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醫院裡似乎出現了失蹤案。
神田詩織去醫院探望老師的時候，聽見四周護士的竊竊私語。
護士們盡量壓低了音量，可神田詩織向來耳力好，路過她們的時候，還是不免聽到了一兩句低低的交談。
「雨宮吾郎醫生……失蹤……」
「警察……沒找到……」
原來是醫生失蹤了。
神田詩織想著，為那位素不相識的醫生祈禱了兩句，隨後攏了攏身上的深色大衣，加快腳步往病房走去。
推開病房，她看見了半坐在床上、正愣愣看著窗外的中年女人。
這個冬季超乎尋常的冷，外面飄了幾日的雪，至今也沒有停歇的意思。方才雪小，神田詩織便沒有帶傘，趕著雪來，頭髮與衣服上難免還沾著一些細小的霜晶。
聽見推門的響動，女人回頭，柔柔笑了一下，抬手招學生過來。
「怎麼弄得身上都是雪。」
神田詩織也跟著笑了笑，將手中花束插入花瓶，走過去乖順彎腰，任由老師幫著自己拂雪，親暱道：
「剛剛雪小，不想帶傘。」
女人的動作很輕，也很細心，聲音更是輕聲細語，邊拂邊感嘆：「詩織開春後也要上大學了吧？時間過得真快。」
神田詩織乖乖站著，時不時附和兩句。
探望結束後，她與老師告別，走到中庭時，雪忽然下得肉眼可見的大了起來。
她沒帶傘，正猶豫是不是要乾脆衝出去、狠心叫一次出租車，卻見花壇裡有一點顯眼的黑。
那黑點不停動著，走近一看，才發現是一隻受了傷的烏鴉躺在花圃裡，正努力撲稜著翅膀。
烏鴉通體漆黑，一雙獸瞳卻是猩紅的；脖子上的寵物銘牌反射著冰涼的光芒。
神田詩織試著碰了碰它。
烏鴉不怕人，也不啄人，反而拿腦袋輕輕蹭了蹭她的手。神田詩織便大著膽子將它捧起，仔細查看起銘牌來。
「神內中央醫院 406病房」
應該是主人在的房間。
不過……現在醫院能養寵物嗎？
神田詩織有些困惑，但秉持著助人為樂的精神，她還是小心翼翼捧著烏鴉，走樓梯給人送了回去。
出乎預料的，烏鴉的主人是一個看起來很年幼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皮膚很白，是那種看不出生氣的、幾近透明的白，眼睛通透得像毫無色彩的玻璃，整個人精緻得彷彿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瓷娃娃，帶著冰冷的疏離感。
小女孩站在敞開的窗前，抬手，腕骨細得驚人。
烏鴉朝她飛去，乖巧停在她食指。
她實在太小了，又是單獨一個人，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她是不是生了什麼重病。
神田詩織心下微嘆，不由多看了女孩幾眼。
卻正好與她撞上視線。
小女孩不閃不避，反而眯起眼，微微笑了。
但笑容並沒有為她增加幾分親切，更多了一種冷漠的非人感。
神田詩織微愣。
「為了感謝你的好心幫助，請讓我送你一份小小的謝禮。」小女孩說。
隨著她話音落地。
方形窗戶外突然飛起了成群結隊的烏鴉。
黑色身影遮天蔽日，羽毛紛紛揚揚掉落，那一扇狹小的方形窗戶就這樣被烏鴉所充斥，猩紅獸瞳整齊劃一地眨著。
小女孩輕笑著取了一根羽毛遞來。
-
回到家中，神田詩織還在回想著方才在醫院看見的那一幕。
那個小女孩……
原來散養了這麼多烏鴉嗎？
還挺厲害的。
她感嘆著垂眼。
手上那根羽毛油光順滑，泛著一層暗光，一看就知道烏鴉被養得極好。神田詩織隨手將羽毛放進筆筒，自己則躺入了全息模擬倉，打算看看今天平台有什麼遊戲上新。
全息遊戲的起始源自於一項科學技術的攻克，原理是通過刺激大腦的各個部分，打造出與現實無異的虛擬現實。
只是由於發展時間尚短，現在推出的全息遊戲都有著各種各樣的欠缺，無法做到真正意義上的「虛擬現實」。
她剛打開平台，眼前就飛來一條推送。
【像素男友in咒高】
【像素愛好者與乙女玩家的不二之選！體驗最真實的虛擬現實，與你的那個他來一場超夢幻的甜蜜熱戀吧！】
最真實的虛擬現實，還有像素風。
神田詩織有點心動。
她算是半個像素風愛好者，因此沒多猶豫就順著推送點開了遊戲界面，看到了上面更為詳細的介紹。
開放世界玩法、兩個可攻略角色、隨著好感度增加，玩家眼裡的世界也會由像素慢慢趨向於真實。
設定還挺有趣。
她大致看完介紹，選擇購入下載。
等她死去又活來，終於成功推完另外一款rpg遊戲的關底boss時，遊戲也下好了。
她搓搓手，迫不及待地登入遊戲。
春日櫻花的開屏畫面過後，是一片白茫茫的起始空間。
【請輸入你的名字】
神田詩織玩過不少全息遊戲，很清楚這一套流程。她駕輕就熟地往裡面輸入自己的本名，點擊確定。
乙遊嘛，還是本名更有代入感。
【已確認】
白色空間閃了閃，很快就憑空冒出一個巨大的轉盤。
轉盤有金有白，色塊分得很細，各種顏色混合在一起，其他倒是與年末商場做抽獎活動時看見的沒什麼兩樣，是很常見的抽獎轉盤。
【請抽取你的角色能力】
角色能力？
這麼說來，剛剛介紹頁面似乎有寫咒術之類的字眼。
反正，無外乎就是類似於特殊力量那種吧？
神田詩織明白過來，卻沒立馬轉動盤面，而是低頭，往自己掌心吹了口氣。
等她覺得差不多把霉運統統吹飛時，又使勁搓了搓手，懷著一顆無比虔誠的心，用力往下推動轉盤。
指針劃過一格又一格。
色塊模糊相連。
沒過多久，盤面就停了下來。
——指針非常穩當地，以一種堅定的姿態，指在了白色區域。
【恭喜你！抽到了［麻瓜體質］】
【介紹：你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麻瓜，但擁有鈔能力。】
神田詩織期待的表情僵住了：「……」
她雖然沒玩過這款遊戲，但她看過那個紅遍大江南北的魔法電影，自然也知道麻瓜的意思。
什麼霉運，根本就沒有吹飛嘛！
她一點也不想在超自然世界裡當麻瓜！
她悲憤地圍著轉盤轉了兩圈，懷揣著一絲希望問系統：「可不可以重抽？」
【很遺憾，本轉盤沒有二次抽獎機會。】
神田詩織：「……」
她有點想退遊戲了。
平台規定，試玩2個小時內可以全額退貨退款，算上方才磨蹭的時間，她現在玩了總計也不過十五分鐘，完全處在安全線內。
正當她遲疑著想要點擊右下角的退出遊戲時，系統卻彷彿銥錵猜到她心中所想似的，又適時地跳了出來。
【但因為您是前一百名遊玩本遊戲的玩家，將特別為您提供一次額外抽獎福利。】
？
你會讀心？
神田詩織狐疑看了看白茫茫的頭頂，半糾結著重新推動轉盤。
這次，指針指向了金色區域。
白色空間突然響起劈哩啪啦的禮花聲，各色彩帶與彩片也洋洋灑灑地飄了下來，亮的暗的落了她一身。
【恭喜你！抽到了特級詛咒［嫉妒魔女莎緹拉］】
【介紹：吞噬萬物的影之魔女，曾毀滅過一半的國土，與詛咒之王齊名，不知為何對你尤其在意，總是在你耳邊絮叨著愛語。雖然你是個麻瓜，但她願意與你分享自己的全部力量。】
哦哦！SSR！
神田詩織激動地紅了小臉。
雖然不知道特級詛咒是什麼，但是看形容，似乎是個非常強有力的後援角色。
系統趁熱打鐵。
【請問是否要進入遊戲？】
【Yes/No】
Yes。
-
鼻尖有一股潮濕的味道，也有低低的、壓抑的泣聲。
神田詩織趕緊睜開了眼。
入目是一片模糊的像素。
黑色的像素點、綠色的像素點、亂七八糟的像素點。她甚至很難從這些大塊的、黏連成一片的像素塊中看出什麼來，以至於她不得不使勁瞪著眼看了一會兒，再結合那些低泣的方位，才勉強推斷出這些亂七八糟的像素大概是人。
再低頭一瞧，她自己的身體也是同樣的混沌馬賽克。
這什麼不可名狀復甦現場？
她是喜歡像素風，不是喜歡什麼都看不清的古神像素！
神田詩織頓時覺得自己的理智不太好了。
【你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高二生，在見朋友的途中被意外打暈，醒來後卻發現自己竟然雙手雙腳都被麻繩綁著丟在了一個山洞裡。】
原來這是山洞？
神田詩織轉頭看了看四周辣眼睛的像素塊，表情一言難盡。
根本看不出來。
她懷疑遊戲美工的大腦可能被僵屍啃了一口。
【你環顧四周，看到有九位女生同樣被反綁著丟在了山洞裡。你們身底下是用石頭刻畫出的法陣，法陣中心有一個生鏽了的髮夾。你察覺到，這似乎是某種用來獻祭的簡易祭壇。】
【而在法陣一側，則站著一位神情狂熱、陷入興奮與恍惚的異教徒。】
【特別提醒：生鏽的髮夾中寄宿著特級詛咒[嫉妒魔女莎緹拉]】
【新手任務：請掙脫束縛，趁恍惚的異教徒不備，將自己的血滴在[嫉妒魔女莎緹拉]的咒物上。】
【任務獎勵：探索點+3，新手十連禮包X1】
【系統提示：已為您自動屏蔽痛覺傳感。】
髮夾？哪裡有髮夾？
神田詩織將眼睛瞪得更大了一點，視線反覆掃來又掃去，才在法陣中心看了到了那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
像素點。
她快被氣笑了，在心底狂扣系統。
原來抽到的SSR不是送貨上門，還得自己努力去爭取？搞滴血認主這一套？
【特級詛咒[嫉妒魔女莎緹拉]是本遊戲中非常特殊的存在，需要玩家自行完成一段劇情才可得到。】
神田詩織面無表情。
她算了算時間，從登入遊戲到現在，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
離兩個小時的平台規定期還有剩。
及時止損才是一個理智玩家該做的事。
她正準備退出遊戲，被反綁在背後的雙手卻不經意間劃過濕軟地面。指腹像蹭上了什麼東西，柔軟的、泥濘的觸感隨之傳來。
神田詩織的動作頓住了。
方才被美術引走了全部注意力，她如今才遲鈍地意識到，除去眼前混沌的畫面外，無論是嗅到的潮濕空氣，還是被粗麻繩束縛住的粗糲摩擦感，都與現實世界無異。
而市面上沒有一款全息遊戲能完美地做到這些。
起碼在今天之前，她從來沒有發現過。
她內心掙扎了一小下，很快就從心地改變了想法。
來都來了，玩玩也不吃虧。
總之，先來檢查一下背包，看看裡面有什麼能用上的道具。
她打開系統自帶的背包。
右上角的錢幣尾數有很多個金光閃閃的零。
——但對現狀沒用。
【烏鴉雕像】
【介紹：沒有什麼特別，普普通通的雕像，紅色的眼睛正注視著你。
不可丟棄、不可二轉。】
【一把小刀N】
【介紹：沒有什麼特別，普普通通的一把小刀，有些鋒利。
可丟棄、可二轉】
小刀倒是能派上用場，但是這個烏鴉雕像……
她背景設定是什麼愛好烏鴉的女學生嗎？
神田詩織淺淺吐槽，腦海卻掠過在醫院裡見到的那些烏鴉。
她今天與烏鴉還真是有緣。
祭壇有自己的點位，每個NPC都被綁在了固定位置；只有長條像素塊的異教徒站著，顯得尤其的鶴立雞群。
幸運的是，神田詩織的點位在法陣的最內側，離髮夾不遠，是小跳兩步加一個飛撲就能到達的距離。
她選擇裝備小刀。
手上立即就多了一塊新的銀色馬賽克。
與此同時，系統提示她進入了特殊戰鬥模式。
那個唯一在法陣裡站著的長條像素塊，從眼睛——以高度來判斷姑且推測為眼睛的部位裡，啪嘰射出了兩道紅光。
哇哦。
鐳射激光炮。
神田詩織冷酷地感嘆。
長條像素塊身前的地面上也出現了紅色的扇形，外形有點像是網遊裡常見的那種技能警示圈。此時此刻，這個技能警示圈正隨著鐳射激光的轉動而變化著範圍。
神田詩織覺得自己悟了。
是那種躲避boss目光、脫逃出去的玩法吧？
果不其然，下一秒，系統就發來了提示。
【請躲避狂熱異教徒的視線，嘗試切斷繩索，並往咒物上滴血吧！】
【繩索耐久度：70%】
*【高亮排雷】大概率是無cp開放式結局，小概率會定cp，具體還沒想好。
*不排除後期有黑泥。
*嫉妒魔女莎緹拉——出自《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原本是溫柔善良的女孩，因無法適配嫉妒因子，演化出第二人格嫉妒魔女，吞噬了一半的世界。
*這裡莎緹拉的設定參考自Re01-2季動畫，並在保留一些原有設定的基礎上做了相當大的更改。
*Re0只綜了莎緹拉，所以莎緹拉的過往經歷全部重捏。
*介意以上兩點的請務必謹慎閱讀。
第2章
這題她會！像這種玩法的她已經玩過好幾次了！
神田詩織躍躍欲試。
在異教徒的視線死角處，她小心翼翼握緊馬賽克刀，摸索著找到綁著自己的麻繩，憑感覺對準一個地方胡亂劃了兩刀。
沒有技巧，全靠運氣。好在有系統輔助，判定她的行為成功生效。
【您正在切割繩索中……請勿收起小刀】
【繩索耐久度68%】
耐久度在順利下降。
可沒過一會兒，長條像素塊的異教徒卻忽然狂亂地抽搐起來，紅圈範圍也跟著開始劇烈波動，嚇得神田詩織立即把小刀放回了系統背包。
她盯著抽搐的異教徒像素塊看了半天，也沒能搞清這到底是建模bug還是NPC突發癲癇。
直至異教徒開始了自己慷慨激昂的演講。
「最純潔無瑕的少女……只有你們流出的鮮血才能配得上我們偉大的存在！」
「歡呼吧！慶賀吧！你們將用性命來裝點我主至高無上的皇冠！」
哦，原來是精神病人發病了。
神田詩織瞥一眼發病的異教徒，見對方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又悄悄摸出馬賽克刀，一邊觀察著他，一邊吭哧吭哧努力作業。
期間，異教徒偶爾投來幾瞥，都被神田詩織迅速收起刀，裝作低頭的模樣順利躲了過去。
【繩索耐久度54%】
【繩索耐久度41%】
在耐久度下降到40%的瞬間。
反綁住雙手的繩子終於被割斷了。
她小心地、試探地動了動手腕。
與此同時，異教徒也像是察覺到什麼似的，兩道鐳射紅光猛地朝她這轉來。
神田詩織心下一緊。
她顧不得其他，趕在紅圈徹底碰到自己之前，急忙往髮夾的方向滾了兩圈，用眼睛瞄準那個小小的像素點，努力向它伸長胳膊。
夠到了！
她心裡一喜。
身體被無形力量憑空擊飛的同時，代表髮夾的像素點已經被她一把奪走，攥進手心。
另一隻手上還握著馬賽克小刀。
她毫不猶豫地拿馬賽克小刀往自己掌心一划，一顆顆方形的殷紅血珠便從她短短的像素塊手裡滾落，逐漸將髮夾浸染。
神田詩織絲毫不慌。
反正她屏蔽了痛覺傳感，一點都不疼，再瞄一眼HP血條——
才掉了那麼一丟丟。
完全在可控範圍內嘛！
眼見異教徒頭上冒出個大大的鮮紅色#號、還抽動著像素塊似乎就快來到自己面前，神田詩織又緊張去看髮夾。
變化似乎只在一剎那。
浸透鮮血的髮夾倏地湧現出大片大片的黑色像素塊。那些黑色像素塊飛速向四周蔓延，洞窟裡的溫度也一下子陰冷下來。
很冷。
她覺得自己好像轉瞬間被丟入了開足馬力的冰箱裡，一絲一縷、虛無縹緲的寒意鑽入毛孔、滲入骨縫，好似要將她凍成冰錐。
黑色像素塊中，逐漸獨立出一個銀黑的長條像素。
「——找到你了。」
隨著嘆息般的輕柔女聲落下。
代表異教徒的像素塊被重重拍飛在了洞頂、又啪嘰一聲狠狠摔落在地；而其餘女孩們的像素塊也紛紛安靜下來。
像素人的頭上整齊冒出了代表暈眩的氣泡標記。
疑似嫉妒魔女的銀黑像素塊在做完這些之後，輕輕靠近神田詩織留戀地貼了貼，很快也退回了濃郁的黑色像素塊中、緊跟著消失不見。
洞窟又恢復了之前的安靜景象。
【恭喜您！您已完成新手任務。】
【獲得任務獎勵：探索點+3，新手十連禮包X1】
就這麼結束了……？
她還以為會有特殊的戰鬥CG收錄呢。
神田詩織原地發懵了一會兒，撓撓自己方方的腦殼，慢吞吞起身。
異教徒摔落的地方就離她五步之遙。
她小心翼翼接近。
【檢測到敵人「魔女教教徒」】
【確認對方已昏迷】
【你決定——】
【1.暴揍一頓】
【2.丟到河裡】
【3.閹了他吧】
-
山間。
五條悟抬腳踹飛腳邊石子，雙手抄兜大步走著，冷著張漂亮的臉，表情寫著明晃晃的不耐煩。
「為了回收一個破咒物居然要跑這麼遠，那些魔女教的傢伙是長了四條腿嗎？」
害得他都趕不上這週五的限定款芭菲了。
他明明期待了好久，在店長打出「新品限定」的廣告板時就已經盯上它，連夢裡都是長著翅膀的超厚奶油草莓芭菲在向他殷切飛來。
可惡。
五條悟懨懨地耷拉著眉毛。
夏油傑看他一眼，無言嘆息了一聲，好脾氣地糾正：
「悟，那不是什麼破咒物，是寄宿著嫉妒魔女的特級咒物。」
原本，這個咒物一直被信仰嫉妒魔女的魔女教視為秘寶而珍惜保存著。
咒術總監部想要回收它很久了，可惜魔女教行蹤一向詭秘，很難依據痕跡找到其本部。要不是這次有瘋子教徒偷了咒物出來，恐怕再過去三四年也不一定能順利找到突破口。
五條悟冷嘖一聲，憋著氣，又悶悶踹飛一顆無辜的小石子。
突然，山林深處在此刻爆發出一陣十分強大的咒力波動。
哪怕隔著一段不遠的距離，陰冷窒息的壓迫感也迅速向四周席捲而來。
夏油傑面色一凝：「悟。」
「知道。」回應他的，是五條悟驟然加速躍出的背影。
等兩位一級術師趕到山洞時，方才那股陰冷的咒力氣息已經消失不見。
沿著路進到山洞深處，他們看見了狼藉一片的祭壇。
山洞很亮，到處是明滅的燭火。被反綁著的女孩們橫七豎八地躺倒在地上昏迷了過去，而唯一有行動能力的少女正大搖大擺地揪著一個男人的衣領——那男人穿著奇特的純黑宗教衣袍，雙眼外翻，一副已然暈厥過去、完全失去了行動力的模樣。
少女手上正握著一把鮮亮的刀子，對著異教徒指指點點、到處比劃。
掌心受了傷，流淌的鮮血沿著刀尖滴落，她卻全然不在意。小臉興奮，乾淨甜蜜的嗓音在安靜的洞窟內顯得尤為清楚，彷彿一紙寫下的冷酷催命符。
「——還是乾脆閹了吧。」
她笑容滿面、口吻親切地這麼說。
五條悟：「……」
夏油傑：「……」
兩個最強紛紛閉麥，下意識地對視一眼。
然後、都覺得從某個重要部位處，突然吹過了一陣令人發寒的深深涼意。
短暫的寂靜後。
最終，還是夏油傑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勇敢出聲搭話：「你好，請問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少女一愣，緩緩抬眼看向他們。
-
映入眼簾的，首先是兩個顯眼的、十分大隻的長條像素塊。
一黑一白，兩個像素塊站在入口，愣是快要把本來就不怎麼寬闊的通道給堵上了。
黑色像素塊的頭頂寫著［夏油傑］
白色像素塊的頭頂寫著［五條悟］
好眼熟的名字。
好像才剛剛在哪兒看過。
神田詩織努力回憶了一下，終於記起這兩個人的身份。
——是這遊戲的兩個看板郎，唯二的可攻略角色。
【五條悟對你的初印象好感為10】
【夏油傑對你的初印象好感為3】
她不禁多看了兩眼這兩個超大隻的像素塊。
……原諒她，她實在沒辦法從這混沌成一片、沒有鼻子眼睛的像素塊裡，看出什麼屬於乙遊人物的帥氣與精緻來。
「我被綁架了。」她想了想，補充，「這裡的女孩子都被這個邪惡的異教徒綁架了。」
說著，她揚起還在滴血的刀尖，十分瀟灑地指了指昏迷過去的異教徒。
夏油傑頭頂冒出了一個「……」的氣泡。
系統適時提醒：
【夏油傑正在注視著你手中的小刀。】
【你的刀尖恰好指在了異教徒的脖子前。】
神田詩織跟著低頭去瞧自己手裡的銀色馬賽克。
方形的鮮血正沿著它往下流。
血、刀、昏迷的受害人。
以及她方才的問題發言。
……仔細一想，這不就變成她是兇手了嘛！
神田詩織終於遲鈍地了悟過來。
她只好遺憾地鬆開被自己揪著的異教徒，將小刀往身後一藏，義正辭嚴、理直氣壯：
「我不是！我沒有！是因為他先說了一些什麼「純潔無暇的少女」之類的、很噁心的話，所以我才不得已為民除害！」
這確實是她選擇選項3的理由之一。
不是要純潔無暇嗎？把工具都給你卸了有夠純潔無暇吧？
還有一個理由就是……
她真的很好奇。畢竟，人的好奇心總是跟貓一樣旺盛。
夏油傑的頭頂又冒出了一個「……」的氣泡，好像是在猶豫。
過了幾秒，他遲疑開口：「你手掌不疼嗎？」
啊。
忘了這茬。
神田詩織眨了眨眼，忽然鬆開手，讓小刀跌落在地面，旋即使出自己最為精湛的演技，做出獅子捧心手，矯揉造作地棒讀起來。
「剛才可能是太緊張了沒感覺，現在突然覺得好痛。哎呀、哎呀，刀都拿不住了！」
五條悟：「……」
夏油傑：「……」
兩個最強的想法在此刻達成了驚人的一致。
這個人。
好像腦子有點問題。
第3章
最終，昏迷的異教徒被綁了起來，其餘的女孩則被特地聚在了一塊——夏油傑體貼地放出了兩隻咒靈，一隻充當墊子墊著她們，一隻則充當苦力搬運工，把女孩們頭靠頭地放在了一起。
被兩個最強拋下的輔助監督姍姍來遲。
輔助監督心細，上份職業是小診所的醫生。比起兩手空空、囂張倨傲的少年人，他考慮得總是要更周全一點。
他手上帶著醫藥箱與一些應急食品。
替神田詩織簡單包紮了一下傷口，輔助監督又塞給她一點麵包，隨後便急匆匆地叫走夏油傑，到一旁了解情況去了。
兩個人的聲音壓得很低。
五條悟百無聊賴地盯著遠處的兩人看了一會兒，墨鏡後的眼珠微轉，視線逐漸下移。
他面前，那個腦瓜不太靈光的小不點正小口小口地啃著麵包。
她低著頭，柔滑黑髮半掩著側臉；皮膚白皙、眉眼淺淡，唇卻是豐潤的紅；奮力鼓著雙頰咀嚼的模樣叫他想起了小時候自己養的倉鼠。
要說有多喜愛，似乎也不是這種感情。只是某天路過寵物店時多瞄了一眼，覺得小小的很有趣，就隨手買了一隻放到了家裡。
那是他第一次觸摸到別的動物。
細茸茸的毛，柔軟健康的皮，摸上去的感覺很特別。
鮮活的、富有蓬勃朝氣的生命。
但幼年六眼還不能很好地掌控自己的力量。
他並沒有放出咒力，可對於弱小的生物來說，僅是他身上的氣息都強大到令人恐懼，是一種冰冷的、被沉入深海似的窒息感。
倉鼠太弱了，也太膽小，只是稍稍一碰，就撲簌簌地發著抖。
沒過幾天，它就被嚇死了。
僕人們怕礙到小少爺的眼，要把它丟到看不見的地方，但最終還是被五條悟好好葬進了土裡。
可她不一樣。
雖然很弱，卻完全不怕自己。
……也是，想閹掉別人工具的人，怎麼也不可能與膽子小扯上關係。
老實說，閹不閹的，反正對象又不是他，關他屁事。
要不是夜蛾說要抓活口，而卸了工具後那個詛咒師估計會大出血致死，五條悟才懶得管。
他甚至會饒有興致地在一旁觀摩。
五條悟慢悠悠換了個姿勢，曲著腿，拿手支著下頜，掩蓋在墨鏡後的六眼居高臨下、肆無忌憚地打量著眼前少女。
那個面包他吃過。
滿是香精味道，一點也不好吃，是他心目中甜品墳場的top10。
她卻吃得很小心、也很珍惜，眼眸亮晶晶的，柔軟白皙的兩頰一鼓一鼓的，像是吃到了什麼世上少見的美食。
五條悟忍不住開口：「這玩意兒很好吃？」
神田詩織拿水過了一下口裡塞滿的食物。
要說好吃，其實也算不上，但她沒想到的是，麵包居然真的能嘗得出味道，而且還非常真實，叫她簡直是喜出望外。
味覺傳感一直是全息遊戲的一大難題，至今還沒有哪一個團隊能成功攻克下來，可這個開放式乙遊卻悄無聲息、在沒有任何宣傳的情況竟下硬生生衝破了這道關隘。
神田詩織覺得，她能玩這個遊戲玩一輩子。
至於古神像素？
完全不在話下！她願意貢獻出自己的san值！
她重重點頭，喜滋滋回應：「當然！很好吃！」
五條悟：「……」
更像倉鼠了。
手癢，想戳一戳臉。
冷白修長的手指不自覺地蜷縮、又慢慢伸直，但趕在他伸出罪惡的魔爪之前，夏油傑的聲音就先響了起來。
「悟。」
扎著丸子頭的黑髮少年來到兩人身旁，揉著額頭，面容有些疲憊。
他往背後努了努大拇指，語氣嚴肅：「有點事，去那邊說。」
捏臉行動被迫中止，五條悟嘁了一聲，只好不情不願起身。
-
兩個大隻像素塊一起離開了。
神田詩織把手裡最後一點顯示為［麵包］的像素塊吞進肚子，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自己連成一體的方形肚皮。
系統在這時提示響了起來。
【五條悟好感+10】
【檢測到五條悟好感已達20，符合分辨率進化需求。】
【已為您將分辨率進化至「正常像素小人」】
隨著系統提示消散。
啪地一聲。
神田詩織眼前墜落了許許多多、閃閃發亮的細碎星點。
那些閃亮的星子連成一片白茫茫的、炫目的光，沒過兩秒，伴著叮叮噹噹的音效，星點逐漸消退。
她眼中的世界煥然一新。
不再是混沌黏連的像素塊，而是變成了正常的、常見的那種像素風世界。
雖然不能稱之為精緻，但也足夠令神田詩織熱淚盈眶了。
感謝五條悟慷慨贈送的十點好感。
她亮著眼睛打量一圈周圍，總算看清了身處的環境、以及兩個可攻略角色的模樣。
頂著五條悟名字的像素小人有著鮮亮白髮，戴著一副奇怪的小圓墨鏡，將眼睛遮蓋得嚴嚴實實。
她又看向另一個。
代表夏油傑的像素小人雙手抄兜，瀏海很怪，扎了個高高的丸子頭，沒有戴墨鏡，但……
神田詩織懷疑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在原地愣了一會兒。
代表眼睛的像素點，好小。
好像只有旁邊輔助監督先生眼睛的一半大。
這樣真的能看清楚周圍嗎？
她不禁好奇起來。
那邊三個人的頭上一直在冒著「……」的氣泡，似乎正交談得熱絡。神田詩織看了一會兒便收回目光，喚出了系統界面。
剛進遊戲就碰見了新手關，她還有許多東西沒來得及確認。
首先，是好感度頁面。
【五條悟
職業：一級咒術師
好感：20
印象：倉鼠】
……？
倉鼠？為什麼？
她不解。
【夏油傑
職業：一級咒術師
好感：3
印象：好像是精神不太安定的類型】
哦豁。
看來這位夏油傑先生對她似乎有很大的誤解。
她明明是溫柔又親切的活力暖寶寶。
神田詩織悄咪咪腹誹兩句，想起方才完成新手任務獲得的十連獎勵，打算先抽一次卡。
