎?他不是在精神病院死了嗎?」

  「對啊……怪嚇人的。你看那些銅像。」

  那堆被焚燒的雜物全是大大小小的銅像,銅像並沒有被燒毀,但是卻通體高溫,每一個雕像都有一處缺口,火舌從那缺口處伸進去,焚燒著內裡,引出一陣劈裡啪啦的細響。

  「誰燒的啊?」有人問。

  「不知道,沒看見其他人。」

  「太危險了,把這些都扔了吧?」

  「行。」

  雜物堆積的牆壁被燒出黑色痕跡。

  我回到家,電視正在播放搞笑綜藝,青木趴在沙發上時不時嗤笑一聲,見我回來馬上起身過來一把抱住我。

  「詩緒裡!你回來了!」

  「嗯……」我掙脫開,脫掉鞋子,「下面不知道有誰在燒東西。差點著火了。」

  「誒——不是[我]哦。雖然我也想燒,但是我才不想勞苦勞累地收集銅像。」

  ……我也沒說是你啊喂。

  水谷凌發誓,他恨富江,絕對要殺了他。

  從注射了富江血液與吃下了肉,進入醫院,卻被剖開肚皮取出一顆腦袋開始,那股恨意就如滔天巨浪,勢不可擋。

  胳膊處的裂口綿綿不斷冒出黑發,做手術的醫生皆是震驚愣神。

  那顆頭便自我介紹富江。

  水谷凌渾身失去了行動力,直到被推向病房,麻藥藥效漸漸過去。

  他起身的第一步,就是找到那些私藏富江頭的醫生們,冷血的劊子手一般將那顆頭焚燒掉。

  他其實並不知道富江的消滅辦法,只是覺得焚燒的死法才能讓他徹底消失在眼前。

  醫生推開房門,才發現水谷凌坐在地面,看著那顆燃燒得尖叫的頭痴痴地笑。

  「你在干什麼!!」

  他撞開醫生逃了出去。

  這段時間,他過著地下老鼠一樣的日子,身體的燒傷雖然恢復,但他的相貌已經被通緝,不敢隨意出現。

  一直一直蝸居在一間矮小的房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他忘記了時間,只記得仇恨,期間他驚喜地遇見過富江,便立刻殺了他。

  摸索中他發現了一個問題。

  越靠近原來他住的那座城市,富江的分布就越密集!

  水谷凌喜不自勝,成為了獵殺富江的真正劊子手。

  也由此發現了富江需要焚燒才能銷毀。

  在某一夜,他照常將最近風靡的富江雕像聚集在一起,一把火焚燒,然後在居民趕到時轉身離去。

  肚子餓,水谷凌進了一家超市,電視機正播放著他燒毀的面容照片,他神情淡漠地瞥了一眼。

  回到一樓的小屋,地板上還有一具他來不及處理的富江屍體,水谷凌在洗漱台上洗臉,鏡子裡展現出他恢復的面容,甚至比以前演員時容貌更盛。

  水谷凌痴痴地看著。

  …如果能回到從前……不,他一定要將富江殺光!!

  忽然,他看見自己的左邊臉不知何時有了一顆淚痣。

  什麼…!?!

  男人粗糙地擦拭,那顆淚痣依舊頑固地待在原處。

  「不……不不……」男人魔怔一樣扣弄,那塊肉很快被他扣出血跡。

  「呵呵呵呵呵呵」熟悉的聲音,在鏡子裡,他的臉旁驟然出現一個少年,對著鏡子裡的他露出惡意衝天的笑,那張臉宛如降臨的惡魔,糾纏不休。

  「啊!!!」

  他驚懼地後退幾步,扭頭看,卻只是泡影,他的身旁空無一人。

  「原以為,你會有點用的。」窗邊出現一個如竹修長的少年身影,他側頭往裡高高在上地睥睨。

  「呃……啊……」屋子內,裹挾著的富江屍體也在發出殘破的聲音。

  「富江!!富江!!」水谷凌感到自己的恨意在陡然間攀升,與此同時,卻又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的改變,他愣愣地低頭看自己的手掌。

  原本應該粗糙的男人大掌,正逐漸變成細膩白皙的纖細修長的少年手。

  骨骼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體內的[青木富江]終於開始發揮同化的作用,從內而外地消除水谷凌的存在。

  速度前所未有地快,以至於讓水谷凌的意識還沒來得及同化,活生生感受著身體的改變。

  「不……不可能……」他已經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四肢扭曲,直直抬起頭瞪著天花板。

  地上的青木富江緩慢地站起,冷漠地看著這一幕,隨後事不關己地看向門口,嘆了口氣:「好餓啊。」

  「廢物,你就該吃狗食。」窗外的富江諷刺道。

  「呵呵呵呵呵,你才是,醜八怪,贗品!」

  「用著我的臉,還敢叫我贗品?沒有自知之明的蠢貨。」

  那個男人痛苦的呵呵聲他們充耳不聞,來回罵了幾輪。

  月色下,男人再抬頭時,已經是一臉嫌棄的美麗少年,身型比水谷凌小一些,他打斷兩人的互罵:「快滾出去,這是我的房子。」

  「也是,只有你才配住這狗窩。」

  「滾!」

  他們三人本就眼看著生厭,[富江]們從不自己動手,太難看,也太懶。

  等另兩個富江離去,才同化完水谷凌的青木富江扭了扭脖子,發出細微的哢哢聲。

  「哎……真是沒用啊,水谷凌。」

  所有潛藏的富江都以為水谷凌會把贗品消滅掉,所以並沒有多在意他。

  就連水谷凌血中的青木都在沉睡,他想著萬一他能殺掉詩緒裡身邊的仿制品呢?一箭雙雕豈不更好。

  今晚只是一個意外——不可饒恕的意外,水谷凌顯然計劃著下一次也在那裡焚燒雕像,畢竟雕像的起始人以前就住在那裡,所以窗邊的青木才出現想要催促這個贗品快點同化。

  ——真是垃圾啊,竟然想在詩緒裡樓下焚燒,知不知道詩緒裡為了租金遭受了多麼大的委屈。

  一想到她的房子可能被燒毀,備考過程可能被打斷,她一定會露出的那般可憐到悲傷的哭泣無助的表情。

  ……太可憐了,真的太可憐了。

  青木在屋子裡像征性掉了幾滴眼淚。

  而且詩緒裡也說過不要打擾的。

  沒辦法,就只能去掉這個棋子了。

  其他的贗品最好別再出現……

  詩緒裡不知曉自己的周身窺伺著多少雙眼睛,那些眼睛雖然美麗,但泛著沼澤般的貪婪愛戀與黑沉陰暗,覬覦著,盤算著,一個頂上一個,一個代替一個,想要與她創造新的記憶。

  我發現雕像肉眼可見地減少了。

  商店也不賣了,聽說是因為邪門,傳出幾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流言蜚語造成銷量可悲,自然就不賣了。

  我考完所有人都要考的中心考試,也到了要去看中的大學考試的時候。

  起了個大早,地面鋪著厚厚的一層積雪。

  青木與我一同前去,路上全是奔考的學生,還有鼓勵他們的家人。

  我內心緊張,看著考場的建築物自我鼓勵道:「一定可以的。」

  「當然了!」青木吹彩虹屁吹得十分歡快,「詩緒裡詩緒裡,像你這麼優秀的人都不行的話,在場的人也不可能通過的了!」

  「……」我瞥一眼周圍人,很好,沒人聽見。

  到點,我朝青木揮揮手:「我要進去考試了,拜拜。」

  「嗯嗯,我在這裡等你。」青木笑道。

  我背著書包走近門口,周圍全是家長對孩子的叮囑聲,我回頭望一眼,在白雪茫茫與別人的家庭溫情中,只有那個美麗得格格不入的少年站在原地……

  靠,他怎麼被家長包圍了。

  我抽了抽嘴角,不用腦子想都知道他會拉踩別人的孩子。

  青木很快離開那群家長,朝我揮了揮手,那張得天獨厚的臉在燦陽下熠熠生輝,宛如落入凡間的幽月,淚痣在白日裡異常的吸引人。

  雪地裡有無數的腳印。

  年輕的學生們去往重要的人生拐點,在外面等待佇立的是年長的親戚父母或者兄弟姐妹。

  只有我。

  我是男朋友送入考場的。

  這算是一般的。

  男朋友是青木君,他來送我的。

  ……總覺得一年前我都不會想這種可能性,聽起來就好可怕。

  考試和以往任何一場考試一樣,我並不是第一個出考場的,卻是中間靠前的。

  我站在門口,左右張望尋找青木的身影。

  在左側圍欄外的一輛昂貴車內,車窗正在上升,但我瞥過去時剛好捕捉到一閃而過的側臉,下半部分的臉被車窗遮住,露出的那雙眼睛很像青木,他也在看我,對視上的時候爆發出驚人的亮光。

  離得太遠,我只是一瞬間的感覺是青木,正要走過去,人潮擁擠,一人把我撞了一下,我面向的方位就變了。

  一旦面向右邊,我余光下意識捕捉熟悉的人,而那個遠處戴著口罩和鴨舌帽的人的身型怎麼看怎麼像青木,特別是他也在看我,只是在我看過去的一瞬間就低下頭。

  ……誒?等等等等,別擠了!

  我被迫隨著人潮湧出,一時間失去了方向,正對的方向按照青木自己所說的,他真就等在原地,在抱臂嘲諷一些搭訕的人。

  我仔細看,他的側臉的確是青木沒錯。

  上兩個一個沒看仔細憑借感覺,一個沒看見只覺得身型像,自然是正對方向的這個明顯。

  我松了口氣,可能考試考昏頭了吧。

  我走向青木,他趕跑了那些人,正一個人站著,竟然真的一個人等了很久,沒有半點不耐。

  原以為考試會是自己一個人來,一個人走,現在有人在等我,即便是我也會恍惚一瞬。

  青木也看見了我,那雙眼眸頃刻間只裝得下我的身影,走過來一把抱住,蹭來蹭去。

  「詩緒裡詩緒裡!考完試總可以和我玩了吧!」

  我誠實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們平時也沒什麼娛樂項目吧。」

  青木沉默片刻,「那我們一起睡覺吧……」

  他預感到我會拒絕,立刻故作聰明地加了句:「比如枕頭大戰。」

  「…不要啊。你在這裡等了多久?」

  「我就沒有離開過啊,」青木愛憐地蹭了蹭我被室內暖氣空調吹得發熱的臉龐,「一直在等詩緒裡。」

  他的臉比平時更加冰冷,是在外界待久了的痕跡,我有點感動了:「……謝謝。」

  說話間,我突然感到周身一股強烈視線的刺入,甚至分辨不清方位。

  「你覺得……有誰在看我們沒有啊?」我悄悄對青木說道。

  青木抱著我含笑。

  「是失敗者啦。」


第51章

  畢業的那個長長的假期,突然讓我感覺到一陣空茫。

  驟然放下十幾年在努力的事情,不需要學習、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整天去學校,公認為玩樂的時間。

  我反而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了。

  硬生生宅了幾天,每天睡到大中午。

  第一天晚上,青木還一臉興奮地抱著枕頭進來。

  我面無表情地用枕頭把他砸出去了。

  我吃了睡,睡了吃,一整天看電視,偶爾看著看著就會感到濃重的困意——明明是一覺睡到中午的。

  再醒過來時,我是枕在青木的大腿上,一睜眼就是他靠在沙發背上,安眠恬然的睡顏。

  入睡的青木總帶著幾分柔和的蠱惑,那蝴蝶一般簌簌欲顫的睫羽根根分明,纖細無比,精致的淚痣暈出一點夢幻又具有魔力的誘惑力。

  柔軟的黑色發擠在沙發背上,襯得少年膚色白得透出脆弱的易碎感,仿佛瑩瑩白玉。

  我才醒來,腦子不清醒,混沌一片,一時間沒反應,只是單純地出神發呆。

  青木似有所覺,睫羽撲簌著緩慢睜開,黑色的瞳孔在窗外陽光下顯出暗沉的深邃死氣,他低眸,那雙眼才恢復以前的神采。

  「詩緒裡詩緒裡,你醒了?」

  「嗯……」我起身,揉揉困倦的眼睛,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生理性淚花在眼尾冒出。

  青木立即伸手用指節幫我輕輕壓了壓眼尾周圍,將淚花壓了出來,很快在空氣中蒸發。

  思維一下子放松了幾天,也許是青木這一年一直保持的縱容態度的陪伴,我與他親近了一點,具體表現為我拿他當工具更順手了。

  才醒來,越睡越困的我一伸直手臂,青木就十分自然地擠進我雙手中間抱住,我回抱住他,頭貼在他的胸口,整個人靠在他身上,又閉上了眼睛。

  青木似乎不可置信我居然還要睡,但很滿意現在的姿勢狀態,喉嚨裡冒出一道哼哼的撒嬌聲音。

  我的意識再次入眠。

  ……

  ……

  幾天後,我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算了算存款應該能支持大學生活,暫時並不想去打工了,偶爾也想要任性放松一下。

  收到大學錄取通知的那天,心情也異常的平靜,青木更為平靜,只是笑了一下,從坐在椅子上的我的身後彎腰攬住我的腰,說道:「意料之內的事情。畢竟是詩緒裡去考試嘛。他們也應該求著你來的。」

  「……」我無力吐槽了。

  最後一塊高懸的巨石穩穩落下,我徹底沒了事情。

  有一日,我和青木久違地出門閑逛,在街上一個人對著青木露出驚艷痴迷的神色,那神態我不是見過一次,而是見過無數次,就沒太在意。

  青木更是眼底沒有旁人,只在我耳邊嗶嗶叨叨,一會兒諷刺不入他眼的東西,一會兒黏黏糊糊的撒嬌,

  只是一瞬間,我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隨即愕然地發現青木居然已經很久沒有自己出門過逍遙日子,也沒有出門采購過什麼奢侈品了。

  ——至少我醒著的時候他沒有,我經常睡得昏天暗地,也不知道那時候青木的行蹤。

  即便如此也是在我家待得很久了。

  我問他,青木笑著回答:「因為詩緒裡你不覺得你這幾天[url]Www.52GGd.Com[/url]很粘我嗎?我當然就順著你啊。」

  「……」到底誰黏誰啊。

  拋開他自動打開的百米濾鏡,我這幾天的確放松了警惕,親近了他不少。

  回憶起過往,最後在我腦海中剩下的只有海底他沉下去的輕輕愉悅的笑,仿佛僅僅只因為我一個想要挽回他的動作就可以開心到無法抑制,死亡對他來說雖然是可逆的,但死亡的絕望逼近與疼痛窒息是真實存在的。

  我無法言語那一幕帶給我的衝擊,醒來時也是先憤怒於他的不躲避,他給了承諾後應該翻篇,最終在我腦子裡剩下的竟然是那副畫面。

  或者還有雪地裡他勾著無關高傲自大、僅是欣喜的笑,在那裡等我。

  在學校的日子太過驚險,也太過繁忙,我有很多事情要做,現在才安靜下來徹底思考這段關系的意義。

  我依舊認為他對我的喜歡不會長久。

  我總這樣認為。

  思緒繁雜,我理應立刻按耐下躁動的心緒,手機先響了一聲,是老師通知學生們回學校開畢業典禮。

  「好煩。」青木傾身看見了老師發的短信,蹙眉不耐。

  [對了,同學,如果你遇見了富江同學,還請通知他。]

  一股異樣的感覺劃過我的心間。

  小心翼翼地打到。

  [老師你怎麼那麼肯定我會遇見青木同學?]

  [哈哈哈哈是復制一起發的短信啊間織。不過古琦說他昨天遇見了富江,可能會通知吧。你趕快過來吧。]

  ……昨天?昨天我睡了一天壓根不知道青木出門沒有。

  我:「青木,你昨天出過門嗎?遇見了古琦嗎?」

  青木眨了眨眼睛,神色無辜,出口就是:「對啊。」

  那就行。我松了口氣。

  我們改道去了學校,我讓青木先進去,我後到。

  我在外面等了一會兒,再走向學校,此時正在放假,學校裡空無一人,顯得蕭條不少,我們班在三樓,不高不低。

  忽的,身後傳來鐵門沉重關閉的響聲。

  來不及反應,樓上突然傳來兩人的叫喊聲:「間織——!間織——!快上樓啊!你都快遲到了!」

  是我的兩個同班同學。

  我回頭,鐵鎖鎖住了學校大門,不見人影,張望片刻才看見一道人影消失在樓梯口。

  此刻學校裡竟然只有我們一個班級。

  那兩人見我站立不動,一人按耐不住問道:「間織!你是不是在和富江住一起!」

  我驟然抬頭,第六感在瘋狂預警。

  不論如何,這都是最糟糕的局面。

  我轉身想打開大門,鐵門被鎖得很緊,沒辦法打開分毫。

  那兩人也從三樓消失,隨即是更多的腳步聲。

  我急出了眼淚,但馬上轉頭找新的藏匿點。

  ……青木呢?會被他們怎麼樣?會不會被發現他的秘密?

  風在刺激我的眼睛,我的皮膚,身後傳來一眾人興奮的喊叫。

  我顫抖著手拿出手機報警。

  「不仗義啊間織!明明學校裡沒和富江說過話的!」

  「別跑啊,你喜歡富江的話我就讓你下去陪他!」

  報完警,我拐彎到學校的後面樹林裡,肺部沉重,我的喉嚨發出緊張的破漏風扇般的劇烈喘息。

  我想我無計可施了。

  「啊!」

  跑得最快的一個人狂笑著抓住我的頭發,我摔倒在地,身體與硬質水泥地碰撞出幾乎震碎骨頭的疼痛的,傳出咚的一聲。

  他身後的人很快就要趕來,我急忙握住他要刺向我的刀刃,胡亂踢,狠狠踢中他的腹部,他吃痛松手,我起身跑走,心神極度緊繃之下,連他的刀鋒在我手心劃出的傷痕都無所察覺。

  「該死……別跑!!」

  我從未跑這麼快過。

  直到拐彎路過一間體育器材的堆積房,門後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我,我心神一緊,見黑暗無比的器材室門後是青木冷冷的臉才跟著他進去。

  一進去,門被關閉鎖住,視力失去了作用,門窗緊閉,沒有透出一絲的光亮,伸手不見五指。

  只有我呵呵的喘氣聲:「青…青木,怎麼辦?」

  我問手的主人,出聲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臉。

  他緘默著,在黑暗裡除了那只緊緊扣住我無傷的手,就再也看不見他其他的部分。

  門口傳來一眾人的腳步聲,他們似乎並未看見我進來,於是依舊朝前奔跑。

  我捂住嘴巴噤聲,卻感覺到手掌的血腥味,疼痛感遲來地傳遞,我就沒有捂緊。

  等外面沒了聲音,我才繼續喘息。

  我跑得脫力,再加上心情的緊張,腿軟得一下子跌坐下來——沒有跌在冰涼的地上,在我脫力的那一剎那,一只手從身後攬過我的腰,我軟軟地跌倒在青木的懷裡,他順勢坐下,雙腿岔開,於是我便躺在他懷裡。

  「警察來之前……能行嗎?一定能行的吧?對吧?」我越說越想哭。

  「能。」青木的聲音異常的冷,帶著極度的平靜。

  那一刻他的情緒已然爆發到無法通過言語表露,反而收斂了一切,將危險翻騰的思緒藏在表皮之下。

  我情願相信他。

  我問:「學校後門呢?」

  青木:「也鎖住了。」

  「……」

  安靜下來以後,我總覺得這裡也無比的詭異,也許是黑暗帶來的未知,那些周身無法看見的地方總是有種被某些視線注視的悚然。

  空間內只有我的喘息聲,甚至劇烈的心跳聲。

  青木忽然抬起手,冰涼的手掌蓋住我濕潤的眼睛。

  「不要看詩緒裡。」

  我不明所以,下一秒,輕微的開門聲響起,我嚇得屏住呼吸,眼淚不住地流淌。

  聲音細細若蚊:「誰……」

  「別害怕。」青木再說道。

  ……什麼?

  直到門關閉,空間內依舊無第三人的聲音,我意識到什麼。

  「剛剛……這裡有第三個人?」

  青木:「詩緒裡,不要想。」

  沒有在運動,我胸口的起伏卻越來越大,呼吸越來越急促,眼淚很快浸濕了青木的手掌。

  他另一只手拿起我受傷的手心,看了許久——他似乎在黑暗裡都能看得見。

  又過了一會兒,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尖叫聲。

  門再一次被打開。

  又是一個人出去。

  我不想探究什麼,雖然內心的猜想一個比一個可怖,渾身在顫抖著,拘束著。

  明明不該探究,就像以前一樣躲過去就好了啊!

  但是這次又是關於青木的殺戮,我又被牽連其中。

  在恐懼中我頭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我必須要向前了。

  至少……至少下一次得提前規避掉。

  至少這都是幫助我們的人,沒有危險。

  我想的是空間內可能都是青木指使的其他人,於是僅僅做了片刻的心理建設就抬手想扒開青木的手掌。

  「詩緒裡……」青木喃喃一聲,「真的要看嗎?會污了你的眼睛的,他們不配被你看見啊。」

  對那些人侮辱的態度更讓我對那些人身份的猜測深信了一分。

  「警察等會兒會來……萬一你們做了出格的事會被逮捕的……我們得找一個新的方法。」我以為他們是以暴制暴,畢竟青木那些追隨者們都是如此。

  他的手掌被我堅定不移地挪開。

  ……

  青木並未阻止。

  ——他雖然一直一副極力想隱瞞的模樣,但只要戀人察覺到端疑,想要看的時候,他卻聽話地不會拒絕。

  青木對這次詩緒裡的受傷感到極度的憤怒,以至於想要徹底放開限制的欲望衝破了圍欄。

  ……以前不能同時出現,導致出危險時總是處處受到限制,即便其他贗品能發揮最後的余熱也只能躲著藏著。

  雖然很快意……但還是保護詩緒裡更為重要。青木看著那手掌的鮮紅想到。

  他的確嫉妒其他人也能保護詩緒裡……就像雪山的那次,嫉妒宛如藤蔓瘋狂生長,但只要真的對詩緒裡有利,當時的青木卻又能主動釋放出信號,期望通過他的眼睛能讓贗品知道如何拯救她。

  如同一個矛盾體,一邊嫉妒,一邊又不得不放手。

  一邊惡毒地想那些失敗者最好不要出現,一邊在此種情況下不得不利用他們。

  所以他情願詩緒裡知道真相,然後才能毫無顧忌地讓那些贗品們付出一切去保護她。

  ……

  我的眼前顯示出光亮。

  一個人恰好打開了門,陽光傾瀉,那人的背影修長如竹,他意外地回頭看過來——那雙黑眸,還有一張完美的臉。

  是青木。

  但青木還在我身後啊。

  我思維凝滯,幾乎是瞬間啟動了自我保護機制,無法思考,只能呆呆地看著。

  那和青木一模一樣的少年皺起眉:「你在干什麼。」

  我身後的胸腔因為說話而輕微震動:「關你什麼事。讓詩緒裡看見你,你就感恩戴德吧。」

  那人嘖一聲,看向我時又微彎了眸,笑道:「詩緒裡。」

  他喊了我一聲,我愣愣沒有應答。

  「快走啊!老爺爺嗎這麼慢!」一個聲音從身側傳來。

  我僵硬地扭頭。

  四個一模一樣的青木,或坐在籃球推車上晃腿,或直接坐在墊上,或者站立一旁抱臂。

  全都無一例外地離我很近。

  下一秒,他們的視線轉過來,頃刻間與青木一般無二的眼神齊齊裝滿我的身影,宛如蓄勢待發的野獸角逐。

  「你們看什麼啊!」身後的青木怒道,「只是讓詩緒裡看一下你們,你們除了保護詩緒裡外就毫無用處!」

  「我才是青木富江!」一人道,「你這個贗品!」

  「哈,你在說什麼鬼話。」

  「醜八怪。」

  「安靜,蠢貨嗎,你們想別人發現這裡嗎?」

  他們安靜下來,那一張美麗到失去性別的臉已經是世間絕無僅有的美貌,此刻我的面前就有整整四個。

  難以形容看見那些復制粘貼一樣的美麗少年同時出現在眼前,表情鮮活地吵吵鬧鬧時,那詭異的場景帶給我的奇怪情緒。

  我凝固的思維慢吞吞開始轉動。

  呆滯的神情恢復一點,但是那每一處都相同的精致少年們依舊讓我下意識駭住。

  門口的那個少年沉默地看我一眼,徹底出去,關上門時,隨著最後一抹陽光被阻隔,身後的青木立刻捂住我快要尖叫出聲的嘴部。

  「嗚嗚嗚嗚」我發出近似嗚咽的聲音,咬住他的手掌,眼淚流下,滴入他的指縫。

  空間重新陷入黑暗。

  他們既然被看見,就肆無忌憚起來,一人捧起我受傷的手像小狗一樣仔細地舔舐掉血液。

  「很痛吧詩緒裡……那群人真該死啊。」

  還有一只冰涼的手在按我的小腿肚:「都脫力了……詩緒裡,別害怕,當然了——除了我其他人都看成劣質的復制品就好!」

  另一條小腿肚也有人在輕輕的按摩:「閉嘴,我才是青木富江。詩緒裡詩緒裡,你不要信他們。」

  那個坐在推車上搖腿的青木似乎跳下來,在黑暗裡他准確地摸上我的眼睛下方的淚痕。

  「詩緒裡……不要哭了,那些人都會得到懲罰。」

  身後的青木將頭埋進我的頸肩,隱去嫉恨的神色:「詩緒裡……」

  他們或慢或快地說道:

  ——「我說過,我會保護你的。」

  無法目視的黑色裡,冰涼在輕輕又憐惜地觸碰我的身體,緩解我的酸痛,止住我的鮮血,舒緩我的痛意。

  針鋒相對的惡劣氣氛僅僅因為我而變得表面融洽而和睦。

  我嗚咽了幾聲就安靜,只有抽泣聲不斷在空氣中響起。

  他們的安撫聲細細碎碎,無比繁雜。

  我內心此刻空白茫然一片。

  隨後竟然在他們絕對保護的氛圍下逐漸減少了不安,出於青木長時間在這方面獲得的信任,令我不自覺相信他不會傷害我,與此同時卻產生了更多的疑惑和與生俱來的對未知的恐懼。

  ……實驗體?復制體?還是依舊是超能力?

  ……起碼,他們看起來不會害我對吧?我哭唧唧地輕微顫抖著想到。

  而且,

  好冷。


第52章

  此時的劇烈呼吸並不是運動的緣故,而是在昏黑環境裡那幾雙同樣的手帶來的渾身顫栗的錯覺。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恢詭譎怪之感,一毫不差的五個人,用相差無幾的說話內容,帶著我十分相熟的風格。

  呼吸間暈出的熱氣附著在少年的掌心,很快變成微微濕潤的水汽,濕熱一片。

  我的皮膚在掌心狹窄的空間內變得熱氣騰騰,骨子裡卻在發冷。

  音量不大的絮絮叨叨此起彼伏地在我身邊響起,那些字符逐漸變成我聽不懂的怪異符號,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混沌一片。

  我在這裡心驚膽戰,那青木復制體們完全沒發現似的,就是自說自話,越說越離譜。

  還夾雜著對其他人的暗暗拉踩嘲諷,前一句安慰我吹我彩虹屁,後一句就大罵其他人無能至極,都沒有及時發現潛在危險。

  ……你不也一樣嗎喂。

  我的心情吊詭地平復下來,稱得上是奇跡。

  我懷疑如果現在有一個殺人犯——如果他頂著青木的臉,我就會產生那麼一絲「他不會傷害我」的想法。

  但懼怕依舊存在,矛盾的情緒不斷衝擊共存,洗刷我的心髒,仿佛要硬生生刮下一層心髒表面的薄肉。

  最終,外界傳來警察進入逮捕的聲音。

  我的心緒也逐漸平靜,甚至開始煩躁——因為太吵了。

  一個青木就夠吵了。

  五個青木就跟呱呱直叫的青蛙演唱團開演唱會差不多。

  我的手掌的傷口被綁了干淨的布,他還不怎麼會包扎,亂七八糟的,我不得不自己幫了把手。

  按我小腿肚的手不會按摩,只照貓畫虎地一處一處向下按,詭異的是這兩個按腿的人明明在對罵,手法卻是一樣的風格一樣的爛,彩虹屁也差不多。

  片刻,我受不了收了腿,撥開身後的青木捂著我嘴的手掌。

  「……等下警察來了怎麼辦。」我腦子混混的,一出口說的只能是干巴巴的提議。

  ……完全不知道怎麼處理現在的狀態了。

  我一說話,那五個人就安靜如雞。

  那一刻我腦海裡太緊張太慌亂,竟然開始開玩笑躲避可怕的事實。

  比如,我此時就好像一個領導發言,五個下屬在黑暗裡十分遵守紀律的安安靜靜地看著我。

  「沒關系,那些贗品會解決的。」一人說。

  「他們也就這點作用了。」

  「不過有點麻煩。那個先死的贗品還沒來得及復活。」

  「那不正好?剛好把那群人逮捕判案。」

  「詩緒裡詩緒裡,你好點了嗎?」一人突兀地開始黏糊糊地關心我。

  氣氛陡然凝固,我即便看不見也能敏銳地感受到那人應該被其余人的目光刺穿。

  我硬著頭皮:「……還、還行吧……」

  我頭一次發現我這種人也能扯上「勇敢」這個詞語。

  畢竟現在我都沒有暈厥,還能莫名其妙的對話……

  「太好了,詩緒裡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我才是最擔心的!我連飯都沒吃就趕過來了……」

  「我才是!」

  他們有的還在裝哭,我腦袋嗡嗡的,「都別說話了!」

  立刻安靜。

  我:「我…你們……這是青木你的超能力?分、身術?」

  「啊這個……」我身後的青木猶豫不決。

  「詩緒裡,你聽了以後不會害怕嗎?」

  我面容僵硬:「那還是算了吧……」

  我呆呆地抱著自己的膝蓋出神。

  幾個青木不甘寂寞地靠近,要說話,被我制止住。

  過了一會兒,我一個人走了出去——畢竟那些人要做筆錄,都知道我在這裡,但那幾個青木並不能出現——他們其實不在乎,一臉坦然地想要跟著我一起出去,我表情都快裂開。

  「最好別讓人知道你的特異能力吧……」我委婉勸告。

  雖然不知道剛剛那幾個出去的「青木」怎麼樣了,但能少就少。

  我想了一下幾個一模一樣的少年同時出現的震撼,估計得把警察他們嚇得夠嗆。

  在門扉敞開的陽光下,幾個青木齊齊露出不能理解卻又感動至極的表情。

  「詩緒裡……」

  幾道同樣音色的聲音叫我的名字,直叫我頭皮發麻。

  馬上道:「我走了。」

  我來到警察面前,被當成證人以及受害者之一帶走。

  我:「我能先問問……」

  我謹慎地挑選信息暴露程度不多的話:「跟我一起來的那個人……也就是這次案件的受害者除了我,其他的也和我一樣嗎?」

  「不,應該有兩個以上的受害者,除了你躲起來安然無恙,教室裡的人已經……」他露出悲憫不忍的神色,並安慰了我幾句,「還有幾個凶手逃跑……但其他共犯說他們是帶著另外的屍體跑的……也就是說受害人不止一個。」

  我坐在警車裡心神俱震,忙低頭掩飾住表情。

  他以為我是害怕加傷心,也就體貼地沒有多問多看。

  我死死低著頭盯著自己放在膝蓋上微微顫抖的手。

  很快,一滴一滴的淚砸在手背。

  毋庸置疑,這是因為青木而引起的殺戮——但他…或者他們為了我產生的死亡依然會讓我的身體沉重得喘不過氣。

  作為一名普通有良知的人我產生了感動愧疚等復雜的正面情緒。

  而作為自己,我忽的不知該如何處理突如其來的改變。

  就像我知道青木喜歡我,但我從不認為有多麼唯一、多麼深刻,現在他以行動證明了自己——雖然他可能並不認為目的是為了證明,但在我眼裡算是。

  印像的改變扭轉使我懵了很久。

  就在我做完筆錄,在警察局大廳坐著呆愣的時候,旁邊坐下一個人。

  「我,看到那幾個富江在爭吵了。」北村雄委婉示意我。

  「…北村先生一直知道嗎?」

  「……算是吧,抱歉啊間織。」北村雄又蒼老了幾分,過多疲憊的委托和質量低下的生活讓他的身體迅速被拖累下去。

  沉默。

  大廳間人來人往,還有人在歇斯底裡的爭論。

  「要去外面坐坐嗎?」北村雄道。

  「嗯……」

  我們來到了河邊的橋上,冷風一吹讓我混沌不已的腦子勉強清醒了不少。

  「其實富江分裂的話你不必擔心,」他似乎以為我問了青木真相,青木一定會毫無保留地說出口,所以北村雄說的前提就是認為我知道,「他們就是同一個人,性格外貌記憶……都是一樣的。就像一棵樹,一個身體被分開,一塊肉或者一灘血分裂長成的富江們本源都是一樣的。」

  「……」猝不及防知道真相,我吹風的腦子又給蒙了,震撼地望向北村,他並未發現我驚恐的表情,目視前方,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情緒裡。

  特別是當他說自己這幾年的經歷,什麼分裂什麼同化什麼魔性魅力……這還是人嗎?!……青木真的不是人啊!

  我聽得滿臉麻木,世界觀已經變得稀碎,被碾成了渣子。

  青木就是「惡」的本身,即便什麼都不做就能吸引住人的惡念。

  有的人本就是普通人,普通人當然有好的一面壞的一面,平凡過完一生倒也沒什麼,可一旦遇見青木就會徹底摧毀那良知的防線,墮入地獄。

  有的人根子裡就是壞的,遇見青木簡直就是火星迸發,人生盡毀不說,自己也將成為劊子手。

  就算是對青木沒有興趣的,也會被他饒有興趣地編織各種各樣的圈套,一旦墜落就是萬復不劫。

  北村雄:「總之,我從未見過在他身邊能夠幸存的人。如果一個陌生人出生的善惡分數是零,那麼富江僅僅只是存在著就是負數。」

  我回想過往,的確,這些日子的危險大部分都是青木引起的……只是他依言在保護我。

  「作為怪物,他保護你的時候就是命運給予人類的一絲奇跡吧。」北村雄斂下眼皮,說道:「我因為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惡劣,所到之處皆是糾紛不斷、家破人亡、那些人無一例外的人生盡毀,而我依舊在探尋……所以我才說我也許已經受到了蠱惑,只是勉強有一根線吊著……」

  「我清楚地知道總有一天我也會像他們一樣瘋瘋癲癲,親手毀掉自己打拼的一切——雖然現在我也毀掉了吧……抱歉啊間織,上次是騙你的,我有時候勉強保持理智時也會後悔我居然把自己過成這個鬼樣子,但一想到別的遇見富江的人的慘狀,我又卑劣地感到慶幸。」

  我沒有說話,頭腦在處理這些亂成一團毛線的龐大的信息。

  過往的一切串成線。

  所有的信息已經明朗,就如我所看見的,和北村所說的那樣,青木非人,他稱得上是怪物。

  ……怪物?我有些不真實感,導致我的情緒表面上甚至再沒了波瀾。

  還有,為什麼是我呢?我有什麼戳到他的點讓他喜歡的?

  北村雄:「這世道,連人渣和廢物都有人愛得死去活來,就算是再怎麼惡劣的對待對方,對方也不會放棄離開。愛情最不講道理了。」

  ……謝謝。我抽了抽嘴角。原來如此。

  「而且,間織你的理想型,富江不就能做到嗎?」北村雄道。

  風靜止,水面余下的漣漪不斷的擴大,我聞言一愣,他轉過頭來注視,深邃的眼顯得那麼令人信服。

  「你是唯一一個,能在他身邊好好活下來、一直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的人。」

  「而我沒有被徹底壓垮,也是因為你,謝謝你,間織。」

  最後,我喃喃地與他道別。

  他眼內的感情無比沉重。

  北村雄這才點上一根煙。

  他遙望遠方。

  報恩的方法之一,就是引導她進入最正確最幸福的道路——因為富江是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她還有未來,只要接受……

  只要接受,富江就是被馴服的獸,討好她的貓,收斂鋒利的怪物。

  但如果拒絕……

  煙圈吐出,半空中消散。

  北村雄猛然發現,恐怕連富江自己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因為他的愛是懵懂的,也是刺人陰暗的,不懂事的孩童心態才會釀成無法預警的更大的禍患。

  但無可辯駁的是,結果一定不是一個正常人想看到的。

  ……

  夕陽的時候,我去了學校,黃色的警戒線形成封閉的空間,我不知道自己該干什麼,腦袋空空的進去,只是想要看一眼現場。

  意外的,教室裡有一個人,是青木,他正渾身光、裸的蜷縮在角落抱著膝蓋沉睡,按照他的體質,這應該是殘留下的血肉化成。

  我被定在原地,撲簌簌落下淚來,說不清楚是恐懼更多,還是更復雜的情緒糾纏。

  他似有所感,睜開了眼,一見到我就展開了笑顏:「詩緒裡,你是不是來接我了?」

  我擦了擦淚,抽泣道:「…沒有,我沒想到你在這裡。而且…那些青木應該都是你。」

  「不是啊詩緒裡!那些都是仿制品!只有我是真的,只有我能待在你身邊!」

  「那那些被帶走的青木呢?他們也真的死了一遍嗎?」

  「……詩緒裡,」青木的表情沉靜下來,除了嫉妒,還有更深層次的情緒,「不是每天能答應我的一個要求嗎?那就不要想他們。不必擔心他們,這是日常啊,才不會怎麼樣。」

  「……」我忍著淚,先把他儲物櫃裡的衣服丟給他。

  等青木穿好,想要像以前一樣親昵地抱過來,我伸手拒絕了他。

  他笑容一僵,立刻冷下了表情:「…是不是那些贗品惹你生氣了詩緒裡?還是說誰?」

  我僅僅只是看著他。

  無法想像這是我的理想型。

  難道這就是獲得理想型必須付出的巨大代價嗎?

  我沒有說話,只是回去,青木亦步亦趨地跟著我。

  我目不斜視地問他過往的一些事。

  青木不會欺騙我,他大肆誇張了自己的行為,似乎希望我能對他給予一個笑,或者一個吻。

  而我聽著那些死亡,那些我不曾知曉的奉獻,但他對此的輕松態度,如同並不知道自己這些行為對他來講是多麼大的改變與犧牲,一時之間竟讓我覺得他就像懵懂的野獸。

  中途,小巷子拐角處也走出一個[青木],眼神狠毒地盯視我身邊的少年。

  他一跟我對視眼神卻軟化掉:「詩緒裡詩緒裡,干嘛跟這個廢物在一起。他可是被那群人殺了的。」

  「你又有什麼能耐,不過是拿走了我的外貌而已,並且沒有達到我的萬分之一!」

  兩人很快吵了起來,一人拉住我的胳膊,但都沒有用力,在我耳邊嗶嗶叨叨吵鬧。

  我:「安靜!別吵了!」

  他們兩人不甘心地閉嘴,一人又問道:「詩緒裡,你一定是要我的吧!」

  「不是!是我啊!」

  眼看又要吵起來。

  如果真的和青木在一起,我果然是不行的啊。

  難道一天一天都要糾結於那麼多青木嗎?我的生活又過不過了?

  我忍耐不住,鼓起勇氣說道:「如果是一個以上的青木,我都不要的。我不可能選擇的啊,選擇之後你又要死,又要分裂,難道我還要繼續嗎?」

  兩人徹底噤聲,眼神陰翳帶著翻湧的黑色。

  最終,一人道:「……那詩緒裡你最後一次選一個吧。」

  ……靠。

  我是點兵點將選出來一個的,那被選到的人立刻抱住我撒嬌,另一人臉色難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轉頭離開,伺機而動。

  我莫名的湧出一股內疚,急忙壓下去。

  千萬,千萬不能產生任何態度軟化的情緒。我幾乎是自救般想到。

  一直回到家,我的表情都是空白的。

  青木蹭我的時候,那雙黑眸靜靜地凝視,半晌妥協般嘆了口氣:「詩緒裡,別擔心了。[我]說過啊,那些贗品們都是為了保護你而存在的。如果你沒有危險,他們不會一起出現。」即便他們的內心渴望多麼強烈。

  「詩緒裡,今天的要求改一下——能不能不要想那些贗品的死亡……或者接受死亡,因為[我]就是這樣的啊,詩緒裡的心髒太柔軟的話,會被刺穿的。」

  我看向他,這個一直以來隨心所欲的人。

  這個還沒等我崩潰,就自行做出讓步的人。

  ……

  青木仿佛違背了本性,戴上了枷鎖,如果按照以前的性子,現在就應該有無數的青木在此刻出現——因為想啊,想見她,想吻她,想向她撒嬌。但一直沒有,就如同往日一樣。

  暴露分裂體的時候,沒有一個富江想的是讓她接受所有[富江],當然是只接受自己,可是當真的暴露,原應該產生的借刀殺掉她身邊的富江自己頂替上的情節也並未產生。

  他們會想,

  萬一聽他指揮的蠢貨們傷害了詩緒裡呢?

  萬一她害怕了呢?

  …萬一她拒絕了所有[富江]包括自己呢?

  如此,竟然退回了原狀。

  偶爾有按耐不住欲望的人還是出現在她面前,但剛剛的事發生之後,在得到詩緒裡的拒絕之後,暗藏的青木們應該短時間也不會再出現此類情況。

  他宛如一個龐大蠢笨的怪物,就算露出真實的鱗片,也得按耐住想讓她撫摸的欲望——因為她會受傷啊,她的心會受傷。矛盾的心理讓暴露在空氣中的鱗片又翕張著收斂。

  嫉妒,是構成富江的主要材料。

  但嫉妒此刻又為某種新的情緒讓位,構成她口中的青木。

  所有人眼裡的富江。

  還有只屬於她的青木。

  他選擇了青木。

  ……

  他的雙眸一如既往地微彎,似乎只是說一件不起眼的事情。

  我才遲鈍地想起今日他救了我,說道:「今天……謝謝。」

  「誒——詩緒裡,你不會以為都是[我]引起的災禍,來怪我嗎?」他眼含愉悅。

  與眾不同的反應讓我一愣。

  青木應該是順杆子往上爬、接受我的道謝甚至提出更得寸進尺的要求的人。

  但現在他就像是徹底剖開了內裡。

  他並不聰明,但在人心上,只要認真,便是不敗的。

  我改口道:「那我怪你。」

  「那請懲罰我吧。」

  「……」

  「詩緒裡詩緒裡——反正你不能離開我。」青木笑道,就算知道是自己惹出的災禍,他也不願意放手,這時候倒是顯出一些自私貪念的本質來。

  我低斂下眸,又抬起與他對視,頭一次認真地問他:「你喜歡我?」

  「對啊對啊。」居然是玩樂的態度回答。

  他好像也不認為自己的感情是常規人類的喜歡。

  我換了一種問法:「你想要永遠和我在一起嗎?就是一直到入土的那種。」

  青木愣了愣,他想了片刻,遵從內心道:「想。」

  「只跟我一個人?」

  「想!」

  「一切以我為中心,大大小小的事情必須以偏愛我為主,我工作去了哪裡你就得心甘情願地放棄自己的生活跟著我去?」

  青木一副這根本不算什麼啊的表情:「想!」

  「而我,並不會做出相等的事,你在此前提下,依舊會繞著我轉?」

  「想!」

  說喜歡,他不懂,說事實,他卻又懂了。

  我安靜地看著他。

  我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

  青木並不會放過我,但我也不怕,並不認為他在我面前有什麼可怕的。

  這是唯一的、能夠做到我要求的人,我承認在我知道真相那刻除了震驚與恐懼,還有那些情緒之下的些微心動,遞情書之前的那股心情又悄然冒頭。

  想想看,他的理念與常人不同,但他能夠為你付出一切。

  我並不幸運,所以需要付出代價。

  他的體質,他帶來的麻煩——

  但也許…也許青木是能夠改變的呢?他並不在乎那些人,那麼害死人或者保留他們一命,推開他們又有什麼區別呢?或者提前規避危險,或者真真切切地保護我——就算他武力值低,數量上應該也能取勝吧?

  我不奢求所有青木都這樣,我只想眼前的[青木]是如此。

  我輕輕道:「……聽我的話呢。」

  「想!」青木預感到我的態度,開始興奮地吻我的側臉。

  「這可是你說的。每一個青木都要遵守的。」

  他不太高興我提到其他青木,輕力地咬了一口我的臉,沒用力。

  我想我也許真的是自私鬼也說不定。

  因為我冥冥之中預感到,就在此刻,我徹底掌握了他,就像握住了他脖頸上的繩,絕對的偏愛能給予人絕對的安全感,這讓我一向膽怯的性格催生出肆意。

  「你看我。」我說道。

  挨挨蹭蹭的青木才聽話地直起身注視著我,雙眸裡的感情已然不全是愛情,怪物沒有親情、愛情、友情。

  這更像是單純又濃厚陰沉的愛,在人類感情之上,侵、占了他全身。

  我攬住他的脖頸,青木就彎下了腰,俯下了頭。

  我親吻了他,就像蓋下了印章,開始新的階段。

  他的唇瓣也是冰冷的。

  青木僵硬了一瞬,隨即像個小狗一樣,伸出舌來舔舐。

  他就像探索新地圖一樣探索我的唇內,但很快便掌握了技巧。

  這速度我都吃了一驚,等反應過來後,只覺得腿都軟了,我的體溫被掠奪,我的呼吸被侵、占,就連青木微微溫熱的唇內都因為死死糾纏著我而變得更加的熱。

  我不得不揪緊了他的後背衣物,揪出褶皺,喉嚨嗚咽了一聲,頭皮都在發麻,完全沒想到只是接吻就能渾身一個激靈然後站不住。

  靈活、黏糊、濕熱、還有占有欲。

  我的腰被攬住提著,最後是我先推開他的。

  我在喘息,青木則舔了舔唇,徹底激發了他本就誘惑的內裡,淚痣一點,蒼白皮上興奮的緋紅,少年在此刻散發出極致的蠱惑力。

  他再留戀地舔了舔唇,道:「詩緒裡,我發現你的口腔更熱誒。」

  「……」我就算還在喘息也瞪他一眼,「不要說這種話啊!」


第53章

  算是初吻。

  雖然青木也是初吻,但他比我厲害多了,探索欲與欲望一並激發,隨心而動的人最難以招架。

  我感覺我整個口腔都麻麻的,特別是上顎,真的很癢很想撓……

  不想讓青木察覺——因為這家伙絕對會得寸進尺的。

  發現讓青木改變也是一項特別艱難的工程,首先,他外表是一個人,存在於社會關系中就一定會與別人有所交流交際。

  而讓青木一夜之間變成謙虛友善的優質青年明顯是做夢比較快……我也沒想過改變他的性格,不可能的。

  出去逛街的時候,果不其然又遇見一個想要搭訕的人,青木很不耐煩,「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是浪費我的時間。快滾。」

  那人一驚,不滿道:「你…你這人怎麼這樣說話!」

  我默默躲在青木的身後,眼看他們就要吵一頓,連忙偷偷拉一拉青木的袖子,小聲:「別管了,別說風涼話了,快走。」

  青木頓了頓,也沒有再糾纏,繞過那人離開。

  那人往地上啐了一口,但相處和爭吵的時間程度都很短,僅僅是心中不忿而已,瞪了青木幾眼就走了。

  我看得心驚膽戰,對他道:「你罵幾句就得了,趕快走才最重要吧!萬一時間長了別人又起了殺心呢……」

  青木眨了眨眼睛,安靜聽了我幾句,他實際上並不在意理不理人,按照我說的做對他來說也沒什麼——當然,對於聽話這一點他本身是十分厭惡的,任何人都不能束縛他,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只是現在聽我的話時仿佛就成了一個例外,青木很順滑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也懶得分析自己的內心為什麼這麼雙標。

  不如說他就是這樣。

  我說完,仰著頭認真盯著他,等青木回復。

  青木原本想乖巧點頭的,卻緩慢地再次眨了眨眼睛,雙眼發亮,整張臉都鮮活起來:「詩緒裡你說的真的很對啊,以前一定就是這樣做的然後規避了很多風險吧!真的好厲害!」

  ……不是,我就沒跟人吵過架啊。

  他吹了一波彩虹屁,然後黯然神傷道:「其實我也不太懂別人為什麼都要與我起衝突……明明我什麼錯都沒有,他們還要依依不饒,口出狂言,罵罵咧咧的,素質低下,我也真的很害怕很生氣啊詩緒裡,生怕他們突然對我發難……」

  他的謊言一套一套的,我死魚眼聽著,青木說到最後窮圖匕見,眼尾含淚,好不可憐地祈求我:「還想接吻。」

  「……」我差點無語地抽動唇角。

  我委婉拒絕:「大庭廣眾之下,人來人往的,不太好吧。」

  青木換了個要求:「那還想舔詩緒裡的口腔。」

  「……有什麼區別啊?!」

  他攬過我的肩膀,委委屈屈地彎腰,微涼柔軟的側臉帶著耳邊的細碎黑發輕輕蹭我的臉肉,摩擦間生出熱度。

  「我們是情侶吧詩緒裡,那麼接吻也可以啊。」他理所當然道。

  我死魚眼:「那我拒絕你也可以啊。」

  青木安靜幾秒,忽的露出更加可憐的表情,像是被誰欺負狠了,連眼尾都染上將苦未哭的微紅,眼睛裡含著幾分憤恨:「我知道了,詩緒裡你一定是討厭我的體質吧!我雖然死過,腐爛過,還被分、屍過,但是新生的我絕對是比新生兒還要干淨的存在!世界上沒有比我更干淨的人了!」

  他一頓,自動甩鍋:「肯定是其他人死後都太難看太髒了,詩緒裡你才會形成這樣錯誤的認識。我不一樣,我一絲污穢都不會有。每一處都很干淨。」

  「哦。」我干笑幾聲。

  因為的確,青木就不像是某些男生甚至出入社會的男人那般多多少少有些不干淨——不是指他們不愛清洗,而是指他們根本打掃不好自己,掌握方法不對。

  青木就不一樣了,原以為接吻後我得忍住嫌棄的——對不起,我從來沒想像過別人的嘴裡是什麼感覺,一想就很惡心。

  但青木探入的時候,只覺得柔軟,還有一股清清的、內裡又莫名糜爛的微香,使人不自覺地沉迷,勾引著人腦海深處的欲望,那一瞬間宛如置身軟綿的雲上,只剩下極致的享樂。

  一想就是因為他的特殊體質。

  怪不得古代那些人那麼沉迷美人。我想到。單單是青木一個人就能給予人高規格的享受,這就是非人類嗎?

  最終是我們回去的時候,他跟只小狗似的黏上來,我一個不察陷入了沙發,他先是舔了舔我的唇角,垂下的黑色碎發若有若無地撓著我的額頭臉頰,我的額發都被掀開露出額頭,青木似乎很少看見我完整的前額,好奇又愛不釋手地摸了摸。

  我被摸得閉了閉眼。

  青木探入勾起我的時候,我又感受到那股迷醉的氣息,這次更加的明顯,隨著他的動、情而變得濃郁,那是正常人類無法抵擋的魔力,如同藤蔓荊棘,從根部向上緊緊纏繞,深深扎入人的血肉,而人類只能麻痹般享受。

  我被迫仰起頭,攀附上青木的肩膀,然後也不再需要做什麼了,享受就好。

  青木很會觀察,只要他想,能給予人天堂一般的愉悅感,不論是計謀還是現在的接觸。

  呼吸構成濕熱的霧,他跟條蛇一樣纏得我喘不過氣,不僅是唇齒糾纏,還有他擁抱時四肢身體的纏繞。

  等一吻畢了,我腦袋暈暈沉沉的,宛如踩在棉花糖上沒有結束的實感,帶著喝醉後的迷幻感。

  青木舔了舔唇,他在我上方,毫無邊界感,見我眼角濕潤,便笑道:「詩緒裡詩緒裡,你好可愛啊。」

  我清醒過來:「……哦。」

  「還想要。」

  我冷酷無情地推開他:「不要。」

  夜晚,他一臉笑容地抱著枕頭進來,「詩緒裡!既然我們都接吻兩次,一共二十五分鐘了!總可以一起睡了吧!」

  他哼著歌把枕頭放我床頭墊好。

  然後被我趕了出去。

  時間有些長了。

  [青木]們想到。

  那個贗品在詩緒裡身邊待的有些長了。

  雖說以前有陪伴詩緒裡更為長久的青木,但是不一樣。

  不一樣!

  夜晚,不同地方的青木們露出或嫉恨或憤怒的神情,眼尾流淌出極深的黑色泥潭與濃濁的滔天惡意。

  那個詩緒裡身邊的青木的記憶一直在被翻閱,別的青木不能每時每刻閱讀,但每時每刻都有青木在看。

  衝天的嫉妒,燒灼著心髒。

  幾乎忍不住要打破和詩緒裡的約定,一個又一個出現在她面前把她搶過來。

  最好是在他們接吻的時候,拽住他的頭發狠狠地將他甩到地上,詩緒裡一定會露出驚訝的眼神,沒關系,因為自己會頂上那個位置。

  把她口腔裡贗品的味道一點一點舔干淨。

  但青木們忍住了。

  只是將脾氣撒在別人身上。

  又控制不住地去一次又一次閱讀記憶。

  一開始是任由灼灼的妒忌火焰在燃燒,然後,由於每個青木都是一模一樣的存在,導致他們的行為模式、語言模式、甚至所思所想都是相同的,分毫不差的。

  所以,只要他們願意,就能完美地代入陪伴詩緒裡的那些記憶中的[青木]。

  當然了,以前他們絕不會如此,看一眼就厭惡地想嘔吐,自然不會放任自己沉迷。

  但是只要一看見詩緒裡,看見她明亮的琥珀眼睛,看見她十分可憐的哭顏,一舉一動,無不立刻將他釘在原地,從記憶裡再也走不出、也不想離開。

  宛如一根細細又牢固的繩,將他牽引著向著她顛簸,眼中只能看見那一個,繩的那頭就是她。

  就連記憶中的青木掌握吻技的時間,都和所有閱讀的[青木]一模一樣,不會有絲毫的出戲。

  她的舌很是溫熱柔軟,她的齒莫名的可愛潔淨,她上顎微微的凹凸起伏令他感到無比的好奇,不住地描繪。

  吻久了,他甚至會往深處想。

  她的喉一定是狹窄的、紅熱的。

  她的食道也是溫暖的、細韌的。

  胃部總是裝著不健康潦草的食物,連他的血肉與骨都不願意裝下。

  那兩把扇子一樣漂亮的肺部、一根一根可愛溫暖的肋骨、跳動的血紅心髒、帶著細細絨毛的皮膚之下,汩汩的血液不住地循環……

  每一處都令他血脈噴張,愈發的激動難耐。

  找不到原因,只知道一想起那些,他渾身的汗毛都能興奮地豎起。

  所以,[青木]們既嫉妒,又沉迷。對於仿制品的嫉恨遠遠比不上對詩緒裡的想念,對詩緒裡瘋狂的想念又被她的話語所牽絆、牽制著,才導致了現在的矛盾局面。

  他們窺伺著、等待著、預示著將要消磨幾十年的時光,只為換取一小段時間的親自陪伴。

  那些逃走的犯人沒有被全部抓獲,還傳出部分人在途中犯下其他罪行的消息。

  我聽後總是提心吊膽的,當夜晚降臨,一條消息被發送進我的手機。

  [間織,叫富江那個賤、人出來!我看著你們的!敢報警你們就完了!]

  我手機差點摔了,青木正縮在我旁邊的沙發上看電視,見狀看了一眼,不屑道:「真的是膽小鬼,無能之人。」

  我嚇得都快哭了,青木一臉無所謂的表情站起來就准備出去,我忙拉住他,哭喪道:「但是去了一定會死的吧?」

  「哎呀詩緒裡,」青木喟嘆了一聲,又憐愛地摩挲下我的眼睛,嘴角噙著愉悅,「都說過了,不要在意我的死亡啊。好善良啊詩緒裡,利用我就好啊。」

  「……」我看著他,心知他是對的。

  不是指利用,而是指千萬不能在意他的死亡——是徒增煩惱罷了,沒有能力阻止,就不需要在意,最好漠然以對。

  「那我努力不想吧……」我邊哭邊說道。

  「不需要做任何事哦,報警什麼的都不需要,」青木提醒道,眼眸微微一彎,「因為那些二流貨色,都會受到嚴重的懲罰——真是的,每次詩緒裡報警都讓我不得不收手,只讓他們坐牢或者進精神病院,詩緒裡好善良啊!」

  「……」靠。

  我突然不擔心了怎麼回事。

  他都走到門口了,想了想,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裡泄露出幾分憤憤不平,但還是去了廚房。

  我:「?」

  青木再出來,胳膊上的袖子挽起,綁著條狀衣物碎片止血。

  我震驚地看著他手裡拿著自己的肉團,隨意丟到客房裡,關上門。

  他與我對視,哀怨道:「詩緒裡……這都是為了你的安全哦…而且這樣其他仿制品就不會過來了,反正就算是仿制品,也得是我身上掉下來的!其他人想都別想……還有,千萬不能給那個贗品任何好臉色!把他當成奴、隸一樣驅使就好!對了對了,害怕的話等他長好了自然就會出來。」

  我:「!?!」

  我驚訝不已,結結巴巴:「…這…還能這樣嗎!?」

  青木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中途還扒著門框一直瞅我,幽幽道:「詩緒裡……一定不要給他好臉色哦……」

  我抽了抽氣:「……你小心一點。」

  對於[青木]內部的鬥爭,理智告訴我最好不要給予任何承諾。

  見我抽泣了幾下,青木就嘆了口氣,深深看我一眼就轉身離開。

  房間只有我一個人,抱著膝蓋瑟瑟發抖。

  客臥裡的那團肉逐漸發出嘰裡咕嚕的血肉擁擠的聲音,生長的十分的快。

  幽靜的黑夜,我越想客臥就越害怕。

  對於出去的青木我居然真的能不去思考——雖然也沒什麼好驚訝的,躲避是我最擅長的東西。

  但客臥裡的是最近的,能聽見的東西。

  嗚嗚嗚嗚嗚嗚嗚。

  我哭出細細的聲,即便接受了青木的體質,也不代表我能看見那些掉san值的場面就能抑制住自己的本能恐懼啊!

  我努力按耐住本能,努力做心理建設。

  ……想想,想想,青木即便是肉團也比那些殺人犯好多了對不對?他不會傷害我的對不對?肯定不會的啊。

  那麼,就沒什麼好怕的,沒什麼好怕的,別怕,別怕。

  門外的街道依舊寂靜,我湊過去想通過貓眼看看外面會不會有人在埋伏。

  誰知我才靠近玄關,客臥就傳來頭撞擊門的聲音。

  他似乎以為我是要害怕著離開,才急切地用快速長出的腦袋撞擊門發出挽留的響動。

  一聲比一聲高,我不得不回去,站在客臥前,他就安靜了。

  ……他是怎麼看見我站在玄關的?

  視線下移,那條地面與門形成的細縫成了最好的解釋。

  我不敢趴下去驗證,怕對視上一只沒有眼皮的眼睛,想想就差點爆哭。

  不會吧你!才長出來就不要擠門縫裡窺視我啊!

  我心理防線差點崩潰。

  連忙深呼幾口氣,再次做心理建設。

  嗯,沒什麼可怕的!恐怖電影有很多的惡心片段我都被迫在街上看過,還有什麼可怕的!更何況這青木也是好心……好心……

  怎麼想怎麼看都覺得他偷窺是私心啊!?

  我開始在客廳左右踱步,客臥裡一直安安靜靜,除了生長不可避免發出的細微異響。

  我終於覺得自己能行了,給自己注入了無限的勇氣,覺得如果和青木在一起,這些總有一天要看的!

  趁著年輕,心髒還行,趕緊鍛煉!萬一以後工作熬夜熬多了,偶然碰見嚇得猝死了怎麼辦?

  而且,一個能讓我除了本能恐懼就只剩下安全感的人,一個被我完全牽引的人,再怎麼樣都不會害我。

  暗暗想了無數遍,我成功說服了自己,一橫心,打開了客臥。

  裡面的燈是開著的。

  我一睜眼,就腿軟直接坐下。

  在門口處,也就是我的腳邊,一顆腦袋正勾著笑注視著我,目光細細地描摹我的面容與身體。

  他的脖頸還未長完全,四肢軀干如同縮小版的泥人身體掛在他弱小的脖頸下,只有頭是正確的比例。

  那身體宛如一個小的稻草人,正在向外延伸生長,腳和手的部位是和樹的根部一樣的尖,還沒有分化出五指的區別。

  我沒有尖叫,因為嚇得失語了。

  他的頭滾了滾,碰到我的拖鞋,他的喉嚨尚未長出,無法出聲,只用牙齒咬住我的褲腿,表露出自己的請求。

  過了半晌,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神游天外一樣:「……你要干嘛?跟著我出去看電視?」

  那顆頭的身體在迅速壯大,很快就和我放在沙發上的玩偶一樣大,他就只能發出意義不明的聲音,宛如沒有唇舌:「啊————」

  我反應過來了。

  內心覺得尖叫一聲然後拋下他不太好的樣子,他小狗討好似的舉動至少讓我的心情詭異地平復了一點,於是心一橫,硬生生把他抱起來——只有腦袋正常,而身體現在和腦袋差不多大了。

  我看了一眼,又駭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邊哭邊把他放在沙發上,哭得都快背過氣。

  青木一直在盯著我看。

  我調到搞笑綜藝,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

  見青木還在看我,我就好心地把他的頭轉向電視屏幕。

  他張開嘴輕輕咬了我的虎口,充滿愛戀。

  我這才發現,他連舌頭都沒長出來。

  然後繼續哭,看著以前最喜歡的搞笑藝人都笑不出來。

  等哭累了,我才抽泣著停下來,滿臉通紅,呼吸不暢。

  身邊的青木的身體已經成了孩童大小,與那顆成年的少年頭比起來顯得異常不匹配。

  我小心翼翼看過去時才發現,他早就不知何時又轉向了我,那顆頭仰起,一直在直勾勾地盯視。那表情,就顯得他特別喜歡我,依賴我似的,十分的柔軟。


第54章

  眼看他的身體越來越大,孩童一般,我哭唧唧把一旁的毛毯蓋在他身上,然後再伸手將他的頭轉向電視屏幕。

  「啊……啊……」青木的聲音越來越接近正常人,聲調更像是單純的「啊」聲。

  電視機在播放廣告。

  我感覺到身邊沙發深陷的弧度越來越大,忽然之間想到什麼,擔心地說道:「你能[看見]那個青木的記憶嗎?犯人有幾個?」

  青木喉嚨發育得稚嫩,只艱難道:「三……」

  三個,也就是說還有其他人。而我目前的住處已經暴露。

  我越想越心慌,比起那些要傷害我的人類,這個令人掉san的青木突然就沒那麼可怕了。

  不行。

  我騰地站起來,斬釘截鐵道:「我得回老家躲躲。」

  那顆存在感極強的頭顱慢吞吞扭向我,黑沉沉的眼睛映出頭頂燈光的碎片光亮,有種他心存喜悅的錯覺。

  我看了眼時間,離最後一班大巴車還有二十分鐘。

  老家那處的基礎生活用品是足夠的,也有幾套衣服。

  只有——

  我低頭和青木對視。

  我:「……」

  青木:「啊——詩緒——」

  被毛毯蓋住身體,只露出頭,就沒那麼可怕,我誠懇道:「你還要長多久啊?」

  他沒說話:「……」

  我想了個餿主意:「要不我把你裝起來帶走?」

  ……嗯?

  我心裡隨之冒出個想法。

  這算逃票嗎?不算吧?應該不算吧?

  青木沒有拒絕,雖然也沒有答應,就只是盯著我眨了眨眼睛。

  ……話說他是不是看我看得太久了。

  我將一個巨大的斜挎包拿出來,深呼口氣,做足了心理建設,隨後把青木的腦袋抱起來——他玩偶大小的身體被我用更小更薄的毯子包裹住,然後青木被我放進斜挎包。

  拉上拉鏈,拉到他脖子位置,空出一點位置讓他呼吸。

  我要松手的時候,他再次輕輕咬了咬我的指腹,勾唇笑得眼眸彎成一壺新月。

  我看著他,他藏在包裡,視覺上宛如一個鮮活的面具,五官卻是具有活生生的生命。

  他沒辦法轉動脖頸,於是好奇地轉動眼珠,在觀察我的斜挎包內的東西,側面夾層有便利貼與筆,還有一套小小的英語詞語卡片,每一張都有注解的痕跡。

  我背上斜挎包整裝待發,圍上圍巾,打開門吹著冷風,蕭瑟地想到自己也算是個勇士了。

  ……畢竟哪個膽小鬼敢帶著一顆頭跑來跑去的。

  但就像是一個害怕鬼怪的人在網上說如果他的爸爸成了鬼,他也許就不會害怕了——因為內心深處十分堅信對方不會害他,甚至愛他。

  我想我也能同理可得吧。

  我感受著包內的重量,欲哭無淚地說服了自己。

  包的空間太大,他還在搖來搖去、滾來滾去,卻非常乖巧地沒有發出一絲的聲音,我不得不握住下方連接包的帶子位置,穩固一點。

  踩踏在雪地裡,時間不多了,我小跑起來,原以為包裡的重量會越來越大,但是他一進入包包,就像是停止了生長,重量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我再拉開拉鏈,那條縫擴大了一點,往裡面看去,青木正睜著眼看另一處的夾層,那裡放著我的學生證等證件什麼的。

  他的眼珠轉向我。

  「詩緒裡……不害怕……」

  我這才驚覺我正死死咬著唇,從剛剛開始幾乎是逼迫自己看著他的可怖樣子,想要迅速習慣。

  「我可不像你,」我一本正經地說道,「我不會撒謊。既然答應了在一起,就要認真對待啊。」

  沒錯啊,躲避是一回事,但只要選擇面對,就要做到最好。

  他笑起來,發出細細的詭異笑聲。

  我拉上拉鏈,只留下一點縫。

  路燈昏暗,天空飄著小小的雪花,在燈光下宛如綿綿不斷的棉絮墜下,冬天路面容易結冰,覆蓋上一層層白色雪,在一處空的地方,我一個沒注意腳底一滑,屁股摔倒在薄層的雪上,咚的一聲。

  青木也隔著包,咚的一聲砸在地上。

  我屁股疼到骨頭裡,眼淚一瞬間溢出,站都站不起來,坐了片刻才堪堪站起。

  拉開拉鏈看青木,他摔得也在掉眼淚,不過與我不顧形像的眼淚包在眼睛裡溢出不同,他是異常漂亮的一行淚珠滑下,竟顯得有幾分唯美。

  我抽泣幾聲:「…對不起……滑倒了……」

  幾滴眼淚啪嗒啪嗒掉進包裡,暈出一塊深色。

  青木一頓,眼睛跟著看過去,看了幾秒眼淚浸濕的包裡的那小塊布,又轉過來盯著我的臉看,都不哭了,一眨不眨地凝視,仿佛剛剛的眼淚是偽裝,收放自如。

  我沒注意他在看我,哭唧唧地把他翻了個面,看看流沒流血。

  青木:「……」

  沒有,連個腫包都沒有。

  我又哭喪著臉把他轉回來,青木黑色的眼睛望著我,安慰一樣舔了舔我的手腕。

  來不及慢走,我緊趕慢趕才趕上最後一趟大巴車。

  車上的人很少,林林總總只有五個人分散著坐著。

  我找了最後排的座位坐下。

  是在靠背後面的座位,斜挎包放在腿上,我沒有貿然打開,望向窗外。

  ……屁股好痛……手掌也痛。

  我忍住想動來動去的衝動,休息下來後,那骨頭連帶著肉簡直痛不可忍,眼眶包著眼淚,將落未落。

  我這時候才准備清理一下摔得破皮的手掌心和臉上的淚痕,小心地拉開拉鏈,在青木的盯視之下翻找紙巾,沒找到,就把青木刨開一點摸底部。

  還是沒有。

  他微涼柔軟的發軟綿綿的,側臉松軟,眼珠會隨著我的動作跟著移動。

  竟然顯得很是乖順。

  我急需要轉移注意力,就戳了戳他的臉。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往我戳的地方使勁瞥。

  我差點噗嗤一聲笑出來。

  ……嗯,從害怕恐懼到能好奇的玩他,我真是經歷了太多。

  我又戳了戳他的額頭,青木就往上看。

  我的指腹剛要戳他鼻子,他張大嘴,揚了揚頭,一瞬間咬上我的另外三根指節,我嚇了一跳,就跟螃蟹忽然鉗住我的手似的。

  大巴車前面的人並未發現什麼,他們都在玩手機或者睡覺。

  我使勁,想拔開他的頭。

  他紋絲不動,牙齒卻並沒有怎麼用力,我並不痛,但是很濕熱。

  直到大巴車遇見紅燈,施施然停下,我才成功拔了出來。

  我:「……」

  要不是在車上最好不說話,我早就大聲嗶嗶譴責了。

  路途有些遙遠,搖搖晃晃間我也有些困倦,精神放松後渾身的疲憊。

  漸漸地,我靠在靠背上閉眼淺眠。

  大巴車停車的時候,我睡得有點沉了,沒有及時醒來,腿上斜挎包裡的頭在輕輕撞擊我的腹部,力道很小,更像是他隔著包在碰我的肚子。

  頓時清醒,下車,雖然天色已暗,但時間上並不算太晚,我走向屋子,路上卻遇見隔壁家的阿姨和一群人聚集在一起討論著什麼。

  她一看見我就招手:「誒間織啊,你怎麼這麼晚到這邊來啊?多危險吶……你在這邊住的時候,可千萬卻去那片樹林的瀑布潭那裡啊。」

  我點了點頭:「出了什麼事嗎?」

  我一問,不僅是阿姨在說,其他大人老人也嘰嘰喳喳的討論起來。

  「就前幾天,我們這裡進來一個奇怪的賣東西的人。」

  「看著就像是推銷的,不懷好意。」

  「還說什麼——如果你種下那東西,就能長出一個孝順漂亮的兒子。」

  「反正聽著就邪門,都說不買了他還到處推銷,有次竟然准備丟下那東西強買強賣!」

  「所以我們就把他趕走了。」

  「他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將那一小包一小包的東西全部倒進了樹林瀑布那裡的水池裡,結果現在那裡經常死人!」

  「上次我隔壁的那個人,都死裡逃生回來了,你說說,最後又給回去了!甚至還自己跳下去!」

  我聽得暈暈乎乎的,只是那個賣東西的人的說辭怎麼聽怎麼像青木呢……哈哈哈,不可能吧。

  「最近消停一些了,可能是觸犯了什麼神靈吧,我們這幾天往裡面倒了一些貢品,就好許多了——總之,間織,沒有什麼事就最好別去那裡。」

  「好的……謝謝阿姨。」我朝他們說道。

  回到我的屋子,簡單鋪了鋪床,再出來時,青木已經從斜挎包裡爬了出來,身上的毯子散開,骨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等我洗漱完出來,他的身體恢復如初。

  細膩的皮膚在燈光下白皙得晃眼,他毫不顧忌地轉身要抱過來,笑道:「詩緒裡——!」

  我渾身僵硬地被他抱住蹭,少年柔韌無比的身體滑膩膩的,跟條蛇一般纏繞住,手臂像藤蔓植物一樣,以異常柔軟的弧度穿過我的腰,在背部黏著。

  他恃愛作態地拖長了音調:「詩緒裡詩緒裡,好想你啊。在包裡一點都不好,明明在詩緒裡腿上都感覺不到。」

  我:「……你先穿好衣服。」

  這邊的屋子裡也有青木的衣服——完全不知道什麼時候塞的!

  他穿好衣服了又抱過來,跟樹袋熊一樣,撕都撕不開,我坐在舊電視前看搞笑節目,他一抱過來就擠占位置,偏偏自己毫無察覺。

  「詩緒裡,我們就一直在這裡過下去吧,誰也不要見了。」

  我抽了抽嘴角:「我要吃飯,而且要上學——對了,我要去東京上學。」

  「東京啊——」青木念了一遍,「大學的話也可以不住校的吧?詩緒裡和我一起住好了。」

  「學校旁邊的房子房租很貴的。」

  他無所謂道:「我有啊。」

  我一頓,認真道:「拜托了。」

  我有些好奇青木的財產狀況,又不好直接問,於是問他要花錢的時候怎麼辦。

  按照他的說法,以青木富江的名義存在銀行裡的錢早已突破了普通人能想像的地步。

  就算是銀行並不發達的古代,他也是地產房產密布。

  ……嗯……古代……

  嗯……古代???

  我震撼住:「等等,你到底活了多久啊?!」

  青木表現出無辜的樣子,純然極了,避重就輕道:「反正我是最年輕漂亮的。詩緒裡,你說對不對?」

  「嗯……」他既然不說,我就沒再問。

  看他這樣子就不像是千年的妖怪啊……智商上不太像……

  我想起剛剛街坊鄰居他們討論的瀑布,疑惑道:「難道那個水池裡也是你嗎?」

  「才不是,」青木親了親我的臉,又舔了舔我手掌上不嚴重的破皮處,含笑道,「他們是被別人從遠處帶過來的,不認識詩緒裡——詩緒裡千萬不要見他們,他們不知道詩緒裡與我的約定,萬一一見到詩緒裡不需要記憶就一見鐘情了呢?詩緒裡你會被他們搶得不成樣子的,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想要親昵了。」

  ……你是不是用無辜的語氣說了什麼可怕的話啊!?

