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事情還是要從光之國不知何時蔓延起的紅娘風氣說起。
在共同見證了利布特與他青梅竹馬的美好愛情之後，宇宙警備隊和科學技術局裡的某些大佬似乎從此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小年輕和他們的八卦遠比枯燥無味的報告或者實驗有趣，讓人欲罷不能，但可惜的是並非所有時候都能磕到那樣甜蜜的絕美愛情。於是，為了滿足……啊不，肩負起作為前輩的責任，佐菲伙同幾個已經有了崽兒的弟弟，抓著每一個來給自己彙報工作的後輩，開始見縫插針地關懷起他們的奧生另一半來。
傑諾就是其中最資深的受害者之一。
適齡，未婚，又有一副無論在誰眼中都過於優秀的好皮囊。要是再加上年輕有為和性格可靠，那麼成為警備隊長名單上急需要脫單的那一部分便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而不幸地是，傑諾本人簡直就是以上所有條件的加強Plus版，哪怕他已經再三強調自己現在沒有成家的打算，也堵不住所有八卦前輩蠢蠢欲動要來勸他就範的熊嘴。
「其實最好的辦法，還是去找一個交往對像。」
又一次從佐菲並不隱晦的暗示中逃出生天，傑諾聽到麥克斯無不同情地在他耳邊開口，還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你知道的，你越反抗他們就會越興奮……雖然這話有點奇怪但確實是這樣。而且上回我還偷偷聽到，佐菲隊長已經開始打算給你安排相親了。」
「……」
即使只是聽起來，這也有點過於嚇人了。傑諾花了幾秒鐘思考叛逃光之國的可能性，隨即意識到麥克斯的提議是目前情況的最優解——
他需要有一個交往對像，來逃避前輩們的魔爪，讓他們能趕緊把心思用在工作上。同時，還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往後可能會有的感情糾紛（比如困擾他已久的被倒追問題）。而基於這種理由，他需要的是一個年齡相近、有自己的事業、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在斟酌情愛上、人品也過關的志同道合者。為了往後能耳根清淨，以及由此帶來盡量少的麻煩，他又必須仔細思考，謹慎選擇，才能得到真正滿意的結果。
可是光之國有這樣的人嗎？
在紙上列出自己的要求，傑諾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默默抬起頭，似乎想起了什麼，看向宇宙科學技術局的方向。
——還真有。
2.
「……和我交往吧。」
當辛西亞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隔了好半天才從實驗中抬起頭，茫然地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花了些時間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你被怪獸打壞了腦子？」
她拿起了手邊的通訊器，看那架勢只要對方點頭，她就能直接給銀十字打電話把他拉走。
不，其實是佐菲隊長被怪獸把腦子吃了。
站在敞亮的實驗室裡，忍不住吐槽讓自己陷入這種境地的罪魁禍首一句。傑諾搖搖頭，用作任務報告的嚴謹與認真，給她解釋了自己如今的處境，以及有一個合適的交往對像的益處。
辛西亞是他迄今為止能想到的唯一人選。
某種意義上而言，一個沉迷於實驗的科研狂人的確非常符合他事少、冷靜、不矯揉造作也不需要自己花太多時間去陪的擇偶要求，而辛西亞即便以這種標准來衡量，也是其中最最省心的那個——跟她做了幾千年鄰居，傑諾聽見對門有動靜的時候簡直屈指可數，以至於他常常會認真考慮對方加班到猝死的可能性，以及自己能夠隨後繼承她房產的幾率有多大。
更何況，辛西亞本人也屬於能獨處到非常離譜的程度的那種。曾經的最高記錄是一個月沒跟任何人講話，最後還是傑諾履行了一個好鄰居的義務，陪她磕磕絆絆結巴了兩個小時，才最終找回正常的語言功能。
所以，她確實是一個自己能夠容忍的交往對像。
傑諾默默想。
不然按照佐菲隊長告訴他的標准，一天一束玫瑰花，每周末空出時間約會，還要定時發消息問候早安午安和晚安，那他還不如真的逃離M78比較痛快。
他確定自己非常簡潔明了的表達了自己所有的意思。於是他看到，辛西亞眼底也沒有了最開始看傻子一般的疑惑，露出了審視的神色。
「如果我們交往的話，」她謹慎組織了一下措辭：「那我需要搬去你家，或者你搬來我家嗎？」
「不需要。」
傑諾篤定地回答。並在下一秒毫不意外地看到對方長松口氣，又拿起了桌上沒看完的實驗報告。
「好的，沒問題。」
她頭都不抬，擺出了送客的姿態：
「你現在可以走了。」
3.
辛西亞答應傑諾的交往請求並不是一時興起。
基本上，她跟對方也有差不多的困擾。比如在八卦這方面相當熱衷的上司，每天撒狗糧的同事，適齡未婚而導致的一系列麻煩。更要命的是作為科技局難得一見的紅族，實在扎眼的顏色讓她很難真正逃過來自他人的注視，於是也難免會把實在符合大眾審美的容貌袒露在人前，而這顯然加劇了令人厭倦的麻煩——在傑諾走進門之前，她剛剛扔掉夾在報告裡的第六十一封情書，並極其暴躁地打算找希卡利借光劍，把那些只想戀愛不好好做研究的家伙砍了。
所以傑諾的提議不說雪中送炭，起碼也給了她能夠高效且低成本地解決這些麻煩的途徑。
她沒覺得自己被占了便宜什麼的。鑒於傑諾在光之國受歡迎的程度，硬要說的話，對方才更像被占便宜的那個。雖然幾千年過去，她也不見得有多麼了解自己的這個鄰居，但她起碼知道對方人品不錯，也不需要總是花時間陪他吃飯遛彎看電影滿足生理需求，甚至連話都不用多說，簡直就是996社畜的福音。
而她知道傑諾對她的期望也是如此。
基於利益交換而結成的交往同盟，保持相應的關系取決於各自的實際需要。期限可能是一天，可能是一個月，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會更久，完全靈活，不受任何約束。
感謝奧特之王，這世上竟然還有這種好事。
所以，有了男朋友之後首先要做什麼？
總結完了自己答應的原因，隨即又陷入另一個思考中去。辛西亞盯著手邊的光板看了會兒，猶豫了下是否應該履行一下交往對像的義務，禮貌地向對方報備自己往後一個星期都要在科技局加班，然後才想起他們根本沒有交換聯絡方式，於是心安理得地把這個想法拋到腦後，又開始埋頭於成堆的實驗數據。
不知過了多久。
而當辛西亞再想起來看一眼可憐的通訊器時，她發現有兩條未讀消息躺在裡面，不是自己熟悉的ID，但點開之後，字裡行間卻是自己熟悉的語氣。
【這是我的聯系方式。】
傑諾在離開科技局的一分鐘之後，給她發來這麼一條消息。隔了幾秒，又加了一句：
【明天我有任務，不在光之國。以後請多指教。】
他進入角色的速度倒還挺快。
辛西亞看了一會兒，腹議幾句，隨手把號碼存了下來。
並沒有深究，對方從離開到發消息的時間明明根本不夠跟任何人問話，為什麼卻那麼精准地找到了自己的聯系方式。
畢竟，哪怕她與傑諾相識幾千年，也從未敢誇口真正了解過他什麼。
最熟悉的陌生人不過如此。
但現在，一切似乎都開始有了不同。
第二章
4.
正式開始交往後的一個星期，一切都與之前沒什麼不同。
事實上，那主要應該歸咎於日程上繁重的工作，以及源源不斷增加他們工作量的各種意外：在結束一個探查任務後，傑諾還沒摸到奧特航空港的門，就立刻又被派去支援遇險的同僚；而辛西亞不用說，更是在科技局沒日沒夜地連軸轉，唯一休息的時候還是去給希卡利送報告的路上——只不過隨即就被同樣忙到飛起的藍族科學家塞了更多工作過來，讓她真心實意地想要昏過去，或者干脆直接猝死在對方面前。
「我聽說上個星期……是上個星期吧，有個很帥氣的小伙子來科技局找你？」
而就這，就這！這人還不忘一心二用地八卦她，一瞬間猶如隔壁佐菲附體，讓辛西亞差點控制不住把手裡的光板捏碎。
「是的，沒錯。」她平復了下心情，盡量漫不經心地回答：「是我的鄰居，認識幾千年了。」
「哦？那你們關系怎麼樣？」聽到了關鍵詞，希卡利瞬間從她上交的報告中抬起頭，說：「既然認識這麼久了，要不要考慮發展一下？」
「不要。」
抱著一堆材料扭頭就走，辛西亞給他丟下這麼一句，還特地用了重音：「他已經是我的男朋友了。」
哦，原來已經是你的男朋友……
「？！！！」
身後傳來茶杯被碰倒的動靜，要是現在回頭，肯定還能看到黑科技大佬難得一見的驚愕。辛西亞帶著勝利的微笑走出門，隨後意識到這麼一來過不了半天整個科技局大概就會知道自己有了交往對像這種事，又開始有點心慌。
但那其實沒有必要。
如果不公開她和傑諾的關系的話，那麼她答應交往的最主要目的也就沒有意義了。
這麼想道，又變得心安理得起來。辛西亞空出一只手，拿出通訊器看了眼，發現傑諾在十分鐘之前給她發了消息，似乎是關於自己行程的報備，以及即將在明天回到光之國的預告。
【我給你帶了禮物】
在短信末尾，他還加了這麼一句，簡直優秀地讓人挑不出任何錯誤。
……所以相比之下，她需要學習的的確還有很多。
完全沒有半點靈感這種時候作為交往對像該如何回答。辛西亞想了想，打開網頁搜索了會兒，最終用自己淺薄的交往智慧，預定了一家還算不錯的餐廳，把時間和地址給對方發了回去。
5.