可她點了才發現，抽卡的界面顯示【暫時未解鎖】
目前還不能用。
……行吧。
於是她只好切出個人屬性面板。
【神田詩織
（被詛咒中）
等級：lv1
特質：有錢的麻瓜
智力：F
體質：F
力量：F
敏捷：F
咒力：F（鎖定中）
評語：平平無奇鈔能力小麻瓜。】
麻瓜麻瓜麻瓜。
她都快對麻瓜這個詞ptsd了。
她伸手戳了戳虛幻的面板，見進度條還沒到底，下拉，看見了另一個狀態。
【你被莎緹拉詛咒了。
親切的莎緹拉願意與你分享自己的力量。
你可以使用如下術式：
死亡回歸
介紹：死亡後可以進行讀檔操作，繼承上週目全部屬性值與道具。
嫉妒魔女將其視為與你靈魂之間的隱秘契約，請不要對其他人說出此項能力。
影子操控
介紹：可以操控能吞噬、侵蝕、毀滅萬物的黑影。
溫馨提示：你的等級決定所能驅動力量的上限。】
神田詩織目光落在死亡回歸那一項上，緩緩皺起了眉。
她叫出系統，又再次確認了自己確實沒想錯——在幕間抽取出莎緹拉的情況下，她得到繼承全部道具與屬性這個好處的同時，也被框定了只有死亡後才能讀檔的嚴苛要求。
……行。
她有點無語，但轉念一想，這個遊戲做得這麼逼真，製作組自然有任性的成本。
都坐上敞篷跑車了，零件舊一點就舊一點吧，只要能跑就行。
反正她也沒有痛覺，到時候眼一睜一閉，又是嶄新的一條命。
打定主意，她就想試試第二個「影子操控」的能力。
但是該找誰好呢……？
神田詩織歪著腦袋，苦惱地皺了皺秀氣的鼻，目光掃過四周，最終定格在了被五花大綁得像個粽子似的異教徒身上。
她眼神裡漸漸流露出一種豁然開朗的興奮。
-
「悟，你怎麼看？」
夏油傑拿指肚按壓著蹙攏的眉心，狹長狐狸眼沁出一點微末的疲倦。
他在結束上一個任務後就馬不停蹄地與五條悟一起趕來了魔女教教徒的所在地，然後，又碰上了現在這種棘手的狀況。
據神田詩織所言，她是在見朋友的途中被人打暈，醒來後就發現自己身處祭壇之中。
她聽見祭壇中心的呼喚，認定這是能救自己的唯一希望，身上又正好藏了把防身用的小刀，就趁教徒不備割開繩子，把咒物搶了過來。
接著，她按呼喚所言滴了血，眼前就突然冒出了一片黑影，令其他人陷入了昏迷。
「輔助監督不是也看了嗎？說現場痕跡都對得上。」
五條悟聳聳肩，漫不經心地踢著腳邊的小石子當消遣，「而且，她確實被詛咒了。」
神田詩織給他們展示了咒物，髮夾上殘留的詛咒氣息十分微弱，但她身上卻有同樣的、比之更盛的味道。
怎麼想都是被特級詛咒所受肉，成為了它的容器。
輔助監督看他們一眼。面對咒術界最驚才絕艷的兩個少年，他下意識地放低了姿態，聲音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但是，神田小姐看起來一點也沒受到詛咒影響的模樣……精神狀態也很穩定。」
夏油傑揉捏著眉心的動作一頓，面色古怪地瞥了輔助監督一眼。
精神狀態很穩定……？
他不禁將視線轉向黑髮少女。
外貌看起來文靜而溫順，是那種常見的乖乖女類型。
夏油傑又回憶了一下方才與她的交談。
詢問事件始末時，她態度十分配合，描述也很清晰順暢，與山洞裡給他的印象天差地別。
之前的異常舉止，會不會是因為受到劇烈驚嚇後導致的應激反應？
夏油傑正想著，卻見神田詩織突然慢吞吞起身，走向那名昏迷了的詛咒師。
他目光帶上了淡淡的疑惑。
下一刻。
他就看見一條由純黑影子組成的手，顫巍巍地從少女影子中探了出來。
那條影之手很細，營養不良似的左右飄忽晃悠著，脆弱得好像輕易就能折斷；但它還是頑強地堅持著爬到了詛咒師面前，然後氣勢洶洶地抬高自己，奮力給了他左臉一個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聲，鮮明的巴掌印。
夏油傑：「？！」
五條悟拉下墨鏡鼻托，輕笑著「哇」了一聲。
緊接著是右臉。
在夏油傑呆滯的目光中，又是啪地一聲。
詛咒師右臉也印上了一模一樣的通紅巴掌印。
詛咒師還是沒醒來。
少女歪了歪頭，尤覺不夠似的，用那根細細的影之手艱難地、顫抖地將詛咒師吊起，先試探性地顛了一下。
測試完承重，她臉上緩緩露出一個勝券在握的笑容。
緊接著，就像被丟進正在清潔的滾筒洗衣機的衣服一般，詛咒師被用力往四面八方狂甩。
砰砰咚咚。
詛咒師身上又新增了不少磕傷。
砰砰咚咚。
神田詩織一邊甩，一邊認真端詳著詛咒師，露出了真心實意的困惑表情。
身為天賦極佳的天才術師，夏油傑聽見了她自以為音量不大的低語：
「奇怪，明明都甩成這樣了，怎麼還不掉裝備跟金幣？」
夏油傑：「……」
瞳孔地震。
他沉默好一會兒，反問同樣看呆了眼的輔助監督：
「你現在還認為她精神狀態很安定嗎？」
輔助監督：「……」
第4章
異教徒身上沒有爆金幣。
神田詩織有些失望。
她以為拎起敵方NPC顛上那麼一顛，異教徒就會像她玩的另一款冒險rpg一樣，唰唰唰掉下金光閃閃的錢幣與裝備。
看來這款遊戲沒有這種機制。
影子操控也測試完畢，她正打算收手時，被她甩來甩去、翻來翻去的異教徒終於醒了。
他顛倒過來、朝下的頭頂冒出一個巨大「！」，一雙像素眼還在不停地轉著黑色圈圈，嘴巴卻已經開始一張一合：
「我主，我偉大的主，毀滅世界的災厄魔女……啊！我感受到了！是我主的氣——」
還在發癲。
神田詩織聽得頭疼，晃晃腦袋，又是一記從天而降的掌法扇了上去。
異教徒頭頂的氣泡頓時變成了昏迷狀態。
——他醒來還沒過五秒，就被手動扇暈進入了禁言狀態。
處理完異教徒，神田詩織轉身，看見了背後一排站得整齊的三個像素小人。
是輔助監督他們。
三個像素小人正齊刷刷地盯著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神田詩織有些不自在，她撓撓自己的腦殼，正想解釋，卻注意到五條悟臉上架著的那副小圓墨鏡不知何時滑落了一點。
墨鏡後是一雙蒼藍色的像素眼。
原來他眼睛是藍色的。
神田詩織想著，不禁多看了兩眼，正好與五條悟對上視線。
五條悟歪了歪腦袋，乾脆直接拉下墨鏡捏在短短的手上，又邁動小短腿突然逼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端詳著她。
一邊看，一邊冒出「？」的疑惑氣泡。
神田詩織不禁後仰了一下，本能地拉遠了一點距離。
老實說，被一張放大版像素臉忽然湊近……這視覺效果還蠻驚悚的。
她得習慣習慣。
五條悟瞥她一眼，也不在意她的抗拒，看了幾秒後就直起身，重新戴上了墨鏡。
「沒有術式，是普通人。」六眼下了判斷，「剛才那什麼……什麼影子手，弄剩下的咒力殘穢也不屬於她，反而與咒物上殘留的咒力氣息一致。」
夏油傑的氣泡變成了「！」
夏油傑驚訝：「她能直接借用嫉妒魔女的術式與咒力？」
五條悟聳肩，笑容燦爛：「……嗯——估計是吧？不過老子也是第一次看見這情況，不是挺有趣的嘛。」
神田詩織看著這兩個小人一唱一和地聊起來，只覺得他們說的比那個神經病教徒還要難懂。
內容好像是關於自己的，可她卻完全聽不明白。
但她知道不懂就要問。
秉持著不恥下問的崇高學習精神，她舉手，勇敢出聲：「請問你們說的術式與咒力，是指什麼東西呀？」
三個像素小人齊刷刷向她看來。
最終，是那名輔助監督先生耐心給她解釋了起來。
她也因此知道了不少事情。
比如，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咒靈，是從人類負面情緒中所誕生的詛咒，而術師就是與它們對抗的存在。
比如，術式與咒力之間的關係可以簡單看做同電器與電力類似，是術師對抗詛咒的力量本源。
再比如——
像她這種被特級咒物所詛咒、成為容器的情況，是極為罕見、性質也非常嚴重的特例。
尤其，身為普通人的她能在保持自我意志的場合下，直接借用特級詛咒的力量這一點，更是聞所未聞。
「啊……」神田詩織眨眨眼，指了指自己，「那我接下來要怎麼辦呢？」
輔助監督的像素眉毛重重地撇了下來，變成了八字型。
他露出了明顯的為難表情：「以神田小姐目前的狀況來看——」
「入學東京高專怎麼樣呢？」
方才出去打電話的夏油傑與五條悟回來了。
黑毛像素小人晃了一下手中的手機：「之前給夜蛾老師傳去的簡短報告，他立即上報給了咒術總監部。那邊也匆忙進行了緊急會議，最終決定是……」
「現階段，以對神田詩織保持觀察為主。」
【叮！您已觸發序章：入學東京高專。】
【溫馨提示：完成序章即可開啟存讀檔功能與抽卡功能。】
神田詩織瞄了眼系統提示，與此同時，夏油傑也看向了她。
他眼睛彎得細細長長，落在那張小小的像素臉上，顯得跟真狐狸眯起了眼似的。
「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是一所專職教導咒術、控制咒力的學校。去裡面學習的話，你也能更好的了解自己身上的詛咒。」
「也許，在之後的某一天能找到解咒方法也說不定。」夏油傑聲音溫和。
五條悟卻在一旁狠狠倒油。
白毛像素小人撇撇嘴，態度惡劣、粗聲粗氣：「那群爛橘子才不會安什麼好心啦，絕對是在私底下悄悄盤算著什麼。」
他也跟著看向神田詩織，咕噥：「像她這樣笨笨弱弱的倉鼠，肯定會被吃的渣都不剩。」
神田詩織：「……」
所以為什麼是倉鼠？
【請問是否要入學東京咒術高專？】
【Yes/No】
系統很體貼地給了她選項。
……但她只覺得這是無意義的擺設。
解不解咒她不在乎，畢竟莎緹拉就是她的掛嘛。但根據輔助監督方才的講述來看，她就算拒絕了恐怕也會被強制收容。
那剩下的選項當然只有——
「Yes」
-
魔女教教徒與其他女孩的後續處理工作花費了點時間。
將教徒移交給咒術總監部派來的接應人員、又通過總監部的協調，找來最近的警察本部協同與被綁的女孩子們交涉解釋，負責把她們送回原來的住處——
這一系列工作下來，足足花費了三天。
輔助監督找了一家離這最近的城鎮酒店，登記了七八間房暫住，就為了處理這些事情。
好在系統告訴她遊戲裡的流速與現實不一樣，神田詩織喚出界面查看了一下現實時間，見時間還早，便心安理得地選擇繼續遊戲。
與繁忙到滿臉愁容、掉髮嚴重的輔助監督不同，神田詩織每天都很悠閒，唯一要做的就是端著杯加了冰的可樂在酒店裡亂晃。
直至她發現了酒店後門的垃圾桶。
彷彿是每個冒險類遊戲的宿命——想要拾取隱藏的道具，要麼是掄起大錘砸爛別人家的箱子、要麼是不請自來熱情翻找別人家壓箱底的寶箱，而那個標註著可回收分類的大垃圾桶，此刻正在濃濃夜色下一亮一亮的，閃著誘惑的光芒。
她試探著靠了過去。
【你發現了酒店的可回收垃圾桶。】
【裡面或許藏著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你選擇——】
【1.錢都花了，來都來了，找找吧。】
【2.走了走了，還是加冰可樂好喝。】
神田詩織猶豫一會，沒有直接決定，而是先去酒店前台那要了雙塑料手套，又鬼鬼祟祟、探頭探腦地在後門亂晃了一圈，見無人路過，立即一溜煙地小跑了過去。
戴上手套，選擇選項一。
【請打開垃圾蓋，將雙手放置於垃圾桶上方，不要移開。】
【您正在翻找垃圾桶中……】
【你獲得了[扁平的快遞紙盒N]】
【你獲得了[破了的防震膜N]】
……
【你獲得了[半舊的遊戲卡帶N]】
兩分鐘過去。
從垃圾桶裡翻出來的都是些沒什麼用的東西，唯一一個有點價值的就是手上勉強還能使用的遊戲卡帶。
神田詩織把其他東西丟掉，手裡捏著卡帶，心情沮喪，卻仍不死心，想做一次最後的嘗試。
拜託拜託，給點給點。
她盯著垃圾桶，覺得自己現在好像一個討口子的卑微小可憐。
【你獲得了[治癒藥劑R]】
【你首次進行了垃圾桶探索，探索點+1】
哦哦！出貨了！
神田詩織捏緊了小拳頭，激動地揮舞著手。
像這種路邊的木箱、別人家亮閃閃的小寶箱之類的，因為獲取難度極低，所以按照遊戲慣例，一般能拿到的就是一些普通的治癒道具，用來給初出新手村的玩家回復血量。
神田詩織本來就沒有抱很大期望，這樣的R級道具也算是在她心理預期範圍內。
壓低期望就能得到快樂，何況這還是免費的！是她賺到了！
她高高興興地蓋好垃圾桶的蓋子，抬臉，嘴角笑容登時僵住。
一個眼熟的黑毛像素小人正站在對面的路燈下駐足看她。
視線兩兩相撞，她看見夏油傑的頭頂冒出了「……」的氣泡。
明明只是一張用點堆出的像素臉，很難傳達出所謂的深層次情緒。
神田詩織在此刻卻奇異地感受到了他滿心複雜的目光。
沉默無言半晌。
夏油傑緩緩張口：「術師的工資其實還挺可觀的。」
他好像錯以為自己是因為貧窮才在翻垃圾桶。
神田詩織迅速頭腦風暴：「不、不是的！我是因為不小心落了東西才在這裡找。」
夏油傑嗯了一聲，嗓音愈發溫潤，哄小孩一樣：「術師平時底薪就很豐厚，出任務時也會根據任務等級給予額外的酬金。」
……這不是完全沒有相信嘛！
神田詩織重音強調：「我真的不窮！我超有錢！」
她背包裡那串足以閃瞎人眼的錢幣數字還在散發著迷人的金子味兒呢。
夏油傑的目光更加同情了。
他左右看了看，走過來，低首把手上新買的果汁與盒裝熱狗塞到她手裡。靠得近了，神田詩織總覺得他那張像素臉上好像露出了深深的憐憫。
夏油傑：「吃這個吧，送你的宵夜。」
頓了頓，他又伸出短短的像素手，小心拍了拍她的肩膀，「沒關係，生活會好起來的。」
【夏油傑好感+2】
她：「……」
她：「？」
她很震撼。
不是，這遊戲還能加同情分好感啊？
第5章
「我的果汁跟熱狗。」
回到房間，一隻蓬鬆的白色腦袋從手機中抬首，往後仰著身體，理直氣壯朝夏油傑伸手。
夏油傑瞥他一眼，毫不猶豫地用力拍開五條悟的手，自己走到沙發上坐下，抄起一旁的遙控器隨手打開電視。
五條悟捂著自己被扇到的手，嘖了一聲，又探出腦袋左右看了看，見他兩手空空，詫異挑眉：「你沒買？」
剛才兩人猜拳，夏油傑輸了，五條悟便要求對方承包自己的宵夜。
而輸了遊戲的夏油傑只好捏著鼻子認命下樓。
「買了。」夏油傑換著頻道。
五條悟愈發迷惑：「那東西呢？」
「餵倉鼠了，你自己叫送餐服務吧。」
「哈？！」五條悟登時擰起漂亮的眉毛，「傑，你找的理由也太遜了吧？酒店裡哪來什麼倉——」
他話音突然一頓，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似的，睜大了藍眼睛，「你遇見小倉鼠同期了？」
夏油傑嗯了一聲。
五條悟靜默一息，仍有些不滿：「那是老子的夜宵欸！」
夏油傑嘆口氣，放下遙控器，轉過臉來正對著五條悟，表情嚴肅、口吻沉重：
「我看見她在樓底下翻垃圾桶了。」
五條悟愣了愣，臉露迷茫。
他既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去翻髒不拉幾的垃圾桶，也不明白傑為什麼要突然提起這茬，過了好半晌，才慢慢回過味兒來。
「小倉鼠很窮嗎？」他問，腦海裡卻想起她珍惜啃著麵包的那一幕。
在他心裡滿是香精、味道糟糕的麵包，她卻亮著眼睛說很好吃。
五條悟不禁對自己的猜測多了幾分肯定。
夏油傑沉痛點頭。
一個是家財萬貫的五條家大少爺，一個是家境優渥不缺錢花的獨生子，兩個人長這麼大，從未遇見過捉襟見肘的窘迫狀況。乍一得知自己的未來同期這麼貧窮，一時都有些啞然。
怪不得這麼瘦，手腕細得他輕鬆就能用手指圈住，好像颳來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倒。
五條悟想。
而且，她腦袋還不靈光。雖然行為舉止很有趣，但看起來笨笨的，又很弱，瞧著就沒什麼競爭力與生存力。
他小時候買的那隻倉鼠就肥嘟嘟的。
……倉鼠還是長肥點好。
像他這麼好看、又這麼親切的完美大帥哥，當然不會跟一隻柔弱可憐的小倉鼠過不去。
五條悟捏了捏後頸，別彆扭扭地咕噥了幾句，又胡亂抓了把頭髮，作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模樣來：
「要操心弱者的心情還真是累……傑，酒店送餐電話是什麼來著？」
-
經過兩日顛簸，翻過長長的像素階梯，神田詩織終於抵達了東京咒術高專。
與神田詩織預想中不同，東京咒高是很典型的和式風建築，灰瓦白牆，綠蔭青蔥。她剛踏入高專的一剎那，系統提示就響了起來。
【首次發現地圖[東京咒術高專]，探索點+1】
輔助監督領著她來到了校長室。
一個剃著短短寸板頭的像素小人正背對著她坐在轉椅上，聽到動靜後便轉過椅子，正面朝向了她。
輔助監督躬身退了出去。
像素校長蓄著鬍子，兩邊頭髮鏟了一點青。神田詩織看了兩眼，悄悄在心底哇了一聲。
好嘻哈風的校長哦。
她一邊想，一邊查看起了校長的狀態欄。
【夜蛾正道
職業：一級咒術師
隱藏職業：東京咒術高專現任校長
印象：學生】
嗯嗯？隱藏職業！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神田詩織悄悄在心底戳了戳系統。
系統很快給了她反饋。
【在遊戲中，除去一些容易入手的職業之外，還存在獲取難度相對較高的隱藏職業。】
【你可以從各種角度入手、嘗試多種方法來獲取此類隱藏職業，我們歡迎並鼓勵玩家探索更多的玩法與可能性。】
這遊戲……
不是超棒的嘛！
幸好她沒有一時衝動退游。
像素校長的嘴巴一張一合，好像在說些什麼。神田詩織面上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神色，實際注意力卻已經集中在了與系統的問答上。
系統說，製作組鼓勵玩家多多探索。
她想了想，打開背包瞧一眼自己閃爍著迷人光芒的金錢，腦子裡突然劃過一個很神奇的念頭。
已知，她很有錢。
再已知，她有錢到可以輕易買下一個學校。
兩兩相加，得以推論——
她為什麼不買下整個東京咒術高專呢？
神田詩織覺得自己悟了。
她一直好想體驗一把痛痛快快拿錢砸人的富婆生活。
雖然平時連做夢都不敢想，但這裡她的設定是超有錢的無敵小富婆，快樂瀟灑一把也是完全可以的嘛！
很合理，非常合理，簡直是天才般的想法。
就算搞砸了，因為是遊戲，也可以從頭重開周目。
她心底的小人在蠢蠢欲動。
【……你確定嗎？】
系統向來平靜冰冷的表述難得出現了起伏，但已經被好奇與快樂沖昏頭腦的神田詩織壓根沒有注意到。
她故作深沉地點頭。
【……】
【你發現了夜蛾正道的隱藏職業。】
【你決定——】
【1.先默默記下，來日再找更穩妥的方法篡位。】
【2.管他三七二十一，用錢莽就是了！】
她毫不猶豫地選了2。
【……】
【那麼，你從口袋裡變出了一張空白支票，並將它狠狠地拍在了夜蛾正道面前的辦公桌上。】
【你闊步上前、昂首挺胸，以一種囂張而自信的姿態對夜蛾正道說——】
系統到這裡就突然不吱聲了。
她與夜蛾正道大眼瞪小眼地互相對視了兩秒，才意識到這裡該靠自己來填補空白了。
於是她輕咳一聲，學著電視劇裡那些「天涼王破」的總裁，昂起精巧的下頜，說：「這學校，我買了。你的位置，我也要了。」
夜蛾正道：「……」
辦公室登時陷入了一股極其詭異的寂靜。
然後，神田詩織看見，在代表「……」的氣泡消下去後，一個鮮紅的、巨大的「#」氣泡旋即替補了上去。
並且這個「#」氣泡越漲越大，漸漸地快要擠到神田詩織身上了。
像素校長面色鐵青，半張臉都黑成了鍋底。
神田詩織不禁被氣泡擠得往旁邊挪了挪身體，又瞄一眼夜蛾正道，忽然有些忐忑。
氣泡膨脹得很恐怖，他好像很生氣。
【夜蛾正道聽見了你的篡位發言。】
【夜蛾正道不認為你的空白支票是真實的，他覺得你是在開一個不好笑的玩笑。】
【作為老師與校長，讓學生回歸正途是他理應擔負起的責任。夜蛾正道決定對你進行鐵拳制裁來矯正你的人格。】
眼見像素校長由坐姿改為站姿，似乎馬上就要對她進行鐵拳制裁，神田詩織急忙戳戳系統，然而系統卻非常冷酷無情地告訴她——
【親愛的玩家，遊戲在完成序章後才可解鎖周目重開功能。】
她：「？」
【我們歡迎玩家探索更多的玩法，但並不鼓勵玩家衝動作死。】
她：「？？」
她覺得自己頭上此刻出現了一個大寫的「危」。
神田詩織戰戰兢兢抬頭。
像素校長已經繞著辦公桌邊緣，快要走到她這裡了。
她沉默地吞了一口口水，評估了一下自己現在的戰力，旋即悲哀地發現，以自己現在lv1的等級，根本就打不過別人。
她只好以一種猛虎撲地的氣勢，迅速而自然地——
進行了土下座。
頭低低地垂了下去，並當場滑跪道：「是我太得意忘形了，真的非常抱歉！」
不就是能屈能伸嘛。
開玩笑，她超會的好不好？
第6章
頭頂兩個大包、灰頭土臉地從辦公室走出來時，神田詩織發現外面正聚集著三個像素小人。
五條悟、夏油傑，以及一名頂著［家入硝子］名字的褐髮女生。
見她出來，五條悟小人身體震動一下，頭頂冒出一個大大的「！」
他湊近，繞著她左右轉了兩圈，似乎十分震撼似的，一手指著她，一手狂拍夏油傑的肩膀，驚嘆道：
「喂，傑，你快看，她頭上的包腫得好大！比老子之前的還要大！好像頂著兩個大沙包哦。」
神田詩織：「……」
她不禁抬頭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她屏蔽了痛覺，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包有這麼嚇人。
夏油傑面色古怪地看她一眼，對五條悟說：「悟，當著女孩子的面這麼說不太好。」
頓了頓，他又朝向她，斟酌字句似的猶豫了一會兒，規勸，「下次還是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
「是哦是哦，夜蛾今年才剛當上校長，你這麼明目張膽地想要篡位，肯定會被暴揍的啦。」五條悟笑嘻嘻附和。
夏油傑無奈：「悟，我不是這意思，夜蛾老師也不是那種人。」
他左右看了看，在神田詩織迷茫的眼神中，小心把她拉至一旁，壓低聲音、語重心長：「神田同學，也許你不清楚，偽造、開具空頭支票是犯法的。」
他們剛才透過玻璃窗已經目睹了全部的犯罪過程。
嫌疑犯神田詩織：「……」
不，她給夜蛾的那張是貨真價實的支票。
雖然已經被暴怒的夜蛾給撕掉了。
她想說自己真的很有錢，但又覺得就算再三強調他也不會信，於是只好跟洩了氣的皮球似的，有氣無力地點頭：
「……知道了。」
夏油傑見她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輕聲安慰道：「雖然不能買下學校，但攢一攢工資，買一套房還是綽綽有餘的。」
她：「……」
她：「謝謝啊。」
「不客氣。」夏油傑禮貌地笑。
回到像素小人堆時，五條悟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怎麼去那麼久，你們到底有什麼悄悄話非要特地背著我說啊？」
他抱怨著想要湊過白色腦袋，又被家入硝子一巴掌推走。
褐髮小人淡淡介紹：「家入硝子，二年級。」
她看了看神田詩織頭頂一左一右、對稱得挑不出一丁點錯誤的完美大包，默了默，也不禁跟著「哇」了一聲。
但家入硝子終歸是二年級僅剩的一點良心。
而且新來的同期還是女生。
家入硝子指著神田詩織頭頂的沙包，好心：「需要的話，我可以用反轉術式幫你治好。」
【家入硝子想用反轉術式為你治療傷勢，請問是否接受？】
【Yes/No】
反轉術式是個什麼東西？
神田詩織不清楚，但她也不想頂著兩個包招搖過市，因此沒有多加思考，直接就選擇了「Yes」
然後，她點開家入硝子的狀態欄查看起來。
【家入硝子
職業：奶媽
印象：第二個五條悟】
……嗯？
她目光落在這條對自己的印象上，有些迷茫。
什麼叫第二個五條悟？
她不解。正疑惑間，家入硝子已經來到她面前，讓她低頭，伸手，將掌心虛虛蓋在了她頭頂的大包表面。
藍色咒力湧動。
神田詩織一邊說「謝謝」，一邊努力將眼睛往上抬，可出於角度原因，她實在不太能看到。
家入硝子見她這麼好奇，便乾脆朝她耐心解釋：
「咒力負負得正，得出適合治療的這股正能量就是反轉術式，是咒力操控的一種。」
好像聽了，又好像沒聽。
神田詩織似懂非懂。
「等你開始上課就知道了。」家入硝子說。
兩個腫成饅頭的大包漸漸消了下去，家入硝子收手，夏油傑在一旁補充：「會使用反轉術式的人十分稀少，硝子是目前在讀學生中的唯一一名。」
五條悟聞言立即高高舉手，不甘示弱：「馬上老子就會成為第二個。」
然而沒有人搭理他。
神田詩織是半懂不懂，其他兩個人則是懶得理會。
五條悟這句話已經說了不知道多少遍，但至今還卡在反轉術式這一步沒有任何進展。
見家入硝子已經替神田詩織治療完畢，夏油傑友好地笑了一下，說：「我帶你去教——」
「抱歉，神田小姐需要先做一趟入學體檢。」
在三人組帶她去教室前，神田詩織被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陌生女性攔住。
那名女性胸前掛著［輔助科］的工牌，留着長髮，似乎是名醫生，一雙像素眼睛正沉默地盯著她看。
入學還要體檢？
神田詩織有些意外，但她轉念一想，咒術師工作性質那麼獨特，入學即上班，要求工作前做個體檢好像也很正常。
於是她揮揮手告別三人組，乖乖跟著醫生姐姐來到了醫務室。
咒術高專的醫務室很大，設備也十分齊全。醫生姐姐讓她坐在床沿，背對著她拿出了管子與針頭。