  我慫得沒再探究那水池的事,急忙拉緊窗戶的簾子,疲憊地入睡。

  第二日,阿姨他們帶著食物的貢品前往水池瀑布,我拒絕前往,看著他們離開。

  清冷的瀑布前聚集了一眾人。

  幾塊糕點被倒入深邃的水池。

  「有用嗎?」

  「反正這幾天消停了。」

  在眾人目光不能及的水池深處,二十幾個少年或缺少腰部,與峭壁相連著生長;或只有一顆頭,在底層泥地裡佇立;或有的部位未生長完全,無法動彈。

  二十幾張一模一樣的臉,望著水面,張狂地笑。

  等食物落下,有手臂的立刻抬起搶走食物,他們開始瘋狂爭搶,吃得越多,生長的速度就越快。

  密密麻麻的漂亮少年臉與殘缺的美麗身體在池底下構成令人發怵的蟄伏局面。

  ……

  我上午把青木趕起來收拾屋子,他不會,弄得亂七八糟的,我沒教他,讓他出去拔後院的雜草。

  等我收拾完,青木把後院的花花草草全拔完了,正琢磨一棵小小的樹要不要拔走。

  我:「要拔雜草啊!你什麼都拔嗎?」

  「詩緒裡——因為它們都很醜嘛。」

  「哦,那你去拖地吧。」

  青木懶骨頭一樣,拖地拖得慢吞吞的,拖到一半還湊過來親吻,被我無情地推開。

  直到夜晚,水池底面的怪物一個一個長成,怪異美麗的冷感少年面無表情地踏出水面,一個又一個破出水面,光腳踩在石頭上,水珠滑落,濕漉漉的黑發貼在臉龐。

  他們互不干擾,各自向人煙處走去,他們不會停留在此,因為這裡的條件稱得上普通甚至貧窮,他們更樂意去那些繁華奢侈的地帶。

  ……

  晚上,拉緊的窗簾外突如其來地傳來驚呼聲和無數輕輕的腳步聲。

  我下意識要去查看,青木從我身後抱住我,掛在我身上,唇在我耳邊輕喃:「別去看,他們不配你看,詩緒裡。」

  「誰?」

  「仿制品們。別去看,」他的眼睛裡流淌出毒汁,「他們就應該永遠得不到詩緒裡的一絲一毫的記憶,永遠也見不到詩緒裡,聽不見詩緒裡,連詩緒裡的名字都不配知道。」

  少年的聲音透出快意與惡毒,在他眼裡,間織詩緒裡等於是他漫長人生中唯一一條鮮明的分界線。

  將他的整個人生切割成不同的兩塊,前一塊雖說肆意橫行,但只要有後一塊做對比,就總會覺得心底灼燒般不舍與疼痛,前一塊徹底失去了價值,毫無意義。

  他不想那群仿制品那麼幸運,知曉詩緒裡的存在。

  知道詩緒裡的已經夠多了,足夠他的嫉妒將自己從頭到腳的燃燒。

  我聽得怔怔,外面又傳來小孩子的驚呼聲,「爸爸那是什麼!」

  隨後似乎被大人捂住嘴,沒再出聲響。

  青木低斂下眸,看我幾眼,忽然笑道:「不過偷偷看也行。」

  「?」

  我不知道他怎麼就改變主意了,甚至幫助我,伸出手臂穿過我的耳側,將窗簾拉開一條小縫。

  在黑暗的街道,數不清的少年面無表情地走過,明明在寒冷的冬天,他們似乎感受不到一絲的冷——或者說才復活的狀態算是短暫的回溫過程。

  也許在凍死之前他們會找到可以利用的人。

  街坊鄰居驚恐地看著這一幕,隨後很快,一家一家全部拉上了窗簾,無人敢看。

  我第一次看見這麼詭譎的場景,數個相同的少年美得如同精怪,面上冰冷地踏過。

  他們快要走過,忽然,青木捏住我的臉把我轉過來,親上我的唇,撲過來,我被迫靠在了窗簾上,他的舌靈活地糾纏,帶著一絲愉悅又帶著一絲妒忌,矛盾的情緒化為極有技巧的勾、引,一瞬間讓我墮入迷醉的夢幻。

  唇內每一處都被狠狠地舔舐過去,如同大型的貓壓住我不能動彈。

  僅僅只是親吻,他卻能讓酥麻傳遍我的全身,頭皮發麻,我情不自已地扯住了窗簾,導致窗簾根部搖搖晃晃,發出細微的響聲。

  外面,寒冷的街道,墜在隊伍最後一位的少年抬頭望了望暗沉的天空,兩邊的居民皆是門窗緊閉,前面的那些惡心的贗品們恐怕是要去最近的城市。

  才復活,他懶得想這些贗品們的事,少年眉眼間露出幾分戾氣。

  再往前走了幾步,驀地,他似有所感,回過頭。

  一處擁有暖光的房屋,窗簾被拉開一角,露出那張動、情到昳麗誘惑至極的臉,他在擁吻一個人,那個人被壓在一旁的窗簾之上,看不見模樣。

  啊,那個仿制品好惡心。

  他原本應該這樣想的。

  但是,在看見屋內那雙與人親熱得漣漪化水的黑眸時,他罕見地停頓了幾秒。

  然後疑惑地皺起眉頭。

  莫名的不舒服。

  很不舒服。

  少年看向只有窗簾上影影綽綽的背影的那個人,應該是個小小的少女。

  他已經掉隊,前方的[青木]們可不會管贗品的事,自顧自走著,唯有他站在原地,神情淡漠地盯著那處背影,自己也不知原因地入神看了半晌。

  少年與無數的少年分割開來,背對著背,他們之間鋪上厚厚的雪層。

  在雪花掉在他密長的睫羽上時,少年眨了眨眼。

  嗯,後院光禿禿的,很不錯。

  屋子很簡潔,勉強度日。

  想必自己會比那個贗品更受歡迎,那人應該會更喜歡自己,轉而幫他做事。

  短短幾秒的思考過後,少年踏出一步,與身後的[青木]們徹底拉開了距離。

  他敲響了門。


第55章

  一陣敲門聲將我深陷迷幻的意識拉回來。

  頭並未直接抵在冰涼硬質的窗簾玻璃上,反而被青木的手掌墊著,我能感受到他柔滑的掌心抵在我後腦,五指貼上,還會微曲指節勾住幾縷發繞圈,散發煽、情的意味。

  我使勁才推開他——不是青木很難推開,而是我渾身沒了力氣,軟綿綿無力,腳都站不起來。

  緩了幾秒才徹底推開他,我喘著氣平復呼吸:「…去開門。」

  青木哼哼唧唧地先蹭了片刻,才慢吞吞去打開房門。

  ——打開的一瞬間他就要關閉,卻被外面早有准備的人擠身,泥鰍一般進入房內。

  我緩慢站起,來人竟然是另一個[青木]……打破約定的行為令我立刻脫離親吻的余韻,皺起眉頭。

  他毫無所覺——或者說,他並不認為我的負面情緒能長久存在,原本沒有穿衣服,卻被青木嫌棄地丟過去一件外套。

  青木嫌惡道:「不要讓詩緒裡髒了眼睛!快滾!」

  [青木]一副並不認識我的模樣,歪了歪頭,脖頸手臂凍得泛著輕微紫色,唇角勾起輕輕的弧度,一派矜貴。

  我愣了愣,發現自己好像不是太了解青木的記憶操作,只知道記憶相同,但並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他們同步,於是問道:「你不認識我?」

  「我知道啊,詩緒裡嘛——」明顯是根據青木剛剛的話依葫蘆畫瓢,[青木]面帶笑靨,熟練的在尾音加上體現自己弱勢的音調。

  原本的青木面色難看起來,他無比清楚這個仿制品在想什麼,在洞察人心方面,他有著極高的天賦——仿制品也一樣。

  「快滾,不需要第二個。」青木擋在中間,與他形成對峙的局面,黑眸泛著翻湧的危險沼澤。

  我的視線透過青木身旁看向[青木],他嘴角噙笑,面對另一個青木狠絕的言語不為所動,眼神輕飄飄地瞥過來,朝我微彎了眸,嘴邊的弧度異常的勾人。

  我冷靜道:「怎樣才能同步記憶?」

  「……這個贗品自己想,就能同步。」青木似有所感,扭頭眉眼一撇,裝可憐道,「詩緒裡——不是我的錯,是這個贗品的錯!他就是想獲取你的同情!」

  他又轉過去,聲音徹底低沉:「別想鑽空子。」

  「我沒有記憶啊,」[青木]笑道,繞過他,牽住我的手臂,「詩緒裡,我想我自己親自和你創造美好的記憶……我啊,一直待在陰冷的潭底,每天都餓肚子,吃不飽,其他的人一直在欺負我。」

  我安靜地看著他,聽著他張口就來的甜言蜜語與討可憐的謊言。

  一旁的青木雖然嫉妒,但隱隱感覺到我內心的情緒,硬生生按耐下來,只死死盯住相觸的手臂。

  我面向他,認真地說道:「既然有擁有記憶的青木,為什麼還要跟你一起呢?我喜歡的是擁有和我在一起時所有的記憶的青木。感情基礎也是一步一步建立的吧?」

  [青木]終於意識到不對,笑容僵了僵,青木幸災樂禍地大笑出聲,被我看一眼又閉上嘴安靜。

  「……等一下,」[青木]不自然地再次揚起笑意,「詩緒裡……」

  他的態度是對待任何一個人的態度。

  沒有記憶等同於遺忘我們的約定,這個[青木]敏銳地感受到只要恢復記憶就必須離開——因為很有可能約定了只出現一個。

  他耍賴一般油嘴滑舌地避重就輕,充滿甜言蜜語,其中的真心有幾分我也不知道。

  我甩開他的手,移開視線:「你今晚可以留在這裡,明天就請離開吧。」

  青木快要笑死了,整個人演啞劇一樣無聲的捧腹大笑。

  而另一個[青木]居然沒再糾纏,我面對沒有記憶的青木會采取普通的疏遠態度——這是當然的了,我無法在沒有記憶的青木身邊得到他會聽我話的安全感,自然不會逗留。

  沒有記憶的[青木],不知道他說要保護我的誓言,不知道他一次次闖禍,又一次次救了我將功補過的經歷,不知道我們真正交往的原因。

  這令我十分的不踏實。

  以前也許能被他偽裝過去,蒙混過關,但現在和青木相處越久,就越能發覺他的謊言。

  我回臥室之前回頭望了一眼,青木去了客臥,還抱著枕頭朝我露出亮晶晶的眼睛和笑臉,似乎在展示自己的乖巧。

  等他安安分分去臥室,客廳裡睡沙發的[青木]卻依舊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心,緩慢地眨了眨眼,那雙黑眸轉向我。

  褪去任何的偽裝,只剩下沉靜冷漠,我們一瞬間對視。

  他露出些微疑惑的神色,竟泄露出幾分純稚。

  按照沒有記憶的本來的青木,原應該任性肆意,但除了一開始的耍賴,他再沒有半分舉動。

  他此刻的神情仿佛就連他自己也想不通為什麼真的就安靜地待在這裡。

  「你是誰?」[青木]突然問道,固執地不想要妥協般同步記憶。

  他的自傲與無比的自信自戀還習慣性存留在身體裡,起初是因為耍聰明,耍心機,現在他卻是加上反叛的心思,非要從我嘴裡親自問出。

  或者說,以此來多說幾句話而已。

  「間織詩緒裡。」我回答。

  「間織詩緒裡……」[青木]咀嚼了一遍我的名字,倏地一笑,不帶任何高高在上的意味,愉悅地說道,「真是好聽又特殊的名字。」

  「你叫什麼?」我禮貌道。

  「青木富江。」

  我點點頭,道了聲晚安,關上門扉。

  ……

  客廳的[青木]緩慢地移開看著詩緒裡房門的視線,再次盯著手心。

  明明,只是像往常一樣重復奪取同情、獲取人心、然後把她利用至死的過程,但莫名的發揮不好。

  或者說中途就覺得乏味,不想再演。

  那個贗品實在礙眼,但她知曉他沒有記憶,看過來時異常冷靜的眼睛更引人注意,焦糖似的眸應該是可愛的、溫暖的,再怎麼樣都不可能刺人冰冷,她的目光也的確沒有寒冷的時刻,最多只有無比的平靜。

  但就是讓他冷,比寒潭深處時還要冷。

  ……怎麼回事?

  陌生至極的情緒來勢洶洶,侵襲全身,讓他連演戲都無法正常進行。

  那個仿制品的記憶,一旦被他取得,這個擁有焦糖眼睛的少女就可能不會留下他。

  [青木]在她起初詫異的目光中和贗品的譴責聲中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將計就計,沒再獲取記憶。

  他沒有多想具體的原因,總歸是不重要的事情。

  但是那個贗品在知道他耍小聰明、不恢復記憶妄圖以此為借口留在這裡時,他朝他悄然露出的復雜又狠毒快意的眼神,到現在都還在腦海裡揮之不去,帶來不妙的恐慌預感。

  事態發展,心緒變化,這個房子,這個人,似乎在將他引向不可窺視的人生路線。

  [青木]瞥向客臥。

  那個仿制品從剛剛進客臥開始,就一直沒有放任他和詩緒裡獨處,仗著詩緒裡的門與他的房間平行看不見,開著一條縫,那雙黑沉狠厲的眼隱藏在門縫中,充滿殺意的視線沒有一刻離開過他。

  特別是在詩緒裡與他道晚安的時候,簡直是焚燒般滔天的惡意侵襲而來。

  [青木]與他對上目光,朝他露出嘲諷的笑。

  剛剛沒有向詩緒裡揭穿,也是因為自己的心緒不穩。

  奇怪的是,她對待自己和那個贗品截然不同的依賴程度,令他的心髒湧出一股想要毀滅什麼東西的衝動。

  與以往那些自私的對物品奴、隸的占有欲不同,那是更為卑劣卑微的妒火。

  不可能。

  [青木]在黑暗裡按了按閉上的眼,眉頭緊蹙。

  陷入黑色的眼前卻再次掠過她平靜的眼神,既讓他惱怒,又情不自禁地一直看下去。

  ——不要這麼看我!不准這麼看我!

  ——但是也絕不要不看我。

  等少女的臥室熄燈,徹底入眠,那門縫幽幽緊盯他的青木才開口:「贗品,垃圾,真是蠢笨。干脆喂魚好了,魚都嫌棄你的大腦。」

  [青木]充滿戾氣地反駁:「你得意什麼?不過搖尾乞憐得來的關注,你以為我在乎嗎?」

  這個青木剛剛跟狗差不多的舉動他是看在眼底的,雖說他現在的心底情緒莫名,但按照以往,他是絕對不屑的。

  這番話一說出口,那股心底的別扭就愈發嚴重,似乎正自己反駁自己的話語。

  [青木]皺了皺眉,不太習慣這麼在意一個少女,被她牽動。

  青木並沒有被惹怒的跡像,反而勾起唇角,精怪一樣的眼眸在暗處彎出弧度,大半臉都隱藏在黑暗裡看不清,顯得驚悚猖狂:「哦是嗎?那就記住你說的話好了。」

  不知道戳中他的哪個點,[青木]徹底被激怒,「你……!」

  「不要吵醒詩緒裡。」

  「……」

  該死……!他竟然下意識安靜。

  [青木]內心咬牙切齒,同時也翻起驚濤駭浪。

  就算再怎麼不聰明,他現在也發覺了不對勁。

  富江是一種異怪之物,它能引起人最大的惡念,是在人的腦海裡輕吟「殺了我」的怪物。

  而間織詩緒裡,就是對付它的最佳武器,如同吸血鬼與賞金獵人,獵物與獵手。

  ……為什麼?

  青木看出他的疑惑,面容痴迷到臉上染出緋紅,甜蜜道:「因為是詩緒裡啊——」

  「即便你沒有記憶,也總會成為與我爭搶詩緒裡的垃圾。」

  青木毫不懷疑這一點。

  任何青木——到了現在——只要一見到她,就絕對會被吸引住全部的注意力。

  「所以,明天就趕快滾。」他關上了門。

  夜晚,[青木]在沙發上輾轉反側,心髒遲來地傳遞出心動的訊號,砰砰砰幾乎震碎了他的耳膜。

  身體與感情一見鐘情,思維卻停滯在以前的習慣,導致[青木]像是走進了死胡同,更是被那個贗品暢快的表情刺激,越走越偏。

  想不通,想不明白,無法理解。

  他沒有找回記憶,所以站在客觀的角度看待那個青木與詩緒裡,隱約能察覺;但他又對她產生了陌生的情,被拉入局面,腦子被攪混成一片。

  明天就要走。

  不論恢不恢復記憶——畢竟現在想要代替那個青木,他沒有幫手不能夠完美做到——就算有,也難保那些蠢貨會不會傷害到詩緒裡。

  他不自覺這麼想。

  明天就要走。

  腦海裡不斷劃過少女那張可愛的臉,冷靜的眼。

  「呃……」突然,少年在沙發上痛苦出聲,在他光滑的背部竟然裂開了一條血縫,一顆哭泣的腦袋正要生長,如同他內心不能理解無法宣泄的情緒破土而出。

  牆上的少年影子弓起腰,被吸食血肉般扭曲了身體,他背部探出圓形的影子。

  他想叫,應該大聲喊叫,痛苦地哭泣。

  但腦海中莫名劃過的,是那句「不要吵醒她」。

  於是只有細微的肉撕開的聲音。

  客臥的門被打開,青木一臉不耐,小聲道:「真是廢物啊,我和詩緒裡接吻都努力抑制住自己了。」

  他一把抓住正在分裂的[青木]的頭發,一路拖行。

  在將要離開這座房子時,那渾身冷汗的少年扣住門框,指節在泛白、顫抖。

  青木冷漠地瞥一眼,只覺得礙眼,詩緒裡的屋子,別人最好能少碰就別碰。

  但這個仿制品用的力氣太大,那顆頭也在無聲地流淚。

  青木低身,陰惻惻道:「詩緒裡最討厭、最害怕你這副醜陋樣子了。」

  他懂富江們最在意什麼。

  果不其然,少年松了手,那顆頭張大嘴緘默地呼吸,眼淚不停地流,一路上留下鹹味的水珠,融化在雪中。

  青木將他隨便拖到一個地方就扔下不管,抱臂踢了他一腳,惡劣道:「千萬別找到有關詩緒裡的記憶哦。你看看你,沒找到就這副窩囊樣子,找到了還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絲毫不在乎自己也是陷入情的其中一員,大肆嘲諷。

  「呵呵呵呵呵」少年趴在地上冷笑,那顆頭原本在自由生長,卻莫名其妙停止了速度,也許是被那「她害怕」的言論影響,猶猶豫豫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那些記憶也不是你經歷的吧?惡心的贗品。」[青木]勾起惡意衝天的笑,「鳩占鵲巢!」

  「你懂什麼?」青木並不在意,掀眸冷淡地看他一眼。

  道德底線在他這裡是不存在的,他巴不得頂替。

  「而且你就說說而已。我不信你不想——」青木展開一個笑,「不管有沒有記憶,你都會想的。」

  處理好分裂的惡心仿制品,青木哼著歌回家,打開門,拍拍身上的雪,沙發上有一些血跡,青木還把沙發收拾了一遍。

  他回到客臥,滾到床上,床上靠著牆壁,與隔壁的主臥一牆之隔。

  他轉身親密地貼上,哼哼唧唧撒嬌道:「我解決了一個麻煩,詩緒裡。」

  「你肯定會被那東西嚇一跳,所以我才做的。不是順著嫉妒,絕對不是。」

  「你討厭他,對不對?所以我就處理了他。我也討厭他。」

  空氣中充滿了他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語。

  「好討厭。裝什麼裝呢,明明那家伙已經成了那副樣子,還要嘴硬,結果分裂了。」

  聲音陡然低沉:「他分裂了!憑什麼!!他一定在心底妄想著不屬於他的!」

  房間安靜片刻,青木手掌摩挲著牆面:「你知道為什麼分裂嗎?因為太喜歡你了詩緒裡。」

  「我也是……接吻的時候,其實後腦差點分裂了的,我忍住了。我才是最好的……」

  他喃喃,再次重復,彌漫著執念:「我才是最好的,詩緒裡。」


第56章

  第二日,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假期養成的自然醒習慣讓我過了很久才睜開眼。

  洗漱、吃飯、打開電視,我睡眼朦朧,啃著面包,等電視節目的聲音在房間內響起,我才慢吞吞想起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吃面包的動作緩慢下來,最終停下。

  ……等下,青木呢?

  以前他都是主動過來嗶嗶叨叨,吵得我腦袋疼。

  我像征性在屋內轉了一圈,「青木?」

  敲客臥的門,沒人應,再打開門。

  沒人。

  我打開了廚房裡的櫃門。

  「青木?」

  掀開電飯煲蓋子。

  「青木?」

  將電視機上裝多肉的小小花盆拿起來。

  「青木?」

  把我放在椅子上的外套拍了拍,口袋裡只掉出一支筆。

  「青木?」

  拉開斜挎包拉鏈。

  「人呢?」

  我還把桌上干淨的垃圾袋拿起來抖了抖,畢竟青木以奇特的形態出現也不是不可能。

  也沒有。

  既然如此,我就沒有再尋找他了,反正他經常消失。

  過了不知道多久,看電視的我在沙發上聽見後院牆壁外,有人在罵罵咧咧:「快滾出來!有本事你就滾出來!」

  我:「?」

  走出去,青木正盤腿坐在樹底下,百無聊賴,看不見牆外的人,只聽見咒罵的聲音。

  我很奇怪青木居然沒有對罵,走過去問他:「發生什麼事了?」

  「詩緒裡——!」他驟然展開笑顏,站起來,絲毫不理外面的人,把雙手在我面前攤開,那雙細膩白玉一般的手心,已經弄髒,污泥模糊掉上面好看的紋路,還有一些淡紅色的劃痕——我有理由相信這是他故意不自愈的。

  在外面的人的罵聲中,青木黏糊糊道:「你看我都干活干成這樣了,你就千萬別去同情那個贗品了——他早就走了!」

  「誒?走了嗎?」我一愣,又覺得理所當然。

  當然的嘛,那個[青木]又沒有記憶,肯定不會喜歡我在意我啊?可不就走了?

  「對啊……他嫌棄詩緒裡的家太簡陋,連鑽石吊燈都沒有,後院也很醜,所以他就一走了之,」青木做出義憤填膺的模樣,極其憤怒,為我打抱不平,「詩緒裡明明那麼善良!他卻一句道謝都沒有就離開,養不熟的白眼狼不過如此!」

  見過青木罵人,但我從沒有哪一刻比現在看他罵人更心情復雜的了。

  …可是,[他]就是你誒?

  「啊……也是。」我敷衍地順著他說。

  青木卻一副滿足的表情,牆外的人罵累了,喘氣了幾秒就憤怒地踢了一腳牆壁,啐了一聲,快步離開。

  片刻之後,青木還悄悄將手塞進我手心,笑得十分的乖順,說道:「好疼的詩緒裡。」

  他髒兮兮的手非要擠進我手心,本就比我大,我都握不住。

  「你干什麼了?」我的手心同樣染上土泥灰塵,也不惱,好奇問道。

  「拔草啊,」青木自誇道,「那東西生生不息,我就繼續拔完了,怎麼樣?好辛苦好辛苦的,你看我的手詩緒裡,都變醜了。」

  我想到剛剛他蹲在後院拔草,而我在室內看電視,順便在各種神奇的地方找了一下他,然後繼續看電視。

  構圖總覺得有點奇妙……

  「啊,謝謝。」我環顧四周,沉默地發現昨天遺留下的一丁點兒綠芽已經被青木一視同仁地拔光。

  真變得光禿禿的了,只有一棵樹孤零零的。

  後院中間有一處突起的土堆。

  我安靜地看幾眼,發現就連土堆上冒出的植物都被清掃掉。

  「……」我沒說這是他的「墓地」,總覺得會被吵。

  我:「那你去洗手吧,做得很好,下次別做了。」

  青木完全沒聽出來這是嘲諷似的,甚至還擅自認為這是在心疼他?

  他去洗手的時候,我琢磨著這難得勤奮的人到底在干嘛。

  ……莫非他被昨天的[青木]刺激到了?不至於吧?

  中午吃過飯,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警員告訴我逃跑的殺人犯被抓住了幾個,很快就可以抓完。

  我出門購物,沒讓青木跟著,他在這裡剛剛露了一次臉——還是百鬼夜行那種驚悚片場景,短時間內還是別出現的好。

  我在小型超市購買了一些必需品,碰巧遇上隔壁的阿姨,她一見到我就滿臉笑意:「間織啊,出來買東西嗎?」

  我禮貌點頭:「對。下午好,阿姨。」

  我們一起走了段路。

  「不過間織啊,你回來的真不是時候——昨天那場景你看到了嗎?」她悄悄道,似乎生怕被別人聽見。

  「看見了。」我回答。

  「哎,一定是潭底的妖怪。而且自從昨天那件奇怪的事情發生後,好多人都怪怪的。」

  「怪怪的?」

  「……哎呀,阿姨也說不清楚……就是一些男男女女,總是發怔發呆,雖然昨天大家都沒有看多久,都很害怕,甚至有的人並沒有看清那些怪物的長相——但看清了的人,今天大部分都奇奇怪怪的。肯定是被妖怪吸引了,要命了。」

  「嗯……」

  因為是青木扎堆了嘛,那效果……

  「而且,那個強買強賣的男人也回來了。就是他制造的潭底妖怪,居然還敢回來。」她不屑道。

  我這才一愣:「就是那個賣奇怪東西、最後將東西全部倒進潭裡的人?」

  「對啊,所以我才說間織,你回來的真不是時候。」

  我:「我也覺得……」

  鎮裡並未安靜太久,很快,就有那天見過潭底妖怪游行的人一個又一個暗自前往那制造妖怪的男人屋裡,尋求再見它一面的辦法。

  兩天下來,鎮裡失蹤人數激增,人心惶惶,警察前來調查也並未在那男人的住處發現什麼線索,最終只能放回。

  卻一直有人源源不斷地偷偷尋找男人。

  男人姓戶松,聽聞以前是一家大公司的經理,有一天辭職,變賣了房產開始四處流浪,現在的精神狀態已經是畏畏縮縮,但那雙精明窺視的眼睛總是令人駭然。

  我讓青木藏好不要出去,要不然就是送菜了。

  他以自己會寂寞得死掉為理由,得寸進尺地要求我一天二十四小時內必須有二十三小時五十九分鐘跟他在一起,那副忍讓一分鐘肉痛的模樣看得我無語凝噎。

  我:「別想了。不可能。」

  青木撒嬌賣潑,大哭大鬧,或者小貓一樣一聳一聳地可憐哀泣,都沒有打動我分毫。

  直到有一天,隔壁的小孩子阿悟突然哭鬧起來,青木罵了一句,眉眼戾氣橫生:「真討厭。」

  小孩一直沒有停下。

  我出去看了一眼,他就站在我和他家之間哭泣。

  我走近,問他:「怎麼了?」

  阿悟涕泗橫流的臉抬起,「對不起姐姐——」

  「什……?」我腦後忽然被重擊捶打,極其刁鑽的角度令我一瞬間昏迷過去。

  ……

  阿悟最後是眼睜睜看著那人帶走了鄰居姐姐,因為他們說要想要媽媽回來就必須按照他們說的做。

  愧疚把他壓得喘不過氣,「那…那我的媽媽呢?還有,你們不會對姐姐怎麼樣的對吧?」

  「當然了,」其中一個粗壯的男人咧開嘴笑,「你媽媽和姐姐很快就會回來。」

  只剩下阿悟一個人的時候,他忽然聽見身後傳來門吱呀打開的異響,回過頭。

  間織家的門不知何時打開了一條縫,露出一雙幽幽盯視那群人背影的眼睛。

  阿悟只覺得那雙眼睛泛著無盡的死氣與冷意,不像是活人,反倒像是恐怖故事裡的怪異之物。

  他嚇呆了,忘記了尖叫,也忘記了哭泣。

  那怪異的少年冷冷地瞥他一眼,緩慢勾起一抹不帶任何溫度的笑,詭譎無比,似乎要將他拖入地獄,阿悟嚇得一下子連滾帶爬地回到自己家中。

  ……

  戶松回來只有一件事:

  ——他無法擁有可惡卑鄙的富江,那就讓富江變得更多!總有一個可以屬於他!!

  他回到鎮子裡,心想天助我也。剛好潭底的富江們復活,在鎮裡出現過,吸引了一些人,他就不必費神,輕輕松松便讓那些人過來。

  他哄騙道:「只要注射了這個,你不僅能見到富江,你還能與他融為一體!」

  那些人無一例外地自願注射。

  然後被他關在地下室,身體被富江同化,一個又一個富江出現。

  他每個都會癲狂地問一遍你願不願意與我在一起?

  只要富江倨傲地罵他痴心妄想,他就會揮動手裡的刀,將少年大卸八塊。

  還有幾人聽聞他的計劃,欣然加入。

  源源不斷前來的痴迷之人,源源不斷被創造的富江之體,那些殘肢碎骨被他堆放在一處,形成到他腰間高的小小的山丘。

  等到一定量了就會焚燒掉。

  但是,來的人大多長得醜陋無比,還有粗糙的男人,不修邊幅的女人。

  也許……也許富江是不高興降臨在這麼醜的軀體內呢!

  一直沒有如願的戶松自欺欺人地想到,他的思維已經不能用正常人來形容,已然陷入自己的世界不可自拔。

  沒錯,他應該找更年輕、更漂亮的軀體!富江就會滿意的!

  戶松尋找了很久,力求完美,鎮裡長的合心意的人不多,弄來幾個人後,長出的富江依舊對他冷眉豎眼。

  戶松又去尋找,一個少女映入眼簾,她是柔軟可愛的類型,外表是毋庸置疑的好看,於是他又擄走了那個高中女生。

  這次總該可行了吧富江……

  ……

  我記得,北村先生說過青木有「同化」這一個功能。

  醒來,我忍著後腦劇痛,顫抖著和其他人一起被綁在一處地下室。

  潮濕、黑暗、冰涼。

  那叫戶松的男人伙同其他幾個人正在神色興奮地給「失蹤」的人注射紅色的液體。

  在他們身後,被注射過的人都被丟在一個中等大小的鐵籠子裡,人太多籠子太小,甚至有幾人的手臂被硬生生擠了出來,他們醒著的人發出哀嚎,又有痴痴的笑。

  隔壁的阿姨正昏迷著待在角落,似乎是利用完就不被注意的棋子。

  戶松將人塞進籠子裡,轉向我:「終於醒了啊。小姐不要怕,我是來把你變美的……」

  「唔!!」我的嘴被布條綁著,驚恐地瞪大眼,手臂被一人按住,我的外套全被脫掉,只剩下一件短袖,新的針管輕易刺入我的皮下。

  我的眼淚一瞬間湧出。

  同化,就等於被體內的富江殺死取代。

  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同化——肯定會的吧!血液又沒有記憶感情!

  我的喉嚨抽噎著小聲哭泣著,一針管的血液輸入進去,不知道為什麼,令我產生了些許的眩暈感——那不是嘔吐的眩暈,而是一種迷幻,麻痹了我的神經。

  針刺破我皮膚的微微痛感消失,磕磕絆絆後的膝蓋和後腦的疼痛也同樣在消彌。

  我所有的恐懼、害怕、驚駭等劇烈的情緒迅速被抽離,我像是處於另一個時空,思維遲鈍起來。

  就像是那血液故意讓我沉迷於夢幻,驅逐了我的恐慌。

  「怎麼回事?她怎麼這麼快就起效果了?」一人疑惑道。

  「……這效果也不是這樣的吧?她剛剛不還怕得要死,這是安定劑嗎?」

  「不是,沒拿錯。也許富江很滿意她的身體呢!」戶松忽然癲狂地笑幾聲,「肯定是的!富江!富江!」

  我迷迷糊糊中,一人拉扯著塞進籠子,但人太多了,我被壓著也塞不進去。

  奇怪的是,不說疼痛,我連他用力握著我手臂和那把我往裡塞的動作產生的觸感都感受不到了。

  神經在遲緩地作用著,排除了傷害對我大腦的刺激。

  「塞不進去了。」

  「拉幾個人出來……」

  「拉不出來!他們的四肢糾纏在一起了!戶松你快來看!」

  牢籠內,不斷同化的人們四肢互相穿插,扭曲、以嚴重骨折粉碎的弧度交纏著。

  因為人太多,甚至有很多人都是沒有站在地面,而是被人群擠在牢籠半空中,或者擠在牢籠頂部,宛如擠來擠去的魚缸,每一處都被占滿,一層一層鋪滿了人,他們的四肢軀體被迫交纏著,有的還未同化完畢,就已經被扭斷了脖子死亡。

  「嘖,那先把她放在那堆屍體上面。」

  「好!」

  富江們的殘肢碎骨堆成的小山丘,在地下室深處散發出靡麗的香氣。

  頭與殘肢,內髒與軀干,所有的一切堆成了血山。

  我明明應該懼怕到顫抖,雙腿發軟,實際上卻因為思考遲鈍,半晌沒有及時的反應,就並沒有被嚇到,仿佛有一層短暫存在的膜,似有若無地保護著我本就脆弱的神經。

  我被扔在最頂部。

  躺在柔軟濕潤又寒冷刺骨的屍堆之上。

  好想睡覺……我看著頂上的水泥天花板,昏暗的環境,還有鼻間彌漫的、好像在逗弄我的香氣,都在催促著我的睡意。

  那管血……不會真的發揮作用了吧?我遲來地想到。

  手臂和後腦的傷也遲遲地微微疼痛起來。

  渾身癱軟,我終於找回一點恐懼,流下眼淚,淚水順著額邊流下,隱沒入發間。

  忽然,似乎有一只手推開上面覆蓋的屍肉,輕輕地覆上我的後腦,它按了按,企圖消解一點兒紅腫。

  幾秒後,我感到底下的「床」開始如海浪般翻湧,那些軀肢殘血以非同一般的速度飛快地組合、生長。

  我的身體都隨著海浪的起伏跌宕了一會兒,更暈了。

  它的高度還在攀升,湧動的山丘頂部一直是躺著的我,它很好地托住了我的身體,讓我除了微微起伏,就沒有再移動。

  「戶松……啊!!戶松!!!」一人似乎撞見了這場面,跌坐在地,尖叫道。

  戶松趕過來,也同樣被駭住。

  雖說富江能夠復活,但速度明明沒那麼快啊!

  所以戶松才會習慣性等一段時間才焚燒掉。

  我被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勉強喚醒了一點神智,費力地睜開了眼。

  我身下的屍體們,爭先恐後地為了同一個目的而飛速生長,從我兩邊逐漸長出一個又一個少年的上身,他們直起身,擋住天花板上的燈光,陰影在他們臉上密布,每一個少年低頭展現的笑意既甜蜜又陰暗。

  在我的視野裡,就等於是突然冒出三四個青木,身處我左右低著頭看我,噙著笑,萬分憐惜地伸手撫摸我濕潤的臉龐,還有手臂的淤青。

  到後來從頭到腳都有雙手在憐愛地觸碰,就連腳部都被撫過。一青木還未生長完全,腦袋都沒有長出來,卻先一步長好了手臂,只為了搶先輕輕握住我的腳踝。

  屍體們在激烈爭奪,誰都想搶先一步,卻沒有打擾到我分毫,讓我睡意朦朧,差點陷入睡夢中去。

  「詩緒裡……詩緒裡……」

  聽不清誰在呼喚。

  「火!!快把他們燒掉!!」一人喊到。

  我這才擠出一點兒思考的空間,扯了扯嘴角:「……你雖然菜,但還不至於數量這麼多也贏不了吧。」

  「當然了詩緒裡。」我頭頂處浮現出一個新生的青木,他雙手貼上我的耳側,笑臉盈盈。

  等我的神智徹底恢復,他們已經恢復成完全體,火焰只來得及消滅了幾個富江和牢籠裡的富江們,那五個凶手鼻青臉腫地被綁在地上,他們留在這裡的衣物還有死者的衣服全被搶走,所有青木都穿上了簡單的衣服。

  我意識清醒的那一刻,發現自己是躺在一個青木的大腿上,而兩邊都存在著少年,有的青木趴著,撐著下巴,隔幾秒就極其有興趣地捏一捏我的指腹,每根手指都捏過去;有的就舔舐著我身上的淤青,竟然有一點緩解疼痛的用處……

  我反應了幾秒,然後騰地一下坐起來,差點跟一個青木撞頭。

  「我我我會不會被同化?」我最先抓住一個青木急切地問。

  他因為我的觸碰而愣了愣。

  我瞬間就哭了。

  不會吧!

  「嗚嗚嗚嗚」我的眼淚不停地流下,「真的嗎?那我就要死了啊,大學還沒讀呢,我虧死了啊。」

  我哭得凄慘,嗚咽幾聲,睜著被淚水模糊一片的眼睛,抽泣片刻,遲疑地問道:「……真的會死嗎?」

  「不會啊詩緒裡,你不會被同化,」那青木才回過神,笑得勾人極了,湊近,指腹沿著我的臉廓描繪,曖昧又誘人,他低低的聲音連帶著呼吸,一同黏上我的皮膚,「只有你,不會被[我]殺死。而且那血液的主人應該跪下感激不盡才對,這是詩緒裡的施恩啊……真的,真的很幸福。」

  從醒來開始就一直偽裝成表面平靜的青木,這一瞬才顯露出幾分惡劣與妒忌的喃喃,話語尾部幾乎低成氣音。

  「……真的不會嗎?」

  「真的哦。」他又恢復成讓我心安的平靜表情,親昵地吻了吻我的臉。

  其他的青木異常寂靜,我才發現所有的目光都死死釘在此處。

  卻反常地沒有貿然打擾,都在靜等。

  所以我才得以緩了緩心情,努力做了一番心理建設,看向他們。

  ……救命,一大堆青木直勾勾的視線還是有些瘆人啊!?

  沒,沒關系!自己人!總比那些要傷害我的人類好多了吧?

  應該害怕的怪物在保護自己,有的人類卻傷害自己……所以不用感到恐懼,不用的,不用的。

  我硬著頭皮努力鎮定,但眼淚還是很誠實地慫慫地落下來,我抽泣了幾下,寂靜的氛圍裡只能我先開口,弱弱道:「那個……那些犯人呢?」

  面前一層一層的青木們讓出一條道,露出並未死亡的渾身狼狽的五人,還有隔壁的阿姨也好好活著,就是暈了。

  幾十張一模一樣的美麗臉龐同時勾起唇角,微彎了黑眸,每一只眼睛都裝滿我的存在,笑意之外是偽裝的平和寧靜,塑造出讓我盡量不會被驚嚇住的氛圍。

  「就在這裡啊,我很棒吧,特意留給詩緒裡泄憤哦。」

  「怎麼樣對待都可以。」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詩緒裡詩緒裡,你還疼嗎?」

  ……

  奇異的是,那些青木們都是一個接著一個的說話,或者只是兩三個一起說,並沒有讓我感到困擾,每個都能勉強聽清。

  ……雖然還是很吵。


第57章

  嘰嘰喳喳,吵吵囔囔,三百六十度無差別魔音灌耳,即便能聽清楚,也算是無限制說話,而且一個人說完不夠,還要繼續見縫插針地說。

  「詩緒裡你一定被針扎疼了吧?那個人真該死。」

  「詩緒裡詩緒裡,你難道頭很暈嗎?」

  「這裡太暗太髒了吧?詩緒裡肯定不舒服啊,你豬腦子嗎?」

  「閉嘴!你沒看見詩緒裡不想聽你說話嗎!」

  「是不想聽見你說話!醜東西!」

  ……

  方才的安靜平和只是表面,不到須臾就被打破,見我和平時沒什麼變化,就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起來。

  我:「……」

  感覺像是觀看菜市場搶菜,大超市搶特價,馬路邊的路人起衝突。

  就差打起來了。

  但青木們是絕對不會主動動手的,他最喜歡罵人,嘲諷功能一絕。

  那裡被綁著的五個人戰戰兢兢,即便面對此種情形,都還是瑟瑟發抖,雙眼突起,依舊在受剛剛驚悚片一樣的富江生長場景的影響。

  戶松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不是像從前一樣看見復數富江的激動瘋魔,而是真正地從心間流露出對未知怪物的恐懼。

  誰也無法准確地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屍山血海,變成一群活物在如浪潮般湧動,無數殘斷的手臂在上揚、彎曲、撐地、宛如無法目視的肢體在胡亂掙扎,在尋找別的軀體部分,能更快的生長出完全體。

  那些腦袋在移動,黑色眸的眼白部分的面積過於大,眼珠四處張望,而「山」最裡面的頭也在努力往外掙扎。

  但那些怪異之物之上,有一個少女,纖塵不染,被怪物們小心翼翼地護著,蒼白的手臂伸出,握在她的手臂上、腰上,使她得以安穩。

  底下血肉翻湧,其上愛意濃稠。

  戶松無法產生嫉妒,因為一個人在屍山面前顯得那麼渺小。

  在富江怪物一般的體質面前,顯得那麼不堪一擊。

  只剩下恐懼,精神被一根細細的絲線岌岌可危地懸吊著,在懸崖上搖搖欲墜。

  「你…!」戶松突然開口,卻是朝著我。

  我的耐心正在迅速消彌,馬上就要出聲制止青木們的爭吵,卻被戶松搶先。

  「……」青木們頃刻間安靜,一旦沒有絲毫的聲響,在幽靜潮濕的地下室就顯得極度冰冷空曠,一雙雙上挑的眼睛充滿死寂情緒地低斂盯視著出聲的滿頭冷汗的男人。

  半晌也沒人說話,戶松在深呼吸,似乎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嗯……

  再過了一會兒,束縛緊心髒的暗沉惡念在空氣中緩慢流淌,仿佛一種心理拉鋸戰,但我半分都沒有感受到,只覺得氣氛尷尬。

  我默數了幾十秒,還沒人說話。

  我:「……」

  也許是青木人多,而我還算是優勢一方,只能鼓起勇氣硬著頭皮道:「咳咳……」

  嗯,一瞬間全部的腦袋都轉向了我。

  我:「你想說什麼啊……」

  一青木立刻不屑道:「對啊,你到底想說什麼,吞吞吐吐的浪費詩緒裡的時間!」

  戶松忍辱負重地深呼口氣,青木十分擅長以盛氣凌人的態度威脅人,又說了幾句,恍惚間我還以為我是什麼黑手黨Boss,就是下屬們長得一樣……

  「你…你最好別相信這個怪物的甜言蜜語。」戶松平靜下來,血絲密布的雙眼瞪著我,「它就是怪物,怪物怎麼可能懂人的感情,它就是惡的集合體!」

  眼看青木們又要吵起來,我忙不迭阻止,他們才消停。

  「……殺了這麼多人,把他們交給警察法院判決吧。」我按了按太陽穴。

  但是還有最嚴重的一個問題。

  此刻所有青木都在注視著。

  我頭皮發麻。

  離我最近的一個青木親密地湊過來抱住我,撒嬌道:「所以詩緒裡你要帶誰回去啊?家裡的那個早消失了。肯定是帶我吧。」

  我一愣:「……啊?怎麼消失的?」

  青木但笑不語。

  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

  他死在地下室的門口。

  此地下室的門在青木們復活時,戶松他們的其中一人就想要徹底鎖死它,儼然要同歸於盡。

  門是幾釐米厚的冷藏室那類型的冷庫門,它卻並沒有被鎖死,在門縫間透露出幾塊血紅摻白的肉。

  ——有人抵擋住了門的徹底關閉,但那鎖門的犯人幾近瘋魔,竟是不顧別人的安危壓住了門,最終直到殺人犯被其他青木抓住,門也依然沒有被鎖住,而抵擋的人的身體被攪進門縫中擠壓,算是用身體阻止了生路的斷絕。

  我的眼睛被一只手捂住,沒有看見,他的手心沾染上我未干睫毛上的濕潤。

  我緊緊扣住身邊那個青木的手,他的手掌似乎輕輕顫抖了一秒,這時候,那阻擋我情緒的膜突如其來地撤下,那些翻湧的疲憊與衝擊才遲來地侵襲我的大腦,讓我一瞬間昏迷。

  也讓我徹底失去了看見門口場景的機會,躲過了強烈的衝擊感。

  ……

  身邊的青木毫不意外地接住,將少女抱住。

  「太蠢了,這個擋門的辦法。」身後的一個青木看著門,冷漠道。

  「對啊,而且詩緒裡肯定會害怕的。」

  「不過他也就只能做這種事了吧?只能想到這個辦法,好蠢。」

  「呵呵呵呵呵」

  「你還要抱多久啊!你這個贗品!」

  抱著詩緒裡的青木遺憾地蹙眉:「沒辦法,詩緒裡非要拉住我的手——看來就是我了。」

  「開什麼玩笑……!」

  「蠢貨!閉嘴!沒看見詩緒裡都睡著了嗎?」

  寂靜間,青木們的目光在對方臉上厭惡地游離,刺人的惡意毫不顧忌地鋪天蓋地地衝來。

  嫉妒在蔓延,幾近燒毀他們的理智。

  「把她給我……」一個青木伸出手,雙眼幽幽緊盯著少女。

  「不對,是我的!」一只手先一步握住少女溫熱的手腕。

  她在昏睡,周圍的怪物頓時褪去溫和的皮囊外表,露出貪婪無底線的內裡,一個又一個的少年面露痴狂與深刻的嫉恨,無數雙手探出,仿佛要將她撕成碎片。

  但那些手在碰到她時卻又軟化態度,變得小心翼翼,身後外圍的青木們扯住前面人的黑發將他們丟在後面自己急切上前,摔倒在地的青木又憤憤地站起,拉扯前面的人,以此往復。

  有人摔倒還來不及站起,就被後來的人一腳踩住向前觸碰。

  抱著詩緒裡的青木一開始就被拉扯開,但因為她在昏睡前不安地握住了他的手,誰也不想違背她的意願。

  占有欲與妒忌,全都在她的意願面前讓道。

  此種情緒本就因她而生,哪有超過她的道理?

  怪物們下意識遵循,不會去改變她,雖不知自己的行為是何等的無私,但他們都在認真地呵護這朵花。

  她的臉被輕輕的觸碰著,撫摸她臉肉的一只手被拉下,另一只手就無縫上前。她的腳踝被握住,她另一只手背被摩挲,指腹有人輕吻,栗色發有美麗骨感的少年的手在其中穿插。

  在最外圍綁在地上的幾人渾身顫抖著看著眼前的一幕。

  在他們眼裡,就是無數的怪物互相廝打,一個又一個宛如瘋了一樣簇擁靠近著沉睡的少女,湧動的人、體恐怖至極。

  直到詩緒裡感覺到冷了,在昏夢中皺起了眉頭。

  他們才停止。

  此刻觸碰到她指尖的人,腿部被踩斷,正咯吱咯吱地發出異響,瞬間恢復。

  一直被詩緒裡握著手的那個青木,在混亂中脖子不知道被那些仿制品扭斷過多少次,手臂差點被扯斷,現在以一種扭曲的弧度恢復原狀。

  沒人強硬地動詩緒裡,沒人讓她主動握住的手松開,就只能將憤怒發泄在罪魁禍首身上。

  被她握著手的青木舔了舔唇角的血。

  「得快點將詩緒裡送回去——」他炫耀一般地看了看與她相握的手,嘆了口氣,「我都說了,只有我。你們這些劣質的冒牌貨絕不會成為詩緒裡的第一選擇。」

  「你這個二流貨色在說什麼?還不是心機地一直站在詩緒裡身邊。」

  被詩緒裡抓住的青木笑著,沒有說話。

  相握的手在源源不斷地傳遞體溫,他的拇指在她手心不著痕跡地愛戀地摩挲著。

  安靜間,那些或死亡或又成為斷肢殘體的青木們搖搖晃晃地站起,徹底復原。

  死寂。

  「那麼,我先走了。」青木抱著她,在一眾青木們惡毒的眼神中含笑離開,踏過那血肉不斷在鼓動的門檻。

  被拋下的青木們嫉恨無比,心中閃過無數惡狠的念頭與詛咒。

  他們對她的愛欲那麼深,卻又僅僅是因為她在昏睡前的抓握而不得不放棄,那些自私的、惡毒的、充滿強迫占有欲的情緒依舊存在,只是他們下意識選擇了她,她的一切高於他的一切。

  他們囿於她,那些惡劣卑劣的品性被圈在柵欄內,而懵懂無知做出的堪稱善解人意的舉動只是以她的想法為標准而已。

  青木們並未對此有所察覺,一切都發生的那麼自然。

  聽詩緒裡的話——多麼自然而然的事。

  那個幸運的青木抱著少女遠走高飛,誰也不知道需要蟄伏多久才能換取一個親自陪伴的機會。

  而被丟下的他們像往常一樣,惡劣地咒罵。

  亮光從大開的門前灑落進來,最前方的一個青木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嫉恨的眼神微微停滯,怔愣片刻。

  在他的指腹上,是冰涼的他從未察覺的淚。

  寒冷刺骨。

  我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自覺問床邊的青木:「那…那個在我家裡的青木……」

  我眼前的青木露出哀怨的神色,讓我硬生生吞下了剩下的話。

  我:「抱歉……」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道歉。

  青木嘆了口氣,他捧起我的臉,額頭抵住我的額頭。

  「詩緒裡……不是答應過我嗎?不要在意[我]的死亡——不要產生任何的情緒,不要想,再怎麼樣,這也算是[我]的生存方式。」

  我的嘴唇顫抖片刻,抿起。

  是的,千萬不要產生多余的憐憫,徒增煩惱罷了。

  也許死亡的青木會分成幾個人,又讓我如何「滿足」我的愧疚同情呢?

  或者說,青木引起的死亡事件不是常人可以阻止的,最好靠近都別靠近的。

  青木笑道:「而且那個贗品才不會在意死亡。他一看見你有憐憫,就只會偽裝著利用。」

  我拋去繁雜的心情,嗯了一聲。

  他依戀地吻上我的唇,撬開,蛇一樣糾纏。

  青木柔韌的身體纏上來,與我一同躺在臥室的床上。

  等一吻結束,我腦袋昏昏的,緩了片刻才恢復。

  「……對了,輸入我身體的血——真的任何時候都不會同化我嗎?它只是一灘血,應該沒有記憶感情吧?」

  青木很不高興我再次提起另一個贗品,哼哼唧唧片刻才慢吞吞道:「當然不會啊詩緒裡,它巴不得待在你身體裡,才不會殺了你。」

  「……哈?什麼叫巴不得待在我身體裡?」

  別嚇我啊!!

  活物一般的描述差點讓我當場腿軟。

  青木:「它是不是讓詩緒裡你變得昏昏沉沉過?也就這點兒作用了。詩緒裡你拒絕它這樣做,它也會聽話。不過是搖尾巴的血而已。」

  他的眼眸露出些冷冽。

  我弱弱問道:「…那它都有生命了,能把它取出來嗎?」

  ……一想到它是活的,我就毛骨悚然。

  「但是它的思考能力有限,僅憑本能行事罷了。它在詩緒裡的……」青木似乎很厭惡說出那幾個字,「身體裡,能聽詩緒裡的話已經是極限,讓它出來……它可能本能上不想。」

  「你看詩緒裡,」青木突然皺起眉抱怨道,「那些仿制品,就連血都是那麼卑鄙那麼愚蠢!千萬不要再想他們,他們那些人,最會不知身份的得寸進尺,真是卑劣。」

  我抽了抽嘴角:「……」很想說你是在自我介紹嗎。

  「不過……」青木想了想,笑道,「如果是我的話,詩緒裡一旦流血,我才不會讓詩緒裡真正的血流出來,再怎麼不情願也要自己出來頂替。」

  他一臉的得意表情,仿佛自己已經那麼做了,高出其他青木一大截。

  我若有所思:「這樣啊。」

  我推開他,下床。

  走進廚房,青木叫著詩緒裡詩緒裡你去哪裡啊帶上我啊,亦步亦趨地跟上來。

  我深呼口氣,接了杯水,壯著膽子用水果刀在指腹上劃出一道口子,血珠立刻湧出。

  青木趕過來,驚住,急忙要握住我的手腕伸舌舔住止血,我阻止了他。

  青木的臉色一瞬間變差,聲音也陰沉無比:「詩緒裡……根本不需要為了它受傷的。它真是碎屍萬段也不為過。」

  「不是……」

  我眼眶因為疼痛濕潤了,但忍住了沒掉眼淚,認真地看著他。

  「我只是有點害怕……抱歉。」

  「為什麼說抱歉啊?」

  「…因為這不是代表不相信你嗎?抱歉,在我身體裡活著這件事還是很恐怖,很害怕……」我說道。

  「詩緒裡,你就應該這麼做啊!」青木看了看我的指腹,又對上我的視線,眼尾流淌出些微的惡念,「那種東西……留在身體裡的確很惡心……詩緒裡卻用了傷害自己的辦法……真的是太善良太慈悲了……」

  他眼睛比我還快地流下眼淚,淚眼婆娑地注視,一派被感動哭的模樣。

  「而且詩緒裡你已經放任它留在身體裡十二個小時三十分鐘,真的……對它太好了。它就應該感激涕零,別說害你了,詩緒裡把它當成寵物奴、隸都行啊!」

  我:「不至於……」

  指腹的血珠沒有滴下,反而凝固了片刻,須臾之間,一串更加鮮紅的血緩慢地流出,滴落進水杯中。

  它似乎很不情願,卻又不想讓少女本來的血液流失哪怕一滴,只能自己先出來頂替,紅色很快將清水浸染。

  我感受到我的傷口的疼痛感在反常理的減弱,但它並不能讓我痊愈,只能減少痛感——話說,感受不到疼痛,這不是更危險了嗎?

  我害怕它沒有完全出來,小聲道:「你快出來吧。」

  青木不悅地從我身後抱住,頭擱在我的肩頸處,輕輕地舔吻我的側頸。

  血液果然又出來了一點。

  傷口沒再流血。

  血珠起初只是將一杯清水染上一些紅色,到最後,那杯水已經紅如血稠,不像是被稀釋過的。

  「啵啵」

  忽然,兩個泡在水面爆出。

  青木立刻神色難看地伸手將它全部倒入水槽中。

  我都沒反應過來,杯子就空了。

  我:「……」

  夜晚,我也理清楚了我昏倒後的事情,未同化完全的死者被發現,警察逮捕了那五人,應該不會再放過他們,隔壁的阿姨也在醫院住院,並無大礙。

  我看著我的指腹。

  白天細小的劃痕現在居然愈合了。

  青木黏過來,嫉妒道:「這有什麼。詩緒裡你吃掉我的肉才是真正的自愈呢,只有詩緒裡你才有的……」

  我愣愣地盯著完好的指腹,問道:「還有什麼作用?」

  「……」青木一頓,親了親我的唇,黑色眸裡的情緒在燈光下浮浮沉沉,聲音宛如從地獄爬上的鬼,在誘人靠近。

  「不斷死亡,就是永葆青春。」

  然後永遠在一起。

  「……」我們的呼吸在交纏,我仰著頭與他對視,半晌,開口:「……你不會讓我死的,對吧?你答應過的。我也絕不會吃你。」

  青木安安靜靜地蹭蹭我的側臉。

  從喉嚨裡輕輕的嗯了一聲,像撒嬌的貓。

  「當然了詩緒裡。」

  黏糊糊的腔調,下一秒就驟然變得陰暗稠晦。

  「一想到你的死亡,」

  那雙眼睛變得無神,那溫暖的身體變得冰涼,那柔軟可愛的皮膚變得僵硬。

  「我就……」他忽的迷茫一瞬,朝我一笑,「我也不知道,完全想像不出來呢。」

  「詩緒裡詩緒裡詩緒裡。」青木開始蹭我的側臉,然後親吻,無比的粘人。

  他的淚痣在微彎的眼眸下散發著蠱惑人心的欲望,他的眼底又醞釀著深沉的黑暗,但那個吻,既黏人,沾染著情、欲,又帶著溢出來的憐愛。

  糜爛的香,縈繞在周身。


第58章

  當親吻愈發漫長,口腔內的技巧全部用上,一遍又一遍後就會變得麻木,但青木很擅長用細微的小動作延長這股快、感。

  等我扯住他的耳朵,他感受到我的態度,戀戀不舍地離開,唇瓣濕潤有水光,眼眸微眯含著未到的春天,緋紅蔓延在眼尾。

  他陷入情、欲的樣子看起來比我還嚴重。

  他的喘息也並非那些男人那樣粗俗或者故意的低低的性感,而是一種綿綿無盡的、猶如枝上桃花的艷、貓撒嬌的軟、精怪一樣的勾人。

  我的身體在因為加重的呼吸而微微起伏,他的聲音聽得我耳朵紅,我自認我的呼吸聲還是挺正常的,跟跑完長跑測試差不多。

  但青木舔了舔唇,傾身再次覆蓋過來,如玉的耳靠近我的胸口,似乎在聽我的聲音。

  我:「……」

  我強行憋住,差點岔氣。

  「詩緒裡,每次親完你都軟軟的。」他笑道,說的話我也不是太懂。

  眼看他還要貼我的胸口,我推開他的頭:「干嘛,別隨意靠近女生的胸口懂不懂?」

  「為什麼?」

  「……」我閉口無言,不想理這個活在自己世界裡,對生理知識無法理解的人。

  「我知道了,」青木眼瞼微微一動,眼睫便如蝴蝶輕揮了一下翅膀,簌簌的癢人,眉歡眼笑,「是因為胸口裡面藏有心髒,很重要。」

  「……哦。」我說的是表面。

  「那就是因為這裡很舒服,詩緒裡會受不了。」他說到了表面,卻一臉自得,毫不懷疑自己技巧的學習速度。

  「……滾。」

  我腦袋有點昏,室內太悶,坐了一會兒我就出去在後院站了站,青木寸步不離地跟著,即便是在空間小的屋子,也是一直跟隨。

  我看著沒有星星的夜空,低頭,後院牆角那個小小的土堆在黑夜裡安安靜靜的佇立,我回想起當初才知道青木死亡後的感受——只能說恍如隔世,已經回憶不清那時候的心情。

  青木毫無欣賞夜景的興趣,他見我看了,也有樣學樣抬頭看了一眼,便索然無味地扭過頭繼續盯我。

  我被盯得都習慣了,無視青木視線已然成了一項技能。

  土堆上坑坑窪窪,我突發奇想,指了指那堆土,誠實地告訴他:「青木,那其實是我為你建的墓。」

  「墓?」他怔了怔,思索了片刻才看向那堆草率至極的土堆。

  他認真地看了半晌,道:「空間那麼大,詩緒裡是土葬派呢。」

  「你不喜歡土葬?」

  「才不要,蛆蟲蚯蚓什麼的……而且腐爛的肉很醜陋。」

  「唔……的確,我也討厭土葬。更傾向於火化吧。」

  「……」青木瞥我一眼,沒說話。

  「那裡面是你的衣服和頭發——誒,不過你以前真的留長發嗎?你活了這麼長,難道是古代的時候留的?」

  我想像了一下那個發型,男性腦袋中間會剃出空白長條的形狀,總覺得不符合青木的形像呢……

  青木饒有興趣道:「詩緒裡你要看嗎?」

  「這還能看嗎?」

  「當然了,不過是幻想勾引罷了。」

  他連使人腦海中響起「殺了富江」的暗示話語都可以做到——自然,只是偶爾,他興致一起,就喜歡看那些人崩潰的表情和爛到泥土裡的人生罷了,更多的時候是他們自發被勾起的惡念殺意。

  「???」我有點好奇了,「怎麼做?」

  青木似乎受不了我睜著眼睛仰頭注視著他的模樣,禁不住喜愛地低頭親了親我的唇,然後用手捧住我的臉,那雙暗沉的黑眸牢牢禁錮住我的目光。

  他的眼睛,在此刻就仿若一個神秘的星空,散發出比以往強烈千百倍的吸引力。

  有一根若隱若現的線,在我們之間圍繞,我第一次感受到他對於別人的魔性能力。

  突兀的,我腦海裡冒出一連串的想法。

  ——「好想殺了他。」

  ——「?」

  ——「犯法啊。」

  ——「但是,他能復活,別人不會發現的。」

  ——「不要,我害怕。」

  我眨了眨眼。

  青木將他的一段過往娓娓道來,那一瞬間他的聲音仿佛鑽進我的腦中深處,構出無比真實的虛幻。

  那是一處繁華街道,有名的吉原花街,醜態的男人們勾著肩膀醉醺醺地向吆喝的人走去,用袖口擋住半臉垂首路過的藝伎或者僕人,推著小車的小販,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我正站在此處,真實地感受著酒氣、胭脂水粉的味道,熱火朝天的夜晚。

  我揪了揪臉。

  不疼。

  這便是怪物的幻境。

  能引起人最深處的惡欲。

  但我並未徹底融入,前方一堆抬轎的人氣勢凌人地趕來,路人紛紛退避,接耳交談。

  「那便是近來最負盛名的花魁?」

  「她傲氣得很,不會茶藝、詩歌、花道、書法、舞蹈,甚至連粉都不會敷,牙齒一直是潔白無瑕,不賣身不賣藝,反而要讓客人伺候,但也不喜歡別人碰她,近她的身。」

  「這……太過離奇古怪。祖宗吧這是?」

  「你見了她就知道為什麼了。」

  唔……青木的職業真是五花八門的,我以為他會一直是無業游民或者讓別人心甘情願給家產的。

  抬高的華麗的轎從身前路過,其上歪身慵懶地靠在扶手旁的花魁,不施粉黛,美貌無雙,仿若天上的輝夜姬,卻帶著塵世的俗念與極致的蠱惑,艷麗奪目,一雙上挑的黑眸涼薄地掠過無數看痴的人臉。

  黑色的綢緞一般的長長發絲隨意地垂在身側,他並未像其他花魁一樣戴著無數華麗的頭飾,只插了一支展翅欲飛的鳥形發釵。

  他的發太長,散開在座上,蜿蜒曲折。

  他華美亮麗的和服也並不是規規矩矩的穿著,有褶皺,也有松垮,照樣光彩溢目。

  我的眼睛映入暖色的燈籠與各色各樣的燈火,盛況空前,他的外貌不再是點綴,而是這處場景唯一的中心。

  我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再看。

  ——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我以為是男扮女裝,可是真正見到了卻又不確定了。

  雌雄莫辨的美貌換上綺麗的女裝,任何人見了都不會認為這是一個男性。

  下一秒,我對上了他的視線。

  青木看見我驚訝的表情似乎很是高興,濃色的唇勾起,一邊垂眸緊盯著我,一邊抽開腰間的和服帶子,隨後一揚,那紅色的曖昧的衣帶便像是流動的水,輕盈地落入我的手中。

  他的和服散開,平坦的胸膛顯而易見,內裡卻還穿著一件,只露出了鎖骨與胸前的肌膚。

  我像個被花魁的青睞砸中的幸運人,一臉懵逼地被突然出現的侍女們嬌笑著推入花魁的房間。

  房間內,青木側躺在塌上,掀眸望向我,鎖骨與白皙的肩在滑落的和服邊緣半露出,散發著無人能抵御的魅力。

  我左右看了看,好奇道:「幻境嗎?」

  「是想像,但我是真的哦。」他勾唇,唇上的顏色是臉上唯一的胭脂,站起,振袖下滑,皮膚細膩的手臂柔若無骨地纏上我,我被迫躺到塌上。

  他腰極其的柔韌,趴在我身上卻沒有將自己的重量壓下,只是貼上去,把一縷長發藏進我手心,彎眸笑道:「詩緒裡,我長發的時候也是最好看的吧?」

  我誠實道:「的確。」

  已經是超乎人類的美,分性別反而是無意義的事。

  他笑了幾聲,「如果詩緒裡這時候就被生下來的話就好了,我會從詩緒裡還是嬰兒時就和你在一起。」

  我頓時訕訕道:「別了吧……你養得活我嗎?」

  青木沒回答,哼哼唧唧地撒嬌幾聲,再黏黏糊糊地親過來。

  手心的黑色發似乎活了起來,緩慢纏繞住我的手掌,再到手腕,滑進我的袖口在貪念地往上攀爬。

  沒有察覺的我只覺得自己吃了一嘴的胭脂。

  也許是因為幻境的緣故,胭脂帶著甜甜的香味,我不由得在他舌的糾纏下,費力地舔了舔他的唇。

  很快,幻境破碎,衣下,貼著我的肌膚,已經爬到我肩膀處的發絲不甘不願地消失,周身的環境變為屋子的後院,但青木依舊在親吻。

  等一吻畢了,我才探究起這非科學的東西。

  「難道你能編織幻境?」

  「不能啊,詩緒裡,剛剛你是不是想殺我?」青木興奮道,雙頰染上酡紅,「那一瞬間的眼神——絕對是想殺我!」

  他像個變態一樣急切,渾身汗毛都被刺激得豎起似的。

  「……」我無語道,「所以你只是讓我產生殺了你的想法?」

  「對啊,我只會這個嘛。」青木拖腔拿調,「因為詩緒裡不會被我暗示成功,就只是擾亂了精神,自我保護地進入幻想了吧?就跟精神病院裡的人一樣的原理——精神壁壘一瞬間變得紊亂脆弱,自然就會跟著我說的話陷入幻想啦。」

  「當然啦,裡面的我觸碰詩緒裡時,其實就是現在詩緒裡面前的我,也只有我能親到詩緒裡,連幻想都不可以——」

  ……不是吧你,跟電視劇裡開掛的心理醫生一樣?剛剛的花魁毫無疑問就是我根據他的描述想像的,但卻被眼前的青木頂替了,所以是真實的——與其說是我的幻境,不如說是我們兩個人的幻境,我與他都是真實的。

  「那你再來一次?」

  「好啊。」

  但卻失敗了,青木不高興道:「你在防備我詩緒裡。看心理醫生怎麼能不放松呢!」

  「……你直接說了心理醫生這個詞語對吧?!」

  我回了一趟學校那邊的家,因為警察需要我再做一次詢問。

  聽說是因為又抓到了幾個人。

  我過去的時候,發現班級裡被抓住的光谷,正在倨傲地坐在椅子上,絲毫沒有犯罪嫌疑人的自覺。

  他的頭上,是長而密的黑發,順滑亮麗,具有無法言說的魔力,吸引著所有人的注意。

  我記得,他是當初拔羽太武頭發的其中一員。

  他似乎因為頭發得到了優待,沒有被束縛在一處,自由得很,過了一會兒他朝一邊說話:「富江,你讓我待在這裡,有什麼用嗎?」

  「?」我看向他說話的方向——空無一人。

  「你怎麼不說話!」光谷氣憤道。

  ……這人瘋了嗎。

  「別管他,他的頭發變成那樣後經常說自己能和一個名叫富江的少年說話,富江也會回復他……」一名警官安慰我,一頓,卻喃喃,「雖然的確很美……那些頭發,一定能成為無比貴重的珍藏品。」

  我做了一個下午的筆錄,可以離開時天色已晚,黑暗降臨。

  我戴上圍巾,還有毛線帽,走出警察局。

  不遠處的樹下,青木正在等,無聊地踢著地上的石塊。

  他一見到我就靠近:「詩緒裡!他們真是不知好歹,有什麼資格把你留在這裡這麼久!而且抓人需要這麼久,真是廢物,應該臉面無光地不敢見你才對!」

  我有些累,疲憊不堪,困頓不已,在他說話間雙手攀附上他的肩膀,臉靠在他胸口的地方,青木瞬間噤聲。

  我抬起頭:「我好累,好想睡覺。」

  他面色扭曲一陣,又是要開口辱罵別人。

  我打斷:「能背我回去嗎?」

  「……啊?」

  青木微微瞪大了眼睛,倒顯得有幾分可愛了。

  最後他還是遲疑地背上了我,姿勢極其不熟練,我也不嫌棄,太過困倦,腦袋靠在他肩膀位置,一歪,直接入睡。

  踩在雪地上的輕微細響,伴隨我的呼吸,逐漸遠離我的夢境。

  ……

  ……

  青木沒背過別人,總覺得背上的詩緒裡就要掉下來,才走了幾步路他就因為緊繃的心弦出了微微的冷汗。

  但很快他就熟練,少女溫暖的呼吸灑在他的側頸,輕輕拂過鎖骨,恍惚間直直鑽進了他的衣服似的,讓他渾身都不對勁。

  詩緒裡的雙手垂在他身前,柔軟的少女身體就像是包裹住了他,平穩的心跳聲從他的脊背傳遞過來。

  青木的心髒也不由自主地與她同調,用同一種頻率跳動著,那顆鮮活的怪物心髒也隱約透出愉悅的氣息。

  雪中寧靜,街道無人,他背著她走過一棟棟高樓,經過了一個個拐角。

  青木逐漸感覺到趣味,他發現這種形式的靠近能讓他安安靜靜地觀察詩緒裡。

  比如她垂下手腕上的脈搏,呼吸的頻率,心跳的速度,他越探究越想繼續。

  忽然,少女垂著的腦袋上的毛線帽,松松垮垮地支撐不住,啪嗒一下掉落進雪地。

  青木停住了腳步,干巴巴看著地上的帽子。

  不想放下詩緒裡,也不想吵醒她,但她的東西是絕不能被迫的失去的。

  他還記得她說的。

  屬於她的東西,不能被奪走。就像那兩個玩偶一樣。

  倏地,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響起,街道小巷子出現一個少年,他雙眼淬著毒,與青木對視。

  仿制品……

  青木的眉眼立刻染上戾氣,卻沒有說話。

  那[青木]也同樣沒有出聲。

  他們默契地不想吵醒她。

  寂靜的對視,兩人陰鷙刻毒的氣場在寂靜中彌漫,恨與厭惡將他們分割,對同一人的愛又讓他們融合。

  幾秒之後,[青木]走近,背著詩緒裡的青木充滿敵意與嫉恨地望著他,卻沒有阻止。

  [青木]彎身將帽子撿起,認認真真地拍干淨。

  他也就這點作用了……!青木覺得他拿著詩緒裡的東西的模樣實在刺眼,又不能說話罵他,於是只在心底詛咒。

  新來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將帽子重新戴在她的腦袋上,無視背著她的青木刺人狠毒的目光,那雙黑色眼睛描摹著她的面容。

  滿目銀白的雪地裡,兩個一模一樣的美麗少年,一人背著她,一人幫她戴上保暖的帽,本該相互廝殺的兩人按耐下所有的本能的情緒,將她放在一切之上。

  冬天夜晚裡,奇妙曖昧的氛圍縈繞著嫉妒與愛意,將沉睡的少女緊緊地包裹。

  戴好後,[青木]陰惻惻地瞥一眼背著她的贗品,再深深地看她一眼,一言不發地離開。

  青木收回視線,這才繼續走。

  到了家,少女被青木輕輕地放在床上,取下了帽子。

  他非常想扔掉——但他並不會犯同樣的錯誤,青木是詩緒裡最聽話的學生,於是只能捏著鼻子放進她的櫃子裡。

  片刻之後,笨拙地幫詩緒裡脫掉鞋,取下圍巾又蓋上被子的青木似有所感,走至陽台,拉開了簾子。

  底下,光谷不知為什麼居然能獨身出來,他對身側的空氣說道:「是在這裡嗎?這裡有什麼啊富江?」

  驀地,光谷抬頭,他看見陽台處那張和富江相同的臉。

  他自從接上富江的頭發,便能時常看見富江的面容就在他眼前,等頭發越來越多,他甚至能與他對話。

  「……去那裡……」富江斷斷續續地命令他。

  光谷依他所言做事,有了這美麗的頭發,世界都為他讓步,擁有無可比擬的優待。

  而今天,富江異常激動地再次命令他,雖然光谷不解其意,卻還是照做了。

  ——去警局。

  ——來到這棟樓的樓底。

  「富江……」光谷對陽台上的少年喃喃出聲。

  那個少年似乎看得見只有光谷一人知道的富江幻像,他勾起唇角,惡劣的弧度。

  光谷看見少年伸出手指按著眼部下方的皮膚,跟勝利者嘲諷失敗者一樣,吐出舌頭,拉住下眼瞼,做了個鬼臉。

  「略。」

  隨後少年便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卻並沒有發出太大的笑聲。

  光谷一愣的功夫,他的臉部、身體的皮膚上突然冒出黑色的發絲。

  「呃……啊……」他被迫張大嘴,大量的黑發從他的喉頭湧出,瞪大的眼眶內也有發絲探了出來,在空氣中張牙舞爪,散發出詭異的怒氣。

  他不能再動彈分毫,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轉動眼珠看向一旁的富江。

  頭發帶來的富江幻像正抬眼看著樓上的人露出滔天的憤怒,盛怒使他的眉眼愈發的昳麗。

  一瞬間,光谷被美麗的黑發由內而外的吞噬,變成一團黑色人型的毛線團。

  陽台上的青木這才停止了笑,冷哼了一聲,關閉了簾子。

  將屋內的暖光與黑色不詳的線徹底分割。


第59章

  在幾個月以前,裡澤精神病院失火,兩人死亡,一人失蹤,經過查證,死亡之人的身份已經得到確認,而失蹤的人根據檔案顯示,那人名叫田峰優二,至今沒有找回,他的家人棄他而去,早早去了國外。

  於是再沒有人在意這個失蹤的人。

  田峰宅也徹底荒廢。

  在詩緒裡參加高中最後一趟考試的那天,暗夜的樹林,樹葉枝條形成離奇古怪的黑影,在流動的空氣中簌簌作響,帶來陰森的氣息。

  田峰終於從林間木屋中走出,胳膊脖頸上密布著劃痕。

  他從精神病院逃脫以後,就猛然驚覺自己的外貌並非是朝好的一面變化——他太像富江了。

  越來越像,越來越像,眉毛更加的細,黛色氤氳,仿若霧中青山,唇更加的薄且弧度完美,眼睛愈發上挑,中間圓潤如同貓的瞳孔,眼尾卻又迅速向上收起,形成欲勾未勾的隱晦。

  他的脾氣也更加的捉摸不透。

  終於,田峰意識到了真相。

  是富江!富江就在他的身體裡!如同一條蟲在他體內啃噬!