傑諾也是在返程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現在有了女朋友這件事的。
他在宇宙漆黑的長夜下愣了幾秒，隨即意識到按照於情於禮，他都應該給對方帶些禮物。索性他任務的地方也還沒離開太遠，於是干脆就在同僚的大呼小叫中又飛了回去，默默思考自己應該帶點什麼才不會一回家就被對方丟進角落生灰。
糾結半晌，他最後猶豫著決定帶幾塊自己覺得還不錯的礦石。
「傑諾桑是有女朋友了嗎？」
同行的同事看著他團團轉了半天，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這麼問道。
「嗯。」他點點頭，掂量了下手裡兩塊差不多的晶體，把顏色最純粹的那個收了起來。
「那……給她帶這樣的禮物……是因為對方喜歡嗎？」
同事看了看他腳邊一堆待挑選的石頭，表情更復雜了。
「……應該吧。」掂量礦石的手停了下來，傑諾想了想，用自己也不能肯定的語氣回答：「她是科技局的研究員，比較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
頓了頓，出於謹慎，他又多問了一句：「那一般應該給女孩子送什麼？」
這個問題難倒了作為單身狗的同僚。他憋悶地回憶了下那些狗糧制造機們的日常活動，不確定地給出了自己認為還算合理的答案：
「我覺得，應該是送花或者可愛一點的東西吧。」
「……」
傑諾覺得，對於辛西亞那種能和實驗室結婚的人而言，這個回答基本不具有參考意見，但他到底也怕自己把第一次搞砸。於是，在回到光之國以後，他又從商店裡買了只毛絨絨的怪獸玩偶，夾在胳膊底下，才按照辛西亞給他發來的地址前去赴約。
他把兩份截然不同的禮物擺在對方面前，並頗為欣慰地看到，那人頷首感謝過後，就把玩偶隨便塞到一邊，然後拿起那些礦石，愛不釋手地打量著。
看來我沒選錯，傑諾想。
他從不用正常女孩子的標准來看待辛西亞，對方顯然也值得他這麼做。而拿著桌上的餐刀對著礦石敲敲打打了一會兒，他的鄰居似乎才想起這是一次約會，於是有些抱歉地把東西收起，開始禮貌而生疏地問他想吃些什麼。
6.
事實上，除了辛西亞仿佛例行公事一般的態度，這次約會確實是一次很不錯的體驗。
他們最開始的話都不多，只是簡單交代了下這個星期過得如何。但辛西亞不熟悉行星觀測員的工作，傑諾也聽不懂那些天書一般的科學數據和報告，他們便沒能就此深入交流些什麼。不過隨後，當傑諾隨口提了幾句自己這次去往的星系和它所誕生的文明時，他發現他的鄰居放下餐具，露出了認真聆聽的神色，顯然對此頗感興趣。
於是，他仔仔細細回憶了一下自己還有印像的部分，掰開揉碎了講給她聽。若是他隨後需要提交的任務報告能有現在的十分之一詳盡，相信他的上司也不會總是那樣幽怨地瞪著自己，質問他既然要寫得這麼簡潔，為什麼不干脆直接交一張白紙上來。
「所以辛西亞對宇宙裡的各種文明很有興趣嗎？」
最後，講到實在乏善可陳的時候，傑諾沉默了下，還是這麼問道。
「算是吧。」
辛西亞托著下巴晃了晃杯子：
「科技局有時候需要行星觀測的各種數據進行對比實驗，我就會看你們支部提交的各種報告，看起來還挺有意思的。就是有一些實在太短，沒看過癮就沒了，實在有點讓人掃興。」
「……」
辛西亞永遠不會知道，為什麼這一刻，她的交往對像要露出做錯了事的僵硬表情。以及之後佐菲要收到怎樣一篇整整填滿了二十頁紙，精彩地簡直就像是在寫小說的任務總結。她只是有些疑惑地看了對方一眼，沒有追問，而是繼續順著他的問題開口回答。
「而且，作為科技局一個不經常離開光之國的文職，你應該能體諒那種對於外面世界的向往吧。」
把面前的小蛋糕朝著傑諾推了過去，辛西亞又聳聳肩：「看著一個星球的文明誕生，掙扎著在這個宇宙存續下去，哪怕最終會落幕在漫長的黑夜裡，但只要親眼見證過，它們的存在就絕不會沒有意義。」
那確實是。
傑諾抬起頭，看著對方的臉，沒由來想起自己成為行星觀測員的初衷來。宇宙警備隊裡並不是沒有比這更適合自己的位置，有些還更受人尊敬一些，但他就是因為愛上了那種看著生命誕生與成長的滿足，愛上了旁觀一場場由智慧生命編織出的瑰麗之夢，才會義無反顧選擇成為記錄者，見證宇宙中那些寂靜無聲卻也石破天驚的絢爛。
「所以，傑諾君的確是在做著一件很偉大的工作啊。」
辛西亞最後這麼總結道。而傑諾看著對方自己已經見過千百次的臉，在等離子火花下似乎覆蓋上一層耀眼的光輝，心底突然就那樣生出了一點點溫熱來。
「謝謝。」
他沉默了下，用依然平緩的聲音回答，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卻微微收緊：「以後如果有休假的話，我可以帶你去我觀測過的那些行星看看。」
「那就麻煩了。」
辛西亞沒聽出對方語氣裡的認真，只是單純頷首。之後他們又聊了些別的，直到窗外科技模擬的夜幕遮蔽了明光，才結束這場約會，起身告辭。
「我還有工作要回科技局，先說再見了。」
辛西亞朝著她的男朋友點點頭，轉身向著前方肉眼可見的加班地獄走去。走了幾步，她發現傑諾依然跟在自己身後，有點困惑地扭頭，並不記得他們今天有喝過任何含有酒精的東西。
「我們的公寓在那邊。」她指了指完全相反的方向。
「我知道。」而傑諾平靜地回答：「我送你過去。」
……有這個必要嗎？
辛西亞臉上一瞬間露出復雜的神色。看著對方沉靜的臉，她張了張嘴，想要醞釀出一句拒絕的話，可傑諾已經越過她繼續朝前走去，於是這句拒絕直到站定在科技局門口，也最終沒能說出來。
「上去吧。」
站在燈火通明的樓下，傑諾朝對方點點頭：「忙完之後再聯系我。」
「……哦，好的。」
今天的社交份額已經超標，即將處於掉線狀態。辛西亞夾著對方送的玩偶和礦石，在原地呆立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些什麼，慢吞吞地這麼開口：「那大概要很久以後了。」
「沒關系。」
紅色的奧特戰士看著她臉上的呆滯，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慢慢伸向對方。在辛西亞的注視中，似乎想去摸她的腦袋，但最終也只是克制地偏了幾寸，落在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我等你。」
他這麼說，又道了聲晚安。
隨即，在她反應過來之前轉身離去，身影漸漸消失在鋪滿天際的繁星下，融入夜色。
——這是他們交往之後第一次見面的故事。
作者有話要說：
於是，拿著傑諾新交上來的任務報告，佐菲陷入了長長久久的沉思：
「把任務報告寫成這樣，合著寧就是光之國在逃文學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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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7.