等神田詩織觀察完周圍，醫生也準備好了工具，熟練地推高她的衣袖，綁上橡皮管、消毒、抽血。
一管抽完，醫生又換上了第二管。
直至抽完第四管，她讓神田詩織對著一塊海綿使用莎緹拉的術式。
海綿上很快便留下了莎緹拉的咒力殘穢。
緊接著，醫生又拿出指甲鉗，剪下一點神田詩織的指甲。
神田詩織：「？」
她看著醫生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將她的指甲蓋封進透明塑料袋中，懵住了：「這也是體檢需要的一環嗎？」
她在現實裡就從來沒做過這個項目。
醫生瞥她一眼，聲音冷漠：「是。」
答完這個問題，醫生似乎便不願再多言，面對神田詩織問出的疑惑統統以一副冷淡的態度無視。
神田詩織碰了一鼻子灰，仔細回想一番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也不覺得自己有哪裡得罪了醫生，後面乾脆也就跟著不說話了。
兩個人保持著沉默做完全套體檢，臨出門前，她打開醫生的狀態欄看了一眼。
【泉杏子
職業：醫生
印象：純粹的詛咒】
純粹的詛咒。
評價真不友好。
她對著醫生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偷偷摸摸地做了個鬼臉。
-
等她費力地依靠系統給的地圖摸到二年級教室時，家入硝子給她遞來一張學生卡。
「剛才老師來找你，你不在，我就代收了。」她解釋。
神田詩織道了聲謝接過，查看起學生卡來。
［神田詩織
四級咒術師
隸屬：東京咒術高專/二年級］
【你獲得了東京咒術高專學生卡x1】
【叮！您已完成序章：入學東京高專。】
【完成序章，探索點+2】
【你已解鎖存讀檔功能與抽卡功能】
噢噢！可以抽卡啦！
神田詩織眼睛突然放光。
趁著其他人沒注意，她暗戳戳地搓了搓手，又矜持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懷著最莊嚴最神聖的心情，虔誠打開了抽卡界面。
抽卡界面是一片鬱鬱蔥蔥、傾灑著日光的森林，蒼翠欲滴的綠意中正立著一個朱紅色的鳥居。
鳥居上，一隻通體漆黑的烏鴉正駐足停立、低頭用喙啄理著光滑的羽毛。
鳥居下方則鑲嵌著兩個金黃色的選項，分別是［消耗20探索點進行一次十連/消耗新手禮包進行一次免費十連］
神田詩織選擇了後者。
按下選項，駐足在鳥居上的烏鴉慢條斯理地抬起頭，猩紅眼瞳衝她眨了一眨，又揚起翅膀振了振。
虹光閃現，根根黑羽掉落，化作道道流光飛向她眼前。
第7章
【你抽出了［一株雜草N］】
【你抽出了［一部相機N］】
【你抽出了［大包錢袋N］】
……
【你抽出了［愛情笨蛋耳墜SSR］】
【你抽出了［鑑定術R］】
【你抽出了［帶有雷電之力的板磚R］】
神田詩織：「！」
SSR！是SSR！她出貨了！
她立即興奮地漲紅了小臉，悄悄抬眸瞥一眼四周，見無人注意，又忍不住偷偷翹起唇角、高高興興地查看起詳細介紹來。
【愛情笨蛋耳墜SSR
介紹：你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嗎？愛情會使人降智。反過來講，就是降智會使人光速陷入愛河。
佩戴此耳墜時，將會強行給攻略對象戴上一個戀愛降智光環，好感度提升概率upup！
不可二轉、不可丟棄。】
【鑑定術R
介紹：使用此技能時，可以從目標身上獲取更多信息。】
【帶有雷電之力的板磚R
介紹：Bili-Bili，Bili-Bili。不要小看板磚，小概率能使敵方陷入麻痺狀態。
可二轉、可丟棄。】
嗯？愛情使人降智這句話……還能反過來論證的嗎？
她撓了撓腦殼，雖然覺得哪裡有點不對，但很快便將這點疑惑拋之於腦後，開開心心地裝備了[愛情笨蛋耳墜]。
耳墜的圖標是漂亮的藍色凌錐形，點擊裝備後就自動出現在了耳垂上；只要晃一晃，它就會跟著輕輕擺動。
嘿嘿，她也是有SSR裝備的人了！
神田詩織喜滋滋地摸了摸耳墜，又按捺不住自己快樂的心情，問家入硝子借來了隨身的小鏡子，對著自己打量起來。
像素小人、像素耳墜。
嗯……
就是說，分辨率還是低了點。
她盯著看了一會兒，正巧老師進來上課，她就把小鏡子還了回去，又順手存了個檔。
度過幾天校園生活、接受了正統的咒術課程後，全年無休更新騰訊群好絲而珥爾霧舊易斯期神田詩織對自己的外掛——莎緹拉小姐也有了更進一步的理解。
比如，莎緹拉生於平安時代，在最開始並未被稱作嫉妒魔女。只是因為她始終以影子做的薄紗蒙面、身上又穿著漆黑的影之長裙，在西方流傳的魔女一詞傳入霓虹後，後世術師發現所謂的「魔女」與莎緹拉的形象極其相符，漸漸的，莎緹拉便逐漸被人冠之以魔女之名。
比如，莎緹拉似乎曾經與詛咒之王兩面宿儺打過一架，而且還打贏了——這場戰役的記載極其模糊，唯一能肯定的是，在此之後，詛咒之王便被封印成了二十根手指，而咒術高專則保存了其中的六根。
再比如，根據流傳下來的記載顯示，莎緹拉早期是一個十分溫柔善良的少女，但不知出於什麼緣故，她的性格漸漸產生了偏移，最終吞噬毀滅了一半的國土。
「之前綁架你的詛咒師，就是信仰嫉妒魔女的魔女教教徒。」
前往祓除咒靈的路上，夏油傑耐心向神田詩織解釋，「他們行蹤奇詭，但唯一不變的是，每隔一長段時間就要舉行一場大型的血腥祭祀。」
五條悟正雙手墊著後腦勺、懶懶散散地走在最前方領路，聞言輕哼一聲，毫不客氣地給出自己的低評價：
「一群只會鑽來鑽去的雜魚泥鰍。」
神田詩織明白過來，但還是有些疑惑。
「獻祭可以使莎緹拉復活嗎？」她不解。
夏油傑搖頭：「不，只是心理安慰罷了，咒物並不是那麼簡單就可以復活的東西……到了。」
說話間，三人已經到了一棟廢棄的舊宅處。
夏油傑停下腳步，推開門。
伴隨著讓人牙酸的嘎吱聲響，霎時間，一股發霉的腐朽氣息夾雜著捲起的灰塵撲面湧來。
宅邸很大，幸而電燈還能勉強使用。雖然有些昏暗，接觸也不太靈光，偶爾會忽地一下跳黑，但至少能照亮內部擺設。
夏油傑低頭看她：「害怕嗎？」
這是神田詩織第一次出任務，雖然對象只是一隻弱小的四級咒靈，但考慮到她身上承載著嫉妒魔女的詛咒，為防莎緹拉突然暴走，上面便派了他與悟一起隨同看護。
原以為她初次面對咒靈會有所畏懼，然而他垂首看去，卻發現少女眼睛發亮，面頰染著微紅的興奮，小拳頭捏得緊緊的，一副迫不及待躍躍欲試的模樣。
夏油傑：「……」
差點忘了，她是一個能狂扇詛咒師巴掌的人。
他淺淺搖頭，輕哂了一下，旋即就看見神田詩織蹲下身、掌心摸上自己的影子，然後變戲法似的——
從裡面拿出了一塊閃著細細雷電的板磚。
夏油傑：「……」
夏油傑：「？」
他瞳孔地震。
五條悟也跟著「哇」了一聲，抬手拉下墨鏡鼻托，湊近她的影子，蹲著戳了一下。
又戳了一下。
影子沒有變化。
「這是什麼？隨身百寶袋？」
像是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新型玩具一樣，好奇的白色大貓扒拉著她的影子，興致勃勃提問。
-
神田詩織當然沒有那種東西。
有的話她就是神田A夢了。
她只是懶得手動攜帶武器——畢竟，像耳墜之類輕巧的物件還好說，而有點分量的板磚就另當別論了。
但她又不可能直接當面在別人眼前憑空變出板磚。
所以，她就讓系統幫她在影子中加開了一個背包的出口，讓影子偽裝成了儲物櫃的模樣。
當然，理由她也想好了。
神田詩織掂著手裡的板磚，故意作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我也是偶然才發現啦，可能是因為吞噬了半個國土的緣故，莎緹拉的黑影裡好像保存著不少玩意兒。像這樣，偶爾就能找出一些好東西來。」
「而且，用來當儲物櫃也很方便。」
她說著，又從中取出了上次抽出來的相機。
夏油傑：「？」
他小眼睛地震得更厲害了。
——你把跟兩面宿儺齊名的特級詛咒當儲物櫃使？
五條悟：「？」
白色貓咪扼腕不已。
——原來還有這麼便利的詛咒？他怎麼沒遇到！可惡，遲早得抓一隻。
展示完相機，神田詩織並沒有再次收起的打算，而是興沖沖地將相機塞到更好說話的夏油傑懷裡，問：
「夏油同學，你會拍照嗎？」
夏油傑：「……你要在這裡拍照？」
他一言難盡地抬頭望了眼四周。
結得厚厚的蛛網、時不時就閃爍一下的昏暗燈光、以及發霉掉漆的牆面。
……怎麼看都像是陰氣森森的鬼屋。
夏油傑：「你確定？」
「當然。」神田詩織答得肯定，「不過不是現在，也不是我一個人。」
兩個最強互相對視一眼，疑惑：「和誰？」
神田詩織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和咒靈。」
夏油傑：「……」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耳朵可能出了點問題，不由愣愣重複：「和誰？」
「和咒靈。」神田詩織笑容滿面，「這個相機是我之前逛咒具屋買到的，據說可以拍到咒靈。」
系統出品，質量保證。
夏油傑舉著相機，已經有些麻木了：「為什麼？」
五條悟被震驚了一小下，很快回過神來，也跟著好奇追問：「為什麼？」
神田詩織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手指在半空比比劃劃：「就跟去餐廳吃飯，上餐後要先拍照一樣……這可是我初次祓除咒靈欸，當然值得記錄吧？」
五條悟摸了摸下巴，還是不太明白：「可那只是一隻弱得不能再弱的四級咒靈哦？」
四級咒靈，他隨手就能捏爆、雜魚中的雜魚，連給一歲的他當玩具都嫌壞得快。
神田詩織經過這幾天的咒術知識課程，也對面前這個名叫五條悟的像素小人有了一些了解。
——傳說中的六眼神子，生下來就改變了術師與咒靈平衡的人，從小到大就沒有嚐到失敗的滋味過，是遊戲設定裡的超級強者。
她絞盡腦汁想了想，給他打比方：「五條同學玩過勇者類的rpg遊戲嗎？」
「在人物角色一窮二白的時候，只能依靠打一些新手村周圍的低等史萊姆來升級，這個時候，每隻史萊姆都很珍貴。」
「對我來說，這隻四級咒靈就是史萊姆。」
五條悟陷入沉思。
五條悟恍然大悟。
五條悟覺得自己懂了。
他單手握拳，猛地一拍掌心，頭頂也亮起了燈泡氣泡。
「那被魔女詛咒的你就是大BOSS魔王，對吧？」他說。
神田詩織：「……」
神田詩織：「？」
雖然覺得有被冒犯到。
但仔細一想居然還很合理！
她張了張嘴，想反駁自己不是反派，卻被堵得啞口無言。
而五條悟已經一個箭步跨到她身邊，十分沒有距離感地彎腰、湊近那顆白色腦袋，一邊對著相機鏡頭比剪刀手，一邊興奮地嚷嚷：
「傑，快幫我們拍一張！這可是超稀有的嫉妒魔女打卡地標欸？放遊戲裡一定是SSR級別！」
神田詩織：「……」
她才不是地標！雖然確實是SSR沒錯！
而五條悟還在連聲催促：「傑，快點啦！手臂一直舉著也是會酸的欸！傑？喂——傑！」
夏油傑深深吸了一口氣：「……」
好吵。
吵得他腦瓜子嗡嗡疼。
他面無表情地舉著相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犯下了什麼不可饒恕的罪，才會讓他在今天跟這兩個人一起出任務。
與其讓他面對這兩個人，還不如讓他去直面四五個特級咒靈。
夏油傑痛苦地閉了閉眼。
第8章
之後度過的半小時，是夏油傑覺得自從入學高專以來，自己度過的最為漫長的半小時。
他先是在五條悟的連聲催促下，被迫給神田詩織與摯友拍了幾張合照；而在拍完合照後，四級咒靈終於出現，他又目送著神田詩織抄起板磚、雙眼放光地追了上去。
它逃、她追、它插翅難飛。
少女身上那根由黑影匯聚而成的影之手正拿捏著板磚，如魚得水地四處揮動著。
雖然影之手看起來脆弱易折、一副營養不良發育貧瘠的可憐的模樣，可卻意外地十分堅韌，愣是把四級咒靈追得翻箱倒櫃、上躥下跳，隨後乾脆趴到高高的天花板牆角不動了。
小不點神田詩織仰頭看它，氣勢洶洶：「你下來！」
咒靈可憐巴巴地縮成一團，用多出的一雙手抱住自己，拚命搖頭。
神田詩織皺皺鼻子，故意作出兇惡表情恐嚇：「你再不下來，我就要拿板磚丟你了！」
咒靈瑟瑟發抖地瘋狂搖頭。
場面緊張、氛圍刺激，一人一咒靈正互不相讓地對峙著。
神田詩織見狀捋起袖子，後退幾步，操縱影之手瞄準咒靈，屏息蓄力、大幅甩動——
緊接著，板磚飛一般砸中了咒靈。
力道精準、拋物線弧度優美。
那個板磚咒具身上似乎被附加了一點獨特的、雷電之類的術式，在碰到咒靈的一剎那便叫它渾身僵直。模樣滲人可怖的咒靈只來得及哀嚎一聲，便抽搐著從天花板上跌落了下來。
夏油傑甚至聞到了一股隱隱瀰漫開的焦香味兒。
五條悟自然也聞到了。
對此，五條悟的評價是——
這才是六眼該看的5D電影。只可惜現場沒有爆米花與可樂，他沒有辦法得到最完美的觀影體驗。
【檢測到敵方單位「四級咒靈」】
【對方已陷入麻痺狀態。】
【異常狀態解除倒數計時：1分鐘】
失去行動力的咒靈翻著肚皮癱軟在地板上，看起來可憐又無助。
神田詩織用影之手捏住它後脖提起，放到書房沙發的一端，然後自己也找准與咒靈之間的間距，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空隙，跟著坐了下來。
矜持地放下袖子、又整理了一下裙襬後，她露出一個燦爛朝氣的笑容，朝夏油傑點頭，語氣非常禮貌：
「請拍吧，夏油同學。」
鏡頭裡的少女長相柔弱而溫馴，眉眼淺淡，笑意乾淨。
很難讓人相信她就是方才大力掄飛板磚的那個人。
夏油傑吐出一口濁氣，沉默著按下快門。
喀嚓。
閃光燈一亮。
【首次與咒靈合照，探索點+1】
！
原來這也能加探索點呀。
神田詩織一邊為這遊戲的細節感到新奇，一邊與五條悟一起湊過腦袋打量起相片。
像素咒靈看著兇巴巴的，一點也不配合。
她看了兩眼相片，苦惱皺眉：「好像哪裡不太對。」
白毛DK也摸著下巴，煞有其事地跟著分析：「是咒靈表情問題吧？拍照果然還是得笑著才有氛圍啦。」
神田詩織：「！」
似乎很有道理的樣子！
夏油傑忍了忍，還是沒能忍住：「它笑不出來才正——」
常。
尾音還未來得及落地，夏油傑就眼睜睜看見神田詩織一溜煙地竄回了沙發，喚出影之手捏住咒靈的嘴角，硬生生替它扯出了一個虛假且飽滿的笑容。
模樣醜陋的咒靈委屈巴巴地眨著碩大眼珠，流下了飽含屈辱的淚水。
身為幕後黑手的柔弱少女乖巧將雙手置於膝蓋，坐姿端莊得體。
一人一咒靈處在同一鏡頭中，背景是布滿蛛網的書房、發霉潮濕的牆壁、以及昏暗閃爍的燈光。
夏油傑只覺得眼前的這一幕堪稱是地獄繪景。
「五條同學，現在怎麼樣？」她目光期待。
五條悟吹了聲口哨，坦誠豎起大拇指：「不錯。」
得到五條悟的肯定，神田詩織愈發欣喜彎眸。
而一旁的夏油傑：「……」
夏油傑不懂，夏油傑無法理解，夏油傑覺得這兩人的腦電波頻率簡直異於常人。
所以他選擇了放空大腦，麻木地跟著神田詩織的指揮拍下照片，然後，他又聽見五條悟躍躍欲試的聲音：
「老子也要拍！」
「？」
夏油傑扭頭，就見白毛摯友長腿一跨，沒兩步就來到了沙發旁。
五條悟隨手拽著咒靈脖子將它一把丟到地上，抬腳踩上咒靈頭顱。
少年驕傲揚起下巴，咧嘴，笑容爽朗張揚，露出來的牙齒雪白而整齊。
「傑，就照這個姿勢拍。」五條悟說，興致高昂。
咒靈在腳底下悲傷地抽抽噎噎，覺得自己就快要哭暈過去。
麻痺是解除了，但布滿濃厚咒力的一腳威脅般地壓在它臉上，叫它一動也不敢動。
嗚嗚，早知道就不該出生的。
還有那個女人，又是對它丟板磚又是強迫它微笑拍照的，人類真是太可怕了。
它流下的淚水越來越多，漸漸的快要打濕了地板。
夏油傑看著咒靈。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對咒靈產生了一點微妙的同情。
拍完五條悟，神田詩織又提出作為初次任務紀念，三人合拍一張的提議——誰拍照的問題很好解決，只要調整好角度，她直接派出影之手按快門就可以。
等一切折騰完、神田詩織終於肯祓除咒靈的時候，那隻四級咒靈的臉上竟露出了解脫般的神色。
影之手變作張開的大嘴，將它吞噬拖曳進了深不見底的影子中。
【首次祓除咒靈，探索點+1】
【獲得exp200，等級上升至lv2】
【叮！您已開啟支線任務［咒術師之光］】
【身為術師，腳下堆積的咒靈是你所行之路的證明；當消滅咒靈至一定程度時，大天使也會為你側目。】
【任務獎勵：［大天使的嘆息SSR］】
【目前咒靈進度（1/300）】
！！
SSR道具！
她不禁小心放輕了呼吸，又低首去看影之手。
升到lv2之後，比起之前細細長長的瘦弱長條，它好像隱隱約約肥了一點兒。
神田詩織伸手摸上黑影，用手指丈量了一下。
影子的觸感很怪，明明摸到了，卻帶著一種虛幻的冰冷感，像是摸進了一團捉不住的渾濁水液。
而向來氣焰囂張的影子在她手上就像一支被撫平毛躁絨毛的小狗狗，乖乖趴伏在她的掌心上，顯得異常安靜。
她突然察覺到了一種養成與練級的快樂。
再看看任務欄的道具獎勵，她不禁從嘴巴裡流下了羨慕的淚水。
決定了！
她要成為咒術師之光，拳打咒靈腳踢詛咒師，走上人生巔峰將SSR道具抱回家。
神田詩織想著，悄悄堅定握拳。
第9章
一切都發展得很順利。
她打咒靈越來越熟練，主動申請接的任務也越來越多，自身等級與［術師之光］任務也在平穩推進——除去因為太過忙碌整天在外奔波，所以沒有辦法兼顧刷好感之外，遊戲進程可以幾乎可以說是順風順水。
沒關係，戀愛嘛，下週目也能談。
一月下旬，她停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遊戲，專心備考大學的學力檢查，等再上線時，沒玩多久，她就發現兩位男同期似乎接到了什麼秘密任務，結伴一起出了趟遠門。
神田詩織並沒有太在意，因為她正面臨著一個重要的玩法分歧。
她現在已經lv40了。
——是先殺已經提供不了多少經驗的四級咒靈把［術師之光］的任務進度堆上去，還是保持現在的狀態正常打怪？
神田詩織有些苦惱。
直至她在高專內發現了一個陌生像素小人。
高專內的固定人員很少，她早就全部混了個臉熟，但這個像素小人卻是完完全全的陌生面孔。
不過考慮到東京咒術高專是術師僅有的兩個據地之一，自然會有一些外來人員的流動，見到陌生面孔也不算什麼稀奇事。
像素小人頭上頂著［伏黑甚爾］這個名字。
她不禁好奇地多看了幾眼，順手打開了狀態欄。
【伏黑甚爾
職業：術師殺手/小白臉
印象：委託目標之一】
……嗯？
她眨巴眨巴眼睛，愣愣抬臉，恰好與側過臉的伏黑甚爾對上視線。
像素小人眼中精光一閃——真實意義上的精光一閃，也許是因為沒有辦法在一個像素小人的身上營造出什麼壓迫感、凌厲氣勢之類的東西，遊戲選擇了更簡單易懂的展現方法。
直接往他眼睛裡加了一道一閃而逝的光。
……這什麼超現實的畫面體現手法。
神田詩織下意識在心底吐槽一句，也跟著反應過來了眼前這人來者不善，正運起咒力想喚出影之手時，那人卻突兀地在她視野裡消失了。
？
她微怔，耳邊卻傳來一陣夾雜著猛烈氣流的呼嘯風聲；在她腦海裡剛剛冒出半個問號的同時，一把彎彎的小刀已經扎進了她的胸口。
彎刀外形精美，刀鞘上填燒著精緻的琺瑯、鑲嵌著奪目的寶石；而翹起的一側刀刃正深深扎入她的血肉，像素鮮血不斷沿傷口湧出。
【你遭到了［特殊咒具］的攻擊。】
【因［特殊咒具］的作用，［嫉妒魔女莎緹拉］暫時陷入了沉睡。】
……
……
啊？？
血條一下降了三分之二，她震驚，匆忙試著再運起咒力，卻發現正如系統所言，她一點也感知不到莎緹拉的力量了。
她腦子裡霎時被無數個問號刷屏，整個人彷彿被雷劈中，一時震撼到快要石化掉色。
不是，他這一刀怎麼還帶封官方外掛的啊！
系統、系統！她有異議！
然而還沒等系統給她回應。
神田詩織只覺得後脖傳來一陣沉悶的重力，眼前就驟然被深沉的黑暗所籠罩。
【「伏黑甚爾」打暈了你。】
——她乾脆利落地昏了過去。
-
噗嗤。
隨著利器拉扯血肉的聲音響起，伏黑甚爾面色輕鬆地拔出了咒具。
他從褲兜裡摸索著掏出手機，垂著蒼狼般幽深的墨綠眼瞳，對著黑髮少女隨手拍了幾張。
編輯、發送。
收起手機，他漫不經心瞥過躺在地上、黑髮散亂的女孩。
胸前的制服已經被鮮血濡濕，顯出比原本的墨色要更黑的色彩來；因為失血，膚色看上去有種蒼白的脆弱。
手機響了。
他不在意地收回目光，聳著寬闊有力的肩膀把手機夾在耳邊，懶懶散散：「喂。」
「人沒死吧？」
伏黑甚爾分神瞥去一眼：「沒死，收了力，已經偏離了要害。」
再說，他記得這裡還有個會反轉術式的小鬼。
「……」
那邊陷入短暫的沉默。
伏黑甚爾也不急，換了個姿勢等著金主的回應。
片刻，那邊：「六千萬，打你卡上了。」
伏黑甚爾取下手機，果不其然，轉賬短信也跟著到達了。
一分不少，新鮮出爐。
面孔英俊的男人不禁愉悅地勾起唇角，掛斷了電話。
前些天他接下了盤星教暗殺星漿體的委託，沒過多久，魔女教也找了過來。
金主的要求很簡單，拿著魔女教提供的咒具刺神田詩織一刀，要在最接近心臟的部位，但傷勢不能致死。
伏黑甚爾對買賣背後的故事沒興趣，他只對買賣本身有興趣。
捅一個三級術師一刀就能換六千萬，既容易又回報率高，在他接過的活兒裡也算是非常輕鬆的那檔了。
沒有拒絕的理由。
他順勢就接了下來。
伏黑甚爾雖然不感興趣，但介紹他各種活兒的孔時雨倒是對背後故事很感興趣。
伏黑甚爾捏著紙票在賽馬場角落觀看比賽的時候，孔時雨就坐在他身旁吞雲吐霧。
「你知道魔女教那把咒具的效用嗎？」孔時雨冷不丁開口。
伏黑甚爾懶得搭理，目光緊緊跟隨著自己下注的3號駿馬，不分給其餘絲毫眼神。
孔時雨對他這副性子也早已習以為常，不僅不惱，反而兀自笑了一下：「是一種測試裝置。」
「以某位陰陽師的遺骸所制，可以強制令受肉的詛咒陷入沉眠，但如果容器足夠合適，詛咒會漸漸甦醒。」
孔時雨低頭，眯眼，吸了口煙，感受著尼古丁在肺裡散開。
「限制是，要在最接近心臟的地方刺入才行。」
3號馬匹漸漸的由頭陣落到了後方。
伏黑甚爾嘖了一聲，皺眉，飽滿強勁的身軀不禁微微前傾，表情聚精會神。
手裡的票據被他攥得變了形。
孔時雨吐出口煙圈，跟著去看賽場，冷靜陳述：「你要輸了。」
伏黑甚爾不耐咂舌：「還沒結束。」
孔時雨聳肩。
賽馬場氛圍太熱，孔時雨抬手扯松領帶，緩了緩，閒聊：
「魔女教想知道，神田詩織究竟是不是能讓嫉妒魔女徹徹底底、完完全全降臨於世的那個容器。」
「如果不是，他們情願將這個解決掉，再等待下一個完美的容器出現。」
想起盤星與魔女教徒如出一轍的狂熱神態，孔時雨意義不明地哼笑一聲，「教會還真是群瘋子的聚集地。」
3號馬匹落到了最後。
1號馬匹遙遙領先，率先衝線。
賽場的觀眾席上頓時爆發出此起彼伏的怒喝。
「嘖。」伏黑甚爾低低咒罵一聲，隨手將票據揉成團往後一丟。
比賽結束，先前花了大價錢弄來的票據眨眼便成了一張廢紙。
孔時雨見狀，將煙頭丟到腳下，抬起皮鞋碾了碾。
那點燃燒著的猩紅很快熄滅。
他又從上衣口袋裡抽出一張照片，遞給伏黑甚爾。
「喏，這次的目標。」
伏黑甚爾伸手接過，不緊不慢地掃了兩眼。
照片上是一位很年輕的少女。
黑髮柔順，臉頰白皙，眉眼淺淡而乾淨，看起來是那種很典型的乖乖牌女生。
伏黑甚爾拿手支著腦袋，沒什麼表情地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
「瘋子也沒什麼不好。」
孔時雨疑惑側目。
伏黑甚爾用指尖彈了彈照片，嗓音低懶、意有所指：「瘋子才給得多。」
他不在乎交易背後的故事，也不在乎金主是不是瘋子。
他只在乎交易本身帶來的金錢。
盤星教與魔女教價格給得足夠高，所以他才站在這裡。
伏黑甚爾低頭看了眼時間，從神田詩織的制服口袋裡找到手機，取出。
編輯信息，加上剛才拍的照片。
對象：家入硝子。
發送。
做完這些，伏黑甚爾隨手將手機一拋。
六眼與星漿體差不多也該到了。
洗得縮水的緊身T恤包裹著具有完美爆發力的強勁軀體，伏黑甚爾舔舔唇角的疤痕，抬腳往高專的入口走去。
逐漸蔓延開的血泊裡，摔碎屏幕的手機還停留在信息頁面。
「附圖」
「分享地點」
……
「來電顯示：家入硝子」
第10章
系統斷電片刻。
等黑屏解除時，神田詩織發現自己正躺在醫療室的床鋪上。
外面似乎正是落日，夕陽照進像素小屋裡，映出影影綽綽的暖橘色。
她低頭，發現自己已經換上了一套乾淨的衣服，血條也已經恢復到全滿狀態。
好像看出了她的疑問，系統把文字日誌一一展現在她面前。
【「家入硝子」發現了重傷瀕死的你。】
【「家入硝子」對你使用了反轉術式。】
【「家入硝子」把你撿回了醫療室。】
哦，原來是硝子救了她呀。
……
……
不對！她要問的明明不是這個！
涼不涼的是另一回事，她掛怎麼沒了！
在她氣勢洶洶的質問之下，系統顯得異常平靜——它的起伏波動甚至還不如她上次企圖篡位校長時來得大。
【遊戲裡存在一些極為特殊的道具。剛剛攻擊你的那把咒具，效果是令受肉的詛咒強制陷入沉眠。】
神田詩織一邊聽，一邊打開莎緹拉的面板。
【嫉妒魔女莎緹拉
（虛弱）（沉眠中）
等級：lv90（虛弱狀態）/lv150（滿狀態）
莎緹拉［救世人格］清醒值：56/100
嫉妒魔女［滅世人格］清醒值：44/100
與玩家同化率：0/100】
虛弱狀態她知道。
系統說是因為莎緹拉被封印太久，設定上需要時間來慢慢恢復；但［沉眠中］這個狀態明顯是剛剛新增的。