  田峰慌不擇路,他發現越和人接觸,越能感覺到性格的變化,於是他與世隔絕,住在林間的木屋裡,靠食物罐頭為生。

  長此以往,那種朦朧的被「殺死」的感覺逐漸褪去。

  田峰不禁暢快淋漓。

  富江!你也不過如此啊!

  直到今日,他突然想起他自己的東西還在舊的家中沒有拿回來。

  在那天的夜晚,他來到了以往的家,抬眼巡視,只覺陌生至極,但心中並無半分傷感與想念。

  田峰未曾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對家人的念想,依舊對「戰勝」富江一事沾沾自喜。

  他扯掉陳舊的松松垮垮的黃色警戒線,進入屋內。

  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

  推開門,翻箱倒櫃找要帶走的東西。

  嘖,這衣服什麼款式,老土。

  這個是什麼啊?太醜了!

  不行,太便宜貨。

  ……

  他挑挑揀揀,竟找不到一件可以帶走的東西,只剩下一處沒找,床底堆放著他以前的書籍教材還有一大堆漫畫書。

  田峰扯出來,看一本封面就往後丟一本,直到一本白色封皮的日記本出現在手中,他褐色的眼睛此刻暈染出些許黑色,彌漫著寧靜,剛剛還不耐煩的眉眼瞬間松開,靜謐非常。

  他的身體已然長高,變得纖細,從窗外望進來,認識他的人恍惚之間只覺得這肯定不是田峰——反而像是富江。

  田峰的心思本就不算細膩,日記本只寫了寥寥幾頁罷了,還都是些無聊的咒罵,罵作業布置多的老師,罵贏了他的同學。

  只有一頁,他寫的非常的細。

  [班上的那個間織,竟然被惡作劇嚇哭了,太遜了吧。]

  [她還挺忙,又不交朋友,白瞎那長相了。]

  [今天和那個間織說上話了,聲音倒是不怯懦。]

  記憶在浮現。

  她身穿校服,在看見一個被欺負的女生時並未自己阻止,而是去報告老師,膽小又膽子大,說不清楚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問,她就撇開眼沒看他,說道:「膽小也有膽小的解決辦法吧?」

  她滴落汗水,在跑道上認真地奔跑。

  她安靜做題,筆尖在書本上劃出的沙沙聲。

  還有告白時,她倏地冷淡下的眉眼,禮貌地拒絕,隨後將關系劃分得一清二楚。

  田峰並不是什麼好人,他死纏爛打過一段時間,被老師敲打過,還讓間織被迫失去了一份兼職。

  但她依然自己過自己的,熟練地處理掉他發送的垃圾短信,仿佛已經處理了無數次。

  田峰突然明白,她外表性格的懦弱,對照的卻是無比堅韌無情的內心。

  他的心情異常的平靜。

  日記本上無疾而終的暗戀,從富江出現開始變得逐漸執著。

  「……詩緒裡。」他慢慢開口,聲音陡然變得更像另一個人,低著眸,指腹摩挲著那句[我喜歡間織]。

  他勾唇笑,眼睛被黑色浸泡,頃刻間全部變成那幽深的暗色,從根部到尾部變成柔軟的黑發,白皙的皮膚瑩瑩如玉。

  「田峰」徹底失去了脆弱的一絲意識,卑劣的人被更加卑劣的怪物吞噬。

  ……喜歡,喜歡。

  有多喜歡?你也配喜歡?

  他唇邊的弧度愈發擴大。

  撕拉——

  小心摩挲紙面的手,下一秒就毫不留情地撕毀。

  少年望著紙屑,忽然又露出迷茫的神色。

  這人對詩緒裡的……喜歡,和那些人對他惡心的喜歡全然不同。

  他對詩緒裡呢?

  青木下意識對標以往見過的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的人。

  在他眼裡,喜歡就是被奴、隸、被驅使,那些殺了他的舉動都是背叛。

  詩緒裡不同而已。

  連想像她殺了他都能讓他興奮得渾身微顫。

  更別說一個吻,一個擁抱,一句話。

  傷他,踢他,訓斥他。

  ——只要是詩緒裡對他的感情反饋,不論好的壞的他都能興高采烈地照單全收。

  只要他在她眼裡,只要他們有所聯系。

  這只怪物,已然能接受她的任何一面,世界上最極端傷害的對待方式只要是詩緒裡就忍不住期待。

  世界上最溫柔無用的戀愛模式只要是詩緒裡就迫不及待。

  怪物化為了一灘水,只要能映照出她的模樣,只要她不離開,怎麼對待都心生歡喜。

  屋內的燈光影影綽綽,窗戶邊的人型似乎在安靜佇立,片刻之後將手裡剩下的紙頁也徹底撕掉,一點兒也不剩下,嘴上還在咒罵此人的痴心妄想,從各個角度貶低他,蔑視他。

  半晌,燈光關閉,一個少年再次從屋子裡出來,和進來時相比,簡直是脫胎換骨,完完全全成為了另一個人,再找不到半分田峰的痕跡。

  同化掉田峰的青木對著星空若有所思。

  詩緒裡大學要去東京啊……

  ——那可是喜好大城市、窮奢極欲的富江們聚集最多的地方。

  得先去找位置,趁那些大半廢物還沒有見過詩緒裡的時候,搶先一步。

  他含笑,哼著歌去往東京。

  以詩緒裡未來的學校為中心,青木企圖尋找一個長此久居的地方——不是青木富江名下的房子——那些早就被一些贗品偷偷換掉房鎖。

  而且他們無一例外的不想要打擾那些住處,畢竟那可是詩緒裡未來要住的,要是因為他和那些仿制品的廝打而變得凌亂,她不滿意了怎麼辦?

  總之,有記憶的都心照不宣地將那房子空了出來,沒有記憶都是尋找更加奢華的房屋,不會在意這些陳年的屋子。

  「請問——你是在找工作嗎?」街道上,一戴眼鏡的老師打扮的人叫住少年。

  青木回過頭,上下打量了此人片刻,漫不經心地回答道:「是啊。」

  那人的目光無法從他的臉上移開,嘴角已然咧到最大的角度,顯得宛如喜劇片的誇張主角:「我這裡正好有一份工作!哦,忘記自我介紹,我是z大的老師。」

  z大,不正好是詩緒裡學校附近嗎?

  青木眼珠轉動片刻,表面看似純良地笑道:「好啊,謝謝。」

  ……

  臨近開學的日子。

  我想再回去拿一些東西,我不知道青木知不知曉我的打算,他剛好提前外出了一趟,說是一定要買新款的衣服就沒再回來,鬼知道他說的是不是謊言,我就留下紙條,獨自一人趕車回去。

  車上人很少,天氣陰沉,都安安靜靜地在入睡或者玩手機,到了半路,車身底部突然一陣搖晃,發出哢嚓哢嚓的冒煙聲,大巴車徹底停止。

  「這怎麼回事啊司機!」

  「拋錨了嗎?還是卡到什麼東西了啊?」

  「那我的行程怎麼辦啊!馬上遲到了!」

  「不會是撞到附近的什麼動物了吧?」

  車上的人吵鬧起來,司機忙安撫道:「別急別急啊,我下去看看!」

  司機下車,我從後排窗戶邊能看見他滿頭大汗地低身,探身進入車底查看。

  車上還是嘈雜,底部卻發出一聲慘烈的尖叫。

  「啊!!!」

  響徹樹林,激起一串鳥類,預示著不詳。

  我和其他人看見他司機在車底露出的腿開始掙扎踢弄,呈現出奮力逃脫的模樣。

  車上的人頓時寂靜無聲。

  有人顫聲道:「什麼啊……是卡住了嗎?誰下去看看啊!」

  「你下去啊!」

  司機這時卻掙脫了出來,有人忙探出窗外問怎麼了,他答也不答,滿手的血,一臉驚慌,眼珠瞪到最大快要突出掉落似的。

  他愣了愣,隨即嘴裡尖叫著逃跑。

  「啊——!」

  我們一眾人看著司機逃跑,傻眼了,膽子大的已經下車,小心翼翼將頭抵在地面往裡看,瞳孔一縮。

  「什麼東西!!」

  一只具有堅硬外殼和翅膀的飛蟲在車底吞食著零件,但咀嚼了幾下,又惡心地吐了出來。

  在它身旁有司機斷掉的手指,應該也被吐了出來。

  那蟲望見人類,頓了頓,緩慢地爬過來。

  不知為何,明明只是蟲,就算是未曾見過的品種也不應該懼怕至此,但只要有人觸碰到蟲紅色的眼,就不由自主地產生對未知的恐懼——深處也有一股自、虐般的想要靠近的欲望。

  「它…它吃人!」一人得出錯誤的答案,卻得到多數人的認同。

  兩廂碰撞,最先是恐懼發揮了作用,車上的人發出此起彼伏的尖叫聲,我原本也想尖叫的,他們都叫完了我就閉上嘴跟著他們跑起來。

  一下車,大巴車就劇烈地搖晃起來,十分危險。

  他們有一人報了警,我也就放下了手機。

  「去哪兒啊!」一女人哭道,「我們應該在這裡等警察過來!」

  「這裡離警察局那麼遠,等警察來我們早沒命了!它看起來想吃了我們!」另一個女人怒吼。

  「先逃跑啊!」

  幾人慌不擇路朝亮光處的別墅區走去。

  我跟著大部隊走,同樣害怕那白色蟲子,生怕被追上,我一個人的戰鬥力總比不上一群人的。

  夜色降臨,樹林是最危險的地方。

  這裡的別墅區沒有門衛一類的東西,我們敲打門尋求幫助,卻沒有一個人響應,甚至窗戶邊會出現主人警惕的眼神。

  「什麼啊!這麼冷漠!」一人抱怨道。

  ……可能是早就遭受過那蟲的迫害了?我猜測。

  我們一路按門鈴按過來,終於找到一房屋有所回應。

  就是信號不好,帶著滋啦的電流聲。

  「你好,我們能進去一會兒嗎?等到警察來就行!」

  「滋滋滋……好……滋滋……」分辨不清性別,甚至分辨不清是否是真人。

  門應聲哢噠一下開了鎖,他們喜形於色:「謝謝!……真是好人啊,我們快進去。」

  一進去,是富麗堂皇的大廳——沒有任何人的影子。

  「你好——?」一人疑惑道,「奇怪……人呢?」

  「你好!我們是路過的大巴車上的乘客!請問您在哪兒啊?」

  我夾在人群中,警惕地觀察周圍,這裡充滿灰塵,看起來無人打理許久。

  但怎麼想,沒有人這種事情都是很奇怪的啊喂!

  我很誠實地扭頭就要出去。

  一打開門,我立刻碰一聲關閉退回去。

  蟲已經到了門外不遠處,它可能不是車底的那一只,體型比那只大得多。

  「怎麼這麼快?!」看見外面場景的人驚道。

  「快把門鎖好!」

  正當他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地底傳來悶悶的撞擊聲。

  「什…什麼?」

  「聽起來像是地下傳來的……不會是鬼吧?!」

  「不要自己嚇自己!我看這裡這麼多治療檢測的小儀器,就像是老人家用的。」

  一個中年男人找到下樓的入口,揮手:「喂!這裡!」

  「開什麼玩笑,我們這樣不好吧!」

  忽然,通往地下室的通道傳來異響,中年男人咽了咽,用電筒照亮黑漆漆的通道——在牆壁一側有一扇門,是兩只白色的異蟲正在啃食木質的門,從裡面啃到了外面,門破爛不堪,很快吱呀一聲傾倒,黑暗的房間仿佛有什麼巨物要緩慢爬出。

  「啊啊啊!!!」

  所有人都忙不迭往回走,玄關處的門再次被打開,外面的蟲卻不見了。

  我心生疑慮,其他人卻沒多加思考,宛如逃脫魔窟一般瘋狂往外跑。

  我正要跟著跑出去,下一秒,身體頃刻間無法動彈,一根細細的黑色線從腳下的地縫冒出纏繞住我的腳踝,將我釘在原地。

  我嚇得差點當場哭出來。

  想要叫人,那群人早跑了,哪兒管得上我。

  奮力掙扎的結果就是一屁股跌坐下去。

  結果並沒有痛感,被瞬間包裹成柔軟地毯的黑色線接住。

  我眼淚嘩嘩流下,手用力扯腳踝上的線,那線以為我是在玩樂,立刻也在我手心蹭了蹭,我則越看那黑色的線越眼熟。

  綢緞一般光滑,珍珠一樣耀眼。

  我愣了愣:「……青木?」

  青木的頭發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光是存在在那裡就是無上的寶物,絕不會認錯。

  黑色線歡快地向上纏住我的小腿肚。

  我顫抖著:「這這這裡怎麼會有青木的頭發呢?」

  地下室通道的門有東西在費力地擠出來,似乎是什麼龐然大物。

  我異常驚懼,忙要扯開它:「快松開我啊!」

  它很聽我的話,現在卻一反常態地牢牢禁錮住我。

  於是我得以看見那怪物擠出狹窄的通道,攀爬進燈光下的場景。

  五顆青木的腦袋,只有四顆有完整的上半身,十幾只手臂組合在一起,下部分是巨型的蟲體,覆蓋上暗色硬質的軀殼,鋒利無比,流暢的外殼在微微反光,就像最強大的蟲族一員,似乎下一秒在背部也要長出一雙銳利透明的振翅來。

  我徹底呆住了,腦中空白一片,來不及收起的眼淚從臉上愣愣滴落。

  黑色的線就是從那怪物身上跑出來的,討好地在我腿邊手心裡蹭,我感受不到,只有遲來的恐懼讓身體不住地顫抖。

  我終於回過神,淚水掉落:「青青青青木?」

  ……不可能的吧?難道這是他的本體?就是…就是百鬼夜行那些妖怪應該有的本體?

  我努力朝我所了解的方面去想,以此來緩解巨大的衝擊。

  卻忍不住細微的顫栗,還有控制不住的抽泣聲,腦袋空白。

  它來到我面前,目測有三米多,擋住了頂上吊燈,那五雙眼睛緊盯著我,流露出無盡的委屈。

  被做多了實驗,已然讓怪物短暫失去了思考能力,按照以往他是絕不會讓自己這副模樣輕易地在詩緒裡面前顯露,她會害怕——但怪物此刻,被丟棄在這裡許久,藥物的作用得不到緩解,一直被關在一個地方,也得不到食物的補充,他此時早已思維混亂,只憑借著本能纏住路過的戀人。

  五顆頭一同流下可憐兮兮的眼淚。

  「好餓……好餓啊詩緒裡……想吃東西……」

  「好寂寞……」

  「…詩緒裡,你別走……」

  「快陪陪我,快陪陪我。」

  「嗚嗚嗚嗚我也不想變成這樣的,都怪那個細野啊!」

  嘰嘰喳喳的,我流淚,他比我哭得還凶——五顆頭都是,哭得一抽一抽的,像可憐的小獸。

  五張嘴一通輸出,我一個都沒聽清,只覺得吵鬧無比,全是嗚嗚嗚的哭聲。

  「……」

  很明顯,他是清醒的認識我的青木。

  自然而然的,似乎只要是青木,我就至少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全,由衷地相信不論是如何恐怖的形態,他都不會傷害我,這都是重要時刻和生活中的細枝末節積累出的信任。

  相處許久,他作為我最親近最信賴的人,能將我的接受度提高一點——如果這種形態換成沒有理智的青木或者其他人,我恐怕早就暈厥或者只想著逃跑。

  呵呵……這麼久我對青木也是夠適應的了……就算他現在變成哥斯拉——!…那還是算了,眼前這東西至少有幾個人型。

  我的害怕消彌了一點點——只是一點點,畢竟畫面還是嚇人的,我想起司機掉落的手指,說話時聲音還是抖的,「你…你不會吃人的吧?」

  五顆頭一起回答我的問題,爭先恐後,嘰裡呱啦一頓說,互不相讓,還要互相罵幾句,那些無主的手臂似乎也不知道聽哪一顆頭的指揮,胡亂擺動,一會兒打那個頭,一會兒又打一下得逞後囂張笑出聲的腦袋。

  幾只手臂又扭打在一起,幾秒後又換了一波陣營,看起來沒有主人的手臂會隨機挑選主人。

  就算變成這副模樣,這扯頭花的樣子也顯得攻擊力低下。

  一時間竟有點無語……

  他的威脅感持續降低,我聽得腦子疼,下意識道:「一個人說啊!」

  「不,人太臭了,還沒有動物肉好吃。」一個青木最先反應過來說道。

  「……」我還是有些發怵,站起來時腿都是酸軟的。

  但是面對青木,我的閾值似乎在無限增強,起碼能清醒著思考——實不相瞞,在夜晚我偶爾會想像一下青木恐怖的形態,以此鍛煉我的膽子,我有次還把他想像成是泥巴怪,只有五官吊掛在泥巴上,硬生生將快要睡覺的我嚇出一身冷汗。

  那時我就有所預感,在和他在一起的未來,自己將會在青木的問題上逐漸變成世界上膽子最大的最習以為常的人,因為他在這個世界上只會對我獨有優待,能給予我很大的安全感與信賴感,形態而已,看多了就好……當然,對於其他人我該害怕還是害怕——這在我真正答應和他在一起時就隱約知曉。

  我穩了穩心神,顫抖著聲線,問出最關鍵的問題:「……怎麼回事……你這是什麼樣子?為什麼在這裡?還有那個蟲……」

  「詩緒裡這個我知道!都是那個細野醫生——」

  「我知道的最詳細!我誕生最早了!我知道他——」

  「那個蟲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餓了詩緒裡——」

  「詩緒裡別聽他們的!——廢物你敢打我!」

  「你才是廢物,你快滾出去啊!」

  我:「……」

  在說什麼啊!?

  我閉上眼睛,減緩視覺上的衝擊,眼尾流出的淚被我擦掉,只聽著青木的聲音想像成五個青木理智就更能恢復,再深呼口氣。

  這有什麼!我說服自己。

  我當時還看見過青木的屍堆殘體——沒了他血液的穩固,我做了好多天噩夢,但終究還是平穩地度過。

  沒關系沒關系,比起湧動的屍堆好多了。

  我這才重新睜開眼,努力冷靜,雖然還是聽不清,他們說著說著又開始菜雞打架,互相辱罵。

  「……都說了只讓一個人說啊!」


第60章

  是一個名叫細野的醫生在醫院地下室做的實驗,讓青木成為了怪物形態。

  而他搬到別墅區以後——應該說是利用青木騙取的房屋,更加肆無忌憚地組織實驗。

  長出的飛蟲跑了出去,令周圍人不堪其擾,但那些人並不知道罪魁禍首。

  長此以往,青木一直被關在同一個地方,長久的浸泡黑暗,飯菜是通過門上的一個小窗口遞進去,但更多的時候是十天一吃,畢竟怪物無需進餐,就算餓死也是能夠復活的。

  細野在一個下雪天風塵僕僕地出去,應該是購買儀器用品,但再也沒有回來。

  「肯定是死了,蟲在吃他的腐肉屍體。」一個青木快意道。

  「真不挑,臭死了。」另一個青木嫌棄不已。

  「詩緒裡你不用怕那些飛蟲,不過是那個細野研究出來的廢物集合體罷了,一下就能砸死。」

  「詩緒裡詩緒裡,哭得那麼可憐,可以來親親我——畢竟我的臉那麼完美,自然可以療心傷。」

  「混蛋你在痴心妄想什麼!」

  看久了青木這副形態,倒也沒有開始那麼懼怕,我卻還來不及消化一大串的消息,就被暴起的黑線猛然遮住我的雙眼。

  我:「???」

  那是怒氣衝天的擠壓纏鬥,沒了我的視線那些手臂更加無所顧忌,不知是哪一只手拿過了桌上的刀具,只聽見噗嗤一聲,一個球狀物體滾落在柔軟的地毯上。

  嘈雜的爭吵撒潑聲立時停止,似乎知道自己做了錯事,悄然噤聲。

  我隱約猜到他們做了什麼事情,頓時無語。

  扯開黑色發絲,它束縛得緊,但一碰到我想拉開它的手就聽話地軟下來,被我輕易扯掉。

  果不其然,一顆頭被不知道哪個人指揮的手臂用刀砍了下來,骨碌碌滾在一邊。

  那顆掉下來的青木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下意識跟著噤音,眼睛轉了幾圈看見風景改變、脖頸處也傳來了劇痛才發現自己居然被砍下來了,他懵了懵,眼睛艱難地轉向我。

  「……」

  他的臉是微微朝向怪物體那邊的,所以望向我的動作顯得非常困難,過度轉動著眼球,隱藏眼白的血絲都暴露了出來。

  ……怎麼講呢……我能說看他這個完完整整的腦袋除了嚇了一下,就沒一開始那麼害怕了嗎?

  我欲哭無淚地想到。

  甚至覺得,至少比這個集合體好看。

  當初青木從腦袋開始生長,我將它裝進了斜挎包裡,一路上心態也是崩潰著前進,感覺成長了不少。

  睫毛上的水還沒有干,濕漉漉的,我看向集合體,被砍掉的腦袋正好是沒有上身的那一個,那無數手臂中有一只正握著染血的刀,見我看過來,立刻松開,刀啪嗒一下落入地面。

  「……誰砍的?」我身體僵硬了一會兒,抽泣了幾聲,用袖子粗暴地擦了擦濕潤的臉,沉默片刻,問道。

  他們立時就要你一言我一語地推鍋,我加了一句:「不可以撒謊。」

  「當然是那個廢物想要砍我,結果砍到自己了啊。」怪物體上的一個青木不屑道。

  那顆掉落的腦袋大聲叫喊:「要不是其他手臂不聽指揮,把那只手擋住了反而錯亂地砍下了我,我也不會這樣的!都是他們的錯!」

  我:「……」

  搞半天還真是你偷雞不成蝕把米,把自己砍下來了。

  「詩緒裡,」集合體上的一個青木小聲說道,「你不害怕嗎?」

  挨著他的青木反駁:「廢話!沒看見詩緒裡剛才都被嚇哭了嗎!」

  「要你多嘴!詩緒裡詩緒裡,千萬不要害怕我,都是細野那個壞東西的錯啊!」

  我正盡全力適應這幅畫面,青木們也並沒有任何威脅力,就算是恐怖的形態也在他們笨蛋一樣的舉動發言中消磨了恐懼。

  黑線顫顫巍巍地想要上前擋住我的視線。

  我抓住它,它便在我手中搖搖晃晃,喝醉了酒似的。

  我從未如此逼迫過自己鼓起勇氣,但也並沒有那麼難,比起那些殺人犯,青木不過是形態體質上的怪異,沒有內心被危險威脅的恐懼,那種視覺衝擊就很容易適應下來。

  ……嗯,我可以!

  我努力正視他們,表情異常嚴肅,青木他們似乎覺得我在瞪自己,立刻心虛地蔫下來,也不吵了,露出最擅長的可憐神色,那副樣子讓人不忍心說一句重話。

  我汗毛卻很誠實的一直豎著,栗栗危懼。

  我不說話,他們也就心虛的沉默著,氣氛詭異,誰也不動。

  慢慢地,集合體靜止不動的畫面我適應了不少,揉了揉瞪得酸痛的眼睛,慢吞吞走過去,彎身將掉落的頭撿起來。

  那顆頭驚訝了一秒,隨即對我軟軟地笑起來,撒嬌道:「好痛哦詩緒裡,想要躺在最柔軟的墊子……不,想要躺在詩緒裡的懷裡——」

  青木其實是真的怕痛,討厭痛。

  集合體上的一個青木面色不善道:「別開玩笑了!不知道你的生長過程有多麼惡心嗎?別髒了詩緒裡的眼。」

  「你才是吧!」腦袋青木一脫離那具身體就自發地將集合體與自己的存在分開,「你看看你們的醜樣子,嘔嘔嘔,是個人看了都要惡心到吐!」

  他露出嘔吐的表情,我拍了拍他的側面,皺眉:「別吵架。」

  「……」腦袋青木哼哼唧唧一陣,恢復正常神色。

  不過很明顯戳中集合體的痛處,四顆腦袋抽抽噎噎地潸然落淚。

  「詩緒裡……」

  「不是我的錯的……」

  我轉向他們,更近距離地看著龐然大物,雙腿幾乎忍不住地發抖,但我強行鎮定下來。

  即便身體怕得發虛,我也忍著必須用眼睛看著他們。

  「沒事,我…我…我在努力。」

  聲音說出口卻是顫抖的。

  我的雙手在下意識緊張地使勁,腦袋青木的雙眼左右看了看,似乎在觀察我微微哆嗦的手臂,並沒有在意自己雙耳側面施加的輕微壓力。

  奇異的,從開頭到現在我都沒有想要逃跑的心思。

  這就是感情與信任的加持嗎?就如同我的親生母親即便肉身屍體腐爛,她那邊的親生孩子們也同樣能夠充滿愛意地注視。

  就像一個極度怕鬼的人,遇見自己最親近的人的鬼魂,也會痛哭流涕地靠近,再升不起半點恐懼。

  ——因為他的愛意如此明顯,你能完全地信任他絕不會傷害你分毫。

  我面對四顆垂首直勾勾盯視我的腦袋,還有底下硬質的蟲類軀體,深呼口氣,認真道:「我會努力適應的,你沒有違反約定,也做到了我的要求,我既然答應了真正的戀愛,那也會做到很認真很認真……」

  真正答應在一起後,我在這種事情上,是盡全力的認真對待。

  更何況,這並不是青木想要的形態,是別人加害於他的,我既然選擇了面對青木的所有,那就努力去克服。

  就像學習一樣一往無前就好!

  我給自己反復打氣。

  我說話間,青木們非常感動地彎下龐大的身軀靠近,那四顆腦袋和無數手臂頃刻間接近,我差點卡殼,瞪大眼睛,堅強地說完:「……總、總之你不會像其他人傷害我,也放棄付出了一些東西,我、我當然也會努力……」

  那四顆腦袋徹底靠近,偌大的軀體遮住了頂上的燈光,陰影徹底覆蓋上我的全身,那四張臉雖然美,但他們周圍小心翼翼伸出的數只手臂宛如修羅一般引人發怵。

  我的眼瞼在微微發顫,差點腿一軟摔倒。

  ……沒關系,沒關系啊,有什麼可怕的呢?以後也會經常看的,萬一更血腥呢?沒關系,肯定沒問題……

  我瘋狂做心理建設,一想到既然是自己答應過的事情,就不由得拿出考大學的勁頭來適應。

  那無數雙手臂雖看著駭人,但著實過於小心翼翼,帶著不想嚇到我的猶豫,還有怪物心中不自覺流露出的珍惜,竟也顯得沒那麼可怕。

  一只手小心謹慎地先用指腹碰到我的臉頰,見我沒有恐懼地叫它離開,便再慢慢地又非常開心地用手掌覆蓋上我的側臉。

  一只手輕輕按住我眼尾,摩挲著,安撫的意味濃重。

  我彎曲的手肘被屬於少年的手掌完全包裹住。

  我的手臂側面被按住。

  耳邊的一縷發被白玉一般的手愛惜地攏在手心。

  那白色的手臂如同蜘蛛的網,從遠處看去,就像要將我吸走,現實卻是反過來,是我在吸引著他們,帶著喜愛情不自禁地觸碰。

  手中的腦袋青木即使嫉妒,也並沒有出聲打斷,他似乎知道我在努力似的,安安靜靜地望著我終於流下淚的眼睛、輕微顫抖的身體。

  那種感覺很是奇妙,你很恐懼,清醒著恐懼,卻又能感受到怪物對你的珍惜與極其濃稠的愛意,它也許同樣害怕著你對它的恐懼,所以觸碰得十分小心。

  於是你努力壓制著恐懼,就像膽小鬼玩真人npc鬼屋,嚎啕大哭著也不忘找線索,嘗試著通關。

  可是青木的手掌太多,我感到自己的小腿都被捏了捏,太冷了,出聲:「你很冷。」

  集合體委屈巴巴地收回了手。

  我適應得並不慢,但也不快,怪物形態的青木們似有所感,怕我適應期間崩盤徹底哭暈,他們重新進入了地下室的房間,還順手拉上了破爛的門。

  腦袋青木也在房間裡靜等生長。

  我一時間松了口氣,一直緊繃的心情放松下來。

  才驚覺渾身都是冷汗。

  不過沒辦法,即便是我,在答應過的事情面前也會異常認真。

  反、反正以後都要和青木在一起!當然是趁身體素質還行的時候努力適應,爭取以後做到抱著青木腦袋看電視都能面不改色啊!

  於是我掏出冰箱裡遺留的食物,給他們送過去時,看見他們的手臂很難聽使喚,而且熱衷於給對方添堵,就鼓起勇氣自己來喂他們。

  ……沒、沒事!想想地獄故事裡的三頭犬!當成進階版四頭就可以!

  但當他們彎下腰,我伸直手臂一張嘴一張嘴喂的時候,我還是不爭氣地爆哭,手臂抖得跟篩子似的。

  沒…沒關系!他們又不會吃了我!

  我邊哭邊喂,顫抖的手偶爾把飯給抖出去,讓一個青木吃了一個空勺子。

  哭得淚眼朦朧的我看不見,只機械地喂,青木們也不說,全部都在定定地盯視,黑色眸彌漫著沼澤般的執拗與鋪天蓋地的動、情。

  寂靜的房間只有我上刑一樣的哭聲和勺子挖飯菜的細響。

  只要是空勺子,對方也吃下去,表演得跟真吃到東西了似的,沒讓我起半點疑心。

  他們並不想打斷這場景。

  終於喂完,我哭都哭缺氧了,臉漲得紅熱。

  要離開前,一旁腦袋青木突然大叫:「詩緒裡你還沒有喂我啊!我呢!我也要!」

  「……」我看向腦袋青木時,心情詭異地平復下來,覺得一顆腦袋真是眉清目秀的,「你只是一個腦袋,要吃到哪裡去啊?」

  「詩緒裡,我吃東西不僅可以像人類一樣全部裝進胃裡,還可以拿來補充能量,讓我生長得更快。」青木說道。

  ……真的假的?

  我將信將疑地給他喂了一勺。

  腦袋青木的腮幫子鼓著,咀嚼了幾下便真的咽下去——並沒有從脖子那裡掉出來。

  ……嗯嗯嗯???

  每日知道一點青木奇妙的特異功能。

  我睜大眼,再喂了幾口。

  他全部吃了下去,笑道:「詩緒裡,還要。」

  少年的腦袋躺在拿來的枕頭上,眉眼彎彎,仿佛整間房都被他的容貌照亮。

  我喂完,又開始擔心逃跑掉的人會暴露此處,讓青木怪物體被發現。

  「那群蠢貨,應該明天才會帶警察過來。他們恐怕還在猶豫要不要得罪我呢哈哈哈哈哈。」一個青木大笑道。

  「所以詩緒裡你今晚上就在這裡安心地睡覺吧,這麼晚出去多不安全。」

  「這裡都是你的詩緒裡!」

  我松了口氣,「那你明天也必須離開。今晚我們就走吧。」

  「不要不要啊詩緒裡,」青木們反而拒絕了,「我太龐大,很容易被發現——詩緒裡你回去睡覺就好!明天我就能解決!」

  我猶豫著嗯了一聲。

  ……行吧。

  走出地下室時,我想起剛剛在客廳看見的實驗記錄,無比的殘酷,硫酸、高溫、拼接、殘..殺、分..屍、無數的化學用品……幾乎窮盡了我的想像。

  可以看出實驗體的痛不欲生。

  我回過頭,那五雙眼睛皆是凝視著我,乖巧得很。

  我干巴巴安慰地說道:「既然細野已經死去,那你們再也不會被他實驗了。」

  青木應該順杆子往上爬地討好處,誇張地喊疼,但他們卻反常地安靜了幾秒,那集合體緩慢地爬過來,巨大的身軀呈現在我面前。

  一只手憐惜地捧起我的臉。

  「詩緒裡,」一個青木笑吟吟說道。

  「都說過了,關於死亡的事,不必在意。」

  我被迫微微仰著頭,眨了眨眼:「我以為你需要安慰的。」

  「當然需要啊!那親——」

  我果斷道:「算了吧。」

  適應已經是現在的極限了啊!

  我隨便找了個房間,在床上躺下,黑色發絲殷勤地端來一杯水,我禮貌道謝,喝了下去解渴。

  不知道青木說的解決辦法是什麼。

  不過他這人,也應該不會讓自己吃虧。

  我今夜失眠了幾個小時,眼睛睜了多久,黑色線就在半空中勾勒出形狀角色表演了多久,快天亮了我才堪堪睡著。

  睡夢中隱約感受到,黑色的線輕輕纏繞上我的身體四肢,愛戀地包裹。

  ……

  醒來,我推開門,客廳的眾人齊齊轉過頭望向我。

  五個青木,穿戴整齊,或反坐在椅子上將頭擱在靠背上,或躺在沙發上無聊地看雜志,或者干脆睡著覺,我一來卻立刻醒了。

  我愣住,因為這是五個正常的青木。

  「你們……」

  五人瞬間包圍我,我的兩條手臂被速度快的兩個人一邊一個的抱住。

  「詩緒裡——!你快選今天是誰陪你出去,一定是我的吧!我穿的是最貴的西服啊!」

  「一定是我!什麼西服,詩緒裡最喜歡衛衣了!」

  「詩緒裡詩緒裡,我還做了蛋糕給你吃。」

  ……黑糊糊的什麼玩意兒?!

  嘰嘰喳喳,吵吵鬧鬧,我被拉扯來拉扯去,一臉懵逼。

  五個少年推銷自己也不忘貶低對方,罵人的句式一套一套的。

  我忍不住:「……都安靜!」

  少年們閉上嘴。

  我隨便指了一個一個人:「能不能解釋一下什麼情況?」

  「詩緒裡……當然是因為詩緒裡討厭蟲體,我就把他們都割下來了!」這個青木邀功道。

  「撒謊!詩緒裡,是我自己把自己砍下來的,你看,我特意讓刀痕留下來了呢,刀真危險,很容易割到自己的……」另一個青木說道,他的手臂有一道劃痕,聽他所說應該是割斷腰部與蟲體時失誤的結果。

  「我也是啊!詩緒裡我是不是很好?」

  「詩緒裡你好善良好可愛好善解人意……明明那麼怕蟲,昨天都還那麼努力適應……看看你,眼睛都還是腫的。真是勇敢!跟你一比,昨天那群人真是懦夫啊!」

  ……不是,其實要不是你用黑線阻止我,我也跟著他們跑了……

  其余多出的手臂被焚燒掉,蟲體也同樣被燒成灰燼。

  不過,我怔愣的是青木們真的狠心將自己與蟲體分割。

  青木除了以前為我割下一塊肉,其余的大多數時候都是別人對他造成的傷害,讓他自己動手卻是難以想像的。

  畢竟,那麼疼,他又那麼任性。

  我愣愣的時間,他們又開始爭吵不休,我不知為何眼淚掉下來,一把抱住我面前最近最方便擁抱的青木,他一瞬間瞪大了眼睛。

  周圍陡然寂靜。

  我沒察覺到回抱住我的青木的笑意和其他人妒忌他,對他流淌著的惡念。

  昨天積累的疲憊緊張還有所做的一切心理建設驟然放下,我哭出來,淚水浸入他胸膛處的衣物,抽噎道:「謝謝……還有,是的,蟲子真的很可怕很惡心啊!」

  「……對啊!」被抱住的青木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馬上附和,「那麼惡心的東西,當然不配成為我的一部分。」

  「對啊詩緒裡,我也討厭蟲子!」一個青木不甘寂寞地湊過來,彎腰,把頭支在我旁邊,仔細看我哭泣的側臉。

  「真可憐詩緒裡,已經做到最好了,不需要適應的。」第三個青木輕輕從我背後攬住我的腰,硬是將我抱了出來,側臉抵在我的頭頂蹭了蹭。

  被松開的青木臉色一差。

  第四個僅僅是握住我的手舔了舔。

  第五個將我的淚水吃了下去。

  我哭著哭著發覺四周逐漸變得密不透風,冰冷無比,特別是他舔過的地方,溫熱過後又是寒冷。

  我無言地推開他們,還是在回憶昨天的事情,想了想,罕見地罵了一句人:「那個細野真不是人。」

  然後我被迫欣賞到了五個青木的罵人輸出,腦袋聽得嗡嗡的。

  我沒有選誰,將蛋糕收下,禮貌道謝,想要一個人回去,五個青木一起撒嬌賣潑的威力太大,我連忙趕去玄關,一打開門嚇得馬上關閉,本就沒收回的眼淚再掉落下來。

  ……門外的飛蟲青木忘記清理了啊!

  他們白日裡就忘記了痛楚。

  她鼓起勇氣流著淚也要喂他的樣子一直在腦海中盤旋。

  怪物說不清楚為什麼,他太喜歡她這副樣子,就像少女再害怕也認真地選擇了面對,讓怪物洶湧翻滾的畸形愛戀在內心反復地滋生。

  昨夜,僅僅是一個青木突然開口說出在場所有青木都在想的問題。

  「詩緒裡好像很討厭蟲子。」

  黑色昏暗的地下室,他們待了許久,每日的實驗即便是怪物也疲憊不堪,這會兒五顆腦子思索起來,得出同一個結論。

  ——詩緒裡討厭的,除掉就好。

  即使是自己,即使是需要劇烈的疼痛。

  血飛濺在暗色的牆壁,還有壓抑著聲音的抱怨對方割傷到自己的咒罵。

  他會詛咒任何給予他傷痛的人,現在卻是不加猶豫地自身給予自身。

  從腰部砍斷,一個又一個少年殘缺著身體掉落在地,疼痛帶來的眼淚溢出,喉嚨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好痛……詩緒裡,好痛啊……

  怪物的心髒哀嚎著,可憐地哭泣著,但因為不能告訴詩緒裡,從而獲得她的同情,他們又齊齊的秘而不宣。

  反正疼過之後又會忘記,這些疼痛舉動如果沒有讓詩緒裡誇他的作用,他很快就會遺忘,並不在意。

  直到龐大的蟲體轟然倒地,樓上,黑色的線適時地捂住沉睡少女的耳朵,杜絕任何一絲她被吵醒的可能。

  詩緒裡失眠這麼久,被打擾了就不好了。

  呵呵的喘息聲在響,半晌,皮膚才愈合將腰部縫合保證不會再將器官漏出。

  他們狼狽地趴在地上,靜靜等待著,以最快的速度生長。

  牆壁上匍匐的殘缺影子逐漸拔高,最終,五個身形如竹的少年緩慢站起,五張冷漠昳麗的臉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火焰燃燒掉剩余的,五人無法解決對方,又不想吵醒詩緒裡,於是勉強相安無事。

  將自己最美的一面整理出來,身處客廳內,看似都在悠閑著做自己的事情,實際上卻都將全部注意力放在一處。

  少年們的黑眸漫不經心,神色細微地傳遞出觀察的信息,空氣裡流淌著的是晦暗稠密的濃濃愛意。

  她討厭的,需要絕對剔除。

  他去變成的,一定要是她喜歡的。


第61章

  飛蟲是被砸死了。

  青木們砸的,但他做這件事都做不好,五個人一起除了砸飛蟲,還要砸對方。

  原本手中的木棍打著打著就往旁邊的同類身上招呼。

  「啊!」一個青木手背被打中,木棍應聲落地,淨白的皮膚立時出現一片紅。

  他掀眸,眼含惱怒瞪著對方。

  另一個青木假惺惺道:「哎呀不好意思,因為你的手太像飛蟲了!真的,你看你那皮膚,和飛蟲簡直是一模一樣嘛。」

  說到後面倒打一耙:「應該怪你長得太像了,真是嚇到我了。你不應該為你的醜陋樣子道歉嗎?」

  ……

  我站在遠處,沒聽見他們的談話,只看見他們齊心協力打完飛蟲就互相廝打起來,嘴裡謾罵著。

  我:「???」

  我正要靠近,一片混亂中,一根木棍突然飛了出來,精准地砸中我的腦門,把我砸倒在地。

  我五個點的戰鬥力頃刻間清空,暈乎乎的躺在地上,額頭遲遲地傳遞出疼痛感。

  他們五個怎樣急匆匆趕過來吵吵囔囔地詢問暫且不提,過了幾分鐘我緩過來後就木著臉推開他們,自己離開。

  「不要跟過來,不要再打架了。」

  我在馬路邊好不容易才等了輛車,坐上去,回到老家把東西收拾好,再坐車搖搖晃晃地回去。

  回到家的那刻,一打開門一個少年就迎上來,殷勤地將我的拖鞋擺放在地上,朝我露出一個表面特別乖順又有點狡黠的笑容。

  「歡迎回來詩緒裡。」

  「……」

  ……嗯?

  那木棍應該是他們其中一個人脫手導致的意外,只是額頭紅了一點而已,過一天肯定就好了,我也並沒有生氣。

  但他好像不這麼認為。

  我不知道這個青木是怎麼從那幾個中選出來的——或者干脆就不是那五個中的一個,是有記憶的隨便一個。

  不可否認他這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而表現得和以前驕矜的舉動完全不同的模樣挺讓我新奇的。

  「謝謝。」我禮貌道謝,穿上拖鞋脫掉外套,進屋。

  晚飯也是他跟獻寶一樣遞過來的打包食物,雙眼亮亮地看著我。

  「……謝謝…」

  是我從沒有見過的東西,精致漂亮,在白色燈下閃爍著昂貴的光芒。

  ……不知道正確食用的方法是什麼。

  我瞥一眼桌邊手肘抵在桌沿,雙手捧著臉期待望著我的青木。

  「不會吃。」我誠實地承認道。

  「誒?」青木愣了一瞬,隨即自發地認為我是在撒嬌似的,勾起唇角,眉眼都散發著愉悅,「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詩緒裡是想要我喂你吧?真是的,明明直接命令就好了。」

  我扯了扯嘴角,沒反駁,道:「哦,下次注意。」

  青木熟練又優雅地將食物處理好,他低斂眼瞼慢條斯理的動作帶著長久經歷形成的矜貴倨傲,一舉一動是極其賞心悅目的風景,任誰看了都覺得此人是貴不可攀的。

  他抬起眸又露出軟化的笑意,眼眸彎成新月,跟哄人一樣:「詩緒裡詩緒裡,啊——」

  「……」靠,好羞恥。

  我忍受不了:「閉嘴,不許說啊。」

  「好吧,」青木改口道,「詩緒裡詩緒裡,張嘴。」

  我張開嘴,咬住他叉子上的食物。

  不得不說,青木的審美還是在線的,滑嫩彈性、甜而不膩,在味蕾上跳舞一般炸開。

  他喂上、癮,一個接一個的持續不斷地喂,我才塞進嘴裡,下一個就急哄哄地停在我唇邊等待。

  等吃完,青木一臉令我迷惑的滿足表情,伸出手覆蓋上我的肚子。

  「詩緒裡,你吃得腹部都微微鼓起來了,看起來好撐。」

  「……咳,因為很好吃。」

  我確實吃撐了,但我吃撐了也不想運動,就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青木縮在我旁邊,半晌,不甘寂寞地湊過來:「詩緒裡詩緒裡,我給你揉揉。」

  「…行吧。」我怕他沒事做會吵我,就答應了。

  青木不太會揉,全神貫注地低下眸緊盯著我的肚子,手輕輕覆蓋上去,隔著單薄的毛衣試探性地揉了揉。

  我看著電視,今天的節目喜歡的搞笑藝人居然沒有來,顯得它都有些無聊了。

  我的肚子並非運動系的那樣線條流暢,也並非青木那樣天賦異稟、不需要鍛煉也是柔韌緊致的細窄性感。

  我只是沒有多余的贅肉,但軟肉還是有的,一捏能捏得起來。

  青木很是好奇,他微微睜圓了眼睛,再揉了揉。

  「詩緒裡……你好軟。」

  我在翻找好看的電視頻道,聞言視線都沒有離開屏幕,無所謂道:「因為鍛煉不足。」

  「我也沒有鍛煉,我就不是這樣。」

  「……不要說話。」

  「是真的啊……」青木委屈的拖長音調,表情也做出配套的可憐臉,可惜我沒有看。

  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又愛不釋手一樣貼了貼我的肚子。

  等我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拉著我的手鑽進他的衣角,真真切切貼上他的腹部,冰涼一片激得我蜷縮了一下手指。

  「…你干嘛?!」我驚到,手指下的少年的腹部滑膩柔韌,沒有絲毫贅肉與肌肉,也沒有絲毫軟趴趴的感覺。

  更像是緊致的富有彈性的腰,帶著少年特有的青澀年輕,隱藏著無限的誘惑與欲望。

  他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的明顯肌肉,也並非不運動的男生那般長滿贅肉,他每一寸都是恰到好處,緊致又充滿韌性,是纖細少年的完美版本。

  卻不是柔弱的纖細,而是帶著骨子裡的侵略性和他獨有的蠱惑力。

  我很難形容除了冷還有別的什麼感覺,就覺得不愧是青木。

  他仿佛就是欲望的化身,每一處都充滿了勾引似的吸引力。

  我看著他,他蒼白的臉帶著不正常的酡紅,暈出靡麗的色調,他低下頭,陰影蓋住我的臉龐,青木伸舌舔了舔我額頭上的微微紅色。

  我反應過來,一時間有點好奇。

  可以說青木是我人生中第一個碰到腹部皮膚的男生。

  於是我眨了眨眼,也不害羞,手指捏了捏他的腰——捏不起來,好緊。

  青木也有樣學樣地潛入我的衣角,捏我的腰——捏起來了一點點,又很快溜走。

  他笑了幾聲,又抱住我貪念地蹭了蹭我的側臉。

  「好暖和。」

  我沉默幾秒,手心的觸感是與我摸自己肚子完全不同的體驗。

  在我好奇地探索的時候,青木已經將我肚子和腰的一圈都摸了一遍,摸到後腰的某一處,我一個激靈下意識直起了腰板。

  青木愉悅地從喉嚨裡溢出幾聲笑。

  ……這人真的是……

  每個人應該都有這種地方,於是我也摸到他的後腰摸索。

  他後背極其的光滑,腰後的弧度就像是微微的弓形,下陷了一點。

  青木毫無反應——不對,他反應太大了,我一碰到他就喘息出來,特別喜愛地貼近。

  他的自學速度很快。

  下一秒,僅僅只是背部我都感到一股電流襲向腦中,完全無法繼續揪他腰的企圖,手一瞬間鑽出來蜷縮著撐了撐沙發,但很快又忍不住拽住他後背的衣物。

  ……什什什什麼?!

  我腦子空白一片,自覺不是我的錯,哪有人背部那麼敏感的,但他就是有將人變成這樣的魔力,聲音都帶著誘導性。

  「詩緒裡——你的脊背也和我好不一樣。好可愛,骨頭上的皮膚薄薄的,又軟軟的,一按就陷下去,還很溫暖……」

  我的臉抵在他的肩膀處,臉頰在發熱,胸口的起伏幅度在加大,他與眾不同的體溫在此刻顯得存在感異常的強烈,撫過一節一節的脊背,還有迅速掌握的技巧,無師自通一般。

  他還側過頭在仔細看我的臉,沒再像剛剛笑得那麼乖巧,微眯的黑色眸安靜又飽含深意地盯視,唇角有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就像真正的青木富江,真正的從黑泥地裡爬出的怪物。

  我轉過去,看著他的眼睛,腦子都有一瞬間的眩暈,隨即背部傳遞的電流酥麻感愈發的強烈。

  這家伙……明明本身就最擅長掌握此事,偏偏還故意輔佐上自己不科學的邪性魔力,我幾乎是癱軟在他懷裡,眼尾溢出點淚意。

  算了。我破罐子破摔地想到。挺舒服的,享受就行。

  ……應該說超舒服的,他雖然冷,但很擅長讓我自己升溫。

  而且我在這邊抑制住呼吸,青木毫不顧忌,明明就是他在碰我的背,他自己倒是喘息得厲害。

  不過青木好像不知疲憊一樣,也不嫌膩,一直在摸,我感覺背部都快被他摩挲生火掉皮了,伸手將他推開——沒力氣,但青木聽話地直起身。

  青木對我看了又看:「詩緒裡,你看起來好舒服。我也舒服。」

  「……你舒服個什麼啊,我又沒碰你。」我抬眸一怔。

  青木臉上的酡紅更加迷暈,眼睛像是覆蓋上一層愉悅的水光,看著比我還要像個被觸碰的人。

  ……完全搞不懂他啊!

  夜晚,我洗漱完一臉迷幻地進臥室睡覺,都關上燈了,床邊才緩慢探出來一個腦袋,青木手扒著床沿只露出一雙眼睛,小聲問:「詩緒裡詩緒裡,是不是不生氣了?」

  「……」我無語地側躺著看他,嗯了一聲。

  「那就好。那都是那個蠢貨仿制品的錯的!」青木眼珠子一轉,得到原諒了就爬起來,要往我被子裡鑽。

  今晚上我懶得理他,他成功鑽了進來,十分開心地抱住了我。

  因為他穿的長袖,倒也沒那麼冷。

  我抵在他胸膛處閉上眼睛入眠。

  這個假期,我原本打算出去玩一趟的,父親非常愛面子,他和別人聊天時經常大放厥詞,總會裝出一副慈父時常關愛我的樣子,有一次就放肆地說我考的很好要去好好放松一下,別人問那你讓她去旅游吧,父親一口答應,最後不得不給了我一點錢讓我去玩兒。

  不多,剛好能玩兩天的樣子。

  ……行吧。

  冬天太冷,我決定往赤道走去炎熱的地方,於是到了南邊旅游的海洋岸邊。

  青木自然是跟過來。

  我們定了兩間酒店——他一進去就挑三揀四,最後窮圖匕見,「我想住詩緒裡的房間!」

  我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住進他那裡,把青木留在了我的房間。

  青木:「……」

  他撒嬌賣乖都沒有用,勉強妥協。

  這裡溫度很高,穿著泳衣都能感到皮膚的燥熱。

  第一次旅游,我興衝衝地穿上藍白色的泳衣就要往沙灘跑,青木穿戴整齊地出現在我身邊,嫌棄地望著人山人海的沙灘:「我都聞到臭味了,他們這麼醜的身體,露出來也不嫌羞恥。」

  然後轉過身吹我的彩虹屁。

  「詩緒裡你穿泳衣也好可愛——也許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被你襯托下去吧,也就這點作用了。」

  我自己帶了一個游泳圈,就不用租了,青木穿著長袖短褲,我無視他的話,問道:「你不游泳嗎?」

  「這裡人太多,海邊很髒的!那麼多人,一點兒都不想碰到他們——詩緒裡你也別去,我們就在酒店一個房間玩怎麼樣?」

  「不怎麼樣,拜拜。」我提著游泳圈踩上熱熱的沙灘細沙,走向大海。

  等我漂浮在游泳圈內回過頭看,青木在岸邊被幾個人纏住,他似乎在不耐煩地嘲諷,令那幾個男男女女或多或少地露出氣憤的神色。

  我:「……」

  海洋的波浪推著人搖晃,青木將那幾個人氣走,得意洋洋地說了句:「你也不看看你什麼貨色,不自量力!」

  他的皮膚在烈烈陽光下白得晃人,黑發黑眸,淚痣一點,色彩濃烈,鮮活的高傲少年極其的漂亮,挑眉睥睨間,散發著劇烈的吸引力。

  這種人,仿佛做什麼都正確。

  我劃拉了一下水面,發現要回去還是有點困難。

  奮力回到岸邊,青木摸了摸我濕漉漉的臉,皺起眉:「詩緒裡,你臉曬紅了。」

  我想了想:「忘記塗防曬霜了。」

  我去吃冰沙的時候,青木反反復復瞅我的臉,看起來十分想要上嘴舔一舔,我提前拒絕。

  我:「你可以先回酒店。」

  「不要。」

  「回酒店幫我順個防曬霜。」

  「……好吧。」

  他把我的手機遞給我。

  人太多很難找,我說道:「那等會兒手機聯系。」

  青木走後,我吃完冰沙無聊地坐了一會兒,沙子我早玩夠了,也不好玩,於是沿著海岸一路走一路找好玩的動物。

  人越來越少,沙子變得稀少,嶙峋石頭愈發的多。

  我走過去,周圍的人只剩下一對母女,她們在撿貝殼,我再走了幾步,看見一處石頭洞。

  很淺,幾步路就走完。

  但在中間,一個木頭制成的十字架上掛著一個少年,他只有胸口以上的部位,還未長成愈合,心髒肺部也不翼而飛,仰著頭,雙手被釘在十字架上。

  啪嗒。

  我的游泳圈掉在地上。

  我抑制住下意識的尖叫,害怕地咽了咽。

  後退了幾步——很有可能,殺人凶手並沒有遠去。

  恰好這時,少年的眼珠恢復色彩,看見咬著唇冒冷汗的我。

  濃稠黑色的眸微微一怔,下一秒又哀傷地撇下眉眼,聲音弱勢無比。

  「……可愛的小姐……可以幫我個忙,將我取下來嗎?好疼啊……真的很疼……」

  他流下淚來,能夠博取任何的同情。

  我先緊張地問道:「殺你的人……還在這裡嗎?」

  「我都在這裡待了幾周了……放心好了……」他說道。

  我這才放下一點心,看著少年——青木的臉。

  沒有與我在一起的記憶的青木。

  ……真是哪裡都有你啊,青木。

  我不像以前一樣見他這副模樣都能嚇得動彈不得,現在至少能保持理智了。

  ……好吧,把他放下來,等他身體縫合住就離開。我想到。

  我深呼口氣,靠近這陌生的青木。

  揚起手臂,忍著淚水拔下他手腕處的釘子。

  我奮力拔的時候,他就低著頭,與我的距離很近,輕飄飄瞥一眼手腕,又轉回來看我的臉。

  拔下一個,拔第二個時我沒有及時收回力氣,釘子下來的一瞬間我也朝後一屁股跌坐下去,疼得我眼淚頓時溢了出來。

  青木掉落在地,他手臂撐地,嗚嗚哭起來:「沒事吧?看著好疼啊……小姐,小姐,快把我抱起來……」

  我扔掉釘子,還是有點發怵,聞言顫顫巍巍地把他擺正放在木架下面靠著,沒有抱他。

  我摔得很痛,在他對面坐下抱住膝蓋緩解,剛剛的畫面還是挺有衝擊力,我小聲抽泣了幾聲,想到什麼,給在酒店的青木發了條不用拿防曬霜的消息,我等會兒就回來了。

  對面的青木似乎很不滿我沒有抱他,見狀可憐兮兮地哭出聲:「我真的很疼……我原本是來這裡和我的爸爸旅游的,可是卻遇見了匪徒,他們把我爸爸殺害,還將我拋棄在此處。小姐,真的很感謝你,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先是說了幾句甜言蜜語,話鋒一轉道:「剛剛的,難道是你的朋友嗎?」

  我抱著膝蓋,手機正在被酒店的青木消息轟炸,卡頓得點不開一條消息。

  聞言悶悶道:「是男朋友。」

  他觀察片刻,勾唇笑道:「他真是粘人得煩了,小姐應該很苦惱吧?對了,我是青木富江,你叫什麼?」

  「…間織詩緒裡。」我看一眼他的胸口下方的斷裂處,正在緩慢地縫合,應該要不了多久,我的淚意眨了眨眼被收了回去,內心努力地鎮定下來。

  ……真是可怕,現在這副樣子的青木我居然已經能夠迅速習慣了…至少是干干淨淨沒有奇形怪狀的……呵呵……

  只有些許的恐懼,但能夠控制住。

  想到原因可能是我看多了更可怕的場景,就不由得悲傷了一會兒。

  如果換成其他人我照樣嚇懵,但是如果是青木,我就能鎮定很多了。

  「好聽的名字……」他一頓,突然張嘴大聲哀嚎,眼淚再一次流下,「啊——!我真的好痛!間織小姐!我好冷,風吹進來感覺爬進了我的身體骨縫,好難受——間織小姐,我明明沒那麼親近人的,可是你不一樣,你救了我,你可以抱抱我讓我暖和些嗎?」

  我依舊抱著膝蓋不動,沒有看他,堅強道:「我有男朋友,算了吧。」

  青木露出勾人的笑意,配上裸、露的上身,誘惑無比:「他又不會知道。」

  我看他一眼,他的傷口快要愈合,不是那麼可怕了:「……」

  其實能知道。

  「而且,我對間織小姐一見鐘情了。我很討厭別人碰我,但好像間織小姐就可以。」青木說完自己卻先一愣,似乎是脫口而出的話語,連自己都未曾料想到。

  但他很快略過去,跟隨內心的想法,誘惑道:「他不知道的……我也不會說,抱一下怎麼了?況且追求間織小姐的人應該很多吧?這麼優秀的間織小姐,他怎麼樣都應該感恩戴德,哪怕我們在一起了也不應該氣憤——因為是理所應當、情有可原的啊。」

  我聽得無言以對。

  這人是在教唆我出軌嗎?他還要當小三?

  我無語地沉默。

  青木繼續誘哄了幾句,隨後他的眼睛露出些許的疑惑純然,「而且……我一見到間織小姐,心髒就跳動得厲害。」

  我:「……你現在沒有心髒。」

  「是啊,我的心被那些蠢貨挖走了,」青木一頓,慢慢道,「可是……一見到間織小姐你,真的就像重新擁有了心髒一樣,恍惚間竟然在劇烈地跳動,耳膜都要震碎了。」

  他的胸膛空落落的,毫無說服力。他的眼睛裡卻是罕見的新奇疑惑,青木染血的手忍著痛摸了摸空蕩蕩的胸腔。

  的確沒有心髒。

  「……真是奇怪。」他喃喃道。

  我沒再看他,即便再鎮定看久了還是有點害怕這屍體一樣的人,也沒再聽他的不知真假的言語。

  並不覺得沒有記憶的青木是能像有記憶的青木一樣好的對待我、喜歡我。

  我正在回酒店裡的青木的短信。

  一旁的青木堅持不懈地哄道:「難道你的男朋友有我好看嗎?哎……你的男朋友真是幸運啊,但是間織小姐你就很不幸了,他看起來並不是什麼沉穩的人。」

  「而且,我真的很痛……就算不拋棄他,也能抱抱我的……誰也不會說出去,他永遠也不會知道。」

  突然,他伸直了手臂,拽住了我的手腕,黏膩的血液沾染上我的皮膚,我抬頭看他,少年笑得昳麗曖昧,淚痣彌漫著蠱人的氣息。

  「間織小姐,如此可愛的你就應該擁有更多的愛啊。」

  乍一看他沒有下部分的身體的樣子,我還是被嚇得頭皮發麻,差點嚇哭,同樣的,也完全沒想到青木還能做出這種事,他本就高傲,雖然沒有底線,但也絕不會委屈自己的,我小聲道:「不、不了吧……」

  或者說讓第一次見面的我抱已經是匪夷所思的事了。

  他眉眼一撇,又變成落水小狗一樣的可憐,簌簌的落淚。

  「我會比他更好——間織小姐你救了我,我當然要回報你,好吧……那可以把我帶回去嗎?這裡真的好冷、石頭好硬……你的男朋友應該不會介意的吧?我都這副模樣了,算是掙扎著痛苦地活著……間織小姐,就當是我的請求吧……」

  「可以將我帶走嗎?」

  「就當做是我想要回報你,我想自己至少能為間織小姐你做一點點事情。」


第62章

  我拒絕了他。

  青木是什麼樣的人我還是知道的,不至於被他蒙騙。

  更何況,他任性多變的話語就如同幼稚的孩童,時常高高揚起的情緒很難讓人相信他的承諾。

  說謊言時只有演技稱得上完美,邏輯為零,只有當人不知道具體情況時才有可能被欺騙。

  脫去怪異恐怖的體質外衣,他就是個漂亮蠢笨的自私鬼罷了。

  我也搞不懂他怎麼能騙到那麼多的人,可能是他的體質問題?隱約覺得青木引起別人的注意並非全靠容貌——不如說,他的完美容顏上附著著更加隱晦的東西,令人愈發的著迷瘋狂。

  邪性的非日常之物。

  青木見我拒絕,便跟小獸一樣小聲地抽泣著,他趴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握著我胳膊的手無力地垂下,染著紅色的指節彎曲,指腹緊緊貼著地上岩石的表面。

  他纖細漂亮的上半部分的脊背微微弓起,鎖骨變成深深的一彎明月,潤白的肩膀在輕輕顫抖著,啜泣聲從垂下抵住地面的面容中溢出。

  就像是被我欺負了似的。

  我沉默幾秒,給一直在轟炸我手機的酒店裡的青木發消息。

  [你發短信的手機哪兒來的?你不是沒有手機嗎?我還准備給酒店櫃台打座機電話的。]

  那邊終於停止無意義的轟炸,停頓了幾秒,回復。

  [別人借給我的。詩緒裡!你多久回來!都快下雨了!]

  ……別人?

  我有點擔心這人又開始惹禍。

  [等會兒就回來,你記得對借手機的人禮貌一點,然後就在酒店裡等我。]

  [好吧。]

  [不過詩緒裡,真的快下雨了哦,要快點回來,不行的話就待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等我來找你。]

  [好。]

  他沒再回復。

  眼前的青木已經沒再哭泣,我轉過頭時正好對上他從地面側過臉,露出的半張臉毫無情緒,幽深的黑色仿若精致的人偶瞳孔,瘆人又靜謐。

  ……等等。

  等等等等等!

  我好像完全忘記了一件事。

  如果青木不認識我,按照他的性格,不會害我吧?!萬一又來一個陌生人,被他俘獲,聽命於他欺負我怎麼辦?

  我坐不住了,站起身就要往外走看看有沒有人靠近。

  一只手迅速束縛住我的腳踝,我差點往前踉蹌著撲倒。

  「你干什麼啊?」我回頭看向青木。

  他冷白的手在收緊,抬頭,臉色過於的蒼白,唇幾乎是紙片一樣的顏色。

  「……等等,別丟下我。」

  「……」我安慰道,「我只是出去看看有沒有人過來。」

  「真的?」青木的聲音非常虛弱。

  「真的。」

  「我不信你,」他說道,「你不喜歡我。」

  我提醒道:「我們才第一次見面。」

  「對啊,但你一點好感都不給我。間織小姐,你不會有臉盲症吧?或者也聽不見我的聲音?皮膚上的觸感功能毀滅了?」青木發問。

  他是真的在提出疑問,語氣並沒有最擅長的嘲諷意味。

  我無語片刻,把他的手掰開。

  外面的天氣突然之間變得陰沉無比,太陽不見了蹤影,陰雲極具壓迫感地朝陸地的方向降落鋪面,海風愈發強烈,帶著冷與濕氣撲面而來,呼嘯而過。

  快下雨了。

  沙灘上早已疏散了人群,空空蕩蕩,余下越來越上漲的海面蔓延過細沙。

  我走回去,擔心道:「這裡會不會被漲潮的海水淹沒?」

  青木趴在地上不說話,扮演一具合格的屍體。

  我:「……」

  我又問:「你說話啊?」

  他還是緘默,臉朝地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我心知他不會死亡——等等,萬一凍死了呢?但凍死了應該很快就能復活?

  而且溫度這麼高,現在也只是降到涼爽,我都只是穿的泳衣他怎麼會凍死啊?

  我蹲下,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快說啊,會不會漲潮淹沒這裡啊?」

  他死人一樣,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我回過味兒來。

  這是生氣了。

  ……嗯,青木的生氣方式總是多種多樣的,裝死人也是目前發現的新的一種。

  我只好把他抱起來擺正,他的眼睛一直是睜著的,我一把他翻了個面那雙眼睛就幽幽地盯著我。

  我:「你不說我就先走了,反正你這樣也沒有死。」

  「不會。」青木心不甘情不願道,「這裡不會被淹。」

  「好吧。」

  話音剛落,淅淅瀝瀝的雨聲驟然響起,砸在岩面礁石上,海浪聲一下接著一下。

  空氣的溫度逐漸降低。

  我抱著膝蓋坐在青木旁邊,他仰躺在地上,裂口已經愈合,正在向下生長,逐漸長出了腰。

  他生長的過程我還是沒有適應完全,移開目光盯著岩石看。

  「呵呵呵呵呵呵」青木忽然冷笑起來,我側頭低眸,他的眼睛轉向我,「看來你的男朋友並不合格,再怎麼樣也應該冒著大雨來接你才對。萬一間織小姐淹死在這裡怎麼辦?」

  我木著臉,不知道怎麼告訴他他譴責的人某種意義上就是他自己。

  我委婉道:「因為他很弱,就算來也來得很慢。」

  「哈哈哈!間織小姐你的眼光並不怎麼好啊。」

  他又是一頓輸出,我聽得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半晌道:「別說話。」

  青木閉上嘴。

  他頓了頓,露出些許匪夷所思的神情,估計在想為什麼他就真的閉上嘴了?

  幾分鐘後,地面蔓延進一層海水,剛好覆蓋住我的腳底,我臉色一白。

  「放心放心,到不了腳踝——不過快把我抱起來間織小姐!這下總可以抱我了吧?我快要被淹死了!好髒好髒好髒!」青木大聲喊叫著,眼珠瞪著身邊的海水,他仰躺著的身體被水面淹沒了一點。

  他就像進水的貓,瞬間炸毛。

  我只好把他提起來——有點重了。

  青木在生長,體重也在朝原來的程度發展。

  他一被我用雙手抱起來,水就被他的身體帶上去又落下,嘩啦啦的響,水珠從他身上一連串的掉落。

  青木喟嘆了一聲,伸手抱住我的脖頸,他脆弱的腰抵在我曲起的大腿根部,整個人貼上來,腦袋依偎在我肩膀處。

  「喂。」我想將他扯開,青木死活不松手。

  「難道間織小姐要一直將我舉著嗎?很累的,而且我也在長啊。」青木笑道,帶著細碎笑意的少年音鑽進我的耳蝸,他貼著我的耳朵說話,與青木相處久了,我輕易地便分辨出他這是特意放輕的聲線。

  柔和、引誘、煽動。

  「再說了,如果那個男朋友連間織小姐抱一下其他人都不允許,未免也太變態了。」他笑吟吟道。

  不過他有一點沒說錯,目前這情況只能抱著他。

  我就沒再多說,「哦。」

  海水在輕輕的波動,我靠著石壁,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只覺得過了很久,外面的傾盆大雨夾雜著雷電。

  靜謐中,少年突然道:「間織小姐看起來很了解我啊。」

  他直起腰,大腿長了出來抵在我的腰側,比我高的視角,青木垂首含笑看著,細碎的黑發垂落。

  我推開他,青木便落進一旁的淺水裡,「間織小姐?」

  我認真道:「你快長出來了,還沒穿衣服,就不用抱了。」

  他一愣。

  我看向石洞外:「雨快停了,等會兒我就給你拿一套衣服,就分開吧。」

  青木笑容一僵:「誒……可是我沒有工作、沒有親人、沒有住處,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裡了間織小姐。」

  我:「那就找更有錢的人,這裡旅游勝地很多旅客的。我沒有錢,找我不太好。」

  「……你真的很了解我呢。」青木冷下臉,片刻之後,他傾身,手掌相疊放在我的膝蓋上,他的下巴就抵在手背上,整個人乖巧地靠過來,望著我的眼睛卻彌漫著稠密的勾引意味。

  「還行吧。」我說道。

  青木:「……」

  我們安靜下來。

  青木一直仰著頭,一開始的勾引味道逐漸變了味,他的眼神變得更加純粹,似乎在出神,愈發的像幼貓一樣純然。

  「間織小姐,你的眼睛是焦糖嗎?」

  我:「顏色一樣而已。」

  青木:「你早就認識我?」

  我:「算是吧。」

  青木:「你殺過[我]嗎?」

  誰都知道他代指的是青木的概念。

  我搖頭:「沒有。」

  「你愛[我]嗎?」

  「沒有那種程度。」

  「你喜歡[我]嗎?」

  「還可以。」

  「間織小姐,真是心硬。是難以走進內心的角色啊。」

  我以為他就要「看」那些有關我的記憶,他卻並沒有那麼做。

  青木理所當然道:「因為那群人是贗品,怎麼會比我好呢,俘獲不到間織小姐是當然的了。」

  我仔細觀察他的臉,他的表情很自然,沒有變化。

  應該沒有讀取記憶。

  我嘆了口氣。

  如果他讀取了,因為我們的約定就是只出現一個,而酒店裡已經有一個青木,他就會離開不再出現,而不需要我的拒絕。

  雨停了,海水退了回去,我先出去在沙灘外的一間小商店買了褲子短袖,給青木帶回去。

  他穿上之後,褲腿依舊是空落落的。

  我:「還沒有長好嗎?」

  青木哼著歌,聞言說道:「哪有這麼快呢?間織小姐,你能不能給我講幾個有趣的故事呢?」

  我沒有說話,安靜地看著他。

  他的笑容在對視間消彌。

  我:「…我知道你的速度。你是故意的嗎?你恢復記憶了?」

  青木面色扭曲了一陣,黑色的眸驟然陰沉。

  我明了,將自己錢包裡的一些錢放在他旁邊:「……你好了就買點吃的找別的生路吧,再見。」

  「等一下!」青木急忙拽住我的手腕,「他已經死了啊!我看到了,真的!他就在酒店裡被殺了!不要去——該變成我的!我可以陪詩緒裡回家!」

  我驚住:「殺人犯呢?」

  「逃走了……不要他了好不好?詩緒裡,該到我了才對。他都死了,誰知道什麼時候復活,而我就在你的面前啊!」

  逃走了……那酒店應該已經安全。

  青木的眼尾在發紅,我承認我有一瞬間的心軟,但立刻提醒自己——

  不要動任何惻隱之心,不要開這個口子,同情心只會讓青木們獲得有利的把柄從而得寸進尺,萬一他們以後就在我面前殺害[青木]呢?或者每一個都在想既然他可以讓我退步,那自己也可以呢?

  也不要對[青木富江]產生任何個體上的區分感——最後墮落的只會是我自己。

  因為一旦將一個青木與所有青木區分開來,其他青木會怎樣對待我我不知道……有點不敢想,單單只說那一個青木也無法保證他不會死亡,如果他又分成了幾個,我又能怎麼做呢?

  ……不可以心軟,絕對不可以。

  我眨了眨眼,認真地對他講道理:「青木,首先,我的東西行李在酒店,我必須回去,而一旦回去,出現在我面前的就是酒店裡的青木。」

  青木:「那我也是在詩緒裡面前啊!至少也是在我和那個贗品之間選!」

  「……」有點子道理。

  我虛空點兵點將了一次——是酒店裡的青木。

  面前的青木應該像以前的那些記得約定的青木一樣,遵守著規則。

  但他沒有,固執地抱住了我的腰。

  「詩緒裡……詩緒裡……」他的淚水浸濕了我的皮膚。

  我的心髒一瞬間沉底。

  「青木富江,」我頓了頓,沒有動搖底線,撇開眼說道,「如果你不想遵守了,那我們就分開。」

  「……」他沉默了良久,才緩慢地松開,眼淚瞬間收了回去,露出狠毒的神色,「看來詩緒裡你很喜歡那個贗品了?」

  ……這個變臉,不愧是你。

  我一邊慶幸自己剛剛沒有同情心泛濫,一邊吐槽:「你金魚的記憶嗎?我才點兵點將了的。」

  「……哦。」青木慢吞吞道,臉色稍微好了一點,然後朝我軟化地笑,「詩緒裡,我當然會遵守約定了,別和[我]分開。」

  我木著臉:「那你剛剛在干嘛?」

  青木哼哼唧唧片刻,躲避問題。

  我拍了拍他的頭,彎腰垂首,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抱歉了,不過……你有這個體質,而我只是個自私的普通人,就只能這樣。」

  青木被親頓時眉開眼笑,愉悅在眼中蕩漾開來,他撒嬌道:「詩緒裡才不是自私,是慷慨啊!好聰明好聰明,我還以為贗品們會傷害到詩緒裡你的,但是詩緒裡把他們馴服得很好,這不是自私——是趨利避害,詩緒裡你怎麼這麼聰明呢!」

  他毛茸茸的頭在我的腹部鑽來鑽去,跟小狗一樣。

  ……呵呵呵呵,完全不想知道他說的贗品傷害我是哪種傷害……而且還是「們」,完全不想了解呢……

  我離開了。

  沒有回頭。

  我知道,我在走一條最利於我的道路,如果想要和青木在一起,就必須這麼做。

  在沙灘上的換衣室換掉泳衣穿著短袖走出來,暴雨過後的空氣清新涼爽,積水坑很多,我踩中了幾個,激起一小片水花。

  我走進酒店,腳步慢下來,特地問了問前台,沒有發生什麼大事,看起來青木的死亡並沒有被發現。

  我謹慎地走向房間,門是關著的,我用房卡打開。

  屋內還算整潔,一小塊地毯上浸泡著紅水,一個只有上半身的少年倒在地上。

  ……和海邊的那個一樣的死狀。

  我忍著恐懼,把房間搜索了一遍,的確沒有人。

  「青木……?」

  青木睜開眼,一見到我就掉下眼淚:「詩緒裡……好疼啊……這裡好不舒服……想要抱。」

  我今天都抱了另一只青木很久了,這次也習以為常地將他抱起來,卻發現他腰間的皮膚竟然與地毯相連,我一把他抱起來,那就像是披薩拉絲一樣,皮肉一邊粘在地毯上,一邊在他身上,被扯得無限拉長。

  ……什什什什麼?!