第一次約會過後，傑諾和辛西亞的交往關系似乎開始步上正軌——意思就是，他們開始偶爾會在不忙的時候互發一些沒什麼營養的消息。
首先這麼做的人是辛西亞。
當收到對方在深更半夜發來的照片時，傑諾正少見地躺在床上失眠。他看了眼牆上的時鐘，確定這不是正常人應該還醒著的時間，有些新奇地點開圖片，發現那是一張光之國的夜景，從很高的地方俯瞰的那種。從拍攝角度來判斷，應該是在科技局的某處樓頂。
【你見過凌晨四點的光之國嗎？】
她還給照片做了這樣的備注。
基本上，比起深夜分享生活的浪漫，這更是一個社畜在加班地獄最深處充滿血淚的吶喊。傑諾在黑暗裡露出了連自己都沒想到的微笑，把照片保存下來，思考要給對方回些什麼。結果想著想著，一股子整晚都不知失蹤到哪裡的困意就這麼湧上，讓他漸漸睡了過去，光板從手掌掉在枕邊，閃爍了一會兒，就又重新黯淡下來，連帶著編輯到一半的信息一起歸於沉寂。
也就是從這天起，傑諾經常會在半夜收到這樣的「加班感言」，頻率高到他忍不住會懷疑科技局是否在苛待員工的程度。他有時候會及時回復，有時候則不會被消息的提示音吵醒，便在第二天起床時發去幾個字。與此同時，向來不太在意周圍的奧特戰士也開始學會拍下生活裡微不足道的東西，選出他喜歡的那些發給對方，包括但不限於路邊的花花草草，街邊櫥窗裡的玩偶，頭頂飛過的警備隊員們，最離譜的一次是發了張在辦公室打呵欠的佐菲給辛西亞，讓她在實驗室裡足足笑了五分鐘，引來無數路過的同事好奇圍觀。
除此之外，他們也會交流一些有關於自己的東西。
那通常是由一張隨手拍攝的照片以及感慨引出的。比如，辛西亞就從一束插在瓶子裡的花得知傑諾曾經因為過於具有欺騙性的外表，被敵對勢力的宇宙人在戰場上當場求愛，結果被他一個光線秒了，至今仍是宇宙警備隊的奇聞異談。而傑諾則得知他的鄰居從小就展露出成為研究員的良好天分，但卻在一堆成績優異的藍族中格格不入，於是最大的理想就是以後發明可以給光之巨人一鍵換膚的方法，把自己的一身火一樣的緋紅染成藍色。
【但現在我已經不這麼期望了】
最後，辛西亞給他發來這麼一句，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她的咬牙切齒：
【我現在覺得把這些家伙都刷成綠色比較合我心意。好好的研究不做，天天想著怎麼風花雪月，他們的腦子就是這麼退化的！】
傑諾：「……」
那倒也不必。
時間已到，一起執行任務的同伴在航空港外不停催促他。奧特戰士收回通訊器，把那句可以想像再度被戀愛腦同事氣到升天的抱怨按滅在屏幕裡，朝著M78外飛了一會兒，又想起了其中隱含的另一種意義。
所以，即便是在跟自己交往之後，辛西亞依然會被追求她的人困擾到嗎？
這可不是值得高興的好事。
心底突然升起某種混雜著不愉的什麼，就像是面對著一場本該絢爛卻走錯了路的文明。傑諾在宇宙的永夜下扭頭回望光之國的方向，想著辛西亞向來滿不在乎的表情，覺得自己回來之後還是有必要再去科技局一趟。
「傑諾？」
或許是自己的目光停留時間太長，他的搭檔也扭頭看來，詢問他是否有什麼不適。奧特戰士搖搖頭，眼底閃爍著足夠鋒銳的堅定，就像是他們面前的璀璨星海一樣，亮得驚人。
「我只是想確定一件事，麥克斯。」
他平靜地朝著對方開口：
「如果交往對像總是飽受追求者的騷擾，那我確實有行使戀人宣示主權的權利，沒錯吧。」
麥克斯：「？」
傑諾沒等他回答，就從他身邊飛過，繼續趕路。只留下一臉狀況外的最快最強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人到底在說什麼。
「等等，你什麼時候有的交往對像？！」
8.
傑諾最後確實有把自己的想法付諸實施。
結束了任務，他把一臉八卦的麥克斯趕走，就朝著科技局的方向走去，還在順手路上買了束花。但當走到門口的時候，奧特戰士腳步頓了頓，顯然又躊躇起來——之前只是想想還好，可當真的站在目的地，面對著來來往往好奇的技術文職們，他鼓起的勇氣卻像是被戳破了的氣球，迅速癟了下去，甚至生出一股子不安的惶恐來。
辛西亞會不會覺得他不請自來，太過打擾呢？
想起自己提出交往的初衷，傑諾有點猶豫。但幫助交往對像擺脫感情糾葛應該也是必要的一部分，他很快又振作起來，挺起胸膛，抱著花走進了科技局的來訪登記大廳。
「我找量子研發支部，辛西亞研究員。」
他朝著一臉懵逼的值班藍族這麼開口，胸前和手臂上碎片形狀的護甲上有光浮掠而過，在等離子火花的照耀下尤為顯眼。
「啊……啊！我看看，辛西亞桑是嗎？」
年輕的值班小哥恍惚了會兒，才在對方平靜的注視中回過神來，連忙打開光板為他做登記：
「那麼，請問您的名字，還有來訪目的是——？」
這個嗎。
奧特戰士沉吟了下，隨即果斷而堅決地回答：
「我叫傑諾，來接女朋友下班回家。」
「……？！」
值班小哥，連帶著周圍來來往往的藍族們，現在站在原地傻眼了。
9.
當接到樓下值班室打來的電話，他們剛剛結束一場實驗討論會。
希卡利接通通訊，聽了一會兒，隨即表情復雜地掛斷。他抬頭看著會議室裡一屋子的科技局精英，正眼巴巴地等自己宣布散會，目光准確落在其中最扎眼的那個紅族身上，突然飽含深意地笑了下。
「結束吧。各位最近都辛苦了，在最終測試出來之前，大家可以先休息幾天。」
他這麼說道，隨即在一室歡呼中又提高了音量，朝著已經開始收拾文件的人開口：
「還有。辛西亞，你的男朋友在樓下等你。」
房間裡正此起彼伏討論要怎麼度過假期的聲音突然消失了一瞬。
而在滿室寂靜中，被上司點名的辛西亞抬起頭，表情難得詫異。在得到對方肯定地點頭之後，又從座位上一躍而起，一言不發地匆匆走出門。
「等等？辛西亞桑有男朋友了？」
「……真的假的？我怎麼從來都沒聽說過？！」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會議室裡頓時炸開了鍋，其中還夾雜著幾張尤為沮喪的臉。而辛西亞並不知道小半個科技局已經因為自己而沸騰起來，只是一門心思朝著一樓走去，並很快發現了自己正站在門外發呆的交往對像。
「你的任務結束了？」
她大步走上前，假裝沒看見大廳裡投來的灼灼目光：「怎麼不進來等？」
傑諾搖了搖頭，不知道是不想還是沒必要的意思。他盯著辛西亞看了幾秒，確定對方沒有因為加班而消瘦太多，剛想說些什麼，卻被從某些地方傳來的強烈注視感打斷。
他默默抬起頭，看向現在正從窗戶圍觀他們的人頭，忍不住數了數。
「不用管他們。」
辛西亞回頭瞪了她的八卦同事們一眼，同時拒絕去想這麼黑壓壓的一片，自己來見個男友究竟是同時驚動了多少人：「聽說你來接我下班？」
「嗯。」
傑諾收回目光，點點頭，把懷裡的花塞進對方懷裡：「還有工作要趕嗎？」
「暫時沒有了。」辛西亞回答。
「那一起去吃個晚餐吧。」
他拉起對方的手，不等她反應過來，就帶著人朝前走去。身後零零散散響起一陣陣驚呼，還有人砸窗框的動靜，傑諾看著遠方漸漸爬上模擬晚霞的天空，不知想起了什麼，又停下腳步，轉身面朝著他的鄰居。
「忘了說，我很想你。」
他這麼朝著辛西亞說道。然後微微低下頭，在她臉上輕輕吻了下。
整個科技局似乎都倒抽了口氣。
這才覺得有點滿意。傑諾重新攥緊了對方的手，嘴角露出一個勝者的微笑，繼續朝前邁去。
作者有話要說：
傑哥交往前：我需要一個不是戀愛腦的對像。
傑哥交往後：我就是那個戀愛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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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0.