她的寶貴外掛不會就這麼一直睡下去吧？
正當神田詩織想要呼喚系統的時候，系統卻像早有預料似的提前出現。
【請玩家放心，約遊戲時間六個月後莎緹拉就會甦醒。】
神田詩織：「……」
也就是說，她還是得回歸本質，過上六個月的麻瓜生活。
一夜回到解放前，她不大情願，眼巴巴扒拉著系統問有沒有什麼解決方法，系統在給出「無」的答案後，又安慰似的告訴她：
【遊戲中除了術師路線外，還設有普通人路線，玩家可以在這段時間內選擇較為輕鬆的休閒玩法。】
她愣了愣，疑惑：「休閒玩法？」
系統告訴她，她的身份是有錢的麻瓜。
環球旅行、五星級酒店、海上遊艇，只要她想，她通通可以體驗。
簡而言之就是——
花錢。
花錢買快樂。
神田詩織：「！」
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有、有點小心動！
她打開背包，小心翼翼數著右上角那一串金光閃閃的尾數，數到最後，她不禁被這串散發著迷人金錢味道的天文數字蒙蔽了雙眼，抱著枕頭克制不住地傻笑出聲。
雖然是虛擬的，但她第一次有這麼多錢耶！她好富有！
亮閃閃的錢幣很好地撫慰了她受創的心理，家入硝子進門時，看見的就是少女差點笑倒在床上的迷惑一幕。
家入硝子：「……」
她一言難盡地掃了好幾眼神田詩織的胸口。
她記得，自己的小同期被刺傷的地方是胸口，不是腦子吧？
-
神田詩織自然也看見了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告訴她，闖入結界重傷她的是專接暗網活兒的術師殺手，名叫伏黑甚爾；他這次接了盤星教的懸賞，委託目標與五條他們的任務有關。
再具體的，就是涉密事項了，家入硝子也不太清楚。至於為什麼會找上神田詩織，還用了一把斬斷她與詛咒之間聯繫的特級咒具，可能也有他自己的目的——但因為伏黑甚爾已經被五條悟殺了，一切都被帶到地下埋進了土裡，所以再詳細的事也不得而知。
如今這種已經完全失控的狀況，就連咒術總監部也把握不准嫉妒魔女現在的狀態。
「所以，恭喜你，你又進入了觀察期。」
家入硝子一面繞來繞去地給她做檢查，一面懶洋洋咬著嘴裡的薄荷糖，表情淡淡。
神田詩織：「嗚。」
她頓時耷拉下了腦袋，覺得連錢的香味也減淡了一點。
這次的觀察期與之前不太一樣。
莎緹拉還在沉睡，她沒有辦法使用莎緹拉的力量，自然也不能外出狩獵咒靈。她只能老老實實待在高專內，成為一個麻瓜吉祥物。
環球旅行、五星級酒店、海上遊艇。
——這些統統都沒有。
她有錢，卻花不出去；她是個富婆，卻只能含淚看著自己的財產發呆。
她選擇快進遊戲時間。
遊戲時間一個半月後，咒術上層對她的禁足令放鬆了一點，她也終於見到了許久未見的五條悟與夏油傑。
炎夏，咒靈頻繁出現，五條悟與夏油傑在那次秘密任務之後就變得很忙，天南海北的往各地跑，這次好不容易兩個人都各自有了點空閒，五條悟摘下墨鏡打量她，毫不客氣地評價：
「真的成了麻瓜欸。」
天氣太熱，陽光太刺，曬得眼睛疼。沒想到像素畫風也會這麼刺眼，神田詩織咬著雪糕，有氣無力看他一眼，連搭話的勁兒都沒了。
五條悟倒是興致勃勃，頭頂的氣泡變化個不停：「來辦慶祝會吧！猜拳決定誰請客！」
她：「……謝謝你啊。」
家入硝子在一旁涼涼戳穿：「五條，你只是想敲別人竹槓而已吧。」
五條悟被拆穿了也不心虛，理直氣壯地攛掇著大家伸手。
家入硝子被他鬧煩了，神田詩織覺得四分之一的機率混個免費飯吃也不錯，三個人分別做好猜拳準備的時候，才發現還少了一個。
神田詩織看向夏油傑。
扎著丸子頭的黑毛像素小人站在樹蔭下，雙手抄兜低頭看地，頭頂冒著「……」的氣泡，不知在想些什麼，一副怔怔出神的模樣。
直至五條悟連連催促了他幾聲，夏油傑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
他抬腳，走過來加入。
五條悟打量他：「傑，你最近有點奇怪欸。」
夏油傑笑笑，不置可否：「是嗎？可能是苦夏吧。」
五條悟想想，覺得也有道理：「也是啦，最近天氣該死的熱。」
猜拳最終以夏油傑最後一名作結。
黑毛小人盯著自己張開的掌心看了一會兒，沒說什麼，態度自然地接受了這個結果。
吃飯地點由身為第一名的五條悟選定。
他一點也沒有被請客的自覺，直接挑了一家價格昂貴的和牛烤肉店，又順手拉上了兩個一年級的後輩。
頂著［七海建人］名字的金髮像素小人吃相優雅矜持、寡言少語，與他同級的［灰原雄］卻是個落落大方、熱情開朗的性格。
神田詩織先前因為忙於升級打怪，只與兩個後輩簡單打過幾次照面，像這樣坐下來一起吃飯倒還是初次。
酒過三巡，灰原雄笑嘻嘻的：「神田前輩的名字很有名哦。」
神田詩織眨巴眨巴眼睛，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驚奇：「真的嗎？」
官方遊戲設定裡，她這屆二年級的NPC們都有著驚才絕艷的咒術天賦。相比之下，她雖然也在努力升級，但摘除「嫉妒魔女的容器」這個稱號之後就顯得十分平庸了。
灰原雄重重點頭，露齒一笑：「當然！前輩初入學那天就敢與夜蛾校長開玩笑的事特別出名。」
神田詩織期待的表情登時僵住了：「……」
灰原雄還在無知無覺地補刀：「因為夜蛾校長不怎麼笑，平日裡不是感覺很不好接近嘛。」
「我第一次見他其實有些害怕，但是前輩就非常大膽，我很佩服前輩！」
神田詩織：「……」
她看著灰原雄。
灰原雄看著她。
從那張正氣凜然的像素臉上，她只能讀出真誠二字。
旁邊的五條悟在拍桌狂笑。
家入硝子肩膀在隱忍地顫抖。
他們都是完整知道自己滑跪過程的人。
神田詩織阻止不了同期們歡快的笑聲，她只能在灰原雄茫然的注視中，假裝若無其事、實則狼狽尷尬地逃離現場。
逃出足以令她腳趾抓地的烤肉店後，神田詩織見到了正靠著燈柱抽煙的夏油傑。
半明半昧的光籠罩著像素小人的臉，他低頭撣了撣煙灰，另一隻手則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打火機。
看著三頭身的像素小人抽煙，總覺得畫面有點奇怪。
但除此之外，還有些微妙的吃驚。
說不上為什麼，也是只是出自於盲目的印象，她以為夏油傑是堅決不吸煙的人。
神田詩織正猶豫要不要上去搭話，夏油傑卻無意間掀眸一瞥，恰巧與她對上視線。
他愣了一下。
神田詩織也愣了一下。
片刻，夏油傑掐滅了那點猩紅的煙頭，抬腳走來，啞聲問：「不吃了？」
神田詩織搖頭，苦惱地皺了皺鼻子：
「不是，因為提起我入學時挑釁夜蛾老師的事了，想在變成社死現場前趕緊逃出來。」
夏油傑也想起了她當時靈活自如的滑跪場面，不由胸腔震動，也跟著笑了笑。
離得近了，他身上那股冷冽的煙草味就愈發清晰。
神田詩織抬眼看他。
她站的地方正好也被籠罩在路燈的光源中，白色燈光下，夏油傑眼下的青黑顯得尤其清楚。
他雖然在笑，但面色看起來並不怎麼好。
她愣了愣。
思來想去，覺得他可能是最近太忙沒休息好，再加上這頓飯實在太貴，一時心情不好才在這裡抽煙。
於是她大方道：「沒關係的，這頓我來請吧。」
她的錢這不就派上用場了嘛。
夏油傑似乎怔了一下。
他略一思索，也大致猜到了她的腦迴路，不禁失笑。
「我只是覺得稍微有點悶，出來透透氣而已。」
「放心，這頓不貴。」
「哦……這樣。」
也是，特級術師的工資應該很高才對。
會錯了情，神田詩織有點尷尬地垂眼。
兩個人站在烤肉店外看了會夜空，夏油傑冷不丁開口：
「悟他提議開慶祝會，並沒有要諷刺你的意思。」
神田詩織詫異側目。
夏油傑看著她：「嫉妒魔女的事。詩織是因為當時別無他選，才被迫成為術師的吧？」
神田詩織想起來了。
在NPC眼裡，事情的始末應該是這樣沒錯。
求生欲望強烈的少女聽見了特級咒物的呼喚，將其從封印中解放出來的同時，自身也被魔女所詛咒，淪為莎緹拉降世的容器。
仔細一想，這劇本還挺苦情的。
以為觸手可及的是生還希望，沒想到卻是推她入深淵的絕望。
神田詩織撓了撓臉，含混不清地應道：「最開始是這樣啦，但後面……」
後面她因為有了莎緹拉就沉迷練級無法自拔，變成了當代術師的內卷先鋒，卷得五條悟都懷疑她是不是被爛橘子下了降頭。
但練級的事當然不能告訴夏油傑。
她想了想，找出一個普適性藉口，開始睜眼說瞎話：
「是因為我想從咒靈手裡保護更多的人。」
她對自己的回答很滿意，卻沒想到夏油傑啞然片刻，忽然道：
「這樣啊……我還以為詩織是不會考慮這些的類型。」
神田詩織：「？」
什麼意思？她難道不溫柔不親切不善良嗎？
見少女瞪大圓乎乎的眼眸，柔和淺淡的眉眼譴責似的微微蹙起，五官都變成了皺巴巴的一張苦瓜臉，夏油傑難得放鬆地笑了一下。
「夏油同學對我好像有很多誤解。」她重音強調。
炎夏的夜晚，連吹過的風都是熱的。
神田詩織出來得匆忙，沒紮頭髮也沒帶髮圈，長髮披散下來，幾縷鬢側的髮絲微微蒸出一點細微的汗意，被風一拂，便黏連在了臉上。
她下意識想要往後捋，但在自己抬手之前，夏油傑卻已經快她一步。
扎著丸子頭的像素小人細心地替她將散亂的髮絲別到了耳後。
她一愣。
夏油傑也一愣。
【夏油傑好感+5】
她睜著眼看他。
像是自己也感到驚訝似的，夏油傑低頭，怔怔盯著自己的掌心。
那陣奇特的悸動來得快，消退得也快。像方才吹過面龐的溫熱晚風一樣，在他還沒察覺的時候促使著他伸出手，又在他意識到的時候迅速抽身離去，只在耳根處留下一點清晰的餘熱。
過了幾秒。
他收回手，方才瞬間的失神已經被他迅速整理好，態度自然得與往常無異。
「不是誤解，只是覺得，如果是不去過多考慮術師意義那種類型的話，大約會輕鬆不少。」
神田詩織沒聽明白。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夏油傑卻已經別過了臉。
他似乎也沒有詳述的意願，只是溫和地笑了笑，指指自己手上的打火機，說：
「你先進去吧，我過會就來。」
這是打算再抽一根的意思。
神田詩織這下聽明白了。
她哦了一聲，想著五條悟他們的討論應該也差不多結束了，便乖巧轉身，朝店內走去。
可沒走幾步，她又退了回來。
少女從口袋裡掏呀掏的，半晌，摸出來一顆桃子味兒的硬糖。
她把這顆糖果送給了夏油傑。
「烤肉店給的，還挺好吃，大家都有。」
每人一顆，很公平。
她想著，彎起濕潤的、小鹿似的眼眸笑了一下，又擺擺手，重新往店內走去。
手裡是那顆被她強硬塞來的硬糖，糖紙略微有些硬，邊緣刮搔著掌心，有些難耐的癢意。
夏油傑站在原地，垂眸盯著糖果許久。
直至路燈失靈似的跳動閃爍兩下，最後啪地一聲無力熄滅。
他扯動唇角，想要笑一笑，卻再擠不出什麼笑意。
夜色很重，少年孤零零的身影最終被完全吞沒進了黑夜中。
在最為炎熱的酷夏那天，神田詩織收到了灰原雄的死訊。
一年級兩個後輩，一個任務死亡，一個決心放棄做術師。
同年九月末，夏油傑叛逃。
第11章
五條悟找了夏油傑很久，但直至前不久才在澀谷撞見。
還是夏油傑主動現身打的招呼。
這週目沒怎麼刷好感，神田詩織覺得兩個DK對自己的感情不好不壞、不鹹不淡，大約就是普普通通的同學情誼，可能有些浮動，但大差不差就是這種程度。
所以，在路上碰見夏油傑純屬意料之外。
她當時正從商場回來，雙手費勁地抱著一大袋子零食，好巧不巧，路旁的花店突然爆發了一聲女人的尖叫。
伴隨著清脆的爆裂聲，花店的玻璃牆像是被什麼無形力量拽住、擰轉，整面的透明玻璃霎時如同噴泉下飛濺的水珠那樣，片片濺躍而出。
花店老闆娘拿手護住自己的臉，踉踉蹌蹌地悶頭逃竄。
神田詩織匆忙騰出一隻手，拽住花店老闆娘：「發生什麼事了？」
她沒怎麼使勁兒，因此老闆娘用力掙扎了一下，很快就將她甩開。
女人驚慌失措：「不、不知道！莫名其妙就……！」
老闆娘回答的間隙裡，那股無形的力量還在持續施暴。
漂亮芬芳的花朵被盡數打散落了一地；街上的路人似乎也意識到了危險，蒼白著面色紛紛往另一個方向奔逃。
神田詩織悄聲問系統：「是不是咒靈？」
根據遊戲設定，咒力微弱的普通人是看不見咒靈的；而她如今是個麻瓜，自然也與普通人無異。
雖然看不見咒靈本體，但咒靈引起的反常物理現象卻是可視的。
她一邊問，一邊取出相機，鏡頭對準花店、拍照。
果然，畫面裡有一隻長得醜兮兮的咒靈。
與此同時，系統也給了她肯定的答覆。
【你發現了正在為非作歹的二級咒靈。】
【「莎緹拉」正在沉眠，因此咒靈不可視。】
【你決定——】
【1.腳底抹油趕緊逃】
【2.總之先冷靜下來給高專打個電話】
她想了想，後退幾步，貓到草叢後選擇了選項2。
但在給誰打這個問題上卻犯了難。
也正是這時她才突然意識到，通訊列表裡大半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灰原雄，任務死亡。
七海建人，目前休學中。
夏油傑，叛逃。
家入硝子，後勤奶媽。
至於三年級的前輩……
她一個也不認識。
思來想去，只剩下了最近心情超差的五條悟。
這麼一想，這遊戲裡NPC拿到的刀子劇本也太多了吧？
她嘆了口氣，抱著試探的心態，嘗試給五條悟打了電話。
四聲長長的嘟聲後，手機被接通了。
「喂。」
滿含低氣壓的聲音。
聽起來還有些沙啞，尾音勾著點懶散與不悅。
好像才剛睡醒。
她想起五條悟連著出了三日的任務，今早才剛回高專。
如果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正在補覺。
她幾乎能想像到手機那頭，五條悟因為被打斷睡眠而垮著的臭臉。
這也沒有辦法嘛。
誰叫她現在是個麻瓜。
心底的愧疚消退一些，她清了清喉嚨，迅速環視一圈周圍的標誌性建築物，說：
「五條同學，我好像發現了咒靈。在銀座的VEDIRE花店……」
話至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熟悉的黑毛像素小人從街角步來，僅是隨手一揮。
那股無形的力量忽然間便煙消雲散。
她愣了愣，後面的話便換成了：「我看見夏油君了。」
與此同時，夏油傑似乎也發現了她。
像素小人遠遠朝她投來一瞥。
她聽見手機那端窸窸窣窣的、似乎是衣料摩擦的聲音，緊接著，五條悟簡短有力的聲音立即響了起來：
「找地方躲著。」
但還沒起身，手機就忽然被奪走了。
然後被空氣絞緊、直至完全崩裂。
夏油傑還是站得那樣遠，在原地一動未動，可神田詩織卻覺得有什麼滑膩的、濕潤的東西纏上了自己的手腳，將她牢牢控制住後又托著她的身體，將她送到了夏油傑身前。
夏油傑褪去高專/制服，穿了身宗教袈裟，臉上笑眯眯的，卻莫名滲人。
他身上也沒了冷冽的煙草味，取而代之的，是安魂靜神的濃烈檀香。
……老實說，現在的狀況真的很糟糕。
神田詩織懷疑自己下一秒可能就要血濺當場。
她咕咚一聲吞了口口水，悄悄扭動著身體，試圖垂死掙扎：「夏油君，好久不見，最近過得怎麼樣？」
夏油傑好像也看穿了她想打感情牌的小心思，似笑非笑地睨著她。
他沒有出聲，只是慢條斯理地攏了攏寬大袖袍，而後，從裡面抽出了一把寒光凜凜的咒具小刀。
低沉的、嘆息般的溫柔嗓音。
「愚昧的猴子沒有生存下去的價值。」
「詩織，總不能只有你是特例吧？」
他要創造一個只有術師存在的世界。
在那裡，不需要咒力微弱得連咒靈也看不見的猴子。
連自己的父母都沒有放過，總不能放過曾經的同窗吧？
夏油傑想著，握刀的手很穩也很狠，連一絲顫抖也沒有，熟練地找到人體最脆弱的心臟部位，然後發力、一點一點送入。
鮮血逐漸洇濕了衣服。
他垂眼，看見少女因憤怒而顫抖的肩膀，看見她劇烈震顫的瞳孔，也看見她臉上震驚的神色。
但他還是沒有動搖。
只是神色平靜地把咒具往裡送。
他盯著她逐漸黯淡下去的眸光，腦海裡卻突兀掠過了那個盛夏的夜晚。
在氤氳著熱意的夜風裡，出於某種青澀而懵懂的少年悸動，他曾輕輕抬手，替她將散亂的髮絲別至耳後。
她身上似乎總是帶著一種奇特到張揚、又旺盛到蓬勃的生命力，像一輪燦爛而朝氣的太陽，源源不斷地往外傾吐著各種奇思妙想。
對他而言，神田詩織無法成為特例。
……但她特不特別呢？
夏油傑其實不太清楚。
但他那時也沒有餘力再弄清楚了。
而現在。
則是沒有必要。
他沒有必要再去關心一個猴子的想法，也絕不會讓猴子擾亂自己的心。
紙袋裡的零食早已散落一地，桃子味兒的糖果咕嚕嚕滾在腳邊，鮮艷的血浸透飽滿的花。
神田詩織勉強撐著勁兒，咬牙切齒：「你才是猴子！你全家都愚昧的猴子！」
被可攻略角色鯊了就夠鬧心的了，他怎麼還邊捅邊罵人啊！
就好像在pvp競技遊戲裡專門去新手村炸魚，明明打了碾壓局還要故意開麥嘲諷輸家搞對面心態，不僅過分還很沒素質。
可惡，舉報鍵在哪！
她好鬱悶，氣得身體都在發抖，但因為失血過多而被抽去生氣的軀殼連半點力都使不出。
她只好惡狠狠地還擊了他的猴子發言，然後默默將夏油傑這個名字記入內心的討債小本本。
她，神田詩織，一種記仇生物。
沒想到吧！她還有下週目！
哼。
超兇.jpg
而夏油傑始終沉靜地注視著她。
在意識徹底斷線、淪入黑暗前，系統突然冒出了一條提示。
【「莎緹拉」已從沉眠中甦醒。】
【你被夏油傑殺死了。】
【你已達成Bad Ending［於血泊之中］】
第12章
出現這行提示後，畫面立即被按下了定格鍵。
神田詩織等了等，遊戲卻沒像她想的那樣立即跳轉到初始空間，停頓半分鐘後，新的系統提示又冒了出來。
【將為玩家播放一週目結局。】
隨著這行系統信息消散。
靜止的畫面霎時又動了起來。
以第三視角旁觀自己屍體的神田詩織：「……」
不是，這遊戲是什麼黑白無常嗎？怎麼還帶拘魂不讓走的啊！
她氣得快變成一隻膨脹的河豚。
但很快，她就意識了不對勁的地方。
這個視覺、這個畫面……
居然是正常的分辨率！
不是小人、也不是像素風，如今這個正在她面前播放著的結局，確確實實，看起來與現實世界無異。
這是什麼特殊福利嗎？
她想著，扭頭打量四周，通過後日談的第三視角，她這才發現原來夏油傑不知何時早已設下了帳。
然後，就是剛才捅了她一刀的人。
她微微睜大眼，愣住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完整的、真實的夏油傑。
他長得很好看，是一種內斂而溫潤的俊逸。那雙曾經讓她覺得肖似狐狸的像素眼睛，也確實有著狹長而上挑的蠱惑弧度。
是那種典型的、未語三分笑的漂亮眼睛。
而此時此刻，他正輕輕眯彎著那雙眼，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屍體。
嘶，這建模精度。
也太真實了吧？
神田詩織盯著那些細緻到根根分明的髮絲，覺得很不可思議，一時沒忍住，想要再湊近看看。
可還沒等她推近視角，夏油傑那雙透著淡漠與涼薄的眼卻倏地瞳孔一縮。
他年輕的面孔顯出些許愕然來。
神田詩織無暇顧及，視野余光中忽然湧現出大片大片的黑色影子，她匆忙扭頭，就見這些黑影如翻滾的海潮一般迅速鋪滿了帳。
聲勢浩蕩的黑影鋪天蓋地朝夏油傑席捲而去，同時，她的屍體也悄無聲息地被籠罩進了純然的黑暗中。
……
……嗯？
等一下！她的屍體！
生怕死後還被整活兒的神田詩織顧不得旁觀被黑影襲擊的夏油傑，只是一個勁兒的往黑影團裡鑽。
掠過重重影子後，她見到了趴伏在她屍體旁低泣的銀髮女人。
身著影之裙、頭披影之紗，只露出半截精巧下頜的陌生女子握著她蒼白的手，輕輕將臉貼了上去，語調破碎而顫抖：
「沒關係、沒關係……我不會讓你死的，你絕對不會死的。」
淚水一顆顆砸落在她手背，銀髮女子哽咽著蹭了蹭她失去溫度的掌心。
「不要緊的、沒問題的。」
「——再全部推翻重來一遍吧。」
神田詩織懵住了。
這副打扮……
她反應了一會兒，想起課程上對莎緹拉外貌的介紹，再一聯想死前那條［莎緹拉已甦醒］的提示，登時心下瞭然。
想必這位一定是她寶貴的金大腿——魔女莎緹拉小姐了吧？
撇去祭壇裡混沌的古神像素畫風不談，這應該是她第一次正式見到莎緹拉。
影之紗在輕飄飄的晃動，神田詩織忍不住悄悄湊近，想要看見莎緹拉的全貌。
一張異常漂亮的面孔映入眼簾。
溫柔而貌美，紫紺色的眼瞳像閃閃發亮的水晶一樣透徹。
哦呼，是美少女！
美少女在為她流淚。
美少女很在乎她，在和她貼貼。
嗚嗚，多好的金大腿小姐啊！
突然有點小開心。
美少女金大腿很好地治癒了顏控受創的心理，正當神田詩織感覺心情好轉不少時，畫面突然又是一頓。
接著，場景快速變化。
寒冬、墓園、青黑色的石碑。
天邊洋洋灑灑地飄著雪，尚未化去的霜雪仍積壓在枝頭，昏沉沉的光線自天空籠罩。
一尊石碑正對著她而立。
黑白色的遺照鑲在石碑上，而照片裡的人，她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是她自己。
神田詩織：「……」
謝謝啊，她一點也不想年紀輕輕就看見自己的墳墓。
她蹲在自己墳前，滿臉複雜地低頭看了眼墳頭草，順便粗粗估量了下——
還好還好，還沒有長到三丈高。
她不禁鬆了口氣。
正在這時，一陣嗒嗒的腳步聲傳來。
神田詩織轉頭。
一道頎長高大的身影衝入眼簾。
那人穿著長款的黑色大衣，身姿筆挺，手裡拎著束白色的花；嘴唇削薄，臉部線條深刻而俊朗，頭髮看上去似乎比天空飄落的雪要更白。
那些紛飛的雪花在即將落到他身上時，統統被一道薄如蟬翼的無形屏障遮擋在外，再進不了分毫。
少年頭上頂著［五條悟］三個字。
神田詩織幾乎是本能地「哦呼」了一聲。
與夏油傑不同，五條悟的好看是一種張揚鋒利的、飽含侵襲性的好看，僅是往那一站，就帶著一股絕不容人忽視的強烈存在感。
老實說，這遊戲的建模是真的很不錯。
她沒想到分辨率變正常後，這裡面的角色都一個賽一個的好看。
仗著現在自己是沒有人能看見的脫機狀態，神田詩織決定放飛自我。
她抬手，臉上掛著無比燦爛的笑容，直接就是一個超自信的打招呼：
「嗨，老婆！你長得真俊！」
「…………」
五條悟腳步突然踉蹌了一下，險些滑倒。
他沉默兩秒，然後倏地一把拽下了墨鏡。
那雙明亮的蒼藍眼瞳緊跟著露了出來。
這是神田詩織第一次見到六眼。
雖然平時她也聽硝子說過「五條悟渾身上下也就那張臉跟眼睛有可取之處」之類的話，可實際上……
她見到的，除了像素、像素、還是像素。
大家畫風一致，誰也沒比誰高貴，所以她根本就無法理解被咒術師所盛讚的六眼到底好看在哪裡。
直至此時此刻。
她才知道六眼原來真的這麼漂亮。
像是盛夏放晴的蔚藍天空，也像是深冬布滿碎冰的長河。
「哇。」她特地湊近仔細觀察了一下，由衷感嘆，「老婆，你眼睛真好看。」
「………………」
六眼輕輕眨了眨。
五條悟定定看著墓碑，瞳孔微微擴大，面上逐漸被錯愕與詫異浸染。
他高高挑起半邊眉毛，這個方位，視線正好與她相對。
五條悟深深地彎下了腰。
高大身軀拓印下極具壓迫感的陰影，他靠得很近，新雪似的霜色長睫下是一雙亮得驚人的蒼天之瞳；呼出的氣息被凝結成了朦朧的白霧，隱隱約約要撲上她的面孔。
有那麼一瞬間，神田詩織覺得他不是在透過自己看墓碑，而是確確實實地看見了她。
她愣了愣。
【Error，數據報錯。】
【緊急修復中……請玩家稍作等待。】
？
什麼情況？
她剛剛打出半個問號，人就被提溜到了初始空間內。
眼前是一片空蕩蕩的純白。
神田詩織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腦殼。
過了一會兒。
她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張CG。
——是五條悟彎腰在她墓前放花的CG。
「系統、系統？」神田詩織懵住了，連忙呼喚起系統來，「怎麼回事？」
【親愛的玩家，非常抱歉，因程序bug，目前一週目結局暫時無法播放，特以CG形式放出。】
【感謝您的遊玩，給您帶來不便，我們深表遺憾。作為補償，我們將贈送給您一個免費十連禮包。】
【死亡回歸術式已生效。】
【您可以選擇暫時結束遊戲/讀檔開啟二週目。】
【希望您在本遊戲內，能體驗到與真實無異的第二人生。】
第13章
出bug了。
可是它給十連欸。
出bug了。
可是那是十連欸！
神田詩織猶豫一瞬，很快便將這些小糾結拋至腦後。
反正一週目都涼了，看不看結局也無所謂，掙個免費十連還是她賺呢。
她這樣想著，沒有立即讀檔開啟二週目，而是確認了一眼現實時間，選擇了先退出遊戲。
窗外夜幕濃深。
時間已經接近十二點，神田詩織掙扎著從全息模擬倉裡起身，摸了摸自己扁扁的肚皮。
感覺有點餓了。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從自己房間探出半個腦袋——很好，父母房間的燈都關了，門縫黑漆漆的，透不出一點光，目測已經入睡。
她膽子登時大了一些。
等摸著黑、躡手躡腳地走到廚房冰箱找到自己囤積的草莓奶油蛋糕，再做賊心虛地扶著牆回到自己房間時，神田詩織不禁長長舒了口氣。
她坐到椅子上，美美打開蛋糕盒子，邊往嘴裡舀奶油邊單手給閨蜜發消息，憤憤不平地抱怨著自己打出的一週目BE。
末了，還追求認同感的補上一句——
【良心資本蟹老闆】：你說，夏油傑是不是超過分的？
閨蜜也是個跟她一樣習慣陰間作息的夜貓子，不僅亮著列表頭像，就連回復也很快，堪稱是秒回。
先是安慰了她幾句，然後十分理性地給她剖析：