  我嚇得立刻哭出來,顫顫巍巍地將他放低。

  好不容易適應一個,又來個新的恐怖方式。

  那種詭異的拉扯感令我毛骨悚然,好不容易累積下來的勇氣與習慣轟然倒塌。

  青木忍住了疼痛沒有喊叫,「啊……肉連在一起了。」

  「那那那那那怎麼辦啊?!」我帶著哭腔,一點兒也不敢看地毯,就只能盯著青木的臉。

  「用刀將我和地毯分開……」青木說到一半消音,我淚眼汪汪地看著他,眼淚啪嗒啪嗒滴在他的臉上,他的黑眸安安靜靜地凝視片刻。

  「算了,」青木伸出手臂抱住我,仰著頭將我按下,貼上我小聲哭得顫抖的唇,親昵地吻著,說話時會收回舌,唇瓣貼著我,能感受到話語間的振動,「分開的話就會濺血,也等於是砍下我的肉……詩緒裡肯定會嚇到的,你看,你現在都嚇哭了……好可憐。」

  他糾纏了一陣我的舌尖,然後再輕輕地舔舐掉我的眼淚。

  我只是懵懵地由著他動作,抽泣了幾下。

  「那…那怎麼辦?」我閉上一只眼睛,他在細細舔我的眼瞼。

  「唔……閉上眼睛?」

  我全部閉上。

  他的手松開,似乎拿了一旁的什麼東西,隨即是噗嗤的刺入肉的聲音,粗暴地切割。

  等了一會兒,青木突然說道:「快看我詩緒裡!好痛好痛好痛!」

  我睜開眼,他已經自己把自己切下來,趴在地毯上無力地哭泣。

  我被駭住,哭了,剛剛在海邊忍住的情緒也夾雜著爆發,青木朝我伸出雙臂,我只能邊嚎啕大哭邊把青木抱起來。

  他也疼得哭出來,可憐兮兮的,他的哭是兩行淚清澈地滑下,無損他的美貌,我則是哭得一抽一抽的——純粹是被皮肉「拉絲」嚇到。

  「沒…沒關系,過會兒長好就不疼了。」我邊哭邊安慰道。

  「嗚嗚嗚嗚可是現在就是好痛啊詩緒裡,快親親我。」他也邊流淚邊討要好處。

  一時間屋子裡充滿了我們兩個哭泣流淚的聲音。

  我坐在床邊,他在我腿上,我一親他,他就瞬間不再嗚嗚哭了,安靜下來,專心地糾纏粘人起來,反而我還是忍不住在哭,只能逼迫自己不去想。

  但很快也不需要我做心理建設,青木靈活地將我拖進欲望的深淵,滿腦子只有舒服兩個字。

  吻完,他的腿也徹底長好,橫跨在我兩側。

  我在喘息,累癱倒,一頭栽進床裡,疲憊地閉上眼睛。

  「對了……殺你的那個人……」我掙扎著說。

  青木也躺下,在我身側,他的聲音離我的耳朵很近,呼吸噴灑在我的耳廓:「放心好了,詩緒裡不需要在意。」

  那就好……

  我渾身充滿了倦意,很快便入眠。

  那座別墅外。

  四個少年倒在別墅不遠處的一個樹林裡,一個倒在草叢內,頭顱插著一根木棍,硬生生刺穿,雙眼睜著死不瞑目。

  一個靠在樹上,後腦溢出鮮血。

  其余兩個倒在了地上,心髒被木棍刺穿,空洞著。

  一個男人拿著染血的木棍,唇顫抖著,雙目瞪出血絲。

  他的雙手不斷顫栗著,哐當一聲,木棍落地。

  忽然,真下的身後傳來鼓掌聲。

  他沉默一會兒。

  一個小時之前,真下原本是驅車趕往另一個城鎮,卻在此處的道路上遇見一個渾身狼狽的少年,他哭著說有四個魔鬼整容成他的樣子奪走了他的一切,還想要殺了他,他現在一無所有了。

  真下面對少年那張我見猶憐的臉,失神片刻,隨即氣憤道:「沒事!我幫你!」

  他的想法是揍那四個人一頓的,他根據少年的指示一個一個的尋找,把他們拖到此處揍一頓警告一番就好。

  誰知道,在揍第一個的時候,他的腦海中突兀地湧動起一股殺念。

  等回過神,少年已經死亡。

  他魔怔了一般,一個一個殺死了四個一模一樣的少年。

  啪,啪,啪。

  真下身後的青木鼓起掌:「真是厲害啊,謝謝你——這樣我就可以把屬於我的奪回來了。」

  真下怔怔地回頭,扯出一個笑:「是嗎……那就好……我是在幫助你對吧……富江……」

  青木但笑不語。

  下一秒,接到報警的警察趕到,正好人贓並獲。

  真下被逮捕,他慌張道:「你們干什麼!我是在幫人啊!他…就是在幫助富江!」

  「別開玩笑了!再怎麼樣你也是殺了人!」警察道。

  真下急忙看向少年:「富江!富江!你快向他們解釋!」

  少年害怕地落下淚來:「他們是我的四個哥哥……我們只是來這裡玩樂的……誰知道……」

  「富江!!」真下目眥盡裂,失去理智地吼道,「明明是你!!」

  「是我什麼?」青木抽泣幾聲,委屈卻眼底淡漠地反問道,「難道是我叫你殺了他們?」

  「……」真下啞口無言。

  不是,是他自己動的手。

  但是……但是……這都是為了富江啊!要不是富江!如果不是富江!!

  「警察先生,請將我的四個哥哥火化了吧。他們喜歡火葬。」

  「好的,我們會的。」

  「謝謝……」

  過了許久,少年從警察局離開,證據確鑿,毫無疑問的定案。

  青木行走在人群間。

  忽然,他停止了腳步。

  他隔一段時間就會閱讀在詩緒裡身邊的青木的記憶。

  那些仿制品也是倒霉,那個真下心智不定,控制不住自己,從而殺了他們,可不關他的事。

  因為詩緒裡,他們之間已經夠關系融洽的了——微妙的,青木們對仿制品平等的恨意傾斜了一部分,現在更多的是對詩緒裡身邊的贗品的恨。

  以前是恨每一個仿制品,現在的注意力卻更多的放在詩緒裡身上,至於其余的贗品,他一般懶得分出半分心神。

  就像在別墅那會兒,他們在詩緒裡面前抑制不住對彼此之間的排斥,但也不會在她面前太出格。

  人來人往,許多人回過頭來偷看這個美得驚心動魄的少年,他僅僅是站在原地就足夠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半晌,少年的眼眸忽的彎起,煞白的臉頰染上一抹緋紅,他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儼然已經徹底沉浸,仿佛自己真的成了閱讀的記憶中的那個[青木]。

  在親吻啊。

  和詩緒裡親吻。


第63章

  海浪聲一波未停一波又起,潮起潮落,陰雲覆蓋在天空,岩石潮濕冰涼。

  石洞內的少年斂下眼睫,靠在石壁上閉目,神情安寧,失去鮮活的情緒的少年仿若天上來的神明,讓人移不開眼。

  少年的腿部逐漸長出,是極其完美的腿型,筆直白皙,小腿修長,微微曲起時腿彎形成月亮雪溝,泛著瑩潤的光澤。

  他睜開眼,墨色的眸與蜻蜓一點的淚痣染上艷麗的意味,瞬間從天上落入奈何橋邊,變成艷鬼,眼底翻湧著嫉恨。

  他憎恨著那個被她選擇的仿制品。

  如果不是心知他與他對於詩緒裡來講都是一樣的,他可能就會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失去任何思考的理智,做出無法用常理衡量的事。

  是什麼呢?

  總之不是傷害她的方法。

  將詩緒裡囚在一處也是不行的,她那麼可愛,誰都不能奪走她的任何東西,都是不行的,是禁止的。

  ……那就只能把別人解決掉。

  比如讓詩緒裡的同學、朋友、樓下商店熟悉的服務員、上課有說有笑的同伴、坐電車時兩旁的路人……全部都變成他,就可以了。

  只是一個隱約的想法,很快被拋之腦後,因為詩緒裡讓他們相信她是將有記憶的他們一視同仁的,並沒有傾斜哪一個。

  少年抱著膝蓋,雙眼的瞳孔散發著可怖的執念,盯著虛空一點,思維混亂不堪,對仿制品的恨意瘋狂生長,指甲陷入手臂上的肉,用力到指節發白。

  都怪那個贗品…!憑什麼!他從不信什麼好運氣,所以一定是那個贗品的錯。

  半晌,他的眼睛低斂,睫羽遮擋住大部分的瞳孔。

  滴水的石洞內,冷風呼嘯,氣溫回升,少年靜坐在岩石之上,剛剛令人心驚膽戰的無限恨意惡念收斂一點,片刻之後,他似有所感,手怔怔地摸向臉頰。

  眼睫在顫抖,少年低頭,黑色眸愣愣地盯著指腹上的一點濕潤。

  他徹底愣住,因為這並不是表演中的眼淚,更不是疼痛或者難受時所掉的生理性淚珠,那些都是他自己能意識到的。

  現在的眼淚,是無知無覺的。

  是他沒有意識的。

  是他不能理解的。

  青木站起,走至外面的一處岩石水窪旁,水面依稀映出他面無表情的精致臉龐,單看眉眼間流轉的冷漠,只覺此人無情無義,寡淡薄情,但就是在這張臉上,突兀地流下幾滴淚,眼眶裡裝滿怔愣的凝滯。

  那些嫉妒憤恨的激烈情緒在爆發之後就會突然間清空,在他心底留下的,僅僅是空茫茫一片。

  心髒空蕩蕩的漏風,這也能產生眼淚嗎?

  青木一下一下用指腹點著自己的眼淚,明明沒有再受到負面情緒的驅使,卻還是無法停止落淚。

  從未有過的事情。

  為什麼?

  他應該和以前的那些[青木]一樣,憤恨、嫉妒過後,就躊躇滿志地繼續過奢侈的生活,對詩緒裡身邊的位置虎視眈眈。

  他從沒有停留過,一直在追逐,就算追逐的過程中無聊,也會尋找昂貴的享受,玩弄指使其他人找到惡劣的樂趣。

  怪物一樣的心髒,時時刻刻充滿著黑色的感情,而那些人類的普通感情,他不曾擁有。

  青木揉了揉眼睛。

  淚水沒有停下。

  用尖銳的石頭刺穿眼球,血水頃刻間迸發。

  他討厭疼痛,但從不畏懼。

  流的是鮮血,他卻總覺得還是在流淚。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心髒並沒有難受,為什麼還會流淚?

  他逐漸哭出聲來,仰著頭,頸上的線條伸展,血水順著脖頸流下,少年的眼球很快復原,於是淚水混著剩余的鮮血滾滾而下。

  「詩緒裡……詩緒裡…詩緒裡……」

  很想見她,卻不能見她。

  想撒嬌著問她,卻不能做到。

  他如同一個快要溺死的人,難受地摳挖脖頸,不顧力氣,脖頸迅速變成一片的紅。

  過了許久,嶙峋岩石群中的少年才陡然垂下了頭,黑色發擋住一切的神情,蜷縮的肩膀顯出幾分的脆弱易碎。

  也許是他生病了。

  心髒像是從沒有長出來似的,空洞無物,黑乎乎的令人恐懼,吞噬掉一切,只余下寂寞與失落。

  這個向來只會嫉恨、憤怒、散發蓬勃情緒的怪物,似乎產生了更加軟弱平淡又不斷蔓延的悲傷。

  那些哀戚、失落、更加消極又無法消解的負面情緒,在吞噬他的血肉骨骸。

  如果說嫉妒、憤怒、惡毒是尖銳的武器,衝鋒的號角,奔跑嘶吼的野獸。

  那麼哀痛、悲戚、無力的請求就是從內裡被刺穿的傷口、角落舔舐鮮血的落魄貓。

  至少有那麼一瞬間——

  他失去了從誕生以來就銳利扎人的鋒芒。

  酒店。

  我醒過來時,天色已晚,軟綿的白色被子蓋在我的身上,還有一個人也蓋在我身上。

  我死魚眼瞪著天花板:「……」

  我就說怎麼呼吸不暢呢,在夢裡都是被捂死的,原來如此。

  青木正跟只小貓似的無比依賴地將腦袋隔著被子靠在我的腹部,但他並不是貓,而是一個比我高、比我重的人,我的左腿也被他毫不顧忌靠上來的腿壓麻了。

  ……不行了,他的頭好重。

  我推開他,肚子終於得到解放,呼吸順暢了一些。

  青木跟一個煎餅一樣被我翻了個面,滾到另一邊。

  我緩了一會兒才下床。

  好餓,餓到肚子在冒酸水。

  我把白色被子往青木身上一丟,他便被粗暴地蓋住。

  在洗漱間洗了把臉清醒清醒,我一出來就看見青木坐了起來,一臉惺忪睡意地揉眼睛,聲音軟化道:「詩緒裡——好餓好餓啊,想要吃東西。」

  「正要去二樓的自助餐廳。」

  青木勉強點頭:「也是,只能吃這些了。這裡真荒涼,連一家像樣的高檔餐廳都沒有,詩緒裡詩緒裡,你的爸爸一定是想把你丟在這裡過苦日子的吧!多麼刻薄又小氣!」

  「……」我懶得理他,打開房門就准備走出去,青木連忙穿上鞋跟上。

  哢噠。

  房門被關閉。

  他太急了,頭發都沒梳,即便是男生的短發,也稍顯凌亂,有幾縷翹著,衝淡了他五官美得極具攻擊性的視覺感受,增添了幾分慵懶。

  青木緩慢地打了個哈欠,眼尾溢出淚花,他穿的是不知道哪裡找來的寬大的衛衣,竟然顯得帥氣又性感。

  我進入電梯,他就跟著進。

  電梯內有兩個陌生人,我們沒有目光的交彙。

  但在電梯四周的壁上映照出清晰的模樣,一個人看見了青木,露出驚艷又恍惚出神的眼神,另一人也不住地瞥他,直到最後直接變成直勾勾地注視著青木。

  我透過側面的鏡子,看了那兩人的外貌。

  青木面上帶著困倦,眼睫垂下,昏昏欲睡。

  叮。

  電梯到了二樓,門打開,我神色如常地走了出去,青木瞬間回神,睜開眼睛跟在我身後。

  「誒——等等!」一人見他要離開,不自覺地挽留。

  青木側過臉瞥了那人一眼,涼薄淡漠的眼眸似有警告,宛如鋪天蓋地的黑色刺芒,輕易地將那人釘在原地,嘴唇囁嚅片刻最終只能眼睜睜看著電梯門關閉。

  我轉頭看向關閉的電梯門,警惕地問他:「那人在叫你?」

  青木笑了笑:「才不是,那醜八怪在對電話說呢。哈哈哈哈哈哈一定是解雇了,或者被甩了,那種外表醜陋的人,誰敢交往啊?你說對吧詩緒裡?」

  我:「誰信啊,你每次的謊言都很劣質誒。」

  青木毫不在意,從後面推著我的肩膀前進,微微彎腰靠近在我耳邊說話,氣流吹拂過我的耳廓,癢癢的。

  「詩緒裡別管其他人,不要看他們。」

  我被推到餐廳,也就算了,多注意一點就行。

  拿了一些食物,坐在空桌上一口一口地吃。

  青木吃得很是勉強,擰著眉。

  明明他也會吃平常的食物,但總有幾次會顯露出極致的嫌棄。

  我看著他那副痛苦的模樣下飯,不得不說青木的皮囊真是好看,即便我很少受到他魔性的勾引,但基本的欣賞水平還是有的。

  青木的淚痣在水晶燈光下悄然流淌著蠱惑人心的魅力,我驟然回想起我那受到他的吸引的幾次經歷。

  對於我而言,那是一種古怪的眩暈感,失去了基本的思考能力,只能任憑他的動作。

  與其說是被吸引,不如說是被迷惑。

  難道只要他想,他就能散發出比現在還要強烈的魔鬼一樣的誘引嗎?

  我吃完飯,青木一見到我放下筷子,自己也連忙放下。

  我看一眼他餐盤裡堆積的食物,又看一眼旁邊指示牌上浪費食物就要多交錢的字樣:「……」

  青木不情願地戳了幾下土豆:「詩緒裡,好難吃。」

  「難吃你拿這麼多。」

  「因為我好餓啊!還不是怪這個餐廳,煮的什麼東西。」他賭氣一樣,用叉子把土豆戳的千瘡百孔。

  我默默看著他。

  其實並不是讓他非要吃完,我只是企圖表達出我的無語。

  但青木好像誤會了,他嘀咕幾句,掀眸看了我幾眼,慢吞吞地又開始吃了。

  一個接著一個,吃得干干淨淨。

  我:「……」

  你的嫌棄,不過如此。

  吃完飯,我去了一樓大廳詢問最近的天氣和打掃房間的一些時間表問題,青木先一步上樓回房。

  等我問完,依稀對明天有了大致的計劃,准備回房時瞧見一個工作人員慌裡慌張地下樓,拿起前台的座機撥打電話。

  那神情引來幾個人的閑話。

  「這是怎麼了?」

  「聽說三樓出事了……去看看?」

  「什麼事啊?又是抓小三?」

  「好像是更嚴重的事情。」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我表情差點失控。

  總覺得是青木怎麼回事?

  躊躇片刻,我還是跟著上樓,在三樓下電梯。

  有幾個人已經在圍觀。

  我走近一看,一個渾身濕漉漉的少年躺在地上生死不明,似乎才從旁邊的水池裡撈出來。

  而另一個人被別人控制住,哭嚎著:「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是他……是他先罵我的……」

  「再怎麼樣也不應該把他按在水池裡溺死啊!」一人道。

  那被控制住的人果不其然就是電梯裡遇見的人。

  工作人員探了探少年的鼻息,急切道:「誰來救救他啊!這裡誰會心髒復蘇?」

  「……」我弱弱舉手,「我會,學校裡學過。」

  「小姐,那你來!」

  我從人群中擠出來,跪坐在少年身邊,頂著無數人的目光幽幽地看著青木蒼白的臉。

  我聽了聽他的心跳,一片靜止。

  ……你才復活多久,怎麼又死了啊喂。

  在場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人根本不需要任何急救措施,過會兒就會自己醒。

  不清楚溺死對於青木來說需要多長的時間來復活,我只好按照學過的知識按壓他的心髒。

  最好快點復活啊,萬一大庭廣眾之下被宣告死亡,只能拖去太平間了。

  我按壓了片刻,他毫無反應,干巴巴的擠壓動作容易被人察覺懷疑他是否沒救了,或者把我擠出去。

  於是我木著臉捏住他的鼻子做人工呼吸拖延時間。

  那個被綁住的殺人犯猝然憤怒地大吼起來,被人堵住了嘴。

  往他的嘴裡吹氣,我才吹了幾下,青木就在我又一次吹氣時,舌尖滑溜溜地進去舔了舔我的舌面,又迅速地收回去繼續裝死。

  我差點嚇得啊一聲叫出來,忍住了:「……」

  我起身,繃著臉:「活了。」

  「真的嗎?!」工作人員喜極而泣,「謝謝,謝謝你小姐。」

  青木不得不跟著我的話語睜開眼,活過來,一起身就狀似虛弱地靠在我肩膀上,泫然若泣,控訴凶手:「沒想到這個人居然這麼歹毒,我只是說他的衣服不好看,就想要溺死我……」

  所有人被他的演技所打動,譴責凶手,很快凶手就被逮捕走。

  我和青木在一旁和警察做完記錄就回來。

  不是回的凶案現場的房間,那個房我檢查了一遍就退了——他被殺害的房間似乎被青木處理過,沒什麼遺留,我們只能去另一間房,所以我和青木最終還是住一起。

  青木是哼著歌進屋的,一派輕松愉悅的模樣。

  我洗完澡,坐在床邊吹頭發,道:「你突然舔我干什麼?差點被發現。」

  青木趴在床上撐著下巴看我,拖長了音調道:「我忍不住嘛。發現就發現啊,能看見我和詩緒裡接吻是他們的榮幸。」

  「……是我的不幸。」我吐槽。

  青木沉默了片刻,盯著我出神,隨後坐起來,拿過吹風機,興致勃勃道:「我來。」

  行吧……免費勞動力,不要白不要。

  他先是試探性地穿過我的發絲。

  過了幾秒,他還是沒讓吹風機吹我的頭發,我疑惑地轉過頭,正好撞上他的指節勾起我的一縷濕發,鼻子靠近輕微動了動,做出輕嗅的動作。

  他做出這副動作並不令人反感,反而顯出稚童般的純然好奇。

  我一個拳頭砸向他的肩膀,青木一愣,看向我,手中的頭發掉落。

  我說道:「認真點啊,洗發水味道有什麼好聞的。」

  「不,不是。詩緒裡頭發上雖然有劣質洗發水的覆蓋,但是更深處的是詩緒裡的味道啊。」青木理所當然地反駁。

  我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吐槽劣質洗發水還是他的鼻子靈。

  青木才反應過來我剛剛打了他一拳,慢半拍開始表演,揉了揉肩膀,眼淚瞬間下來:「好疼啊詩緒裡……好疼啊好疼啊。」

  我冷酷無情道:「快點吹。」

  「……」他哼哼唧唧一陣,打開吹風機,業務極其不熟練地吹起來。

  我以為他會偶爾扯痛我的頭發,卻並沒有,他的動作很輕柔,比我還愛護那些栗色的發。

  「謝謝。」

  我頂著干掉的頭發躺在床上,扯過被子准備睡覺。

  青木興衝衝地挨著我擠進被子裡,冰涼的少年身體糾纏住我。

  幸好這裡溫度高,我也就由著他抱,還充當了免費冷空調降溫的效果。

  我閉著眼,窩在青木懷裡,青木似乎在我頭頂嗅來嗅去,然後是親來親去。

  我的腰背被他的雙臂束縛,而我的手臂則隨意搭在他細窄的腰上,沉沉地入睡。

  ……

  ……

  黑夜,酒店房間。

  黑發少年抱著少女,眼底清明一片,而詩緒裡睡得正沉,呼吸綿長。

  驀地,吱呀——

  衣櫃的門被推開一條縫,縫後的人盈滿恨意地看向青木,雪白指節扣在衣櫃門的邊緣,使力到泛白。

  詩緒裡正好是背對著衣櫃,青木低眸一直盯著她的睡顏看,聽見響動了才屈尊就卑般抬眸瞥去。

  兩雙一模一樣的黑眸對上視線。

  凶手將原來的青木砍成兩半,自然也就有兩個青木出現,詩緒裡進來時只有上半身的青木復活,能夠說話。

  而衣櫃裡的[青木]再奮力生長,也知道他失去了先機,不能再出現。

  ……憑什麼,憑什麼是他!

  那少年窩藏在衣櫃裡,先長出吊掛著的眼睛,自、虐一般偷窺著詩緒裡,她和另一個贗品的相處令他怒火中燒,卻又無可奈何。

  [青木]恢復得很慢很慢,因為他是腿部生長出的完整體,而那個凶手將腿剁得很碎,裝進一個黑色袋裡藏進凶案現場的衣櫃。

  在地毯上提前復活的青木趁詩緒裡睡覺時清理了現場,那時候黑色袋裡的[青木]依舊未完全生長出來。

  凶案現場肯定會被詩緒裡退房,有打掃的人進來,被發現就不好了,他還需要仿制品去做一些事情。青木心想。

  於是青木將黑色袋放進了另一間房間的衣櫃。

  等她睡醒去吃飯,另一間房的黑色袋裡的[青木]也長成了,也知道他應該做什麼——因為和詩緒裡的只有一個青木的約定,讓他無法出現,還不如去解決可能威脅到詩緒裡的東西。

  少年卻沒有趁他們離開去餐廳時出去,一股奇妙的念想讓他留在了這裡。

  ——至少,想要再多看她一會兒,再多等一會兒。

  但絕不能被詩緒裡發現,這是約定。

  [青木]安靜地待在衣櫃裡,一直待到他們進入這間房,她洗了澡,被贗品哄騙著吹頭發,被他抱著入睡。

  渾身都如同被妒忌燃燒著,他已經不清楚自己是否還保持著理智。

  吱呀——

  衣櫃被徹底打開,黑夜裡,[青木]穿著同樣的衛衣,腳步沒有聲音,他站在床邊,深深地注視著沉睡的少女,又掀眸妒忌地瞪一眼抱著她的青木,滔天的怒意觸目驚心。

  青木對他做了一個鬼臉。

  ——快點,快去處理那個逃走的凶手,要不然回來嚇到詩緒裡就不好了。

  青木做出口型。

  真是廢物啊。青木心想。他都為仿制品出去拖時間而溺死了,仿制品卻還是沒有走出去——青木稍微一想就知道原因,他唇邊的惡意笑容更加深。

  因為,現在他才是贏家。

  站立的[青木]瞪他一眼,勉強找回理智,畢竟詩緒裡的安全最重要。

  [青木]同樣也知道,眼前的贗品是抱著詩緒裡的,不能夠輕易替代——她會醒,會認為他破壞了約定,會生氣。

  [青木]望了望黑沉沉的天空,頓了頓,他沉默地躺進少女背面的床褥上,跟只貓似的沒發出一點兒聲音。

  他側著身,離她有點距離,不會被她察覺從而醒來。

  青木皺著眉,但他不想、也不能松開詩緒裡,不能大聲驅趕,只能任由贗品的舉動。畢竟,萬一吵醒了詩緒裡,她怪他利用仿制品怎麼辦?她後怕那些衣櫃裡的碎塊怎麼辦?哭了怎麼辦?

  最重要的是,她在睡覺,不想吵醒。

  於是他們詭異的保持了平衡。

  白色床上,一個少年緊緊抱著她,親密依賴,另一個少年就在她背部不遠處獨自躺著,目光黏在她的脊背,一點點舔舐,也嫉恨著那雙攬在她腰上的手臂。

  一夜的寂靜,只有少女一個人睡得香甜。

  天空才微微擦亮,盯了一夜的[青木]這才眨了眨眼睛,緩慢起身。

  他與床上抱著詩緒裡的青木的視線交彙了一瞬,又都厭惡地移開。

  不論怎樣,得在今天解決潛逃的凶手,要不然詩緒裡玩都玩不盡興,而且,萬一傷害到她怎麼辦?

  [青木]走在地面,悄無聲息,他輕輕打開了房門,在臨走時,回頭看了一眼。

  她蜿蜒的栗色長發鋪在白色的床單上,他能看見詩緒裡耳旁細膩的皮膚,在微微的起伏,充滿生機。

  誰也不能奪走的生機。

  門被關閉。

  青木看著贗品出去,低斂眸,凝視著她,等太陽再次升高一點,詩緒裡終於朦朧著眼睛醒來。

  青木適時地笑著吻了吻詩緒裡的額頭。

  「早安,詩緒裡。」


第64章

  幾周之前的一個清晨,太陽剛剛冒出,買菜上班的路人在街上匆匆而過,在一處狹窄逼仄的房間內,一個男人正在彈掉煙灰,火星一閃而過。

  雙頰下陷,面黃肌瘦,胡茬冒頭,顯得蓬頭垢面。

  他低頭看著報紙,深吸口煙,再緩緩吐出,身體的虛弱已經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

  忽的,門被一個人敲響,砰砰砰雜亂不堪,來勢洶洶。

  他打開門。

  三池才披著寒氣一路跑來,喘著氣,臉上的紅不知是凍的,還是興奮的,說道:「北村先生!他被我燒了!整整六個!」

  三池是在一個月前委托他的客人,任務內容並非是什麼抓小三小四,而是奇奇怪怪的描述。

  記得那天三池唯唯諾諾,似乎被什麼東西嚇壞了膽子,肩膀聳著,眼珠時不時警惕害怕地瞥一眼周圍。

  「請問……北村先生,」三池咽了咽,「人類真的有辦法徹底毀滅一個怪物嗎?」

  三池眼含一絲的希冀。

  北村頓了頓,問怎麼回事,他就急匆匆講述自己的經歷。

  一年前,他的一個朋友被一個少年所迷惑,變得陌生不已。

  少年名叫富江,他很美,美到第一眼就能驚艷所有人,他的容貌如同輝月而非烈陽,幽幽靜靜,不會灼傷,卻又像地獄深潭中的泥濘花,拖人墜落深淵。

  他漫不經心地掠過眾人,理所當然又放肆地指使,讓一人裝作狗吃狗食,讓一人趴在地上充當座椅,種種過分的要求根本看不出他是起初見到的友好善良的少年。

  最終,富江被殺害,他的朋友也鋃鐺入獄。

  等三池知曉富江體質的秘密之後,衝天的怒火快要將他燒毀。

  憑什麼!憑什麼那種怪物偽裝的死亡就能讓他朋友一輩子都毀了!

  三池刻意遺忘他也曾和朋友一樣,想要靠近美麗的富江,卻被富江睥睨著趕走,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朋友和其他人圍著少年當狗的場景的極度恨意。

  說不清楚到底是為朋友的打抱不平的感情強烈,還是被富江嘲諷「無能垃圾」後被驅逐出那個圈子後的憤怒不甘更濃重,總之,他開始了追查。

  越是知道富江的本質,越是心驚肉跳、宛如螻蟻面對一只無法全部了解的龐大怪物,不知自己到底能否戰勝。

  北村當時聽了三池的哀求,只道:「抱歉我不接。忠告一句,放棄吧三池君,你的想法只能讓自己越陷越深,怪物之所以是怪物,是因為它無法戰勝。」

  門被關閉,徹底隔開三池呆滯醜陋的面龐。

  不……他不相信……

  三池開始了追殺。

  那些白膚黑發的美麗少年並沒有太多的戰鬥力,更何況三池還是一個理智快要喪失的瘋子,出其不意,帶著木棍一類的武器,一個又一個將少年們打暈,將他們綁在一處,放入土坑。

  那幾個富江少年起初是瞪視辱罵著他,但三池得意急切地說了幾句話後,他們又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慢條斯理地嘲諷。

  「你是在嫉妒生氣吧?喪家犬一樣,做什麼都不會成功呢。真是廢物啊!惱羞成怒的垃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池的呼吸加重。

  一股衝動讓他將一把火扔進少年們的中間。

  火焰在燃燒,幾個人型被燒灼成黑色。

  他享受著聽那些高高在上的少年們被無力焚燒的尖叫咒罵,享受著那令人厭惡的高傲面容被他踩在腳下變得粉碎的過程。

  他也發現了,只要焚燒,就能將富江徹底毀滅!

  三池興衝衝跑到北村的家:「北村先生!他被我燒了!整整六個!」

  北村雄沒有搭話,進屋坐下,繼續看報紙:「都說了,不要做無用的事。三池。」

  「我知道啊!只要用火,富江就絕對逃不掉!」

  「是嗎。」北村雄毫不在意,他變得有些混濁的雙眼費力地看著報紙上的蒼蠅小字。

  「是真的啊!北村先生!」見男人依舊不為所動,三池的表情陡然陰沉,「……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能消滅富江?你等著!」

  他跑了出去。

  但過了幾日,三池發現完完全全的燒掉富江是很難的。

  一點點的肉、一點點的血沒有燒掉,就會生長成完整的富江。

  並且每一次、幾乎是每一次他找尋新的富江時,那少年就如同能從他漏洞百出的表情中洞悉他的想法,沒有任何恐懼,張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是一條可憐的狗啊!」

  富江從不懼怕死亡,從不懼怕傷害,他只是厭惡,極度的厭惡。

  又是一天,三池被一群人圍堵差點打死。

  「就是你吧!讓富江不高興!打死你打死你!哈哈哈!」

  「去死去死去死啊!」

  他渾身鮮血地勉強逃出。

  鬼使神差地跑到第一次焚燒富江的土坑旁,他頓時愣住了——在黑色灰燼之上,一顆富江的頭正在生長,它身邊也有一條單獨的手臂,手臂截面有縮小版的人型,奮力掙扎著要長成和手臂匹配的大小。

  怎麼也消滅不掉的富江,怎麼也燒不干淨的血肉。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他五指無意識摳挖著臉,下眼瞼翻開,露出鮮紅的肉色。

  北村雄再一次看見他時,三池整個人流淌著絕望與死氣,他說道:「我殺不完富江,而且……富江也不會因為被燒毀而露出痛苦的神情……我想要他痛苦。」

  北村雄難得表情復雜了一瞬。

  要讓富江痛苦……其實很容易,和間織相關的一切能輕易地讓富江感受到悲戚憤怒,富江脖子上掛著的鐵鏈繩索的另一頭,被少年乖巧又期待地交到了少女手裡。

  誰也不行,只有她可以。

  但北村沒有說話,告訴三池只會讓富江們失控,沒必要,更何況他也並不想讓間織陷入危險。

  「我…我…還去了以前四個富江死亡的地點……在荒廢的一間別墅裡發現了這個實驗筆記。」三池道,「富江能變老……他能變老!」

  既然富江最大的武器是他的美貌,那就讓他老死!他絕對要看到富江痛苦的神貌!

  北村雄還未聽清他說的話,三池就衝了出去。

  他將一個富江綁架,關進一個鐵質的籠子裡。

  「富江……富江……我要等三十年、四十年!來看你年老的樣子!哈哈哈!!」

  空蕩蕩沒有任何家具的房間,窗簾拉緊透不出光,只有一個鐵質籠在中央,裡面的少年左右環視片刻,黑色的眸轉向三池。

  三池心知肚明他的吸引力,富江的謊言拙劣,但他的話語間溢出的詭異的魔力和他的面容,能讓人不自覺沉迷,就算是假的,也會照做聽信。

  所以他迅速關閉了門,就在客廳生活。

  怪物即便不吃不喝不睡,待在牢籠裡也是干干淨淨,永遠比人類光彩照人。

  他本就不能用常理衡量,他的身體時時刻刻保持著最好最潔淨的狀態——除了在長大。

  三池再也沒踏入那間空蕩蕩的房間,靜等著。

  一定,一定要等到他老去!

  我在酒店醒來以後,青木在我額頭親了一下。

  「早安,詩緒裡。」

  「早安……」我腦子迷迷糊糊的不清醒,往青木的懷裡鑽了一下擋陽光,頭頂碰到他的下巴。

  青木一愣,隨即將側臉肉貼在我的頭頂蹭蹭蹭。

  「詩緒裡詩緒裡,繼續睡啊。」

  我困倦不已,被窩就算是青木在也是非常暖和的,青木穿著簡單的薄短袖,在我的身邊待久了,就連他這種冷白皮囊也沾染上一絲的暖意。

  我察覺到青木的手臂在收緊,我一下子被迫貼近他,鼻子嘴巴全都碰到他的胸口衣料。

  他的腿擠進我的雙腿之間,非要全部都黏在一起。

  我:「……」

  我抬頭看他,無語道:「你知不知道這樣我的一條腿就等於承受你的腿的重量了?」

  青木:「誒?……嗯……不知道…不知道呢。」

  他這麼說著,移開視線,卻不移開他的腿。

  都穿著短褲,他細膩涼涼的腿上皮膚擠壓著我暖熱的腿肉,帶來一陣奇怪的感受。

  主要是,青木的皮囊太好了,就連腿上都是令人愛不釋手的觸感,滑膩膩的,磁鐵一般吸附著人的欲望,似乎只有一接觸,就再也不想分開。

  就是壓著我一條腿……重。

  青木唧唧歪歪地收回去,「詩緒裡你就不想碰著我嗎?」

  我懶得跟他爭辯,他剛剛給予我的觸感的確很讓人好奇,但我現在很困。

  在我闔上眼睛時,被褥底下的少年纖長的腿微微曲起,膝蓋與光滑的小腿貼上我的腿肉。

  我又睡了個回籠覺。

  起床洗漱,才從床上坐起來就被青木撲過來抱住我的腰,他的腦袋貼在我的腰上,鑽了鑽撒嬌,說道:「詩緒裡,我昨天被溺死的時候好痛苦啊,你不知道被水蔓延進鼻子嘴裡的時候有多難受!」

  我靜等他的下文。

  他果然提出要求:「今天就不要去沙灘海邊了好不好?好討厭水,害怕水,我會很難受的。」

  嗯……我想起石頭洞裡的另一個青木,不知道他到底離沒離開,所以確實暫時遠離那地方比較好。

  我答應了:「好吧。」

  在酒店裡沒什麼好玩的,只有夜晚在隔壁大泳池旁有個派對。

  白日裡我也無聊地逛了逛酒店周圍,青木聒噪得很,被我說了一句後安靜了許多,直到夜晚,我想我就算去也只是去蹭蹭那裡的甜點蛋糕。

  青木非要跟著去,我們在夜晚一進入後院,巨大的泳池裡到處是舉酒暢飲、曖昧不清的男男女女,一個大型彩燈球掛在半空,五彩的斑點燈光不住地閃爍,音響開到最大,宛如一個室外的酒吧舞池。

  我有點後悔了,那些人是來尋酒作樂無所顧忌的,有幾個人太過放肆,在強硬灌一個男人酒,那個男人也敢怒不敢言的樣子,我沒見過這陣仗。

  畢竟以前都在學校,我下意識以為是常規派對。

  於是我非常從心地躲在青木身後看了一圈。

  青木一愣,回頭看了我一眼,忽的勾起唇角笑了笑,在黑夜的斑駁彩燈下顯得無比勾人。

  他並不怯場,甚至稱得上是游刃有余,應該說在任何場合中青木都是最高高在上的那一個。

  他拿了糕點笑盈盈獻給我。

  我看到幾個蠢蠢欲動想要來搭訕的人,連忙把糕點塞進嘴裡,鼓著腮幫子迅速咀嚼:「我們…我們快走吧。」

  「詩緒裡還沒吃飽呢。」青木含笑道。

  「不吃了不吃了……」

  我拉著他要離開,那蠢蠢欲動的幾人立刻過來,我嚇得速度加快,青木比我還快,超過我反而拉著我跑。

  走出門,是黑暗的油柏路與幽森的樹林草叢。

  身後的幾人叫喊著。

  以前青木就沒有過第一次見面就讓人瘋狂的事啊……等等,昨天那個把他溺死的就是。就像是青木暗地裡悄無聲息地驟然放大了自己的魔性吸引力,讓他們瞬間落入陷阱,自投羅網。

  只是個隱約的想法,還未成型,我就被青木拉入樹林裡,他捂住我的嘴,雙眸微彎,眸中有一點光亮,在黑暗中有詭譎的情緒彌漫。

  我睜大著眼睛看他。

  「怎麼回事……人呢?」

  「就在這裡不見了……是不是走那條道路了?」

  「不得不說……那個黑發的,第一眼就莫名吸引到我了啊……」

  「我也是……」

  這對話並不奇怪但總讓我感到不安,話語裡的情感比其他人和青木第一次見面的更加濃烈。

  我們在一顆大樹後,他們的聲音就是從後面傳出。

  我在呼吸,喘出的氣息附著在他的掌心,溫熱的水汽變多,氤氳著皮膚,青木隔著手,親了親自己的手背,眼睛盯著我,似乎非常的喜愛,盈著笑意,自帶由內而外的誘引。

  「不過……」一人害羞道,「……我倒是覺得那個女生也很可愛啊,他們會不會是情侶?一起玩更好啊。」

  青木陡然冷下神色,他抬眸望向樹後的目光像個死去的人,泛著無機質的黑色,陰沉灰暗。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青木踏出了一步,臉色極差,似乎就要出去謾罵。

  我急忙拉住了他。

  他低頭,依舊沒有停下念頭。

  估計是記恨上他們,在盤算著什麼,那眼睛我看著都心驚。

  又有一人談論到我,青木徹底憤怒。

  眼看就要壓不住,我又不能開口命令他,不能做太大的動作阻止。

  他邁出了一步。

  我心一橫,用手捂住他的嘴扯回來。

  我與他對視,企圖用眼神表達不行。

  青木頓了頓,配合我一樣微微彎下腰,卻開始跟小狗一樣舔舐我的手心,那雙眼睛一直盯著我微顫的眼睫。

  濕熱的黏膩,在手心癢得出奇。

  我被迫松開手,他還是追著舔,咬住我的手腕,又松開,用舌面舔過。

  ……很癢啊!

  我把手腕放在他肩膀衣料上擦了擦。

  青木沒了目標,便順勢垂首親吻。

  糾纏得很是粘人,黏糊糊的勁,我的口腔被肆意橫行,逐漸腿軟,手臂不得不挽住他的脖子當支撐點。

  身後的人在說什麼我也聽不見了,腦子一片漿糊。

  反正等我反應過來扯開他,回到酒店時,嘴裡全是麻意,青木最喜歡又吮又舔又咬,角度技巧也極其出挑,很難緩過來。

  「……你…不要去找麻煩,知道嗎?」我堅強地對他說道。

  青木答應了。

  晚上也是被抱得很緊入睡,第二天我們就返回了家。

  我不會時時刻刻都和青木黏在一起,又不是連體嬰兒,沒有太多個人空間我也會很煩,所以我去購買水果時,是一個人去的。

  才進水果店,手機就響了一聲。

  [間織,能拜托你過來一趟嗎?]

  是北村先生。

  我想了想,打了個電話過去。

  的確是北村先生本人,而且他的聲音只是疲憊,並沒有太奇怪,也沒有失去理智的感覺。

  我過去了。

  是一棟狹窄的樓房,我沒有告訴北村先生我到了,先左右環視了一遍,問了問樓底下掃地的阿姨這裡的情況。

  她好像認識北村先生,說二樓就是他的房子,昨天還幫她提過重物。

  我問完才上樓,告訴他我到了。

  一間房門被打開,我差點沒認出來,北村消瘦了太多,憔悴不已,邋遢的樣子與第一次見面時的模樣相差甚遠。

  「間織你來了……」北村側過身,讓我先進去。

  裡面的空間很小,沒有其他的房間,中間有一個巨大的長方體物品被蓋住了黑布。

  我:「北村先生有什麼事嗎?」

  「是他的事情……」他扯開黑布,自己卻移開了眼睛。

  赫然是一個鐵質牢籠,我駭住一瞬,才看清裡面坐著的少年的模樣,他穿著單薄的衣物,四肢露出,抬起頭一瞬間捕捉到我的眼睛,對視。

  純黑的眸透不進光,上挑的眼尾,淚痣一點,掀起眸面無表情地看著我,他的黑發長到在鐵面上蜿蜒,耳邊垂下的黑色長發顯得少年更加雌雄莫辨,美麗得晃人。

  他隔著鐵欄,直勾勾注視著我。

  是青木。

  長發的。

  「……是一個叫三池的人鎖的,他死了,他原本想要把富江關幾十年的,誰知道才幾周他就死掉的。我就把富江帶了回來,可是打開籠子的鑰匙不在了,又不想麻煩別人開鎖,也不想報警把警察拖下水……你知道的,間織。」他嘆了口氣。

  我知道,他是指青木可能會因為積攢的怒氣而無差別害了別人。

  「那……那怎麼辦啊?打不開。」我小聲道,不知為何,這個青木不認識我就算了,挺正常,但他的目光怎麼這麼令我毛骨悚然的……

  就像被關在籠子裡的幾周內,他逐漸褪去了人皮,露出非人的內核。

  「可以把他分成小塊拿出來。」北村突然道。

  我手一抖,強忍住沒有回頭看他,睫毛顫抖了一瞬,那個青木似乎盯上了我,見狀還疑惑地歪了歪頭,長長的綢緞一般的黑發跟著微微動了動,流動著輕輕的波光。

  「不……抱歉……我……」北村反應了過來,我才看過去,他按著自己的額頭頭痛似的垂首,下一秒,他將一把鑰匙遞給我。

  「我出去走走,間織,別擔心,我把鑰匙給你,我進不了這間房。」

  我接過鑰匙,北村走了出去,關上了門。

  室內寂靜。

  他還在仰著頭看我,我蹲下,隔著一根一根的鐵欄杆和他對上目光。

  「……你是不是對北村先生做了什麼?」

  少年這才回過神似的,笑了笑:「不是啊,我只是跟他說了幾句話而已。他還不理我,怎麼樣都是他欺負我啊。」

  「……好吧,那你可千萬別捉弄他,萬一北村先生失去理智,我們就都危險了。」

  「好啊,」青木說完,又道,「小姐,快救救我吧。第一眼我就好喜歡你,好想跟小姐你走出去。」

  「我想想辦法……」我沒在意他的「告白」,說道。

  青木唇角帶著笑意,半晌,他道:「你認識我。」

  陳述的語氣。

  我頓了頓,下一瞬青木就露出我熟悉的神色,眼睛迅速蓄滿了淚,亮色光澤,可憐兮兮地控訴道:「詩緒裡,詩緒裡你來救我了。我在這裡好寂寞……」

  他這是恢復記憶了。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干巴巴道:「你頭發長長了。」

  「因為太無聊了,就長長了玩玩。」

  「???」

  你還能控制頭發的生長的啊……行吧。

  「還有啊詩緒裡!都怪三池那個醜八怪,還想看我變老?痴心妄想!他也不看看自己的樣子,沒變老都這麼醜,還敢殺我,死亡的下場真是便宜他了,應該讓他生不如死……」他咒罵著對方,一頓輸出。

  片刻之後,青木安靜下來,他定定地描摹著我的面龐,幾秒後,皙白的手臂從空隙裡伸了出來,指尖碰到我的臉,就連黑色的眼睛都能看出亮了亮。

  「詩緒裡,你把我帶回去。不知道怎麼解開籠子就不要解開嘛,」他撒嬌道,剛剛還對籠子的厭惡情緒頃刻間清空,眉眼彎彎,「你就把我關在詩緒裡你的房間裡,一回來就要看著我。」

  ……這家伙。

  少年興奮得蒼白皮都快冒出粉色了,似乎暢想著自己被囚在鐵籠,每日都能見到我的場景。

  狡猾陰險的家伙。明明知道這不是囚、禁他,反而是變相的囚、禁了我。

  當青木是個自由體時,我就不會在一個人的時候想著他,但他如果被囚在我家裡,我反倒是要想他——想他會不會被餓死了,或者被發現,總覺得多了一份莫名其妙的責任。

  思及此,我拒絕:「才不要。」

  青木雙手握在鐵杆上,臉貼近,幾乎碰到鐵籠。

  「那詩緒裡你親親我。」

  我干脆坐在原地,聞言抽了抽嘴角:「你干嘛,只想著這些。」

  「我真的很痛苦啊詩緒裡。每天都被關在籠子裡,沒有人說話,沒有食物,沒有光亮。還有蟲子咬我……」青木立刻開始訴苦自己這段時間是多麼的痛苦寂寞。

  情緒極其充沛,我聽得沒有辦法,只能在鐵籠縫隙裡嘗試親了他一下,青木把臉擠在鐵籠杆子中間,我很容易便親到他。

  碰到他唇的同時,臉頰也碰到了冰冷的鐵杆。

  他舔了舔我的唇。

  驀地,我感受到有冰冷的絲線一樣的東西從他那裡探過來,在我察覺之前纏繞上我的手腕,腰,小腿,膝蓋彎,溫柔又不容忽視。

  我嚇了一跳,急忙遠離——卻動彈不得,只是遠離了他的唇舌。

  青木近在咫尺的臉上是染上的緋紅。

  「不要走,我真的好寂寞,詩緒裡,」青木落下淚來,「只要有詩緒裡的話,任何人我都不用見了,只要有詩緒裡的話,我永遠也不會寂寞的。只要一想起詩緒裡,以前那些無聊的日子突然就難以忍耐了……」

  被關在籠子裡的記憶是無趣的,無聊的,對青木產生不了任何負面影響,只是回憶起了詩緒裡,忽然覺得不能跟著她,被束縛在籠子裡真是寂寞——如果是被詩緒裡關在籠子就好了,可惜她不會這麼做,真的很可惜。

  我看著他。

  纏繞住我的是黑色的發絲。

  不知為何即使到了此刻他也沒有散發出讓我恐懼的要傷害我的氣息,第六感告訴我他是安全的。

  我感到絲線越來越多,絲絲縷縷,愛戀地劃過我的皮膚,鑽進袖口,涼意一路向上。

  我頭皮發麻:「……青木,你冷靜一點。」

  「我很冷靜。」他說道,眼底的確一片平靜,還有輕輕的笑意。

  他再次隔著籠子舔了舔我的唇,還有鼻尖,眼睛,黑色的發絲裹緊鐵質的籠杆,再裹緊了我,卻不痛,只是很緊。

  褲腿,袖口,有幾縷滑進去,裸、露在外的皮膚被貪念地一遍一遍劃過。

  這一刻帶給我的不是生存的恐懼,而是前所未有的另一種陌生的害怕。

  我馬上哭出來,說道:「不要頭發!快給我放開!」

  「青木富江!」

  他條件反射地立刻遵守,那些沾著狂念的發絲頃刻間收回。

  我被驟然松開,呆滯了幾秒,抬手抹了抹眼尾沒掉下的淚。

  「詩緒裡……」青木可憐巴巴地喊到,他的長發柔順地貼著他落下,在鐵面上散開,宛如一件精致的藝術品,泛著漂亮的光澤。

  我抬頭,忍著哭意,生氣道:「你再這樣,我就不會管你了。」

  他仿佛察覺到什麼,看著我撲簌簌地掉眼淚。

  「我不知道,我只是有點忍不住啊詩緒裡,下次不這樣了……我現在感覺心髒好痛,所以不要不管我。」

  「詩緒裡,你快管管我。」

  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第65章

  他哭哭啼啼,雙手握緊鐵杆,處在鐵籠內跪坐著,黑發如瀑,瑩白圓潤的肩微微聳著,領口太大在他動作間滑落,一邊的肩膀完全露出,鎖骨延伸至肩,骨感明顯。

  配上黑色的牢籠,禁忌感刺激著感官。

  我嗓子有些快哭的啞:「…衣服穿好。」

  他抽泣了幾下,慢吞吞整理好衣領。

  「詩緒裡……快帶我回去吧。」青木充滿了希冀,碎光落在眸中點亮了黑色。

  「你很重啊,怎麼帶回去啊。」

  「肯定不需要詩緒裡做啊,讓剛剛那個骷髏鬼幫忙嘛。」他聲調特地柔下來。

  骷髏鬼?

  我想了一會兒才發覺他是在說北村先生,頓時無言以對了片刻。

  我:「萬一他要傷害我呢?」

  青木:「那我們讓他幫完忙就把他殺掉吧!」

  「……才不要啊,殺人很不好的,而且很可怕。」我摸摸胳膊,「你倒沒什麼,我還要坐牢。」

  我說著說著吐槽道:「再隨心所欲也要有腦子啊。」

  青木露出「我一點兒也不笨」的質疑表情,解釋道:「詩緒裡你怎麼會坐牢呢?我們一起逃走不就好了——或者讓他的屍體不被發現。反正那種社會的人類螻蟻,又沒什麼人際關系,沒了就沒了,誰也不會發現。」

  我壓根不想辯論,或者表達自己的觀點,直接道:「別說話,不想聽。」

  青木閉上嘴,睜著眼睛眼巴巴望著。

  我有些猶豫。

  因為家裡已經有一個青木了,怎麼說也不能破壞約定。

  如果眼前這個是主動出現的話我會選擇家裡的,可惜他是被動的。

  「那就選擇吧。」青木看出我的猶疑,含笑道。

  「是詩緒裡的話,就可以。什麼都可以,怎麼樣都可以。」

  他的眼睛微眯,眼尾帶笑,唇畔勾起。

  我不明白這人一開始還在叫著寂寞寂寞的,現在卻又可以面露坦然地讓我選擇。

  我以為他至少得撒潑打滾一番讓我內定他的。

  不過,結果都是一樣。

  我沒再在意,也就沒看見他握在鐵欄上指節發白的手。

  討好的笑面下是翻滾的躁動,少年壓制得很好。

  他想,詩緒裡不會高興的,所以也最好別這麼做——掠奪,掠奪是不允許的。

  遵守規則,必須遵守規則,才能和她在一起,才換取到詩緒裡的自願。

  社會倫理與常規不能將他拽住,那些輕飄飄的與少女的約定卻能,如同死死地用皮帶扣住他的喉嚨,再掛上一個金色的鎖,不斷勒緊。

  在他想要上前越過底線時勒斷他的脖頸,那張美麗的臉上殘留著興奮的笑意。懲罰他死去,然後復活,循環往復,少年還會自己加固,特別愛惜這條代表束縛的帶與鎖,絕對不能松開。

  一旦那繩索想要松開,他反而會感受到比死亡還要疼千百倍的痛苦。

  上次那個石洞裡的蠢貨已經惹怒了詩緒裡一次,至少短時間內需要抑制住,所以瘋狂的占有欲與乖巧的聽話之間的矛盾在他身上達到了詭異的平衡。

  青木焦躁地捏緊鐵杆,眼眸流露出些許的緊張。

  我這次是拋擲硬幣。

  是籠子裡的那個。

  他幾乎是瞬間綻放出歡快的笑意,更加的乖順,仰著頭望著,雙眼發亮。

  他的喜悅太過外露,又太過純粹,我不由得抬手從縫隙裡伸進去,青木立刻靠近,將臉頰擠進我的手心,蹭了蹭,又吻了吻。

  「詩緒裡,不要想另一個。他早就被分、屍死在荒郊野嶺,肯定要變成幾個了。」

  「……誒?」我怔住,「怎麼會死呢?」

  「因為他惹出的禍嘛……別管他了詩緒裡!」青木含糊道,「所以說只要把[我]放出去,總會招惹一些不長眼睛的東西,我真的很慘的詩緒裡……」

  「詩緒裡擔心我的死亡的話,那就把我關在一處,鎖緊,不要讓我出去就好了。」

  他殷勤地提出建議,並不認為是自己的錯,而是外面的人太不長眼睛太惡毒,但把他囚、禁就能解決一切。

  青木說完又蹭了蹭我的手心。

  我屏蔽掉他的建議,「怎麼把你帶出去啊?等我想想……」

  讓別人來幫忙也怕惹上禍端——而且籠子關的是人誒!那我八張嘴也說不清楚了。

  我走出門四處看了看,沒什麼人,忽的,一個足球滾過來,碰到我的腳尖。

  「嗚哇!津和你踢到人了!」一個男孩的調皮聲音。

  「是你的錯!津和才沒有,是你把球踢給津和時踢得不好!」另一人一股腦地將錯誤蓋在那男孩頭上。

  「好吧……」

  他們跑過來,領頭的兩個男孩你追我趕,言語間卻是對津和的維護。

  「姐姐,沒事吧?」那男孩停下問我。

  我將足球遞給他,搖頭,「沒事。」

  隨後,另外三個男孩也趕到,隱隱以最後一個男孩馬首是瞻,形成中心。

  「津和——!」拿著足球的人喊到。

  我看過去——

  一個極其精致的男孩子,才到我的胸口,他穿著加絨的衛衣,下面卻是短褲,細長的腿露出,白襪帆布鞋,說不出的青澀。

  他純黑的眼睛比青木更加的圓潤,更加的像稚嫩的貓,臉頰帶著嬰兒肥,淚痣一點,偏小的年齡消減了魅惑感,反而愈發的可愛狡黠。

  我震撼住:「????」

  這…這是縮小版的青木嗎?!等等等等等等……他的孩子嗎?也不對……以前他不是說過自己是處男的嗎?!

  「姐姐,」他說話了,貓咪一樣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視,那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了成年版的青木充滿占有欲的進攻性眼神,但下一秒他就軟化,和平時的青木沒什麼兩樣,揚起一個笑。

  「沒事吧?對不起啊。」

  「沒、沒事……」我怔怔的,腦子一片漿糊。

  他看我幾眼,不著痕跡地提出要道歉,而我看起來遇到了麻煩。

  「也許我能幫忙呢?」津和笑道。

  我自己還懵逼著呢,不想說出牢籠的事。

  他卻貼近,身高差讓他只能抬起頭仰著臉看我。

  名叫津和的男孩吐出幾句輕輕的話語,只有我和他能聽見:「如果是運送的話,可以找我啊。」

  我驚訝地對上他的視線。

  ……他很有可能就是青木,但是……怎麼會是國中生的形態呢?

  我已經決定了是牢籠裡的青木,而且這個孩子太過不尋常,他是主動出現的,如果他是正常的青木,應該也按照約定離開,可是他並不是——他是國中生形態啊!

  從未遇見過這種情況,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就異常慫地沒有多問。

  ……就當他就是津和吧,一個踢足球踢到我要道歉的孩子。我欲哭無淚地想。

  他先和我進屋子,讓其他孩子在外面等。

  我走之前將籠子蓋上了黑布,現在也不掀開:「我想要把他送到我屋子裡。」

  津和伸手摩挲了一秒那頂上的黑布,面無表情,眉眼陰惻,抬起頭卻是一個笑:「好啊,姐姐。」

  那些孩子很聽他的話,興衝衝地就過來搬運,人數多並不重,我也在幫忙。

  走的時候,我和北村先生發了短信說我將青木帶走了。

  那些國中生一直在和津和說話,沒有一個人對籠子裡的東西產生任何的好奇心,注意力已經被一個人完全的奪取。

  一路順利,青木安安靜靜沒有說話,老老實實待在籠子裡。

  我感謝了他們,遞給他們每人一個三明治。

  津和乖巧地說了聲謝謝收下了,他們才收下。

  我目送他們離開。

  「你說,那個籠子裡到底是什麼?」他們走下樓,一人似乎想要吸引津和的注意,故意找話題說。

  「津和才不會在意這些啊……」

  誰知那漂亮的男孩摩挲了會兒下巴,微彎了鈍感的貓瞳:「是垃圾堆裡的野獸啊。」

  「誒?」

  「那剛剛那個姐姐就是在養動物咯?」

  津和:「才不是,是施舍罷了。把垃圾堆裡的東西撿回去,遲早會扔掉,換一個更漂亮的。」

  「哈……」他們沒聽懂他的含義。

  倒是有一人突然興奮道:「不過津和,你怎麼忽然變得跟乖學生一樣啊?難道是要整蠱那個大姐姐?」

  橫行霸道才是津和,在學生堆裡高傲地指揮,不喜歡親自打架卻喜歡看別人被打,會拍手叫好,嘲諷過所有人,就連大人都不放在眼底,偽裝乖孩子一陣就露出本性,他的父母聽說已經為了他鋃鐺入獄,所有人都認為他的父母是魔鬼,愈發的可憐他。

  只有津和周圍的人才知道,他的父母是為了他而犯罪,是因為太愛他才想要把一切東西都給他。

  「不是。」津和一瞬間冷臉。

  「……那……」

  「閉上你的臭嘴,蠢貨。」

  津和一個人回到家,他頓了頓,終於袒露出幾分激奮的神色,臉染上紅,他咬著唇想了片刻,想剛剛的相遇,幾乎是在一遍一遍舔舐回憶裡少女的臉。

  越想越興奮。

  他每時每刻,都在思念著詩緒裡。

  他每時每刻,都在嫉妒她身邊的幸運者。

  今天在她身邊出現,差點控制不住表情,就要朝她撒嬌喊出詩緒裡的名字,想要討要一個親吻。

  可是不行。

  他的身體本就因為多次實驗而生長受損,上次只剩下一塊肉,也同樣殘留著激素和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緩慢地長到十四歲就再也忍不住出現。

  男孩坐在奢華昂貴的高腳椅子上,晃著小腿,潔白無瑕的皮膚有著男孩特有的嫩生純稚。

  他拿出畫板畫畫,哼著歌,計劃著下一次的見面。

  「詩緒裡詩緒裡……」

  筆下少女的雛形顯現,在笑。

  「……好想你。」他逐漸出神。

  桌上的無數張相疊的畫像,無一例外都是少女的模樣,更多的是她哭泣,害羞,或者被吻後懵懵的樣子。

  半晌,紙上滴落一滴水,暈開。

  津和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流淚了。

  難道是因為太開心了?高興過了頭也會流淚嗎?

  他不知道,但清楚一件事。

  無論如何,每一個青木富江的真情流淚總歸是為了詩緒裡。

  都是為了詩緒裡啊。

  我在他們走後,關上門掀開了黑布。

  青木立刻起身扒在鐵杆處,「詩緒裡,你可千萬別相信那個小鬼!」

  「……津和?」

  「他太陰險了!」青木露出惡毒的神色,「明知道詩緒裡在警惕的是成年體,就化成國中生大小的樣子來靠近。」

  ……行吧,那津和還真是青木。

  居然還能變得更小。

  我神情復雜。

  下次見面如果他還是小孩子,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說約定的事,首先我不清楚他的記憶有沒有恢復,其次,那個約定是針對「男朋友」的,所以沒有記憶的我都不會在意,沒有記憶的又不是我男朋友。而津和是國中生,肯定也不會是我的男朋友啊喂。

  我干巴巴道:「……放心吧,我不會對國中生下手的。」

  「可是他會啊!他肯定要勾引詩緒裡!」

  ……你清醒一點啊喂。

  我只好垂首吻一下他的唇,說道:「反正接吻只是和成年體的,你擔心什麼呢。」

  青木一瞬間被順毛,又變得乖順,哼哼唧唧地嗯了一聲,「也是,他能對詩緒裡做什麼呢?詩緒裡肯定也不會滿意國中生的,那家伙有什麼好的,我能舔滿詩緒裡的口腔,但是粗短的舌頭就不行,還有那麼矮,想壓著詩緒裡都不行,詩緒裡你最喜歡仰著頭親吻了,才不是那種殘缺的廢物能做到的。」

  「……閉嘴吧你。」

  我開始思考怎麼把籠子打開,用鉗子?沒多少力氣,我弄了半天都不行,干脆把鉗子扔進去,一直喜滋滋看著我的青木低頭疑惑地看一眼鉗子。

  「?」

  我:「你自己來。」

  「??」青木瞪圓了眼睛,和我對視片刻,還是慢吞吞地照做了。

  他裝出一副費力的樣子,要不是知道這人力氣其實比我大得多我就信了呵呵。

  我木著臉:「你力氣好小啊,比國中生都小。」

  「……不是!我比他好得多!」

  青木認真起來,還真將一根鐵杆弄歪。

  他一弄好就哐當一下扔掉鉗子,把手攤開從縫隙裡伸出舉到我面前,眼淚說掉就掉:「詩緒裡……手好痛……皮都破了……」

  我沉默地瞅一眼他光滑的手心。

  不過倒是有點紅,沒關系,青木皮膚就是這樣,容易壓紅,同樣也更容易恢復。

  「繼續啊。」我說道。

  他哭泣著,非要親一下,才掛著眼淚繼續用鉗子。

  兩根鐵杆弄開,卻發現空間太小,不能容納一個人脫離出籠子。

  「詩緒裡詩緒裡,就這樣吧。我就待在這裡就好啊。」青木一直不放棄主動囚、禁在我家的企圖。

  我不死心地嘗試了半天,籠子紋絲不動。

  現在天色已晚,只能等到明天白天出去找找辦法看看。

  我往籠子塞了條毯子,就疲憊地回臥室睡覺。

  第二天一覺醒來,滿床的黑色長發,從門縫鑽進來,無聲無息地與我共枕,有幾根還在攀爬著湧動著。

  我的四肢像是陷進柔軟的藤蔓群,與它們交纏在一起,不分彼此,我的發絲被黑色線纏繞著糾纏著,愛惜地攏著。

  「!」我嚇了一跳,差點滾下床。

  那黑色發絲還特別貼心地拉住了我,碰了碰我的背,另外的發絲殷勤地遞給我一杯水。

  我呆呆接過:「……」

  謝謝,清醒了。


第66章

  我呆滯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立刻下床想要出去。

  床上房間裡各種地方分布著的黑色發絲跟隨著我的動作搖擺爬動著,在地板上發出細微的簌簌聲,如同潛行的地蛇,過於多的黑色線聚集在一起,行動間猶如黑色流動的瀑布,亮麗怪誕。

  我准備下床,腳只是在半空中晃了一下,就有黑線密密麻麻地過來鋪滿,慣性動作收不回,一下子踩到了涼絲絲的黑色編織物上。

  腳底感受得到它的喜愛,瘋狂壓抑地鼓動著,有幾根還要爬上來想要觸碰我腳踝上的小圓骨頭。

  「?!」

  我嚇了一跳,拖鞋都沒找,直接跑出去。

  它們在我經過時便如潮水般退讓,沒產生絆倒人的事故。

  鐵質籠子上的鐵杆被亮滑的黑色絲包裹著,一圈一圈纏繞,有生命般游動著,少年正蜷縮在籠中,闔上眼,細長濃密的卷翹睫羽輕輕拂在皮膚之上,一派安然沉睡的模樣。

  他身後的發一簇一簇地懸掛著,延伸著,仿佛陷入蜘蛛網的無辜者。

  我停下腳步,那些黑色發便如同退潮的水,盡數收回。

  青木睜開了眼睛,緩慢起身,手肘撐地微微支起上身,柔若無骨,笑吟吟,黑色發從他肩上滑落至身後。

  還不等我發作,他就攀附上冷硬的鐵杆,微微蹙起眉,怙恩恃寵般說道:「詩緒裡,好餓哦。該吃早飯了,你也餓了對不對,不能餓肚子。」

  我一口氣沒憋住,差點喘不上來。

  「……你,剛剛怎麼把頭發弄過來了,不要放過來啊!」

  「詩緒裡你不喜歡嗎?那麼方便,做什麼都可以。」他微微瞪大了雙眼,勾子似的眼尾變得圓潤了些。

  「……倒是給我收好啊,不需要你的頭發,」我無語地回答,按了按太陽穴,又開始思考一個問題,「早飯吃什麼?」

  「菜肉餡煎餅,加上魚子醬!」

  我壓根沒管他興衝衝點的昂貴餐,自顧自決定:「面包吧。」

  「……」青木抿了抿嘴,仰著頭看著我走向冰箱。

  我打開冰箱門,裡面的東西寥寥無幾,有幾瓶純牛奶。

  我拿了兩瓶,將其中一瓶拆開吸管插上,遞給青木一瓶。

  他看了我一眼,猶猶豫豫地從縫隙裡接過。

  噗嗤。

  他將吸管插進去。

  我吸了幾口,嘴裡一股純牛奶的味道。

  青木低頭,慢慢喝起來。

  我順便還把面包塞進去,青木伸手乖乖接過,抬眸注視我幾秒,又慢吞吞吃掉。

  隔著鐵籠,我居然真的有種飼養生命體的錯覺。

  這種感覺一點兒也不好,一旦產生這種想法,就有種要掏錢的預感,隨時會破產的感覺。

  直到牛奶盒發出空空的響聲,吸管再也吸不出任何東西,我將牛奶盒扔掉,一口一口開始吃面包。

  吃完早飯,我准備再想辦法打開籠子的。

  「你用頭發鑽鎖試試?」

  青木一臉嫌棄:「不要,那個鎖好髒。」

  我:「……」

  你早上頭發不還滿地亂爬嗎?薛定諤潔癖嗎你。

  我嘗試道:「你試試?」

  青木就不說話了,他幽幽地瞥過來,雙手緩慢地搭上鐵杆,那張臉靠近,從陰影處出來,來到光亮的地方。

  「詩緒裡,你是在撒嬌嗎?」他說話間充滿著興奮,蒼白皮囊沾染上桃粉。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就自己說服了自己。

  「詩緒裡!絕對是在撒嬌吧!嗚嗚嗚嗚詩緒裡,你一定要留在我這裡,就算去東京了也把我帶上,你不知道東京有多可怕,好多殺人犯。詩緒裡你見到東京的冒牌貨一定要裝作不認識的樣子,趕快遠離,那些仿制品總是惹麻煩,自己死就算了,萬一讓詩緒裡受傷了怎麼辦?」他說著說著,眼淚也流下,「詩緒裡詩緒裡,你多久開學啊?」

  「……」我根本沒被他的話題牽著鼻子走,「快開鎖。」

  「詩緒裡,好吧……你直接命令就可以。」他依言嘗試弄鎖,但他顯然並不會開鎖技能,弄了半天也沒什麼動靜。

  「好難啊詩緒裡,是不可能打開的鎖啊。」青木內容喪氣,語氣卻帶著喜悅,他語調軟綿,「詩緒裡我想再聽你撒嬌幾句。」

  我話語干巴巴道:「你是沒有努力開鎖吧。」

  青木卻露出一副滿足的樣子,仿佛我這句話在他耳朵裡依舊可以稱作是撒嬌,直白道:「嗯嗯,因為我不想出來嘛——詩緒裡,不要讓我走啊,就這樣不好嗎?」

  他說完就急忙道:「還想要聽還想要聽。」

  「……」靠,我壓根不是撒嬌啊你這個滿腦子戀愛廢品的回收站。

  但我一時間想不到什麼辦法,干脆先放一邊。

  然後,一整個上午我腦子都在嗡嗡的響,耳朵邊全是青木的聲音,他一直在囔囔。

  我一走到玄關他就大叫:「詩緒裡詩緒裡你去哪裡啊!」

  一走進廚房他就大喊:「詩緒裡詩緒裡你餓了嗎!不要吃那些廉價東西了,叫那些廚師過來煮吧!」

  一進洗漱間他就哼哼唧唧道:「我也想洗澡,詩緒裡我現在髒不髒?快來聞聞。」

  ……你就想吧你。

  我擦個桌子他都在一旁顯示出強烈的存在感,吹彩虹屁:「好勤奮啊詩緒裡,明明可以強制讓我做的,就像奴、隸一樣……也不用我的頭發,好善良,好為我著想。我好感動,好喜歡你。」

  ……無言以對,干脆無視好了。我什麼都沒聽到一樣繼續做事。

  嗶嗶叨叨,毫不停歇。

  青木沒被關的時候,對我的關注度就與日俱增,成天嗶嗶,被關在裡面後他更是如此,只看著我,只和我說話,所做的事情就只有與我互動而已。

  被囚的人就是這樣,才會瘋掉。

  但青木與眾不同,他明顯沉浸於此,樂於如此,應該說,他這樣就有了理由掩蓋以前的做法,明目張膽。

  你看,他那麼關注詩緒裡,是因為只有詩緒裡嘛!理所應當的事情。

  以前似有若無的瞥視變得正大光明,一看就是以一小時為單位起步,原本就是滿腦子詩緒裡,現在更是暴露個徹底,還不用被詩緒裡堵回去。

  我被煩透了,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過了一會兒,我陷進電視劇劇情裡,聚精會神,看男一男二女一女二互相扯頭花,女一的高跟鞋都飛了出來。

  鐵籠擺放在幾米外的地方,青木的臉擠在鐵杆上,開始嗶嗶,撒嬌的甜膩腔調:「詩緒裡——你已經一個小時沒過來看我了,好寂寞,寂寞得要死掉了。」

  我隱忍地閉上了眼睛:「……」

  被關在裡面,青木顯然隨時都在激動並且很自然地得寸進尺了,毫無被關人的自覺,他只期盼著我拋棄道德底線,最好真的像瘋子一樣對他。

  請問,那些搞囚禁的病嬌主角怎麼時時刻刻看著同一張臉,不厭其煩地親自喂飯聊天的,這張臉的主人還很會嗶嗶。

  太愛了,真的太愛了。

  我看過去,木著臉:「我能不能把你的嘴封上。」

  「……什麼?!」青木瞪大了眼睛,下一秒他笑得愈發燦爛,殷切邀請道,「詩緒裡你終於想通嗎?你快來啊,隨便對我怎麼樣,一定很爽很舒服的,我每個地方都是珍品,詩緒裡你肯定會喜歡。」

  「……」

  對不起,北村先生。

  他沒瘋,我要先被煩瘋了。

  正巧這時,手機鈴聲突如其來地響起,屏幕顯示是父親那邊的手機號碼。

  我松了口氣,示意青木安靜,疑惑地接通:「喂?」

  「喂……是間織嗎?」一個女人的聲音,才哭過,嘶啞的音色。

  應該是父親現在的妻子。

  我面不改色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就是你的爸爸他住院了,抱歉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如果你要來看望的話,就…就……」她哽咽得說不出話。

  啊……確實,我該找他說租房協議的事情,他當時簽的是我的名字,但交錢的是他,最後的押金可以退了給他,所以需要他的銀行卡號。

  我說道:「在哪家醫院?」

  女人立刻說了醫院床號。

  我禮貌性問一句:「他怎麼了?」

  「……」她哽咽得更厲害,「晶夫他…他不懂事……錯手捅了光代……」

  晶夫是他們兒子的名字,光代自然是父親的名字。

  我震驚:「???」

  過於叛逆的孩子和父親產生爭執,一個念頭下孩子就錯手捅了父親,然後潛逃。

  她對於晶夫很是擔心:「間織,如果你找到他了,就告訴他我們不會怪他,讓他快回來。」

  我:「行……」

  最好別遇上,這種人沒有腦子的。

  她哭哭啼啼,隨後以我要上大學為由,給我轉了筆錢,我一看數額。

  謝謝。

  我收拾收拾就出門,青木眼巴巴地望著我:「詩緒裡,你要快點回來。要不然我會餓死的。」

  我應了一句,關上門。

  ……我就說啊,囚人總覺得很麻煩,對於自己的束縛太過了。

  我坐上大巴車趕過去。

  醫院人來人往,我找到父親的床位。

  他腹部中刀,虛弱地躺在白色床上,見我過來,叫了一聲:「你來了啊,快坐……」

  我坐下。

  我們沒什麼可聊的,就說了一下考的大學和開學時間,還有問押金。

  「就給你吧,不用還我的。」

  我:「謝謝。」

  「不……」他有些蒼老了,受傷了後身體更是大不如前,眼窩深陷,「不用道謝…」

  沉默一陣,我起身離開。

  回頭看了一眼,病房裡的男人閉上眼睛,疲憊地入眠。

  我坐著大巴車回去,又趕上公交車。

  搖搖晃晃的時候,公交車停在一站,門打開,有一人上車,戴著鴨舌帽,穿著衛衣短褲,白色襪上有藍色的橫杠,底下是白色球鞋。

  偏小的年紀讓他顯露出介於男孩與少年之間的青澀。

  他坐到我旁邊,我沒有注意,一直在看窗外。

  「姐姐。」清冽的少年音夾雜著笑意。

  我轉過頭去,是津和。

  帽檐下的臉是極致的精致,眼睛的圓鈍感使他充滿了貓咪的狡黠,微彎的眼眸彌漫著黏稠的黑色,按耐下翻湧的欲望,靜靜的沉寂。

  我沉默片刻。

  等下,我該說什麼?