直到吃完晚餐，辛西亞還在回憶那個落在自己臉上的吻。
說實話，她現在仍覺得十分不可思議。過去幾千年苦行僧般的研究生活讓她很少和別人接觸，更遑論如此帶有親昵意味的舉動——事實上，在今天以前，她（自以為）跟異性最親密的行為也不過是第一次約會時，傑諾輕輕在她肩膀上拍的那一下。
她一直以為比起談戀愛，他們之間的所謂交往更像是一種同盟。但很顯然，沒有同盟者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親吻他的搭檔，哪怕只是臉也不行。
所以，她得更進一步評估他們的關系了。
跟在傑諾身後朝著不知道多久沒回過的公寓走去時，辛西亞默默這麼想道。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當發現前面的人停下了腳步時，她已經來不及剎車，直接一頭撞在了對方背上。
傑諾一點都沒動，站得很穩。
「不好意思啊。」
辛西亞捂著額頭，為自己的分神跟他道了個歉，掏出鑰匙准備去開門。結果試了好幾次都沒打開，只能一臉茫然地站在原地，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弱小可憐無助。
「一定是我太久沒回來，連門鎖都鏽了。」她扭頭朝著傑諾這麼開口。
「並不。」而奧特戰士看她一眼，憂郁地回答：「你剛剛開的是我家的門。」
「……」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而在謎一樣的寂靜裡，她清了清嗓子，假裝鎮定地朝傑諾點點頭，轉身走向對面真正屬於自己的居所。
「辛西亞。」
拉開門的時候，她聽到傑諾在身後這麼喊她。紅族研究員有些疑惑地扭頭望去，只看見對方在逆著光的身影，半張臉都藏在昏暗中，看不清什麼表情。
「你會為今天的事感到困擾嗎？」他問道。
今天的事？
辛西亞露出了困惑的神色，然後看到傑諾點了點自己的臉頰，才反應過來是說他當著科技局所有人的面親她那一口。
她努力想了想自己當時的感觸，搖搖頭：「應該不會，我猜。」
畢竟她第一反應不是給他一拳，也沒感覺到被冒犯，這對於辛西亞而言已經算得上『我不介意，甚至可以欣然接受』的答案。
而傑諾跟她有一樣的想法。
「那就好。」
他欣慰地點點頭，在光暗交界中，第一次朝她露出一個明顯的笑容：
「反正不管你困不困擾，以後也總要習慣這個。」
說完，他就轉身回了自己家。只留下辛西亞站在樓道裡發呆，盯著鄰居的門看了半晌，然後不小心被灰塵嗆住，打了個讓她腦殼發疼的噴嚏出來。
11.
偷來的幾天假期很快過完。
再回到科技局上班的時候，辛西亞能明顯感覺到她的同事們總是投來微妙的眼神，混合著好奇和八卦，但又不敢真的來問。她懶得去管這些家伙，只是繼續埋頭於自己的項目，並十分滿意地發現再也沒有戀愛腦的傻子往她門縫裡塞情書了——從這一點上來說，她確實欠她的鄰居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
傑諾之後又來過幾次。他完成一個任務之後的假期遠比辛西亞長，於是空閑時間也更多，便不吝於把大部分花費在自己的交往對像身上。當辛西亞偶然得知對方甚至還是帶薪休假之後，她幾千年堅如磐石的心不由得朝著宇宙警備隊的方向歪了歪，甚至認真思考了一下自己跳槽去隔壁的可能性，最終由科技局的現任局長衝去佐菲辦公室把人罵了一頓、叫他不要再來挖自己牆角而告終。
「……」
躺著都中槍的大哥覺得自己委屈極了。
而在日漸頻繁地見面之後，辛西亞生出了把自己家鑰匙交給傑諾的想法。當然，這並不是暗示什麼的意思，主要是因為她真的不想在時隔多日回家後還要被一室灰塵嗆個半死，所以希望對方無事的時候幫忙稍微打理一下，起碼弄個能住人的樣子出來。
傑諾看了那串鑰匙半晌，又看了看對方，站在原地思考半晌，沒有去接。
「我覺得不用這麼麻煩。」
他把手裡捧了好半天的奶茶戳開，遞給辛西亞。面對她難得的拜托，十分平靜地開口道：
「那地方你一個月也不住幾次，加班又不規律，我不知道該什麼替你收拾好等你回來。而且我有時候也會出很久的任務，可能也顧不上打掃這種事，所以……」
「所以？」辛西亞順著他的話重復了一遍。
傑諾看她一會兒，想了想，拿了個跟她同款的鑰匙出來。
「你可以直接住我家裡。」
他把東西塞進對方手裡，而辛西亞發現這人還挺有童心地用著Q版的傑頓鑰匙扣：「我家裡會有保姆機器人定時打掃，不論什麼時候去都很干淨。」
「……哦。」
被拒絕的尷尬還沒來得及發酵，就變成了另一種復雜。辛西亞看著奧特戰士一如既往冷靜的臉，想了幾個月前他們開始交往的初衷，總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但最後發現也沒什麼好說的，於是就又閉上了嘴。
她叼住吸管，站在科技局門口吸奶茶。
傑諾則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沉默了會兒，開始跟對方交代自己下一次任務可能的行程。
……其實我為什麼不能自己也買個保姆機器人打掃呢？
當結束了又一次見面，目送對方離開時，辛西亞腦子裡才終於浮現出這樣的想法。她看了看手裡的鑰匙，又看了看它的主人遠去的背影，茫然了會兒，還是小心翼翼收了起來，假裝自己從來沒想起過比「住鄰居家」更方便高效的解決辦法。
「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世風日下……」
希卡利不知打哪兒抱了一堆實驗器材，今天第十三次從她身邊路過，邊走邊搖頭：「談個戀愛還那麼多套路，真是一點都不坦率。」
辛西亞給他翻個白眼，別過頭，表示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12.
雖然把鑰匙送了人，但傑諾也沒強迫她立刻要過來住什麼的。
主要是科技局這個加班地獄也真沒法強迫。
辛西亞回家的次數還是屈指可數，似乎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社畜模式，但可喜可賀的是她確實有遠程指揮對方把自己需要的一些東西從隔壁搬過來。然而，在傑諾真的把鄰居家搬空、或者辛西亞結束996之旅第一次登門拜訪之前，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打亂了所有計劃，而起因就是一個貪心不足想來光之國搶東西的蠢貨。
當聽到響徹天際的警報聲時，傑諾正在思考要怎麼告訴鄰居自己把她放在家裡的實驗器材摔壞而不被掐死。結果還沒思考出一個結果，不知從哪兒來的奧特簽名就明晃晃掛在了他頭頂，上面寫著宇宙科學技術局又一次遇襲，要現在還在光之國的所有警備隊員火速前往支援。
沒錯，又。
很早就聽說科技局有意重寫一套安保系統，但從這個被搶的頻率來看顯然一直都沒寫出來。傑諾腦子裡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身體卻已經彈了起來，順著自己幾個月來已經諳熟於心的路線火速飛去，帶起的風差點掀翻好幾個路上的行人。
飛到半路，最新的奧特簽名又發了過來，告訴了他一個可以說很糟糕的情況：來偷東西的宇宙人被發現之後惱羞成怒，在科技局外面放了一群貝蒙斯坦出來。
……淦。
即便穩如傑諾，這時候也不免在心裡罵了出來。
在一堆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職人員裡放這玩意兒，這次的小偷是有夠缺德的。想起還在加班的辛西亞，奧特戰士的表情更凝重了，這輩子都沒飛得這麼快過，幾乎是搶在所有支援之前，孤身闖進了前線。
然後他就看見，自己那個從來只蹲在實驗室發霉的交往對像從台階上跳下，一腳把一只撲騰的宇宙傻鳥踹了老遠。
……好吧，她好歹是個紅族。
這個戰鬥力也不是不能理解。
現在才想起來自己很久以前，似乎也是在科技局的搶劫現場，親眼見過對方一拳干碎來偷東西的宇宙人。傑諾不明顯地松口氣，假裝自己沒看見旁邊已經用光劍分屍好幾只怪獸的大科學家，落在辛西亞身邊。
「沒事吧？」
他略顯急切地問道。在得到她搖頭回復之後，又伸手摁住對方的肩膀，剛想說你跟其他人去裡面躲一躲，警備隊的支援馬上就到，就看見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職研究員們抱著紙箱跑來，帶著興奮（？）的神色打開，從裡面倒出了一堆……奧特手鐲？
「快快快，實驗性能的大好機會啊！別讓它們跑了！」
話音剛落，無數寒光就從科技局的方向朝著貝蒙斯坦們飛去，五花八門什麼都有，疾風驟雨般傾瀉而去，差點沒把他的眼睛晃瞎。
傑諾：……
太慘了，他是說貝鳥。
它們上輩子到底做錯了什麼，這輩子要被人在科技局門口放出來呢？
作者有話要說：
傑哥：人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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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3.