【熱愛打工章魚哥】：是因為好感太低所以觸發BE結局了吧？那種乙遊里病嬌角色的路線不就是這樣嘛。
病嬌……？
神田詩織盯著手機裡的消息看了一會兒，又努力回憶了一下與夏油傑這個角色的相處經歷。
全息遊戲是當今最賺錢的熱潮，被業界譽為挖不盡的黃金礦坑，也因此，平台上各類遊戲層出不窮。MMORPG、魂類遊戲、傳統的日式冒險RPG、吃雞類團體電子競技，全息平台幾乎囊括了現有類型的所有遊戲。
神田詩織各式各樣的遊戲都玩過一點，自然也沒錯過全息乙女遊戲。
她也不是沒碰見過那種很刺激的病嬌系角色，一個選項沒選好、或者對方醋心大起時就有極大概率會被不小心嘎掉。每當這時，她就不得不重新讀檔從頭再來。
但她敢打包票，夏油傑絕不是病嬌類型。
之前的劇情裡，夏油傑一直表現得十分正常，溫和且富有同理心，她甚至還曾下過對方是「鄰家大哥哥系」角色的定論。
可她也覺得正如朋友所言，是因為好感度太低才導致了BE結局。
神田詩織仔仔細細刮完盒子底部最後一點奶油，直至全部被刮得乾乾淨淨了，她才惡狠狠地咬住勺子，手指翻飛著給朋友發送最後一條消息。
【良心資本蟹老闆】：等我養精蓄銳完畢，明天就開二週目就找場子去。
【良心資本蟹老闆】：［貓咪齜牙.jpg］
休整一晚後。
神田詩織氣勢洶洶地登入遊戲，讀檔。
幸好她序章結束後的檔還沒被覆蓋掉，時間點大概在她完成初次任務那會兒。
選擇。
確定。
熟悉的高專教室出現在眼前。
與此同時，一條系統提示也突兀地跳了出來。
【因「莎緹拉」顯現，玩家同化率上升30%】
同化率……？
她愣了愣，想起來莎緹拉的面板上好像確實有這一項，但因為一直是零，她下意識地就把它忽略過去了。
她不太明白意思，急忙敲系統補課。
系統告訴她，出於遊戲世界觀的基礎設定，受肉於她的魔女每顯現一次，她的同化率就會上升一定的數值，直至進度條讀滿後，她的角色會徹底淪為魔女的容器，成為最純粹的詛咒。
如果出現這種情況，她可以在周目結束後的幕間用特殊道具，或者花費一定的探索點將同化率重新清零。
系統說明得很耐心，神田詩織努力理解了一會兒，忽然在某一個瞬間反應過來——
說的冠冕堂皇，其實這不過是遊戲從玩家手裡回收探索點的又一個機制罷了。
可惡的策劃！
但如今已經上了賊船，她也只好安慰自己起碼莎緹拉是個超漂亮的美少女——拜託，有個很喜歡自己的美少女還要什麼自行車？
不就是探索點數嗎？她多攢攢就有了。
這麼一想，她就好受了不少，於是又打開莎緹拉的面板仔細檢查了一遍。
【嫉妒魔女莎緹拉
（虛弱）
等級：lv90（虛弱狀態）/lv150（滿狀態）
莎緹拉［救世人格］清醒值：50/100
嫉妒魔女［滅世人格］清醒值：50/100
與玩家同化率：30/100】
……好像除了同化率與兩個人格的清醒值外，就沒什麼別的特殊變化了。
神田詩織關掉狀態面板，抬頭，卻發現三個像素同期的目光都直直地集中在自己身上。
？
她緩緩打出個問號，表情茫然又困惑。
還是五條悟率先從座位上起身，兩步並作一步地大跨到她面前，拉下墨鏡鼻托，露出那雙藍眼睛。
他上上下下、反反覆覆地看了她好幾眼，還是有些匪夷所思：「你怎麼做到的？」
神田詩織心裡猛地咯噔一聲。
她想起一週目結局裡出錯的系統，又見五條悟這副彷彿察覺了什麼的模樣，還以為是程序bug沒修好，導致讀檔出了什麼問題，一時心下惴惴，連回答都沒了底氣，變得結結巴巴起來：
「什、什麼啊？」
她決定裝傻充愣，現場表演那個阿巴阿巴的表情包。
「詛咒啊，你身上詛咒的氣息突然就重了不少。」
五條悟瞧著她，看她臉上五官都在怪裡怪氣地亂飛，不禁嘖了一聲，挑眉，「你這什麼怪表情？」
他知道小倉鼠腦瓜子不太靈光，但也不至於變成個徹頭徹尾的笨蛋吧？
神田詩織懵了懵。
她默默咀嚼了一會兒五條悟的話，再一聯想系統提示的時機，也大概明白了造成她身上詛咒加重的原因。
——是因為她與莎緹拉的同化率上升了。
她悄悄鬆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不是程序出bug了。
剩下的事就很簡單了。
她先是裝作什麼都不清楚的模樣打發走五條悟，然後又配合高專的要求重新做了一遍全套體檢，等一切結束時，正好輪到了二年級上體術課。
往常的體術課根據實力劃分，一般是五條悟與夏油傑一組，她與家入硝子一組，但這次她想來點別的花樣。
體術課，一個有著光明正大揍人許可的課程。
上週目她因為變成了麻瓜，所以連反抗都做不出、很輕易地就被夏油傑乾掉了，可這週目不同，莎緹拉甦醒了。
簡而言之就是——
龍王已歸位。
她雖然現在沒有把握能打贏夏油傑，可是不要緊，了解敵我差距才能更好的反制對方。
等大約估出個等級差，她這週目再努力打打怪追上去，不就能美美報仇了嗎？
神田詩織覺得這套邏輯簡直完美得無懈可擊。
她捏緊拳頭給自己打了打氣，然後昂起一顆小腦袋，非常具有氣勢地衝到夏油傑面前，又費勁墊腳抓住夏油傑的肩膀，聲情並茂：
「夏油君，這節課和我練吧！」
突然被奪走隊友的五條悟：「？」
突然被隊友拋棄的家入硝子：「？」
五條悟看看摯友又看看她，毫不客氣地評價：「哈？你絕對會輸得很慘的啦。」
神田詩織不理會一旁倒油的五條悟，只是十分執著地盯著夏油傑，一雙手抓著他的肩膀始終不肯放開。
夏油傑：「……」
他看著她的眼，無奈妥協：「好。」
於是隊友更換順利完成。
神田詩織選手握拳。
神田詩織選手擺好姿勢。
神田詩織選手衝了出去。
然後、視野天翻地覆。
等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被輕輕放倒在了地上。
她：「？？」
系統冷酷地提醒她：
【你已被夏油傑擊倒。】
什麼叫寶可夢大師兼體術第一的含金量啊？
神田詩織仰躺在地面看著像素天空，沉默著吸了口氣。
她雙手撐地從地上爬起，默了默，對夏油傑說：「再來一次。」
這次她聰明地提前做足了準備。
在夏油傑一個側身，又是習慣性地想要對她進行過肩摔的時候，她雙腿發力，雙手也跟著纏上了夏油傑的身體，像條翻騰的魚一樣，十分努力地做了一番纏鬥與掙扎。
這就導致夏油傑一下沒把控好把她放倒的方向與力度。
啪地一聲。
神田詩織臉著地落了下去。
夏油傑：「……」
糟糕。
他彎腰，急忙想要把神田詩織從地上拉起來：「抱歉，一時沒注……」
話音戛然而止。
少女好像被砸暈了，有些茫然地抬臉。
他眼睜睜看著她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淚水，下一秒，殷紅鼻血也緊跟著淌了下來。
夏油傑：「…………」
霎時間，他身體僵住了，表情也僵住了。
一旁圍觀的五條悟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哇了一聲。
他雙手抄兜慢悠悠晃過來，倒著臉與神田詩織四目相對。
在對方明顯還處於懵逼狀態時，五條悟眯著眼，十分欠扁地湊近那顆白色腦袋，臉上笑嘻嘻的：
「詩織，你哭得好兇哦。」
神田詩織：「？」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哭？什麼哭？
不過臉上倒是濕濕的，人中也熱熱的，好像有什麼液體流下來了。
她低頭，摸了摸自己的眼尾，又碰了碰自己的人中。
白的水，紅的血。
她坐在原地呆滯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反應過來。
系統只是屏蔽了痛覺，卻無法控制她的生理反應。
神田詩織：「…………」
所以。
她臉著地後不僅砸出了鼻血，還砸出了眼淚？
啊？
啊？？
不是吧？？也太丟臉了吧？？
她一時氣急，也顧不上其他，剛要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下一秒——
【叮，精力值已歸零】
【將強制為您斷電進入昏睡狀態。】
咚。
才爬起來半截的身體登時又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她：「……」
她氣得直接從全息倉裡爬起來拔了電。
而遊戲裡的兩個最強也被她突如其來的跌倒嚇了一跳。
黑髮少女倒下後就再無動作。
五條悟愣了愣，蹲下身體戳了戳少女的臉，見她還是閉著眼，一副無知無覺得模樣，不由扭頭看向夏油傑。
「哇哦。」他一本正經，「傑，你把人揍暈了。」
夏油傑：「……」
五條悟復又從褲袋裡抽出手機，開了視頻錄製，起身，往前兩步懟到夏油傑眼皮底下，故意換上了新聞台裡的播音腔。
「嘿，夏油傑先生，你對此次校園欺凌事件有什麼看法要發表嗎？」
夏油傑：「。」
他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深深吸了一口氣。
一邊想著得先把人送醫務室，他一邊還不忘抬手往外一指，彎著眼，笑得溫和，聲音卻十成十地咬牙切齒：
「一會跟我好好談談吧，悟。」
五條悟撇嘴，笑得囂張：
「你也太容易怕寂寞了吧，傑。」
-
線下。
神田詩織跟炸毛的刺蝟一樣，正在瘋狂找閨蜜哭訴。
【良心資本蟹老闆】：嗚嗚，我打不過夏油傑，感覺這週目也沒指望了。
【良心資本蟹老闆】：那兩個DK性格超惡劣的，臉長得再好看有什麼用！
【熱愛打工章魚哥】：我想想。
【熱愛打工章魚哥】：咱們要不曲線救國吧？
【熱愛打工章魚哥】：反正是乙女遊戲，你好好刷好感度，等交往了玩開心了再拍拍屁股瀟灑甩了他們，精神受創也是受創嘛。
神田詩織愣住了。
神田詩織盯著手機屏幕陷入了思考。
一個燈泡緩緩地在她頭頂亮了起來。
——是哦！她怎麼沒想到呢！
這個想法似乎很有可行性的樣子！
第14章
痛定思痛後，神田詩織再次登入了遊戲。
場景卻不是在下線前的練習場，而是變成了熟悉的醫療室。
夏油傑正交疊著腿、坐在陪護的椅子上低頭看書，見她醒來，便啪地合上書本，輕聲問：
「感覺好點了嗎？」
她愣了一下，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先打開了文字面板日誌。
【「夏油傑」將你送到了醫療室。】
這是在她下線的時候，劇情自己往前推進了一小段？
這遊戲還搭載了Auto模式？
她陷入迷茫，一時沒能顧得上搭理夏油傑；夏油傑見她雙手攥著被角、臉上還露出這副怔怔的、呆滯的表情，不禁心裡一聲咯噔。
他不會把人給摔傻了吧？
難得的，夏油傑產生了些許愧疚。
她腦子不太好使這點，夏油傑是知道的；同時，夏油傑也清楚她很貧窮，就連運氣也是同樣的糟糕——赴約去見朋友的路上突然被異教徒綁架、還成為了魔女的容器，怎麼想都倒霉透頂。
但也許是因為她表現得格外跳脫，行事隨性大膽，整個人除了外表之外，與「無助可憐」四個字沾不上一點邊，漸漸的，夏油傑經常會忘了她是個需要自己保護的弱者。
仔細想想，其實就在十幾天前，她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
本來就傻乎乎的，現在要是因為他變得更傻了……
夏油傑不禁為她今後的人生擔心起來。
他有些懊惱：「抱歉，對練一時失手，我應該再多控制下力氣的。你腦子……我是說，需不需要再做個腦部檢查？」
神田詩織聞言，緩緩將臉轉向了他。
她總覺得，夏油傑原本是想問「你腦袋瓜子沒摔傻吧」這種很失禮的話，但偏偏對方語氣態度都十分親切自然，叫她抓不出什麼端倪來。
那張像素臉上也看不出什麼過多的情緒。
她狐疑地盯了他一會兒，只好將其歸類於自己的錯覺。
「我現在感覺好多了。」神田詩織說，「不需要做腦部檢查，只要再休息一會就沒問題。
夏油傑淺淺嗯了一聲，從床頭取過水果刀與蘋果。刀尖剛剛削去一點殷紅果皮，他忽覺一道灼熱目光落在自己手上。
順著那道視線望去，黑髮少女正一臉譴責與痛心地瞪著他，就好像他手下的不是什麼隨處可見的蘋果，而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
夏油傑：「……」
他看看蘋果又看看她：「你不喜歡吃蘋果嗎？」
神田詩織搖頭又點頭。
她很難解釋，自己患上了名叫「夏油傑握刀」的ptsd，看見蘋果就彷彿看見了上週目任人宰割的自己。
她只好回答：「不是太喜歡。」
夏油傑於是停了動作。
他垂眸，過了會兒，忽然開口：「你今天一早就在生我的氣吧？」
夏油傑掀眼看向她，問得直白：「我做了什麼嗎？」
雖是疑問，卻更似篤定。
他向來心思細膩，自然也察覺了她對自己態度的反常。
一下子就暴露了的神田詩織：「……」
她想起臨進遊戲前閨蜜提出的刷好感度計劃，霎時有些慌張，但很快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迅速進行了一番頭腦風暴。
「是有一點。但那是因為……因為……」她絞盡腦汁想了想，急中生智，「是因為我昨天做了個夢，夢到你撬了我的保險櫃！」
夏油傑：「？」
他錯愕：「我搶你錢？」
神田詩織重重點頭，一本正經：
「但是沒關係，我已經原諒你了。」
她想要看看夏油傑的表情，想知道他有沒有被自己說服，可惜一張像素臉上實在讀不出什麼來。
她想了想，乾脆湊近身體，一邊更仔細地觀察著他面孔的細微變化，一邊說：
「之前有些小誤會，可現在已經解開了。」
面對像素小人，她很難產生異性社交距離的概念。
所以她根本沒察覺自己與夏油傑之間已經超出了所謂的安全距離。
突如其來的動作令夏油傑微微恍神。
他嗅到了一股淺淡而清甜的馨香。
她睜著一雙眼認真端詳，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湊得有多近；在這個就差鼻尖相撞的距離下，夏油傑連她睫毛捲曲的弧度都看得分明。
也正是這時他才突然認識到，神田詩織的眼睛是那種淺淺的、剔透的棕色。
像具有漂亮色澤的焦糖一樣，看上去甜蜜而晶亮；但被陽光一照，又淺得像是融化了的蜂蜜。
他喉結緩慢地吞嚥了一下，有一瞬間的短暫失神。
與五條悟不同，夏油傑不怎麼嗜甜。
但此時此刻凝視著她的雙眼，夏油傑卻覺得彷彿有流淌的蜂蜜滑過喉管，一點一點，滲出恰好符合他口味的微甜津液。
隱隱有一股莫名的異樣情緒從心底蔓延。
兩個人的影子略顯親密地纏落在地上，她柔軟手心攀著他緊實小臂以作支點，那張秀氣小臉不似往常，在這時顯得格外認真。
「所以，希望以後能與夏油君作為感情很好的——」
他微微睜大眼。
「……朋友相處。」神田詩織道。
攻略嘛，肯定是先從朋友做起拉進距離啦。
神田詩織對自己的計劃很滿意。
【夏油傑好感+11】
！
果然，她的路線是對的！
神田詩織愈發肯定自己的猜想。
「啊……」
夏油傑好像才回過神，剛想說什麼，卻見神田詩織忽然神秘兮兮地衝他眨了眨眼。
她掏出手機，點開相冊展示給他看。
裡面是連排的美瞳圖片。
「作為我們友情的證明，我決定把我珍藏的美瞳系列推薦給你。」
「保准你的眼睛能變大一圈，五條悟看了再也不敢嘲笑你是眯眯眼小眼睛怪。」
神田詩織聲情並茂，表情自信非常。
看吧，這不妥妥拿捏再加點好感？
夏油傑：「……」
他緩緩地、危險地眯起了眼。
【夏油傑好感-1】
神田詩織：「？？」
她維持著充滿自信的表情，當場傻住。
確認完神田詩織依舊活蹦亂跳之後，夏油傑離開了醫務室。
但他很快發現，在五條悟的努力傳播下，關於自己的校園傳聞已經完全脫離了原本的真實面貌。
從「夏油傑揍哭同期讓其流淚流血」。
到「夏油傑讓女生黯然神傷心痛吐血」。
再到「夏油傑是個腳踩兩條船玩弄女生的渣男」。
這一系列風言風語的升級不過只花了一下午的時間。
甚至他還被夜蛾找了過去，語重心長、痛心疾首地同他談心：
「詩織她的腦子……她已經夠不容易的了。傑，你別火上澆油玩弄人家感情。」
夏油傑面無表情地打出一個問號。
他好不容易解釋完整個來龍去脈，終於被夜蛾從辦公室放了出來，又在走廊碰見了三年級的學長學姐。
他淺淺點頭，旋即雙手抄兜、目不斜視地與他們擦肩而過，敏銳的耳力卻讓他聽見了身後兩人的竊竊私語。
「夏油傑，那個腳踏兩條船的傳言……」
「沒想到啊……」
夏油傑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太陽穴突突地疼。
他保持著雙手抄兜的姿勢，往後退了幾步，笑容親切得像是要殺人：
「學長學姐，我.沒.有腳踩兩隻船。」
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一米八的高個子，再加上那令人膽寒的氣場，學長學姐登時識趣噤聲，選擇閉麥。
自覺辨明清白的夏油傑調轉腳步，剛剛沒走幾步，又聽見學姐以比方才更低的音量，充滿同情的低聲說：
「不是劈腿，那就是把自己女朋友揍進醫務室了吧？好可憐啊那個女生，是我的話當場就提分手了。」
夏油傑：「……」
他笑不出來了。
累了，毀滅吧，世界。
第15章
醫務室內。
神田詩織正在翻閱背包裡的東西。
她記得，系統有說補償給她一次免費十連……有了！
她搓搓手，激動地打開抽卡頁面。
上週目中，她也通過積攢探索點完成了幾次抽卡，但免費的總是比自己拚命攢的要好，抽起卡來也格外叫人興奮。
毛發光滑的烏鴉歪著腦袋看了看她，振翅而飛。
【你抽出了[一部手機N]】
【你抽出了[治癒藥劑R]】
【你抽出了[小瓶經驗藥水R]】
……
【你抽出了[替身娃娃R]】
【你抽出了[小動物化奶油蛋糕SR]】
噢噢，有SR！
這個遊戲的十連沒有SR硬保底的機制，她平時玩抽卡遊戲運氣也一般般，偶爾還兼任非洲大酋長，所以能從免費給的十連裡抽出SR，對她來說已經算挺滿足的了。
放低期望就能得到快樂。
神田詩織高高興興地查看起新抽出的道具來。
【治癒藥劑R
介紹：萬能的回血道具，如字面意義所言，也可用於治病。
可丟棄、可二轉】
【替身娃娃R
介紹：影分身之術！之類的能力很好用吧？但很可惜，這只是一個單純的替身娃娃。
輸入咒力後即可完美複製本體。注意，複製品僅僅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哦。
不過如果能注入靈魂的話……？
不可丟棄、可二轉】
【小動物化奶油蛋糕SR
介紹：有沒有想過自己動物化的話，會是怎麼樣的小動物呢？
吃一口奶油蛋糕就知道啦。
一次性道具，持續時間24h。
不可丟棄、可二轉】
這個奶油蛋糕好像還挺有意思的。
卡池裡這些稀奇古怪的道具意外地合她胃口，神田詩織正整理著背包，醫務室的門突然又被推開了。
家入硝子淡淡的嗓音響了起來：「醒了？來做個檢查。」
神田詩織關掉虛幻的背包界面，半坐在病床上乖乖張開胳膊，等著硝子給自己做體檢。
家入硝子看她一眼，一邊查看器材一邊閒聊：「今天怎麼突然就找夏油對練了？」
真實理由當然不能說，神田詩織含含糊糊地想要敷衍過去：「就是昨天夢到他搶我錢，突然有點小生氣。」
十分樸實無華的理由。
但因為是詩織，所以反而覺得很合理。
家入硝子手上動作一頓，面色卻依然風平浪靜。她沒有過多糾結這個話題，而是讓詩織下地活動了一下身體，而後涼涼提起了夏油傑風評被害的事。
神田詩織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她甚至對夏油傑的社死現場很感興趣，裝模做樣地聲討了幾句後，便一個勁兒地催促著硝子多講一點。
雖然現在還報不了仇，但她能圍觀夏油傑吃癟呀。
她覺得這個邏輯很完美。
家入硝子提到夏油被夜蛾約談。
神田詩織偷偷摸摸竊喜。
家入硝子提到夏油去寢室找五條打架。
神田詩織笑得很甜。
家入硝子提到五條手裡留有視頻。
神田詩織笑……
她笑不出來了。
視頻？什麼視頻？
她心生不妙，顫巍巍拉住硝子的衣袖，有些不敢置信，但又懷揣著最後一絲微薄的希望：
「五條手裡的視頻，是我跟夏油在練習場那會兒的嗎？」
家入硝子回憶了一下。
那會兒她早就撬了體術課跑廁所抽煙去了，所以並沒有看到實際情況。
但鑑於五條悟本人是這麼說的，她也就無情點頭。
神田詩織：「……」
她登時兩眼一黑，血壓驟升。
對練的視頻。
那不就是連她蓬頭垢面、眼淚跟鼻血一起亂飛的那個超丟臉畫面也一起拍進去了嘛！
家入硝子還在補刀：「以五條的性格，估計再過不久就會在校園群裡傳播開來。」
神田詩織：「！！」
「不、不會吧，這明顯侵犯肖像權……」
她企圖垂死掙扎，但很快，這番虛假的自我安慰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後，她直接痛苦閉麥。
五條悟，一款性格惡劣自我主義的DK。
……他還真能幹得出這事兒來。
完蛋了。
她丟臉要丟到整個高專了！
如果現在去測量她的血壓，神田詩織覺得大概計量表能直接爆掉。
她咬著指甲，焦慮不已地在室內來回踱步。
不、不行！玩家的尊嚴絕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很快，她內心就下了決定。
她匆匆紮起長髮，對著硝子撂下一句「抱歉我有點急事」之後便踉踉蹌蹌地奪門而出；因為過於著急，還不小心腳下一滑，來了個日漫經典式平地摔。
但她拒絕了硝子的攙扶，十分倔強地靠自己的力量成功爬了起來。
接著，連運動褲上的灰塵都來不及拍，她一路火花帶閃電的朝男生宿舍跑去。
衝進男生宿舍時，這副氣勢洶洶的模樣著實把正好要出門的灰原雄嚇了一跳。
兩人在走廊裡狹路相逢。
五條悟與夏油傑的寢室正好就是門對門，處在同一個方向。神田詩織急著讓五條悟刪視頻，也顧不上打招呼，腳步一轉就要繞開灰原雄。
灰原雄見她一副老娘要揍人的兇惡表情，頓時呆了呆，又想起下午學校盛起的流言，不禁心裡一涼。
他當然不相信夏油前輩會是玩弄女孩的渣男。
但他撞見了神田前輩昏倒、被夏油前輩公主抱送進醫務室的過程。
所以，根據三年級學長學姐的最新消息，兩個前輩確實是在交往吧？
總之、大概是夏油前輩一時失手，不小心傷到了神田前輩，而現在，看神田前輩的樣子……
她一定是來找夏油前輩秋後算賬、準備分手了！
灰原雄徹底悟了。
少年急忙攔住神田詩織，痛心疾首：「神田前輩，他已經知錯了，你先冷靜冷靜，千萬不要一時糊塗啊！」
神田詩織：「？」
不會吧！灰原雄已經知道視頻的事了？
灰原雄：「他人這麼好這麼親切，不僅經常請我和七海喝飲料，還一直指導我們咒力的操作方法，前輩你一定要想清楚了啊！」
神田詩織：「？？」
誰？五條悟嗎？
那個不可一世的超囂張男高私底下居然還有這樣的溫情一面？？
她眼神登時變得詭異起來。
灰原雄還在輸出：「如果、如果前輩還是沒消氣的話……你打我吧！我人很結實，完全沒問題的！」
為了保護敬重前輩的戀情，區區沙包而已，又算得了什麼！
灰原雄閉眼，一臉英勇就義的光榮表情。
神田詩織：「……」
她瞠目結舌。
不是吧。
五條悟還有對他這麼尊敬、濾鏡這麼厚的後輩？
她百思不得其解，悄悄挪動腳步想要趁機繞開他，也就是這時，灰原雄忽然睜開了眼。
神田詩織：「！」
她匆忙加速，但灰原雄比她反應要更快一點，伸手一撈，立馬就抱住了她的大腿。
「前輩！三思啊！」灰原雄努力勸道。
「你、你先放手！」神田詩織慌了。
她使勁想要把自己的腿從灰原雄手裡拔出來，可拔了半天蘿蔔卻愣是沒能成功。正當兩人彼此糾纏之時，一道清冽好聽的嗓音突然響了起來。
「嗚哇，什麼情況？你們在玩疊疊樂嗎？」
五條悟叼著雪糕慢悠悠路過，墨鏡後的六眼看了看他們，沒忍住自己的好奇心。
不過他也就是隨口一問，並沒有停下腳步的意願。
宿舍裡的rpg遊戲剛打到boss關，他先是被傑找出去打了一架，現在好不容易脫身了，他正急著回去胖揍那個長得醜兮兮的垃圾魔王呢。
眼見五條悟步伐不停，馬上就要路過自己。
神田詩織一著急，腦海裡劃過剛剛灰原雄敏捷的動作，她下意識地就復刻了出來。
——她抱住了五條悟的大腿。
五條悟腳步被迫頓住。
低頭。
灰原雄抱著她的大腿。
她抱著自己的大腿。
五條悟：「……」
五條悟：「啊？」
第16章
白髮少年墨鏡滑溜下來一截，露出一隻瞪得圓溜溜的蒼藍眼瞳。
「你們搞什麼飛機？」他詫異。
維持著抱腿的姿勢，神田詩織大腦飛速轉動。
剛才一時上頭，滿心只想著讓五條悟刪視頻，她急匆匆地就衝過來了，現在一抱五條悟她才發現——
這人的腿也太結實了吧！感覺全是肌肉。
是大象嗎？是大象吧！
平時見到的都是萌萌畫風的像素小人，熱血消退後她才記起，五條悟的身份是這遊戲官方設定的最強咒術師。
而且他還有無下限。
術式一開，沒人能碰得到他。
眼見打是絕對打不過了，神田詩織猶豫一瞬，隨即非常自然地更改了計劃方式。
能屈能伸嘛，她超會的。
她悄悄鬆開一隻手，想要掐一把自己的大腿逼出眼淚，動用傳說中的淚眼攻勢——雖然沒有痛覺，但她有生理反應呀。
可是好像找位置的時候出了點小問題。
她一個使勁兒掐下去，自己沒哭，反倒是灰原雄忽然痛苦地「嗷」了一聲，聲音顫顫：
「前、前輩，揍人沒問題，能不能別用掐的？」
她：「……」
她低頭一看，發現自己不小心掐到人家胳膊上了。
差點忘了。
小後輩還抱著她的腿呢。
「抱歉。」
她看著灰原雄。
灰原雄看著她。
一聲道歉後，兩人面面相覷，沉默無言。
還是五條悟率先打破沉默。