  我:「嗯……」

  他不同的形態讓我猶豫不決。

  按理說約定僅僅是在我的「男朋友」中起效果,他這樣肯定不是了啊。和沒有記憶的一個待遇。

  但又因為他看起來比我小幾歲,我不習慣太冷臉。

  「他肯定很煩吧。那家伙,完全就是脫繩的野狗,恬不知恥地撒歡啊。」津和笑盈盈道,純稚的臉龐,說出的話卻是彌漫著惡意的刻薄。

  我沒有說話。

  津和也不在意,跟我訴說著學校的事情。

  「他們都太蠢了,什麼都不會。又幼稚又蠢笨,真不知道他們活在世界上的意義是什麼。」

  「還有啊,老師還誇我是最漂亮的孩子,算他眼睛不瞎,但是獎勵我的零食太難吃了,我就扔掉了,那老師還很生氣。我都沒生氣她用那些廉價垃圾污染我的胃!」

  「學校一點兒也不好玩。」他抬手按著自己側面的帽檐,眼睛瞥過來。

  他的腿在底下不安分的晃動。

  即便他矮,但完美的比例讓津和的腿比一般的人還長,能輕易著地,鞋底滑著地面前後晃動著。

  膝蓋與小腿顯示出幾分青蔥嫩生的氣息,既少年氣又漂亮至極。

  我沒有看他,他安靜下來。

  片刻之後,一個腦袋靠在我的肩膀。

  他閉著眼沉睡著。

  我拍了拍他,沒醒。

  叫了幾聲,還是沒醒。

  ……說不是故意的我都不信。

  我正要推開他的腦袋,津和動了動唇,黏膩的音色:「……就靠一會兒,求你了。」

  「……到了站我就下。」

  窗外的風景極速劃過,肩膀上的人並不是很重。

  他的香氣逐漸飄過來,縈繞在我鼻間,是[青木]特有的糜爛香,透出蠱惑人心的味道,絲絲縷縷的引人。

  快要到站。

  我剛要抬手,一滴紅色的水珠驟然滴在我的脖頸處。

  津和一臉抱歉地直起身,鴨舌帽歪向一邊,露出他的黑發,他捂著淚痣的位置:「抱歉姐姐,我原本癢癢的想撓一下,結果出血了。」

  他用紙巾幫我擦了擦,一點一點擦拭干淨。

  我知道他的體質,所以沒有阻止。

  雖然青木說過在我身上可能不會生長,但萬一呢?

  公交車停靠。

  我順利下車,抬眸,他一直在靠窗的地方緊緊地盯視,眼底的情緒無比暗沉,見我看過來便綻放出一個笑,驅散所有陰霾。

  ……

  我回到家,沒將門鎖緊,想著看看鎖是什麼樣的就直接下去買工具。

  青木立刻坐起來,雙眼亮晶晶的:「詩緒裡你回來了!怎麼樣,那個男人死透了沒?」

  「……沒有。」

  「可惜。最好那個廢物也死在外面,就沒人能找詩緒裡的麻煩了。」青木笑道。

  我在他籠子前坐下,正要看籠子的鎖,青木忽然靠近,動了動鼻子輕嗅。

  臉色陡然一變。

  「詩緒裡,你見過仿制品了嗎。」

  「唔……算是吧。」我沒在意,弄了弄鎖,紋絲不動。

  「……你讓他靠近了。不是說選擇我的嗎?」

  「沒有,他是個小孩子啊?不會讓他超線的。」

  房間裡只剩下鎖在鐵杆上碰撞的脆響。

  我後知後覺地停下手。

  那股似有若無的不詳預感頓時降落在地,我一瞬間發覺自己竟然犯了一個一時間沒轉過來彎的錯誤。

  不要,不要因為他而心軟。

  ——如果他變成了小孩子了呢?

  ——可是青木就是青木,他不在乎小孩子還是大人。

  ——不要忘記青木富江的道德束縛接近於無。

  我驟然收回手,他卻比我更快,拽住我的手腕,我一下子撞進那彎曲的鐵杆之間,那裡的縫隙更大,我幾乎能將腦袋伸進去。

  少年那張盛怒之下的臉,美得驚人,也同樣讓人發怵,他在流淚,淚水滑落,眼尾不知是憤怒還是嫉妒,染上一抹艷色。

  「他是不是特殊的?」

  青木的黑色長發鋪天蓋地地湧來,我急忙道:「當然不是啊!」

  「可是你對他就是對其他仿制品不一樣!」

  「因…因為他是小孩子形態……」我哭出來,純粹是被青木嚇的。

  可怖的是他周身散發出的壓抑氣氛。

  怪物被妒忌衝昏了頭腦,頃刻間衝破了忍耐閾值,既悲傷又憤怒委屈。

  「難道小孩子就可以?」

  青木的狀態明顯不對,他的眼白在變多,喃喃的語調幾乎是從地獄爬出。

  「也…也不是。」我忍住眼淚,直覺這是一個很關鍵的問話,「我又不喜歡小孩子!」

  「……我就在這裡,詩緒裡怎麼做都可以,不要對任何一個贗品有感情好不好?」青木露出可憐兮兮的神色,握著我的手卻依舊在發緊,黑發纏繞上我的後背,小腿,我心一橫,在寬大的彎曲鐵杆的縫隙親過去。

  青木在我碰他的下一秒就快速地滑進來糾纏,他的發絲忍不住將我按得更近,我不得不用手撐在地面。

  他像個渴水的旅人無盡的掠奪,又像個小狗一樣偶爾退出來將我下巴上的泥濘舔干淨,再進去。

  「……不要……不要把贗品看做特殊的一個詩緒裡……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行……」

  明明昨天還能安慰好,今天卻不行,他仿佛聞到了入侵者更多的挑釁,嫉妒得發狂。

  一想到詩緒裡可能會偏愛於其中一個[青木],他的內心就湧動出更加激烈的情緒,分辨不出到底夾雜著什麼,只是排山倒海地襲來,讓他想流淚,想祈求,想求證自己是否還是她親近的那一個。

  在我被發絲束縛,被吻得頭腦發昏時,臉頰上突然傳來被舔舐的感覺。

  青木在舔臉肉一樣的觸感……

  可是他還在糾纏於唇舌。

  我睜開眼,在青木的左臉上,正浮現出一個少年的五官,他的眼睛在青木的頭發上,嘴巴卻剛好在臉頰位置,逐漸冒出,如同一顆新的頭顱。

  而他新生的第一秒,就是在就近舔舐我的臉頰。

  ……這這這這是什麼啊!?!

  我哭出來,卻不能動彈,眼淚流下,一邊臉上的濕潤被新的頭顱吞噬掉,唇則被青木親吻著。

  我嗚嗚嗚哭著,哭的聲音在他嘴裡冒出,又被他吞掉,我嚇得想要推開,卻發現發絲纏繞成了新的牢籠,渾身上下都是緊緊束縛的觸感。

  「詩緒裡……」我的側耳傳來新生[青木]聲帶嘶啞的呢喃。

  我狠狠咬下在我嘴裡的舌,青木終於吃痛,微微松開。

  我哭得很狼狽,一抽一抽的,耳發有幾縷濕潤地貼在臉頰。

  這才看清楚他現在的樣子。

  青木的側臉上,一顆嶄新的頭顱正在掙脫,同樣是少年的臉。

  他的表情是充滿了復雜的情緒。

  妒忌,委屈,洶湧的愛意混雜在一起,像是團成一團,失去安全感的小狗。

  原本應該先鏟除分裂體的青木,選擇再次靠近,親昵地吻。

  我含糊不清道:「等……等一下……嗚嗚嗚嗚嗚你怎麼自己長出來了啊嗚嗚嗚嗚這也行的嗎?什麼在舔我啊嗚嗚嗚。」

  我一靠近青木被吻,那新的頭就趁機伸出舌來舔吻,我整張臉都混雜著淚水和其他的東西,濕噠噠一片。

  我被這兩個嚇得渾身僵硬,不住地抽泣,發絲也死死纏繞著我,讓我不能動彈,空氣裡彌漫著的快要衝破柵欄的隱秘之物。

  我腦子一時間發白沒想起來呵斥青木,他沒聽清我的話,並且見我沒有生氣地呵斥他,青木也就魔怔一樣陷入進去繼續,瘋狂彌補著心髒鏤空一般猛然缺失的安全感。

  直到一個人按住我的肩膀將我拉出來,我們的唇舌被迫分開。

  青木伸出手挽留,下一秒卻看著我臉上的淚痕怔怔地松開,他像是才從臆想裡脫離,那雙眼睛似乎要流出更多的淚,心髒在劇烈的疼痛,張嘴想要祈求。

  他想要嗚嗚地懇求原諒。

  想要讓詩緒裡不要害怕。

  想要祈求她,請不要害怕真實的他,他絕不會傷害她的。

  ……請不要害怕真實的青木富江。

  害怕被丟棄,害怕被她恐懼著遠離,害怕她將另一個贗品特殊化,從而厭棄他。

  害怕,好害怕,沒有安全感,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自我分裂,所以只能看著她顫抖的身體發愣,那塊漏風的心髒似乎更加的冰涼。

  ……

  青木看著我,無力地動了動嘴,卻是痛苦地叫出聲,頭猛地靠在地面。

  「啊啊啊啊!!」

  分裂體開始掙脫,血肉分開,那個新生之物見心愛的人遠離,就想要追逐。

  把我拉出來的人是津和,他拿著新的衣服一把遮住分裂的青木,看著我哭得快背過氣的樣子,抿唇:「詩緒裡……別哭了,還不是最壞的結果。詩緒裡你忘記了嗎?[青木]失控的時候,罵他就可以了,他絕對會收斂的。」

  津和看向被衣服蓋住一點的恐怖的分裂現場,眼含嫉恨,卻面色如常:「……因為[青木]最聽你的話了,一直都是,絕不會改變。」


第67章

  青木僵白的指尖扣在地面,被津和用新衣服遮住的頭逐漸掙脫了衣物,被遮擋住的可怖場景再一次展現在眼前。

  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也許是新生出的[青木]沒有眼瞳的純白色眶,也許是他與青木連結的地方如同充滿小洞的蜘蛛網,隨著生長脫離,那網面越來越大,越來越薄,最後脫身而出,徹底斷裂。

  更可怕的場景我也見過,但這次是突如其來的舔吻,那一瞬間他緊緊纏繞住我的身體,仿佛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那緊迫感敲打著我的心髒。

  眼看青木微微抬起四分五裂的半臉,一半流著淚,混著血,完美無瑕,另一半卻是被新生的[青木]徹底毀壞,筋肉迸出。

  他嘴唇無力地張大,手朝我伸長。

  我忍不住的顫抖,嗚嗚哭泣,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一滴一滴掉落。

  他的發絲蜿蜒著靠近,似乎想要碰我濕潤的臉。

  我找回了一點理智:「青木,不要用頭發。」

  「……你不喜歡……」他的聲音也沙啞得厲害,眸色本就是純黑的暗,生命力的極速流逝令裡面的光亮也在迅速消減,或者說,在確切地知道他的頭發對我無用之後,徹底的灰暗下去。

  他可憐地哭起來,小聲的啜泣,「我也……我也不想分裂的,我控制不住……詩緒裡,詩緒裡,不要害怕我……」

  帶著哀泣的尾音,少年的手腕垂在牢籠的邊緣,失去了生機,頭垂下,唯一一只完好的黑眸變得死寂,他的屍體成為新生[青木]的養分與土壤,瞬間長出了上身。

  那頭發從我說「不要用頭發」開始,就蔫蔫聽話地收回。

  津和全程面無表情地目睹著青木分裂的場景。

  「詩緒裡……詩緒裡……」那新生之人無瞳的白色眼望向我,唇畔帶著純粹欣喜的笑,伸出雙臂,他的腰部還根植於青木的臉部側頸與肩膀之上,就像新誕生的獸類,渴求著一個擁抱。

  「快來抱抱我……抱抱我詩緒裡……」

  我坐在地上,渾身僵硬著,不能動彈,喉嚨裡壓制不住的嗚咽。

  他便一怔,無瞳的眼睛還未長出瞳孔,就先學會落淚,手指可憐地蜷縮。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自己分裂。

  我咬緊唇,腦海中還殘留著剛剛接吻時突然多出的舔舐,眼前又是青木蒼白柔軟的屍體,他身上猙獰的傷口,還有到死的最後一絲感情似乎都是悲傷的。

  給予我衝擊的,不再僅僅是畫面,還有衝天的濃烈感情,不管是擁吻還是他具體化的嫉妒,都暴風驟雨般向我襲來,我先是對上[青木]小狗一樣皺眉哀傷的面龐,他腰上的血肉翻出,在生長。

  下一秒我就雙眼一黑不省人事。

  他的死狀,他的哀泣,他的分裂掙脫,還有剛剛親吻過的詭異感受,比那次蟲體的衝擊還要巨大——畢竟是在親密接觸的時候突然裂出,我也掙脫不開,無力又恐懼。

  ……頭一次覺得暈倒也是一種保護機制。

  津和抵住少女倒下的背,冷冷地抬眸。

  那生長到一半的少年莫名停止了分裂,他停在那裡,一雙黑眸安靜地盯視。

  津和諷刺道:「都是你,管不住心態,把詩緒裡嚇暈了,你最好以死謝罪。」

  [青木]與他對視,露出厭惡的神色:「你才是!明明應該遵守規定!你居然妄圖鑽空子,還討人厭地挑釁,真以為詩緒裡是在乎你的嗎?她說了,是因為你是小孩子形態,根本沒把你當成男朋友!」

  「……」津和瞥一眼剛剛還湧動著,眼前的仿制品死後就逐漸失去生機的黑發。它變回單純漂亮的普通頭發,無法再動。

  作為[青木富江],他當然無法驅動任何死物。

  他沒有戰鬥力,如果能夠隨意驅動黑發,那就自然沒那麼容易被殺害。

  黑發成為活物,除了在幻境中能實現,還有——它完全脫離了[青木],成為獨立的異物。

  它會尋找寄生之人,一旦有人好奇地將它貼在頭皮之上,它便立刻在活人的頭皮中生根,往裡鑽,鑽進大腦與血肉。

  黑發無法長成另一個青木,它只能不斷地生長、生長,直到擠滿寄生人的身體,最後從他們每一寸的皮膚、嘴中、眼眶裡冒出,將人徹底吞沒。

  津和看著屍體的頭皮剝落,露出鮮紅的腦骨與肉,又再次被死亡後本能地開始愈合的青木粘合住,逐漸生長成自己真正的頭皮。

  那些頭發,在成為真正的頭皮之後自然就會變得無用了。

  津和將詩緒裡放在沙發上,蓋上毛毯,擦拭掉她臉上的黏膩。

  那雙眼睛一直在凶惡地注視,卻沒有出聲阻止。

  因為這樣能讓詩緒裡更舒服,那就夠了。

  「快滾吧。」津和靜靜地凝視她幾眼,回頭,流淌著的惡意嘲弄從眼中彌漫出來,曲解的謊言張口就來,「你已經被厭惡,詩緒裡最討厭你了。」

  那屍體睜開眼,貼著地面,當著仿制品的面他從不顯露出脆弱,但現在卻露出無比純粹的怔然。

  「我只是……」新生的[青木]在啼泣,才復活的青木出神地喃喃道,「我控制不住…詩緒裡……詩緒裡……」

  他也開始啜泣,兩道哭聲細細小小,並不像青木平常大開大合的作態。

  「……」津和無言地看著地上狼藉的一片。

  自我分裂,是富江情緒激化的結果,有一定概率當場產生新的分裂體,一旦開始就無法收回。

  他低頭,變小的手掌貼上她的側臉,幽黑的瞳孔仿佛山洞深處的黑暗一點,看不透的漆黑。

  他又蹲下,拾起她的手貼在自己柔軟的臉頰上,哀哀道:「……抱歉詩緒裡……詩緒裡…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幾日之前,被三池抓住的青木被鎖在牢籠中,他並非完整的形態。

  門被關閉。三池陰狠的目光被遮擋。

  他知道,富江能夠自愈,既然如此那就無需將它當成一個人類對待,無需任何同理心。

  更何況,他恨他,厭惡他。

  籠中的少年是暈倒的狀態,大腦裸露著,一塊被硬生生撕下來的頭皮軟塌塌地堆積在一旁,黑發短發如同博物館最頂級漂亮的藝術品一般,就是沾染著血和碎肉,有些肮髒。

  半晌,少年的眼睫一顫,沉寂的黑色眸露出,轉了轉,他起身,劇烈的疼痛從頭上的血肉模糊之處傳來。

  眼淚啪嗒啪嗒落下,面上卻是無表情的冰冷。

  沒有旁人,他一般懶得表演。

  但是疼痛太過,他輕輕抬手,觸碰到頭柔軟黏稠的內裡,半晌,才堪堪長出新肉覆蓋住頭骨。

  該死。

  蠢貨。

  卑鄙無恥的家伙!!

  少年臉上流露出幾分恨意。

  他恨每個不聽他話,不做他奴、隸的人,也恨那些傷害自己、痴心妄想的垃圾。

  單薄的衣物又有點冷,冬天,房間裡的空氣寒意橫行,青木一邊咒罵著三池,一邊撿起從他頭上剝下的皮。

  失去主人的黑發像被激活的魔物,蠕動起來。

  富江的每一處都是充滿詭異作用的好物。肉、骨、血、發,在青木活著的時候,就僅僅是最美的一部分而已,安靜,無害。

  只有當它們被剝離下來,才會顯露出怪物的一面。

  青木將頭皮重新戴在頭上,忽然,他想到一個辦法。

  青木能夠控制愈合的速度,他現在控制著,只是在自己和發肉間建立起一絲的聯系就及時停止。

  那些黑發汲取了養分,又沒有完全被青木同化,就像戴在他頭上的帽子,可以稱作單獨的個體,於是快速生長著。

  長長的黑發很快覆蓋住他的脊背。

  聊勝於無吧。青木無聊地想著。

  他現在正是新奇很久不見的長發,忍受疼痛的閾值提高一些。被關在這裡很是無聊,長發只是排遣的一種。

  第二天,青木在玩膩了長發之前就被一人帶走。

  隨後遇見了詩緒裡。

  他心動到忘記了所有。

  她的眼睛比焦糖還要甜膩,比余暉還要溫暖,看向他時,幾乎讓怪物本就一直沒固定的腦子發出嘰裡咕嚕的蠕動細響。

  間織詩緒裡。

  連名字都這麼好聽,有趣。

  恢復記憶後的愛意與衝動竟然和沒有記憶時的感受一樣。

  一見鐘情嗎?好奇怪,就仿佛怪物的本能已經學會了愛她。目前為止,有了記憶對於青木來說僅僅是知道怎麼與她相處的區別,可以少走很多的彎路罷了。

  反正到最後,他總會熱烈地喜歡上詩緒裡,與記憶無關。

  見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長發上,青木得意洋洋地心想:

  留久一點吧,在我身上留久一點。

  隔著籠子看她,又是另一番興奮,他想被詩緒裡囚、禁,瘋狂地想,一想到那種場景,渾身的細胞都在尖叫,發出細細的顫栗。

  可是這樣就很難和詩緒裡親昵,而且,萬一詩緒裡遇到麻煩了呢?比如口渴了想喝水。

  於是怪物忽略掉存在感極強的劇烈的疼痛,哼著笑繼續將頭皮與血肉隔絕,隱隱滲出的血,被濃密的長發遮擋。

  那些長發得以獲得生命。

  肯定能幫到詩緒裡的吧?會喜歡嗎?

  這個怪物頭一次為了別人維持極度虛弱不愈合的狀態,並且欣喜若狂,期待不已。

  每時每刻,身體都在發出警告。

  隨著時間加長,劇痛在逐漸深入骨髓。夜晚他忍不住發抖,完全是身體的本能。

  詩緒裡睡在臥室,他想著,她早上肯定會口渴,詩緒裡現在囚、禁了他,卻不驅使他,多麼善良!好可愛好可愛。

  那他就應該主動點,有用一點。

  那個晚上,他死亡過一次。

  是痛死的,人類會因過度的痛而死,他照樣會,這次卻是心懷喜悅的,甚至忽視了疼痛。

  詩緒裡臥室的黑發靜止了片刻。

  在晨曦照耀時,青木又恢復了呼吸。

  黑發重新湧動,為醒過來的她倒了一杯水。

  ……

  對不起啊……對不起……他無法控制,他嫉妒那個津和的冒牌貨啊!這股感情因為她無意的傾斜而爆發,他急切地想要證明她是否還是親近他的。

  真正的怪物展露出另一面,缺少的安全感令他恐慌。

  ……

  青木的頭皮只剩下一點就能完全愈合,他用最後幾縷可活動黑發和自己的手將牢籠的鐵杆拉得更開,頭上溢出更多的鮮血,滿臉的紅色,隨後徹底愈合,頭發軟綿綿落下,成為漂亮無害的一部分。

  他拖著鮮血淋漓的身體從詩緒裡家中走出,不想再一次嚇到她。臉上的分裂體與他徹底分開,他們二人在人煙稀少的小巷分道揚鑣,滿腦子她恐懼的神色,竟沒心思互相挖苦嘲諷。

  狼狽的少年走了一會兒便倒下,臉壓著冰涼的硬地,又嗚嗚哭泣起來,像是尋求安慰的困獸。

  「嗚嗚嗚嗚詩緒裡詩緒裡……」

  他臉上被分裂體撕開的裂口在汩汩的流血。

  疼痛感比不上心髒的陣痛,一股一股將他淹沒,青木想要回到她身邊。

  祈求她,朝她可憐地嗚咽,哽咽著說「我不是故意的詩緒裡」,誠懇地說「我好喜歡你啊詩緒裡」,撒嬌著說「不要害怕我」。

  就算是失去理智,也僅僅是強烈的親吻,根本沒想過傷害她,怎麼可能傷害她,如果不是分裂不可控,這個怪物只是想要討要一個長久的吻而已。

  他現在連譴責辱罵津和的興趣都失去了。

  內心頭一次被單單一種的情緒灌滿,連嫉妒都短暫失去了存在感,僅僅是不想要被她拋棄。

  只剩下心髒缺失一塊的鏤空,任何東西都彌補不了的鏤空,不斷地漏風,涼意侵襲全身,讓他忍不住地發抖。

  我醒來,夕陽光占滿客廳,我正躺在柔軟的沙發上,身上蓋著毛毯,屋內空無一人,連牢籠都不在了,干干淨淨,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但記憶如此鮮明,無法不在意。

  任何青木的舉動都是一體的——我想到。

  只有這樣,他們才會彼此牽制,一個青木犯的錯,在我心底,自然是[青木富江]犯錯。我不會將他們分開看待——如果我想要安穩生活下去,就必須這麼做。

  下一秒,津和從廚房出來,他的手上濕漉漉的,似乎才洗過什麼東西,朝我笑道:「詩緒裡,你醒了,都是那個廢物的錯,他已經付出了代價,雖然不夠,但是……」

  他想要繼續說什麼,我安靜地看著津和縮小版的青木的臉,隨後打斷:「謝謝你的幫助——然後,請你出去吧。」

  「……」津和的笑容僵硬。

  「你……」我回想起這幾天的一切,也同樣想通了他的動機,抬手揉了揉紅腫的眼睛,努力沒露出哭後的軟綿樣子,「想要鑽空子對吧?不行的。抱歉……」

  「青木,你沒有遵守約定,還用小孩子的形態試探,就像[你]在石洞裡那樣。」

  我認真道:「這麼做是不可以的。」

  他看似要可憐地落淚,我轉過頭不再看。

  冷靜,冷靜,詩緒裡。不要動惻隱之心,不要想他的眼淚和死狀,不要想。

  我再揉了一下眼睛。

  抑制住也想一起哭的衝動,我嚴肅道:「而且,我生氣了,非常生氣。[青木]惹我生氣,自然也是[青木]的錯,我沒有——也不會將你們任何一個特殊看待。所以現在不想和任何一個青木說話,不想理你,我們冷戰吧。」


第68章

  津和,或者說青木,他輕微扯了扯嘴角,想露出笑意卻只讓人覺得牽強不已,他伸出手:「詩緒裡……」

  「請出去吧。」我重復道。

  「……」青木眼淚瞬間掉落,聲音低下來,喉嚨深處似乎壓抑著抽泣,他的聲音本就是帶著蠱惑,現在更是一聽就能讓人軟下心,聽從他的任何祈求,「詩緒裡……詩緒裡……不要。」

  他跟一只小狗一樣趴在沙發邊緣朝我仰著頭哭泣,拽住了我的衣角,那張幼小的男孩臉滑落一串的淚珠,眼睛波光粼粼,皺著眉,悲傷的表情顯得他似乎極其的脆弱,一碰即碎。

  「我下次不這樣了……」他說道,低下頭想要蹭蹭我撐在沙發上的手。

  我收了回去:「你不是聽我的話嗎?不要再裝可憐了。」

  「我沒有裝可憐!」青木急切道。

  「你的眼淚,不是演戲的嗎?」我看向他,指腹點了點他濕漉漉的眼尾,賭氣道,「現在可不要撒謊啊。」

  「……」青木用那雙淚光點點的黑眸盯著我,乖乖地被我戳。

  片刻之後,他沒有說話,似乎知道我是在賭氣,什麼都聽我的,什麼都不會反駁,凝視著我,青木歪頭蹭了蹭我的指腹。

  我使勁戳他,把他的腦袋戳得往後仰了仰。

  「出去。」

  青木仿佛知道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卻仍然掙扎著說道:「詩緒裡,不要不理我……」

  我起身掠過他,去陽台看了眼晾曬的衣服,在冬天很難曬干,衣角還是濡濕的。

  等我再回到客廳,已經空空蕩蕩,沒有青木的身影。

  我嘆了口氣,頭一次跟人鬧別扭,總覺得怪怪的。

  以前這樣,一般都是一刀斷,再也不會有聯系,我自認是最會感情抽身的人,但對青木還不會完全斬斷聯系……

  再說……斬得斷嗎?我突然升起這個疑問,就像當初告白交往後,我想過離開他,趁他玩膩了交往游戲就分開。而真正交往時,又是經過深思熟慮,無論如何最終都是在一起的結果。

  現在越了解青木的本性與能力,忽然就越發的不清楚分開的可怕下場。

  ……等下,我怎麼下意識用了「可怕下場」這種詞。

  算了,別想了。

  我拋開一切雜思,並不會長久的沉浸在任何感情和負面的情緒中,打開電視機,找到一個搞笑節目就開始打發晚上的時間。

  ……靠,常駐嘉賓居然換人了。

  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噩夢。

  夢見血與肉,他從屍堆裡像爬行動物一般依戀地爬過來,伸出僵白的手臂似乎想要抓住我的腳踝。

  我才一愣神,四面八方便忽然出現更多的手臂,同樣相貌,不同死狀的少年掙扎著,擠壓著,厭惡地推開同類,朝我急切地衝過來。

  人數太多,他們成了翻湧的海嘯,一個疊著一個,像蝗蟲過境,帶著執念與強烈的欲望。

  斷肢殘臂掉落一地,成了活屍海向我奔湧而來。

  我嚇得驚醒,目之所及的房間寧靜又黑暗,很快鎮定。

  ……行吧。

  我死魚眼看著天花板,沒怎麼在意,只是想吐槽看多了青木恐怖片一樣的各種形態,我果然是會做噩夢。

  自從談戀愛以來,我就沒做過一個有戀愛泡泡的青春純情的心動少女夢,有青木出場的夢全是堪比惡鬼追人一樣的詭異。

  雖然很多夢已經不會害怕,甚至毫無波動吧。

  這戀愛談的真是夠離奇的。

  所謂冷戰,就是將對方當成空氣人,不與他說話,不對他有任何的反應,無視他,當

  成陌生人一樣路過。

  我很少出門,一出門也是購物買必需品,或者實在太悶了才會出去逛逛。

  北村先生倒是發過短信。

  [我知道了,辛苦了間織。]

  我盯著手機屏幕,想了想,給他簡單講述了一遍我和青木吵架的事情。

  他先發了一個感嘆號。

  [!]

  我低著頭在街上走,掠過第五個面帶燦爛微笑,跳到我面前說著「下午好詩緒裡!」的青木,在手機上繼續打字。

  [怎麼了?]

  北村先生沉默了片刻,才猶豫地回復:

  [沒什麼,就是有些擔心你,他不會報復你吧?]

  [應該不會。]

  我買了瓶水,付錢時一身黑衣的青木冒出頭,笑盈盈道:「我來付我來付吧。」

  我面無表情地頂著服務員驚訝的眼神無視少年,自己給了錢。

  然後走出去。

  北村繼續回復:

  [那就好,不過還是要提防,最近命案頻發,增加了很多……]

  走了一段路,一個藍色外套的青木摔倒在地,在地上可憐巴巴地哭泣,我面色如常地抬腳跨過他。

  [的確,他有點無聊了。]

  像個小學生。

  討好人的手段非常幼稚,也不知道怎麼尋求原諒。

  我身後傳來有人想要扶起他,被青木氣惱地吼了幾句,又開始吵架的爭執聲。

  緊了緊圍巾,我轉過街角,終於到了公園。

  ……話說,在這座城市,[青木]居然有這麼多嗎?我想到。

  我才在長凳上坐了幾分鐘,就有人過來理所應當地對我旁邊的陌生人道:「你快起來,我要坐!」

  那人訕訕地起身,滿眼對來人外貌的驚艷。

  青木剛坐下就朝我轉過來,我同時轉向另一邊。

  「詩緒裡詩緒裡,多久才能理我?」

  我放下水瓶,終於在無數個青木企圖與我搭話的過程中開口:「你好煩啊,不要一直跟我說話啊,幾分鐘就來一個,我需要一個人冷靜的。」

  「都是其他冒牌貨……」青木怨毒地說到一半,面對我幽幽的目光又哼哼唧唧地說不下去了,換成甜膩的口吻,「詩緒裡,他們做的事不要怪我嘛,我幫你出氣?那些惹你生氣的人已經——」

  他惡劣的、仿佛自己做了什麼好事的表情一滯,瞬間抬起頭看向某一處,冷著臉,那股黑色的氣息一閃而過。

  我疑惑地跟著看過去,沒看見什麼東西,普普通通的草叢綠植,我們本來就在冷戰,所以隨即就站起來離開。

  「詩緒……」青木微微抬起手。

  ……她走了。

  公園現在的游人並不多,少年盯視著詩緒裡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抬眸望向一處。

  在詩緒裡面前,他們僅僅是笨拙的討好,但在暗地裡,卻是青木們的失控,死亡率陡然上漲,別人的生命,青木的生命,都在消散,他自毀一般發狂,然後被殺害。

  有的就在這座城市,被殺害倒入不同的地方。有的在遙遠的地方,同樣的暴躁不已。

  被裝在垃圾袋裡,被埋進土壤,被推進太平間,被制作成標本……各種各樣,青木們在各處失去著生命。

  因為不明白啊……不明白啊詩緒裡……為什麼不理他?為什麼不想見到他?做錯了的話,隨便怎麼懲罰都可以——但不要不見他。

  抓心撓肺的難受。

  原以為死亡會讓他好過,總比心髒的難耐更好……但並不是,他依然痛苦著。

  青木看著草叢,實際上是看向更遠的地方,在城市邊緣,十幾公裡外的

  樹林,有一處血腥之地,無數雪白的手臂掛在樹梢,落在地面,無數的頭顱滾落在地。

  幾個陌生的人互相廝殺。

  他們原本是來埋葬富江的屍體,誰曾想遇到另一些人,也同樣帶著富江的屍體。

  這處地點,還是他們看見死去富江的幻想,立在遠處冷冷地說了地址。

  「將我埋在那裡,這點小事你應該做得到吧。」

  那些人無一不狂熱地答應,赤紅雙目。

  富江的屍體就在他手中!那道一模一樣的身影一定是死去的富江給予他的指引!思維接近瘋狂的人如此想到。

  有的人千裡迢迢,不遠萬裡地去了之後,屍身已經腐敗,有的人離得近,拖著新鮮的屍體前往,時間如此恰當,他們在同一時刻相遇。

  不論如何,富江的屍體都不能給其他人!

  木棍聲、刀刺聲、咒罵聲此起彼伏,鳥雀被驚擾飛出。

  半晌,林間的聲音漸漸消彌,那幾個陷入痴迷的人在爭鬥間徹底失去了生命。

  鳥雀撲著回來,在屍體上啄著新鮮的肉。

  幾分鐘後,傳來草地的輕微細響,鳥兒們再次拍著翅膀敏銳地離開,幾個相同相貌的少年冷著面容來到此處,幾雙相同的死寂的黑眸微微轉動著,他們是這座城市的[青木],是無數求死發狂的青木們中決定出來泄憤的幾個。

  幾人在橫屍遍野間,尋找贗品的痕跡。

  ……都怪你!

  都怪你們!

  為什麼要惹詩緒裡生氣!廢物!

  詩緒裡認為一人犯錯,所有青木連坐,[青木]們想都沒想就接受。

  這完全是正直的,慷慨的舉動啊!明明可以討厭[青木富江],卻還願意給予機會,這明明是喜愛他的行為!

  而且……而且……

  詩緒裡是將所有青木一視同仁的啊。

  哎……詩緒裡真的很可憐,還要對贗品們委曲求全,詩緒裡,詩緒裡,她才是最委屈的。

  青木們瞬間轉變了想法。

  即便,她的不理不睬就像將他的心髒捏碎,震得他腦袋恍惚。

  好痛苦……比千次萬次的死亡還要痛苦,手指撓出白骨也不能阻止那股想要見她的衝動,看見她不理自己的冷臉,又翻湧出無盡的委屈和其他更為復雜的情緒。

  詩緒裡,殺他是那麼簡單的事,但是她好聰明,選擇的辦法比殺了他還難受。

  幾個青木在屍體中尋找。

  終於,一個長發的家伙被他們拉出來,他的下半部分被截斷,內髒遺落一地,被一個青木毫不留情地踩碎了一塊。

  長發的少年正在復活,即便恢復了一些生機,他黑色的眼睛依舊蒙著一層灰暗。

  黑色衣服的青木將他拽起,長發少年的頭皮卻驟然和身體分開,他軟趴趴地摔在地上,腦袋沒了遮擋,鮮紅的大腦露出。

  「嘖,好惡心。」黑色衣青木一臉嫌棄將長發頭皮甩在地上。

  「你為什麼要分裂?廢物,為什麼要嚇詩緒裡!她現在都不理我了啊!」藍色衣的青木氣極,大吼。

  身後,一個本該在互相廝殺中死亡的瘋子男人,手指動彈了一瞬。

  「把他帶到詩緒裡面前贖罪怎麼樣?」

  「不要!你是蠢貨嗎!詩緒裡不會想要看見他!」

  他們爭吵起來,地上裸露著大腦的少年聽見她的名字才真正回過神,嗚嗚哭泣:「詩緒裡……」

  「你們,」頂上突然傳出一個更為幼小的聲音,「有什麼好吵的。你們誰不會那樣,你們都是一樣的惡劣啊!還不明白嗎!」

  青木們抬頭。

  一個國中生大小的青木只剩下腦袋,正插在樹梢上,眉間的

  樹枝露出,他的笑容如此怪異。

  「喂,主要是你這不遵守規定的家伙,才讓詩緒裡生氣的吧!」

  樹上的青木笑了幾聲:「呵呵呵呵你們也會這麼做的!我做的錯事也是你們的!還不明白嗎?只有任何一個青木都不會犯錯,詩緒裡才會回來!」

  他說完又低低地呢喃:「……詩緒裡,詩緒裡,我是不是理解得很對……你就是這樣想的吧……好聰明……你是對的……你怎麼會錯呢……」

  幾個青木未答話,安靜下來,他們本就等同於同一個人,他能想通的地方,他們自然也能。

  詩緒裡……

  下一秒,後面一個男人突然暴起,掄起刀瞬間捅進他們的身體。

  他殺紅了眼,一個接著一個。

  「怪物……!!怪物!!」

  青木們不知為何沒有反抗,一個一個摔在地面,死亡之前的最後一刻還在繼續想著。

  ……詩緒裡是這樣想的嗎?是嗎?……對啊,一定是的。

  相同的思維能讓他們瞬間想到一處。

  肯定是的!肯定是的啊!詩緒裡想要做的,她所想的就是對的,只要按照她說的做,她就能理理他了吧?……不要不理他啊。

  難以忍受的感受又洶湧襲來,一個青木的胸口被刺中,卻抬手摳挖著心髒處,硬生生將刀傷擴大,露出鮮紅的血肉。

  他想要挖出自己被難以磨滅的想念和悲戚啃噬的心髒。

  片刻之後,少年們的黑眸徹底灰暗,橫七豎八的屍體分布在草坪之上。

  男人殺完,卻喘著氣對裸露著腦袋的青木顫抖著聲音,扯開一個笑,說道:「……我,我看到他們剛剛都在欺負你,你…雖然是怪物……富江,但你是不一樣的吧?我幫助了你,現在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男人急切伸手想要扶起青木。

  那少年卻猛然張開了嘴,硬生生咬下他手背上的肉。

  男人跌落在地,手腕處的肉也快被咬爛,紅色噴湧,劇痛傳來:「啊啊啊啊啊啊啊!!!」

  「滾!」少年怒道,想通之後,他現在只想去找詩緒裡,只想思考怎麼獲取她的原諒,即使男人可以讓他更快的生長也懶得再偽裝,急躁地想要見她的情緒極速鼓動著。

  男人抱著微妙的同情,但青木非人,毫無同理之心,毫無感恩之心,農夫與蛇是他的完美寫照,不,他甚至比那條蛇還要惡劣千倍萬倍,高傲自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樹上的腦袋睜著眼,一直帶著愉悅看完這一場死亡盛宴,現在瞧見男人愚蠢的舉動才終於大聲發出嘲笑,樹枝被他笑的顫動頻率壓得更低,發出簌簌的輕響,「怎麼會有人可憐[青木富江]啊!怎麼會有人可憐[我]啊!!」


第69章

  入春的溫暖之時,這座城市的警部正陷入焦頭爛額的狀態。

  最先開始的是遠處樹林裡的廝殺,只有一個男人存活,不過瘋了,被關進精神病院,他的手被人生生咬得廢掉,卻找不到犯人,最終他也慘死在醫院裡——似乎是被嚇死的,誰知道。

  從那以後,這裡的犯罪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上漲著,仿佛一只無形的爪襲向這座城市。

  破案率也居高不下——因為那些人都是瘋子,瘋子失去了謹慎與智慧,自然就容易破案,即便是科技不發達,監控不普及的現在,也能堪堪偵破。

  而日常生活中的人們只知道這座城市的氣氛在逐漸變得浮躁,處處充滿了危機,你擦肩而過的某個路人可能就是一個中途瘋掉的殺人狂。

  在破春的回暖天,一層陰雲迅速地籠罩著這座城市。

  北村雄最近的電話都被打爆了。

  不只是抓小三小四的委托,還有真認為他有偵探的才干,委托他尋找親人屍體的人。

  不過這些人,一般都會露出魔怔的樣子,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對……是找我弟弟……你,你真的看到他了?那他身邊是不是跟著一個少年?」

  那急不可耐的語氣就像那個少年才是他真正的目標一樣。

  北村雄對於此類委托都一概拒絕,他惜命。

  夜晚,燈紅酒綠,一街之隔就是無數家酒吧,隱約的音響播放的音樂從裡傳出,可以想像在室內的震耳欲聾。

  北村雄靠在公寓走廊的欄杆上吸煙,遙望街道,醉醺醺的人勾肩搭背、滿口污言穢語的走過。

  這段時間,連他都隱隱感覺得到氛圍的改變。

  就好像富江在發瘋,在別人的殺害下不自知地迅速自我繁殖,他的個體存在量越多,就越會產生更多的慘案糾紛。

  啊,世界還是毀滅吧。富江可怕,人類被激發的黑暗面也照樣可怕。北村雄頹廢地想到。

  而青木富江更像是高一維度的魔物,最好的辦法就是遠離無視。因為不論是抗拒還是接受,最終下場無一不是下地獄。

  聚集在一起火燒?哪兒有那麼簡單,大範圍捕捉只會讓更多的人知道富江,不被他蠱惑的人可以說是少之又少,比萬分之一的概率還小,那樣下去只會讓富江加速繁殖,占領社會。

  雖然……

  北村雄拿出手機,瞥一眼屏幕。

  嗯,間織身邊還是平靜的,總歸沒到最壞的一步,如果連間織這唯一一道防線都被攻破,死了算了。

  他想著,打通間織詩緒裡的電話。

  嘟嘟嘟——

  「喂?」少女清亮的聲音,似乎在家中,背景音有電視人物的聊天聲。

  他的余光內,在底下昏暗的街道,大道酒吧一家接著一家,熱鬧非凡,雜亂無序,而密布復雜的小巷拐彎處忽然走出一個人。

  那個人似乎才復活不久,身上的衣服不是太合身,他抬手矜貴地理了理領口,擰眉不太滿意地環顧四周。

  「……」北村雄馬上熄滅了煙,火星消失,卻還是引起了來人的注意,少年驟然望過來的黑色眼睛在黑夜中並未與其融為一體,反而涇渭分明——因為現在的黑夜至少有那麼一點微弱的燈光,但他的眼底什麼都沒有,黑沉得徹底。

  「——喂?」那邊貌似見北村沒有回話,疑惑地再說了聲。

  北村雄與底下的青木對上視線,心髒一瞬間緊縮。

  ——他不受控制地被吸引,但一絲線岌岌可危地吊住了他的神經。

  只要對方靠近一瞬,他就能瞬間崩潰,軀體已經是一副虛弱的空殼,經不起富江的任何戲弄。

  青木微微歪頭思索了一陣,然後再靠近幾步,耳朵貌

  似在努力聽電話裡的聲音,他的神情異常的純然,就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天真少年。

  「……呃……我就是想問,」北村在間織又問了一遍的情況下,干澀著嗓子開口,「你多久開學?東西很多的話需要幫忙嗎?」

  「啊……謝謝北村先生,我自己應該可以。」詩緒裡誠懇道。

  「好吧……」男人不住地瞥過去,那怪物一直在盯視——准確地說是在盯視他手裡的手機。

  幾周的冷戰令青木現在連嫉妒的心情都蔫下去,唯剩下滔天濃厚的思念。

  在他人面前他一般懶得遮掩自己的非人的一面,北村雄看著他無神緊盯的黑眸,只覺得裡面虛空無物——又或者是僅有一物占滿了眼眶,甚至要溢出來爬滿全身,導致那雙眼睛呈現出怪誕的非人感。

  冷汗在滴下,北村渾身不能動彈,恐懼在骨髓深處迸發,令他只能憑借著慣性與詩緒裡交談。

  「那你小心一點……東京……」

  青木毫無任何感情可言的瞳孔在他腦海中無限放大,令他昏昏沉沉。

  「東京……現在可能……」北村雄咬了咬舌面,「很多[那個人]。」

  「這個我知道,不過應該都是些沒有記憶的青木,我無視就好。」少女的聲音依舊輕快,她這幾周無人打擾,過成了鹹魚。

  ……不!不是!絕不是這樣!北村雄的內心在嘶吼。

  她對於青木喜歡她的印像停留在他們相遇幾個月他才喜歡上她的階段,但——[青木]們是如此相同。

  他們心髒的紋路都是一樣的,凹凸肉感都是一樣的,跳動頻率都是一樣的——自然,愛的人也是一樣。

  如此濃烈的感情,她對怪物而言具有的如此強烈的吸引力,怎麼可能留給她這麼多時間。

  他不知道具體時間……可能是一見鐘情,可能是幾天就喜歡,也可能是幾周,總歸是會被她吸引住,很危險。

  比起其他地方,更為繁華的東京,是富江最喜歡的聚集地,理所當然地是最有可能淪陷的城市。

  北村只是在少年的盯視下再次提醒:「總之,注意安全就好……」

  「嗯嗯,謝謝北村先生,你也是。」

  「好,那我先掛了,再見。」

  「再見。」

  男人掛斷電話。

  立在原地,從未動過的少年這才眨了眨眼睛,睫羽輕斂一瞬,他又歪了歪頭,神色認真了幾分,似乎仔細看北村雄的手機屏幕是否還亮著。

  北村雄莫名其妙懂得那怪物的意思,向他舉起手機示意。

  ——她的聲音結束了。

  暗沉的氛圍在拉緊,走在鋼絲上一般給予人異常緊張的感受。

  怪物顯露的氣氛無與倫比,撕開美好的外衣,是抵住人心髒的尖刺,吊掛在頸間收緊的粗繩。

  青木在原地待了片刻,再看了眼北村雄,沒有嘲笑,沒有諷刺,甚至沒有出聲,他謹記著自己與她定下的任何束縛,轉身悄然離去。

  啪!

  手機落地的輕響。

  男人頓時癱軟在地,剛剛一直在屏息凝神,現在才大口喘著氣,汗水一滴一滴落下。

  富江會無意識的「殺人」,第一步就是讓他人的黑暗面斬殺正常的自我,第二步就是任其自生自滅,撞向未知黑暗的地獄。

  詩緒裡和他冷戰的幾周。[青木]們在她不知曉的地方發著瘋,一次次死亡,一次次重生,數量不斷增多,無數雙眼睛注視著她,卻不敢輕易亂動。

  混亂,殺戮,血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一遍一遍上演,比以前的頻率還要高。

  [青木]們在經歷多種多樣的慘死,依然彌補不了漏風鈍痛的心髒。

  詩緒裡…

  …詩緒裡……青木這才發現自己漫長的數不清歲月的過往逐漸褪色,只有與她相遇的開始才是他真正有意義的記憶起點。

  她的名字咕嘰咕嘰填滿了青木的身體,操縱著他,牽引著他,而青木迫不及待地跟隨,她還未做出什麼,他就能自己露出一副被勾引到的樣子緊緊地黏上去。

  北村雄看著少年消失的拐點,松了口氣。

  最近富江有點瘋狂,他大概知道的一點就是很少有富江活過連續的四天,起碼這片區域的富江是這樣——因為怪物已然放棄了奢侈與謊言,不顧自己的上等生活,激烈地對一切與她無關的事物與人產生惡劣的反應。

  怪物的腦子已經被「詩緒裡不理他」一事占據,再容不下其他的。

  北村從未想過讓間織進一步束縛富江,妄圖讓她擔負起什麼無需她擔負的責任。

  因為富江如此敏銳,只需要一些時機和時間,他就能夠察覺哪些是她真正所想,哪些是別人想她這樣。

  結局恐怕會得到怪物瘋狂的反撲。

  不管是間織,還是別人……雖然反撲的好壞性質可能不一樣吧。

  他現在也沒什麼拯救城市抑制富江的心思,只是適當地幫間織而已,她幫助過自己,而且還是一個沒人關心的學生啊……不過幫助她就等於是推遲人災的下落時間吧……

  越了解富江,才會越知曉這是無解的命題。

  富江是無解的。

  僅僅看他的存在就是一種無法戰勝之物,

  ……間織,為了你自己,可要把他拴好了。

  我成功和青木富江冷戰了幾周。

  嗯……雖然沒什麼好說的,主要原因是我不太愛出門,一直待在家裡。

  時間過得很快,快要開學,我到車站買了去東京的票,順道就去逛逛。

  青木好像真的不知道怎麼求原諒,就只會用非人手段。

  前幾天我還收到一個包裹,打開,裡面是一顆鮮紅跳動的心髒,奇怪的是,僅僅是一顆心髒,一個器官而已,就漂亮得宛如一件藝術品。

  紅得滴血,每一寸都是人類最精致的極限。

  「啊!」我嚇了一跳,一下子把心髒扔出去,那心髒吧唧一下砸在地上,滾到樓梯口,沾染上灰塵。

  當場沉默一會兒,我回過神,按了按太陽穴,猜測到始作俑者後,奇異地發現自己竟然是無語的情緒占據大頭。

  下一秒,我似有所感,轉過頭,在樓梯口牆壁位置,悄悄探出一個人,他只露出半臉,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看我,整個人宛如害羞至極的期待者,眼巴巴地盯著我,蜷縮在牆壁上的手沾著紅色血,沒讓我看見他的上身。

  我和他對視著:「……」

  我關上了門。

  今天天氣不錯,春天到來,我換上單薄的毛衣,買完車票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走了幾步,看到一些陌生人的爭吵之後,後知後覺地發現似乎這裡正在變得急躁。

  我沒多想,繼續走。

  路過一個垃圾桶,桶裡忽然傳來細細的叫聲:「詩緒裡詩緒裡詩緒裡。」

  我面無表情經過。

  嗯,一定是他死亡的殘肢被扔進了垃圾桶裡。

  ……我居然習慣了,沒看見就不會害怕,人的適應性真可怕。

  一路上各種地方都能傳出他或虛弱或討好的聲音,也不喊疼了,估計是因為我路過的毫不猶豫,給予他說話的時間很短,都在說我,叫著「詩緒裡詩緒裡原諒我吧」

  「詩緒裡你今天好漂亮!」

  「詩緒裡下午好!」

  「詩緒裡隔壁在打折!」

  「好漂亮好可愛!」

  「下午好!」

  「詩緒裡走累了吧?坐裝我的箱子上吧!裝滿了內髒和腦袋,穩穩的!」

  我頭一次認識到這城市裡的青木真的好多,聽得我腦袋嗡嗡的響,滿腦子詩緒裡詩緒裡的。

  ……好吵,好吵,比幾周前出門還吵,仿佛青木死亡的數量在變多,屍體也在變多。

  夜晚,我接到北村先生的電話,說了幾句,掛斷以後就開始收拾去學校的行李。

  門被敲響。

  是非常小心又討好的頻率。

  我想了想。

  冷戰這麼久,他應該知道以後該怎麼做,就聽聽好了。

  於是我打開了門。

  外面的青木盡力打扮了自己。

  他穿著一身干淨的衛衣,具有無窮的少年感,抿著唇,那雙眼睛眼尾被微微睜大,更像是貓。

  ——如果不是他空空的左袖存在感異常強烈的話。

  我還未說話,青木就急匆匆開口:「是那些贗品弄的,很疼很疼的……我好不容易才過來,詩緒裡……」

  他露出被丟棄的小狗一般的神色。

  目光幾乎是舔舐著我,貪婪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睛一眨,瞬間流出淚水。

  「……不是演戲的,我好想你啊詩緒裡。」他哭著撒嬌,伸手,在想抱我的趨勢間改道,只敢輕輕拽住我的袖口。

  「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會那樣。那些贗品不會再犯錯,他們犯錯我也會阻止,不會再故意不管了——詩緒裡詩緒裡,你原諒我好不好?我什麼都可以做。」

  他哭得很慘,卻沒有太大聲,只是壓抑著細細小小的,生怕錯過我的聲音似的。

  我感受到袖口被他拉住,他低著頭可憐兮兮地掛著眼淚,再說了一遍道歉的話。

  「……因為[我]太貪婪,才犯錯的。下次不會了詩緒裡。」

  啊……嗯?這人在罵自己嗎?

  我有點愣神,但他干淨的衛衣逐漸滲透出血液,我才驚到:「你是什麼狀態啊?!」

  「因為想要見詩緒裡……好不容易才搶到這個機會的……」

  連他得到的道歉的機會都是[青木]們內部瘋搶一整個白天的結果。

  雖然大部分都是被別人殺死,畢竟[青木]沒那麼聰明,他自己全是靠距離近,一步一步爬過來,來不及長好肉就立刻出現——當然了,他還是打扮了一下的,得干干淨淨的才行。

  少年空蕩蕩的袖口逐漸充實。

  青木:「我會……努力不分裂……」

  「你控制不住的吧。」我吐槽。

  畢竟是被動技能。

  「……」青木看著我,啪嗒啪嗒掉眼淚,小聲道,「因為只有情緒激動時才會有幾率分裂……詩緒裡,我控制不住……那我分裂的時候,會主動遠離一點不讓你看見……」

  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言語間透露著濃烈的不舍。

  我望著他,青木也帶著濃稠的愛意迫不及待地與我對視。

  ……反正我冷戰的目的也是讓他知道自己和其他青木犯的錯並無不同。

  應該可以了吧?我猶豫地想到,第一次冷戰,業務不太熟練。

  半晌,我撇開眼,松口,認真道。

  「……行吧,以後不能這樣了,都說了只能出現一個了,不要再試探我了啊,這樣好煩人的,要有契約精神啊。」

  「當然了!」青木整個人鮮活起來,「我特別有契約精神,我最守信用了,最聽詩緒裡的話了!」

  那一瞬間,各地的[青木]們都停止了所有舉動,齊齊望向同一處。

  罵人的少年中途停止,挑剔的言語停歇,挑撥的惡言消彌。

  城市急躁危險的氛圍,在一瞬間畫上了休

  止符。

  我原本沒什麼和好的實感,但青木很快給予了我闊別幾周的深吻。

  我幾乎被壓在牆壁之上,他新生的手臂將我和冰冷的牆隔開,沒那麼寒冷。

  青木接吻的時候還在哭,淚水不住地下落,舌卻依舊黏糊糊地糾纏,挑動著我的舒適點,深埋進我的口腔,一點兒也不想離開,似乎在貪戀溫熱,一遍遍舔舐。

  他的眼淚不斷,唇舌間逐漸沾染上鹹味。

  但很快,我也開始哭。

  舒服哭的。


第70章

  他的吻能讓人輕易領會到炙人的熱情,似乎感情達到了狂熱的程度,泄出一點點的內心想法就足夠的熾烈。

  青木的身體是冷的,嘴裡倒是正常人的溫度,我的唇肉被他的唇碾壓著,那柔軟唇紋之上是森冷的,可是探進來的東西又是熱的,交融在一起給予我特別奇怪的感受。

  須臾,他的唇也變熱了不少,浸染我的體溫。

  我腦袋逐漸昏昏沉沉,不能思考。

  按道理來講,一個吻而已,是情侶間的開胃菜罷了,再舒服也舒服不到哪裡去,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情動。

  ……當然,我只是在理論上和其他人的偶爾交談中得知的。

  但再沒有經驗也知道青木這情況明顯不對啊!

  一個深吻而已,就能讓人渾身酥麻,過電一樣頭皮酸軟,我甚至忍不住溢出些眼淚,不僅僅是他進步神速的技巧,還有他特殊的體質。

  少年的每一處都是美麗的,每一處都是用來享受的、吸引人的、讓人沉迷於此的。

  我抓住了他後背的衣物,五指用力地緊貼,他親吻時會偶爾退出來,舔干淨我下巴唇邊的遺留物。

  等他低下頭舔其他地方的時候,我才浮出水面一樣喘著氣發呆,余韻很難過去,我腦海裡依舊空白一片。

  青木來舔舐我的眼尾時,我才發現自己在哭,睫毛濕漉漉的冰冷,被他一舔攜走了淚珠。

  「……」青木垂首,定定地看著我的眼睛,他氣息不變,很穩,長久的接吻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麼影響,「詩緒裡,你的眼睛好可愛,圓圓的,鈍鈍的,貓咪一樣。」

  我壓根沒把他的話聽進去,喘過氣之後,青木再親。

  我實在抑制不住,發出了細細的哼聲,耳朵捕捉到自己的聲音卻立時一驚。

  這才注意到青木的哼哼唧唧的聲音比我還大,極其的勾人心弦,硬生生把我給蓋過去了。

  我:「……」靠。

  他親完還一臉可惜,「詩緒裡,你怎麼不叫啊?」

  「……滾蛋。」

  和好之後應該是升溫期的,但我沒什麼感覺,青木倒是更粘人。

  比如繼續收拾行李,我將衣服壓在行李箱裡,使勁壓縮,青木一直跟著,蹲在我旁邊看。

  我疊衣服的時候,他也跟在旁邊看。

  我把剩余的衣物放進衣櫃,他在旁邊看。

  我:「。」

  我去往陽台,青木亦步亦趨地跟著,我轉身把掃把遞給他,「掃地。」

  他握著掃把柄瞪圓了眼。

  我掠過他,叮囑道:「記得掃干淨。」

  我將行李箱拉好拉鏈時,青木也掃完了,我看一眼,意外地發現他居然掃得挺干淨的。

  青木撇嘴:「太髒了詩緒裡。」

  我了然,龜毛的人很會挑刺的,挑剔得很,自己來干的話可不就是很干淨了?

  夜晚吃飯,我坐在餐桌旁想了想,先默哀了幾秒中才動筷子。

  一直在戳白米飯的青木抬眸:「詩緒裡你在干嘛?」

  「今天好像是母親的祭日,她至少生了我,就默哀悼念一下。」我誠實道。

  但傷心什麼的……其實並沒有,沒有感情就是沒有感情,再怎麼樣都是分開很多年的,沒有陪伴的親情是空蕩的白色。

  「噗嗤」

  我筷子停住:「……」

  我死魚眼:「你在偷笑什麼?」

  青木撐著腮,眼眸微彎成一弧新月,狡黠又帶著天真的頑劣:「因為詩緒裡你不喜歡她啊,還要感恩悼念,真的是很可愛誒。」

  我總覺得他剛剛並不是在笑這個,但懶得問了:「哦。」

  吃完飯,青木不情不願地去洗碗,他非要讓我在他旁邊看著,我無言以對,就立在他身後看他洗碗。

  ……完全不知道這個行為的意義是什麼。

  青木一會兒說水冷,一會兒說好累啊,一會兒又皺著眉說碗髒,要不換一套。

  還要湊過臉來討親。

  我敷衍地親了他一下,道:「快點快點,節目要開始了。」

  青木廢柴一樣有心無力,無法加速,還抱怨這碗太難洗。

  我:「……」

  洗完碗,一天終於到了最後,我癱在沙發上看電視,青木跟樹袋熊一樣抱著我不撒手,臉頰蹭在我頭頂,吸貓一般偶爾蹭一蹭。

  「詩緒裡詩緒裡,那今天你會傷心嗎?」

  「……其實不會。」我想了片刻,低下眼瞼,「以前還有點感情,她去世的時候就已經消散掉了。」

  「我還以為她拋棄詩緒裡的時候,詩緒裡你就消散了呢。」青木口無遮攔,饒有興致地說道。

  ……這家伙。

  「拋棄嗎?那時候也沒什麼傷心的。」

  她帶走外婆家的親生孩子,沒有帶走我,那天天氣晴朗,佝僂的老人在門口笑著叮囑,女人就帶著矮矮的孩子笑著聽,也關心了幾句老人。

  我在門後面看著,卻奇異地沒有半分傷感。

  可能是以前就知道她並不是那麼愛我,我也並不是那麼重要,所以放下了很多。

  從小開始,我就是能夠迅速冷下感情的人,她死亡之時就是最後一根稻草。

  我思索片刻:「因為拋棄的前提是她擁有著我吧。我並不會被任何人擁有,當然就不會有拋棄一說了。」

  有點歪理。但想說的是只要不把沉重的愛和理所當然的感情一股腦地放在另一個人身上,他們離開時,可能會傷心,卻只會傷心片刻就能抽身。就像母親,就像以前的朋友桃子。

  青木開心道:「那你擁有我,詩緒裡要和我在一起,要不然我就會傷心得死掉。」

  「……」

  並不感動,有種強買強賣的感覺呵呵。

  去往學校那天,我拒絕了青木的一同隨行的要求。

  「我只買了一張票,票也賣完了,你只能明天買票過來或者買其他程的。」我嚴肅地講道理道。

  青木耷拉著眉眼,沮喪道:「那我先死亡……詩緒裡把我的屍體裝進行李箱再去行不行。」

  我被這個愚蠢的提議搞得無語了:「……你怕不是想讓我被當場抓獲。」

  青木開始撒嬌賣潑,無理取鬧,大聲喊叫著哭泣,在沙發上滾來滾去——因為沙發太狹窄,滾著滾著他還啪嘰一下滾到了地上,哭聲微微一頓,繼而音量擴大,說:「我摔得好疼啊詩緒裡——你快帶我一起!」

  我:「……」

  我關上了門。

  途中並沒有發生什麼事。

  在w大學報道時也和普通大學生活差不多,沒什麼特殊事件。

  青木所說的房子的確離學校很近,我進去時發現裡面堪稱豪華。

  我揉了揉眼睛。

  還是很豪華。

  青木的審美不僅僅是昂貴,還有美感在裡面,房子家具搭配得極其舒適,顏色融合得恰到好處。

  我收拾完行李又去了學校。

  一個前輩志願者走過來,一愣:「誒是新的同學嗎?」

  「是的,前輩。我在學校旁邊住。」

  他就跟我笑笑,說了下學校教材教室之類的東西。

  我禮貌道謝後就分開。

  「間織,」他與我交換了姓名,笑道,「那我們交換個聯系方式吧?沒什麼其他意思,你不會的就可以問我。」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我想了想同意了。

  回到住處時我專門在周圍逛了逛熟悉地形。

  東京比以前的城市繁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誒——這樣也太醜了吧。」

  路過一家手工制作的藝術品店,幾個高中生在裡面交談說笑,其中一個少年淺笑著評論道。

  我隔著玻璃瞥他們一眼。

  ……青木。

  我才走了多久來著?不愧是大城市。

  他一身黑色的校服,點評著同伴手裡的東西,眼尾逐漸帶上譏諷。

  「是……是的吧?我也這麼覺得!」拿著被說醜的杯子的那人結巴道。

  「正邦!你太沒有審美了吧,還是得看富江同學啊。」一人對青木甜蜜地笑。

  眾人擁簇,少年沒有一絲的不自然,很顯然,他習慣於眾星捧月的氛圍,唇畔帶笑,漫不經心地道:「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下次再這樣,我的眼睛都要發痛了。」

  言語間他們走出店,在前方的大馬路紅燈處停下腳步。

  青木富江的外貌流轉著驚心動魄的美麗,旁人都忍不住瞥過去一看。

  好煩。這麼醜也要看他,皮膚都要因為那惡心的目光而腐爛了。青木眼底毫無波瀾。

  「富江富江,我們昨天整蠱的那個安土……他跟老師告狀了,結果被老師批了一頓!噗哈哈哈!活該!誰讓他到處污蔑富江是援交的!」

  一聽到某個詞,青木皺眉,露出想要嘔吐的神情:「這種人就是嫉妒,醜陋的三流貨色。不過你也真是廢物。」

  他掀眸輕飄飄看向那人:「還能讓他去告狀?」

  「……不!不是啊富江!是別人沒注意……對!是別人!」那人的神色慌張,鼻翼滴汗。

  畢竟眼前的少年已經成了學校毫無疑問的主使者。

  雖然他們學校裡的學生都非富即貴,卻無一例外地被他玩得團團轉,偏偏告訴家長時,連家長都會被富江迷惑。

  要麼做他的走狗,要麼就做他的敵人。

  青木輕笑了幾聲。

  紅燈,馬路這邊人群密布,人頭攢動,他隨意看幾眼,只莫名停留在一個背影上。

  看起來是個少女,很著急,應該在趕時間。

  栗色的長發柔順地滑落。

  青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看。

  他看的越久,她的身體就越僵硬。

  ……什麼?

  「……富江,富江!」

  青木扭頭,煩躁道:「吵什麼。」

  「你剛剛都沒理我!我叫你好久。」

  「我為什麼要理你?別煩我。」他的態度惡劣,偏偏對方還不敢反駁。

  青木又看過去——

  那個栗色發的人已經擠到前面去了。

  正巧綠燈亮起,人潮開始湧動。

  她不見了蹤影。

  ……

  我冷汗直冒,對於沒有記憶的青木一向是秉承遠離的態度。

  在等紅燈的時候,他可能沒意識到,但那好奇的目光快把我後腦勺盯出個洞。

  我無言地聽著他們放肆的話語,越來越僵硬。

  ……靠,怎麼還在看。

  他的目光並不是我所熟悉的黏糊狀態,而是陌生的,一種玩樂性質的好奇注視。

  我趁綠燈亮起,連忙拐彎走入另一條街,擺脫了那群高中生,松了口氣。

  ——「富江,你快嘗嘗這個。」

  我神情再度僵硬,在前方的壽司店,一個人正殷勤地將精致的壽司遞給少年。

  那少年似乎是什麼少爺身份,不耐煩地趾高氣揚道:「不想吃,這個魚臭死了。你干的什麼活!信不信我叫他們把你炒了!」

  那人鞠躬,驚恐的態度讓人以為他差點就要下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不…不愧是大城市。而且這麼多的青木,他們貌似保持著詭異的平行線,並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我一遍一遍提示自己,他沒有記憶,他沒有記憶,他沒有記憶。

  快速地路過。

  與青木擦肩而過時,我下意識觀察他,正好對上他探究地看過來的眼神。

  青木對上我的視線,一頓,疑惑地皺了皺眉,似乎在思考。

  ——你怎麼也看我啊?!


第71章

  我不顧禮貌,直接扭過頭走遠。

  ……

  青木身著一套簡約低奢的小馬甲,勾勒出細韌的腰線,他歪了歪頭,看著那人遠離的背影。

  奇怪,剛剛才恢復的半顆心髒,還在長新的肉,就開始迫不及待地劇烈地跳動起來。

  那短暫的對視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青木眉毛越皺越深。

  ……

  我走了幾條街,才終於沒有青木的臉出現在眼前。

  ……不,也不用這麼緊張,他沒有記憶應該不會注意到我的。

  我強行鎮定下來,決定買塊小蛋糕壓壓驚。

  就近蛋糕店裡的裝潢清新淡雅,多是年輕的學生聚堆來到這裡聊天,現在正好是放學的時間,幾個穿著水手服的女生坐在一桌聊天的嬉笑聲不斷傳過來。

  安逸的環境很大程度安慰了我緊張的情緒。

  我小口小口吃完蛋糕,付了錢走出去。

  天氣晴朗,實在不適合想陌生青木的事,我放空腦袋走向回去的方向。

  道路上的人越來越少,陌生的環境給予不了我太多安全感,只想趕快回去,至少在天黑之前。

  忽然,一個少年神色驚慌地跑過來,我一看見這張臉就一個激靈,就近一移,躲在一個上班族大叔的身後,用他的身體遮擋住我。

  大叔倒是很主動,他上前接住快要跌倒的少年,「你怎麼了?」

  我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正是今天在馬路上看見的那個青木的校服——應該是同一人,一定的狹小地域內只會有一個青木,比如一所學校只會有一個。

  他現在變得髒兮兮的,臉上還有幾處細小的傷口——無損他的美貌,只平添了幾分惹人的可憐。

  青木跌坐在地上,似乎快速地瞥了我一眼,在我想要裝作與我無關的樣子路過時,一只手抓住大叔的衣角,另一只手准確地抓住我的手腕。

  我和青木齊齊一愣——等等,你愣個什麼勁啊!

  他的手指因為片刻的愣神,微不可察地一滑,產生了輕微摩挲的感覺。

  我渾身一僵,青木用非常疑惑又探究的神色瞥了眼我們相觸的皮膚。

  然後迅速調整過來,沒讓人察覺,哀哀哭泣著對大叔說:「我是清水學院的學生,剛剛……剛剛……」

  他哽咽著說不下去。

  一看就是遭受了什麼委屈。

  ……我想走人了。

  我一言難盡地移開目光。

  這個青木不知道我不僅認識[青木富江],還很了解他。

  不過,即便我知道他很大可能在演戲,也不免被他精湛到以假亂真的演技感染一點。

  少年哭得很可憐,他說自己叫青木富江,學校有人一直在造謠說他在援交,他解釋說沒有,今天卻被幾人強制拉到一家酒吧裡,現在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

  青木說著說著,那雙盈滿淚水的眼睛便看向了我。

  被那雙眼睛盯著,幾乎沒有人會不心軟。

  「……所以我就逃出來,我…我沒有家人,他們肯定在我的家門口守著我回去……我害怕…你們能不能幫幫我……」

  不知何時,他訴說的時候,目光從大叔擔憂的面容,移到我身上便沒有再動過,那些似是而非的極其感染人的話語也像是衝著我傾訴。

  我感覺得到他在觀察。

  在依照我和大叔臉部的反應在調整他的謊言。

  我聽到熟悉的「W52GGd21援交」詞語微微一頓,因為在馬路上就聽到過。

  他敏銳抓住到我的反應,立刻加重了這方面的敘述,鬼話連篇,但不得不承認,對於陌生人而言,他的謊言是很成功的。

  至少大叔很是憤怒,怒斥道:「他們怎麼能這樣!小小年紀不學好!這是欺負人啊!可能是看你這麼好看……哎,你別擔心……要不然你去我家裡暫住一晚上……」

  青木低下眼瞼抽泣幾聲,「……今天打我欺負我的就是幾個高大男生……我現在有點害怕和高大的男人相處……」

  「那…那我給你開個酒店的房間,你自己先過一晚上?」大叔完完全全被迷惑了,一心只想解決他的麻煩,全然不顧自己的錢包,「你放心,我一定給你選一個好的酒店,我還認識一個開五星酒店的……」

  我在一旁暗自掙脫,他拽得很緊,不痛卻牢牢的禁錮,我的手腕起初只是被碰到,現在他整個手掌包裹住,游刃有余,很輕易地將我的手腕完整覆蓋,還多出一大節白指,緊緊扣住。

  ……不是,你不是沒有記憶嗎!

  青木驀地低下頭,我們只能看見少年黑色的發頂,傳來的依舊是他柔軟的泣音。

  「可是……那樣太麻煩你了,我也還不起錢……對了,我現在有點餓,你能先幫我買份熱的食物嗎?」

  「好!你在這裡等著,我馬上回來!」大叔立刻滿口答應,回身去往另一條街的超市。

  ……不要啊!!

  我抽了抽嘴角:「……你可以放開了我吧。」

  「啊,對不起小姐,我太害怕了,沒注意力道,」他松開,討巧地朝我笑了笑,眼珠微微一動,好像看出我並不被他的話語所打動,反而換了一種平常的口氣,「你住在這附近嗎?」

  「……不關你的事。」

  青木歪了歪頭,他沒有再哭,剩下的眼淚從眼尾滑落,經過他帶笑的唇畔。

  「好警惕,我不是壞人。」

  他從校服胸前的口袋裡拿出一張卡,舉起,眼睛微微睜大,去除了些魅惑感,增添了幾分天真與誠實。

  「你看,我是學生——小姐也是的吧?」

  ……你真是無時無刻不在打探啊喂。

  他舉起的學生證上,學號、姓名、班級、學校名稱都有,只有貼照片的方框裡是空白的。

  「我的照片被人撕走,貼在援交宣傳單了,所以一直在被騷擾。」青木以一種受害人的語氣哀怨道。

  我沉默:「……」

  「你不相信我?」他仔細看我一眼,又露出一個笑,「不過我們先離開這裡吧小姐,我真怕剛剛那個魁梧的大叔過來將我們都殺了,你知道的,哪兒有那麼熱心的人呢,他肯定別有所圖。」

  青木無辜地望著我,用崇拜贊賞的語氣說道:「正常的人應該都像小姐你這樣,警惕一點才對。我剛剛就想說了——那個人好可疑,只有我和小姐的話一定打不過,就先支走他了,我們快離開吧。」

  熱忱殷切的語氣,非常自然地給另一個陌生人潑了髒水,仿佛真的是為我著想。

  我嘆為觀止。

  「不了,你還是報警吧。」我拒絕道。

  「……你不知道嗎?小姐,清水學院哪個人的家庭不是非富即貴有地位的呢?不會有用的……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抵抗不了他們,我真的很害怕……」他又開始哭泣,淚珠一連串的掉落。

  我重復:「報警。」

  我加了一句:「而且我不可能跟你走,又不認識你。」

  「……我知道了,小姐你一定在馬路上聽見了我和那些惡心的人的對話對吧!那都是委曲求全的啊!你不欺負別人,別人就要欺負你……其實我對其他人也沒怎麼樣,每說一句惡毒的話,我的內心都遭受著譴責,但我不得不那麼做。」

  ……你真的超厲害的,青木。

  我狀似疑惑道:「你在馬路上注意到我了?」

  「對啊……」青木露出恍惚的神色,暫時褪去了偽裝,他感到疑惑,仔細地描摹著我的臉,「我也不知道呢……一定是小姐你太可愛,引人注意是當然的了……」

  青木一頓,驟然拉平唇角。

  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這是虛偽的誇獎,還是自己真實的想法。

  就像他從不去想自己隨心所欲的決定,所以這次只是從心地尋找她,然後演戲而已。

  就像剛剛,他握著陌生少女的手腕,感受到汩汩鮮血與鮮活的脈搏,那股生命力在他手心流動著,神經莫名其妙地陡然興奮跳動,令他不得不低下頭不讓他們看見自己的神色,用泣音訴說謊言的少年臉上卻是扭曲的怪異表情,還混雜著迷茫驚訝。

  他對自己的反應感到迷惘,一邊興奮一邊對興奮的緣由產生困惑。

  我只看見他停頓幾秒,青木忽然失去了演戲的興趣似的,收起所有的表情,站起來。

  這時大叔也趕了過來,將東西遞給他。

  「給你!快吃吧!」

  青木一反方才的可憐姿態,面無表情地低眸瞥一眼封袋的食物。

  大叔雖然疑惑他怎麼突然這麼冷靜,但沒有多加思考。

  「看起來太難吃了。」青木說道,「算了,你看著就是個窮鬼。」

  「……什麼?!」

  青木沒再繼續演戲,他的黑眸看向我,仔仔細細地端詳著,片刻之後猛然意識到自己又不自覺看太久似的,立刻移開視線,冷著臉轉身離開。

  大叔憤怒至極,一把將食物扔在地上踩幾腳:「這是在耍我?!陰晴不定的小鬼!」

  我嚇得匆匆遠離。

  等回到住處,我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不過,那個青木在搞什麼?