在研究員們的物理超度下，貝蒙斯坦們的數量很快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很快，警備隊員們也一個接一個加入，風卷殘雲般打掃著戰場。而在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時候，希卡利准確從找到了正准備開溜的罪魁禍首，把人一劍砍了，和其他拿到了黑科技第一手實戰的同事一起，算是給這場混亂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但不幸地是，在最後所有人都以為結束了的時候，一只不甘垂死的貝鳥或許不願意就這麼變成光之國戰鬥歷史上無關緊要的一筆，用最後一點力氣搞了個偷襲，朝著最近的紅色光之巨人射出光線，在把對方打了個踉蹌的同時，自己也被旁邊另一個奧特戰士一腳踢飛，然後就是絢麗的傑諾尼姆加農呼嘯而來，把它變成了今天光之國上空最燦爛的煙花。
……所以，就很生草。
這種負傷方式實在太遜了，令人難以啟齒。於是當作為現場唯一的戰鬥減員，被人送進銀十字的治療艙裡時，辛西亞依然拒絕承認自己需要這麼大動干戈地住院，覺得不過是放著不管就會自己愈合的小傷。
「我現在感覺很好。」
對著來來往往的醫生卡列卡列噠了一會兒，宛如賽雷布洛附體。在發現沒人搭理之後，她又把目光轉向身邊一直沉著臉的傑諾，試圖讓對方和自己站在同一戰線：
「你現在帶我偷偷溜出去，不被發現的可能性有多大？」
「沒有這種可能。」而奧特戰士臉色差得要命，就好像現在肩膀上有一個洞的人不是辛西亞，而是自己一樣：「我不會帶你離開這裡。」
事實上，他還是強烈要求辛西亞住院的那個。她現在之所以會躺在這裡，硬要算的話，基本上百分之八十都是傑諾的功勞。
「那好吧。」
被堵死了所有跑路的可能，辛西亞終於不甘不願接受自己必須住在治療艙的事實。她向後躺回艙底，隔著玻璃望向傑諾的臉，儀器明滅的光線將視野模糊成一塊塊的色斑，但她還是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眼底現在正翻湧著平時不一樣的某種東西。
她不知道該怎麼去探究。於是也只當做從來沒有發現，又將目光收了回來。
充盈的等離子能量修復著傷口，也漸漸醞釀出朦朧的困意。就在她快要這麼睡過去的時候，一直坐在治療艙邊的傑諾卻突然開口，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辛西亞。」
「嗯？」她有點回過神來，帶著倦意應道，同時腦海裡浮現出為什麼對方還坐在這裡而不是回家的疑惑。
傑諾似乎接著說了些什麼，但辛西亞已經沉溺在半夢半醒之間，並沒有怎麼聽到，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哼出點聲音附和。到最後，她實在抵不過困意，終於沉睡了過去，再沒發出一點動靜，奧特戰士才意識到這人剛剛壓根就是在敷衍，大概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算了。
傑諾默默嘆口氣，在心裡告訴自己。
反正突然想起自己家裡只有一個臥室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他東西都給辛西亞搬完了，也基本收拾好了，以對方在工作之外的事情上能懶則懶的個性，難道她還能當場不反悔不住、再折騰一遍搬回去嗎？
這麼想道，看著對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傷的煩悶散去些許。傑諾重新將目光移向睡得安穩的交往對像，伸出指尖，隔著玻璃輕點她的額頭，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細微的笑意來。
14.
辛西亞住院的這幾天，傑諾一直都陪在病房裡，幾乎沒有離開過半步。
這導致的後果顯而易見。有關於科學家與警備隊觀測員的八卦在外面傳得沸沸揚揚，連帶著那只在傑諾盛怒之下化成灰的貝鳥，都成了其他人樂此不疲的談資。
只是，雖然佐菲已經盡了最大努力想給後輩一個談戀愛的安穩環境，但奈何工作它實在不等人——在辛西亞即將出院的時候，傑諾又被一個奧特簽名派去任務了。但好在這次需要的時間不長，以他的能力，差不多兩三天就能走個來回。
辛西亞沒覺得有什麼，但她能感覺出來傑諾不太高興。奧特戰士鮮少會把情緒放在臉上，這次也不例外，只是那恨不得每分鐘都闖進通訊器屏幕裡的短信暴露了對方的內心，讓辛西亞不得不用把他的號碼拉黑作為威脅，才能讓他停止這種在任務途中發消息提醒自己好好吃飯的行為。
【你好好工作，不要分心】
她回了這麼一條短信過去，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聽話，等你回來再聯系我】
對方沒再強求，隔了很久才回復了一個「好」過來。而辛西亞望著屏幕裡孤零零的字符，雖然沒有任何附加部分表露情緒，但她就是能從中看出某種委屈的意味來。
「是在給男朋友發消息嗎？」
辦好出院手續，護士小姐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這麼問道：「很少看見辛西亞桑笑得這麼溫柔吶。」
「啊……是嗎。」
辛西亞摸了摸自己的臉，多少有點尷尬地回答。笑得溫不溫柔她不知道，但這些天習慣了一睜眼就能看見傑諾，現在沒有對方在身邊，她的的確確是有些想念。這其實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明明她和他相識那麼久，從一丁點大的小蘿蔔頭到如今能在各自領域獨當一面的青年才俊，幾千年的時光都沒能刻下多少不一樣的痕跡，如今只是改變了身份，卻能在短短幾個月裡落下這樣深刻的烙印。就好像兩個本不相關的齒輪嵌合在了一起，於是沉睡的命運終於被喚醒，一發不可收拾地奔向從沒想過的地方，將彼此曾經固執堅持過的蒼白撞得粉碎。
辛西亞從來沒有幻想過什麼驚天動地的戀愛，在所有人都春心萌動的年紀，她只對書本上高深晦澀的知識感興趣。曾經有相熟的同學詢問過自己的理想型，她已經忘了當時怎麼回答的對方，只是，如果這個問題拿到現在再問她一次，辛西亞用所能想到的形容堆砌出的形像，完全就是比照著傑諾量身復制。
他就像是從泛黃記憶中走出的少年，帶著一身舊日的余溫，為她所有模糊不清的取向蓋棺定論。
走出銀十字的大門，辛西亞站在等離子火花溫暖的輝光下，這麼默默想道。
對方過於好看的臉慢慢浮現現在眼前，如此鮮活，讓她恍然自己竟然記得那麼多和他有關的一點一滴。辛西亞安靜望了一會兒，望著她在過去無數日夜見過千次百次的臉，像是被等離子火花的光芒照耀，亦或為雙頰滾燙的溫度感染，在她心上，忽然就那樣生出一點溫熱來。
15.
傑諾履行了諾言，在踏上奧特航空港的那一刻，才掏出通訊儀跟辛西亞聯系。
發短信過於緩慢，中間還要留下時間等待對方發現，於是奧特戰士毫不猶豫選擇了直接通話。辛西亞那邊響了一會兒才接通，而在對方的臉出現在屏幕上的下一秒，傑諾看著通訊的背景，立刻不愉快地皺起了眉。
「你在科技局。」
他誠實地說出了自己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你才剛出院，現在還應該靜養。」
「這邊有一個數據我得盡快運算出來……」
辛西亞應該正在做著什麼實驗，有機器嗡嗡的運轉聲從屏幕那邊傳來，導致她的聲音並不真切：「等我做完這個，我就去休息。」
「你現在就應該休息，辛西亞。立刻，馬上。」
「可是——」
他們在視頻裡爭論半天，而傑諾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從航空港奔向科學技術局，於好些個藍族的側目中完成了進門登記上樓，並在辛西亞開始准備陰奉陽違之前，站在了她實驗室的門口。
「……你怎麼跑得這麼快？」
紅族研究員握著通訊器，目瞪口呆看他良久，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我應該更快一點的。」
在房間裡環視了一圈，目光在桌角端坐的怪獸玩偶（他之前送的那只）上略微停留，最終牢牢鎖定在辛西亞身上，傑諾很容易就能看出對方氣色並不算好——在剛剛出院的時候就跑來加班，能好才怪了。
他上前一步，抓住辛西亞的胳膊，不由分說把人從桌子後面拽了出來：「跟我回去。」
頓了頓，他又補充一句：「我和你們的長官請過假了。」
啊？
辛西亞有點傻眼，忍不住開始試圖在對方從航空港瞬移到自己面前這已經遠超常規速度的過程加入希卡利的戲份。而傑諾並不給她再費腦子的機會，看她不給反應，干脆上前一步，一手抓著她胳膊，一手擼到大腿根，直接把人扛到了肩上。
「……」
門外，「不小心路過」的希卡利被嗆了下，咳嗽著迅速遠去。
而被交往對像像根燒火棍一樣毫無尊嚴地扛了起來，辛西亞懵逼地看著幾乎倒轉180度的視野，現在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傑諾，真的白瞎了這張乖巧的臉。
怎麼一言不合就這麼猛男！
作者有話要說：
什麼叫男友力啊（戰術後仰.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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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16.