他看看這又看看那，沉思了一會兒，忽然恍然大悟。
五條悟慢悠悠蹲下身，直視著二人，非常自信地拋出定論：
「我明白了！你們是在表演漫才，對吧？」
神田詩織：「……」
灰原雄：「……」
-
好不容易請走灰原雄，神田詩織以「有事要商討」為由，成功竄進了五條悟的宿舍。
她上週目進過好幾次他的宿舍，但這週目卻是實打實的第一次。
五條悟的宿舍裡總是有一股甜甜的糖霜味道。
這股氣味絕稱不上陌生，在五條悟的身上就會時常聞見。
輕盈的、綿軟的，像甜品店後廚裡剛剛烘焙好的蛋糕香氣。
性格惡劣的DK，聞起來卻像一大塊蓬鬆的海綿蛋糕。
桌面上擺著吃到一半的雪域芝士牛乳盒子，地上躺著黑色的遊戲手柄。五條悟叼著雪糕席地坐下，漫不經心撩起眼皮看她，語聲含混不清：
「所以，什麼事？」
神田詩織規規矩矩坐在他身邊，雙手端放在膝頭，裝得十分淑女：
「我跟夏油君對練那會兒，你拍了視頻吧？」
五條悟隨意點頭。
神田詩織表情愈發溫柔：「能請你把視頻刪了嗎？」
五條悟愣了愣，驚訝拉下一截墨鏡。
詩織暈倒後，他確實懟著傑的臉拍了一段採訪視頻，準備到時候讓傑體驗一把社死現場。
但他沒想到，在上傳前來要求他刪視頻的人居然不是夏油傑，而是完全不相關的神田詩織。
「為什麼？」他錯愕睜大眼。
什麼為什麼？因為不想自己悽慘的戰敗畫面流傳出去，這種常識還要解釋嗎？
神田詩織也懵了懵。
她想了想，決定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如果五條同學被人拍下這種丟臉畫面的話，也一定會很難堪吧？」
五條悟思考了一下。
這種社死方式只對喜歡想這想那過多思慮的傑有用，對他而言——
「完全不啊。」五條悟說得肯定。
能把人揍趴，只能說明他實在是太強了。
不愧是他。
五條悟洋洋得意，順手把已經吃完的雪糕棒往旁邊一丟。
——完美地砸進了垃圾桶裡。
神田詩織：「？」
她不理解。
她表情空白一瞬，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五條悟的腦迴路，只好摒棄掉裝出來的淑女表象，轉而扒著五條悟的肩膀死活不鬆手，在他耳邊不停大聲叭叭：
「你就刪了吧！刪了吧！」
五條悟：「……」
好像廣場上的循環廣播喇叭。
向來只有他吵著鬧騰別人，從來沒有被別人無理取鬧過的巨型貓咪，第一次體驗到了廣播喇叭的威力。
他注視著面色誠懇的少女，莫名有些心浮氣躁。
她什麼時候跟傑關係變這麼好了？
明明體術課被揍得那麼慘。
五條悟想不通。
他不高興地垮下臉，賭氣道：「哈——老子才不要！」
神田詩織聞言有些絕望，不禁叭叭得更加大聲：「為什麼！」
「為什麼……」
五條悟噎了一下。
他努力想了半天，忽然想起小時候養的那隻倉鼠。
這種感覺，就像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小倉鼠忽然背著他跟別的人親近起來一樣。
有點叫人火大。
五條悟心裡這樣想，嘴上卻口吻不善地生硬道：「搞什麼，這麼珍貴的素材刪了又沒什麼好處，老子才不幹呢。」
神田詩織緩緩睜大眼睛。
她被五條悟的無理取鬧震驚到了。
那明明——
明明拍的人是她啊！怎麼當事人要求刪除還會被拒絕的啊！
她急得簡直快要化身流淚貓貓頭，而五條悟卻已經輕哼一聲，別過臉不再看她，隨手往旁邊的零食櫃裡一摸，摸出一盒pockey。
抹茶味的。
他看了眼包裝，不爽咋舌，又隨手把pockey重新用力塞了回去，嘴巴裡抱怨地咕噥著：
「嘖，怎麼只剩抹茶的了。」
神田詩織雙眼無神地目睹全程。
在某一個瞬間，她突然靈光一閃。
五條悟說，沒有好處他不刪視頻。
那反過來講，只要讓他見到好處就能刪視頻。
是這個邏輯、沒錯吧？
神田詩織覺得自己悟了。
她表情深沉地起身，鄭重道：「我懂了，五條同學。」
五條悟一愣。
他抬臉，面色依然不佳，眼神卻透露出一種清澈的茫然。
在五條悟困惑的注視下，神田詩織朝他微笑，表情帶著一種想要殺人、但卻不得不克制住的隱忍。
她緩緩吐出口氣，幽幽道：「我會加油的，五條同學。」
說完這句，她就轉身出了房間。
只留下一臉問號的五條悟。
-
五條悟發現，這兩天的神田詩織變得很不對勁。
她不僅特意下山買了滿滿一袋各種口味都有的pockey送給他，在被他被夜蛾罰做檢討時還主動攬活，提出要幫他寫檢討。
中午。
食堂。
在神田詩織又一次大方且慷慨地把自己盤裡的炸豬排貢獻給五條悟時，五條悟終於忍不住了。
他拿筷子戳戳炸豬排，又抬眼看看她，滿臉「你心裡一定有鬼」的篤定表情。
神田詩織的眼神還戀戀不捨地徘徊在那塊像素豬排上——也許是因為資金雄厚，也可能是覺得術師太辛苦，高專的食堂味道出乎意料的好，比起那些五星級飯店也不遑多讓。
尤其是她最喜歡的炸豬排，肉汁豐富、肉質緊實，裹著金黃的麵包糠，一口下去，又酥又脆，嘴巴裡全是香香的油脂。
明明只是像素，卻這麼好吃。
吸溜。
她小心地咽了口口水。
五條悟緊緊盯著她，皺眉：「從實招來，你是不是去夜蛾那打我的小報告了？」
神田詩織苦兮兮地扒著白米飯，搖頭。
五條悟不發一語地盯著她看，那眼神活脫脫跟提審犯人一樣。
神田詩織覺得很冤枉。
她都忍著心痛貢獻出一整塊炸豬排了！
夏油傑表情嚴肅：「你要是被悟威脅了，你就眨眨眼。」
神田詩織很想眨眼。
但是五條悟還看著，所以她不能。
她只好默默垂頭，往自己嘴裡塞了一口白飯。
五條悟不滿：「喂！我在你們眼裡到底是什麼形象啊！」
家入硝子速答：「是人渣。」
五條悟：「……」
五條悟：「嘖。」
他負氣地將筷子用力插進豬排，在即將要抬手的時候猶豫一瞬，突然鬼使神差地瞄了神田詩織一眼。
她一邊吃飯一邊還在盯著豬排看，眼睛一眨不眨，跟雕塑似的。
手腕也還是那麼細，柔柔弱弱，體術課上輕易就能被傑撂翻。
而且她還這麼窮，窮到去翻垃圾桶。
五條悟糾結一會兒，還是板著張臉，把炸豬排還給了神田詩織。
還順手附贈了自己盤裡的一塊炸雞塊。
神田詩織愣愣看著飛到自己盤裡的炸豬排與炸雞塊，又愣愣抬眼。
五條悟沒看她，悶不做聲地低頭扒飯。
家入硝子棒讀：「哇——恭喜你暫時脫離人渣的稱號呢，五條。」
五條悟：「……」
一顆白色腦袋抬了起來：「硝子，我們好好聊聊。」
家入硝子涼涼擺了擺手：「我可沒有話要和你聊。」
一頓飯結束。
五條悟與夏油傑回宿舍休息。
昨天熬夜打了款新遊戲，五條悟有些精力不濟，一回寢室就換下了制服，躺回到了床上。
他盯著白色的天花板醞釀著睡意。
腦子裡卻想著這兩天某人的反常。
……完全想不明白。
思考不出緣由的白毛DK煩躁地嘖了一聲，乾脆放空了大腦。
很快，睡意席捲身體。
五條悟閉眼睡了過去。
……
天空下著紛紛揚揚的雪，昏沉沉的光線籠罩在大地上，一尊尊青黑色的石碑正對而立。
積雪蒼白，空氣冰涼。
那尊尊石碑猶如最堅實的城牆，將彼岸擁得密不透風。
但身形透明的黑髮少女卻跨過了那條生與死的界限。
她站在墓碑前，鹿眸彎成了漂亮的月牙，笑容燦爛、充滿活力地用力揮手，朝他打招呼：
「嗨，老婆！你長得真俊！」
第17章
寒風拂亂她烏黑的長髮，飄飄灑灑落下的雪花裡，少女露出的笑顏顯得格外明亮朝氣，生動得與身後死氣沉沉的青黑石碑格格不入。
五條悟錯愕地扯下了墨鏡。
不是咒靈，但似乎也不是靈魂體。
連六眼也無法判明。
他正這樣想著，少女卻忽然飄了過來，特地朝他湊近了那張清麗而秀氣的面孔。
她雙手背在身後，歪頭觀察著他，眉眼靈動，眸底滿是直率而坦誠的驚艷。
「哇，老婆，你眼睛真好看。」她笑盈盈地說。
「……」
六眼輕輕眨了眨。
五條悟並不是第一次被人夸好看。
長相、眼睛、實力，六眼神子從小到大就被無數人所奉承阿諛，他早已聽過無數遍。
可被冠以老婆的前綴，還是被已經死去的同期這樣誇，哪怕是最強，也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
……
什麼啊。
原來是喜歡他的啊。
死後還這麼念念不忘。
異樣的情緒在心底蔓延。
四周喧囂的風似乎逐漸遠去。
五條悟定定看著她，緩緩挑起半邊眉毛。
出於某種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心情，五條悟忽然想要更清楚地看清她的表情。
所以他配合著她的身高，彎下了腰。
六眼一寸一寸、仔仔細細地掃過她的面容。
從細細長長的眉，到因為受驚而瞪得圓溜溜的、跟小鹿似的濕潤眼眸，再到秀氣小巧的鼻尖。
最後落至豐潤飽滿的唇上。
眉眼淺淡溫馴的少女，唇卻是濃稠而昳麗的紅。
五條悟的喉結難耐地滾動了一下。
兩人的間距很近，近到好像只要再往下壓那麼一點，就足以碰上她的唇。
但他只感受到了冰涼的空氣，以及那些在她身邊紛飛的雪白霜晶。
青黑色的墳墓沉默佇立在兩人身後，少年高大的影子傾落在地面，卻沒能在她身上留下絲毫痕跡。
……
五條悟從夢中驚醒。
面龐彷彿還殘留著濕潤冰涼的觸感，他躺在寢室的床上，愣愣瞪大眼睛，表情空白。
熟悉的宿舍天花板。
不是墓園、也不是冬季，更沒有飄灑的雪花。
良久。
他猛地撩開被子坐起身，衝出寢室哐哐敲開了夏油傑的宿舍大門。
而他見到摯友倦怠臉龐的第一句話，是——
「傑，我覺得詩織喜歡我。」
夏油傑打哈欠的手一頓：「？」
他盯著五條悟無比嚴肅的面孔，沉默片刻，回房拿起手機，十分冷靜地撥通了家入硝子的電話。
兩聲嘟聲後。
電話被接通。
夏油傑面無表情：「硝子，悟他腦子出問題了，你來給他治治吧。」
-
「所以，根據呢？」
三人在五條悟寢室內集合，家入硝子咬著根薄荷糖，懶懶斜睨著拋下定論的白毛男高。
五條悟說：「我做夢了。」
夏油傑與家入硝子的視線齊刷刷集中在他身上。
五條悟雙手交叉抵著下頜，故作深沉：「夢裡她死了還對我念念不忘，明顯是喜歡老子。」
兩人：「……」
夏油傑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下文，忍不住反問：「就這？」
五條悟睜大眼，有些激動：「什麼叫就這？」
家入硝子打斷他們，冷靜道：「來點實際證據。」
五條悟哽了哽。
掩在墨鏡後的蒼藍眼珠胡亂轉動兩下，餘光忽然看見了客廳桌面上只吃了半包的巧克力味pockey。
五條悟：「！」
這不就有了嗎！
五條悟迫不及待起身，充滿自信地拉開零食櫃，給他們展示神田詩織上供的一大袋pockey。
「看，這就是證據。」
五條悟指著口味繁雜的pockey，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論沒錯。
睡前還在思考她不對勁的緣由，結果轉頭就做了這個夢，一定是他五條大偵探的直覺在發揮作用！
「這兩天她的反常一定就是這個原因。」五條悟愈發篤定。
家入硝子翹腿，高貴冷艷地呵笑一聲：「那她還一直找我貼貼抱抱呢。」
五條悟：「……」
大貓倔強，擲地有聲：「這不一樣！」
家入硝子與夏油傑對視一眼。
夏油傑表情漸漸變得古怪起來。
先不提五條悟虛無縹緲的證據與過度自信的發言，從神田詩織以往的行為表現來看，夏油傑也不認為她會喜歡五條悟。
但是，她這兩天確實很反常。
思來想去，夏油傑覺得一切的開端都是起始於那場體術課。
——自己不會真的把她腦子給摔失智了吧？
如果真的失智了，還能救嗎？
他有些懷疑，有些動搖，面露掙扎地坐在沙發上好一會兒，終於沉痛開口：
「硝子，你那天在醫務室給詩織做過腦部檢查嗎？」
家入硝子咬碎嘴裡的薄荷糖，一邊感受著在舌尖瀰漫開來的清冽味道，一邊說：
「沒來得及，不過……」
她想起神田詩織那天奪門而出的倉惶背影。
家入硝子眯了眯眼。
她好像隱隱約約、有些明白了。
與此同時。
蹲在宿舍、練習控制咒力的神田詩織收到了一條系統提示。
【五條悟好感+10】
她一怔。
等反應過來時，急忙打開了好感度頁面。
【五條悟
好感：30
印象：眼光不錯】
……？
她揉了揉眼，確定自己沒眼花後，不禁有些迷茫。
怎麼好感度還能自己偷偷漲的呀？
她不明白，覺得可能是系統出bug了，但反正對她有益，她也就故意沒提這茬，在心裡悄悄摸摸地竊喜。
可很快，在接下來的短短三天內，這股竊喜就轉變為了巨大的質疑。
照理說，好感度上升，五條悟對她的態度應該逐漸變好才對。
可他不僅沒有，反而惡劣得變本加厲。
比如。
準備上體術課的時候，他會突然拎著她的後領把她提溜起來，像拎小雞崽似的一路把她拎到練習場，然後鬆開手，啪嘰一聲把她放下來。
在她揉著屁股一臉茫然的時候，再美其名曰：「你太弱了，需要訓練。」
「說起來，老子最近正好勉強有點空，可以稍——微陪你鍛鍊一下啦。」
而她的反抗被向來隨心所欲的貓咪無視，連點浪花都激不起，就被五條悟徹底鎮壓。
在兩位同期同情的目光中，更換隊友這件事就這麼強行敲定下來。
五條悟跟夏油傑不一樣。
夏油傑顧及著她的體術水平，不僅對練時放水放出個太平洋，連放倒她的力道都是輕輕的。
但五條悟出手從來不知輕重，也沒有所謂的分寸感。
在第五次被狠狠摔在地面上時，神田詩織選擇了擺爛。
她揉著自己被砸得七葷八素、冒著金星的腦殼，再看看身前一臉輕鬆、頭頂還冒著快樂音符氣泡的像素小人，才爬起來的身體又緩緩躺了回去。
她生無可戀地癱倒在地上。
不打了。
開擺。
五條悟見她遲遲不起，長腿一跨，輕輕鬆鬆就越過大半距離來到她身邊。
少年歪著腦袋打量幾眼，大馬金刀地蹲坐了下來，低頭，墨鏡滑落一截。
「欸，起來了，還沒結束呢。」
他說著，又順手戳了戳神田詩織的臉蛋。
柔膩光潔、很有彈性。
像一塊軟撲撲的海綿。
手感太好，五條悟乾脆隨著心意多捏了兩下。
結果換來少女怒氣沖沖的瞪視。
連臉頰都失守了，她悲憤咬牙：「我起不來的原因難道你不知道嗎！」
五條悟一愣。
她看過來的眼睛浸著水，薄薄一層，像蒙在浴室玻璃上的霧，一副被欺負慘了的可憐模樣。
五條悟突然有些口乾舌燥。
也有些莫名耳熱。
視線相觸。
他像是突然被開水燙到一樣，猛地把那副純黑墨鏡往上一抬，徹底擋住自己的眼睛，然後又急匆匆別過臉，只給她留下一顆雪色的後腦勺。
半晌。
少年有些彆扭、又暗含自得與愉悅的聲音響了起來：
「咳，不用你誇，老子也知道自己很強啦。」
【五條悟好感+1】
神田詩織：「？」
剛剛那一句話，有哪怕一個字是在誇他嗎？
她無語凝噎。
再比如。
五條悟會突然給她塞致死量糖分的大福。
神田詩織是個標準的甜黨，她喜歡吃甜，但她能接受的糖分歸根究底還處於正常範圍內。
五條悟則不一樣。
他去港區做了趟任務，回來就興沖沖地在教室裡巡迴展示他買到的盒裝大福。
並公然表示這家新開的店味道很合自己心意。
所以在五條悟邀請她一起品嘗的時候，她放鬆了，她大意了。
她很自然地就從裡面挑了一個草莓奶油口味的大福，並直接大口咬了下去。
下一秒。
她當場傻住。
奶油綿密、草莓果肉香甜、皮子輕薄，如果能忽略甜度的話，確實是十分出色的大福。
可她不能。
致死量的糖分無時無刻不在彰顯它過剩的存在感，她只覺得自己口腔好像倒翻了一整罐白砂糖，又好像在被人拿著甘蔗與甜菜到處敲敲打打。
嗓子很難受。
被糖糊的。
連吞都不想吞。
可五條悟將椅子拖過來反坐在上面，緩緩衝她露出了一個無異於惡魔的笑容。
「好吃吧？要全部吃下去哦。」
神田詩織：「……」
她如鯁在喉：「我謝謝你啊。」
諸如此類的事，在反覆發生三四次後，神田詩織終於受不了了。
眼見拿回視頻無望，她選擇爆發自己的小宇宙。
於是在五條悟懶懶趴在教室窗邊、正拿撕下來的課本書往外摺紙飛機的時候，她一個箭步就衝了過去。
「五條！」
這一聲喊得中氣十足、鏗鏘有力。
五條悟手裡捏著還沒來得及飛出去的紙飛機，身體側轉，漫不經心回頭。
「幹嘛啦——」
卻見少女已經旋風般沖至面前。
神田詩織眼睛迅速在他身上瞄了一圈，很快鎖定目標。
很好，五條悟的手抬著，沒有絲毫防禦。
就是它了！
趁五條悟不備，她張開嘴巴，嗷嗚一聲就咬了上去。
……
……
沒能咬到。
在即將咬上的時候越來越慢，嘴巴像是碰到了遊戲地圖邊緣的那種無形空氣牆。
她沉默兩秒，張著一口整整齊齊的雪白牙齒，與五條悟面面相覷。
這個人！
這個人——！他居然開著無下限！
明明平時在學校為了節省腦力都不怎麼開的！
小宇宙爆發到一半就被迫熄滅，她無言地慢慢抽回身，徒勞合上自己的嘴巴，接著顫巍巍抬手指著五條悟，十分眼紅：
「可惡，你的掛怎麼比我還大還好啊！太過分了！我不服！舉報了！」
全程沒有動作的五條悟：「……」
五條悟：「？」
第18章
五條悟還沒搞明白神田詩織的意思，少女卻已經怒氣沖沖地奪門而出。
家入硝子正好走進教室，透過走廊的窗戶也看見了詩織咬人的場面。
她挑眉：「五條，你又惹她了？」
五條悟覺得很無辜。
他煩躁地將手裡的紙飛機揉成皺巴巴的一團，矢口否認：「哈？我才沒有。是那傢伙突然說什麼老子外掛好——」
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似的，他忽然噤聲。
蹂/躪紙飛機的動作也止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直至家入硝子疑惑斜視他的時候，五條悟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表情有些彆扭、有些得意。
「真拿那傢伙沒辦法啊，連誇我術式都要這麼拐彎抹角的。」
家入硝子：「……」
怎麼看那都不像是在誇他的樣子吧？
她忍不住提醒：「但是詩織還咬你了。」
五條悟皺起眉。
他想了想，乾脆手撐住桌面用力往後一推椅子，從桌肚裡取出手機，在搜索引擎上輸入幾個字：
「對喜歡的人咬人」
頁面一轉，飛速掠出好幾條鏈接。
五條悟一一看過去。
直至他看到了一條回答。
「可愛侵犯症」
意指人類在看見可愛的事物時會引起興奮，產生一種想要咬/捏對方的情緒衝動。
五條悟代入了一下剛才的情景，覺得很有道理。
雖然他自認為是帥不是可愛，但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小細節。
沒錯，它代表著——
「是因為覺得我很帥啦。硝子，她真的很喜歡我欸。」五條悟莊嚴宣布。
家入硝子霎時露出了十分驚悚的表情。
她手一抖，剛取出的細支香煙就掉在了教室地面。
但她沒有去撿的心思了。
她沉默一會，說：「五條，你還記得自己手裡的視頻嗎？」
五條悟愣了一下：「傑的那個採訪視頻嗎？在哦。」
家入硝子詭異地默了默。
她敏銳地捕捉到關鍵詞，反問：「只有夏油嗎？沒拍到詩織？」
五條悟點頭。
家入硝子深吸一口氣：「……」
行了，破案了。
一場烏龍而已。
她疲憊地揉了揉額頭：「五條，詩織她大概是以為你視頻裡拍到了她的丟臉畫面，所以才會對你獻殷勤，目的是想要讓你刪了視頻。」
五條悟眨了眨眼。
五條悟表情迷茫。
五條悟回憶了一下。
漸漸的。
他表情開始變得難看起來。
遲鈍意識到是自己想太多的大貓磨著尖尖的牙，弓背炸毛。
他還好心幫她訓練體術讓她變強！
連自己很喜歡的草莓奶油口味大福都給她了！
家入硝子見他面色陰沉，又慢悠悠叫他：「五條。」
「幹嘛。」生氣的貓沒好氣道。
秉持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娛樂心態，家入硝子丟下一顆重磅炸彈：
「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夢見詩織喜歡你，是因為你自己對她有好感。」
五條悟愣住：「…………」
家入硝子耐心等了等。
果然。
從細軟的頭髮開始，五條悟的毛一點一點炸了起來。
墨鏡跌落，他猛地起身，桌椅發出響亮的碰撞聲，少年覆在白髮下的耳根泛著詭異的紅暈，嘴上不甘示弱：
「哈——？開什麼玩笑！老子才沒有！」
家入硝子聳肩。
與此同時。
正在系統界面四處尋找舉報鍵的神田詩織收到了一條提示。
【五條悟好感+5】
啊？
怎麼又漲了？
神田詩織停下搜尋，回想著自己剛才做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
好難懂，這遊戲的好感度設置是不是有點問題？
她正猶豫要不要叫出系統查找一下bug，身旁長椅上卻忽然坐下了一個人。
她扭頭，發現是家入硝子。
褐髮像素小人叼著煙，朝她揮了揮手。
兩個人仰頭看著蔚藍天空。
過了會兒。
家入硝子突然開口：
「五條他啊，雖然性格惡劣又傲慢，可他不會在這種事上彎彎繞繞。幫你練體術也好、給你大福也罷，我覺得，他這些行為並不是出自於惡意。」
「——儘管，方式很令人火大就是了。」
家入硝子說著，看旁側還在獨自生悶氣的少女一眼，笑了，「表情變得跟五條一模一樣了哦。」
神田詩織悶悶：「但是他視頻沒刪。」
「那個啊——」家入硝子說，「他手裡的視頻根本與你無關喔。」
神田詩織怔住。
她轉過臉，驚異睜大眼：「可是……」
家入硝子：「他剛剛告訴我，他只拍了夏油。所以你讓他刪的時候，他也很困惑。」
神田詩織當場宕機。
她沉默良久，回想起那天在五條悟宿舍裡聊天的種種，終於找出了疑點。
怪不得覺得他說的話有哪裡對不上。
原來壓根是從開始就不在一個頻道上啊！
她只覺得自己的大腦好像離家出走去歐洲旅遊了一圈、又緊接著跨海游了回來，因為浸了水，所以再回到殼子裡時就顯得特別的——
沉重與虛弱。
家入硝子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神田詩織選擇下線冷靜。
爬出虛擬倉後沒多久，她接到了母親的來電。
說是有客人要來，希望她能去多買點菜回家。
她應了下來，出門時碰見了隔壁鄰居的福傑一家。
雖然福傑一家是在霓虹定居的外國人，但因為日語說得很流暢，為人也親和，所以兩家關係還算不錯。
眼見一家三口要出門遛狗，神田詩織彎下腰，摸了摸粉髮小女孩的頭，笑眯眯地從外衣口袋裡掏出顆糖。
阿尼亞接過糖，睜著閃亮亮的翡翠色眼睛，聲音清脆：
「阿尼亞喜歡姐姐！」
小女孩的髮絲細絨絨的，摸起來觸感怪好的。她心情一下好了起來，沒忍住多揉了兩把，差點把阿尼亞的髮型揉亂。
告別鄰居，神田詩織去超市買菜。
把母親吩咐的東西一一購入，等回家時，她發現父母已經到了家。
而所謂的客人，就是他們的學生——國中三年級的虎杖悠仁。
虎杖悠仁的爺爺因為身體原因長期住院，作為班主任的母親便對虎杖悠仁多有照拂。
久而久之，神田詩織與他也慢慢熟絡起來。
簡單打過招呼後，父母去廚房備菜，神田詩織便坐下與小後輩閒聊。
「馬上也要四月了啊……詩織前輩是在本地讀大學吧？」
「是喔。悠仁也要上高中了吧？杉澤第三高中……我記得那邊的運動社團還挺有名的。有感興趣的嗎？」
「欸？啊。爺爺那邊也需要人，目前打算是回家部，或者找個沒有強制要求的幽靈部。」
短暫的沉默。
「這樣啊……悠仁的爺爺最近身體還好嗎？」
「嗯。脾氣還是一樣的倔，所以應該算很精神吧。」
廚房的門沒關，噠噠的拍肉聲與唰唰的水龍頭聲音一塊傳到了客廳。虎杖悠仁並不是第一次來神田家，對於這間屋子裡的擺設也多少有些熟悉。
他目光落在那一排排擺得整齊的相框上。
裡面記載著神田詩織從小學到高三的所有人生軌跡。
從眉眼冷淡漠然、穿著印有可愛黃色鴨子圖案連衣裙的小女孩，再到笑得燦爛朝氣、身著藍白水手服的青春少女，照片的紀錄從未間斷，她身邊也總是陪伴著眉目溫和的神田夫婦。
虎杖悠仁看了一圈，忽然咦了一聲。
他撓撓粉色的後腦勺，有些困惑：「好像沒有前輩幼稚園時候的照片欸。」
「嗯……因為沒有拍嘛。」
虎杖悠仁疑惑地望過去，卻見她手裡攬著草莓抱枕，神色平靜地注視著那些相框。
沒有幼稚園照片的原因很簡單。
因為她是被神田家領養來的孩子。
而在此之前，沒有人會給她拍照片。
她歪頭看向虎杖悠仁，隨意攏在身後的黑色髮絲垂落下來，淺棕色的眼睛帶著沉澱後的溫柔與平和。
「悠仁也試試多和爺爺拍幾張照片吧。」
她輕輕提議，嗓音乾淨而清澈，「在將來，一定會成為很珍貴的禮物。」
記憶會模糊一個人的聲音、相貌、經歷。
可是照片不會。
她擁有了歷經悠久時光也依然十分珍貴的禮物。
她希望虎杖悠仁也同樣能夠擁有。
第19章
晚飯結束後不久，虎杖悠仁起身告辭，神田詩織出門去送他。
夕陽剛剛沉下去不久，天邊還是一片霧靄的藍色，月亮也還沒升到最上空，明黃色的一顆圓，搖搖欲墜地掛在地平線上方。
三月的天，比起開春時仍顯料峭的霜寒，更多了幾分溫柔的春意。
兩個人沿著小道慢慢走著。
「詩織前輩應該已經去大學參觀過了吧？感覺怎麼樣？」虎杖悠仁問。
神田詩織歪頭想了想：「很漂亮喔，是能讓人產生期待感的學校。悠仁呢？有想過以後要去什麼樣的大學嗎？」
虎杖悠仁短暫地沉默了兩秒。
老實說，現在光是爺爺的事就已經分去了他的大半心神，至於將來的出路、以後的人生這類問題……
「還沒來得及想。」
虎杖悠仁撓了撓臉頰，很誠實地闡述著自己的想法，「總覺得稍微有點遙遠啊……不過，船到橋頭自然直嘛，到時總能有辦法的啦。」
少年的手在半空比比劃劃，臉上滿懷著明亮的意氣，似乎對於未來並不擔心，反而透著一種對未知的期待與憧憬。
神田詩織看他一眼，忍不住感嘆：「悠仁還是小孩子呢。」
這並不是嘲諷。小孩子身上似乎總有一種橫衝直撞的冒險精神，就像初來乍到的冒險者才啟程開始探險一樣，在他們眼裡，一切都是未知而嶄新的。