  ……管他的,誰知道他在想什麼。

  深夜,一處別墅內,奢靡的臥室裡,一個少年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坐起來下床,走出臥室。

  束田是這家的司機兼廚師,他為這家的主人工作了幾年,直到主人夫婦收養了一個少年,他一面對夫婦禮貌體貼,懂事善良,一面對佣人們刻薄無禮,趾高氣揚。

  不過,現在那對夫婦已經完全被少年俘獲,就算知道他的真面目也不會怎麼樣,反而會怪罪佣人們。

  束田老了,找不到其他工作,他的孩子還欠債,他必須要留下,所以一直戰戰兢兢地討好著富江少爺。

  就像今天,陪他逛街,一開始一直頂著少年的壞脾氣,他一邊不滿意這個,一邊直接嘲諷店家,倨傲得目中無人。

  直到中途,他突然安靜下來,讓束田松了口氣,並且維持到夜晚,富江沒再罵人,也沒有再刁難廚師等等。

  太幸運了。

  束田在房間入眠,突然,門被打開,他嚇了一跳,一個激靈坐起來。

  「……少…少爺?」他驚愕地看著床邊抱臂俯視他的少年。

  「……你說,」青木富江開口,他似乎想問什麼,卻強行改口道,「你再把白天那個人的外貌描述一遍,我有點忘了。」

  「……誰?」束田回憶一番,沒發現什麼特殊的人,滴下冷汗,「抱、抱歉少爺,我記憶力不好……」

  「哼,沒用的老頭子,趁早退休吧。」青木不爽道,但少年一頓,又微妙地滿意束田的回答。

  束田沒記住她不好,記住她好像也不好。

  實際上,那人的外貌在他記憶裡清晰可見,只是太過於奇怪,而讓青木不自覺撒了謊。

  憑什麼要撒謊。他一邊控制不住,一邊又對自己失控的行為驚疑不定,如同看到自己尾巴的貓,一時間竟認不出那是什麼東西。

  青木煩躁地走了出去。

  束田等了片刻,沒聽見什麼花瓶破碎的聲音,有種劫後余生的恍惚感。

  ……竟然,就這樣放過他了?

  他只能歸結於富江少爺今天心情好。

  因為第二天,富江的脾氣更加的大,更加的陰晴不定,像是困惑得不到疏解,又找不到辦法,負面的情緒驟然放大。

  青木摔下勺子,冷著神色,廚師一邊擦汗一邊將一口沒動的食物端走。

  他低眸看著銀盤映出的自己怒氣橫生的臉,就像是惱羞成怒。

  青木皺眉,銀盤裡的人便皺眉。

  ——那個人到底哪點出挑了?憑什麼吸引他的目光,不,他沒有被吸引,只是記憶記下來了而已。

  青木思索一陣,憤憤地想到。

  但不得不承認,目前找不出她有什麼缺點……

  ——!?

  此抑制不住的想法一出,青木微微一愣,隨即愈發地生氣,不知名的惱怒在迅速發酵,他在房間裡推倒桌上所有的物品。

  哐當——!無數物件掉落在地,發出巨大的聲響。房間外的佣人們大氣都不敢出,寒蟬若禁。

  青木的胸口在暴怒地起伏,似乎氣狠了,盛怒之下他的眉眼顯示出幾分狠戾。

  而他的體內,愈合後完好的心髒卻在誠實地、鼓鼓加速地劇烈跳動著。


第72章

  在遠離東京之地。

  荒野、小巷、水泥鋼筋的大廈、或狹窄或寬闊的大道,迎來金橘色的夕輝,籠罩著一層暖色薄紗。

  一處殘破裡巷,木箱、垃圾堆積,一只貓立在牆壁之上,豎起的貓瞳映出底下的殘殺場面。

  忽然,一抹血飛濺,貓喵了一聲躲避,跳入夕陽照耀的地方,不見了蹤影。

  北村雄全身無力地靠在木箱與牆壁之間,腹部遭受重擊,後腦刺刺的生疼,令他的視網膜開始產生模糊的錯覺。

  「三池……」北村說出的聲音細微如蚊。

  三池沒有死——他本應該死去,卻在臨死之際生生吃下特意剜下來的富江的血肉,苟活在世。

  小巷子裡施暴的男人直起身,擦了擦眼部的血,暢快地笑一聲,看著地上血肉模糊的少年,棒球棒早已被紅色浸染,滴著紅血。

  三池:「哈,沒想到,你這種怪物的血肉還有如此作用!」

  三池「復活」之後,他就將准備去往車站的富江綁架,殺了之後再等待富江的復活,然後再次宣泄。

  北村雄是中途追蹤三池留下的痕跡時撞破了現場,虛弱的身體令他無法承受三池的棒球揮打,立刻失去了行動力。

  ……雖然,富江也不需要他救吧,他以為三池會在室內,所以大意了。北村思維模糊地想到。

  「你為什麼要去東京……」三池神經質地呢喃,「你就那麼喜歡奢華的東西?」

  地上的少年從被綁架開始便咒罵不斷,也會流下眼淚,但過了許久,他神情逐漸恢復了冷漠,再沒有半分痛苦的神色,那雙眸上暗色的虹膜折射著細微的橙色輝光。

  平靜的目光激怒了三池,他怒吼:「你說啊!!」

  青木的手臂徹底碎掉。

  「……真的是廢物。」青木終於開口,緊皺著眉頭,下一秒他看著三池突然勾唇一笑。

  三池怔怔,幾乎蕩漾在他的笑容裡。

  青木臉上有幾滴血液,下陷的胸腔在重新鼓起。

  少年接下來的話語對於他來說卻是如墜冰窟,寒冷刺骨。

  「我當然是去見可愛的詩緒裡了。」青木意味深長道,黑眸微彎,他就像是透過三池看著另一個人。

  「什……什麼?誰?」三池本人的思維一滯。

  「……」北村雄已經知道青木的打算,不忍地閉上眼睛。

  青木的手臂咯吱咯吱,迅速變得完整,他緩慢坐起,抬起頭望著三池,唇角的弧度帶著邪性,誘人入地獄。

  「詩緒裡啊,詩緒裡——是非常愛我的戀人,她特別脆弱,所以要讓[我]去死才行。她又特別喜歡我,所以只能讓一個[我]出現,只要有一個贗品在她面前,我就不能見她……想必現在應該已經有討厭的冒牌貨見到了她吧,真是討厭。」他露出黏糊的、沉浸戀愛的憧憬表情,頰上浮現出不正常的酡紅,說到末尾又皺起眉頭不悅。

  三池踉蹌著後退一步,驚愕不已。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富江——富江,富江應該是高傲自大的,盡情享受利用別人的愛意,肆意妄為,從不為任何人停留。

  而現在,少年的臉上的表情是如此熟悉——迷戀、痴態、甚至是狂熱。

  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就在眼前展現。

  三池近乎暴怒,揮動棒球棒:「你怎…你怎麼可以喜歡上其他人!!」

  青木被打得猛砸向地面,他沒有躲,任由棍棒的疼痛落在身上,後腦逐漸溢出一攤血液,血液飛濺到他白玉般的臉頰。

  悶悶的棍棒聲令人心驚肉跳。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北村的腳邊濺上紅色。

  三池喘著粗氣,獰笑一聲:「……她就是把你當一條狗!什麼愛你,喜歡你,如果照你說的那樣,那女人不過是以自我為中心利用你!!只是因為你願意當她的狗,她才忍受那些的!!」

  青木微微仰起脖頸,緩慢地吐出血液,他的眼睛稍一轉動,緊盯上面容脹成豬肝色的三池。

  青木有點不耐煩了,他說道:「快點啊垃圾,詩緒裡又要被搶走了……」

  不明所以的句子,三池掠過他的話語,瘋了一樣砸向他的臉。

  「我都說了!!她是把你當成狗!根本不是愛你!富江!你就是這樣卑微到可笑嗎!她不愛你!不喜歡你!只是利用你!你不准和其他人在一起!!」

  等風暴停歇,三池的胸脯在劇烈起伏,充滿血絲的眼睛看向地上的少年。

  那人的臉部被他砸得下陷,皮開肉綻,宛如一朵綻放的血色肉花,細小的碎肉粘在棒球棒的末端,再滑落下去。

  「呵…呵…呵呵……」三池在等待富江的重生。

  腦海裡回想剛剛富江的話語。

  誰——?是叫什麼……詩緒裡?

  他一愣,忽然覺得棒球棒的觸感滑膩了不少,低下頭。

  並非是棒球棒變得滑溜,而是他的手——他的手不知從何時起變得白皙無暇,骨節分明,老繭不復存在,手心細膩,分明是一個美麗少年的手掌。

  是什麼,在衝破他的身體,就像是被青木話裡的某人吸引,吞噬的速度陡然加快,它迫不及待地要破土而出。

  「——!?」

  哐當!

  棒球棒猛然掉落。

  「呃……啊……啊啊啊!!」

  北村雄扭開頭,沒有去看新的富江從內而外吞噬同化人的場面。

  三池跌落在地,奮力摳挖著喉嚨面部,眼球幾乎突出眼眶。

  在他蛻變毀滅之際,地上死亡的少年重新恢復了呼吸,撐著地坐起——那張血肉模糊的臉掉下幾塊碎肉。

  青木摸上被打爛的臉。

  肉在極速恢復,拉扯著,鼓動著,絲絲縷縷地連接,構成新生的皮膚。

  三池彎腰跪在地面,張大了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青木雙手摸著臉頰,感受著再次細膩完好的皮膚,愉悅地輕笑。

  「你懂什麼?」

  在快被消滅存在感的人面前,他的雙眼驟然迸發出極其亮的光芒,展露出興奮快意的誇張弧度的笑意。

  「詩緒裡——詩緒裡真的很愛我啊。」

  「你想想看,」他的口吻變得甜膩,「她就算利用我也等於是選擇了我啊。而且詩緒裡明明那麼害怕危險,卻還是決定和我在一起。」

  「我才是災難的源頭,她遭遇的一切都是來自於我啊!詩緒裡才是付出最多的那一個!」

  他一想到那些災難是他帶給她的,而她承受著他理所當然必須保護她的死亡,依舊選擇了自己,就忍不住渾身顫栗,睜大了雙眼,快、感從尾椎骨蔓延至後腦。

  五指在臉上難耐地下滑,留下幾行血色的痕跡。

  「……我的死亡,不足為奇,都是我應該做的。詩緒裡才是,她真的好可愛,好愛我!即便可能要因為我而遇見你們這些惡心的不知所謂的東西,她都沒有放棄過我——」

  青木的神色陡然冷下:「她的愛你這種貨色當然不會懂了。」

  「你們這些人,就不能老老實實地服侍我,讓我好好地待在詩緒裡身邊,一直看著她嗎?」

  ……其實間織也是因為你聽她的話,能為她付出一切,能保護她,才接受的吧?北村雄想到。

  北村甚至有些不道德地心想:雖然沒三池說的那麼誇張……但是總覺得富江就是把自己往那方面塑造……聽話的痴迷者。

  ……而且,竟然微妙地對上了。富江認為她是如此愛他的,就仿佛她只需要給予他一點兒的喜歡,就能在他心底無限擴大,狂熱無比。

  那點喜歡,對於他來說,就是愛了。

  而他炙熱的感情,對於自己來說,卻只是一種淺薄的、不能與之相比較的東西罷了。

  ……簡直是將間織奉上高座了啊。

  不過也說的沒錯吧。富江在間織身邊為她死亡,可不就是應該做的?就是他引來的啊。

  但是這是按照正常人的邏輯來講——富江不同,富江他的存在就是代表了不同。

  對於這個自私自利,所到之處本就是災難過境的怪物而言,他的犧牲便顯得如此的震撼。

  就像是天災來臨,所到之處無人能夠抵擋,但那個本身就代表災禍的天災,為保護一個人類反而消滅了自身的存在,也同時無意識縮小了災難範圍。

  ——明明災禍才是它存在的意義啊。

  自私高傲、被殺繁殖、禍害人類,那才是怪物被天賦予的意義啊。

  它的本性如此,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現在它卻動搖了根本——

  青木等腿部復原,站起身,看一眼正在蛻變的贗品,嘖一聲,想了想,他又得意道:

  「你就慢慢長吧,醜八怪。我要先去東京。」

  說罷,便哼著歌染著一身的血走了出去。

  殘陽如血,與他身上溫熱的血液融為一體,走進了夕輝。

  青木還沒有到東京。

  他應該知道房子的地址。

  買了教材以後,我去上第一天的課,大學隨便坐座位,我挑選了一個中間的位置坐下。

  上課鈴聲還沒有響,學生陸陸續續走進教室。

  直到一個眾星捧月的人出現,我差點表情失控。

  「富江富江!快來坐這裡!」第一排的人立刻站起朝他揮手。

  從門口進來的少年一身白色的襯衫,幾人緊緊包圍住他,隱隱呈現出中心。

  他微微笑了一下,走向第一排。

  ……救命,東京怎麼這麼多青木啊?!

  教室裡的雜聲驟然消停,所有人都望著少年,他的容貌讓人晃神,幾乎一瞬間吸引了全部注意。

  我低著頭。

  ……等等,都抬著頭我是不是又明顯了?

  所以我又堅強地抬起。

  青木矜貴又漫不經心,他巡視了教室一周,似乎在我身上微微一滯——錯覺嗎?

  很快,他的行為證明不是錯覺。

  他緩步坐到了我身邊。

  我面色變得僵硬,緩慢轉頭看向書本。

  第一排的人沮喪地放下手,卻不覺得是因為我,只以為是富江常規的任性妄為。

  幸好青木沒跟我說話,我全程目不斜視地聽課,也成功無視掉他。

  青木的吸引力無人可擋,就連上課的老師也異常注意他。

  中途特地向他提問。

  身姿修長的少年站起,在陽光下異常的干淨明亮,我才發現這個青木打造的虛假形像竟然是介於成熟與少年之間的類別。

  他笑了笑,輕輕道:「我不會呢。」

  「啊……也是,這是接下來我要講的內容,不會也正常。」老師自發為他找到理由,笑著讓他坐下。

  我如坐針氈到下課,正要收拾東西飛速逃離,青木就側過身看我一眼。

  他的身上帶著游刃有余的氣息,含笑,似乎只是對認識陌生人感興趣一樣,以平常的語氣說道:「新生?」

  我被迫停下動作,遲疑:「嗯……」

  「那我就是你的前輩了?我是青木富江,你叫什麼?」他的目光移到我的筆記本上,「……間織詩緒裡?」

  ……怎麼又逮住我說話啊,我真的不明白我哪裡做錯了?或者哪裡做的明顯了?

  我只覺得他的氣質跟以前的小學生青木有點不同,有股大都市前輩的特質。

  可能是他偽裝出來的大方成熟,本質上還是那個青木。

  ……這樣一想,好像更可怕了。


第73章

  他身後的人群站起,有椅子彈回靠背的輕響,他們逐漸圍繞過來,將這裡堵得密不透風。

  我心跳開始加快——是有點發怵。

  青木含笑而對,置若罔聞,或者說他習慣於眾人的追捧,只將注意力放在自己感興趣的地方,側身正對著我,因為我的沉默,他靠在長長的課桌上撐起了腮。

  「新生的話,應該不知道食堂在哪裡吧?正好我要過去,就幫你帶路了。」青木道。

  「富江,你又開始了,我們這麼多朋友,還總喜歡找新人……別人說你喜新厭舊還真沒說錯哈哈哈哈。」一人開起了玩笑,隱約將自己放在與青木相熟的位置,隔開了其他人,也同樣急切地打碎新人的幻想——如果我有的話。

  此刻,眼前的青木對於我而言是陌生人,而我最大的優點就是識時務。

  青木並不領情,語氣平淡卻毫不客氣地說道:「你又是誰呢?新生?」

  已經入學兩年、在富江身邊勤勤懇懇待了兩個月的青年頃刻間僵硬了身體,臉色變得煞白。

  這是驅逐的訊號,包裹著冷淡的外衣,內裡的咒罵陰毒還未完全顯露。

  「哈哈哈對啊你是誰啊!」

  「怎麼在這裡?富江君並不認識你啊?」

  「快離開這裡!」

  那人被趕了出去,徹底趕出了富江的圈子,他不甘心地道歉,發覺富江無動於衷後又急不可耐地訴說他為富江做過的一系列的事情。

  逐漸聽不見他的聲音,拉住他的兩個人很快回來,殷勤道:「富江,真是危險吶,居然混進來一個不認識的人。」

  「是啊是啊。」

  「話說富江,今天你不是說好去金井街的餐廳吃飯的嗎?位置都預定好了……」

  我小心地看向周圍。

  他們似乎並不認為我是個威脅,只是常規性的嫉妒,當青木僅僅是心血來潮,或者想要玩弄一個人罷了。

  我暗暗松了口氣。

  別注意到我就行。

  「就是不想吃了,前幾天校長不是還推薦我去食堂嗎?那就去看看他說的升級是怎麼樣的吧,」青木輕描淡寫,又笑道,「希望不會讓我失望。」

  我看著他。

  青木不緊不慢的語氣顯得他對任何事都沒有太濃烈的感情。

  如果不是我一直盯著他的眼睛,看著他剛剛在別人問話時顯露出的半分不耐又迅速恢復,恐怕就真這樣認為。

  一行人朝食堂走去,他十分不耐煩地只選了兩個人當做跟班,其余的人全被驅散。

  一路上,青木裝模作樣地伸出手向我介紹建築物,其余人都當他又想玩樂,還不住地接他的話。

  「……你知道了嗎?」片刻之後,青木對我說道。

  我實話實話:「我知道,第一天來的時候有前輩給過我地圖。」

  「……」青木沉默幾秒,「我還以為我是第一個給你介紹的前輩。要知道我們學校的人歪瓜裂棗最多,間織,一定被醜到吐了吧?」

  我:「……」

  才進入食堂,就傳出激烈的打鬥聲,是兩個人發生了口角,升級為互毆,兩盤飯菜滾落一地。

  我一驚,另外兩人見富青木面色不虞,便立刻前去阻止,我則悄悄走慢一步,躲進青木的身後。

  青木一頓,微微側頭看我一眼。

  我保持著距離,警惕地望著混亂的現場:「青木君……這裡太亂了,我先走了。」

  他低眸盯視著我,卻沒有回答,等我離開了也沒有開口說話。

  我走至門口,往回瞥了瞥。

  包裹著冷淡外表的少年,混雜無序的背景,他安安靜靜地注視,見我回頭下意識勾起一抹笑,又皺起眉頭,流露出疑惑的情緒。

  我趕緊走了出去,隨便在一個地方吃了點東西。

  大學並不是高中,課表各不相同,作息時間也很不一樣,接下來幾天我都沒有碰見過學校裡的青木。

  認識幾個專業課上的朋友,其中一個很快吸收著學校的八卦信息。

  比如,一個月以前有人頂不住學業壓力跳樓,卻被青木勸告了下來,所有人都在贊揚他的善良,在學校裡大出風頭。

  比如,隔壁學校的一個老師撞見青木卻當場發瘋,在眾目睽睽之下想要施暴,自然是被阻止,扭送進了警察局。

  比如,青木毫不例外地被一些好事者當選為學校的校花……嗯??校花??

  校花校草這種事情,按照常理來講也就小範圍擴散,一般大部分大學生沒什麼興趣,可是青木不同,在學校沒有人不認識他,沒有人不聽從他的指揮。

  而我去了學校的圖書館熟悉樓層,在二樓,有一排排單獨的隔間,通常需要前一天預約。

  這幾天不知道為什麼,認識我的青木一直沒有趕到,恐怕遇見了麻煩。

  但我只能拋棄這個想法,專注當前。

  除了回家,我很少出去,以免再次遇見東京的青木們。

  過了幾日,北村先生發來短信。

  [間織,學校怎麼樣?]

  [很好。這裡有一個青木,但是很少遇見,沒出什麼事。]

  [……要小心。]

  [我知道的,謝謝你北村先生。你現在怎麼樣?]

  [我和以前一樣。間織,如果擔心學校裡的富江做出什麼不利於你的事……不如主動讓他恢復記憶怎麼樣?]

  [……不用了,目前他沒有這麼做。]

  我愣了幾秒,摩挲著手機邊緣。

  實際上,我是將青木分成鮮明的兩個人。

  一個是喜歡我陪伴我的青木。

  一個是陌生人。

  既然是陌生人,他也有自己的生活,那就不必插手。

  一日,我進入食堂打飯,坐在座位上一口一口吃。

  對面忽然坐下一個人,下一秒,我周圍的座位全部被占滿。

  我勺子一抖,差點把飯給弄掉。

  對面的人掃一眼我兩邊的人,涼涼道:「沒發現空氣太臭了嗎?能不能離遠點。」

  「富江……」

  青木臉色冷下:「聽不懂人話?要不把耳朵割下來?」

  那幾人閉嘴,訕訕離去。

  我和他兩邊都沒有人,其余位置卻滿座。

  「你們也滾,別打擾我。」

  青木周圍的人也一哄而散,嬉笑著,似乎認為他只是來欺負我的。

  我抬頭,青木正撐著腮,面無表情,目光仔細地端詳,連頭發絲都沒放過。

  他驟然一笑:「好久不見啊,間織。」

  「……青木君。」

  「怎麼樣,學校有什麼不滿意?」

  「…沒有。」

  他的黑色眼珠轉向一側,微彎含笑,小聲道:「你看,那些人總是這樣監視我,這個學校一點也不好。你不知道,我過得有多喘不過氣,你來這裡幾天了,應該了解到,沒有人不認識我——」

  那些人聽不見青木的話語,卻暗自偷看著,仿佛印證著他說的內容。

  青木收起笑容,眉眼哀戚:「我很不喜歡,卻無可奈何。間織,聽說你在外面租了一間房子?在哪裡?你不知道我的住處已經被那些惡心的人監視,我可不可以先借住一晚……」

  桌底,他的足尖抵住了我的鞋尖,表面上憂愁無比,伸手,沒有握住我的手,僅僅是隨意放著,似乎是無意的,他冰涼的指尖觸碰到我放在桌上的手背,一觸即分。

  我則覺得他又開始撒謊。

  我:「為什麼找我求助?」

  我認真道:「你報警吧,這樣更好一些。」

  青木表情一僵,無視報警的話,「為什麼找你嗎?因為間織你看起來太可靠了。」

  「可是我有男朋友,他和我一起住,不可以。」我說道。

  「……」青木的面容扭曲了一秒,立刻恢復,狀似誠懇道,「這樣啊,可是交往了不是也可以分手嗎?間織你才上大學,也沒必要吊在一棵樹上。」

  「……不了。」

  理論上來講,青木不是一棵樹,是一片森林。我無語地想到。

  「好了,我吃完了。」我在他還要繼續撒謊之前搶先說道,「青木君我先走了。」

  他的眸色暗沉,看著我離開。

  踏出食堂的那一刻,我聽見後方青木恢復本性的罵聲,似乎在訓斥某一個「冒犯」他的人。

  我充耳不聞,匆匆離去。

  整個無課的下午我是在圖書館的隔間度過的。

  夕陽西下之時,天色突然暗下,陰雲密布,很快下起了雨,雨滴砸在窗戶玻璃,響起細碎的劈啪聲。

  我看完書,脖子酸,伸了個懶腰。

  隔壁傳來一個人快速進入關門的聲音,對方似乎是跑步進圖書館的,在喘著粗氣,隨即是拉開什麼背包拉鏈的聲音。

  他在整理著什麼。

  這時我認識的朋友發來短信。

  [間織,好可怕……我聽說那個被富江勸下來的人在我們入學之前就已經被殺害了……]

  我安慰了她幾句,她又馬上回復:

  [也對,但是富江前輩肯定會傷心的吧?他好不容易才勸下來……]

  我:「……」

  收拾好書,我走出去,這時隔壁的門也正好打開。

  是一個男生,劉海長到遮住雙眼,渾身陰郁,左顧右盼一陣,姿態很是怯懦。

  他的腰間是一個藍色的巨大挎包。

  我沒多在意,離開了圖書館。

  道路上陰雨綿綿,天色已晚,黑暗籠罩,我撐傘走向出校門的路。

  路過一處小樹林,身後那男生似乎也是要出校門,同路而行。

  直到身旁樹林傳來簌簌的輕響,一個人全身濕潤的走出,白色襯衫染上紅色,正在整理衣擺,他一抬頭便看見驚愕住的我,一笑,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寒冷刺骨:「間織,找了你好久,你看我啊,我都說了我是被欺負的。你怎麼不信呢?這下信了吧?」

  「你…你你你……」我驚住,沒想到他受傷痊愈之後是在找我,仿佛迫不及待地要向我印證他的話。

  身後那男生驟然驚叫:「富江!!你不是…你不是……」

  男生想起什麼,猛然拉開挎包。

  裡面的血肉頓時炸開一樣湧動起來,將一根帶血的鐵棍擠出來,哐當一聲落地,我甚至能看見挎包裡起伏的血色,嚇了一跳,哆哆嗦嗦地後退幾步。

  「啊!!」他將挎包扔出去,挎包落在地上,發出悶聲。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那人怔怔地喃喃。

  「垃圾,你難道不知道你殺我的時候有多讓我惡心嗎?臭死了,我都要吐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青木張狂大笑,又瞥見我害怕的臉,一頓,露出可憐的表情,「間織,你也看到了?你要相信前輩的話……他們就是在監視我!恨我!我過得非常痛苦啊!我可沒有撒謊……」

  我的手腕被他握著,預感到什麼,轉身逃跑。

  青木不松開我的手,只能微微睜大了眼被我帶著跑。

  雨傘掉落進泥地。

  下雨沒多少人出來,加上是夜晚,道路都看不清楚。

  那男生爆發起來比我跑得快多了,青木的手臂被拽住,連帶著我也一同被摔倒在青木的腿上,腦袋狠狠撞到他的小腿。

  「富江……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我明明…我明明……」那人呢喃,挎包遺落在後方,手中的刀泛著微光。

  手掌膝蓋生疼,我努力撐起來,看見那人猙獰的面容便嚇得流下眼淚,裹挾著雨水布滿臉頰。

  青木坐起來,居然還在看著我,他的手臂被抓住,刀已經快割破他的手腕動脈,那雙黑色的眼睛依舊映出我一時間疼到爬不起來,直哭的臉。

  「富江!你在看什麼啊!瞧不起我嗎!」那人暴怒,充血的眼瞪向我。

  刀光一閃,我抬手,慌不擇路叫了一聲青木——並不是眼前的青木,而是死馬當成活馬醫的,叫記得我的青木,他總是從各種地方鑽出來,萬一呢?

  下一秒,擋住的手臂沒有痛感,我被整個人抱住,他微涼的體溫包裹著。

  青木也怔了怔,低頭驚奇地看我一眼。

  「……」

  他在驚奇自己的舉動,說不清是保護,還是下意識聽從少女的話。

  須臾,他的黑眸在翻湧著不明的情緒。

  青木沒有被傷害,身後傳來刀落地的聲音。

  隨即是人被打暈,倒地的悶響。

  我還未回過神,抱著我的青木被一股力扯開。

  暈倒倒地的男生的外套被脫掉,纏繞在來人的腰間,雨水打濕他的黑發,流在他白皙的皮膚之上,滑落,在鎖骨處打了個轉,柔韌的腰還沒有愈合,左側是鼓動著的血肉缺口,在奮力彌補著。

  青木打開他的手,面色不善。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對視一秒便都厭惡地移開。

  那新生的[青木]隨手扔掉鐵棍,歪了歪頭,繼承了作為前輩的青木的記憶,面上沒什麼表情,只是疑惑:「間織,你剛剛在叫我?聲音挺好聽……我的細胞都在沸騰,分裂得更快了啊。」

  他低身,濕漉漉的手想要觸碰我的脖頸,被青木阻擋。

  青木皺著眉,咒罵道:「你還不看看自己的醜樣子,出現在詩緒裡面前真應該感到羞恥!」

  「……你憑什麼叫她詩緒裡?我也要叫,詩緒裡!」[青木]不甘示弱地說道。

  我看向青木。

  他根本沒管贗品,露出討好的笑,跪坐下來抱住我:「詩緒裡,對不起嘛。我才想起來,但是我第一次見面就喜歡了啊,只是搞不清楚,煩躁了幾天嘛……原諒我吧原諒我吧。我好想你。」

  [青木]想要將他再次扯開,卻驟然停住了動作,因為我馬上回抱住了青木,嗚嗚哭泣,雨水淚水一股腦擦他胸前的衣物上。

  「……你真的很會找麻煩啊!」我邊哭邊抱怨,「我好倒霉,怎麼就碰巧遇上了……一定你傳染的……嗚嗚嗚嗚嗚嚇死我了。」

  「詩緒裡,你一開始就利用我嘛,遠離沒有用,[我]會靠近的……所以一開始就指使[我]就好了。」他的腦袋抵住我的頭頂,我整個人都鑲嵌在他懷裡,沒有了雨水,只有濕潤的少年身體。

  「……怎麼可能啊!沒有記憶的青木和有記憶的是兩個人啊,」我抽泣幾聲,「[你]那麼多,總有幾個沒有記憶的會喜歡上別人吧?這樣恢復記憶就不好了吧?」

  我對於其他無記憶青木會喜歡上別人這一點沒什麼感觸,因為我是真真切切地將他們與我的青木分割開來,根本不會傷心。

  「詩緒裡你在說什麼啊!」青木卻大驚失色,「這樣的話,那些贗品也太惡心了!」

  他露出快要嘔吐的表情,光是想想就完全忍受不了的樣子,驀地,聲音又低沉下來,側頭用臉頰蹭著我的額頭。

  青木嘴裡看似在對懷裡的少女說話,眼睛卻泛著鋪天蓋地的黑色泥沼看向面色難看的[青木],幽幽的聲線:「……就算是不知道你的贗品,他們的身體也是屬於詩緒裡的,怎麼可以給別人……什麼都是你的,沒有用的東西丟棄也不能被奪走,什麼都是詩緒裡的——都是你的啊詩緒裡。」

  [青木]從剛才開始就低著頭死死盯著相擁抱的兩人,未愈合的心髒在迸發出鮮血毒汁,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震碎。

  雖然沒有記憶,但他居然無法看著間織抱著別人——可是不能動彈,因為是她主動的,所以不能阻止,順從她近乎成為本能。

  他才復活,大腦內部還未復原,雖然知曉眼前的仿制品是獲取了什麼記憶才得到間織的擁抱,但他殘缺的腦部暫時無法獲取其他青木的記憶,只能干看著,

  聽見惡心仿制品的話,[青木]的目光才轉向青木。

  兩雙含著滔天惡念的眼睛相撞。

  我差點哭抽過去,幸好記得還有一個陌生青木在場,不過也一直埋頭在青木的懷裡,懶得管他們兩個人的事情,只內心泛著苦水,覺得自己倒霉透頂,好聽一點說是和青木的緣分,壞一點就是和殺人犯的緣分……那還是和青木吧。

  「詩緒裡詩緒裡。」他突然捧起我的臉將我從懷裡挖出來,特別喜愛地親了一下我的唇。

  「詩緒裡你太尊重[我]了,[我]根本不需要尊重,」他說著又非常高興,臉染上紅色,「詩緒裡你好好哦。」

  ……你在說什麼啊,腦子壞掉了嗎。我眼睛已經被淚水模糊掉,他奇怪的話卻讓我連哭泣的感覺都快沒有了。

  另一個沒有記憶的青木似乎走開了,不知道到哪裡去了,不見了蹤影。

  我沒有陌生人的盯視,便抽噎著,懷疑地看著青木,說道:「你…你不是會嫉妒嗎?」

  我還以為,我不主動讓那些陌生青木恢復記憶,會令有記憶的青木感到高興的——雖然我這麼做的原因不是這個,但稍微一想想就覺得他應該不會阻止。

  「對啊,我說的是詩緒裡你可以一見面就使喚[我]嘛,不需要主動讓他們恢復記憶,不需要把他們當成男朋友對待。」

  「???」

  你覺得合理嗎?陌生人誒?

  「他們會聽話的,」青木朝我一笑,昳麗的面容在雨中愈發的勾人,然後理所當然道,「詩緒裡,我不喜歡冒牌貨,我討厭他們,嫉妒他們,但是那些冒牌貨絕不可以背叛你——他們從頭到腳,每一寸血肉都是屬於你的,就算是無用的仿制品也應該是詩緒裡丟棄掉他們!如果真的髒了——」

  他的淚痣在雨夜中莫名的耀眼,煞白皮囊襯著濃稠黑發,微彎的眼眸含著笑意,嘴裡的話卻冷漠至極。

  「[我]一定會解決掉他們——當然了,詩緒裡你不知道,這種事情才不可能發生,他們都會喜歡你的。誰也不可以,只有詩緒裡可以。」

  他輕蹭我的臉,尾音帶著撒嬌的黏膩。

  突然,頂上的雨停止,遠處卻依舊有雨滴掉落,啪嗒的響聲。

  我懵懵地抬頭,本應該離開的[青木]低斂睫羽,正舉著我掉落的雨傘,遮擋住我頭上的雨。

  他並沒有恢復記憶,厭惡青木、莫名嫉妒青木的眼一對上我的視線便倏地變得安靜,沒有任何的負面情緒。

  青木強忍住妒忌,仿佛一切以我為先,邀功一樣在我耳邊輕聲道:「你看,我就說吧。詩緒裡,我們都是你的。」

  「——我們全部都是你的。」


第74章

  雨滴降落,潮濕的氣息蔓延,另一條小道偶爾有幾人路過,卻沒有多注意這邊,有說有笑地離開。

  青木的黑發打濕垂落,幾縷貼在肌膚,上挑的眼保持著微彎的趨勢,盈出一彎清亮新月,唇畔的笑意罕見的不摻雜任何心緒,似乎僅僅是笑著,因此透出幾分縱容和順從。

  我沉默不語,看著舉傘的[青木],他的背部挺得很直,修長如竹,雨滴打在他身上,順著滑落,本就偏向艷麗的眉眼失去了攻擊性,在雨中如同玻璃制成的脆弱品。

  「……」他率先移開了目光看向地面,停頓幾秒,又不自覺移回來。

  這種人,怎麼可能初次見面就喜歡我呢?我不明白。

  我以為就算是青木真正的喜歡上我,也是度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會心動。

  時常充滿怨毒、恨戾心思的人,這麼容易就喜歡一個人嗎?

  ……很難讓人相信,特別是初次見面並不了解我的青木。

  見我半晌沒回話,青木將額頭抵在我的額頭上,拉回我的注意力。

  他微微仰頭親了一下我的唇,隨著他的動作,雨傘邊緣忽然抖落下更多的積雨,似乎是被人晃動了一下。

  青木更得意了:「詩緒裡,不信你可以試試啊?你讓他去死試試?」

  我瞬間回神,聞言頓時抽了抽嘴角,他這惡意心思都不遮攔一下的。

  我嘗試站起,膝蓋上因為動作的牽扯,滲透出鮮紅的血,破皮嚴重。

  「詩緒裡你流血了!」青木並沒有跟著站起來,反而撐著地眼睛瞪圓了看我的膝蓋。

  他的臉離我的腿很近,怪怪的,我垂下手按住他的頭頂把他推遠:「沒什麼,回去處理一下就好。」

  ……才不是,疼死我了,但是還是快離開比較好。

  「可是詩緒裡……」青木還要說什麼,雨傘倏地向前,趁我和青木分開,明黃色的傘面驟然遠離了青木,只遮住了我。

  青木被雨淋個正著,被雨水砸得閉了閉眼才睜開,抬頭對[青木]怒目而瞪:「你干什麼!還不快給我打好啊!」

  我抬眸,[青木]充耳不聞,他朝我露出一個清淺的笑,自己也在被雨淋,肌理線條流暢的修長小腿下是清瘦性感的腳踝,光著腳踩在地面。

  「詩緒裡,好冷啊。」他說道。

  最後一絲血縫在少年的腦後愈合,因為嫉妒卻不能做什麼而發疼的腦肉也同樣成為完好的大腦。

  它在徹底愈合前就在發出嘰裡咕嚕的響聲,在少年的腦中翻滾,特別是看見詩緒裡時,叫得更加厲害。

  叫得他仿佛腦子裡全是詩緒裡的名字,卻莫名的悅耳。

  我對上他的視線,那熟悉的感覺讓我知曉對方也已經恢復了記憶。

  [青木]僅僅是在腰間圍了殺人犯的外套,我指了指地上的殺人犯:「你要不把他再扒幾件……?」

  「不要,好髒。」[青木]撒嬌式拒絕,靠近了我身側,另一只沒有握傘的手牽起我的手腕攤開,我的掌心有淡淡的紅色,沒有破皮。

  「詩緒裡,他也沒有撒謊,」他的眸低垂盯著紅色塊,「就是如此啊,我們全部都會聽詩緒裡的話,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喜歡詩緒裡以外的人。」

  我吐槽:「怎麼可能啊,你不是活了這麼多年嗎?都是單身嗎?」

  「對啊對啊!」[青木]說罷又倨傲道,「詩緒裡你難道覺得以前有人配得上我嗎?醜死了,又很惡心,一碰到就感覺碰到了蛔蟲,簡直想吐。」

  雖然以前他也說過自己是初吻,但我還是不可置信道:「那你這是初戀嗎?」

  「也是最後的戀愛,」[青木]話語討巧,笑眯眯道,「我第一次戀愛的對

  像是詩緒裡真的好幸運哦!我也是詩緒裡第一次的戀愛對像吧?一定是的吧!誰能獲得詩緒裡的喜愛呢?」

  我總覺得他的笑在等待著什麼,仿佛我只要說出一個名字就能立馬被他狠狠記下。

  仔細想想,以前和他說過這種話題吧?我忘記了,他也一臉不厭其煩的樣子,於是我無所謂地回答:「對的吧。」

  初戀就是青木啊……靠,怎麼想怎麼魔幻,恐怕幾年前的我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會和非人類談戀愛。

  要不是遇見青木時是沒有獨立能力的高中生,學業必須完成,也沒有父母幫忙或者多余搬家的錢,我早跑了。

  回答完,我才發現一直跪坐在地上的另一個青木半晌沒有發出聲音,低頭,差點被嚇到。

  跪坐的青木在我無意識松開手之後,不知何時再低身彎腰,臉部靠近了膝蓋處的傷口,靠得極近,幽深的黑眸沒有任何光亮,死死凝視著,微微睜大了眼睛,眼白部分增多了一點,透出執著神經的瘆人意味。

  他的眼睛只映出那處紅色,少女新鮮的嫩肉破開皮顯露出鮮活的顏色,血在幾滴幾滴的滲出。

  我反應過來:「你干嘛啊!」

  「……詩緒裡,你流血了,」青木恢復正常,仰頭乖乖對我說,「好嚴重,再不止血就要浪費更多的血了。」

  ……在說什麼呢,應該是再不止血它就要自愈了吧……

  [青木]:「對啊,而且詩緒裡你的手掌也看著好痛——我們把他殺了吧!是他讓詩緒裡受了傷,罪該萬死!」

  我一驚:「不行!」

  [青木]遺憾地說:「好吧……詩緒裡你真的好善良,就像故事裡的勇者一樣善良——不過你可比勇者聰明多了,也不需要別人的幫助。他明明要殺了你,你還能堅守秩序……好守序,好有原則,哪兒像其他那些沒有底線的人啊,惡毒又愚蠢!」

  他熟練地吹一波彩虹屁,還踩了一腳別人——雖然我覺得他描述的被踩對像更像是自己……

  因為[青木]在與我說話,我一時不察,被一個柔軟溫熱的東西舔舐過我的膝蓋,他還咬破了舌尖,將自己的血摻進我的傷口。

  我那只腿瞬間軟了一秒,踉蹌後退一步。

  這這這這這是在干什麼啊!?

  青木舔舐掉我膝蓋上的血,終於站起,還煞有其事的舔了舔唇,想了片刻。

  頂著我驚愕的眼神和[青木]怨毒的目光,他笑著開口:「詩緒裡的血怎麼是鐵鏽味啊?」

  我:「……肯定是鐵鏽味啊!」

  青木勉為其難地思考幾秒,瞬間改變想法,興奮道:「那好吧,鐵鏽味也可以——我最喜歡鐵鏽味!」

  倒也不必…

  一旁的[青木]殷切道:「詩緒裡詩緒裡,我的是甜的啊,雖然比不上詩緒裡的,啊我的血居然不是鐵鏽味的,好可惜……可是我的血味道一點都不濃重,很好喝的,我記得詩緒裡也愛吃甜的吧,肯定會喜歡的!」

  我心累道:「哦,不太關心。」

  想要報警將那個暈倒的男生抓起來的,我扭過頭,兩個青木一左一右對我笑。

  ……這死的人都復活了肯定就不能判罪了啊……離譜。

  青木提建議:「我們把他扔進池塘裡吧!藏起來!」

  [青木]:「不要啊蠢貨!詩緒裡都說了不要殺人!……我們應該把他追詩緒裡的腳割傷扔進樹林,再往他身上割幾刀,讓他暈得更徹底一點。」

  「你割傷他不是更容易讓他清醒嗎!你才是蠢貨吧!詩緒裡,我們應該把他拖走打一頓泄憤,反正他也不敢說什麼。」

  我扯了扯嘴角,兩只耳朵持續性被灌輸大量的話語,兩個人吵了起來,嘰嘰喳喳嗶嗶叨叨的互不相讓,

  被點燃的炮仗似的,罵人也一套一套的,專挑對方痛處罵……

  哦,這也導致他們的罵人話語裡充滿了我的名字。

  什麼「詩緒裡更喜歡我啊!沒看見我衣服都沒穿嗎!我的身體才是最好看的,詩緒裡當然更喜歡我!」

  什麼「我也可以脫啊!你都淋濕了,我還有衣服遮擋,詩緒裡才不想要碰到一灘水濕漉漉的!」

  「你在胡說什麼!!這麼肮髒的衣服,詩緒裡肯定更喜歡我這副干淨的皮!」

  「你這個仿制品用著比我還低級的皮囊說什麼大話!!」

  我夾在中間宛如一個無用的裁判死魚眼看著兩人停止比賽掐架,犯規到衝出賽場。

  忽然,傘晃了一下,卻依舊穩穩籠罩住我,我眼前兩只手臂晃來晃去,他們兩個罵著罵著開始打架。

  而且由於[青木]拿著傘,兩人都不想讓我淋雨,所以都非常克制,比如[青木]僅僅是用拳頭砸向他的臉,青木也僅僅是用雙手掐住他的脖子,菜雞互啄,戰鬥力低下,村口剃頭師傅打架都比他們有氣勢……呵呵呵呵,這是在干什麼啊!

  我一把搶過我自己的傘,干脆道:「把他放在這裡算了,早晚會醒,反正他也不敢說出今天青木復活的事,說了也沒人信。」

  我說完轉身就走,身後兩人還在糾纏,誰也不想第一個放手。

  等我忍著膝蓋的痛回到家,都沒有一個青木回來——等等,既然都恢復了記憶,那麼應該只有一個青木過來。

  或者兩個人一起來,又要點兵點將?

  我洗完澡吹干頭發,穿上睡衣想要用藥塗在膝蓋傷口上,掀開褲腿一怔。

  也許是青木血的功勞,我的傷口恢復得極快,仿佛有無數的勞動力在矜矜業業地修復我的傷,不僅止了血,還跳過了結疤的過程,活躍的青木細胞在勤勤懇懇地拉扯激活我的血肉,愈合得很快。

  我愣愣看著,它們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隨即我膝蓋表面突然傳來一陣酥麻的鼓動感,有什麼東西在皮膚裡跳動著,哼哧哼哧更勤奮了。

  好詭異,我直接嚇傻了,呆滯住:「……」

  傷口在我眼皮子底下愈合,不如說因為我的注視,它們的速度愈發的快,頃刻間傷口便完好如初,只剩下一點淡紅。

  我緩緩摸到膝蓋,崩潰臉。

  ……你們修好了倒是出來啊!

  但幸好,就像上次輸入我體內的血一樣,一進入我的身體它們就開始乖巧的沉睡,並不會讓我察覺到它們半分的存在感。

  我還是頭皮發麻,忍不住用指甲邊緣撓了撓膝蓋表皮。

  忽然,門鈴響起,一聲接著一聲。

  「詩緒裡——詩緒裡——開門啊,外面好冷啊,我要感冒了,我要發燒了,我要死掉了!」

  他說一句按一下門鈴,聒噪無比。

  我收好褲腿,打開門,青木渾身濕潤,可憐兮兮的,似乎特意換了一身干淨沒有血的衣服,也照樣淋濕。

  他的黑色眼珠看向我:「詩緒裡,我把帶血的衣服燒掉了,這件衣服好醜,我好冷啊……」

  我沒有問他們兩個是怎麼分出來勝利的,側過身:「那就去洗澡。」

  在他進浴室期間,我發呆了片刻,走進廚房,在池台邊猶豫半天,青木洗完澡就闖進廚房,哼哼唧唧地從後面抱過來,頭放在我的肩頸處:「詩緒裡你就別割自己讓血出來了,它們很有用的,而且絕對不會傷害詩緒裡的。」

  我遲疑半晌,和以前不同,我慢吞吞地同意了。

  但是第二天就因為我翻閱硬紙雜志書時手指被意外割傷,下一秒就要流出幾滴鮮血。

  它們不情不願地湧出來,有幾滴順著冒出,不慎滴落在雜志上,砸出

  一朵小花,而我的傷口依舊很快復原成一道淺淺的痕跡,剩余的它們沒有及時地在最後快愈合的時候鑽進我的皮膚,只能遵循重力冷不丁滴落。

  青木細胞們似乎懵了懵,原地急切地打著轉,形成一個旋轉小紅點。

  我:「……」

  意外,這是意外。

  青木毫不猶豫地將它們銷毀。

  去往學校,昨天的事半點風聲都沒有,那個男生也應該按耐下去了?青木依然是那個風雲前輩,可是卻完全暴露出本性,那些本就痴迷的人們沒有半分不喜,照樣追逐著他。

  我在課間收拾好書本,才想起昨天的話。

  ……真的能嗎?那樣放肆地對待沒有記憶的青木,總覺得讓我發怵。

  高中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樣的?

  貌似是他進來在講台上做自我介紹,當時少年還是漂亮和善的形像,含笑說完在班級裡不著痕跡地巡視了一周。

  他就像看其他人一樣看向了我,下一秒又掠過,沒有對任何人顯露出特殊的留意。

  他特別擅長拉近關系,在短短時間內就能讓所有人叫他富江,而他也同樣叫著別人的姓名而非姓氏。

  唯獨沒有靠近過他的我,依然頂著間織的疏離稱呼。

  他一直和其他人一樣,叫我間織。

  在班級的人瘋狂殺人之後,才忽然改口,笑著稱呼我詩緒裡。

  所以我才對於青木的話將信將疑。

  ……怎麼可能第一次見面就能聽話呢?

  我抱著書走出教室,在靠近校門口的場地聚集了一群人,一個身穿貼身馬甲內搭襯衫的矜貴少爺站在中間,他身旁是唯唯諾諾的服侍他的人。

  我內心一突,發覺不妙。

  果然,那是青木。

  我看著那佣人的面貌,想起是前段時間在壽司店碰見的那個——不怪我記憶力好,而是記憶太深刻不得不記住。

  是沒有記憶的青木。

  周圍的學生一股腦湧上去,興奮道:「青木前輩!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來上課的!」

  ……他的確打算不上自己的課,屁顛屁顛跟著我的,但是早上我拒絕了還讓他快滾去上課,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著嶄新的教材出門。

  也就是說我認識的青木還在教室裡才對。

  那陌生的青木聞言挑了挑眉,佣人似乎欲言又止,他輕飄飄瞥對方一眼視作警告,佣人立刻怯懦地低下頭。

  青木轉頭,非常自然地一笑:「是啊,偶爾也要看看教室長什麼樣子吧?我可是才捐贈了幾棟教學宿舍樓的錢。」

  「天吶!我從不知道富江前輩你那麼有錢!」

  「好慷慨!教授領導們應該把那棟樓以富江同學的名字命名!」

  他們吵鬧著,恭維著,雙眼一錯不錯地盈滿貪念地注視著少年。

  我仔細在遠處觀察青木的神情。

  他眼底藏匿著鄙夷,似乎在嘲笑這些蠢人居然就這樣被他瞞天過海。

  他沒有讀取大學青木的記憶,他選擇了直接冒名頂替。

  青木被圍堵得煩悶,很快不耐煩地說道:「你們沒有自己的事情做嗎?別擋我的路,空氣都變得不好呼吸了。」

  那些人只能留戀地看著青木離開。

  我臉一繃。

  他在向著大學青木上課的教學樓方向走。

  ……他們可能會碰面的吧?麻煩肯定很多,光是他們兩人的狂熱追求者都可能追著對面的青木殺,而我作為大學青木的同居人,很有可能會被牽連進去,或者被發現。

  我的手心出了一層薄汗。

  青木邊走邊左右環顧,不經意間觸碰到我的視線,他狀似不在乎地收回目光,看向別處。

  事實上,我有點害怕,最好的辦法是直接上前阻止他的路程。

  但陌生的青木加上他隨心所欲的屬性和瘋狂的跟隨者,是未知的危險。

  要不……我只是悄悄跟上去看看?更保險一些。我欲哭無淚,慫慫地想到。

  我剛要踏出一步,他又狀似不經意地轉過來,目光撞到了一起。

  青木一愣,隨即勾起一抹笑,傲氣得很,滿臉寫著「你也在看我啊」矜持的得意。

  他走過來。

  ……等等等等等等,怎麼走過來了?!

  我一驚,後退幾步,下意識轉頭就快步離開。

  青木:「……」

  他轉頭向佣人嘲笑道:「那家伙不會以為我是在走向她吧?」

  「富江少爺肯定不會的……」佣人諾諾地應答。

  就算是這樣,青木也依然重復加重,不分青紅皂白道:「我不是在走向她,你眼瞎嗎!」

  「對、對不起富江少爺……」

  「滾開!別跟著我,我自己走!」他也跟著遠去,卻赫然是剛剛那個少女離開的方向。

  ……

  我原本還專門挑人多的地方走,卻意外碰見昨天的男生在人群中低頭,左右尋找的模樣,他的眼眶深陷,眼珠是熟悉的亢奮。

  我停住腳步,急忙調轉方向,撞向趕過來的一人。

  沒有多大的衝擊力,他卻皺眉摸了摸胸口:「好痛啊,你就是這麼對待給你們學校捐贈了幾棟樓的人嗎……」

  他狠厲的尾音在我抬頭看他時莫名其妙虛弱下去,顯得氣勢中途不足,很是奇怪。

  這時兩個危機相撞,自然是緊迫感更強的那個殺人犯更令人警惕,而且恐怕青木也會被誤殺,我趕忙道:「我們快離開這裡。」

  「……哈?我們才第二次見面吧?為什麼要聽你的?」

  他居然把第一次那麼粗淺的見面記得清清楚楚,次數沒有任何錯。

  青木看了我幾眼,笑道:「你到底在干什麼啊?我跟你說,我可是看第一次見面時你突然出現看我,打斷我吃壽司,才捐款給這個破學校打探你……不對,我沒有打探你,我只是那天被你打擾了吃壽司的樂趣而已!你為了補償必須告訴我名字!等等,你為什麼不看我?你在看什……」

  雖然他努力想說些垃圾話,但好像並不行,說出的話都是很平常的威懾力近乎零的普通話語,而少年似乎沒有發現這一點,還自認為自己對她說話很嚴厲了。

  標准隱形降低,對於別人刺耳惡毒的話,到她這裡就是常規的不罵人的普通句子,青木還一邊說一邊猶豫著。

  第一次對話,想要深交利用的話他一般會偽裝一點,現在會不會太過了?青木不自覺想到。

  但是那些話都仿佛是脫口而出,完全不受控制,他心髒鼓噪著,令他的嘴巴也跟著失控。

  我急到快哭了,眼看那個殺人犯就要一路走過來,我直接打斷青木的話,也不顧什麼陌生青木的隱形危險了,下意識用了更熟練的語氣:「不要廢話!快跟我走!」

  青木被吼到微微瞪圓了眼睛,話鋒卻一轉,本能道:「……好啊。」

  「——!?」他似乎對自己剛剛的應答十分吃驚。

  我拉著他跑走,帶著發光體一樣的青木,自然是專門向無人的地方跑更安全,潛在犯人更少。

  青木很容易就跟著我跑了。

  我拉著他從另一個更小的人煙稀少的校門跑出去。

  一直到一處小巷路口才停下。

  我喘著氣丟開他的手——沒丟開。

  我幽幽地看著我們相交疊的手,天地良心,我開始時只是禮貌性握著他手腕的。

  青木現在卻握著

  我的手心不撒手。

  我甩了甩。

  他的手執著地黏著,跟著我晃動的手臂晃動。

  青木看一眼相握的兩只手,也疑惑地皺了皺眉,想了想干脆從心,然後移開視線,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狡猾地無視到底,一開口就是:「……我剛剛那些不是廢話!」

  我:「……」

  對不起,完全沒聽你剛剛說話的內容。


第75章

  幾日之前,一處金碧輝煌的奢華餐廳,眾人清場,全部的工作人員此刻只圍著一個人轉。

  黑發少年和一對打扮精致的中年男女在中央站立,那對夫妻似乎是少年的父母角色,卻滿臉低微的討好。

  比起一個家庭,更像是服侍與被服侍的關系。

  青木的神色有點煩躁,這幾日他一直挺煩躁。

  就像是什麼堵塞著心髒,令血液停滯不前,悶悶不樂,莫名的情緒得不到宣泄。

  如同橫衝直撞的野獸,他只得把脾氣發在別人身上,他一貫如此,眾人也僅僅心甘情願地受著,小心翼翼地伺候。

  在東京,有錢人多的是,有權有勢的人更是遍地走,青木富江混跡了遍,搜刮了無數財富,權勢他反而沒什麼興趣,因為對於他來說,那更是輕而易舉能得到的東西——讓那些人成為忠誠的毫無尊嚴的狗,太簡單。

  但他也對責任和工作沒什麼興趣,所以從未擔任過任何高層職位,要不然從以前到現在,這個世界早被富江這種生物玩弄得殘破不堪。

  世界法則給予他詭異的魔性身體與體質,也同樣給予他漏洞百出的性格和弱點。

  冷靜、理智、那些令人懼怕的幕後黑手型反派角色從不是青木富江,他更像是性格惡劣卑鄙、毫無自知之明的小人。

  青木眉眼不耐:「怎麼還是這個地方?都吃膩了。」

  「他們出了新品,而且還換了一個在國外進修過的大廚。」中年女人笑道。

  「對啊,看你這幾天都沒怎麼吃東西,心情不好。來試試這裡的吧。」中年男人說道。

  「富江少爺,新來的大廚一定會讓你滿意的。」經理陪笑道,眼睛在少年臉上流轉幾秒,就被中年女人瞪視,急忙低下頭。

  「對啊,就試試吧。」中年女人轉頭,陰惻惻的臉色收斂,軟下來勸告。

  青木沒什麼表情,神色淡然地坐下,中年夫妻在他對面刻意營造出關心融洽的氛圍,細細的談話,他不理人也能自顧自關心下去。

  青木盯著白色盤,睫羽低斂,從側面的服務員看來是密長纖細的鴉色,帶著跳躍的燈光,展現出黑曜石般的精致微光。

  那張臉,那張屬於少女的年輕面龐,這幾日一直在他腦海中盤旋,憤怒發脾氣驅散不掉,刻意睡覺她又會悄然入夢,弄不清楚的情緒在心髒間無限放大,逐漸形成白色的絲線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操縱著他質問那天的佣人:「我要你去找那天的人到底是誰!」

  這無疑是極其困難的工作。佣人只認為他心血來潮想要折磨一個無辜的少女,卻不得不聽命,最後只問出那人來自M大學。

  餐廳內,青木動作優雅,不是教科書式的標准,而是帶著自己的風格與隨性,階級性的腐爛高貴是刻進他骨子裡的東西,切割開牛排,他想起切割人肉的觸感,可比牛排脆弱,便愉悅地哼笑一聲。

  周圍人以為他終於滿意,紛紛松了口氣。

  他卻吃了幾口就扔下叉子與銀刀,拋棄偽裝的禮儀,頤指氣使道:「我要給M大捐款。你給我去辦,我可不想丟人,記得數目大一點,你應該有的吧?要不然就太廢物了,不配站在我面前。」

  「當然有了。富江,你是我兒子,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中年男人連連稱好,周圍人不住誇贊富江少爺的慷慨大方。

  青木原來聽那些誇贊的話都是倨傲享受地聽,慢悠悠笑著說他們還算有眼光,但現在卻莫名躁動。

  因為他們誇贊的舉動是他所不能控制的結果,充滿了不確定性和無數疑問。

  夜晚,青木又一次失眠,在床上輾轉反側。

  不知為何,隨著時間的推移,驚鴻一瞥的少女的臉在他心底愈發清晰,現在連她臉上的細小絨毛都能看清。

  ……什麼啊!可惡……一定是今天的食物太過難吃!

  青木難耐地摳挖著面部。

  情緒無法疏解。

  逐漸,白皙臉上流下血滴,他仿若無事地繼續憤怒地發泄。

  心髒依舊在忠誠地鼓鼓跳動著,以一種激烈的頻率驅使他快點去見面。

  青木隨心而欲,當然會去見,但並不代表他能忍受這股陌生的躁動。

  ……

  黑暗籠罩的別墅,佣人束田在地下室的睡房被樓上的動靜驚醒。

  肯定又是富江少爺在發脾氣,這幾天富江少爺已經驅逐了無數的下人,還踢傷了一個冒犯他的佣人,放狗咬。

  束田戰戰兢兢片刻,還是怕明天那個任性的少年會因為自己沒有去看望,收拾殘局,而無理取鬧地將錯誤歸結到他的頭上,所以束田猶豫片刻,還是舉著手電筒出去。

  偌大的空間,只有廚房亮著燈,門被虛掩著,束田的眼睛湊在門縫間,剛要叫富江少爺,便被眼前的場景狠狠釘在原地,驚駭地瞪大眼睛。

  血流成河,動脈的血能飛濺到頂上的天花板,廚房到處都是潑墨狀的血,紅色密布,詭異的切割肉的聲音在輕響。

  那個剛復活的黑發的少年剝開自己的胸口,透過血肉與肋骨,注視著跳動的心髒。

  鮮活的、紅色的肉塊在振動。

  沒有任何奇怪的東西在啃噬,那怎麼會覺得心癢難耐?

  青木有痛感,但並不懼怕,討厭的是別人給予的。作為非人的怪物,此時,他僅僅是皺起眉頭,將皮肉重新蓋上。

  細胞在迅速拉扯著筋肉,彌補著傷口。

  青木站起身,吃下廚房遺留的糕點。

  復原速度愈發的快,幾乎是瞬間痊愈。

  束田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懼怕、恐懼、雙腿顫抖——但隱秘生出的妄念令他站在原地,眼白增加到露出血絲死死盯著對方。

  ……這是,什麼?

  青木毫無顧忌地走出去,瞥一眼驚愕的束田,漠然道:「把廚房收拾干淨,擦血的東西燒掉,我不想看到它。」

  「……好。」

  束田顫抖著偷偷望向他離開的背影。

  在地面拉長的黑影時刻隨行,少年消失在視野裡。

  與此相反的,是房間裡驟然發出的巨響和突然對裝飾品發難的謾罵聲。

  明天恐怕又是遷怒式的一輪驅逐。

  我們從學校逃走以後,這個陌生的青木固執地不松手,還又問了一遍:「……我在問你名字!你難道沒有名字嗎?未命名?」

  可怕的是,他的神情是認真的。

  我無語片刻:「你先松開手。」

  青木看我幾眼,倏地勾起一抹笑:「你不覺得我的手握著很舒服嗎?」

  手身修長、骨肉勻稱、皮膚細膩無比,羊脂白玉般。

  我搬出老一套說辭:「不了,我有男朋友。不想握別的男生的手。」

  此話一出,他微微一怔,我掙脫成功。

  青木扯出一個笑:「男朋友?」

  我嗯了一聲,想著學校裡到處找人的殺人犯,現在大學裡的青木應該已經下課,想了想,我還是決定謹慎地回去一次。

  畢竟不能一直躲他,我還要上課呢。

  我誠懇道:「那麼就在這裡分開吧。再見。」

  「……」他的面容扭曲一秒。

  我沒發現,轉身想要離開,下一秒,手腕被拽住。

  他已然換了一副面孔,熱心地笑道:「你剛剛在躲一個人吧?他肯定要傷害你,都這樣了你的男朋友都沒有解決掉,想必也是廢物一個,還不如拉著我去。」

  我對於他直白嘲諷我男朋友是廢物一事沒什麼想法,只沉默片刻:「……」

  拉你去當肉盾嗎。

  我有點好奇,就像昨天青木對我說的那樣,難道真的每一個陌生青木都對我沒有攻擊性嗎?

  ……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青木富江本性如此,幾乎每個和他有所牽扯的人都遭受過他的攻擊性言論,甚至還有他追隨者的暴力。

  我真切地提問:「你為什麼非要跟著我?」

  青木剛剛令人無法控制的狀態收回,他無法理解就干脆不去理解,頃刻間恢復以前的樣子,裝模作樣地皺眉擔憂道:「因為你看起來就很弱啊,我可是來你們學校做善事的。而且我……」

  他的神情悲戚:「我的父母時常對我打罵,認為我沒有資格繼承他們的財產,我看起來光鮮亮麗,實則過得很不好,你看見剛才跟著我的那個佣人了嗎?那是監視我的啊!恐怕現在已經跟那對殘暴的夫妻通風報信……」

  他似乎想起什麼悲慘的經歷,淚水瞬間湧出,渾身細細的顫抖起來,陷進夢魘一般。

  我安靜地看著,誠懇道:「……這樣啊,要不你報警吧。」

  「是真的啊!」青木急切說道,見我不信立刻換了話題,「而且小姐你怎麼不找你男朋友幫忙呢?肯定是他無能吧!無力對抗一個人。帶上我起碼多一份力量,我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幫助你……小姐你真的很可憐。」

  「……謝謝。」

  [青木]在戰鬥力上的確無能,但是他可以充當吸引小怪的防御線……

  我沒辦法甩掉他,於是只能一起再回學校。

  在校門口,警車已經到達,我僵硬住,立刻停止步伐。

  ……不會吧?應該沒有那麼快吧??

  醫院的救護車也在校門口停止,一個擔架被醫生抬出,蓋上了白布,分不清是何人。

  但遠處的人群劇烈的反應已經能說明一些事情,那個行凶的男生被幾個人合力打著,其余人不打僅僅是擠不進去。

  「等等!!不要衝動!」幾名警察攔住他們。

  那個殺人犯被打得不成樣子,眼珠有一顆呈現爆裂的形態。

  他也被擔架抬走。

  我們站的位置沒被人發現,我咬著唇,在思索。

  ……青木死亡,在眾目睽睽之下,他肯定會被推向太平間。

  我應該去醫院悄悄認領他的屍體,至少別讓他在太平間詐屍啊喂?!

  走出一步,肩膀被按住,身旁的青木含笑道:「那是你男朋友嗎?死透了吧?可以哭出來哦。」

  「東京墓地很貴的,就算是郊區也是價格不菲,我可以給你前男友提供一個良好環境的墓地。」

  他狀似善解人意。

  ……喂,怎麼後面就變成前男友了啊。

  我沒看見那個被帶走的青木的屍體,所以哭不出來,干巴巴望著他。

  青木看著我,安靜幾秒,黑色的眸驀地微彎,愉悅極了:「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小姐你根本沒那麼喜歡那個廢物男人,也是,那種輕易就被殺死不能再回來的男人有什麼好的呢,他還讓小姐產生了一絲傷心,真是罪該萬死!那種人死後應該下地獄!」

  ……又轉換成廢物男人了。

  遠處的一個佣人束田眼尖地看見猖狂大笑的青木,急匆匆趕過來:「少爺……我們快走吧,這裡很危險……」

  眼前的中年男人仿佛徹夜未眠,精神狀態萎靡不振,眼睛一望見青木卻驟然迸發出光亮。

  駭人的光亮。

  青木側頭對我笑道:「小姐也來我家做客吧?畢竟才失去了一個垃圾男人,值得慶祝。」

  我無語住:「如果我說我傷心呢。」

  「那更應該過來,」他輕聲,勾唇笑著,唇角弧度調整出蠱惑感,淚痣似乎成為漩渦,不斷引人深入。

  青木最大的武器就是他的外貌,也最會利用這一點。

  少年傾身彎腰,特意靠近,那黑色碎發幾乎要碰到我的額頭,濃稠黑眸泛著碎光,昳麗面容散發出更惑人的艷。

  他冰涼細膩的指腹碰到我干燥的眼尾,聲音極其的悅耳,輕緩地說道:「解決傷心的最好辦法當然是找一個新的更好的人。我最會安慰人了。」

  我:「……不了吧。」

  青木不甘心地直起身:「那讓我送你去醫院,看看那醜陋的屍體。束田,去開車。」

  「……少爺,車是另一個司機開過來的,我不清楚位置。」

  「廢物!」

  他不耐地罵了句,走上前帶路,對我說道:「那小姐就在這裡等著。」

  我站在原地等,足足等了二十分鐘他都沒有過來。

  我疑惑地朝他們離開的方向走了幾步。

  一個遮遮掩掩的男人從一處小巷子裡跑出,倉皇逃竄。

  熟悉的佣人裝扮讓我心生不詳,頓了幾秒,謹慎地慢吞吞挪步靠近。

  小巷子通往另一條大道,因為另一條聯通大道的竣工,這裡平時再沒人來訪,堆積著肮髒的垃圾,潮濕陰涼。

  我立在盡頭,差點腿軟摔倒。

  身穿馬甲的精致少年已然倒在地面,他四肢的衣物被割爛——包括皮肉,有人將他的部分皮剖開,因為不熟練,切下來幾塊肉。

  他的手臂突然彈動一秒。

  我嚇了一跳,眼睜睜看著少年復活,如同蹣跚學步般緩慢勉強的晃悠悠站起,他左眼下的淚痣地方的皮也被剝走,徒留左眼眼球在鮮紅眼眶裡轉動。

  那顆黑沉的眼珠一轉,看見嚇得呆傻的我。

  於是他走過來。

  腿也被打折一條,軟塌塌的,走路很是不便,一瘸一拐地前行,喪屍一樣緩慢而詭異,筋肉暴露的手臂血管清晰可見,紫色紅色密布其上。

  期間他撞向牆壁,又恍若未覺地站直繼續走,那雙眼睛一直凝視著我。

  我的腿被釘在原地,眼淚奪眶而出,下意識屏住呼吸,直到喘不過來,立刻深呼口氣。

  ……等等,不要怕不要怕,萬一呢?

  ……萬一陌生的青木真的沒有攻擊性呢?

  所以不要怕啊嗚嗚嗚嗚嗚嗚

  沒什麼!沒什麼!他都這樣了,可以一拳打倒!所以不需要害怕,不用怕不用怕!

  青木靠近之後,似乎在仔細端詳我的面容,非人的一面顯露,觀察的姿態更像是一個生物在認識另一個生物,也像是動物用轉動獸眼來安靜的觀察,充滿純然的好奇,他先是用被剝開皮的手摸了摸我濕潤的臉。

  鮮活的筋肉觸感,在我臉上留下一串的血痕。

  我連拍都不敢拍開,抬著頭看著他,淚水模糊了視線,努力站直了不跌倒,渾身只有本能的細顫。

  他裸露在外的左眼一旦向下看,弧度比普通的眼睛更大,幾乎是帶動了眼眶周邊的血肉一般。

  「你看……我就說我更好,」他卻異常執著於與我男友的比較,「我怎麼樣都不會死……我比他好得多……」

  他靠得更近,血肉手掌捧著我的臉,他的血居然是特別好聞的味道,盈滿我的鼻尖,濕潤的黏膩血沾滿我的臉龐。

  我瞬間繃不住了,嗚嗚哭起來,哭得很慘,宛如電影院裡,一部恐怖電影面前不能離場的觀眾。

  「我有……用不盡的……財富……」青木的聲音嘶啞卡頓,「我是最漂亮的人……我還有……不死的身體,隨便怎麼對待……」

  我半晌才敢鼓起勇氣回話,哽咽著說道:「…這…這是什麼意思……」

  他的臉部在復原,轉動了一秒眼珠:「我比那個垃圾好的意思……」

  他的手在動,按我的臉,我嗚嗚再哭起來:「……什麼意思啊……你能不能先長出來皮再說話啊嗚嗚嗚嗚嗚」

  「……我不知道……」青木忽然疑惑道,「……我的心髒,還有大腦……渾身都在叫。」

  他的耳畔充滿了自己肉塊興奮的鼓動、大腦激動的滑動聲、心髒劇烈的振動、骨骼在咯吱咯吱發出移位再復原的詭異輕響、血經過血管時發出的激烈尖叫。

  每一個部分都在暢快淋漓地叫,似乎在抒發自己的情緒,或者只是單純地想引起少女的注意。

  可是只有他聽得見,恍惚間成了自己的幻聽錯覺——可能就是錯覺,是他無意間指使了器官髒體、白骨腦肉,發泄著不斷湧動的陌生感情。

  他的身體在歡慶鼓舞,在激動興奮,如同碰見花的怪物,四處躁動地跳躍。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我耳邊只有我的哭聲和他斷斷續續的聲音。

  青木還未產生戀愛時的喜悅卻先產生了嫉妒:「……小姐……你那麼可憐,都是那個垃圾導致的……我比他好多了……」

  他執著的話仿佛就是一個有記憶的青木的撒嬌,感情同樣的濃烈。

  我顫巍巍提醒他:「我們……才第二次見面啊……不太熟……」

  「對啊……才第二次見面……」青木也困惑道,他的眼珠逐漸被新生的血肉重新包裹,「第二次見面的話……按照小姐這種程度……」

  漫長的沉默。

  等聲帶完全恢復,他得出結論,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甚至覺得第二次才這樣太慢。

  「都第二次見面了,誰都會覺得小姐可愛的吧?除非是聾子瞎子無能的垃圾。」

  「對了,」恢復如初的青木含笑,指腹揩拭掉我的眼淚,「那個蠢貨已經死掉,還不如考慮我,怎麼樣都不會死,死了也會爬到小姐身邊,也肯定比他好看……怎麼想都是我最好啊!」

  我看著他,努力抑制住剩余的懼意,對於決定之後的事情我也從不會退縮,比如驗證真假。

  ……所以,青木說的話可能是真的。

  我直接問道:「你喜歡我嗎?」

  青木一愣,繼而興奮地回答:「當然。」

  「從一開始?」

  「當然!沒有對小姐你一見鐘情的人恐怕都是瞎子或者沒有審美的垃圾吧!」

  「……」他的身體已復原,我再也不恐懼,頓了幾秒,穩了穩剛剛被嚇得紊亂的心神。

  「我叫間織詩緒裡。」

  「連名字都這麼特殊好聽!」他吹彩虹屁,「讀音真可愛啊,沒有人不喜歡的吧。」

  我從來沒有主動讓他恢復記憶的想法,只是嘗試地說道:「現在我要去醫院。」

  「當然了!」

  「你不用去。」

  「……可是」

  「你不用去。」我重復,仰著頭,抑制住內心的忐忑,控制住自己不要移開視線,一直小心地觀察他。

  青木又說了幾句,見謊言與裝可憐都沒用,想了想,最終不甘不願地說道:「……可以。」

  印證落地,我幾乎是驚奇地看了他幾眼。

  青木還是在不爽地企圖說服我,但沒有任性妄為,自顧自決定,想說服我的前提自然是以我的決定為標准。

  ……不可置信,這家伙居然真的在聽話。

  而且他自己好像並沒有發現?