傑諾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他的交往對像硬是扛回了家。
辛西亞最開始還想掙扎一下，但她畢竟只是個研究員，傑諾卻總要出去作戰，力量差距一目了然。於是到最後，頂著路上行人詫異的眼神，她已經佛了，干脆就像鹹魚一樣癱在對方肩上，隨便他怎麼擺弄，整個人都透露出某種貨真價實的生無可戀來。
「明天光之國的頭條大概都會是我們了。」
在被奧特戰士扛進公寓時，辛西亞嘟囔了這麼一句。而傑諾看她一眼，把人塞進自己床裡，表情一如既往平靜，似乎一點都不覺得這種嚴格意義上已經算是行為藝術的舉動有什麼不妥。
「那就讓他們看。」他說：「我們的關系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那行吧。
能感覺到他是真的不在乎，辛西亞也沒什麼好說的。她往被子裡縮了縮，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現在正躺在傑諾的床上，周圍到處都是對方的氣息，就好像被他擁抱著一樣，難得讓她產生了點不自在的情緒。
「你不需要去休息一下嗎？」
抓著被子邊緣，小心翼翼瞄了眼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站在床邊看她的交往對像。辛西亞試圖擺脫這種如影隨形的窒息感，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不自在的源頭送走，但當話這麼說出口時，她想起對方和自己家相同的構造，才意識到這個借口並不怎麼成功，因為——
「我家裡只有一個臥室，一張床。」
傑諾老老實實地回答，然後就盯著她看。而過了大概十秒，辛西亞才在這突如其來的對視中反應過來，他這話裡其實還有言下之意。
「啊……哦，我知道。」她猶豫了下，還是把被子掀開了一個角：「那——你也上來躺會兒吧。」
他沒有拒絕。
傑諾家的床並不算大，兩個人躺在上面雖然不至於擠成一團，但也離得很近。能夠感覺到對方身上的溫度，辛西亞忍不住偏頭看他一眼，卻意外發現，他也正看著自己，彼此的目光在半空相遇，都微微怔了怔。
「在想什麼？」
既然偷看被抓包，辛西亞干脆直接側過了身，腦袋枕在手臂上。
而傑諾沉默了下，似乎在思考怎麼開口。
「你還記不記得，」他緩慢地吐出這麼一句，語氣裡泛著追憶舊日時特有的昏黃：「我們很久以前也這麼躺在一起過？」
「有嗎？」
辛西亞仔細回想了一會兒，卻什麼都沒想起來，表情有些疑惑：「什麼時候？」
「應該是你剛進科技局那會兒，在歡迎會上不知怎麼喝醉回來，非要開我家的門。」
傑諾想了想，把那一晚上的混亂總結重點，冷靜地講給對方聽：「你那時候一點自理能力都沒有，怕你自己待著出什麼事，我只能把你留下一晚上。」
「……啊。」
辛西亞想起來了，但她對這事的印像跟傑諾很不一樣。她的記憶只停留到拿鑰匙開門卻從裡面被打開、露出傑諾的臉的那刻，然後就是第二天早上宿醉醒來看到床邊對方給自己留下的溫水和紙條。她這麼多年一直理所應當以為自己霸占了鄰居的被窩，把人擠到沙發上湊合了一夜，原來這人竟然半點都不委屈自己，是跟自己一起睡的床嗎？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最重要的部分她大概什麼都不記得，傑諾默默嘆口氣，卻也覺得這沒什麼好驚訝的。
他甚至忍不住笑了笑。
「沒關系，其實那沒什麼重要的。」
奧特戰士接著這麼開口，臉上竟然難得帶有明顯的調侃意味：「只不過，我一直記得你當時說了很可愛的話啊。」
這她可從沒聽說過。
辛西亞愣了下，示意對方繼續。但傑諾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只是一直微笑，並不肯回答，被追問得急了，就干脆扯著被子把她蒙起來，抱進懷裡，任憑她怎麼掙扎都沒有撒手。
「喂，傑諾——！」
再一次感受到戰鬥人員與文職的差距，辛西亞隔著被子悶聲抗議。而傑諾抱了一會兒，臉上的笑意在她看不見的時候隱去，專注看著懷裡鼓鼓囊囊亂動的一團，漸漸地，浮現出某種從來不會在他身上出現的隱忍與溫柔來。
光之巨人的歲月漫長，幾千年也不過是彈指一瞬，而在更廣袤的宇宙裡，以億萬年為單位的流逝中，這點時間顯得更加不值一提。
可那已經是他們之間所能夠擁有的全部。
連帶著光之國終年不熄的明光，長夜下永遠燦爛的星河，雖然都只是生命中最稀松平常的景色，卻總會成為靈魂最重要的基底。而當傑諾回想起過去，他也總會發現，其實辛西亞就和那些光芒與星星一樣，占據著歲月的每一寸。每次回頭時，她總在那裡，任憑那麼多人來來往往，都不曾改變過。
時間從不會拒絕他。
所以，和時間一樣存在的辛西亞也是。
——這是那個晚上，傑諾從醉酒的鄰居身上確定的最重要的事。
17.
辛西亞在鄰居家住的第一個晚上還算和諧，第二個第三個晚上也是如此。
在被奧特戰士扣住休息了整整一個星期之後，她才被對方依依不舍地放出了門，簡直就是刑滿釋放。再加上住院耽誤的時間，她的研究進度已經嚴重落後，於是又開啟了地獄加班模式，而這次甚至忙到連回消息的時間都沒有，只能被迫抱歉地把交往對像晾在一邊，承諾以後再補償。
對此，看著半天都沒有動靜的通訊器，又看了看面前空蕩蕩的公寓，傑諾忍不住長嘆口氣。而在如此忍耐了差不多五天之後，他終於在佐菲辦公室截胡了一個給科技局送文件的差事，光明正大跑了過去。
在來訪處登記這種事傑諾已經輕車熟路，值班的人大部分也都跟他混了個眼熟。只不過，今天，當奧特戰士簽下自己的名字時，他發現值班小哥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卻放棄了，只是在最後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傑諾一頭霧水，但現在顯然並不是探究這個的時候。他熟門熟路地來到走廊盡頭辛西亞的實驗室前，剛想敲門，卻發現門並沒有關上，屋裡還傳來交談的聲音，顯然裡面不止有一個人。
奧特戰士頓了頓，抬頭從半敞的門縫望去。正好看見一個紅色光之巨人的背影正站在桌前，和他的交往對像說著話，從體型來看，應該也是身經百戰的那種戰士。
還是個男的。
當然，傑諾沒有想要窺探辛西亞隱私的意思。他知道現在正確的做法應該是紳士地走開，等對方說完話再體面地進門，但他的腿顯然有自己的想法。更何況跟辛西亞講話的那個人的聲音傑諾實在太耳熟了，耳熟到自己難免會為他居然出現在這裡而震驚的地步，於是他更加沒法就這麼離開，干脆就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去聽。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真的已經沒事了。」
辛西亞略帶無奈地這麼開口道，不太像她平時會跟同事講話的語氣，對於向來不太親人的紅族研究員來說算得上熟稔：
「沒必要一回來就因為這個過來找我，麥克斯。」
……啊，沒錯，麥克斯。
傑諾漠然這麼想道。他的工作搭檔和他的交往對像警竟然背著他彼此認識，看起來還關系匪淺，這可真是一個天大的新聞。
「沒什麼，反正我們也已經這麼久沒見過了。」
而麥克斯似乎搖了搖頭，這麼回答，聲音裡還能聽出某種特別的關切：
「就算總是待在光之國，也要小心一些……我可不想一出完任務回來，聽到的就是你受傷住院的消息。」
「我知道，謝謝你。」辛西亞輕輕笑了下：「你先去警備隊作報告吧，等你忙完，我請你去吃個飯，再好好聊。」
「嗯，好。」
麥克斯也輕快地回答。末了，他們還很自然地上前一步，在傑諾的注視中，跟對方來了一個頗為用力的擁抱。
傑諾：……
他深吸口氣，不小心把手裡佐菲千叮萬囑要安全送到的光板掰了個角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傑諾：……麥克斯，是吧。
老麥：有種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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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18.