她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
然而這句話落在虎杖悠仁耳裡，卻蒙上了另一層微妙的含義。
少年的步伐忽然頓住了。
他低著頭，不發一語，在神田詩織終於察覺到不對而回首看他的時候，虎杖悠仁慢吞吞抬起頭。
「前輩。」
「嗯？」神田詩織疑惑看他。
涼爽的晚風拂動少女烏黑長髮，她往耳後掖了掖鬢髮，睜著一雙圓圓的眼，看過來的目光困惑，卻十分耐心地等待著他的下文。
虎杖悠仁抿抿唇，突然往前大跨兩步追到了她身前。
少年彎腰，低頭看她，淺色眼瞳很亮，向來明快爽朗的臉上浮現出認真之色。
「前輩，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聲音低低。
有點抱怨的咕噥，看起來像是一直很快樂的小狗垂下了立著的耳朵、停止了甩動的尾巴，變得有些委屈巴巴的。
什麼嘛，果然還是小孩子。
只有小孩子才會在意這種事，極力想要證明自己已經長大。
有點可愛。
她只當是虎杖悠仁在不甘心的撒嬌，並沒有太在意，只是順著他低下的粉色腦袋狠狠揉了一把，嘴上笑著敷衍道：
「嗯嗯，悠仁早就長大啦。」
虎杖悠仁：「……」
喪氣小狗耳朵垂得更低了。
送走悠仁，神田詩織回家幫忙收拾了一下客廳。
洗完澡回房時，她下意識地就走向了虛擬倉。
自然得等她乖乖躺下時才反應過來。
……這遊戲還怪叫人上頭的。
算了，躺都躺了，乾脆登遊戲好了。
她一邊安慰自己，一邊打開了遊戲端。
登入。
確定。
場景還是接著上次下線時的。
家入硝子正坐在她對面，像素小人的頭頂冒著「……」的氣泡，似乎正在擔憂她。
經過一頓美味的晚飯與晚間散步，神田詩織已經完全調理好了心情，血條回滿重新復活。
家入硝子見她精神狀態尚可，也放下心來，兩人交談了一會兒後，神田詩織以還有事要忙為藉口先行離開。
她回到自己宿舍，思考著下一步行動。
這個遊戲的通關目標跟其他遊戲不太一樣，並不是一點點解鎖，而是很直接的就把最終任務丟了上來。
【通關目標：擊敗羂索
任務獎勵：［定位器］［深淵惡魔的心尖血SSR］［兩面宿儺的手指］x5】
話說。
這個羂索到底是誰啊？
她就算玩完了一週目也摸不著一點頭腦，沒能得到關於BOSS的任何信息，任務詳情又這麼省略，連人在哪兒都不知道，這個通關任務就一直被她放置到了現在。
不過遊戲地圖這麼大，她也有很多地方漏掉沒跑，只能看看二週目能不能拿到相關線索了。
關掉任務面板，神田詩織又琢磨起了該怎麼提升好感度。
先前因為一直急著拿回視頻，她就沒顧得上刷好感——五條悟好感度上漲是沒想到的意外收穫，老實說，她到現在也沒能搞明白他漲好感的原因。
男人，好難懂。
她搖搖頭，決定先從普通但絕不會出錯的方法做起。
那就是——
送禮物。
她上週目抽了幾次卡，背包裡也囤了一些能當作禮物送的東西。
她粗粗掃過一眼，當即便決定了該送給DK們的禮品。
第二天。
早課前。
神田詩織踏入教室時，詫異發現慣常遲到、屢教不改的五條悟居然已經先她一步到了教室。
而且面色還很臭。
從他頭頂時不時冒出的「#」，「黑色線圈」等氣泡判斷，五條悟此刻心情十分不佳。
很明顯，最好避開為好。
她識趣地沒去打擾，乖乖走到自己座位坐下。
不知為何，五條悟身周的氣壓似乎更低了。
一直嗖嗖的往外放著冷氣，叫神田詩織小心地往反方向挪了挪屁股，以防被誤傷。
果然，今天不宜找他。
給五條的禮物還是下次再送吧。
她想著，目光四處搜尋一圈，發現了正坐在位子上低頭玩手機的夏油傑。
重點目標來了！
她可還沒忘記自己刷好感的最終目的。
她霎時精神一振，起身，提著一個包裝精美的小袋子走到夏油傑面前，屈指敲了敲他的桌面。
夏油傑勉強從緊張而刺激的俄羅斯方塊比拼中抽回神，抬頭，看見她放在自己面前的紙袋時，微微一怔。
他遲疑：「這是……？」
「是男士香水，木質系的，逛街時偶然看到，我覺得很好聞很適合你，就想著買下來當禮物。」
「——作為我與傑友情的證明。」
選這個禮物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她正好抽到了，又在夏油傑身上聞到過香水的味道，知道他會用。
至於其他那些什麼很適合你啊之類的話……
自然全部是謊言，是精心的包裝。
推銷用話術嘛，她熟得很，經常在商場裡聽見。
夏油傑注意到了她稱呼的變化。
由有些疏離的「夏油君」，變為了更加親暱的「傑」。
少女態度坦然，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夏油傑想起醫務室裡她那番「想當好朋友」的發言，默了默，還是接過那個紙袋，彎著紫眸溫和笑道：
「謝謝。」
【夏油傑好感+10】
與此同時。
旁側忽然傳來一聲極其刺耳的滋啦聲。
神田詩織本能回頭，看見五條悟雙腿交叉疊在桌面上，正垮著張臉狂翹椅子腿。
見她望來，少年故意冷冷別過臉，響亮咋舌。
神田詩織：「……」
她滿臉迷惑。
等仔細想了想自己今天確實沒招惹五條悟後，她很快便將原因歸根於五條悟的起床氣上面，極其自然地忽略了努力散發存在感的大貓，扭頭，接著對夏油傑說：
「再看看紙袋裡面。」
夏油傑瞥一眼面色陰沉沉的五條悟，也摸不清楚他是在發哪根神經。
不過鑑於五條悟不爽是常有的事，他也懶得過多搭理，低頭，翻了翻紙袋，發現底部除了香水，還放著一小盒粉粉的其他物件。
「這是……？」
他疑惑取出，就見神田詩織笑容滿面地說：「是美瞳。」
也是抽卡抽到的。
夏油傑：「……」
他呼吸一滯，臉上禮貌而溫和的微笑逐漸僵化。
而神田詩織似乎完全沒察覺到他起伏的心緒，還在聲情並茂地告訴他這是一款多麼優秀的產品：
「聽我說，這款美瞳的眼睛放大效果真的超級厲害的。只要花個三十秒輕輕一戴，你就能收穫一雙堪比少女漫畫女主角的卡姿蘭大眼睛。」
夏油.少女漫畫女主角.傑：「……」
「只要用上這副美瞳，你再也不用擔心被五條嘲笑小眼唔唔唔——」
在其他兩位同期投來的嘲諷目光中，夏油傑終於忍不住，面無表情地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第20章
被趕回座位了。
神田詩織坐下來的時候，還是一臉茫然。
沒有再度得到好感度上漲的提示，她有些不可置信。雖然挺直著單薄背脊，卻仍頻頻側目去看夏油傑。
夏油傑已經把紙袋稍微折了一角，小心放進了桌肚裡。
她耐心等了一會兒，還是沒等到好感度上升的提示，不禁瞪圓了眼，心下難掩詫異。
不是吧？
虧她還以為這個美瞳將是絕殺呢。
如果是她收到放大效果這麼好的美瞳，肯定會開心得馬上就去試戴。
她想了想，還是沒能想明白，只好將其歸根為「男人心、海底針」，等重新正回身體的時候，她發現旁側五條悟的臉好像更臭了。
像素小人頭頂「#」氣泡的出現頻率在不斷增加，身周低沉的氣壓像是要凝成一支支冷箭直往別人身上戳。
好像一個大功率的超級冰箱哦。
神田詩織既不想被冷箭戳傷，也不想被冰箱凍住，所以她瞥了五條悟一眼，小心翼翼地往遠離他的方向又挪動了半個屁股。
然後，她扭頭就把給硝子備好的口紅也送了出去。
——雨露均沾嘛，明明有三個人卻只准備兩個人的份，怎麼想也太失禮了。
始終在一旁分神注意她的五條悟：「……」
他差點一口氣沒順上來。
她好像想故意氣死自己。
五條悟生氣地踹了一腳桌腿，悶悶地想。
煩躁的大貓抻平自己的身體，白髮凌亂，像液體一樣趴在課桌上。這副散漫的模樣被進來上課的夜蛾看到，很快便對他耳提面命起來。
五條悟敷衍地應了幾聲。
他一邊對夜蛾的話左耳進右耳出，一邊藉著墨鏡的掩映，十分隱蔽地打量著身側的黑髮少女。
……她一點都沒看他。
而且居然把他當做掩護，趁著夜蛾不備在那偷偷玩手機！
六眼的視力很好，好到他可以清楚看見她屏幕上新開的一局連連看。
嘖。
他還比不上一個破連連看。
五條悟暗暗磨牙。
貓很生氣。
所以一下課他就來到了她桌前。
神田詩織剛整理好課本，就見前方籠下一片陰影。
她迷茫抬頭，看見五條悟咧嘴一笑，緩緩衝她露出一個核善的笑容。
還沒等回過神，下一秒。
她就直接被提溜著衣領拎出了教室。
五條悟輕輕鬆鬆就把她拎到了校舍後方，然後雙手抄兜往前一壓，直接就把她堵在了牆角。
這會兒他倒是不笑了，而是理直氣壯伸手：「老子的呢？」
神田詩織還沒搞清事態發展，下意識追問：「什麼？」
五條悟磨了磨尖尖的牙，眸色也跟著沉了下來，聲音裡情緒難辨：
「哈。你不會說自己只給傑跟硝子準備了吧？」
他不笑的時候，身上的氣壓就更冷了。同樣是冷色調的蒼藍虹膜盯著少女的一舉一動，雪白尖銳的牙也露了出來，大有一副她要是敢說沒有就會遭受貓咪伸爪恐嚇的架勢。
好在神田詩織也反應了過來。
她思索片刻，終於恍然大悟：「你是指禮物呀？」
五條悟眯了眯眼。
他以為她是在故意裝聽不懂，心情的糟糕程度登時又上了一個台階。正當他想再說什麼的時候，他看見少女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彎著那雙乾淨的棕瞳，輕輕笑了起來。
「什麼呀，你早說啊。」
「有的哦，只是早上……早上還沒來得及給你。」
神田詩織差點把真實原因說漏嘴。
乙遊嘛，為了節省時間，前面共通線的好感可以一起刷，只要等進入個人線前記得存個檔就行。
這樣等打完個人線結局，反過來還能從分支點直接讀檔，不用再重新刷好感，省時又省力。
早上她看五條悟心情不佳，想著不是給禮物的好時機，就先暫時放著了。
沒想到五條悟居然主動問她要。
她示意五條悟讓讓，她要回教室裡取禮物。前面還炸著渾身毛的DK宕機兩秒，狐疑地看了看她，見她一臉坦然，這才慢慢側開身體，跟在她身後往教室走去。
五條悟人高腿長步伐大，走一步頂她走兩步，很快就變成了他在前面領路。神田詩織費勁小跑幾步加速追了上去，等到教室時，她裝作手伸進桌肚的模樣，實則悄悄從背包裡翻出了抽到的甜點。
[甜度滿分馬卡龍]
這是甜點的名字。光看外表很漂亮，整整齊齊精緻小巧的一塊塊像素小圓餅，裡面塗抹著飽滿的果醬與綿密的奶油，唯一的缺點是——
它太甜了。
神田詩織喜甜，所以在抽出這盒馬卡龍的同時就迫不及待地取出一個咬了一口，等發現甜度太過齁人、不是她能接受的等級時，她又悻悻然將這盒馬卡龍放回了背包裡。
但對五條悟來說應該正好。
所以她昨天把這盒馬卡龍取出來，裝作並沒有缺少一塊的模樣重新打包好放進了背包，準備廢物利用。
至於馬卡龍是上週目抽到的這回事——
沒關係，系統背包裡的時間是停止的，並沒有所謂的保質期，只要她不說，誰也不知道這盒馬卡龍已經放了將近半年。
神田詩織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回收利用的平平無奇小天才。
她裝模作樣地把打包好的馬卡龍遞給五條悟。
「給五條的禮物。」
透明的塑料盒裡躺著一顆顆飽滿繽紛的馬卡龍。五條悟沉默接過，翻來覆去地看了會兒，忽然察覺到上面並沒有商標貼。
五條悟：「……」
他沉默得有點久，久到神田詩織都覺得有點奇怪，想要湊近仔細看看他反應的時候，他突然開口：「這是你手作的嗎？」
墨鏡微微滑落一截，他表情有些彆扭、有些期待。
神田詩織隔著墨鏡與他對視。
手作、什麼手作？
她愣了一瞬。
可下一秒，她就立馬反應了過來，當即昂首挺胸、朗聲承認：「當然！」
她臉不紅氣不喘地開始信口胡謅：「我做了好久、失敗了好多次才做成功，特地挑裡面最好的裝進去的。」
推銷嘛、包裝嘛，她超會的。
五條悟：「……哦。」
簡簡單單一個字，聽不出過多情緒，但小人頭頂代表煩躁的氣泡漸漸消去，換成了小小的愛心符號。
原來是親手做的啊。
而且只有他有。
五條悟緊繃的唇角忍不住上揚一點。
他輕咳一聲，擺出一副真沒辦法的表情，坐回自己位子上，冷白修長的手指輕輕往上一抬，輕鬆就拆開了透明包裝盒。
然後隨手取出一個白色的馬卡龍丟進嘴裡。
香草味。
很符合他口味的甜度。
……什麼嘛，這不是很了解他的喜好嘛。
五條悟唇角忍不住翹得更高了。
矜貴的漂亮大貓愉悅地眯了眯眼，被一盒馬卡龍成功順毛。
但他仍竭力壓平著嘴角，只是用餘光時不時地偷瞄她一眼，裝作勉勉強強的模樣點評道：
「還算可以吧。」
【五條悟好感+10】
神田詩織：「……」
她看著五條悟頭頂不停冒出的小小紅色愛心符號，一時無言以對。
他可能不知道，他頭頂的氣泡已經很誠實地出賣了他。
神田詩織也配合的不戳穿，只是虛假地微笑著。
而就在這時，系統忽然提示：
【檢測到五條悟好感已達40，符合分辨率進化需求。】
【已為您將分辨率進化至「正比像素人」】
啪地一聲。
像之前一樣，神田詩織眼前墜落了許許多多、閃閃發亮的細碎星點。
過了一會兒，星點連成的炫目光彩褪去。
雖然仍是像素風，但眼前的世界比例開始變得正常起來。
神田詩織新奇地看來看去，最後將目光落至五條悟臉上。正比的像素五條悟比小人五條悟五官看起來要更清晰、也更生動。
感受到少女的灼熱視線，五條悟看她一眼，又迅速別過去。
過了會兒。
他忽然：「悟。」
她微愣：「什麼？」
「名字。」五條悟聲音悶悶的。
神田詩織反應過來，眨眨眼，試探：「悟？」
五條悟頓了頓。
「……嗯。」
少年面頰泛起可疑的紅暈，頭頂冒出的愛心氣泡悄悄變得更大了一些。
感謝氣泡。
不然囂張DK的內心真的很難懂。
神田詩織歪頭打量他，內心正感嘆著，課間鈴卻忽然響了起來。
她只好遺憾作罷，乖乖坐正身體等待上課。
第21章
下午，神田詩織下了趟山，準備去新宿那兒買點日用品。
可還沒到超市，系統突然嘀嘀嘀地跳出一條通訊提示。
——是閨蜜找她救急打一款MMORPG的副本。
神田詩織只好先退出遊戲，然後登入了網遊端。
閨蜜跟其他隊友已經在副本門口等著她了。
這個副本是個六人小團本，在當時算是高難本之一，開荒時她死去活來幾十遍，如今已對BOSS的技能釋放機制爛熟於心，閉著眼都能開大掐斷BOSS的即死點名。
但也許是像素男友這款遊戲太上頭，她進本時沒找好狀態，腦子裡還飄浮著一長串需在超市購入的日用品清單，以至於大BOSS死亡騎士長嘯一聲開始點名時，她手一抖，不小心空了大。
糟糕。
死亡騎士長劍一橫，伴隨著他的怒吼，一道猩紅色的衝擊波便齊齊將玩家們攔腰截斷。
透心涼，心飛揚。
她反應過來，急忙在屍體讀秒的CD間隙中開麥，愧疚道：「我的我的，抱歉。」
再重新開本時，她精神就集中了不少，順利打完了關底BOSS。
副本開始播放通關動畫，神聖光輝自明淨蒼穹照耀下來，籠罩住了被黑暗纏繞的死亡騎士。
閨蜜一邊檢查戰利品，一邊問她要不要來一會的陣營戰。神田詩織搖頭拒絕，見她這幅殺氣騰騰的模樣，有些好奇：「怎麼這麼激動？」
閨蜜朝天比了個國際友好手勢，冷笑：「上次陣營戰那幫深淵孫子守我泉水。」
神田詩織懂了。
她想起夏油傑一週目給自己帶來的BE結局。
她玩過的那些大熱乙遊里也有一些病嬌系角色，路線裡被發過不少柴刀，其他遊戲中也打出過悲情結局。
如果這遊戲只是單純因為好感度過低而導致BE，雖然有點鬧心，但她也就乖乖讀檔認真走進度推HE了。
但是夏油傑還素質低嘲諷她。
這就很過分了，跟被人蹲泉水一樣火大。
通關動畫已經播放到末尾，被聖光淨化的黑暗騎士摘下頭盔，露出了那張金髮碧眼的英俊面龐。
神田詩織下線前回望一眼，覺得被無數迷妹稱作老公的關底BOSS好像長得也就這樣。
五條悟與莎緹拉的建模要比他精細上百倍呢。
-
回到像素男友。
神田詩織在新宿一家超市裡購入自己所需物品，回程路上卻碰見了一隻低級咒靈。
那隻低級咒靈長得很醜，肚子上裂開一張鮮紅巨大、長著森森利齒的嘴巴，正捉住一個小男孩的腳腕作勢要往嘴巴裡塞。
神田詩織見狀，把買的那一大堆東西塞進系統背包，直接召出兩條漆黑的影之手。
一條將小男孩解救出來，另一條則乾脆化為了比咒靈還要大的黑色大嘴，一口把它吞進了深不見底的影子中。
小男孩氣喘吁吁，神情驚疑不定，明顯是看到了咒靈。
像這類目擊事件的後續處理，一向由輔助監督負責。
她一面耐心安撫，一面給輔助監督打去電話。
等了約莫半個多小時，輔助監督才著急忙慌地趕來。
她把小男孩交給輔助監督，衣袖卻被小心拉了拉。
小男孩伸手進衣兜裡掏了掏，從自己的玩具手機上取下一個五色戰隊超人的手機鏈，眨著濕漉漉的眼，聲音怯生生的：
「送、送給姐姐。」
神田詩織沒忍住，使勁揉了一把小男孩的頭。
意外突發事件花費了點時間，天色已經很暗了。她想著深山老林裡高專那長長的階梯，不禁加快了腳步，卻在路過一家酒吧時又猛地頓住。
她眯了眯眼，緩緩回撤兩步，藉著拉麵店掩蓋自己的身形，又小心翼翼扒拉著牆角探出一點腦袋。
酒吧門口霓虹閃爍，燈紅酒綠，一片糜爛色彩。
一位身形健碩、肌肉勃發的男人正懶散倚靠在牆上，鋒利英俊的面孔微低，寬大手掌攏著火苗點煙。
繚繞朦朧的煙霧中，那一雙幽綠眼瞳像森林裡靜靜蟄伏的狼一般慵懶。
黑T恤，白大褲。
很眼熟的穿著。
頭頂的名字是[伏黑甚爾]。
哦豁。
這不是封了她外掛的那個術師殺手嗎？
冤家路窄，狹路相逢。
神田詩織調整了一下角度，只露出半雙眼睛，暗戳戳地躲在牆角觀察著他。
沒過多久，一個打扮時尚漂亮、渾身上下都是名牌的富婆走上前，柔軟白皙的手搭上男人結實有力的小臂，波浪長卷髮在身後垂落出撩撥的弧度。
伏黑甚爾低頭看去，富婆毫不怯場，反而衝他嬌媚一笑，從手包裡抽出幾張大額紙鈔，塗著朱紅甲油的手就這樣夾著紙鈔，暗示性地塞進了他敞得低低的衣領裡。
目睹全程的神田詩織：「！！」
她突然記起來，當時見到的狀態欄裡，伏黑甚爾還有另一個職業。
——小白臉。
現在是她想的那樣嗎？是那種交易沒錯吧？
剎那間靈光閃過。
神田詩織的腦海裡徐徐冒出一個念頭。
正在這時，伏黑甚爾突然抬臉。
幽綠眼瞳十分精準地找到她所在的方向，眼神銳利，唇角傷疤在閃爍的霓虹燈下顯得無比冰冷。
她心中一緊，匆匆轉過身，手忙腳亂掏出手機，裝作忙著通話的樣子，左顧右看地數起對面招牌上的筆畫來。
過了好一會兒。
那股被人注視著的涼意才緩緩褪去。
神田詩織抓緊時間在心底悄悄問系統，有沒有什麼能錄下視頻的方法。
短短的沉默後。
系統好像猜到了她想做什麼，慢吞吞拋出魚餌。
【玩家可以花費5探索點得到此段視頻。】
神田詩織：「……」
5探索點。
你怎麼不去搶。
她不服：「3點。」
系統不為所動：【4探索點。】
她：「……」
她差點一口氣沒順上來。
怎麼這年代連系統都會討價還價啊！
她現在擁有19點探索點，給出4點，那就是還剩15點。
她掰著指頭叭叭一通計算完畢，猶豫幾秒，還是咬牙忍著心痛，閉眼，顫巍巍給出了4探索點。
系統從她賬面上劃走4點點數。
旋即，叮咚一聲。
抽卡抽出的手機上就多了一段視頻。
她急忙走進拉麵店，找到角落裡最隱蔽的一張桌子，迫不及待地插上耳機準備驗貨。
播放。
女人青蔥指尖劃過紅唇，嬌聲：「今晚有空嗎？」
伏黑甚爾很冷靜：「給多少？」
紙鈔被塞進伏黑甚爾的領口：「三百萬，包夜，支票在包裡。」
……
聲音清楚、畫面高清，連兩人下榻酒店的名字都錄了進去。
不錯，很好。
不愧是系統出品，雖然很不捨，但也算值回票價了。
神田詩織一拍桌子，猛地起身，摩拳擦掌，面露興奮。
至於她要這段視頻幹什麼……
她冷笑一聲。
那當然是掃黃打非，人人有責了。
-
酒店套房內。
客戶說要先洗澡，伏黑甚爾聳聳肩，無所謂地坐在單人沙發上等她。
他對於出手大方的顧客一向很有耐心。
酒店的電視沒什麼好看的，伏黑甚爾隨意調到一部老電影，手裡捏著罐啤酒，身形懶散。
腦子裡卻劃過了酒吧對面見到的那位少女。
對於即不是客戶也不是任務目標的人，無論男女他都不會上心。之所以會注意到她，也不過是因為她身上顯而易見的詛咒氣息。
是被詛咒、還是被受肉？
伏黑甚爾沒興趣知道。只是出於術師殺手的本能，他對於周遭的一切風吹草動都很敏感，直至確定她對自己無法形成威脅後，他才略微放鬆了繃緊的肌肉。
嘩啦啦的水聲停止，富婆攏著濕淋淋的長髮、穿著寬鬆浴袍走了出來。
伏黑甚爾把喝完的啤酒罐隨手捏扁丟進垃圾桶裡，還不忘自己的職業操守：
「開始嗎？」
富婆紅唇微啟。
可還沒等她出聲，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鈴聲。
「你好，客房服務。」門外的人說。
富婆看一眼垃圾桶裡的啤酒罐，施施然走去開門。
沒想到站在門外的是一個戴著口罩的黑髮少女。
富婆一怔，很快，少女身後就衝出了兩個警察，三人立即不請自來地就擠開她進到了房間內。
警察環視一圈四周，目光落在伏黑甚爾身上，面色嚴肅：
「有人舉報你們涉黃。」
伏黑甚爾緩緩挑眉。
與此同時。
為防伏黑甚爾脫逃，神田詩織已經眼疾手快地從背包裡取出一個手銬，十分行雲流水地扣上了伏黑甚爾的手腕。
伏黑甚爾：「？」
很好，連舉報者都不用找了。
他盯著少女垂落下來的黑髮，涼涼扯唇。
第22章
神田詩織毫不畏懼地瞪視回去。
她給伏黑甚爾戴的可不是普通手銬，而是上週目在卡池裡抽到的SR級物品，［正義裁決鐐銬］。
【正義裁決鐐銬SR
介紹：絕不漏判任何一件壞事！
若眼前有違法亂紀的涉黃涉賭等現象，戴上本道具後即可讓TA活動不能，持續時間為48H。
一次性道具。
不可丟棄、可二轉。】
她就不信伏黑甚爾還能有力氣反擊。
可出乎意料的是，伏黑甚爾似乎並沒有想要掙扎的意思。他涼如湖水的目光靜靜從她暴露在外的眉眼劃過，豹子般精壯的身體反而漸漸放鬆下來，往後懶散倚靠上了沙發背。
男人倏忽掀唇，揚高聲音，懶懶晃了晃手中的鐐銬：「警察先生，情侶之間開房也要查嗎？」
還沒等警察說話，神田詩織反倒先冷笑一聲，自信且得意地從口袋中掏出了手機。
視頻，播放。
「今晚有空嗎？」
「給多少？」
「三百萬，包夜，支票在包裡。」
……
違法過程極其高清、畫面裡的兩人也極其眼熟。
神田詩織正義凜然：「人贓並獲，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伏黑甚爾：「……」
他眯了眯眼。
手機裡的視頻角度找得十分精準，兩個人的臉、聲音都拍得清清楚楚。可問題在於，如果是這種距離、這種角度，他不可能會完全沒有察覺。
伏黑甚爾掀眸看她，想了半天，也不記得自己的顧客群裡有她。
更何況一手交錢一手交人，他收錢在床上辦事的時候，那些富婆都說物超所值。
「小姐，你和我有仇？」他疑惑挑眉。
上週目的事，伏黑甚爾也不記得了。
神田詩織想了想，又是一聲冷笑，高貴叉腰：「我和你沒仇，但我看你這張臉太醜，覺得不爽。」
專業小白臉伏黑甚爾：「……」
他這張臉被許多富婆誇過野性難馴、富有成熟男人的費洛蒙，深受廣大顧客的喜愛，也是他吃飯的專業工具之一。
被人說醜……
這倒是罕見得要命。
伏黑甚爾盯著她的眼睛，好整以暇地扯扯唇角傷疤。
兩個警察早已摸清事情的來龍去脈，此刻一人去看著富婆，另一人則走到伏黑甚爾面前，一邊往下拉了拉帽檐，一邊口吻嚴肅：
「麻煩你跟我們回去一趟。」
神田詩織看他這麼老實，不禁疑惑地小聲咕噥：「奇怪，怎麼這麼順利。」
伏黑甚爾聽見了，但他懶得多做反應，只是無所謂地聳聳肩。
再怎麼說，他也不會愚昧到去幹公然襲警這種蠢事。
他是天與束縛，但不是真的透明人，還得在表世界接著往下混呢。
至於這種過家家用的玩具手銬。
他只需要微微使勁就能輕易破壞。
伏黑甚爾不屑勾唇，手腕輕輕一翻，正準備調整一個更舒服的角度時——
他發現自己拷在裡面的雙手忽然動不了了。
伏黑甚爾：「？」
他低頭。
銀色的手銬，毫無疑問是普通材質。
身邊傳來少女得意洋洋的聲音：「這副手銬是特製的。想活動？等48小時之後吧。」
伏黑甚爾：「……」
什麼東西？
他正眯著眸子仔細翻看手銬，警察卻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手按上他的肩就要把他從沙發上拽起來。
卻被伏黑甚爾輕輕投來一瞥。
那一瞥很涼，沒什麼過多的感情，似乎只是風輕雲淡的一個眼神，卻讓警察不由心下一驚，下意識地就撤回了手。
好在伏黑甚爾沉默一會，便悠哉悠哉地起身，自覺跟著警察往門外走。
偏偏，身後少女卻在這時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一拍腦殼，問：
「警察先生，我記得是不是還要罰款來著？」
伏黑甚爾：「？」
警察點頭：「當然。」
伏黑甚爾：「？？」
天與暴君不笑了。
一直平靜的幽綠眼瞳泛起波瀾，他扭頭，看見少女像打了大勝戰凱旋歸來一樣，眼睛彎成了漂亮的月牙，獨自一人笑得十分開心。
酒店暖黃的夜光燈打在她臉上，她好像也注意到了他的視線，眉梢微挑，乾脆從旁邊的桌上迅速抽出紙筆，在上面寫了大大的——
[活該]兩字。
哈。
天與暴君難得被人如此挑釁。
伏黑甚爾仔細記住她暴露在外的淺淡眉眼，在徹底離開房間前，涼涼勾唇。
-
神田詩織心情很好。
因為把伏黑甚爾送進了局子，系統甚至還給她發了成就點。
【達成[將天與暴君送進警察局]成就，探索點+3】
這好像是個很難的成就，所以一下就給了3點。
再加上臨行前，警察先生眼神含著對新生代的期許，對她鼓勵地誇讚道：
「感謝您對我們警方的支持與配合。」