第76章

  他的面龐徹底恢復,衣裳倒是狼狽不堪,沾染著鮮血,就像剛剛逃殺成功的損傷少年。

  我不知道他是否能一直聽話,猶疑道:「那我走了?」

  「……」青木眼睛立刻粘人地注視,眉毛微微下撇,動用面部的每一寸肌膚,構建出哀求的神情。

  沒有人能逃過他的刻意引誘,世界上絕佳的陷阱。

  我動容了,也許是對每一個青木都可能會順從我的事實感到震驚,縱容閾值又提高了不少。

  所以我不由得對青木產生一些擔憂,他總是愚蠢的,根本不懂什麼善後,提議道:「你還是先把那個要殺你的人抓住吧。」

  「間織,詩緒裡,」他順滑地改了稱呼,笑道,「你是在擔心我嗎?我當然知道啦,我從不會放過那些蠢貨。」

  哦,也是。對不起,我忘記你也是睚眥必報的類型了。

  我:「那我走了?」

  青木:「我送你吧!」

  我並不想讓他和醫院的另一個青木見面,更何況……他也沒有記憶。

  以前那些[青木]總是很容易就找回了記憶。

  這一個,似乎,好像,貌似,他錯過時間點了。

  青木興致勃勃地笑著,如同等待遛彎的犬類,就差一條螺旋搖擺的毛絨尾巴。

  他的確錯過了那股靈感。

  [青木富江]對於[間織詩緒裡]名字的反應就跟狗看到骨頭一樣,一聽到就能興奮地極速跑來。

  那是心髒上一瞬間的收縮,還有少女平靜不加掩飾的目光,能讓他模糊意識到他可能與她相識,於是順利地恢復了記憶。

  可是此刻的青木,正處於情竇初開的激烈反應中,剛剛復活的身體只憑借著本能靠近,耳朵正被聒噪的器官吵鬧個不停,沉浸在初次墜入愛河的體驗裡,加上詩緒裡突兀的問話,怪物的注意力一瞬間被吸引到別處,也就錯過了那股似有若無的感念。

  至少現在,他躁動不已、不斷發熱的大腦失去了思考能力。

  我疑惑道:「你怎麼送我?」

  青木:「我叫司機開車送!」

  我木著臉:「不了吧,你上個司機還想要殺了你呢,這次的萬一牽連上我怎麼辦?」

  「唔……」

  他露出企圖蒙混過關的討巧笑容,褪去成熟的誘惑,帶著幾分可愛。

  就知道你壓根沒有想過。

  「還有,」我認真道,「我有男朋友了,雖然那個[男朋友]死了,但是嚴格意義上來說還有,所以我們不能在一起,再見。」

  「?」青木笑容一僵,想要顯露出扭曲的神色,但很快控制住了自己。

  「我知道啊——」

  他輕飄飄道。

  我都覺得我剛剛的發言有點奇怪,就像是備胎眾多似的,正皺眉思考。

  青木卻毫不在意,很是自然,仿佛我備胎多,男朋友一個接一個無縫銜接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青木:「那加我一個怎麼了?」

  我神色復雜,隨便找了個理由:「那就太多了。」

  「……我再怎麼樣也抵得上任何人啊。他們才比不上我。」青木生悶氣地看向別處,腮幫子因為抿唇的動作而輕微鼓起。

  我沒時間再和他說話,趕公交車去的醫院。

  路上正思索我是以什麼身份去認領「屍體」。

  女朋友應該不行,親人信任度更高吧?

  趕到醫院,我問護士今天送進來的m大學的被刺死的人的屍體在哪裡?

  「啊你是指那個少年啊?已經被家屬認領了,他的表現挺悲傷的,真是可憐啊。」

  「……什麼?」

  我呆愣地看著護士笑了笑,指了指方向就抱著一堆文件離開。

  我猶豫片刻,慢慢走向屍體所在的房間。

  白布蓋著的擔架,可能是試圖搶救了一會兒,依舊失敗,就停靠在手術間附近,一個成年人正神神叨叨地坐在椅子上念著什麼。

  我只聽到富江兩個字。

  他應該就是冒充青木親人的人。

  也不一定。我又想到。也許是收養另一個青木的人,將這個死亡的青木認錯了。

  總之,不是我能輕易插手的事情。被青木吸引的人都會逐漸變成一個瘋子,瘋子無所顧忌、連力氣都會變得比平常人大,兩個成年男子前來可能都無法抵擋。

  更何況是我。

  青木擁有無數次的生命,我只有一次。

  我可真夠怯弱自私的。我想到。雖然一開始就表明了這一點,但總會偶爾想起。

  面對青木的死亡並不難。

  不可憐他,不同情他也不難。

  對於青木以死亡來繁衍的生存方式視而不見也同樣不難。

  一切的基礎都是基於我對他的喜歡並不像常人那般尋常。

  我喜歡他,只因為他表現出愛我,肯為我付出一切。

  我清楚地知道這一點,青木也應該清晰地知曉,他甚至利用了這一點。

  我們之間的緣線,橫亙著無數青木死亡的經歷,只有血淋淋的事實才會撼動我的內心,讓我真切地去相信他所言非虛。

  言語中的愛意只能聊以慰藉,毫無安全感可言,只有做出的事實,才會產生絕佳的信任感。

  這就是怪物的好處吧。

  能夠完成驗證,取得一個習慣龜縮的人的信任,而自己依舊存在著,去喜悅地摘取成果。

  或許換一個人來,早就不忍心青木的一次次死亡了,可是我就可以,所以我沒有被拖入泥潭,被吞噬殆盡。

  膽怯懦弱的恐懼與理智的控心在身體裡相互依存著,仿佛天生如此。

  那男人抬起頭,望向我。

  我頓了頓,盡量保持平靜:「你好,我是青木的同學,可以看看他嗎?」

  他布滿血絲的眼觀察著我,半晌,才松口:「……可以。」

  我走向擔架。

  掀開白布,是死亡的青木。

  我扯了扯嘴角。

  也對,現在他可能也知道在大庭廣眾之下不能輕易復活。

  ……或者是餓肚子的狀態,能量速度補充不夠?我記得早上沒有吃早飯就去學校了。

  死去的少年面色愈發的蒼白,如同脆弱的白紙,眉眼間是沉沉的死氣,但依靠他的外貌,就算是死亡也宛如一個精致的人偶,沒有生命體征的美麗之物。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瞼。

  並沒有轉動的痕跡,真的沒有復活跡像。

  「……我可以問問青木同學會被怎麼處理嗎?」

  「土葬。找個墓地。」

  ……行吧,不是火葬就可以。

  隨著時間增加,那男人的眼神逐漸不善,我的第六感在發出警告,立刻十分懂識務的提出離開。

  就像對待每一個死亡的青木一樣,我並沒有表現出特殊的關愛,沒有問在哪個地方埋葬。

  我回到家,意外地發現青木已經在沙發上躺著吃薯片。

  他有鑰匙,雖然不知道哪裡來的。

  「詩緒裡!」他從沙發上彈坐起來,一把抱住了我,撒嬌道,「你不知道我從鎮裡趕過來有多辛苦!不知好歹的人好多——都是我和詩緒裡見面的絆腳石!」

  哦……是原來城市的青木啊。

  我回抱住,他得寸進尺地在我側頸上舔舐起來。

  「……

  好多贗品的味道。」青木突然沉聲道,又恢復正常,哼哼唧唧一陣,「好想你啊詩緒裡。」

  他急不可耐地親吻,就像黏糊的動物,鼻息間帶著特意放大的哼聲,尾音上勾,酥麻一片。

  青木先在口腔裡舔過每一處,再仔仔細細地重復。

  我忍不住揪住他的頭發,悶哼出聲。

  「詩緒裡……詩緒裡生日快到了吧?」過了許久,青木才退出來,唇畔依舊親昵地挨著我的唇,說話間輕微的振動清晰地傳遞。

  「……」我沒有回答,腦子被吻得懵懵的,濕熱的呼吸在我們之間沾染,皮膚上有水汽的濕痕。

  他也不急,再哼哼地用鼻尖蹭我的臉,黑色眼瞳裡掀起泥潭的蠕動。

  「……為詩緒裡過生日的,一定是我。」

  「……」我才反應過來。

  什麼意思……?不會是要打架的意思吧?我想了想,不是我該插手的地方,只道:「我也不會怎麼過。」

  「不要不要不要,上次生日我就沒有陪詩緒裡過——完全忘記了詩緒裡會出生會長大了!是脆弱的人類。」他含笑,親我的眼睛。

  「詩緒裡,會長大啊。」青木黏稠的音調,暗含莫名的興奮,他每次都會為少女的生命力而感到顫動。

  我完全搞不懂他的點,青木甚至在細細的顫抖著,舔舐我的唇,緊繃著身軀直至控制不住產生顫栗,聲線尾音扭曲,白皙面上浸出不正常的酡紅,儼然已經是激動到無以復加的狀態。

  「……」我推開他,「你是變態嗎。」

  他終於消停,我就和青木一起去超市購買東西。

  將醫院裡的屍體土葬之後,那個自稱是青木親屬的中年男人並不是找了處合法墓地,而是將青木埋葬在荒郊野嶺。

  他吐出一口煙,望著眼前的小土坡,突然,張狂大笑幾聲:「哈哈哈哈哈哈!!活該!你就該被蟲豸咬死!」

  男人泄憤地踢了幾腳,作為千千萬萬個被富江摧毀人生的人之一,他渾渾噩噩地揚長而去,沒有家庭,沒有錢財,甚至身負牢獄之災,精神上時常出現問題,很快便死在一個寂靜的夜晚。

  而就在青木被埋葬的當日,一個戴著眼鏡的人氣喘吁吁地走上山林,進行鍛煉。

  忽然,他聽見一絲虛弱的喊聲,循聲走去,卻發現在一個土坡裡,一個少年露出狼狽的肩以上的部位,其下全被埋進了土裡,他閉著眼,死亡狀態,明顯不是他發出的喊聲。

  可是他很美,波川從未見過這麼美的人。

  但那道喊聲還在繼續。

  「在這裡啊……在下面啊……瞎子嗎……」

  細細小小的聲音從土裡傳出。

  「……」波川一愣,不知從哪裡湧出的勇氣,他徒手開始挖土壤。

  少年胸口逐漸冒出,他穿著衣物,但此刻胸口的衣料破了個大洞,在衣洞裡的胸膛上,生長出一顆鮮活的頭顱,他的脖頸與屍體的胸膛連接,血肉拉長,而面容和死去的少年的長相一模一樣。

  「啊!!?!」波川被嚇倒在地,大驚失色。

  「吵什麼吵!」那顆頭顱罵罵咧咧,呸出吃進去的土壤,黑色的眼睛惡劣地轉向波川,忽然垂淚,「快來,快幫我從這具身體上脫離出來……只有你能幫助我了……」

  這是個怪物。

  毫無疑問。

  波川盯視著那少年哭泣的臉,不知為何,渾身的顫抖恐懼驀地盡數褪下,他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對啊,這裡只有他能幫助他,幫幫又如何呢?這是救人性命啊。

  怪物如同一個漩渦,吸引著人忽略全部來靠近。

  波川情不自禁地依照他的指令,將那顆頭顱從少年身

  體上切割下來。

  他將那顆頭帶回了家,一路上遮遮掩掩。

  還算幸運,沒被人發現,頭顱也很安靜,但在等待紅綠燈時,那顆被他裝在袋子裡的腦袋突然躁動起來,害得他不得不隔著袋子按住它。

  一些離得近的人聽見動靜,回頭好奇地看過去,見沒有什麼事就轉回去。

  人群中只有一個才從超市裡買完東西的少女依然在疑惑地看那個圓滾滾的袋子。

  波川在喘氣,冷汗直冒。

  他看見少女身邊的人赫然和頭顱長得如此相似,簡直像是同一個人。

  如此恐怖吊詭的景像出現在他眼前,令他生出恐懼,不能動彈。

  ——特別是那個完整的少年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黑沉的眸仿佛流淌著最深刻的惡,壓得波川喘不過氣,根本不敢看過去,只死死盯著地面。

  「詩緒裡詩緒裡,」那鮮活的少年收回視線,褪去危險的外表,對她撒嬌,「你在看什麼啊,我的手好痛啊。」

  他提著全部的購物袋,很輕易地將他的手掌勒出紅痕。

  詩緒裡只好移開疑惑的目光,注意力被吸引,轉頭看青木一眼,無語道:「東西很少誒。你好菜啊。」

  那少年辯解:「我是因為這個購物袋設計的不好!」

  他們言語間滿是戀愛氣息,還有相處模式的融洽,任誰都能看出少年對戀人的愛意,十分的濃厚,甚至到了黏稠的地步。

  波川感受到那顆頭顱在憤憤地撕咬著袋子,卻沒有用力,只是泄憤,似乎什麼令它懂得一些分寸,沒有暴露。

  「詩緒裡,生日我們要去哪裡啊?」少年突兀地提出問題,笑意滿滿,彌漫著隱形的惡念和得意。

  頭顱在憤怒地滾動,面部朝向他們,波川不敢打開袋子探查。

  他下意識將袋子口束緊,那頭顱劇烈地呼吸著,頃刻間,袋子被一吸收縮,一呼又放開,極其的詭異。

  波川又慌忙地留出一條縫。

  他的背部早已浸濕,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知道絕不能輕舉妄動,就連頭顱也驟然散發出危險氣息,兩張相同面容的主人各自角逐著,嫉妒著,又共同維護著表面的「一個」,波川被壓得冷汗涔涔,牙齒發抖,盡力保持現狀。

  詩緒裡想了想:「隨便。不用太多錢就行。」

  「那我們去外地旅行吧!」

  「這就是要很多錢啊!」


第77章

  M大隔壁是一所醫學院。

  前段時間,一名老師受邀在M大旁聽課程時,遇見了大學內眾人擁簇的青木富江,他言笑間透露出滿不在意的諷意。

  那老師唇瓣顫抖:「你…你不是……」

  ——假期裡他為一個名叫青木富江的人提供了工作,雖然嘗試學習操作時那少年異常的怠懶,不得不讓人說幾句,他十分不耐煩,還聲稱是那老師沒用,找的工作絕對是騙他,他就是懶,還怪別人,但莫名的讓人生氣片刻就兀自原諒他。

  只是突然某一天,富江就像是遭遇到無法抑制住本性的事,一邊脾氣變得更差,更無理取鬧,一邊說著「都怪那個廢物!」「為什麼要惹她生氣!」

  「她」?還未等男人想通,自己已經被魔怔一般的思想控制,對少年痛下殺手。

  「嗯?」明顯活著的青木睨他一眼。

  隨後就是眾人一傳十,十傳百的老師暴起傷人,結果被扭送進警察局的事件。

  也是詩緒裡來到學校,見過不認識她的青木前輩時,從朋友那裡打聽到的事情的真相。

  等那老師渾渾噩噩地被拘留幾天,重新回到學校,收到的是解雇的消息,他置若罔聞,去往自己學校分配的公寓——也同樣被回收,只是讓他回去收拾東西。

  男人回到宿舍,靜立片刻。

  窗戶被封死,窗簾一直蓋得十分嚴密,房間內透不出一絲光。

  中間有一個玻璃長柱型的封閉罐,原本放在這裡的人型標本不翼而飛,只剩下被打開的玻璃門。

  「!!」男人驟然急促地呼吸起來,猛然衝過去翻找。

  不見了!!不見了!!

  翻箱倒櫃的巨響。

  半晌,男人頹廢地跌坐在地。

  ……那個被制作成標本的少年,不見了。

  就仿佛是這幾日他再度復活,從玻璃內走出。

  也許還一邊咒罵著那個蠢貨讓他錯過了接近詩緒裡的時間,虧他提前那麼久來到這裡,一邊暗自等待著下一次機會。

  他消失不見,混進那些記得詩緒裡的[青木富江]內,宛如一滴水滴入大海。

  而大海等待著海嘯。

  過了一周平常的日子,終於到了生日那天。

  生日不用考慮去哪裡玩,去玩什麼了。

  因為要上課,嗯。

  「詩緒裡——詩緒裡——不要去學校!不要去不要去!」

  早上,青木抱住我的腰拖住我的步伐,聲調異常的委屈黏膩,還帶著哭腔,眼淚啪嗒啪嗒掉落。

  我:「……你放手。」

  學校的青木死後,自然是不能擅自前去繼續上課的了。

  青木不在乎的,他就准備整理整理衣服,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去往學校。

  我怕醫院的那個男人還沒有走遠,萬一被發現了又是一種危險,於是讓他晚一點再去。

  就出現早上被絆住腳步的情況。

  「那詩緒裡想要什麼禮物?」青木彎了彎眼睛,漂亮極了,「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就一盒巧克力吧。」我隨口道。

  「就這個?」青木有點失落,眉眼蔫蔫,似乎我的提議辜負了他的期望。

  他偽裝出的表情似真非真,似假非假,我忽然分不清楚他到底是真的失落還是假的。

  不過還是及時上課更重要,我肯定地點點頭:「非常想吃。」

  「……」青木將下巴埋在我的腹部,仰著頭十分乖巧地盯視著我,聞言安靜了片刻,那雙黑色的眸黏在我的臉上打轉,過了片刻才倏地一笑,「詩緒裡,再說一遍。」

  「你放手。」

  「不是這個不是這個啊!是剛剛的撒嬌——」他嘴上說著「撒嬌」詞語,自己卻熟練地撒起嬌來。

  ……所以說這人對於我撒嬌的行為判定的標准是不是有些離奇?

  我干巴巴道:「非常想吃。」

  「好!」

  他終於念念不舍地松開,我得以出門上課,趕得上時間。

  下課間隙,手機不住地有短信進來。

  [間織,我要回我以前的家裡看看了,你注意安全。]

  是北村先生。

  我打字回復。

  [北村先生也是,注意安全。]

  想了想,再加了句。

  [北村先生你現在的身體還好嗎?]

  [遠離富江後就好很多了,這座城市的富江也安靜了許多,他們沒再注意我,我去找了心理醫生,這段時間就還好,可以回去看看了。]

  [好的。]

  [我還算幸運的了。接觸過富江的幸存人,謝謝你間織。]他開了個玩笑。

  我認真回復:

  [是北村先生自己自救的成果。]

  翻開另一個人給我發的短信,是父親。

  [我出院了,抱歉啊間織,沒陪你去學校。]

  我正要公式化回復沒關系,他的下一條短信接踵而至。

  [晶夫他失蹤許久了……我怕他無路可走就做下什麼讓自己後悔的事情,如果他來找你要錢,你可不可以給他,再通知我們,你谷本阿姨已經急得進醫院一次了,錢找我要回來就可以。]

  「……」我刪除輸入框裡的字,重新打。

  [可以。]

  還有在開學時就加上聯系方式一個陌生前輩,我正正經經地聊了兩句他就莫名其妙失去了熱情,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今天恰好是一整天的滿課,午飯是在食堂吃的,吃下白米飯時,偶爾還會有幾個男生過來找我要聯系方式。

  我一一拒絕,吃完飯卻想家裡的那個青木不會離開了吧……

  按照[青木富江]對於我生日的想法和狂熱態度,我總覺得不會安寧。

  想了想也就丟下,反正記得我生日的都是有記憶的,一般不會將鬥爭擺放在明面讓我看見,既然如此就平常度過就好。

  ……

  我錯了。

  有青木想要做出一點事的時候,怎麼也不可能平常度過。

  我接近夜晚回到家,家裡空無一人。

  等我吃完晚飯,洗了個澡,一個青木才遲遲地進門。

  他進門的一剎那,所有的鬥爭都停止消彌,分出勝負。

  「詩緒裡——」青木朝我笑,喜悅在眸中回蕩,「你看!巧克力!我親手做的!」

  我瞥一眼他衣角處沒有處理好的沾染上的血跡,慢半拍地反應過來。

  震驚道:「……你…你自己做的??」

  「嗯嗯!」他舉著巧克力靠近,期待地看著我。

  ……這真的能吃嗎?抱歉……下意識這麼想了。

  我只好抿著唇拆開,一個傳統的心形巧克力。

  外表挺正常。

  我在他亮晶晶的眼神攻勢下嘗了一口。

  嘔——

  「咳咳咳咳咳」我忍不住咳嗽,過於糖精甜膩的味道扎在我的喉嚨口,舌面膩得難受,很難想像我這麼喜歡吃甜食的一個人都能被這個巧克力甜到吐。

  這不是好吃的甜,這是猛加糖的機械甜啊!

  「詩緒裡你要吐了。」青木狀似好奇地探手,碰了碰我的唇角。

  嗯,按照常理,我應該強顏歡笑、善解人意的說好吃,不錯,下次別做了。

  完全說不出口。

  青木卻不需要我的評價,我坐在沙發上,他就一把抱過來,與我的腿交纏在一起,高興地舔舐我的唇,滑進來。

  下一秒,他嘗到巧克力的余韻,立刻退出,皺起眉頭:「好難吃,早知道加點我了。」

  「???」我警惕,「我可不吃你的肉啊。」

  「……可是詩緒裡,」青木輕輕地說,靠的很近,曖昧的氣息噴灑,「我的血能治愈傷口,我的肉能維持你年輕的生命,詩緒裡不想一直活下去嗎?」

  「雖然很棒,但吃肉還是算了吧……」我想想都要成為一輩子陰影了。

  青木從喉嚨裡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細聲,如同動物對伴侶露出舒服的咕嚕聲。

  我將剩下的巧克力重新包裝起來,敬畏地將它放在茶幾上:「好了,就這樣過完了,想要睡覺。」

  「可是這個禮物詩緒裡不喜歡啊。」

  「我喜歡。」我睜著眼說瞎話,只想快點擺脫。

  「你不喜歡啊。」他親昵地將唇湊過來,一下一下親吻著,手指勾起我放在沙發上的小拇指,輕輕一劃,再繾綣地勾起,那一瞬間,似有若無的笑意攀爬上少年的唇角,他顯露出從誕生開始就與生俱來的極致吸引,調動了全部的細胞與魅力,含笑的臉是恰到好處的勾人弧度,寬大的衣領因為他低身彎腰的動作而露出精致的鎖骨和細膩的皮膚。

  「……」我剛要說話,他就探頭親吻一下我的眼睛,害得我不得不閉一下,睫毛顫動。

  我預感到什麼,雖然知道總有這麼一天,為此我還偶爾打起精神聽了一耳朵的生理課,但是還是感到幾分猶疑。

  我神情復雜:「……我們會有生殖隔離嗎?」

  「嗯?才不會啊,不過我不會讓詩緒裡懷孕哦……」青木微笑著撫摸上我的腹部,「人類的繁殖方法很落後啊,要詩緒裡遭受那麼多痛苦,簡直是個吸血鬼啊,我怎麼可能這麼無用,讓詩緒裡變成那樣呢。」

  言語間袒露出細微的占有欲,他的眼尾隨著情緒的上漲而變得緋紅,還未開始便已經有了情態。

  哦……你的繁殖方式就是分出另一個自己啊喂。我無語地想到。

  和青木在一起是永遠不會有孩子的。

  不說怪物的特殊體質不會讓人類懷孕,單單說他自己,也根本無法忍受詩緒裡遭受這種痛苦,況且,哪兒有一種生物一生下來就能獲得詩緒裡的喜愛的?這種東西是絕對不會存在於世的。

  「……」他似乎按了按我的肚子,輕柔的清涼呼吸在我身邊圍繞,青木身上特有的糜爛香氣像是徹底爆發,一湧而出,夾雜著他柔韌的身體侵襲而上。

  我的思維在他怪物一樣的情態裡停滯了片刻。

  青木的狀態能夠強烈地影響一個人,只要他想,能很快將其感染,拉入自己的領域,墜入更深的海底。

  「詩緒裡,詩緒裡,你屬於你自己,而[我]屬於你啊。」青木甜膩的嗓音比巧克力清爽,「我今天好不容易才來到詩緒裡身邊……想要讓詩緒裡高興。」

  這沒什麼,畢竟決定了在一起後我也不排斥這種事情,我看著青木慢吞吞地答應了。

  「……不過,你要是分裂了,就趕快出去。」我嚴肅道。

  他滿口答應,揚起一個笑。

  ……

  我陷入巨大枕頭的時候,他的吻極其的黏人,仿佛依附於我的菟絲花。

  關上了燈,我看不見面前的場景,青木只撒嬌道:「雖然很想讓詩緒裡看我的身體,但還是防止分裂了把詩緒裡嚇到比較好。」

  「……好吧。」我非常贊同。

  少年的身軀韌勁極好,青木興奮到極點,連情緒都扭曲起來,一邊語無倫

  次的誇贊一邊劇烈的喘息。

  我只感覺到他一開始的寒冷和隨之而來的溫熱,半晌之後,他便抬起頭,任由我無力的腿滑下來踩到他的胸膛,青木眯著眼舔了舔唇,酡紅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艷麗,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映出碎光,我被折磨得眼睛沾染上淚,要掉不掉。

  青木的身體本來就是一種高規格的享受,更別說他在這方面天賦極高,很快便掌握了技巧。

  全程盯視著我的臉,就算到最後也好像是單方面的極致服務,只在乎我,一切都是圍繞著我進行,他牢牢盯緊了我的反應。

  等我嗚嗚哭出來的時候,他也同樣哭出來,不同於往常的哭,他幾乎是顫栗般帶著瘋念的落淚,面上深陷的表情不變,甚至更加讓人臉紅心跳。

  我哭得特別慘,是因為腦海中承受不住過多的舒服,一旦到了某種程度就會超過閾值,青木就像是人類之上、生物享受的最高形式,起初不熟練,他還不服氣,後來就迅速掌握,第一次就是青木這樣的本身就代表欲望的蠱惑服務,實在讓我腦中一懵,不顧形像的嗚嗚掉眼淚。

  他與我不同,聲音比我還大,還要湊我耳邊一直撒嬌說話,我都哽咽到不能回復他。

  青木堪稱興奮到忘乎所以了。

  「詩緒裡……好可愛…詩緒裡……」他粘稠的聲音在黑暗裡情緒異常的高揚,高揚到詭異病態的程度。

  ……

  過了很久,快疲憊入睡的時候,我恍惚間聽到第二道細細的聲音,但即便現在青木真的分裂,我也不會再生出半分波瀾。

  因為大腦已經停工。

  恐怕人類是做不到這種程度,蛇一樣的蠱人,不斷刺激神經,加上他柔韌的能讓人輕易沉迷的身體,周身自帶的香氣與魔力,各種組成了這一晚,令我當場宕機,白光一片。

  沉睡過去,而我在第二天醒來時就是中午,青木正緊緊抱著我熟睡。

  眼睛腫了起來,我迷迷糊糊看一眼他露出的脖頸與鎖骨——很干淨白皙,並不符合昨晚上我受不住咬他咬出痕跡,他激動不已,說的要控制治愈速度留到最晚的決定。

  就仿佛是昨晚上的青木到最後我睡著時真的分裂,不得不離開,然後另一個[青木]奪得機會,自然地進屋躺下,陪伴著我入眠,直到我醒來。

  [青木]忽然睜開眼,睫羽一顫,盯了我幾秒,收斂起所有陰暗的心思,朝我笑道:「詩緒裡——下一次是什麼時候啊?肯定比這次更好。」

  「……」我困倦不已,沒理他,鑽進被窩,額頭抵住他的胸口擋住窗簾透出的微光,再次沉睡。

  他沉默又愛戀地緊緊回抱住。


第78章

  青木雖說是第一次,但除了起初的生疏,後面迅速的熟練。

  更何況他充滿了旺盛的探索欲,我感覺自己每一處都能引起他興趣似的,仿佛被蟒蛇緊緊纏繞,冰涼又染上體溫。

  青木具有的自愈能力無往不利,我嚴重懷疑如果不是他開始在黑暗中分裂,就根本沒有停下的意識,即便如此時間也是夠長的了,對於我來說絕對算得上是漫長。

  太過疲憊,或者說過於舒服後的大腦需要反應,我睡了個回籠覺才睜開眼睛。

  眼前就是另一個青木漂亮的鎖骨,隨著呼吸輕微起伏。

  我發呆了片刻,似乎還沉浸在昨晚上的余韻裡。

  ……沒辦法,作為非人角色,他給予的感受是常人難以想像的,至少我的思維已然停滯許久,什麼都不想思考。

  從另一種角度,消減了我對他分裂的後怕呢……

  「詩緒裡,」身上沒有半分痕跡的青木攬住我後背的手臂上移,他低頭湊過來,仔細看我睡意朦朧的臉,「是不是醒了?」

  「嗯……」我揉了揉眼睛,出聲了才發覺自己的嗓音並未有任何損失,明明按照昨天的哭法今天理應嘶啞一些。

  那些混亂記憶裡似乎閃過表情病態可怕的少年面容,嘴就沒有閉上過,聲音不斷,眼睛眯起,緋紅布滿了面頰,黑暗裡的淚痣帶來眩暈之感。

  他好像……在接吻時喂了我血液?忘記了,記憶有些模糊。

  青木看著我空白的表情,眼眸低斂一瞬遮住瞳孔,又掀起笑道:「詩緒裡,清醒了嗎?」

  嗯……還是有些困倦,眼皮很重,但腦海中的睡意已經沒有了。

  我誠實道:「沒有。」

  「……」青木面上有極其復雜的情緒,嫉恨愛戀雜糅在一起,混雜了一秒,又盡數褪去,高興道,「那下一次什麼時候?肯定比昨天還要好!」

  「……」我有一瞬間的心動,隨即立刻懸崖勒馬。

  「不了吧。」

  可怕,這就是紙醉金迷、聲色犬馬的誘惑之處嗎?

  「詩緒裡……」他開始用軟化的尾音企圖勸說成功,「[我]也是屬於你的啊,我也想要……而且,我的身體還是干干淨淨的,可以隨便劃的。像昨天那個廢物都已經分裂,詩緒裡留下的印記恐怕已經被裂開的血肉吞噬了大半……真是不知好歹啊,詩緒裡這麼弱,好不容易才留下劃痕和咬傷的,竟然讓詩緒裡的辛苦白費。」

  「…不至於吧。」

  青木看了我片刻,不說話了,垂首將腦袋縮進我的脖頸處蹭來蹭去,偶爾有輕輕的吻落在皮膚之上。

  我慢慢打了個哈欠,起身——又睡下。

  沒穿衣服!!

  「青木青木,快幫我拿一下衣服,在衣櫃裡。」我說道。

  青木從我掙脫他懷抱開始就抱著雪白的枕頭,微微側身,躺著看向我,下頜陷進松軟的枕內,一雙上挑的眼抬起,濃密的烏睫點綴,圓潤滑膩的白肩微微攏起,是才起床的少年迤邐。

  我拉上被子蓋到脖頸,並非全是因為害羞——都做了那種事情有什麼可害羞的,而是因為寒冷,青木抱擁抱久了,不僅僅是他沾染上我的溫熱,我也照樣降了溫度,昨晚完全是情動升起的熱度維持著,還滴下了汗水,現在沒有了,正常體溫回歸,自然受不了他的冰涼。

  青木見我不理他,在床上滾了滾嘴上一直叫詩緒裡詩緒裡詩緒裡,我感受到身旁床墊的波動,側過頭。

  「快點啊。」

  「……」青木頂著凌亂的黑發起身給我拿衣服。

  眼前的青木並沒有經歷過那種事,身上卻依然一件衣裳都沒穿,光滑的皮膚一覽無余,肌理線條漂亮又

  流暢。

  青木將衣服遞給我,我迅速穿上進衛生間。

  洗漱期間我無言地看著身體上的痕跡,到處都有,很難遮擋,幸好是放假的兩天,不需要出門見太多的人。

  走出衛生間時,青木正將床單胡亂團起來,當成垃圾神色冰冷地丟進洗衣機。

  我:「?」

  我:「你干什麼呢?」

  「詩緒裡——」他一扭頭就變臉,微微蹙眉十分悲戚,「當然不要詩緒裡再睡在那種肮髒的床單上!——不是指詩緒裡……是那個贗品的氣息!全是病毒!」

  「……」我懶得管他,摸摸肚子——扁的,飢餓之感從裡面傳出。

  青木見我摸著肚子,神色一變,冷下臉,流露出對贗品的幾分惡意毒念,也過來輕輕摸上我的肚子。

  我抬頭:「?」

  青木眉眼充滿戾氣,摸到平坦腹部上的軟肉感受了片刻,半晌那股泄露出的陰暗才消彌殆盡,他緩緩松了口氣,朝我安慰地笑道:「吸收得很好啊詩緒裡,要是還留在裡面那就糟糕了……如果那樣,那個垃圾就是真的應該自焚謝罪……」

  他說到最後低聲惡毒地咒罵一句,又立馬恢復如常,哀哀地看著我:「好嫉妒……詩緒裡,下一次就該我好不好?我一定不會像那個混蛋一樣任性——」

  我忍無可忍捂住了他的嘴。

  青木驟然停止話語,對我眨了眨眼,無辜極了,眼中是純然的疑惑感。

  我原本想讓他收斂點,可是看他這表情就知道這人根本沒有羞恥心可言……差點忘了,他這人不存在害羞這種東西,更不會羞恥,只尊崇欲望。

  這麼一想,我也松了心,不再覺得他的話存在任何的古怪,笑了笑:「真的嗎?」

  青木雙眼一亮,正要答話。

  我:「不要撒謊。」

  「……」他停頓幾秒,眼睛緩慢地瞥向別處,可疑地移開視線。

  果然是撒謊的吧?!這家伙到底在想什麼?

  還未等我錘他,青木就討好地舔了舔我的手心,輕輕咬了咬我的手心肉。

  太癢了,我連忙收回去。

  青木拖長了音調:「那是因為我什麼都是好的啊詩緒裡——才不是那些惡臭男人可以比的,和那些人說的肯定不一樣。」

  「比如?」

  「比如我任何的東西都一點兒也不髒,比如血液,詩緒裡吸收了肯定不會懷孕,還會變得更健康!」他直起腰,露出細微的洋洋得意的神色,十分矜貴。

  「?」

  「真的假的???」

  這都可以?不愧是非人類。

  不過青木的血液比不上肉骨,非人類的血液可以幫忙恢復傷口,提升健康指數,和補品差不多,只不過是最高級的。

  就是能延年益壽——也並非是永生,僅僅是人類最高的極限壽命而已。

  想要永生可能需要他的肉骨……不知道,雖然青木說的那麼玄乎,但到底是沒有得到什麼印證,別人一旦吸收他的細胞就會同化,生命消亡,新的青木誕生,任誰也不知道不同化的結果。

  我都懷疑是不是他以為同化成自己能長生,就信誓旦旦我也能,可惜我不想吃那種東西,也對長生沒什麼強烈想法,不反感,但真的不想吃肉。

  「當然是真的了!」

  「……就這個原因?」

  「嗯…當然了……」他回答完便不說話了,故作無辜地朝我眨了眨眼睛。

  這回絕對是撒謊。

  我對於他的話語並沒有太多的感想,只是覺得身體的確挺輕快罷了,但大部分應該是他血液的作用。

  這一天我都在家裡窩著,青木幾乎是守在我身邊,一雙黑眸一直盯視著

  我,滿臉寫著「等待」兩個字。

  我看電視,他在一旁注視著我。

  我吃頓飯,他坐在餐桌上熱切地關注。

  我玩手機,他湊過來盯我的臉。

  我:「……」

  男朋友的復制體多果然很麻煩。

  眼前的青木雖然也可以有昨晚的記憶,但嚴格來說依然是沒有交付過第一次的少年。

  而昨晚的青木如果死亡,身體約等於刷新,任何痕跡都不會留下,也等於是回歸還未和我做過的狀態。

  ……只能說幸好記憶是可以繼承的嗎呵呵。我抽了抽嘴角,對此種詭異情況感到無言以對。

  而且青木說的是對的,他的身體確實是絕對清爽的,每一處不僅是完美的形態,還干淨到極致……嗯,為什麼我會知道呢?不是我自己判斷的,而是因為昨晚上那家伙興奮著邊喘邊說了一籮筐的話,只有前期的內容我聽清楚了,裡面恰好就包括了這些自誇啊!

  還有,看我就不要擋我的電視啊!好煩人啊!

  青木被我用手指戳開,在他臉上留下一個小紅點,他也不惱,摸了摸那地方,換到另一邊坐著。

  然後再靠近,沙發深陷的波動隔一點時間就起伏一下,再起伏一下,越來越靠近,到最後挨著我肩膀。

  我:「……」

  我側頭望他一眼。

  青木一雙眼睛直勾勾充滿喜悅地盯視。

  我:「……」

  我又默默轉回去。

  練就出的強大心髒讓我在一道強烈的視線下神情自若地看完了綜藝節目。

  嗯,無視就好。

  昨晚,半夜。

  詩緒裡疲憊地入睡,臉上滿是淚痕與他舔舐的痕跡。

  輕柔月光下,面容昳麗的少年臉上的沉溺酡紅還未消散,眸中是比平常人類更加濃厚狂熱的感情,他在劇烈地喘息,盡量沒有打擾到已經入睡的戀人。

  他無法抱著她入眠,只能跪在被褥之上彎曲了脊背,「呃……」

  他無比珍惜她留下的傷痕,想再和她溫存下去,可是背部不受控制地撕裂開一條血縫,青木只能停止——他不存在體力告罄的概念,只要他想,就能永遠保持最好的狀態,痴迷的狂念差點讓他一直這麼做下去——或許是被詩緒裡迷花了眼,因為太喜歡,所以根本不想分開。

  少女被蓋得嚴實,安然入夢,少年踉蹌著下床,步伐不穩,他的背部長出了新鮮的頭顱,那腦袋想咒罵他,卻不得不在詩緒裡的呼吸聲中按耐下去。

  他走不穩,扶住門框,汗滴從發絲末梢滴下,劇痛在吞噬著他的生命力。

  即便如此,他內心還是幸福到全身溫暖,就算是分裂的疼痛也無法牽扯住他的心神,只是很可惜。

  青木並非是因為自我才快樂——他甚至都沒有怎麼管自己的感受,只全程注視著她。

  他的情緒來自於她的快樂、她的感受。

  唯獨不來自於人類天生的自我自私。

  怪物連這種事情都與常人不同。

  有些人只顧自己的感受,他卻是那種人的另一個極端——他只在乎詩緒裡。

  真的、真的真的好快樂——只是看見她、觸碰她,那種愉悅感就能令他的心髒緊縮,腦中的情緒高漲,輕易地超過了自身。

  詩緒裡以為對方是失控於常規的人類想法,只有他知曉自己是抑制不住病態的貪念。

  來源不是自身,而是詩緒裡啊。

  那些常規的認為人只有讓自己的身體舒適才會快樂的理論在他身上失效。

  他躁動的心髒、嘰裡咕嚕激奮蠕動的大腦、緊繃的皮膚、跳動的神經,比身體更快的傳遞出最高規格的愉悅。

  可惜……他有些控制不住地分裂,這是當然的了,沒有人能在那樣的詩緒裡面前冷靜的吧。

  門被打開。

  少年跌跌撞撞地走出門,立刻便有一個靠著牆壁、一直等在門外、長相與他一模一樣的[青木]直起身,睨他一眼。

  兩人凶狠的目光相撞,然後分開。

  等候在門外的[青木]冷眼看著他帶著分裂的身體逃走,嗤笑一聲,轉頭哼著歌進入,關上了門。

  他是一念之差,幾個小時以前剛要控制不住贗品的記憶時,就有人過來搭訕及時阻止了他,接著[青木]就轉念一想——還不如等在詩緒裡門口,取得先機呢。

  所以[青木]一直等待著,並沒有房內青木的記憶,直到那個贗品終於忍不住分裂,不得不離開。

  他自然地進入臥室,對於詩緒裡身上的痕跡充滿嫉恨。

  當然不關詩緒裡的事,這都是那個仿制品頂著他的臉做的啊!而詩緒裡還不得不和那種惡心人親吻……她才是最可憐的,好可憐。

  而且,詩緒裡也是因為那贗品的模樣才同意這麼做的——那麼毫無疑問,她是愛他的。

  [青木]內心又覺得幸福到冒泡了。

  只有那個贗品礙眼罷了。

  他上床,輕輕抱著少女,注視著她熟睡的面容許久,特地將心髒的頻率和呼吸的長度調整的與她一致,才閉上眼,跟著入睡。

  ……

  屋外樓下,青木倒在小巷子裡,生命力被背部裂開的頭顱無情地掠奪著。

  那顆頭喃喃張開了嘴:「詩緒裡——」

  半晌,新生的頭顱逐漸生長到腰部,與他相連的青木早就死亡,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突然,正奮力生長,企圖快速長出腿部的少年被人一把揪住頭發,被迫往後仰,劇痛從頭皮處傳來。

  幾個相同外貌的人不知何時圍堵過來,將他和地上的屍體包圍。

  抓住他頭發的青木瞥一眼地面上的屍體後頸上紅色的劃痕,臉色驟然變差。

  「嘁,就憑你這種仿制品——!詩緒裡肯定體驗的不好!」

  另一個青木眼神也十分暗沉:「真是廢物。」

  最旁邊的青木說道:「都怪你們!讓這種垃圾搶了先!」

  這幾人身上全是紅色的血液——他們也是分裂過後再度復活的人。

  幾個小時以前,在詩緒裡濕潤了眼眶時,無數個[青木]了正在發生的記憶——一瞬間沉溺,失控,無一例外的都撐不住地嘶吼著分裂。

  那時候在臥室的青木起碼能因為詩緒裡在眼前而努力克制,他們卻不能,比那個該死的贗品還要早的分裂至死,導致他們沒有到最後就死亡。

  當然,這樣復活也早,他們一復活就趕來了這裡,想必房間裡的垃圾肯定會分裂,一定會半夜離開,到時候就由自己頂替——誰知被一個從沒有記憶,也就沒有分裂死亡耽誤時間的仿制品搶先進入。

  他們只能待在樓下,和這個可惡的與詩緒裡糾纏過的贗品在一起。

  而在此刻,遠方近處,城市原野,星空下依然處於死亡狀態的青木不計其數,分布各地,新誕生的青木也在不住地掙扎。

  今夜是[青木富江]的瘋狂之夜。

  那顆新生的少年頭顱被抓住了頭發也不惱,面對對方居高臨下的眼神,倏地一笑,黑眸彎成極度嘲諷的弧度。

  「詩緒裡真的好可愛哦——還有,不要吵鬧,她還在睡覺呢,畢竟她很舒服很舒服,是哭著睡著的。」

  氣氛陡然降至冰點。

  揪住他頭發的青木表情變得平靜,眼中卻醞釀著翻湧的黑色泥潭。

  下一秒,他看一眼屍體上的劃痕

  。

  「沒辦法,雖然很妒忌,但詩緒裡劃下的誰也不能破壞。」他嘆了口氣,看向新生的贗品,「可是,你的分裂將它破壞掉了。詩緒裡力氣很小的,好不容易才劃出的傷痕,怎麼可以就這樣消失?你真是個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奇異的是,那正在生長腿部的少年聞言,靜默片刻,再開口竟是贊同的語氣:「的確如此,我是錯的。」

  氛圍死寂。

  只有血肉生長的聲音,新生的青木脫離了屍體,屍體也快速地復活,恢復了眼睛的神采。

  才復活的屍體青木無視周圍虎視眈眈的復制品們,第一時間摸向裂口復原的後背,在幾人怨恨的眼神中,他靜默良久,最終頹喪地垂下手臂,低斂下眼睫,無比的失落,仿佛落水的可憐小狗。

  「……傷痕,不見了。」

  ……

  而在樓上,房屋臥室內,一如既往的寧靜,沒受到任何東西的侵擾。

  直到樓下的小巷子內的青木們不甘地離去,直到陽光攀爬上窗台。

  她才微微睜開充滿睡意的眼睛。

  抱著她的青木適時笑道:「詩緒裡,是不是醒了?」


第79章

  他的血液,能夠治愈傷口、恢復神智。

  他的體液也能夠延年益壽、清除身體的疲勞污穢。

  幾次的事實證明他是對的,但那些只有提升普通體質的作用,我本質上並不會被那些東西改造成長生不死的非人類。

  也許青木肉骨可以。

  可是肉骨真的能夠讓人獲得不死的能力嗎?應該沒人嘗試過吧?吃下他肉的人全部都從「存在」的層面被消滅,被新生的青木所取代,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長生?……雖然不算是自己了。

  而我作為一個普通的人類,一個具有可能性的漫長的、不會死亡的機會就擺放在眼前,似乎對於尋常人來講,是不可抵抗的誘惑,但我沒那麼強烈的想法。

  也不是抗拒,只是覺得生命太長總得找點更有趣的事情做,目前並不知道,所以還不太想,就跟我寫一篇作文,非要將所有結構想好才會下筆一樣,如果實在想不出,就還有後悔的機會——總不可能讓我無期限成為社畜吧?!

  「可以和我在一起啊,和我待在一起就不無聊了!」青木無比的自信,自認自己身上有無窮的樂趣,畢竟他沒有下限,我對別人怎麼惡劣都可以,他還會助紂為虐,我對他更是什麼都可以做,自然不會無聊。

  「……你的悲歡和我不太一樣。」我婉言道。

  再說了,青木活了這麼久,應該見證了無數人的生老病死,我怔了怔,忽然覺得自己可能僅僅是他其中一段經歷的親密人而已。

  我不認為我死後他會永遠走不出去,這是不自覺以己度人的結果。

  最最最重要的一點——我根本吃不了一個人的肉啊!一看到就要吐,更別說吃下去,我可能會永遠記得那種黏膩惡心的感覺,然後形成巨大的心理陰影。

  絕對會做噩夢的,絕對會一回想起來就吐的。

  所以,我對於不死的想法一直持消極態度。

  對於青木積極攛掇的話,我應了幾聲就岔開了話題。

  沒有發現他漸漸幽暗的眼眸,還有唇畔收斂的笑意。

  在分裂爆發點之後,只有陸陸續續的還未及時查看記憶的青木偶爾出現分裂的現像。

  在遙遠的樹林草地之上,才從土壤裡爬出的少年撣撣衣物上細碎的土,望向遠處的晨曦,面上的神色像是還未被照耀到陽光的陰暗角落,冰涼陰沉。

  「……」

  樹林在風中搖曳著綠色,海浪一般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簌簌的細響不絕於耳,如同小巧玲瓏的鈴鐺在耳邊搖晃。

  他倏地眨了眨眼。

  少年站了一會兒便在草地躺下,望著天空發愣,然後似乎想到什麼令人厭煩的東西,緩慢地滾了一圈。

  會死嗎?

  會死的啊。

  詩緒裡,會死的。

  他再郁悶地滾了幾圈,身上粘到些草屑。

  與此同時,不止是他一個在陷入沼澤一樣深陷的負面情緒,無數的青木都被迫思考起這個問題。

  ……她會長大,會化為一抔黃土,消散在他指縫。

  沒關系,這樣一看,詩緒裡整個人生都會浸泡在他的陪伴下。

  青木凝視亮白的天空,表情怔愣。

  他有點想像不到詩緒裡死去之後的場景了。

  就像讓他現在回憶遇見詩緒裡之前的那些冗雜的記憶,想是想的起來——可是那些不斷重復、不斷汲取別人惡意來取樂的經歷,在他腦海裡莫名蒙上了一層紗布,影影綽綽。

  那些經歷的喜怒全部都分解成無用的因子,飄飄然離去。

  有了對比才知曉那些情緒的起伏是多麼的無趣無聊,多麼的淺薄粗陋。

  可是,詩緒裡不想吃下他。

  他的身體不夠完美,要不然為什麼會嫌棄?

  青木思索半晌。

  他想要陪伴詩緒裡更久更久,不僅僅是百年——可是她不願意的話,自己是沒有辦法的——一想起未來的某一天可能失去她……

  青木突然疑惑。

  因為劇烈的感情太過洶湧澎湃,他竟然一時間也思考不清楚自己的反應。

  到底是怔忪片刻,慣性地過著青木富江所習慣的奢華惡念的生活,然後突然有一日寂寞到挖出心髒也無法消解,世界都變得寂寥,被寂靜與悶氣捂死在燈紅酒綠、酒池肉林內,在火光裡消散成灰色的燼。

  還是憤怒悲傷到理智一掃而空,瘋狂地分裂,引起全世界的燒傷掠奪、犯罪率急劇上升,成為真真切切的瘋子,連漂亮的衣服、美味的食物、眾人的追捧都再也不屑一顧,虛榮心在那一刻化為烏有,燃燒成無差別的恨意。

  想不到,怎麼想前方都是無盡的煉獄。

  北村雄回到自己的家——說家也不准確,因為只有他一個人,父母親戚全都斷了聯系,現在他也不想打擾,就像內心枯竭僅想著放松身體,什麼都別想。

  他穿上單薄大衣出門,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街道,指間夾著一根煙,卻沒有點燃,滄桑的面龐連胡茬都沒有剃干淨,疲憊的眼只虛虛望著前方。

  在一個巨大的紅綠燈路口,人頭攢動,北村雄擠在人群裡。

  忽然,一道令他神經立刻緊繃的少年音輕飄飄在他身後響起,他全身瞬間被恐懼和其他復雜的情緒激起一片的汗毛。

  「不要回頭啊老頭,」那少年漫不經心地說道,「我聽詩緒裡的不要捉弄你,所以你最好別看我,只說幾句話。」

  北村雄沉默,煙被捏出彎折。

  「你想要長生不死嗎?就像我一樣。」

  「……不想。」

  「為什麼?」

  「因為我的人生沒什麼值得延續的。」他盡力保持理智,死死地盯著紅色燈。

  「哈,」少年嘲笑出聲,「哈哈哈也是,你跟詩緒裡不一樣。她就算是被那些惡心人圍繞著也一直在努力地堅持自己的道路,沒有人比她更好的了。你真是夠廢物的。」

  「……」北村雄不禁想贊同,只是緊繃的精神令他少說少錯。

  沉默。

  嘈雜的環境,人聲鼎沸。

  少年似乎瞥了瞥周圍比她還要年輕的人們,諷刺道:「他們最好比詩緒裡先死。」

  ——要不然會有概率生活在煉獄裡,變成惡鬼,全然失去善,只剩下惡,做盡壞事。

  北村雄下意識接著他的話想到。

  他也突然知曉這怪物在想什麼。

  間織不像是執著壽命的人,她死去便死去了,她也不會認為自己的死亡對於怪物來講是殘忍的丟棄。

  就算是讓怪物與她同死,那怪物也照樣會舍不得與她活著在一起的未來的可能性。

  因為沒有人比青木富江更了解死亡的了。

  死亡,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不會思考、沒有記憶、失去感情。

  他不想失去,他還想要用眼睛看著她,他才不會滿足,永遠不會,他能和詩緒裡擁抱幾百年,內心幸福地冒泡——當然,他得感受得到。

  那些甜蜜閉上眼相互擁抱赴死的情侶在他看來是愚蠢的表現——怎麼可以,怎麼可能不貪戀與她的交談、她鮮活的笑、可愛的焦糖琥珀一樣的眼睛。

  和詩緒裡一起死亡是最下乘的結局——因為怪物是貪婪組成的欲望之體,死亡是虛無,是讓他徹底失去未來更多美好記憶的劊子手。

  有人能在戀人的懷抱裡滿足地永久沉眠,而換成他一定會不甘心——渾身細胞都在發出抗議的不甘,怨恨,如同垂死掙扎的地獄鬼,塞滿了惡毒不甘的狂想。

  不滿足……如果見過活著的她,怎麼舍得丟棄?如果有一絲在一起生活的可能,怎麼可能甘願共同赴死?

  詩緒裡可能不願意……那就只有撓心撓肺地接受……好難受,一想到這個結局就比在火焰裡燃燒還要痛苦千百倍。

  可是只要她不願意,他就會願意承受所有的痛苦——前提是詩緒裡死去時是幸福的,滿足的。

  等綠燈亮起,北村雄沒有離開,站立原地,幾分鐘之後才猶豫地回頭——沒有富江。

  他長吁一口氣,折返回去,往家裡走。

  他不知道他們現在發展的進程,但也猜得到間織並沒有對非正常怪物充滿研究性和熱情的人,她甚至不怎麼在意那些,徒留怪物獨自東想西想、患得患失。

  如果再這麼下去,也許有一天,那個虛榮又高傲的少年,會對鏡子裡完美年輕的面容產生厭惡也說不定。

  一想起這種可能性,他就手抖一瞬。

  ——因為太奇異,以至於光是猜測都無法想像。

  想要青木富江不死亡,自然老去是不可能的事——即使他不惹事,安安分分的,他詭異的體質也會幫助他吸引勾出那些人的惡念。

  就算是現在,青木不也經常被體質被動的所害嗎?

  ……算了,等間織死去,他早就死了。想那麼多干什麼。

  北村雄進入了房屋,關閉木質的門。

  ……

  春天特別容易感冒。

  我再一次拒絕青木的求歡——主要是一想起那時候的感受就頭皮發麻,過於舒服實在是需要心理承受能力的。

  而我就突然在一日發燒,腦袋昏昏沉沉,課堂上被抽問時嗓音是微啞的。

  等一天過去回到家,已經開始輕微的咳嗽,我蔫蔫地打開電視機下面的抽屜翻找藥物。

  ……頭好熱。

  「詩緒裡你在干什麼呢?」不知道最近為什麼總是走神的青木好奇地走過來。

  我沒有抬頭,聲音悶悶道:「感冒了,吃點藥。」

  「怪不得我剛剛親的時候,詩緒裡你口腔裡好熱。」他說道。

  我:「……」

  我懶得理他,繼續翻找。

  青木卻阻止了我的動作,「詩緒裡,你要喝我的血嗎?」

  「不要。」

  他的血挺黏稠,雖然散發著奇妙的香甜,但更讓人感覺毛骨悚然的。

  「……」青木不高興,他看我幾眼,忽然又笑道,「那我們去臥室吧。」

  我發燒的大腦有點遲緩:「?」

  「去吧去吧。」

  青木將我推進去,我手上的藥被他拿走隨手往後一扔,啪嗒一聲砸地。

  ……喂,別亂扔東西啊!

  然後我反應遲鈍被他親一臉,驚愕地發現他在脫衣服。

  ……不會是那種辦法吧?!

  但當我陷入柔軟被褥時,模糊間總覺得青木的前期過程和第一次的時候一模一樣,仿佛他沒有那時候的記憶,由於所有的青木富江都是相同的人,那麼第一次也是一樣的動作和細節,等於是復刻。

  我的汗滴沒入發間,言語破碎,卻還是在哭之前提出了這一點。

  天地良心,因為我下意識覺得他是不是只會這樣,萬一以後青木都這樣做,連細節都是相同的,即使再舒服,過幾年也會習慣的吧?……沒錯,這種規格的享受我猶豫地認為可能要幾年我才不會失控——這都算是高估我的了。

  青木沉默幾秒,然後變了一次——地點變化,換成狹窄的沙發。

  ……

  我醒來的時候,他正撐著下巴坐在沙發旁的地面上看著我。

  我困倦地揉了揉眼睛:「……幾點了?」

  「晚上十點了,詩緒裡。」青木回答,笑眯眯地蹭過來,他脖頸上有特意讓我留下的劃痕,是執著我的手放在他的側頸,喘息撒嬌著讓我劃下。

  我劃下了,不是因為他的撒嬌,而是那一瞬間他故意的動作,讓我完全無意識地劃出傷痕。

  我的臉被他蹭了蹭。

  「我就說這樣就可以了,」青木無比的得意,笑道,「根本不需要吃那些肮髒的藥,也不需要去醫院,詩緒裡生病別看醫生,看我就好了!」

  「……」我被蹭得頭都歪了歪,伸手推開他,眨了眨眼,自己確實頭腦清明,身體輕松,只剩下眼睛哭狠之後的些微紅腫,「餓了。」

  他叫了昂貴的送達食物,那餐廳甚至是來了許多人,端著餐盤盛著的食物一個一個擺放在桌上,再出去。

  我坐在餐桌邊,看一眼青木雙手撐著腮幫子,含笑望著我的模樣,再看一眼奢侈的飯菜。

  青木桌下的腿輕易地勾過來,貼著我的小腿,散發著愛戀依賴的氣息:「詩緒裡,你快吃啊。」

  ……這罪惡的安逸生活。


第80章

  青木早就回歸了學校——雖然那時候把一些人嚇得不輕,但沒出什麼事情,他成功頂替了以前的青木,畢竟在醫院的「屍體」都沒有了,眾人只以為他被救了回來。

  他就一直游刃有余地在學校繼續享受。

  而最近,青木變得十分粘人——好吧,他一直挺粘人的,只是現在更加的依賴,並不只是簡單的戀愛情愫,而是充滿了一種隱晦的不安。

  而我自始至終都思忖著不死的事情。

  比如觀看吸血鬼漫畫,詢問專業課的老師如果不死會做什麼(回答大部分與學術有關),仔細思考自己想要做什麼,感覺未來的時間一旦寬裕,自己的眼界就可以放寬,比如可以到處走。

  還有閱讀妖怪小說,發現裡面的人妖戀真是有夠悲慘凄涼的,不太喜歡拉拉扯扯的反復虐的戀情。

  比如觀看漢尼拔電影以及原著小說,試圖鍛煉出自己的耐性,以失敗告終。

  一連過了幾日,我正深思熟慮正經事,青木卻在我眼前到處晃,頻率比以前高多了,以前本就經常性湊過來,現在變本加厲。

  在青木第五次不去上課反而在我上課的教室外蹲守時,我徹底疑惑了,不明白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也不喜歡每時每刻都和一個人黏在一起……青木他連我出教室上個廁所都要眼巴巴跟一路的走廊啊!?

  「你到底怎麼了?」下課後,我走出去說道,看他一臉「好久不見好想你啊詩緒裡」的奇怪表情挨過來,我面無表情地用手指抵住他的胸膛阻止他熊抱過來。

  明明早上才見過。

  「到底怎麼了?」我重復一遍,周圍四散的同學們已經有幾人注意到這邊,看見青木皆是露出驚艷的神色,我不得不扯住青木走出教學樓。

  「就是想你了啊詩緒裡——」青木特意軟掉了尾音,「我們,要在每一天都創造在一起的記憶。」

  「?」

  我轉頭看向他,青木趁我疑惑地皺眉,放松了禁錮,便立刻湊過來抱住了我,臉蹭著我的額頭。

  ……這家伙,不會吧?

  我似有所感,對於他這些時日的超出常規盈滿不安的舉動有了一點猜測。

  ——假的吧?這家伙能想著未來的事想成這樣?我總感覺他的腦袋裡全是享受現在,根本不會思考什麼未來的路……對不起。

  我不由得提起一些注意,以認真的態度對待,不想給予對方虛妄的幻想或者無望的謊言,正色道:「我想好了,長生可以——但是吃肉還是要做一些心理建設,所以不是現在。」

  「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為我覺得在長久的時間裡,我可以做很多以前沒想過的事情,我也可以學習各種各樣的知識,可以丟掉一些世俗的束縛去往更多更漂亮的地方——如果你在漫長的未來注意到別人,我們就和平分開,我做出長生的決定並非全是為了你,甚至更多的是為了我自己。」

  「因為時間很漫長,變數太多,我思考這麼久不是由於什麼戀愛,而是在思索自己想要走的長路,所以不會過於的遷就你。」

  「當然,我並非什麼白眼狼,你給予的長生機會我會以非常感激的態度報答你,只要不過分,你的要求和想要做的事都可以提,但我絕不會跟戀愛的情緒混作一談——這樣也可以嗎?你可以拒絕我的。」

  我幾乎是異常嚴肅地面對他。

  在我看來,就像別人救了一個人,那個人可以用金錢和勞動力報答對方一段時間還完恩情,但對愛情的未來展望絕對與之無關,救命恩人照樣可能移情別戀,與其一直感動沉浸於對方過去的救人舉動,不如看自己。

  「……」青木睜圓了眼盯我幾秒,倏地笑道,「詩緒裡,你好聰明。」

  將戀人之間的剪不斷、理還亂的黏糊約定變更為人類與非人類之間的合同一樣的理智契約,完美保護了未來獨立的自己。

  「…是嗎?我還以為你會說我不相信你,沒那麼喜歡你,很無情呢。」我吐槽。

  畢竟別人總喜歡外表漂亮深情的話術,我當然喜歡青木,這也是我認為最能保護我們戀情的方式,但可能在別人看來,我就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怎麼會!」青木急切道,猛然湊近,一雙眼睛彎成一湖粼粼水波,用狂熱崇拜的語氣開始吹,「詩緒裡愛我,但詩緒裡也愛自己才是最完美無缺的啊!一想到詩緒裡要妥協,要難過……不,任何人都不行,沒有人能讓詩緒裡妥協——」

  「詩緒裡做的決定可以考慮我,但最後一定要是為了自己,一定不要摻雜任何妥協的東西。只有這樣詩緒裡才不會受傷,你那麼脆弱……保護自己又有什麼不可以的?況且詩緒裡根本沒有傷害任何人啊!」

  他興奮極了,感嘆道:「好認真!好負責!我知道這才是詩緒裡努力調整我們的相處關系,保持戀情的方式啊!這才是真正的為我們的未來著想的啊!才不是那些愚蠢的戀愛腦可以比擬的!」

  愚蠢的戀愛腦……你是在說你自己嗎?我死魚眼。

  我在等待他的回復,結果他一吹就吹個沒完沒了了。

  少年的臉色越說越激動,染上潮紅:「這根本不是不夠喜歡我,而是很喜歡我啊!因為詩緒裡是真真切切地理智的考慮一切,這樣才能永遠的在一起啊!不像那群蠢貨一樣欲蓋彌彰,陷進情海裡自以為是,還認為自己的愛情無可比擬,根本不會撕開外表嚴肅地思考未來,以至於以後你恨我我恨你,抱怨這抱怨那,暴露醜陋不堪的私欲還不承認。」

  「——詩緒裡,你是愛我的,你好認真地愛我啊,我好高興,想要親——」

  「……」我無語地再次用手指抵住他感動到猛然支過來的臉,「所以你是答應了?」

  「是的。」青木雙眼發亮,「多久吃我啊?」

  「……才不是吃你啊。到時候再說吧。」我含糊道。

  ……人肉對於我來說是真的很難吃下去的啊!

  一路上青木都在嗶嗶個不停,我聽得耳朵疼,讓他安靜一點。

  於是他縮減了話語密度,只是每隔一段時間就冒出一句感嘆。

  「詩緒裡,你好聰明!怎麼會那麼聰明!」

  「還有詩緒裡,我才不會喜歡別人!上次就說了的!不過詩緒裡為了保護自己而一直保持懷疑的樣子真可愛啊……好可愛……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我肯定不會喜歡別人,那就先等個幾百年證明好了!」

  ……真的很不習慣以百為單位呢呵呵呵。

  「詩緒裡!」他面色緋紅,激情澎湃,「詩緒裡這種固執走一條路,才不管別人的性格好棒好棒,比那些虛偽的、自認為是的笨蛋好多了!居然沒有選擇欺騙我,好感動……」

  我:「…夠了,可以了。」

  回到家時,我耳朵裡嗡嗡的全是他的聲音,到最後都習慣性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直到吃過飯,青木的心情都一直保持著最好的狀態,愉悅地哼著歌。

  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繼續抱著我吸貓一樣蹭。

  我:「……」

  我想起什麼,猶豫幾秒。青木看向我,黑眸一片碎光,似乎知道我要說話,像貓似的期待地盯視。

  「嗯……就是……」我唔了一聲,移開與他對視的目光,慢吞吞地委婉道,「…你可以幫我想辦法克服吃肉的……」

  比如,做菜能不能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混進一塊?

  但我沒說那些方法,因為總覺得說了之後就會疑心每一道菜,出其不意才是最好的。

  就像突然有一天醒來,青木笑著說:「你醒了,昨天的飯菜有我的肉的,你已經被改造成功啦!」

  到那時候就算我想吐也吐不出來了吧?悄無聲息,完美操作。

  青木聞言歪了歪頭,他露出罕見的思索的表情,然後在我躊躇的目光下跑進浴室,過了會兒又跑出來,直接握著刀在自己手臂上比劃,興奮道:「我用了詩緒裡常用的沐浴露!是不是很熟悉?這樣就安心了吧?」

  「……」

  「不要啊!生吃怎麼可能啊!」

  你的腦子哪裡去了啊!

  事實證明這種事情丟給青木,結果只能是一塌糊塗,他甚至將菜端出來時,喜滋滋告訴我哪塊是他的肉。

  我舉著筷子的動作靜止:「……」

  「你倒是不要告訴我啊!」

  第二次他學乖了沒告訴我。

  我看著那單獨一盤的菜,偌大的白色盤裡只有一塊小肉,和其余滿滿當當的昂貴食物形成鮮明對比。

  青木還很期盼地雙手撐著下巴盯著我,唇角的笑意十分少女心。

  我再一次:「……」

  對此他的解釋是:「萬一詩緒裡吃飽了都沒有吃到那塊肉怎麼辦!」

  我無語極了:「你覺得,這樣我就無知無覺地能吃了嗎

  。」

  青木富江,百年千年的時間並沒有對他的腦子產生任何有利影響,他奢侈懶惰慣了,雖然在玩弄人身上覺得有一些聰明在裡面,還有憑借本能做出的占有欲舉動,但在其他某些方面總覺得腦子不太夠用的樣子……

  由此擱置了一段時間。

  我有自己的生活,所以並不是時時刻刻都和青木待在一起,他那些瘋狂的追隨者他束縛的很好,不如說他指使得很好……而在他們徹底瘋了之前將危險扼殺——讓他們互相爭鬥,或者讓一個青木死亡。

  是夜。

  我從校門口走出,往回家的方向走。

  路燈亮起,大學周圍的行人很多,我越走人卻越少。

  風穿過大街小巷,吹拂皮膚,激起一片冷意,入夜的風和冬天一樣冰冷,讓人忍不住緊了緊衣物擋風。

  忽然,路過一處巷口,一只手從暗處伸出拽住我,將我拉扯進暗巷。

  我駭住,背被迫抵在冷硬的牆壁。

  來人戴著鴨舌帽,似乎等候多時,雙手按住我,一只手心裡還握著威懾的刀刃。

  我看見他的臉,驚愕住:「谷本晶夫……」

  父親那邊的孩子,在我高中時還打電話威脅過讓我退租金的人。

  他風餐露宿多日,十分邋遢,眼睛裡布滿睡眠不足精神不濟的血絲,不知道他這段時間做了什麼惡事,眼神與往常普通的不良少年已完全不同。

  「錢……給我錢!你都上了這麼好的大學!總得有點錢的吧!」他狠狠道。

  ……

  這也太戲劇性了。我想。

  原以為我的選擇裡最不幸的就是死在青木的瘋狂追隨者手裡,然後被復活。

  誰知,居然是來自我自己的危險。

  是不管怎麼選擇都是要經歷的家庭不幸。

  我不管遭遇什麼,都有在好好生活,為的是過自己想要的日子。

  我也莫名相信,自己就算死亡也會復活,所以我的人生絕不會就此結束。

  這是約定。

  谷本晶夫沒控制力道,禁錮住我脖頸的手太使勁,我眼睛不禁流出生理性的淚水。

  頭一次,內心除了恐懼,也同樣誕生出憤怒不甘。

  ……

  黑雲壓下,陰沉密布天空,黑色幕布沒有一點星光,冷風隨著時間逐漸變得猛烈,呼嘯而過。

  街道。

  一個少年極速掠過,面色極冷。

  這座城市無數的復制體傾巢而出,尋找一個少女。

  直到小巷前出現一個青木,他站立住,驚喜的神情停滯一瞬,愣了愣,近乎迷茫地看了片刻。

  小巷子裡,有兩具屍體,似乎她知道逃不掉了,就一改當初的膽怯,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當場復仇,那個人在錯手捅傷人時怔愣幾秒,一時不察,心口被自己的刀刺入。

  青木愣了半晌才將詩緒裡抱起來,她雙目緊閉,有幾道淚痕,顯得那麼可憐,像是被嚇到,似乎下一秒就要嗚嗚哭出來。

  「……詩緒裡……」他小心翼翼出聲。

  她的身體軟綿,手臂自然垂下,青木將詩緒裡抱在懷裡,懵懂地側耳聽了聽她的心跳——是一片寂靜。

  「嗚……」青木皺起眉頭,幾乎是下意識求助般哭出聲,可憐得像被圍困受傷的小獸,「詩緒裡……」

  看見她的死亡,原來是這種感受。

  表面是本能的反應,內心卻驟然空落落、茫然無措,一絲的負面情緒都沒有產生,只有空茫。

  他依賴地低頭將臉頰貼在她的額頭之上,蹭了蹭。

  「……是[我]的錯。」他一反常態地說道,並非是他引起的事件,也一股腦攬過來,湧動出無限的自我恨意。

  「是[我]的錯……我應該將他們提前鏟除的……」少年低低喃喃,已然陷入魔怔的狀態。

  「對了,詩緒裡你應該不喜歡吃我的肉……其實還有一種方法。」

  他說道。

  青木撿起一旁染血的刀,先摸了摸詩緒裡腹部的傷口,再在自己身體上的相同位置毫不猶豫地刺入,血頃刻間湧出。

  明明對於他來說,這種傷口是最普通尋常的,但一想到是她身上的,就覺得比生生被剁碎成碎肉都還要痛苦一萬倍。

  「不對……這裡不太好……」青木抬手,將心口的肉硬生生剝開,血流到懷裡的少女臉上,蒼白與艷紅。

  他將心口處最好的肉貼在她的刀傷位置,那塊肉一觸碰到少女的身體,便極速鑽進去,膨脹著瞬間彌補缺口。

  這種方法,需要一處能通往內髒的傷口,所以他從未想過使用。

  肉塊在逐漸探索她的身體,慢慢修補著,恢復著,和同化一樣需要時間。

  等她再度醒來之時,就是不死的身體——除了火燒。

  而詩緒裡並不會完全獲得他的體質,僅僅是獲得以心髒為中心復活的能力,所以永遠只有她一個,絕不會分裂——當然的了,詩緒裡當然只能有一個。她是唯一的,只能是唯一的。

  青木親昵地舔走她臉上的血痕,抱著她離去。

  幾分鐘後,另幾個青木同時出現在巷子口,黑沉的眸掃一眼,定睛在地上的男性屍體上。

  到了此時,極端的憤怒反而令他們冷靜。

  「死的太便宜了。」

  「沒錯。」

  「應該受到更多的痛苦。」

  谷本晶夫也同樣復活——不過他早晚會被同化,而青木他們要做的,就是讓這個垃圾在被同化之前受盡一切的慘痛。

  抱著詩緒裡的青木,茫然地走向樹林深處。

  他不知道該是怎樣的反應,遲鈍到大腦無法轉動,只想著城市太多人,要找一個安全的無人之地。

  草劃過他腳踝,他走著走著,忽然覺得路途太過遙遠,走不到盡頭似的。

  「詩緒裡……好遠……」他小聲撒著嬌。

  少女在他懷裡貼著他刻意沒有恢復的心口,白色的肋骨血肉裡是跳動的心髒,她一靠過去,便靠在他森白的骨上,傳來的是劇痛。

  青木倏地落淚。

  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他突然意識到詩緒裡沒有朝他裸露的心髒吹拂呼吸。

  一點一點的,死亡的跡像赤裸裸的展現在眼前。

  他無知無覺地走至中央,那裡早就被另外的青木們鋪就出柔軟的干淨的一處。

  青木將她輕輕放下。

  「詩緒裡……」他又哭了,腹部沒有恢復的傷口不斷提醒著他,在這一刻他才像是終於反應過來,心髒像是碎成一塊一塊的紅肉,腦子在湧動著發出哀泣。

  任何人都不能奪走她的任何東西。

  就算是死亡也應當是她自願去做的。

  而他沒有做到完美的保護。

  少年著魔一樣只將錯誤攬在自己身上,當然了,那個垃圾自然會處理,可是他也是一樣啊,他們一樣啊。

  應該遭受懲罰。

  青木在啜泣,突然,一只手從後方拽住他的黑發猛然往後扯。

  手的主人是相同面貌的少年,在他周圍赫然是無數個青木面無表情地立在原地。

  「[我]做錯了事情,」揪住他頭發的[青木]冷著臉道,「任何人,都不能讓詩緒裡痛苦。」

  青木被迫仰著頭,呵呵地喘息。

  他這時候才真正意識到她的死亡。

  遲來的感情鋪天蓋地地湧來,剛剛空茫的內心驟然被滔天的悔恨與怨念填滿,臉上流露出濃重的恨意與憤怒。

  他第一次,將一切的負面情緒投向自身。

  「……我是……你們也是!!廢物!都是廢物!!」青木惡毒地吼到,被硬生生拖向樹林深處,他的脖頸處裂開一處口,逐漸冒出一個新的頭顱。

  那些復制品們也同樣在分裂,鮮血,裂口,新生青木的哀泣詛咒,詭異的人型怪物們步伐逐漸踉蹌,身上的分裂體在迅速消耗他們的生命力,與此相反的是新生頭顱們憤怒又鮮活的咒罵,妄想快速掙脫去接受懲罰,施行懲罰,越來越多的恨意在蔓延。

  「我…我沒有做好……應該遭受懲罰……」

  「詩緒裡死亡,[我]也應該死亡,一個也跑不掉!!」

  那些相同的臉上泄露出相同的惡念,對自己,也對那些贗品。

  即便詩緒裡能夠復活,但那些痛苦……那些讓她流淚的痛苦……

  他們必須為那些痛苦受罰。

  每一個。

  ……

  北村雄發現自己城市的富江在急劇減少。

  發生了什麼……?他在黑夜裡看到一簇火光,還有,擁有記憶的青木似乎在不斷追殺另一些沒有記憶的青木。

  仿佛在執著地執行[青木富江]的懲罰,每一個都逃不掉。

  而那些沒有記憶的,一旦恢復記憶,又瞬間深刻地認同了對方的理念,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殺害,或者追殺那些不知曉真相的復制體。

  ……發生了什麼?