擁抱過後，麥克斯又跟辛西亞說了幾句，才依依不舍地告別。
走到門口時，他正好撞上面無表情的傑諾，露出了相當驚訝的神情，似乎沒想到他會在這裡。而當看到對方手裡慘遭摧殘的光板時，最快最強又恍然大悟，朝傑諾點點頭，自以為知道了他來找辛西亞的原因。
「來修屏幕嗎？」麥克斯一臉單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辛西亞修這個很在行的。」
而傑諾：……
這是什麼炫耀式的發言。
我的交往對像跟你有半毛錢的關系嗎！！
離開了戰場，仿佛就失去了那些鋒利的敏銳，麥克斯完全沒注意到傑諾瞬間變得恐怖起來的表情，打了個招呼就走了。只留下奧特戰士站在門口，捏著光板的手抽搐了幾下，才終於忍耐下某種突如其來的衝動，深吸口氣，假裝平靜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基本上，傑諾確定自己有在努力控制臉上的表情，但從結果來看可能並不是那麼成功。剛送走麥克斯，緊接著就看見自己的鄰居走了進來，辛西亞有點驚訝地迎了過去，卻又在離他一臂遠的距離停駐，眼底浮現出一點細碎的茫然。
「誰惹你了？」她問。
「……」
傑諾沒回答，卻也沒否認，就站在原地盯著她猛瞧。而辛西亞被他看得發慌，目光忍不住亂瞟起來，然後就發現他手裡缺了一塊的光板，還在垂死掙扎著冒煙，這才松了口氣。
「是因為不小心弄壞了這個嗎？」
她笑了笑，從傑諾手裡把殘骸接了過來，轉身回到實驗室後：「沒關系，給我十分鐘就能搞定。」
「……」
這句話跟麥克斯何其相像，傑諾差點又沒忍住破功。他站在原地，看著交往對像翻箱倒櫃尋找工具的背影，欲言又止了很多次，若不是最後一絲理智一直在提醒自己辛西亞也有交朋友的權利，他不應該對此斤斤計較，傑諾恐怕早就上去抓著對方的肩膀要一個說法了。
「好了。」
修光板這種毛茸茸的小問題對於科技局的精英研究員而言不值一提，辛西亞顯然也屬於此列。只花了不到預計時間的一半把資料導出，她像是變魔術一樣將嶄新的設備塞回傑諾手裡，表情平靜得仿佛只是隨手擰緊了一顆螺絲。
「……謝謝。」
雖然本意並非如此，但拿著壞掉的殘骸去交給收件人顯然也不是件禮貌的事情，於是傑諾語氣裡的感激也的確出自真心。他看著辛西亞點點頭，重新轉回實驗台後，心情稍微好了那麼一些。反正人與人之間總是要有一些社會關系，只不過是他的交往對像和他的工作搭檔互相認識而已，算不得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奧特戰士很快就說服自己不需要太過聯想，免得讓辛西亞覺得他過於小肚雞腸。
「今天晚上有空嗎？」
看了會兒對方忙碌的身影，傑諾微微笑了笑，語氣中帶著一點懇求：「你已經很久沒回來了。」
能在一起的時間無論如何都顯得那樣短暫。幾個月之前，傑諾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對一個人如此上心，會在看不到她的時候朝思暮想，品嘗到所有由思念帶來的酸澀與甜蜜，在胸口泛起那樣令人沉醉的波瀾。
他覺得辛西亞應該也有跟他一樣的想法。
因為紅族研究員抬起頭，想了下，很明顯就是同意的樣子。然而，還不等她在傑諾的注視中真的點頭，放在桌上的通訊器突然響了起來，傳進來一條消息。
辛西亞愣了下，拿起來看了眼，然後朝著她的交往對像露出了抱歉的神色。
「對不起，今天晚上可能不行。」她這麼說：「我得跟麥克斯聚一下……啊，你應該認識的，就是剛剛從我實驗室出去的那個。」
傑諾：……
好的，拳頭硬了。
19.
奧特戰士把光板丟給希卡利，然後硬是在科技局賴到辛西亞下班。
他表情凝重地跟在他的鄰居身邊，就像是有人欠了他全家八百萬光幣，連一向喜歡看八卦的大科學家都只遙遙探出個腦袋，然後立即縮了回去，更別提其他人，幾乎全部都繞著他們在走，硬是在熱鬧的街道上空出了一個真空地帶。
而作為離他最近的倒霉鬼，辛西亞同樣深受身邊這團低氣壓迫害，渾身不自在的要命。可問題是傑諾也不肯說自己究竟為了什麼在生氣，就是板著張臉，仿佛馬上要去的地方不是氣氛閑適的咖啡館，而是九死一生的戰場。
「……你知道，如果你真不想的話，也可以不來的吧。」
苦思冥想半晌，只能把這歸結於社恐發作。辛西亞想了想自己平時面對不熟同事時會有的反應，很快（自以為）理解了對方為何如此緊繃：「要不你先回家等我，我盡量早點回去？」
「不。」
傑諾堅定地搖了搖頭，隔著面前的櫥窗看了眼已經坐在預定位子上的麥克斯，現在只有一個問題想問：
「這裡離銀十字有多遠，要多重的傷才能夠正好送到那裡再斷氣？」
辛西亞：「……？？」
20.
總而言之，他們之間現在的氣氛簡直就像是在上墳一樣。
在看到傑諾和辛西亞一起走進門的那刻就愣在原地，顯然沒想到會多出一個人，麥克斯的目光在他們之間來回打量，能感覺到腦袋瓜在飛速運轉著，卻依然處理不了目前的情況。
而傑諾也半點都不客氣，一屁股坐在他對面，就跟自己不是那個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一樣。兩位行星觀測員就這樣默默對視半晌，最終同時扭頭看向還站著的辛西亞，仿佛兩台等待指令的機器人，一個比一個僵硬。
辛西亞：「……」
她猶豫了下，坐在了傑諾身邊，同時感覺對方似乎悄悄松了口氣。
「先點單吧。」她試圖給所有人一個喘息的機會：「有什麼話等下再說。」
傑諾和麥克斯都沒有意見。
很快，他們要的飲品就被端了上來。已經被搭檔盯得快要裂開的麥克斯按耐住內心呼嘯而過的刷屏彈幕，看了眼辛西亞面前的黑咖啡，憋了半天，才找出一個還算正常的話題。
「真難得啊，」他假裝平靜地感慨：「我記得你以前更喜歡有甜味的東西。」
「口味總是會變的。」辛西亞笑了下：「現在只喝黑咖啡是因為——」
「因為過度加班需要保持絕對清醒的頭腦，而糖分會讓情緒放松，很容易由於神思恍惚而導致失誤。」
在她把話說完之前，傑諾已經搶先開口，回答得不假思索：「而且，辛西亞以前也並沒有很喜歡甜食。她從小就不會去碰有任何奶油的蛋糕。」
「……是，是這樣嗎？」
麥克斯瞪大眼，顯然有點被嚇住。而辛西亞則同樣目瞪口呆，忍不住回憶了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如此，結果好像確實沒錯。
所以傑諾是怎麼知道的？
心底同時升起相同的疑惑，麥克斯和辛西亞對視一眼，從彼此臉上看到了相同的懵逼。
不過，「從小？」
已經跟不上這個節奏的最快最強發出了來自靈魂的疑問，結果還沒問完，對面同樣腦子亂成一團的兩人就搶著回答，三個人的聲音同時撞到一起，每一句都帶著極其巨大的信息量——
麥克斯：「傑諾你這麼早就和我姐認識了？」
辛西亞：「你居然一直不知道我跟傑諾是鄰居？」
傑諾：「所以辛西亞才會是我的交往對像，你是沒有機會的。」
「…………」
難耐的沉默與尷尬突然彌漫在他們之間。
半晌，他們又幾乎同時站了起來，看向剛剛彼此發言並未涉及的另一個對像，表情都像是遭到了背叛。
傑諾：「你居然有個弟弟？」
辛西亞：「你居然不知道我有個弟弟？」
麥克斯：「所以我的搭檔成了我姐夫，小醜竟是我自己？！」
第八章
21.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對於一個社交恐懼的人而言，這簡直就是奧生不能承受之重，更何況現在還是×3的死亡現場。傑諾看了看麥克斯，麥克斯看了看辛西亞，辛西亞又看了看她的交往對像，簡直就像是無解的莫比尤斯環，在人聲鼎沸的咖啡掛留下一片真空般的死寂。
「……要不，我們坐下再聊聊？」
最後，還是辛西亞克制住了想拔腿就跑的衝動，干澀而艱難地這麼開口道。
另外兩人忙不迭點頭。
基本上，在度過了最尷尬的時刻之後，他們臉上的表情都稍稍放松下來，當然也可能是發現並不只有自己沒搞清情況。自覺自己是其中誤解最深的那個，傑諾在他的交往對像和工作搭檔之間看了幾眼，深吸口氣，率先提出了今天分量最重、也是出乎意料的那個話題。
「你們原來是姐弟？」他頓了頓：「感覺……差別好像有點大。」
那事實上不止有點，簡直是天差地別。他盡力弱化了措辭，以免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踩到自己不知道的雷區，幸運地是，辛西亞和麥克斯似乎也並不在乎這個。
「宇宙警備隊那幾個差別也挺大，不還是天天哥哥弟弟的喊。」
他的鄰居舉出了這麼讓他啞口無言的實例。傑諾想了想，似乎有哪裡不對，但仔細想想，好像也沒有哪裡不對。只是，不等他再說些什麼，辛西亞的話題已經拐了很遠，開始試圖跟麥克斯追憶起父母戰死之後自己是如何把弟弟獨自拉扯大的往事。
「不，那種往事並不存在，辛西亞。」
而傑諾眼睜睜看著他的工作搭檔放下裝了奶昔的杯子，認真而嚴肅地拒絕了她：
「把我拉扯大的是學校的宿舍和食堂，你只是每周會來學校看我一眼而已。我還記得當時我們老師吐槽你探望的速度快得簡直就像是在探監。」
「……」
那倒也不必。
一瞬間想像出了兩個人隔著學校大門啞口無言的場景，傑諾對於自己竟然不知道交往對像有弟弟這件事總算得到了那麼一絲告解。但同時，他也敏銳地發現麥克斯對於辛西亞的放養並沒有任何怨言，頂多就是調侃兩句。畢竟他隱約記得中間有很多年辛西亞自己的狀況都非常糟糕，將弟弟寄養在學校或許也實屬無奈之舉。所幸麥克斯確實有把自己照顧得很好，現在也算是光之國年輕有為的典範，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有彼此存在的未來，才是他們最應該追尋的東西。
這麼想道，看著搭檔的目光也難免帶上了些慈愛。傑諾自然而然把自己長輩的角色，剛想著自己應該在工作中多照顧一點，就看到對方的視線緩緩從辛西亞那邊挪到自己臉上，問出了一個瞬間讓他笑容消失的問題：
「所以，傑諾你之前說的交往對像就是我姐？你是怎麼騙她和你在一起的？」
「……」
好的。
娘家人的挑剔，來了。
22.