  黑色幕布下火光四起,如果不是詩緒裡還要用這個世界,恐怕他們也不會這麼收斂,僅僅是內部懲罰著。

  但即便如此,也仿佛是煉獄的景像——雖然表演死者只有[青木富江]還有那些本就瘋魔的人罷了。

  一個青木從分裂中復活,怔怔地摸向傷口。

  「……還不夠,詩緒裡一定更痛的……對不起,詩緒裡……嗚嗚嗚嗚嗚我好痛苦……」

  火光在黑色的眸中閃耀著,那是[青木富江]公認的,最為痛苦的死法。

  ……雖然,比不上詩緒裡的哪怕一絲絲的傷害。

  等北村雄躲在家中再出門,這座城市已經失去了富江的蹤跡,只留下灰燼與拖曳的血痕。

  瘋狂自罰、執著地尋找戀人之苦,妄想感同身受卻一直認為不夠——怎麼夠呢?詩緒裡和他可不一樣,她太脆弱,太害怕傷痛……根本比不上的,他再怎麼做都覺得空茫。

  因此導致了多數富江的徹底死亡。

  那些自願的,獻祭一般的舉動,無法用常人思維揣度的怪物,它在不斷嘗試消彌內心的苦悶與撕裂之感,不斷地踐行自罰的殘酷行為,宣泄遲鈍到來的看見她死亡的痛苦。

  沒事的,沒事的,詩緒裡還會復活的。

  這是唯一一條吊著它不完全發瘋的繩索。

  ……

  我睜開了眼。

  是樹林,清脆的鳥叫聲響起,我起身,才發覺周圍是人為鋪就的柔軟草墊,還有一簇簇花朵,美不勝收。

  傷口沒有了……真的復活了。

  我站起來,嘗試向前走一步。

  一開始挺無力,隨後掌握度越來越高,恢復成活著時候的樣子。

  視線清明,身體輕松。

  和普通人差不多,應該只是不死而已。

  突然,一縷白光從地平線升起,我不自覺伸手抵擋,眯眼從指縫中可以看見晨曦灑下,萬物蘇醒,白色的晨間光照亮每一個角落。

  與此同時,似乎有無數隱秘的目光墜在我身上,但周圍干干淨淨,沒有別人。

  我安靜等了片刻。

  須臾,才有一個少年跌跌撞撞地走過來,他出現在我眼前的那一瞬間,那些目光才不甘心地盡數褪去。

  少年越走,空蕩蕩的內裡便越來越充實,下陷的腹部衣物被重新長出的內髒血肉撐起,他空洞的左邊眼眶也長出新的黑眸。

  他只是呆滯地望著我,立在我一米遠的位置不動了。

  我說道:「過來啊。」

  青木驀地落下淚來:「對不起詩緒裡……我錯了,能不能別丟下我?我懲罰自己了,你也可以懲罰我的……詩緒裡,我討厭你死,不想你死……」

  「……不,谷本的事也不是你的錯吧?」我說道,自己走過去,看著他被丟棄的小狗一樣的哭喪表情,頓了頓,認真道,「謝謝你讓我復活。」

  青木沒說話,好像依然默認是自己的錯,非常的固執,他哭得更厲害了,垂首埋頭在我頸間,毫無安全感地緊緊抱住。

  我安慰他:「沒關系,還沒死呢。除非火燒……對吧?」

  他的弱點,應該也會成為我的弱點。

  「嗯……」青木悶悶道。

  我試圖活躍氣氛:「那以後活膩了也可以死亡的,挺好的。」

  青木露出愈發悲傷的表情:「……」

  我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總之,沒什麼事了。不會丟下你的。」

  「真的?」

  「當然了。我才不會撒謊。」

  青木忘性極快,他幾乎是快速丟棄昨晚上瘋狂的舉動記憶——當然,對於他來說,昨晚也算不上瘋狂,只是應該做的事罷了。

  他朝我露出欣喜的笑:「那詩緒裡詩緒裡,我們就開始永遠在一起的第一步吧!」

  我

  思考:「第一步,先把大學讀完。」

  青木:「……」

  他哼哼幾聲:「……好吧。」

  「對了谷本呢?」

  青木含笑道:「他活著回去了!不必擔心,詩緒裡不要再見他們了!學費什麼的我來給你。」

  「唔……謝謝,工作了還你。」

  不過,他竟然沒死嗎?我想到。後怕地摸了摸腹部。

  「那……那我復活是因為我吃了嗎?」我忐忑道。

  「不是啊,是直接塞進詩緒裡的腹部傷口。」

  「……好吧。」這居然也可以。

  以前沒有多問是因為覺得吃肉還早,現在我好奇地補充問問題:「那我會跟你一樣分裂嗎?」

  青木急切道:「才不會——詩緒裡永遠只有一個啊!詩緒裡是獨一無二的!詩緒裡只會復活啦,以心髒為中心的復活,不論心髒是如何狀態——被刺或者被砍——都會重新愈合,以愈合好的心髒為中心再次復活,缺少的會重新長出來。而原來那些失去的部位就不被需要了,會成為單純的殘肢屍體腐爛掉,就像普通人類——詩緒裡僅僅是獲得心髒永不死亡而已啦,其余的和以前一樣。」

  「……而且,我也絕不會允許別的復制體出現,掠奪侵占屬於詩緒裡的東西——和[我]不同,詩緒裡可以喜歡無數個[我],但我們永遠只會愛一個詩緒裡。」

  青木說完自己先愣了愣,雖然他不想詩緒裡受傷,但一旦她的手臂斷掉或者掉了一塊肉,她有心髒的軀干本身會復活重新長出來,恢復如常,而那些掉下的手臂和肉自然就會像普通的手臂和肉一樣腐爛直到消失……

  不。青木想到。

  應該不會腐爛,很有可能會被暗自窺視的討厭贗品們及時收集起來吃掉,吃掉詩緒裡掉下來的部分。

  ——但是!她肯定不會受傷的!受傷多疼啊,就算[青木]死亡也不要再讓詩緒裡受傷了。

  他的話語剛落,我不由得想起昨晚的場景。

  醒來時身體狀態太好了,一時間讓我忘卻了昨夜的傷痛,現在回憶起來一陣後怕,那種劇痛,身體變得冰涼的害怕,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青木,還有,我、我跟你說,嗚嗚嗚嗚那個混蛋真的很可怕啊……」我抱住他,瞬間哭泣,說道,「我決定將昨天定為我膽子最大的一天……嗚嗚嗚嗚我就、我就只是想打他而已……結果他自己反手把自己刺了嚇死我了嗚嗚嗚嗚」

  青木原本在咒罵谷本,說著說著他也跟著我一起哭,抽噎著:「嗚嗚嗚詩緒裡你好可憐嗚嗚,那個垃圾不得好死!我也沒有保護好你嗚嗚嗚嗚嗚嗚,不想你死……」

  如果不是「她會復活」這一點吊著他的神經,[青木富江]恐怕就會徹底淪為無法思考的怪物,而不是現在這樣只是簡單的宣泄情緒。

  我們倆相擁痛哭一陣,我訴苦一句他就可憐一句順便罵人,我再哭著說一句他就又哭著贊同一句順便罵人。

  我哭到累了,抽泣幾聲:「……今天我是不是要上課啊?」

  「……」青木還在哭,眼淚啪嗒啪嗒滑落進我後頸的衣領,他蹭了蹭我的側臉,「……詩緒裡不要去上課,想要詩緒裡陪我……」

  可能才死過一次,他害怕吧?我想到。

  於是我提議:「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上課,旁聽。」

  青木看我幾眼,幽幽地同意了。

  我抹了抹眼淚:「……對了這裡走到學校要多久?」

  「一個小時。」

  「……能打車嗎?」

  「我可以背詩緒裡,我還不會累。」

  「……好吧,謝謝。」

  我爬到他背上,一路行走,不知為何他的脊背傳遞出強烈的心跳聲。

  我聽了一會兒,說道:「明天去約會吧。」

  青木的心跳聲更快了,瞬間變得愉悅,道:「好,詩緒裡要陪我一整天,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知道了,不過也不急於一時,反正未來那麼長。」

  「一點也不長,」他輕輕說道,「和詩緒裡在一起的永遠都不像是永遠了,一點也不漫長。」

  我忍不住笑,晃了晃腿,腿彎在他掌心摩擦一瞬。

  貼著他的心跳聲,我感覺以往遇見青木以來所有驚險的回憶都淡去恐懼,只剩下那些相處的細節,不禁笑道:「青木,我喜歡你。我不會撒謊的。」

  對於我來說,接受這麼一個有驚異恐怖體質的青木作為真正相伴的戀人,已經是內心巨大的突破,而接受之後我也在認認真真地接納他的所有,努力以平常心對待,理智地思考未來,不沉溺,不幻想。

  這就是我喜歡的方式。

  「……」

  他沉默著。

  我疑惑地再晃了晃腿:「你人呢?」

  青木:「詩緒裡……我在努力不分裂。」

  我瞬間閉嘴。

  過了許久,林間微光,樹葉簌簌輕響,我的眼皮逐漸沉重,闔上眼,睡意侵襲,趴在他背上帶著淚痕入眠。

  閉上眼的一瞬間。

  那些暗處的無數目光再次展現,貪婪又留戀,比之前更加的黏稠執著。

  他們等待著出現,「永遠」中總有自己的一部分。

  與詩緒裡相處的全部記憶組成一個虛妄的完整的[青木富江],隱隱約約在所有青木心中佇立,成為他們妄想成為的影子。

  ——真正的[青木富江],是她的[青木富江]。

  一想到這一點,就幸福到泡進溫水似的,愜意溫暖。

  詩緒裡,詩緒裡,好喜歡你。

  ——正文完——


第81章

  獲得不死的能力之後, 在這段時間內並沒有什麼不同,也許十年後才會顯現出不變的年輕面容——話說,我好像定格在大一的年紀了。

  我:「……」

  總之現在短時間內沒什麼變化。

  我照樣讀著大學, 東京是青木的場地,他十分熟悉——雖然熟悉的都是些高檔場所,但也勉強充當了個導游。

  不知道怎麼回事, 青木居然能夠順利畢業, 實在讓人大跌眼鏡,他還抱怨現在的大學真是事多,不過翻來覆去就是考那些, 他都煩了。

  哦……我也聽聞青木前幾次——很可能是很久之前這所學校剛剛建校的時候,他來到這裡, 很榮幸地成為第一個考試不過、交白卷的退學人,引發了全校抗議(因為全校人全被俘獲)。

  隨即他就學乖了,敷衍寫了點低空飛過。

  十幾年一過就來重新獲取學/位/證/書。

  選的都是同一個專業。

  嗯……等於是越後面越簡單模式。

  我畢業之前就被一個公司提前預定,工資高工作時間合理福利也行,於是就答應, 想著先在社會上認真工作試試看吧。

  永生對我來說越來越有實感,我在書桌上還寫過自己目前想要的東西。

  有些東西,是需要小時候就開始學習才能進步斐然, 長大了後第一是沒有時間, 第二是總覺得金錢花在上面太過浪費, 自己也沒那麼喜歡。

  但一旦有大量的時間, 我就對那些技能產生了更多的興趣——不需要取舍了, 全都要!

  「首先想要學習一件樂器。」我說道。

  先學個幾年吧。

  青木趴在桌子上, 臉肉擠在桌面有了一點堆砌, 一雙黑色瞳像是貓似的直勾勾盯視, 黑發披散在桌面,有一縷還碰到我的紙張。

  「還有,想要去沒有怎麼開發的海邊樹林露營!」我興奮道。

  「嗯……寫一本書,買switch把游戲玩個遍。」

  「去外國上學看看,自然的外語環境學習語言更方便,學會了能夠交流了就換一個語言國家試試,永生的話怎麼著也應該精通N國語言。」我想罷,忽然抬眸看向青木。

  他安安靜靜的,一直看著,見狀朝我眨了眨眼睛,面上十分純然,收斂了魅惑的氣質,因為外貌本就偏向白面精致的少年,而不是粗獷男人,所以很容易就顯示出可愛的味道。

  我禮貌詢問:「你活了多久?」

  青木含糊其辭,或者說開我的玩笑似的,微彎了眸:「很久很久,也許我上古時期就存在了呢,幸好沒見過詩緒裡的祖先——如果那些只有繁殖作用,任務就是繁殖到詩緒裡出現的人在混亂裡斷代了,詩緒裡不就生不出來了。」

  他長吁一口氣,似乎越說越真情實意,對那些人的渾然天成的惡意中夾雜著慶幸。

  「…那還真是謝謝。那你會什麼?」

  「會讓詩緒裡高興——」他露出討好的柔軟表情。

  我一言難盡地看著他:「………」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你這家伙——這不是什麼都不會嗎!雖然也不意外吧……

  那些幾百年幾千年的高貴吸血鬼,在漫畫裡堪稱百科全書,儒雅隨和,自身就是知識的海洋——這似乎才是人類對於幻想長生種的浪漫又善意的看法——完全沒人想過一個好吃懶做的只有皮囊的家伙就算過幾千年也還是一個漂亮的笨蛋,沒有半分長進。

  而我就滿腦子學習新東西,還有去各種各樣的地方體驗新的生活。

  長生真好,怪不得那麼多人喜歡,時間一長什麼事情都能做一遍。

  以前我僅僅是想按照一條道路獲得獨立,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現在思維一擴展,視野都變得不一樣起來。

  畢業之後我按照規定的路線去往公司工作,一開始是新奇,但很快便覺得每天都在做一樣的事情。

  很累,表面光鮮亮麗,實際上比學習無聊多了,我學習完該擁有的技能就逐漸變得無趣起來。

  不過我依然是認真的態度,很快就升職加薪。

  我工作一天還要疲憊地去參加團建,這裡的團建文化我可以稱之為糟粕,前輩對後輩的態度十分高傲,但自從我忍不住,想著反正也死不了就在一個非直系前輩面前發了好一通脾氣之後,別人也不敢惹我了……至於我的直系上司,她人挺好的,對於同層面的前輩她暗地裡排他性很強,對自己的下屬倒是很好,這有一點好處,就是只要你能力強,她無所謂你對其他前輩怎麼樣。

  我在團建裡喝了酒。

  「間織……我開了車,送你啊。」一個人說道。

  「不…不用了……」我拒絕了,一個人走進黑夜。

  這時候提包裡的頭顱才說話:「那個人真是討厭啊!」

  沒錯,這是聽聞我要去和一堆醜八怪(青木語)在晚上喝酒就撒嬌賣潑不讓我去,被拒絕了就非要跟著過來,又被我拒絕,只好退而求其次將頭顱裝進包裡的青木。

  我感覺就算是工作了一年,我的心態還是和上學時候差不多,甚至某些方面更幼稚了,永遠成為不了那些成熟知性的人。

  四下無人,思維被酒精吞噬了一部分,我迷迷糊糊覺得手上的包真重,還在晃悠,更提不起來了,越來越重、越來越龐大。

  「……好重啊!」我喝醉了,不禁抱怨道。

  將手裡的包干脆利落地扔了出去,形成一道力氣不足的拋物線。

  那個包啪嗒一下落在不遠處,裡面的頭正在生長,被扔出去的振動砸得懵了懵,從開口處骨碌碌滾出來,赫然是一個美麗少年的頭顱。

  他見我無知無覺地路過,走向前方,焦急道:「詩緒裡詩緒裡!我在這裡啊!」

  我一無所知地往前走,腦海裡只有回家睡覺這個概念。

  青木頭顱想要滾過去,卻看了眼提包,裡面有工作證與錢包銀行卡。

  這幾年青木已經學會了看重這些東西——僅限於詩緒裡,畢竟她如果丟了這些,是完全沒心思和他卿卿我我的。

  ……可惡!

  他只好乖乖地等待在原地。

  而前面的戀人自然有窺視已久的復制體陪伴。

  我步伐踉蹌,忽然有一人出現扶住我的腰,湊近聞了聞我的脖頸處,鼻息就黏在我的側頸,癢癢的。

  「唔……」

  來人是一身衛衣的少年,他和我將永遠是少年少女的階段,青木是總是活不過一年,我是真真切切地長不大,不會變老了。

  「好重的酒味啊,詩緒裡。」青木吻了吻我的側頸,讓我忍不住一縮,但又太昏沉,聞到屬於青木的糜爛香味就伸長手臂掛在他身上,將自己的重量全部壓在他身上。

  「好困……」

  我感到闔上的睫毛被人舔了舔,隨即被背起來。

  在半夢半醒中,我感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脫掉,進入被窩,涼爽的少年身體貼上來纏繞。

  「詩緒裡詩緒裡……」他進入我的口腔,清理了酒味。

  ……

  我的膽子越來越大,甚至能抱著青木的腦袋看搞笑綜藝了。

  我以為是真的變得不膽小,某天心一橫選了一個曾經絕不會進去觀看的恐怖電影。

  不算什麼!和青木比算得了什麼!

  ……然後在電影院嚇得抱著青木無聲地哭,因為電影院需要保持安靜,我只能閉上眼睛抱著他流眼淚。

  ……這…這也太可怕了啊!那顆頭在滾動啊!

  青木在黑暗裡很是興奮地更加緊地回抱住我,小狗一樣親來親去。

  我是紅著眼睛,拖著以我害怕安慰我為理由非要黏在我身上的青木走出電影院的。

  我的膽子,似乎只特攻青木呢呵呵。

  之後我就跳槽,進入一家更好的公司,氛圍很不錯,工作了十年後攢下很多的錢——因為住的房子不需要購買,一日三餐也因為青木非要跟我吃而他一直用自己的錢點的外賣——我就辭了職。

  再不辭職,那些人說的「總覺得間織小姐好年輕呢」「好顯小,真可愛」會變味。

  於是開始到處走,我和青木嘗試了各種各樣的玩樂方式,去往各種各樣的地方。

  我一路上會學習我所說的喜歡的樂器,也會看許多的書,好奇那地方的習俗語言。

  青木全程只黏著我,要麼挨挨蹭蹭,要麼就找到什麼奢侈地要帶我去玩兒。

  要說他什麼最擅長,那一定就是享受了。

  青木雖說曾經發誓不要讓我受傷,但我又不可能一直和他在一起,所以還是遇見過危險。

  比如在野外叢林時,我自己一個人出去,就一時不慎斷過手臂,奇異的是居然沒有痛感。

  青木一邊嗚嗚掉眼淚一邊捧著我正在生長的手臂解釋:「……因為那塊肉才不會讓詩緒裡感受到疼痛呢……嗚嗚嗚嗚好可憐詩緒裡,應該和我一直在一起的嗚嗚嗚對不起……」

  雖然沒有痛感,但那副場景還是挺詭異的,我看著斷層面忍不住紅了眼眶,青木哭得很傷心,等我的手臂完全恢復,我松了口氣,沒有哭出聲,只是一無聲地掉眼淚便被同樣在哭泣的青木舔舐掉,最後我的臉上表面僅僅是眼眶紅盈出淚,睫毛濕潤。

  隨即我嘗試握了握手掌:「……恢復了。」

  「嗯……」青木傾身舔了舔剛剛的斷層處手臂,我伸出手指抵住他的額頭推開。

  周圍是翠綠欲滴的樹林,帳篷在身後,不遠處有瀑布的輕響,空氣清新,蚊蟲沒有自我想法,只憑借本能,好似有生命的危機意識一般,從未靠近過青木吸食他的血,我因此也沒有被那些蚊蟲侵擾。

  「我們該回去了,唔……想去昨天那個大叔說的小鎮。」

  「可以啊。」青木無所謂道。

  他完全是我的掛件,我想去哪兒他就跟著去哪兒,毫無異議,不如說身處何地對他來說已然失去了意義,只一心跟在我身側,經常黏糊糊的。

  然後我才一個轉身,青木就暗搓搓地去撿斷掉的手臂,我找到他時他正試圖將斷臂揣進懷裡。

  「……」我死魚眼,「你干嘛呢。」

  「……這是詩緒裡的東西啊!怎麼能留在這裡!」青木反駁。

  「不要,快扔掉。等會兒腐爛了會臭。」

  「……」他似乎想要說什麼,卻一反常態地忍住了,不情不願地將斷臂放回原處。

  我都不想去思考這人想干嘛。

  我看著他,忽然好奇地做出一個假設道:「如果我會分裂了你會怎麼辦?」

  「…那麼我會在詩緒裡的殘肢血液長成之前就將它們全部燒掉,」青木認真道,「任何的[我]都會這麼做,詩緒裡和[我]不一樣,詩緒裡只有一個。如果有其他贗品出現,奪取屬於你的東西,[我]們是絕對不允許的。」

  怪物與少女不同,病態的愛意,低下的道德感和放肆的性格都決定了他對待戀人復制體的態度會與少女的完全不同。

  她是為了自己的安全和穩定,注定了必須將青木復制體們一視同仁。

  他卻不能,只能有眼前的一個,其他的都不可以。

  所有的青木必須只圍繞著她[一個],所有的東西都是屬於她[一個]的。

  她喜歡的是有陪伴她的記憶的[青木富江],而所有[青木富江]喜歡的是眼前這一個間織詩緒裡,她是獨一無二的,是具有絕對特殊性的。

  假設都不可以。

  我忍不住笑了笑,踮腳親了他一下:「好吧。」

  我一開始就說了,對於理想型我十分自私,對自己和戀人的標准全然不同,起初我就表明了這一點,自然不能接受眼前的青木對假設的復制體會有一樣的感情。

  ……好自私,但是他接受良好的樣子,甚至比我還要維護我的利益。

  不過我也的確不會分裂,如果代價是會分裂我肯定不會同意永生,普通死亡算了。廢話,青木是天生的也就罷了,我可不是,按照我這個普通人類的想法誰受得了一個陌生人頂著你的名字和皮囊獲取你的學歷和一切啊?

  所以這只是戀人之間的「你愛我嗎」「我好愛你,只愛你一個」的反復確認的有趣問話罷了。

  青木趁熱打鐵地也親了我一下,黏糊糊問:「那詩緒裡喜歡我嗎?喜歡嗎喜歡嗎?」

  「非常喜歡,」我笑道,「感覺這樣下去,能永遠和你在一起的喜歡。」

  我認真地對待一切,突破自己的膽怯本性接受他的所有惡面,他依賴著我,我也任由他依賴,任由他做出令常人窒息的密不透風的纏繞。

  我的喜歡與他的喜歡表現如此不同,卻交纏得如此融洽。

  就像天生的兩物同根,本來就該在一起。

  青木聞言愣了愣,抿唇不說話了,絕非是因為什麼害羞,而是在克制分裂的預感。

  然後他就在我面前潸然淚下,感動不已。

  「詩緒裡——」

  「……如果是要吹彩虹屁就不用說了。」

  ……

  兩人走後,另一個等待已久的少年從樹叢裡走出,另一邊的瀑布旁也同樣露出一張艷麗的面龐。

  隨後越來越多的怪物出現,似有若無的敵意在蔓延。

  ……

  良久,遍地殘屍,血色染在自然的綠土上,在殘肢奮力生長時,最先長成的少年搶先一步拾起白淨的手臂,興奮地睜大了眼。

  他自己好久沒親吻過詩緒裡了……好想她啊。

  唇角不由得扯出一絲笑意,臉頰爬上緋色。

  下一秒,少女白皙的手,被放進少年整齊漂亮的齒下,猩紅的舌面愛惜地舔舐著,緩解腐爛的進度。

  她的肉和殘肢跟死去的普通人類一樣冰涼無比,過幾天就會腐爛,再過許久會只剩下白骨,但她的殘肢血肉還沒有到腐爛的那一步就會被他們珍惜地一絲不苟地全部收集起來。

  隨後手臂的肉被吃下,手骨被青木們搶奪。

  成功搶奪到一小節指骨的人會將它綁在紅繩上掛在手腕或者脖頸處,在沒有找到機會出現在她身邊時會每日每夜地入迷地凝視聊以慰藉,腦海中不斷勾勒出她的模樣,緩解他無處宣泄的愛戀。

  ***

  我和青木到處游玩,在一座城市裡突然想到這不是北村先生提過的城市嗎?於是順理成章地想要去看看北村先生過的怎麼樣了。

  我這些年一直沒有用手機聯系他,他也似乎決心與過往割開,也同樣沒有聯系。

  我們都默契地徹底成了兩條平行線,再無交集。

  這次,我也並不打算讓他看見我和青木。

  在偌大的城市,我原本不知道北村先生在哪裡的,青木好像知道,畢竟沒有記憶的青木富江們還是在到處尋找安逸,有幾個就遇見過北村——只是本能地沒有去招惹對方。

  他不滿意我想去看北村先生的想法,卻無可奈何,只能糾纏得更厲害,在我舒服過後的困倦地縮在他懷裡准備入睡才小聲嗶嗶了一個地方。

  第二天我和青木在養老院的外圍看見他。

  他蒼老至極的面容令我一陣恍惚,才驚覺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時間與我而言似乎成了無所謂的東西。

  北村先生正在和另外的老人打牌,精神上好了不少。

  「真是好老好醜的……」青木不甘寂寞地在我耳邊嗶嗶,從我身後抱住,咬我耳朵,「我就不會這樣。我永遠是年輕的軀體——詩緒裡最喜歡了對不對?」

  我:「…………」

  這都能繼續比嗎。

  見我不答話,他就一直嗶嗶:「對不對對不對對不對——」

  「……好吵啊你。」

  我回身離開,青木自然寸步不離地跟上。

  ……

  那老人模樣的北村似有所覺地轉頭,看著柵欄停頓幾秒。

  「快出牌啊北村!」一人催促。

  北村搖搖頭:「好像看到熟人了。」

  「誒?」

  北村的晚年生活樸素又充滿了打牌聲。

  自從間織復活那一晚,富江數量急劇減少,加上更多的富江覺醒記憶,前僕後繼地趕往間織的身邊,他們對於捉弄人的惡念也減少了不少——因為滿腦子都是間織,所以一時間竟然消停了不少。

  雖然近幾年又興起很多懸案,但至少在可控範圍內,富江更像是一種都市傳說,偶爾出現,又銷聲匿跡,任憑別人怎麼瘋狂尋找也沒有辦法。

  就如同人類幾百年或者幾千年前,伴隨著富江在地面生存著,也許未來也會這樣一直生存下去。

  富江待在她身邊,不會突然發瘋、瘋狂繁殖,就這樣下去也好。

  「哎呀,你聽說了沒?隔壁那人的孫子發瘋了,硬說自己殺了人,還非要去找屍體,逢人便問你見沒見過最美的人。你說這都什麼事啊?」一人聊起八卦。

  「要我說就是臆想症!人家警察也說了,去往他說的犯罪現場,壓根就沒人嘛!」

  「反正總是會偶爾出幾個案子,社會嘛,就這樣,繼續打繼續打。」

  北村笑道:「對啊,可以說犯罪率在世界上還是排名比較中等的,真是不容易啊。」

  ***

  森久是一名高中生,他一個人在甜品店做作業時,隔壁桌坐著一對少年情侶。

  那少年有著極其美麗的面容,無意間蠱惑著無數人的窺視。

  少女則是可愛的風格,焦糖似的眼睛在仔細地看菜單。

  少年看起來十分喜愛她,就連她看菜單時都要吸引一點注意力,湊過去輕輕說著什麼,被她推開,又傾身過去趴在她頭側撒嬌。

  森久驚覺周圍人的表情過於痴迷,他非常不解。

  在他看來,那個少年雖然很美,但還是女生看起來更加有內涵一點。

  而且那個人一落座總是在貶損別人。森久不舒服地皺了皺眉。

  很沒有禮貌,幸好有那個女生制止,少年才沒有說出更過分的話。

  森久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被少年吸引,低下頭繼續做作業。

  半晌,隔壁桌的少年似乎被趕去到外面買什麼東西,他不情不願地走了,只剩下少女在座位上。

  啪嗒。

  一人路過森久的桌,將他的筆牽扯下去,骨碌碌滾到她的腳下,那少女彎腰撿起來,抬頭望了望,才站起走過來遞給他:「給你,是你的筆吧?」

  「謝謝……」

  她瞥見他只寫出一個步驟就無法進行下去的題目,含笑提示了幾句。

  「哦哦!……謝謝!」

  「沒事,」她笑著說道,「因為同學你這種不會被我男朋友迷惑的人很少嘛,遇見了總會幫忙一下。對了,我叫間織詩緒裡,你可以記住我的名字,也許有時候會有用呢?」

  「……誒?」森久愣了愣。

  她笑了笑,沒多解釋坐了回去。

  短短幾分鐘他已經對少女的好感值提高了很多,思索著她的話。

  等那養尊處優、高傲自大的少年回來,森久看見周圍人的眼神一瞬間變得不同,隱隱約約感覺到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了。

  ……可是,明明就是那個女生更好啊,反正他更欣賞她。

  倏地,那黑發少年在詩緒裡低頭吃甜點時,幽幽的目光抬起,對上森久的視線。

  那一瞬間的寒意與怪物一般令人類膽寒的怪異惡念鋪天蓋地地壓來,森久幾乎是釘在原地,僵硬著動作。

  詩緒裡似乎早就知道身旁的青木在想什麼,一抬頭就伸手捏住他的臉,即使他及時收回對森久的警告視線,她也早有預感地說道:「不要瞪別人,干嘛呢。」

  「唔——」青木被捏得口齒不清,片刻之後才不高興地說道,「因為那些不被我影響的人總是會注意到詩緒裡,我討厭他們!」

  在遇見詩緒裡之前,那種不被富江蠱惑的人類會得到富江饒有興致的惡作劇和演戲,一旦他們被攻克,富江又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他們。

  但是現在,他想直接撕碎了他們。一旦那些人不受富江的蠱惑,那麼他們就會最先疑惑起那個富有學識、性格好又有禮貌的少女怎麼會跟他在一起?其他人又怎麼會被那個性格惡劣的少年吸引,忽視少女的魅力呢?

  別人觀察她的感覺讓青木幾乎是瞬間燃起怒火。

  詩緒裡:「反正馬上就要走了。」

  「也是……詩緒裡千萬不要再看他!」

  「嗯嗯嗯。」她敷衍點頭。

  等門鈴聲再次響起,森久抬頭,隔壁桌的少年情侶已經離開。

  他這才緩了口氣。

  莫名的,即便座位上的少年被束縛沒再看他,但森久一去瞥那個少女,就會產生被無數道惡意目光注視著的可怕感覺,那些目光甚至是來自店門外。

  ……太奇怪了吧。他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說不定他是遇見了都市傳說呢。

  不是有那個……傳聞有一個最美的少年能夠蠱惑人心,讓人變得不像自己,他以觀看眾人最後的慘狀為樂。

  無解的怪物,一旦遇見就是地獄前兆。

  對付的辦法只能是讓他想起戀人的名字與記憶,他就會奔赴戀人的身邊,無暇顧及別人的性命。

  ……說到底要怎麼讓它想起來啊!難道直接說「你有一個戀人」嗎?!

  這一點,卻在幾個月後,於森久的學校靈驗。

  那最後一個月,他們學校轉來了一個學生,森久驚異於對方和幾個月前遇見的人過於相似的面容,但他對那個少年沒什麼好感,時間也久了,只剩下那個女生的面貌還沒有模糊。

  所以他只當是太像的結果。

  直到全班發了瘋一樣獵殺,森久被綁住無法動彈,只能看著他們殺害了富江同學,嘈雜聲在漫天飛舞,還在討論要殺了森久。

  半晌卻忽然按下暫停鍵一般,驟然寂靜,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下,那殘肢屍體湧動著,居然再次長成了一個新的青木富江,穿著染血的校服,神色不虞。

  「呃………啊啊啊!!」眾人瘋狂地逃竄。

  怪物…!!是怪物啊!!

  森久渾身顫抖著,哆哆嗦嗦道:「拜…拜托了……我沒有殺你……我是無辜的!」

  「對啊,你竟然沒有能救我!真是沒用,沒用的家伙,你應該以死謝罪。」他輕飄飄地說道,毫無道德底線可言。

  「對……對的!富江同學!就由我來幫助你殺了他怎麼樣?」一個男生顫巍巍站起來,涕泗橫流間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討好道。

  沉默,青木似乎在思索。

  不……他不要死……就算富江不說,那個男生也會在情急之下殺掉他邀功……他不想死!也不想變成瘋子!

  電光火石之間,森久久遠的記憶突然展現,這無疑很符合那個都市傳說,死馬當成活馬醫,也可以當做拖延時間,他干脆閉上眼睛喊道:「我…!我想說!……富江同學……富江同學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事情……」

  「什麼?」少年不耐煩。

  森久腿在顫抖,驚懼之下說話完全不過腦子,「就是…就是富江你可能不是單身呢?我…我是說萬一你有個戀人……比如說是栗色的長發,焦糖色的眼睛那種呢?會制止你的舉動,還會捏你的臉讓你不要瞪人什麼的……啊我只是說可能不一定長這個樣子!反正……她也許在等你呢……」

  青木陰沉地瞥他一眼,緘默片刻。

  「……間織詩緒裡!」森久終於想起記憶深處快要淡忘的名字,「對吧!可能是這個名字呢!」

  青木猶豫幾秒,抓住那一瞬間的感覺翻找記憶,驀地神色一變,似乎真的想起了什麼,此時的事情都變成累贅,他懶得和這些醜八怪牽扯,嘁一聲走出去。

  「……」太好了!

  森久喜極而泣。

  幾秒後那青木又突然走回來,森久差點尖叫出聲。

  青木的臉色極差:「這麼久了,你居然還記得詩緒裡的名字——」

  森久急忙道:「我絕對沒什麼想法的!是…是她讓我記住的!我就記住了!」

  「……」黑色的眸陰鷙地盯視他半晌,才說一句「如果是詩緒裡的要求的話」,轉身徹底地離開。

  撿回來一條命——安全了。

  那男生遇見死人復活,本就恐懼到精神不穩定,青木一走他就猛的逃了出去。

  森久全身癱軟著,冷汗浸濕校服,等待著外面尚且正常的師生或者警察進來解開綁住他的繩子。

  他心神恍惚。

  ……都市傳說,原來是真的。


第82章 番外

  我想要說。

  我的命運真的可以說是悲慘的下下簽。

  父母棄我而去,我獨自一人過得十分艱難,但我也沒有放棄過,認真生活著,最近好不容易才在一家宿屋找到一個普通的招待工作,只需要整天帶客人進入該進入的客房,在狹窄的一樓將飯菜端向或坐或站立高談闊論的人。

  「間織,將這個送到林原的水茶屋去。」老板娘把一個方方正正的包裹遞給我,裡面是精心准備的壽司,方帕用的是珍貴的絲綢——和以前外送的食物截然不同,此番的客人一定高貴闊綽,才會讓老板娘如此慎重。

  我有點擔憂:「這個太貴重……由我來送是不是不太好?」

  誰知道客人什麼脾氣,對方如果找麻煩,我這個跑腿的肯定首當其衝。

  「哎……」老板娘卻憂愁地嘆了口氣,撫摸著自己有了皺紋的面容,「要不是那位花魁任性,想要周圍伺候的人必須全部都是年輕貌美的人……我就自己去了。」

  ……花魁?……哦對了,林原的水茶屋只是雅稱,又稱作妓院,游女之地,尋歡作樂的繁華地。

  我沉默片刻,還想推辭:「我去是不是不太好……」

  「放心吧,我找人護著你,將你平安送過去,送回來。」老板娘招呼遠處干活的一個男人,也就是她的兒子,「亮司,你送間織過去。記住,不要進屋懂嗎?」

  「嗯。」

  我和亮司前往林原,才來到這裡沒多久,我和他並不熟悉,一路無話。

  為了方便干活,我一般都穿著單薄寬松的簡約和服,頭發用一根隨便扯下的布條束縛成一股垂在身後。

  正值黑夜降臨之時,林原花街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摩肩接踵,有小販趁此機會混入花街販賣自己的商品,客人們從一個又一個華麗的水茶屋內走出,有的會擁著一個和服白面的女人有說有笑地閑逛。

  我很少來這種地方,稍微看了一陣。

  偶爾有醉醺醺的男人見到我的臉就嬉笑著走來,被亮司擋了回去。

  在花街中央位置,有一處華光四溢的樓閣,燈籠掛在大開的門前,卻沒有照亮的作用,只因屋內一排排的窗戶白光大亮,街外紅色的燈火輝煌密布,一時間仿若白日。

  此處是最繁華最昂貴的大店,進去的人非富即貴,所以並不像其他花街店門庭若市,亮司只能等在門外,我被一個戴著紅花的女人帶進去。

  一樓應該是普通富人尋樂喝酒的地方,一張張矮矮紅木桌椅旁應該是充滿歡笑聲,現在卻莫名寂靜,和我想像中完全不同。

  女人男人們無一例外地靜靜等待著。

  細枝末節顯示著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人,要不是必須付錢點一個游女陪同,恐怕所有人都只會干等。

  我跟著女人拐入長廊,身後似乎有一男人等得不耐:「到底多久才能讓富江出來!」

  長廊很深,走幾步便聽不見身後大廳的吵鬧,上了一處狹窄的樓道。

  「到了,就是這裡。」女人停下腳步,她看著我,忽然露出警告的微妙表情,夾雜著對屋內人的細微嫉恨,「……不要太注意她,她脾氣非常不好,性格也惡劣,根本不是尋常花魁那般有所學識與內涵,不要與她起衝突……」

  我答復道:「好的。」

  女人打開畫著紅魚戲水的門扉,示意我進入,我小心翼翼脫掉木屐,踩著白色布襪觸碰到冰涼的地板。

  一進去就是撲面而來的熏香,一般來說貴人家的香總是用的過於香醇,以此來迫切地展現自己的高貴品味,但這個花魁房的燃香卻恰到好處,十分宜人。

  「太慢了,詩緒裡你是不是不想見我了?」一個人側臥在長塌上,原本高傲的面容一變,軟化下來,聲音是含著依賴的快要湧出愛戀的口吻,卻隱隱含著蠱惑,上挑的眼尾一掀,輕飄飄瞥向我。

  四下無人,屋內是窮盡我想像的奢華舒適。

  我這才松了口氣,放松了神經,聞言無語地解釋道:「我是嚴格按照你囑咐老板娘的時間點送的好不好。」

  他哼唧一陣,撒嬌道:「我只是很想你嘛。」

  ……沒有錯,我和眼前的這家伙是情人關系,他就是一個男扮女裝在林原混吃騙喝的騙子。

  我們關系的起因僅僅是在幾個月之前,我還沒有找到現在的工作的時候,我在自己的住處遇見了他,當時青木狼狽不堪,卻是男子打扮,我禮貌性找了更身強力壯的別人來救他,對方將他送進醫館。

  ——當然得丟開他,我是腦子壞掉了才會孤身一人收留一個少年,在這種世道首先得保證自己的安全。

  誰知那鄰居有一天失蹤了,我敲門時門沒有關閉,被我一敲便打開——我連忙拉住門邊緣想要關上門,一點兒好奇心都沒有。

  裡面的少年立刻發出虛弱的喊聲:「救救我……」

  我一頓,依舊關上了門,拿了根木棍防身,再小心翼翼推開。

  當時什麼場景我不想再回憶了,反正那家伙就一副按照常理來講絕對死透的狀態,卻奇異地還在呼吸,那張嘴委屈巴巴地說話。

  「哎……為什麼要丟下我呢?小姐,小姐啊,你別哭啊。你知道我是看你特別可愛,才決定求助你的嗎?你卻將我丟給了一個醜八怪……唔……警惕心真強啊,小姐,你再哭就要背氣了,渾身沒有力氣嗎?都坐在地上了,地上多髒啊……」

  「嗚嗚嗚嗚」他忽然哭出來,「我好痛……我…我從小就因為死不掉而被當成怪物,被驅趕被打罵,好不容易逃出來又遭遇這種事——你知道嗎?是那個醜八怪要殺我的!嗚嗚嗚嗚小姐,求你了,收留我吧……」

  我渾身顫抖著,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徹底復原,緩慢地爬過來,白皙的少年身體裸//露著上身,剛剛被砍斷的胸膛嚴絲合縫,形成漂亮纖細又暗藏韌勁的肌理。

  他爬到我膝上,我癱軟著不能動彈,只得滿臉淚痕的抽泣著說道:「不要吃我……」

  「……」少年黑沉沉的眼珠盯視半晌,忽的笑道,「不吃你。小姐,快帶我回去,我想跟你回去。我是青木富江,你叫什麼?」

  他還伸出手指,曲起貼在我臉頰,接滑落的淚珠,再一臉純然好奇地舔舐掉指節上的濕潤。

  「……間織詩緒裡。」

  我十分從心、也就是非常慫地邊哭邊將他帶回去了。

  然後很快意識到這人根本沒有那些怪志妖怪的那些驚天動地的能力,就只是個弱小的漂亮少年,最多不死而已。

  哦,他還什麼都不會。

  我隱約察覺到他對我的態度和對別人的態度截然不同。

  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也很疑惑,但很快釋然地感嘆道:「肯定是詩緒裡你太可愛了,任誰都不會凶你的吧。」

  「哦。」

  起初我並沒有幫他干什麼,本來就忙碌,僅僅是借錢給他讓他自己出去覓食而已。

  我和青木熟悉之後就讓他自己做事,偶爾還能幫上忙。

  他很會撒嬌,有時候會露出疑惑的神色,問「詩緒裡,我的心髒怎麼快碎了?」「詩緒裡詩緒裡,你再親親我,腦子剛剛在嘰裡咕嚕的響,好奇怪」這種驚悚問題。

  但是好景不長,在我和他正式確定關系之後,青木失蹤了。

  再次見面就是在花街。

  他一身華服,一瞬間晉升為花魁之首,少年讓無數想要討好他的人學狗叫、在地上爬動,就是絕不會讓人近身,絕不會接客,反而是別人來供奉他。

  作為游女,從不接客,甚至不准客人觸碰,偏偏他就是有打破一切規則的魔力,讓所有人都順從著他。

  青木非常討厭別人的靠近觸碰,所以房間裡連服侍的人都沒有,都守候在門外。

  只有當選為花魁那夜,他才在眾人面前露出笑容,坐在抬起的軟轎上,低眸睥睨著那些人迫不及待執行他命令的醜態,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哈!!看看你們這些醜樣子!怎麼配得上我呢!」

  當時逛街疏解郁悶情緒的我無法形容那種心情。

  具體而言,就像你失蹤兩天的戀人,再次出現卻是在風花雪月的地方,還男扮女裝,混的風生水起?!

  更為震驚的是,青木毫無心虛感,他甚至像不認識我一般指了指我,同樣下命令:「剛剛那個學了狗叫,那麼你就……」

  尾音消彌,他歪了歪頭,好像在仔細端詳我驚愕的臉。

  沒有他好看的臉,青木富江一般不會注視,而世界上沒有比他更美的人,所以他不會在任何人的身上停留目光,但就是這比不上他,卻顯得莫名可愛吸引目光的人令他遲疑了一瞬。

  他很確信並非是因為她的臉……或者說,應該是因為少女本身,那種表情的細節、靈魂上的鮮活、專屬於她的一切外表,都令他停滯。

  華燈初夏,光彩四溢,少年艷麗到失去性別之分的最美容貌如同一顆夜明珠那般耀眼,他突然皺起眉頭,困惑道:「奇怪,你難不成給我下了詛咒?我的心髒都碎成肉塊了。」

  沒人將他的話當真,甚至因為他和我是「同性」而放松了警惕。

  只有我回過神,生起氣來隱晦地瞪他。

  「……」少年似乎莫名心虛了一秒,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縮了下,倨傲不可一世的語氣陡然變得訕訕妥協,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的變化,「…你這是干什麼?干嘛這麼看我?討厭我?我又沒讓你做什麼……」

  哈——?!這家伙,不會真是來騙吃騙喝的混蛋吧!青木失蹤前還信誓旦旦說錢不是問題,他能給我一大堆,結果馬上就不知所蹤,合理懷疑是畫大餅。

  現在——

  你還我的錢啊!


第83章 番外2

  在眾人狂熱的氛圍下我忍住了發脾氣。

  軟轎上的青木見我沒搭話, 兀自又問了一遍:「你怎麼不和我說話?你為什麼瞪我?我這麼好看………你是不是不滿意那群傻子?我也不滿意。」

  我完全不知道他怎麼能這麼厚臉皮的。

  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也就算了,還能將我的瞪視的原因充滿自信地轉移到其他人身上。

  我扭頭就走,打算過段時間就過來要錢。

  卻聽見身後那人拖長了音調叫我:「欸——你走什麼啊——怎麼不看我了?來到這裡的人都是來看我的, 你回來啊——」

  我充耳不聞, 逆流而行,從擁擠的人群裡奮力往外走, 每張臉上都沾染著痴戀與驚艷,無數雙手向上伸去、向花魁伸去, 如同海浪一般席卷著, 海藻一樣生長著,妄圖吞噬掉上方的少年。

  少年熟視無睹,睥睨人群時眼裡有對別人追捧的高高在上的愉悅和不屑的傲氣,在某些時候又會變得極其的冷淡,仿佛那些人僅是腳邊路過的泥巴點。

  撐著下巴, 青木遙遙望著人群裡逆流離開的背影,對方紅色的簡陋發帶在栗色發中墜著搖晃,如同魚的尾巴,一搖一晃, 便靈活地消失在海洋深處。

  他還在盯視她消失的路口。

  心髒確確實實震成了碎片,怪物擁有無與倫比的治愈能力, 卻依舊被震碎,就像是治愈速度跟不上心跳震動的頻率。

  爛成一團,跳動著的無數塊心髒血色, 擠在肋骨胸腔內,於是骨迅速傳遞著振動細感, 一瞬間遍布全身, 渾身的血液跟著沸騰, 讓他想要做些什麼——嗯,不知道該做什麼。不過那小姐是不是認識他?

  青木富江一般不會去撿拾贗品的記憶,他懶惰又自認聰明地想:看起來有什麼過節。但贗品和我長相一模一樣,隨隨便便就能頂替摸清。

  就如同他前幾個月,還遇見過一個膽大包天的贗品,他還以為對方能力多麼強呢,也就一個廢物。那蠢貨收復的府邸裡的人類,在他挑著贗品不在的日子進去,他們全部都毫不猶豫地將他當成原來的主人熱情的侍奉。

  青木只需要抬手,說出要求,就算沒有記憶,那群蠢蛋也忙不迭掏出心髒給他。

  ——根本不需要費什麼力氣。

  這件事讓習慣於偷懶討巧的少年明白壓根不需要費力找記憶,反正別人都自發地將他頂替掉記憶的人。

  不知道別人的名字,就直接取外號,說醜八怪。

  不知道他們說的事情,別人一問,就大發脾氣「肯定是你們沒有做好啊!」,他們就會一瞬間順服。

  畢竟[青木富江]身邊的人,都習慣於這種相處模式。

  上位者和下位者。

  指揮者和服從者。

  更嚴重的,則是主人和畜生。

  ……也不知道那位小姐是什麼?居然在正正經經的生氣……怎麼會有人生他的氣呢?

  青木不懂。

  但是他決定順從心意去看看。

  即便對方看起來並非什麼大富大貴之人。

  ***

  初夏的夜晚異常涼爽,被人一遍遍踏平的土壤地旁有冒頭的雜草,我一陣疾走,它們便被腿邊微風帶著搖曳片刻。

  我火冒三丈地回到家,一屁股坐在榻邊就開始兀自生氣。

  一個人在家裡無人注視,情緒很容易宣泄出來,剛剛又沒有把他罵得狗血淋頭,屬於是憋著氣回來的,於是越想越氣,越想越憋屈,我嘴又不會罵人,硬生生把自己氣哭了,臉憋得通紅發熱,眼眶在發熱。

  我不由得開始打腹稿,等下次找他一定要暢快淋漓的罵一頓,而不是事後越想越後悔扼腕,不爽當時怎麼不那樣罵。

  還未等我用盡畢生所學的罵人話打完草稿,木門就被輕輕敲響。

  叩叩——

  叩叩叩——

  木門沒有能查看外人的孔,我是在旁邊窗戶上探頭往外望的。

  那少年不會打理這些繁雜服飾,剛剛花魁穿上的華麗的和服散開,身前的腰帶結堪堪將衣物束縛住,松垮下的外衣便在精致的腰帶處層層疊疊地堆積。

  長發上的昂貴發釵早就被丟棄,瀑布一樣的黑色發披散在身後,絲綢一般亮麗。

  他唇角含笑,儼然是一派不知錯的負心漢模樣。

  幸好……幸好找的是青木……

  我不由得從另一種方面慶幸。

  如果是其他男子,找來時我肯定會害怕,但這是完全不會打架、就算有力氣也會原地挨打懶得還手的混蛋青木。

  吱呀——

  我打開了門,冷著臉:「你還有臉回來?」

  青木笑容一僵,歪了歪頭,收斂了笑意,跟一只好奇的貓似的新奇地看著我。

  我忍著氣,拽住他的衣領:「還我錢!你找我借的錢全部要還來!」

  青木被我猛烈搖晃著,他奇異的沒有半分氣憤,反而情緒很是正面,等我停手了,他暈乎乎的半晌才緩過來,慢吞吞說一句:「哎……什麼錢啊?」

  他一雙眼睛直直注視,瞳孔裡面那些怪物刻進本能的時常顯露的輕蔑、傲然、恨意一掃而空,竟顯得有幾分純潔如稚子。

  我:「你…你前幾天借了我的錢啊!」

  「唔……」青木移開目光片刻,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該盯那裡,在虛空看了幾秒又忍不住似的轉回來與我對視,「不就是錢嗎?」

  他將手腕上的裝飾取下,遞給我。

  「喏。」

  我再不識貨也知道這鑲嵌著寶石碎鑽的東西價值不菲。

  遲疑地收下,「這是你的東西吧……?」

  不是說花魁什麼的,都是借用的水茶屋的首飾服飾嗎?

  「當然了,我買的。」青木唇畔勾起得意的笑,故意輕描淡寫道,「很便宜,只是因為我戴著才升值而已。」

  「…………要不要臉。」

  我慎重地收好手鐲,「我去典當之後,會將多出的錢還你。」

  「不用……」

  青木還未說完,我就幽幽道:「哦對了,你還欺騙了我的感情,你這個混蛋!」

  「——!?」青木一時不察,被我狠狠一拳打中鼻梁,他脆弱得很,一瞬間被打得後仰,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

  碰!

  我關上了門,任由門外的少年喊叫哭痛。

  靠在門上,我長吁一口氣 。

  雖然腹稿沒有念出來,但是打一拳感覺也不錯。

  在我第二天將手鐲典當之後,將多余的錢送到花魁樓裡,誰知被攔住了。

  一個守門的男人道:「見花魁需要花魁的同意。」

  我:「?」

  須臾,樓上的紅木雕刻的鏤空窗扇被猛然打開,木窗還在牆壁上撞擊了一下。

  我和守門的大哥一齊抬頭。

  那家伙十分嬌縱任性,我以為被打以後會對我無比嫌惡,避之不及。

  他朝底下看了眼,似乎在我的臉上停頓幾秒。

  ……不會是要罵我吧?

  我提前露出凶狠的表情,不過效果不太好,他表情更怪了,短促說了句:「讓她進來吧,還有,你這五大三粗的傻子別干涉我的決定,小心我把你趕出去當流民。」

  窗扇又關閉。

  我:「………」

  看他表情好像也不是讓我上去被他罵的樣子。

  進入水茶屋,在一些人的疑惑注視下我謹慎地走上樓梯,在狹窄的樓梯間忽然有人提著寬大的衣擺急匆匆往下走,剛好與我對上。

  我驚訝地看著一臉著急的青木,還沒說什麼就被他抱過來。

  花魁衣服專有的馨香味撲面而來,隨之是他更加濃郁的糜爛香氣。

  他一瞬間纏繞著,僅僅是擁抱卻讓我產生被緊緊糾纏的錯覺。

  隨即,青木的軟臉貼在我的側頸蹭蹭,我才反應過來,使勁把他扯開。

  青木死不松手,他急促說道:「詩緒裡詩緒裡詩緒裡!我是因為失憶了嘛!才不是騙了你!」

  「?」我,「失憶?」

  「對啊,要不然肯定早來見你了……」

  「呵呵。」你看我信嗎。

  不過他好像完全遺忘了我打過他一拳的事實。

  青木流下眼淚,無比的感動,他說道:「詩緒裡打的時候疼不疼?好心善……竟然只是打我,我那麼過分……詩緒裡都只是打我一拳……」

  我:「……沒必要,真的。」

  總之那一天我把錢還給他就不顧他的挽留離開。

  隨後的事情就不必提了……這家伙,不僅能死而復生,還能分裂……救命……

  他非要黏我,眼底的愛戀已經是人類無法到達的黏稠地步,我莫名知曉這人在這個混亂世道裡,可能是唯一一個能為我付出所有的人。

  而且總覺得這家伙是完全擺脫不掉的黑泥沼澤。

  於是我左思右想,以自己的利益出發,哆哆嗦嗦地接受了「一個」,目前為止,花魁是最長命的青木。

  我找到工作以後,也不會再去花街,那家伙什麼工作都不能做,還不如待在那裡,整天無所事事。

  除了偶爾被老板娘遣去送壽司,別的沒什麼見面機會——就連送壽司都是我嚴令禁止他不要每天點,最多七天一次的結果。

  又一次去送完壽司,我走出水茶屋,唇上都是他舔舐的觸感,被風一吹便感到冰涼涼的。

  回到店裡,老板娘還坐在門口感嘆:「馬上就要到花魁日了啊。」

  「什麼是花魁日?」

  「花魁總不可能不破處的啊?」老板娘毫不遮掩,「哎……不過如果是富江那就另當別論,她是神女的存在,自己不想自然不可能有人強迫……可是花魁日一般是花魁選擇第一個客人的時候,也不知道那天怎麼處理。」

  我:「…………」就他那副嫌棄別人的樣子,他肯定不會接客的。

  更別說我們還是情侶關系,要不是我看他在花街的確無人敢碰,他又不近任何人的身,我也不會和他在一起。

  於是花魁日那天,我好奇地過去湊熱鬧。

  「花魁就在樓上!誰想要獲得她的青睞就在樓下等著!」一人吆喝著,跑遍花街。

  我跟著走過去,在水茶屋那棟最為華麗的房屋下方,人頭攢動,人聲嘈雜,腳步聲擠挨聲混作一片,我刻意站在外圍,不知為何總覺得是青木在玩什麼惡作劇,打算靜觀其變。

  紅色木懸掛紅色燈,融黃色的光從窗扇紙中透出,忽然,窗扇被打開,絕色的容貌瞬間讓繁華燈火淪為陪襯,他今日特意在眉間點了一顆朱砂痣,並不顯得神性,反而更像是精怪,一顰一笑間蠱氣橫生,暗沉的黑眸流轉著引人著魔的詭異的笑意。

  這人,穿女裝男裝都毫無違和感,兩者皆是美,甚至連美的狀態都相同,卻無論如何不會讓人混淆顯露出的性別。

  穿女裝便是最美的女子,穿男裝便是最美的少年,人類的容貌極限在他身上不復存在,自然不會受任何世俗的枷鎖束縛。

  他的一截白皙手臂垂下,一支發釵便被扔出。

  ……欸?

  我一臉懵地看著所有人湧向發釵掉落的位置,幾息之後還傳出拳拳到肉的悶響,打罵聲,一時之間我周圍的地方都空了出來。

  我還在疑惑他到底想干什麼,那青木就含著笑,懶洋洋地朝我招了招手:「就她了——一個人站在那裡,太可憐了。」

  我:「???」

  「什麼!富江,不是應該誰搶到發釵誰就是入幕之賓嗎!」

  「對啊!富江這沒有道理!」

  青木冷下臉,很快便有人反駁。

  「富江小姐想要做什麼還需要你們這群人置喙?!」

  「就是選擇了那個小姐,富江是心善……」

  「對啊……」

  青木斂下眼瞼,說了句:「一群蠢豬。以後誰敢反駁我,誰就會被我的狗們打死。」

  眾人噤聲,卻沒有害怕,反而是極致的贊同。

  我好像因為是女性,被他們自發削減了威脅性,畢竟花魁也是女子,我被屋裡出來的女人們笑著推進去時,還聽見幾人輕松道:「哎,富江不想做那種事,就選了個小姐敷衍一下吧。也是,誰配得上富江呢。」

  敷衍……不是敷衍啊!!

  我頓時冒出冷汗,所有人都以為我只是青木躲避花魁日的借口,僅有我知曉恐怕他是來真的。

  果不其然,我一進到屋子,門被侍女們關閉,青木就拖著我跌入軟塌,雙眸盯視著我,花魁服飾的腰帶被他緩慢一抽,海浪一般流動著落下。

  「詩緒裡詩緒裡,」他黏膩地喊到,猶如莬絲花,極其依賴地擁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額頭,「讓我來服侍你吧。」

  ……

  ***

  定月是水茶屋的一名打掃的僕人,木訥呆板,混在花街也從未做過混亂之事,整日只知道低頭掃地,做飯,雙耳不聞窗外事。

  他算是從青木富江到來開始就眼睜睜見證花街巨變的人。

  自從青木富江來到花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一個地方,他的身上似乎有不屬於人類的魔力,誘人進入地獄,墜落深淵。

  花魁日那天,上上下下的人都松了口氣,笑著說:「我就說富江那麼嫌棄人的靠近,怎麼可能安安分分度過花魁日呢?」

  「對啊,聽說進去的是一個小姑娘,只希望她不要被富江罵哭了好。」

  「哈哈哈哈哈。」

  青木富江一般不喜歡人在他所在的樓層行走,他一個人就霸占了一層。

  但定月想了想,現在是青木富江吃飯的時間,他就打算至少去問問。

  定月走上樓,到富江的門前,剛要敲門,卻忽然聽見一道忍不住才泄露出的少女的泣音,哀哀細小,如同幼獸一樣嗚嗚哭泣,似乎在壓抑著,卻承受不住。

  ……難道富江在打人嗎?木訥的定月心想。

  他靜立片刻。

  少女的哭聲便斷斷續續地傳出。

  定月雖然呆板,但總歸是混跡過花街的,他恍惚覺得這似乎是情/愛之時的呢喃愛語。

  「……詩緒裡……好可愛……」半晌,只有富江的聲音隱約傳出。

  隱含著扭曲的深沉愛意,連聲線都顫抖著,病態的氤氳,鑽進耳朵幾乎要冒出騰騰的熱氣。

  ……似乎是禁忌。

  定月沉默片刻,悄無聲息地離開。

  然後在第二天,樓上似乎睡了一整個白天,房間裡本就備有吃食,只是富江一般喜新厭舊的厲害,所以眾人只當那是擺設,誰曾想現在派上了用場。

  再過了幾日,富江失蹤了,聽說是被人殺了。

  定月不知為何,專門去打探了那個間織的消息。

  她也走了,老板娘說她太上進,居然去往一個收女子的私塾上學去了,也不知道她的錢從哪裡來呢,要知道這裡的人一輩子都賺不到什麼大錢,更別說走出小鎮了。

  ……也許是富江給的呢?定月想到。一定是富江的遺產全部給了她吧。

  直到他垂垂老矣,小鎮變化萬千,安上了路燈,通了電,自行車的蹤跡也多了起來。

  他在散步,河邊流水在夜色下呈現黑沉的湧動。

  最近,因為科技的進步,大城市的傳聞也能傳到偏僻小鎮,比如鬼怪故事,比如轟動一時的連環殺人案,比如傳聞有一個雌雄莫辨,美得驚人的怪物會蠱惑人心,引人進入地獄,但它的脖子上有一條鎖鏈,很長很長,會叮鈴鈴作響,聽說那是抑制怪物行為之物,鎖鏈盡頭就在它的戀人——也就是一個少女手裡。

  而它脖頸處的那條緊貼皮膚、鎖住血管搏動的圈圈纏繞的特質鐵鏈,其上有一塊小小的銀牌,上面就有它戀人的名字,如果你遇見了怪物就請叫出雕刻在其上的姓名,它就會立刻轉身,拋下一切去尋找迷戀的愛人,無力抵抗的你就可以獲得一線生機。

  也不知道這些傳聞在人的口中傳來傳去時,被模糊改動了多少?


第84章 番外3

  #初見#

  在這個無聊又狹窄的小鎮,按部就班地上高中的日子並沒有那麼驚心動魄,我一整個高一因為起初在打工錯過了交朋友的時間,所以干脆不去刻意交好,成為普通同學關系就行。

  「田峰,聽說有轉學生要來我們學校啊。」一個男生笑嘻嘻地敲打前桌男生的頭。

  我因為田峰在上學期給我遞過情書——我拒絕了——所以一直沒怎麼和他主動說過話。

  平靜地移開視線。

  上課鈴聲響起,眾人安靜坐正。

  「同學們,」老師滿臉堆笑地進門,面上春風得意,「我們班來了一名新同學。請大家鼓掌歡迎。」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直到那位轉校生進門,驟然寧靜。

  我抬頭,也驚異於那人的長相。

  ……太美了,說不清楚那感覺,已經是無法描述風格的美麗,硬是要說的話,只能是怪異,怪異到無法准確描述的感覺。

  感到心髒處有一根隱形的絲線,牽引著向著他鼓動。

  腦海裡也傳來模糊的人聲「好想得到他啊……就算死了也要得到他……」

  ——欸?!死亡還是不可以的吧!?

  我游走的神經立刻緊繃,那一瞬間怪異的感覺被彈出身體,恢復正常。

  那個台上的少年巡視領地一般含笑環視了一周,輕輕的笑容卻透露出冰冷的無情味道,他就像掠過每一個人一樣掠過我。

  他的眼睛太過黑暗無光,看不清楚裡面到底是真的有笑意,還是什麼都沒有。

  「你們好,我是青木富江,希望以後我們大家能夠好好相處。」他巡視完後,才露出真心實意的笑,表面上看是個好相處的善良角色。

  我聽見周圍抽氣的細響。

  青木落座,因為我是第一排,只側頭看了一眼就收回。

  從此刻開始,風暴開始醞釀。

  我由於是自己退讓成了班級邊緣人物,那些放學後的玩樂活動我不會參與,匆匆忙忙前去兼職打工。

  無知無覺度過著在我看來平凡的日子。

  天氣晴朗的上午,我在座位上復習上節課的知識,青木同學被左右圍堵著簇擁著走出教室,他好像習慣於眾人的追捧,言語輕慢,漫不經心的眼睛瞥著別處。

  而且,他的真面目開始暴露。

  「該死!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突然,門□□發出憤怒的吼聲,緊接著是一罐飲料被砸向地面的巨響。

  我被嚇到打斷了思路,不自覺抬頭看過去。

  青木同學正在發脾氣,被罵的人低頭一直在求饒:「對不起對不起……富江……我看你上次在喝橙子味的就以為……對不起對不起。」

  「我都說了要送就必須送我喜歡的,你這個人真是蠢笨不堪!」青木怒道。

  別人好心送他東西,他卻會因為不喜而暴怒。

  環顧四周,大家都習以為常,並且贊同青木同學的觀點。

  我覺得他脾氣和性格都好差………

  當然,我也就心裡想想,那些人巴不得和青木同學產生聯系,你上去幫助了還很容易被倒打一耙。

  這群迷戀青木同學的人也是一群奇怪的人,別摻和比較好。

  我剛要轉移視線,某種程度上異常敏銳的青木忽然瞥過來,見到是我便深深地皺起眉頭。

  我知道我知道,青木同學你一定在疑惑我叫什麼名字對吧?沒必要記住。

  我垂首努力投入學習之中,沒有再管別人的事。

  ***

  「那家伙,是誰啊?」走廊中,黑發少年在眾人的安慰奉承下突然問道。

  「……欸?誰啊?富江你是問誰?」

  「你是蠢貨嗎!」他不分青紅皂白地先罵了一句,再低低地嘀咕,「算了。」

  他只是不爽那家伙表面怯弱,內裡又堪稱理智的注視罷了。

  她看到他暴怒的現場時,連情緒都沒有波動過,或者說她不僅是膽小鬼一樣的害怕,還帶著「與我無關」的旁觀感。

  真是討厭。

  青木富江回想起在漫長的歲月裡,他總會遇見幾個不受他驅使的討厭鬼。

  那些人自認他的美貌並不是無往不利的武器,對他的魅力視若無物,還敢一次又一次違抗他的命令。

  ……結局當然是他成功了。

  人心是肉,會動、會下陷、會心軟,那就是突破口。

  青木富江將與那些人的相遇視為一種高貴人生中的廉價調劑品,大魚大肉吃多了,清湯小菜來一碗也不錯。

  而且比起輕易迷戀上他的人的慘劇,還是那些人的悔不當初令他更感興趣。

  第一步,她叫什麼名字?

  奇異的,在青木想這個問題時腦海裡就自動彈出了答案。

  ——間織詩緒裡。

  仿佛是他早就記過了似的,仔細回憶回憶,也就是第一天熱情得過分的班長非要拉著他認識全班人。

  在路過她的桌旁時,那個臉還有點嬰兒肥,一絲不苟地學習著的少女抬起頭。

  青木看著那雙鈍感十足,顯得無害而圓潤的眼睛,心裡漫不經心地劃過自己的想法:不喜歡的顏色,好討厭的顏色,焦糖燦陽一類的東西,都令他生厭。

  「你好,青木同學,我叫間織詩緒裡……」她小聲道,但足以讓人聽見,膽小卻不過分怯懦。

  「嗯,你好。」

  ——這就是全部的對話了。

  唔……

  青木有些驚訝自己居然記住了對方的名字,肯定是她的眼睛顏色一點兒也不好看,令他印像深刻。

  特地攻略一個少女,還是才上高中涉世未深的天真少女,這件事再簡單不過。

  青木輕易便得知她每日放學後的去向,在一天無聊的日子裡厭惡地喊退跟隨者們,打著哈欠走出學校,一路向南。

  他找到了對方打工兼職的甜品店,推門而入,立刻便有人迎上來。

  「你好,請問客人需要什麼?」

  「你們這裡最好喝的端上來就行。」青木不耐道。

  他坐下時故意將書包砸出聲響,那些沒注意到他的人也轉過頭來,紛紛被他的容貌吸引。

  青木適時地勾起一抹笑。

  那忙碌的背影轉過頭來一瞬——又給轉回去了。

  青木一僵:「………」

  那家伙,不是很有禮貌嗎?看見認識的人不應該來打招呼嗎。

  隨後,不管青木怎麼故意弄出聲響,甚至和店員單方面吵架,她都只是遠遠看著,沒有靠近半分。

  等青木吵累了,瞥過去。

  ——在看兜裡的單詞卡,她在難得的摸魚時間背單詞。

  青木:「………」

  當天晚上,他被一個人砍傷,渾身是血的自愈的同時,突然想到什麼,興奮地趕去對方兼職下班的路上躺著。

  間織路過,聽見小巷子裡的青木哀哀的求助哭聲,她果然安慰了幾句,報了警和叫了救護車,站在他身邊安靜地佇立,也不扶他。

  青木:「快把我扶起來……我好痛……」

  間織嚴肅道:「你別動,我也不會動你。不清楚傷口的時候別亂動。」

  青木:「我覺得我傷的都是皮外傷,可以扶……快扶我……」

  他都伸出手了,間織還是拒絕,閉口不言,也沒有低頭看他,一雙眼睛緊盯著路口等待救護車。

  青木第二天才知道,天太黑,他的臉上還有血跡,那家伙完全沒看清他的樣子,就連聲音也謹慎地掠過熟悉感,采用了對自己最穩妥的救助方式。

  ……呵呵呵呵他怎麼覺得間織就算覺得他的聲音像青木富江,也絕不會多嘴問呢?

  愛學習的間織經常去圖書館,他會在她抽書的那格書架後面彎腰看她,結果那家伙拿走書後根本不會回看的,一心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注意到周圍人。

  在食堂他會故意坐在她旁邊搭話,她一板一眼地回答,偶爾還害怕地瞥著他周圍虎視眈眈的追隨者們。

  ……稍微有點礙眼了。他是說那群追隨他的臭蟲們。青木看著她謹慎的對待想到。

  以前的人總有顯而易見的弱點,比如幾年前就有一個不受他影響的人,但他的外貌有缺陷,於是青木就讓斷掉的小指幻化出容貌殘缺的青木贗品,在那人面前伙同其他的分裂體欺負那個殘缺贗品,贗品哭得很是可憐,過了幾天,果不其然引起了對方的共鳴。

  下一步就是青木無情地拋棄對方,任由對方在沒有食物的野外自生自滅,趕往下一個地點。

  這間織有什麼弱點……

  好奇怪,她看似千瘡百孔,怎麼就找不到一個突破點了?

  「富江富江,隔壁的明吉真的好蠢啊,他就因為別人幫他撿了一支筆就喜歡上了。」

  「很容易理解吧?難道現在非要什麼驚心動魄或者什麼深沉理由才能喜歡?就像我…我喜歡富江同學那樣……」

  青木充耳不聞,一門心思想要搞定間織。

  為此他甚至坐到了第一排,她的旁邊——然後她就自己搬到最後一排。

  青木神色難看,瞥一眼慌張躲過他眼神的田峰,嘁了一聲。

  那個人的眼神真惡心,每次都看著他和間織,黏糊糊的像惡心的章魚。

  此刻青木最為討厭的就是那個叫田峰的蠢貨。

  他看一眼最後排的少女。

  你這家伙,被這種垃圾看上,有夠可憐的。

  經過了無數次的嘗試,青木確信間織就是個木頭,絕不是他沒找到竅門。

  「富江……」他其中一個追隨者在一天忽然說道,「你是不是很在意那個間織啊……」

  「怎麼可能啊!富江怎麼可能在意她呢!別開玩笑了!」立刻有人反駁。

  那人也猶豫:「抱歉抱歉……直覺而已……」

  青木睨他一眼:「關你什麼事,快滾。」

  眾人馬上執行他的話語指令。

  「等等……等等!富江!!我不是故意的!!」那人被拖走。

  不,不對。青木突然想到。

  他的心態不對,以往那些戲弄人心時的高高在上的味道不知何時消失,變成普通的惱羞成怒、甚至在仔細琢磨她的想法,並未在心底詆毀她、並未氣憤到想對她怎麼樣。

  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憤怒,不知名的憤怒,幾乎讓他快要分裂。

  他甩開一眾蒼蠅,疾步在校園裡走著。

  在靠近湖畔的長凳上,間織正在看書。

  青木從她的後方路過,腦海中劃過無數次失敗的經歷,最終定格在莫名的氣惱中。

  他反而嘲諷一樣勾起唇角:「間織……」

  他還未說完,她便轉過頭來,微微仰著頭看他,那雙焦糖似的眼睛映入陽光的暖橙,顯得無比真誠,她只是看著他,問道:「有什麼事嗎?青木同學。」

  「……?」青木乍一聽到回話還沒反應過來,畢竟他經歷過太多次搭話結果被她掠過無視的場景。

  「……呵呵呵,你現在倒是耳朵聽得見了。」青木咽下更為氣憤的話,脫口而出一句抱怨。

  「嗯……當然,因為青木同學叫了我的名字吧?我在班上沒什麼人交好,所以只對叫了自己名字的話敏、感。」她誠懇地說道。

  「只要青木同學叫我的名字,我就能聽見。」

  ……所以?以前她以為那些都不是給她說的話?

  青木沉默片刻,低頭與她對視。

  她仰著頭等待他的問題,那張臉忽然就變得可愛起來,焦糖色也融入陽光,變得不過於灼熱,僅僅是能夠追逐觸碰的暖光。

  而他,似乎從頭到尾,不管是在心底還是在嘴上,都沒有對她產生過任何惡毒的言語針對和惡意揣測……明明這是他最習慣最喜歡甚至是本能性格的一部分……

  思及此,怪物的思維卻卡頓一秒,陷入疑惑,啟動了自我保護程序一般開始思考別的。

  名字?就這樣嗎?

  少年眨了眨眼睛,忽的勾起笑意,媚態橫生:「間織……你是不是很缺錢?」

  「也不是,有父親給錢,不是非常缺,剛好夠用。」她誠實地搖頭。

  青木的下文被堵住了,「………」

  鈴聲響起,她抱著書站起,「那我先走了,再見青木同學。」

  他望著她的背影,半晌才慢悠悠地踏出一步。

  ……

  他自認掌握了訣竅。

  「間織,你會不會這道題?哦不是讓你講,只是問問。」

  「間織,你的午飯怎麼是三明治呢?」

  「間織……」

  「間織間織間織間織」

  總之這樣就能聽進他的話吧,他想要她注意到他的言語,注意到他本身。

  直到又一次在湖畔,換成他坐在長椅上,搖晃著看她掛斷父親那邊的弟弟的電話。

  電話那邊傳出的吼聲「間織詩緒裡!!」還在輕微回蕩。

  少年含笑道:「這不是間織嗎,間織詩緒裡,好好聽的名字呢。」

  然後第二天,他收到了情書。

  心髒一瞬間開始鼓動,震得他渾身發顫,像是要將這幾個月沒有注意到的心動一次性補回來。

  原以為結局是她被拋棄,是他又一次狩獵成功,無趣抽身。

  但這一次,獵物卻是他。

  抽身的是間織,被拋棄的是他。

  啊……怎麼可以呢?話說間織也太可憐了,瞧瞧她被班級殺戮嚇得瑟瑟發抖的樣子,淚珠一連串的滴落,吸引著他的全部心神。

  無需勾引便將他蠱惑過去,情不自禁,隨心所欲。

  這場驚心又荒誕的戀愛,是起始於平凡又普通的日常。

  刻進骨、融入血的怪物的愛,僅開始於一次平庸簡單的動心,不需要驚心動魄,不需要任何非要理清楚的緣由,不需要深銘肺腑,也不需要探究對方的內心。

  喜歡就像命中注定,兩人自有磁場與吸引,需要的契機只是相遇。

  一旦相遇,就如同命運起了一個普通的開頭,剩下的自會迅速龐大起來,誰也無法阻擋。

  因為他們契合到一相碰便緊緊地互相鑲嵌進對方。

  他的那股初次產生的愛意濃烈黏稠到鋪天蓋地地湧來,連自己都無法抵抗,便一心將初次變為最後,蜷縮在她腳邊成為小狗。

  剝開詭異的三觀與怪物的身體導致的驚悚愛戀的外表,裡面包裹著的是他純粹至極、血淋淋又痴痴的心。

  怪物的愛,一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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