最後告別的時候，他們三人之間的氣氛還算平和。
麥克斯的住處在相反的方向，於是他們在咖啡館門前分手。紅族戰士的背影融入科技模擬的夜色中，看起來頗為自在，很難想像就是同一個人，不久之前在傑諾磕磕絆絆坦言自己跟辛西亞交往的初衷時，差點用眼神就把身經百戰的行星觀測員劈成兩半。
那其實是難免的事，傑諾想。
畢竟一段正常交往關系應該有的開始應該是兩情相悅，而非基於逃避相親而建立的利益同盟。無論如何，傑諾都是因為想要逃避上司的相親而向辛西亞發出了交往邀請，哪怕對方答應的原因也差不多如此，那也讓他多少會覺得自己是否過於功利。
傑諾腦子裡一直翻騰著類似的想法，一路都沒怎麼說話。同時他還微微有點驚奇辛西亞臉上仍然是平靜的表情，就好像咖啡館裡她不曾聽見傑諾又一次提起並不那麼浪漫的交往緣由，以及麥克斯言辭明確的擔憂似的——說實話，他以為對方多少會就這件事跟自己談上兩句，畢竟她的弟弟在分開前曾經非常隱晦地提醒過，這種看上去與感情無關的交往關系，他們應該認真考慮一下到底能夠維持多久。
他們是應該認真考慮。
腦海中充滿了這樣亂七八糟的思緒，直到他們走回了公寓樓下。辛西亞有點好笑地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一路都很沉默的傑諾，輕輕嘆氣。
「你喜歡我嗎，傑諾？」她這麼突然地問道。
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奧特戰士一時愣在原地。而看著他臉上的茫然，辛西亞並不催促，只是想了一會兒，又換了一個問法：
「或許，我應該問，你習慣我嗎？」
這個問題不難回答，傑諾點點頭：「嗯。」
幾千年的時間從不曾作假。
「好的。」她輕咳一聲：「那你想跟我分手嗎？」
「什……當然不！」
「那你就該知道，我們的交往關系會一直這麼持續下去。」
辛西亞站在綴滿星子的夜空下朝著他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作為科技局的精英，戀愛對於她而言就像是一場運算，重要的只是通過條件所得出的答案，而非過程。她可以因為無數原因跟傑諾開始這段交往，但繼續走下去，往往只需要一個理由，就是整個光之國都沒有再比他們更適合彼此的存在，能夠走過如此漫長的歲月，再一起奔向更加廣袤的時光。
別無選擇也好，習以為常也罷。
那都是運算出最終結果所必要的部分，邏輯推理所導向的從來只有一個謎底。他選擇她，習慣她，在所有人面前握住她，進入她生活的每一寸，那麼，由此就能證明，他也確實喜歡著她。
她亦如此。
誰說交往一定要轟轟烈烈，燃燒盡所有心火，將酸甜苦辣生離死別都走上一遭呢？
彼此安靜地相濡以沫，不需要太在乎也不會太疏離，過著自己的生活，再慢慢習慣一回頭就能看到對方，那不是更長久的一種交往方式嗎？
時間的大門在面前轟然敞開，所尋求的謎底就躺在那裡，任他頡取。傑諾看著辛西亞被夜色模糊的臉，胸口像是被什麼擊中，所有光粒子都在那一刻歡呼著雀躍起來。
「其實。」
他慢吞吞地開口道，終於能夠坦誠自己猶豫許久都沒有說出口的東西：
「不論你信不信，從很早以前，我就已經想像不出我以後的交往對像除了你，還會是什麼人了。」
這話裡包含的意思很多，但在現下似乎也沒那麼重要。辛西亞看他一會兒，然後笑了起來，那張傑諾曾經無比熟悉、今後也要一直注視著的臉上流露出明顯的溫柔，就像是宇宙中那些璀璨的星星，永遠都在這裡，從不曾改變過。
「我知道。」
她點點頭，語氣裡帶著狡黠。
「所以，你要記得，現在是該給我一個吻的時候了。」
23.
麥克斯對天發誓，他那天在咖啡館的提醒，本意是想讓這兩個家伙清醒一下，而不是更黏黏糊糊地待在一起，朝周圍無差別掃射狗糧的。
等在航空港外，看著這次任務的工作搭檔跟他的交往對像手拉著手說話，奧特戰士蕭瑟地扭過頭，只覺得自己早晚要瞎。
他們以前不是這麼囂張的。
依依不舍的半晌，傑諾似乎終於想起來還有人在幽怨地等著自己，抱歉地跟辛西亞告別。而麥克斯看著他的親姐笑著跟對方做了最後的擁抱，剛想也揮揮手，卻發現那人扭頭就走，連看都不往自己這邊看一眼，仿佛不記得她還有一個弟弟也要一起出門任務一樣，真實得可怕。
麥克斯：……
他開始在自己七千多年的奧生中第一百零一次思考同一個問題，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如對方聲稱的那樣，是從垃圾堆裡撿來的。
而更過分的還在後面。
幾天之後，他們在任務的行星上與一只芝頓狹路相逢。麥克斯還來不及回憶曾經被這玩意兒支配的恐懼，就看見傑諾掏出了足足一打科技局新發明的黑科技，往怪獸身上丟了一輪之後，直接用傑諾銀河放了個大，把芝頓炸成了宇宙裡的煙花。
連一丁點自己的力氣都沒花。
「……」
傑哥，你變了。
沉默半晌，麥克斯用自己最譴責的目光看向一身輕松的搭檔。
你以前可是徒手solo宇宙恐龍的猛男啊！怎麼交了個科技局的女朋友，就墮落成這樣，開始吃軟飯了？！！
這邊有人酸得冒泡，而那邊的傑諾卻對此一無所知。他站在行星表面，看著芝頓炸開之後紛紛揚揚落下的能量粒子，在夜空下竟然無端顯得有點浪漫，忍不住想起不久之前辛西亞送他離開光之國時眼底的光芒。而再早一點，他們並肩走過的街道，一起度過的夜晚和清晨，甚至每個和對方眼神相接的時刻，也都是如此寧靜而溫柔。他們並不是會預測未來、規劃好每一步該走的道路並按部就班的人，但在當下，再回望所有曾經走過的來路，那些不曾忘記過的東西總是如此清晰橫亙在那裡，讓他們明白，這份羈絆一直從少不更事的時候開始就連接著彼此，時至今日，從來、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原來早在那麼久以前，我就已經毫不自知地喜歡著你。
傑諾默默想。
或許，他也是時候該准備兩枚合適的戒指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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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贈兩段：
ヾ
關於那個醉酒的晚上辛西亞到底說了什麼——
「啊，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在婚禮前夕，傑諾聽到他的交往對像翻起舊賬，想了想：「你只是問我，如果我們一直都像現在這樣，因為工作或者性格找不到合適的伴侶，該怎麼辦。」
「你怎麼回答的？」辛西亞好奇地問。
「我說，那樣的話我們或許可以考慮一下彼此。」
吻了下她的額頭，傑諾微微笑了笑：
「你同意了的。」
ゝ
關於婚禮——
鑒於一個社恐淺薄的交際圈，傑諾想了很久，最終決定請麥克斯來當自己的伴郎。
麥克斯最開始是拒絕的。因為沒有會請自己的小舅子來干這個，那太生草了，哪怕他們是最熟的工作搭檔也不行。
但後來最快最強還是憋屈地同意了。
因為他發現他親姐更離譜，准備讓他在婚禮上跟一群未成年一起，當花童。
麥克斯：……
求求你們，做個人吧。
作者有話要說：
傑哥的小短篇就完結啦，喜歡請打五星好評呦！
下本去開《住在隔壁的你》，溫暖一下總是被我迫害的老麥【狗頭.jpg】
謝謝寶貝兒們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