神田詩織謙虛：「哪裡哪裡，這都是東京好市民應該做的。」
警察見她如此心懷正氣，不禁愈發欣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不錯，有志青年，繼續努力。」
【您被警方肯定，獲得了[正義的東京首都人民]成就，探索點+1】
4點探索點！
這不一下就都回來了嘛！
神田詩織登時笑得合不攏嘴。
她反複數著自己失而復得的點數，高高興興回到高專寢室，把買的日用品用影之手一樣一樣拿出來擺好。
最後一樣是一個漂亮的貓咪布偶。
蓬鬆漂亮的雪白毛髮，星辰大海似的蔚藍眼瞳，典型的貓咪微笑唇，一看就很好摸很柔軟。
她逛雜貨店時看見，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毫不猶豫地就出手購入。
神田詩織擺弄著玩偶，猶豫好久該把它放在哪裡，最後才決定它的最終位置。
——就是你了，床頭！
她操控著影之手，美滋滋地把玩偶放在枕頭上，然後貼心地給它蓋上小被子。
-
隔天，夜蛾給神田詩織派發了一個新任務，地點在北海道。
夏油傑與五條悟正好這會有空，加上她觀察期還沒過，夜蛾便讓他們一起陪同前往。
咒靈等級不高，只是一隻三級咒靈。神田詩織利落地將其捆了起來，無視咒靈的奮力掙扎，還不忘露出一個親切微笑，扭頭，十分體貼地問夏油傑：
「你吃還是我吃？」
夏油傑：「……」
他還是第一次需要思考這個問題。
寶可夢大師恍惚了一下，並沒有及時回答，但神田詩織也只是稍微走走過場假客氣這麼一兩下，不等夏油傑出聲，她就很自然地讓影子變成了一張巨盆大口，將咒靈一口生吞了下去。
用普通咒具祓除咒靈，與用吞噬的辦法祓除咒靈，兩者加的經驗值不一樣。
後者加的經驗值要稍微多一點。
神田詩織猜想，這可能與莎緹拉的術式有關——她還記得，莎緹拉的面板上對黑影的介紹是吞噬與侵蝕萬物的黑影。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堆著堆著就變成了富有營養的高蛋白質，她才不會放過任何一絲攢經驗的可能性呢。
而這個過程中，五條悟十分反常地一聲不吭，始終在那悠閒地揣著兜，低頭全神貫注地看手機。
直至解決完咒靈的分配問題，五條悟才終於從手機中分神抬頭，墨鏡鼻托滑落半截，藍瞳亮亮的。
「我們去滑雪吧！」他興致勃勃。
夏油傑：「？」
神田詩織一時沒反應過來，迷茫地囁嚅嘴唇，跟著復讀：「滑雪？」
「對啊。」
五條悟肯定地點點頭，而後才像意識到什麼似的，表情驚詫地看向面前的這兩人，不可置信：
「喂，你們不是吧？千里迢迢拖著行李箱來北海道，真打算幹完活兒就立馬乖乖回去啊？」
神田詩織：「……」
還真是。
不過五條悟拋出的提案也成功引起了她的興趣。
咒術高專開學時間比尋常學校早，這會兒北海道還處於下雪季，滑雪場也沒關閉，倒是正好合適。
她長這麼大還沒滑過雪呢。
沒過多久，她就雙手高舉愉快地附和起了五條悟。
夏油傑本身對滑雪可有可無，也不急著回高專，見兩個人都這麼起勁，他不想掃興，就跟著舉手同意。
於是三人朝滑雪場進發。
五條悟選的是一家溫泉滑雪場，山腳是與其配備的度假村。
五條悟懶得做訂民宿這點小事，兩手一攤就把事情拋給了神田詩織；而神田詩織患有糾結症，她在網頁上翻來覆去看了快半小時，一會比價格一會比環境，始終沒能下定決心，最後乾脆又雙手一拋，把事情拋給了夏油傑。
夏油傑：「……」
他一面無奈地開始看民宿，一面忍不住吐槽：「我是你們的媽媽嗎？」
神田詩織聞言立即機敏地豎起耳朵，左右張望：「男媽媽？男媽媽在哪兒？」
五條悟浮誇地捧腹大笑。
夏油傑：「……」
他面無表情吐出一口長氣。
行，指望這兩人有良心是他太天真了。
雪場逐漸近了。
今日天氣晴好，大片大片的雪白霜晶堆落在地上，像被細細碾碎的鹽一樣，在陽光下折射出一種迷人的光彩。
到達雪場的時候神田詩織才知道，除了自己之外，其他兩個人都或多或少地會滑一點。
但她沒有喪氣，反而有些快樂。
從零開始也有從零開始的成就感嘛。
穿戴好借來的護具，神田詩織笨拙地踩著雙板來到了雪道。她走姿很生澀，看起來像剛出生還掌握不好平衡的小鴨子一樣，搖搖晃晃、小心翼翼，滑雪杖四處亂蹬。
五條悟摸著下巴看了會兒，忽然感慨：「詩織，你好像薑餅人在滑雪喔。」
薑餅人詩織：「……」
她戴著滿身裝備艱難回頭，默默瞪了五條悟一眼。
五條悟不以為然，笑嘻嘻地一蹬雪板就滑了過來，然後將雪板切入雪面，以一個非常帥氣的姿態停在了她面前。
與雪地同樣白得晃人的銀亮額發垂落下來，少年依然戴著那幅有些滑稽的小圓墨鏡，不僅歪頭看她，戴著厚厚手套的手也跟著一伸。
隔著厚實冰涼的手套，他饒有興致地捏了捏她的臉頰。
她被冰得渾身一涼，手忙腳亂地想要轉身躲過五條悟的蹂/躪。
可惜處於雪地debuff中，她愣是一點沒能逃脫，跟被翻過肚皮的烏龜似的，被五條悟大魔王輕鬆制住。
有了第一下，很快就有第二下。
五條悟又不懂節制似的捏了第三下。
最終還是看不下去的夏油傑出聲制止：「悟，差不多一點。」
五條悟撇嘴：「男媽媽挑得時機真準。」
夏油傑：「……」
冷靜、克制。
他在心底勸說自己。
話雖這麼說，五條悟終歸還是戀戀不捨地把手收了回來，轉而捅了捅詩織的肩膀，笑得張揚肆意：
「欸，要不要好心的五條大人教你呀？」
神田詩織倔強揮開囂張貓貓的手：「別笑。說不定我成長迅速，馬上就超越你了。」
她一面說，一面努力昂起一顆小腦袋，非常自信且具有氣勢地往前一個大跨步——
然後腳一滑，當場劈了個叉。
她：「……」
身後傳來五條悟不加掩飾的張狂笑聲。
她面無表情地拂去自己身上雪晶，倔強爬起。
可惡，這什麼破雪地，居然還扒拉她！
第23章
神田詩織不信邪，自己一個人爬到另一邊的新手雪道，彎腰感受了一下冰涼雪面，然後小心翼翼地屈膝、顫顫巍巍地開滑。
奇怪的是，她明明是朝著正中央方向滑的，可一旦真的開始，她感覺自己腳就不怎麼受控了，一會外八一會內八；身體的控制權也逐漸喪失，變成了一個胡亂揮舞手臂的薑餅人。
她漸漸往五條悟的方向滑去。
「讓開！讓——開——！」
五條悟正低頭在重新戴手套，聞言愣了下，抬頭，看見一個熟悉的薑餅人身影正高速朝自己襲來。
他挑眉。
不僅沒躲，反而好整以暇地抬起一隻手，指節微屈，做出了蒼的手勢。
真是拿她沒辦法。
五條悟想。
好心的最強大帥哥也不是不可以拿蒼的吸引力稍微救一下她——
念頭戛然而止。
他看見少女似乎極力想要剎車，卻因為還沒熟悉雪地，整個人以一種十分扭曲的姿勢前撲，差點就要倒地；而與此同時，他手上的蒼也找好了目標。
唰地一下。
神田詩織就被吸了過來。
——以一種極其不雅觀的姿勢。
她已經丟開了滑雪杖，原本在半空胡亂揮舞的雙手因為找到了可以抓住的固定物，下意識地就緊緊扒在了他的胳膊上；而好巧不巧，她的臉也同樣貼上了他的脖頸。
少女飽滿柔軟的唇似有若無地擦過那截露出來的冷白皮膚。
五條悟：「……」
他霎時身體一僵。
說不好究竟是碰到還是沒碰到，吹過來的風是冷的，她貼上來的感覺也是冰冰涼涼的，像是放進冰奶茶裡剛撈上來的、軟糯糯的芋圓。
但她呼出的吐息卻是熱的，甚至有點太燙了，燙得他神經末梢好像都感應到了那種溫度。
而她好像還沒注意到現在姿勢的奇特，一副暈暈乎乎的模樣，還在睜著那雙濕漉漉的、甜絲絲的淺棕色眼睛看他。
像是一只誤入獵人陷阱的懵懂小動物。
五條悟喉結緩緩滾動了一下。
能對咒力進行原子級別細微操控的六眼卻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她的唇上，本能地去判定兩者之間細至毫釐的差距。
五條悟沉默許久。
久到神田詩織已經從緊張刺激的滑雪中回神，準備借力站穩慢慢鬆手的時候，他才突然炸毛。
從細軟的白髮開始，像被驚嚇到弓背的貓一樣，一點一點炸了開來。
他一下噔噔後退了好幾步，惹得還沒站穩的神田詩織一個不留神，啪嘰一聲，臉朝下栽進了雪面裡。
冰涼的霜晶頓時糊了她一臉。
少年被白髮掩蓋著的耳朵微紅，慣來從容肆意的俊臉上難得浮現幾縷不自在。
「你幹嘛。」五條悟說。
神田詩織：「……」
她還想問他呢。
怎麼還有人救到一半就撒手不管的啊！
她勉強把自己的臉從地裡拔出來，整張面孔早已變成了小雪人，眼睛輕輕一眨，掛在睫毛上的霜晶就撲簌簌地往下掉。
她胡亂抹了一把冰冰涼涼的臉，聲音悶悶地質問：「你才是，幹嘛突然放手。」
五條悟一噎，半天沒能憋出一句。
最強也有啞然到說不出話來的時候。
過了幾秒。
他走過來，蹲下身體，歪著漂亮的臉仔細看了看她，抿了抿唇，忽然抬起戴著厚厚手套的手掌，略顯笨拙地給她擦臉。
少女鼻尖被凍得泛紅，眉梢與眼尾還掛著一些細細的霜晶。五條悟這會兒倒是沒方才反應那麼大了，見她被冰冷的手套凍得一哆嗦，愣了一下，乾脆直接摘下了手套。
修長骨感的手指拂過她細細的眉、長長的睫毛，最後在她訝異目光的注視下，輕輕拍去她頭頂上沾著的雪。
五條悟打量了一下，這才大功告成似的拍了拍掌心，一本正經：
「詩織，恭喜你脫離雪人的身份，重新恢復成了薑餅人。」
【五條悟好感+5】
原本有點小動容的神田詩織：「……」
她皮笑肉不笑：「謝謝你啊。」
五條悟好像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反而順著她的話，像隻嬌貴的漂亮大貓一樣，矜持又愉悅地點了點頭。
大貓甩著尾巴，悄悄暗示：「詩織，老子滑雪超厲害的。」
所以如果她無論如何都要拜託自己的話，他這個強無敵的完美帥哥也不是不能耐心地教那麼一小下。
掩在墨鏡後的藍瞳期待地看著她。
但很可惜，隔著一副滑稽的小圓墨鏡，神田詩織壓根看不見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眸。
她只是覺得他在炫耀自己的滑雪實力，冷漠甩開他的手後，氣鼓鼓地從地上爬起來，尋摸到自己的滑雪杖，一瘸一拐地撐著地，搖搖晃晃往夏油傑的方向走去。
又不是只有五條悟一個人會滑雪。
他不肯教，她還可以找別人呀。
哼。
夏油傑離的地方不遠，在下坡。
神田詩織好不容易摸到靠近他的雪道，低頭比劃了一下自己與他之間的距離。
好像也就那麼短短的一小段。
就這麼一丁點間距，就算是她，應該也能成功滑到才對。
神田詩織看看這又瞧瞧那，反覆觀察測量了一會兒，突然又找回了失蹤的信心。
-
遠離兩個吵吵鬧鬧的同期，夏油傑體驗到了久違的清淨。
北海道還處於雪季，天氣寒冷，但夏油傑並不怎麼在意。
這個雪場裡人不是太多，也沒有咒靈，加上他自己滑得爽了，只覺得心情舒暢不少。
真難得。
悟的嘴巴裡原來也會冒出不錯的提議。
他正愉悅地彎唇笑著，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音色熟悉的尖叫：
「夏油傑——！讓開！」
夏油傑：「？」
他正打算回身看看情況，下一秒。
一個黑色身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上了他的大腿。
並且，衝勁不止。
她好像很急著想要抓住東西剎車，用力過猛之下，夏油傑只覺得屁股上什麼東西往下一滑，緊接著大腿一涼。
「……」
他緩緩低頭，看到了自己被扒下來的滑雪褲。
小眼睛劇烈地震。
少女似乎也傻住了。
她還抱著夏油傑的大腿沒放手，正以一個前列腺剎車的搞笑姿勢半趴在地上。
她呆滯地看看自己手上拽下來的滑雪褲，又愣愣抬臉，看著自己頭頂的、那個屬於夏油傑的屁股。
「……」
兩人面面相覷。
好在滑雪褲裡還套了一層緊身的速乾褲，但饒是這樣，氛圍也足夠令人窒息了。
還是追過來的五條悟率先打破這股死寂般的沉默。
五條悟一個瀟灑甩尾，雪板成功切入雪面，穩穩地停在了兩人面前。
他好像也被眼前的場景驚了一下，盯著夏油傑被緊身速乾褲包裹著的臀部，默了好一會兒，才爆發出一連串的驚天笑聲。
末了，還不忘海豹鼓掌，指指點點評價：「哈哈哈哈哈，傑，你屁股還挺圓挺翹的。」
圓、圓嗎？
雖然屁股就在頭頂，但因為都是放大的像素點，她其實對五條悟嘴裡的「圓翹」沒什麼概念，下意識地端詳了一會兒後，她才有些遲疑地跟著附和：
「好像是挺圓挺翹……的吧？」
夏油傑：「……」
謝謝，他一點也不想聽別人對自己的屁股進行點評。
夏油傑深吸一口氣，額角青筋直蹦。
身周驟然低下來的氣壓與壓迫感終於讓遲鈍的小動物打了個激靈。神田詩織敏銳地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味，她又把臉往上抬了幾分，視線正好與夏油傑那雙幽深的紫眸對上。
「……」
神田詩織脫口而出，「不翹不翹，一點也不翹。」
夏油傑的目光更陰沉了。
「……」哦，說錯了。
她從善如流改口，聲情並茂，「沒關係，我完全沒在意你的屁股。」
五條悟的笑聲更歡快了，甚至掏出了手機開始對著他們拍。
夏油傑面色鐵青。
【夏油傑好感-1】
她大驚失色。
等等，她好不容易提升的好感！
喀嚓亮起的閃光燈終於喚回了她失智的大腦，神田詩織匆匆忙忙從地上爬起，慌亂又貼心地把滑雪褲重新給夏油傑拉上，鄭重宣告：
「是這樣的，我完全沒看見你的屁股。」
夏油傑：「…………」
冷靜。
她腦子不好使，還是被他體術課上不小心摔傻的，他不能跟一個失智的人計較。
他要多體諒才行。
夏油傑一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勉強維持住理智。
五條悟生怕事態不夠亂，還在那不滿意地添油加柴：「怎麼就拉上去了，我還沒拍多少張呢。」
路人紛紛朝這裡投來異樣的目光。
夏油傑甚至聽見了隱約的竊竊私語。
他脫下手套，微笑著豎起瘦長中指，朝五條悟比了一個國際友好手勢，咬牙切齒：
「悟，我們來談談？」
五條悟絲毫不懼，勾唇嗤笑：「這裡又沒有空地，你想在哪兒談啊？傑。」
鑑於這裡沒有人能善後兩個問題兒童的拆遷，約架順勢推遲到了回高專後。
神田詩織惦念著夏油傑下跌的好感，一路有些沉默，終於還是忍不住，悄悄拉了一下夏油傑的滑雪服下擺，小聲問：
「你消氣了嗎？」
老實說，他生不生氣她並不在乎，但是他好感度下降就是個大問題了。
她覺得自己得採取些手段挽回才行。
夏油傑微怔，低頭看她。
她臉頰與鼻子都被凍得紅紅的，戴著手套的手小心翼翼拽著自己的衣服下擺，忐忑抿著唇，瑩潤白皙的小臉滿是擔憂之色。
她仰著臉，具有像焦糖一樣甜蜜色澤的眼瞳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
心裡的鬱氣忽然消了一大半。
夏油傑沉默良久，忽然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他抬手，揉了一把神田詩織的腦袋，露出與往常別無二致的溫和笑容來：
「沒關係，我沒有在生氣。」
神田詩織狐疑地看了看他。
因為夏油傑叛逃前後的性格反差太大，有時候她甚至會想，他是不是也被什麼詛咒受肉奪去了身體。
俗稱——
奪舍。
她晃晃腦袋，甩去那點奇奇怪怪的聯想，裝作將手伸進滑雪服口袋的模樣，實則從背包裡取了一顆糖。
她讓夏油傑伸出手，用厚厚的手套捧著，小心而笨拙地把那顆糖塞進夏油傑的掌心，輕聲：
「喏，變開心的魔法。」
——所以趕緊給她把好感度加上去。
神田詩織在心底悄悄叭叭。
有著甜蜜少女心包裝的硬糖滾落到了他掌心。
夏油傑低首，發現是桃子味的糖。
有那麼一瞬間，沒由來的，心口好像忽然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細白的雪反射著迷濛的光，耳邊的嘈雜人聲倏忽遠去。他覺得自己的思緒似乎在剎那間飄至不知名的遠方，那裡有白色閃爍的路燈，有掠過耳畔的溫熱晚風，也有只留下餘熱的青澀悸動。
此景此景，叫他突然產生一種奇特的、微妙的熟悉感。
夏油傑有些恍惚。
還是神田詩織往他眼前伸手揮了揮，才喚回他的神智。
他握緊那顆硬糖，笑了一下，喉嚨莫名有些乾澀：
「嗯，我現在很開心。」
【夏油傑好感+5】
……
事實證明，他當時就不該說那句話。
晚飯後，夏油傑坐在民宿的馬桶上，面無表情地想。
現在就是很想把那句「我很開心」當場撤回。
短短一個小時，這已經是他第四次坐在馬桶上了。
要問為什麼，理由也很簡單。
五條悟想喝牛奶，鬧騰著要與他猜拳打賭，賭輸了的人要去度假村的小賣部裡替對方買飲料。
夏油傑被吵得不行，只好同意。
不幸的是，他輸了，五條悟贏了。
結果這一幕被路過的神田詩織撞見，也許是出自於眾目睽睽扒他褲子的內疚，她自告奮勇地要幫忙跑腿。
跑腿很順利，她買回了兩瓶牛奶，一人一瓶。
但之後才發現，給夏油傑的那瓶是過期了的。
而他已經全部喝了下去。
所以，他才會像現在這樣，成為一個止不住的噴射戰士，坐在馬桶上寸步都離不得。
咕嚕嚕。
胃裡又是一陣翻騰。
夏油傑面色青一陣白一陣，痛苦彎腰，直至過去好一陣，才稍稍得以喘口氣。
他扭頭，想要扯一張紙，卻發現沒有紙巾了。
行。
壞事成雙。
這間民宿沒有直接通往前台的呼叫鈴，他臉色扭曲地摸出手機，給五條悟發消息。
【夏油傑】：送紙。
【夏油傑】：沒紙了。
發完消息，他耐心等了一會兒。
貼了磨砂紙的窗戶忽然被篤篤敲響。
「？」
夏油傑轉頭，看見模糊的磨砂貼紙外，隱隱約約探出了半個腦袋。
窗戶被啪嗒啪嗒地撬動，少女乾淨甜蜜的嗓音也跟著響了起來：
「聽說你沒紙了？開窗，我給你送紙。」
夏油傑：「？？」
第24章
啪嗒一聲。
手機摔在了地上。
夏油傑大腦當場宕機。
他屁股涼嗖嗖的, 瞳孔劇烈地震，表情驚疑不定, 眼見窗戶即將被撬開，他慌忙放出一隻形似章魚的小咒靈，使勁兒把著窗不鬆。
哐哐。
神田詩織翹窗的聲音。
哐哐。
小章魚拿觸手把著窗，堅決捍衛主人貞潔的聲音。
哪怕面對特級咒靈也游刃有餘的最強從未如此狼狽過，夏油傑試圖制止她的翹窗行為：「你別撬了，我可以叫咒靈出來拿。」
探出窗口的半個影子歪了歪頭。
很快，哐哐的聲音就停止了。
夏油傑鬆了口氣，又後知後覺地窘迫起來：「怎麼是你？我明明是給悟……」
神田詩織答得很快：「他泡溫泉去了，手機落在遊戲房, 正好被我看見。」
夏油傑一瞬有些無語。
該說不說, 想靠兄弟的時候偏偏他就靠不住。
他從虛空裡招出另一隻咒靈，讓神田詩織暫時遠離。
等確定看不見她的身影後, 小小的咒靈悄悄打開一點窗戶的縫隙, 呲溜一聲鑽了出去，又呲溜一聲鑽了回來。
它手上抱著兩大筒捲紙。
解決燃眉之急, 夏油傑讓咒靈重新合攏窗, 有些尷尬：「謝謝。」
神田詩織：「不客氣。」
這次, 她的影子沒有隔著磨砂貼出現。但聲音也並不遙遠, 似乎就是隔著一面牆在與他交談。
少女輕咳一聲：「牛奶過期的事, 我不是故意的。」
雖然看見夏油傑如今這副噴射戰士的樣子她確實是有些暗爽啦, 但要說是不是故意的……
那還真不是。
她買東西一向沒有看保質期的習慣，去小賣部的時候也是，隨手就拿了兩瓶牛奶, 她也沒想到自己這麼倒霉，裡面有一瓶是已經過期的。
更沒想到的是, 夏油傑比她還要倒霉，一次就中標了。
夏油傑捏了捏眉心，苦笑：「嗯，我知道……能一會等我出來，換個地方再說嗎？」
他在廁所裡腹瀉不止，她在廁所外淡定搭話。
這一幕有些過於震撼了。
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會懷疑人生。
神田詩織卻將這誤以為是趕人信號。
她想起滑雪場裡夏油傑好感度下降的提示，忽然有些擔心。
畢竟自己是造成他腹瀉的罪魁禍首，他不會記恨上她，又降好感度吧？
神田詩織琢磨了一下，覺得很有可能。
她嚴肅著小臉回望了一眼窗戶，想了想，決定為挽回好感度做點什麼。
夏油傑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麼呢？
——捲紙，已經成功送到了。
還有的話……
就是止瀉藥了吧？
村裡有藥店嗎？
她記得來的時候似乎有看見。
……
不對，等等。
神田詩織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她包裡不是有治癒藥劑嗎？
這個能不能治腹瀉啊？
她不確定，默默喚了一聲系統詢問，系統很快就給了她肯定答覆，並貼心地給了建議用量。
這種過期食品導致的腹瀉屬於很簡單的病症，所需用量也很少。神田詩織回到自己房間，拿出民宿配備的杯子，取出治癒藥劑，小心斜過長管，往杯子裡倒出一點。
鮮紅色的液體沿著杯壁緩緩流下，在底部淌出一絲淺淺的泊。
她倒完看了一眼，想了想，覺得效果太好反而會惹人懷疑，於是又打開礦泉水瓶，開始往裡面噸噸噸兌水。
半個杯子的水下去，殷紅液體被逐漸稀釋成淡淡的粉色。神田詩織端詳一會兒，自覺很滿意。
在送藥前，她又打開了抽卡頁面。
之前來到溫泉度假村時，系統提示她【首次發現地圖[北海道溫泉度假村]，探索點+1】。
算上原有的19點，正正好好湊夠20點，可以來一發深入靈魂的抽卡了。
反正現在同化率也才30，不急著攢點數。
【你抽出了[半成品雞蛋粥N]】
【你抽出了[一袋鹽N]】
……
【你抽出了[DokiDoki香水SR]】
【你抽出了[閃亮登場漫才花的種子R]】
【DokiDoki香水SR
介紹：24H內讓TA對你DokiDoki，時刻心跳不已∼說不定，連夢裡也是……？
對方的好感提升與主動邀約概率up。
一次性道具。
不可丟棄、不可二轉】
【閃亮登場漫才花的種子R
介紹：奇妙花種系列（2/3）
顧名思義，種下後你會得到一株能說會道十分會講漫才的花。
可丟棄、可二轉】
哦哦！這個香水！
神田詩織眼睛一亮，覺得這個道具正絕妙地符合她此刻的需求。
還有這個奇妙花種系列……
她好像上週目也抽到過一次？
她想了想，打開背包界面仔細翻了翻，果然在圖標裡看到了特別標註的花種。
【嘎吱嘎吱咬人花的種子R
介紹：奇妙花種系列（1/3）
顧名思義，種下後你會得到一株熱愛咬人屁股的咬人花。
可丟棄、可二轉】
好像很新奇的樣子。
回去後倒是可以趁夜蛾校長不注意，偷偷摸摸混在高專花圃裡種下去。
神田詩織想著，毫無對破壞校園環境的內疚之情。她打完自己心裡的小算盤，取出新鮮出爐的香水，往自己手腕與頸間噴了兩下。
空氣裡瀰漫開一股清清淡淡的花香。
她奮力抽動鼻子嗅了嗅，覺得好像與普通香水也沒什麼差別，甚至比一般的前調要更淡一點。
不過系統出品，從來不會騙人。
她也沒太在意，拿著杯子就出了房門，臨到夏油傑房間前，她看見新登記入住的客人提著行李箱，風塵僕僕地朝這個方向走來。
北海道的雪季總是很漫長，白天還陽光晴朗，晚上又突然下了雪。那些客人們的帽頂落了一層薄雪，臉頰也被凍得通紅，一副很冷的模樣。
她側身給對方讓了讓路，正要接著往前走，忽然腳步一頓。
對哦。
藥店在外面，她如今這副臉頰紅潤、飽受暖氣浸潤的模樣，怎麼看都很奇怪吧？
神田詩織陷入了沉思。
她目光緩緩投向了庭院裡的積雪。
要不……偽裝一下？
-
借助新入手的兩大筒捲紙，夏油傑終於能將自己清理乾淨、成功脫離馬桶。
他挽起袖子仔仔細細洗完手，看見鏡子裡自己略顯蒼白的神色。
面對特級咒靈時連眉毛也不挑一下的少年，此刻居然被折騰得有些精神萎靡、表情頹喪。
他抬起濕漉漉的手揉了揉眉心，反覆勸自己將剛才一幕遺忘。
太社死了，他根本不願回憶。
夏油傑雙手撐在洗面台兩側，閉眼沉默良久，才終於勉強收拾好情緒，推開浴室門。
然後他啪地一聲，又立即面無表情地合上了門。
抵在門後的小臂用力到青筋暴起，正有些控制不住地顫抖著。有那麼一瞬間，夏油傑懷疑自己是不是眼睛被蒙了層豬油。
不然——
不然怎麼會看見她正坐在自己房間裡邊嗦果汁邊看電視啊？！
夏油傑無法理解。
小眼睛生平以來第一次睜得這麼大。
他終於開始懷疑人生。
平復了好一會兒，他才重新將門拉開。
正看著電影的少女聽見動靜，抽空分神抬眸，朝他揮手打了聲招呼，然後滿懷關切地問——
「你拉完啦？」
夏油傑：「……」
世界末日還有多久才到？
他突然有點累了。
他冷靜地想著，同時不忘問：「我門關著，你怎麼進來的？」
因為五條悟沒事就熱愛竄門，他確實有給過五條悟一張房卡，但他不記得自己也有給過她房卡。
說到底，他也不可能隨便給一個異性自己的房卡。
神田詩織眨眨眼，表情看著很無辜：「你門關著，可是你窗沒關呀，開了一條縫呢。」
她說著，抬手指了一個方向。
夏油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原本只有細細一條縫的窗戶，此刻已經變成了全敞開式，正呼呼地往裡灌著冷風。
夏油傑：「……」
行。
他不知道自己該從哪裡開始給她講比較好，站在原地沉默了足足有一分多鐘，少年才吐出一口氣，斟酌著同她道：
「詩織，你畢竟是個女孩子。雖然你在異性認知這方面可能比較薄弱，但沒事的話，還是不要——」
「不是沒事。」神田詩織打斷他道，「我有事找你。」
夏油傑一愣。
他早就注意到她換上了羽絨服——羽絨服外套上還沾著薄薄一層霜晶，她垂落的長髮也偶爾可見那點點霜白，小臉凍得泛著脆弱的紅絲。
窗外正在飄雪。
她好像剛從外面回來。
夏油傑想著，卻見她下了地，拿起個杯子啪嗒啪嗒走到自己面前，舉起。
「止瀉藥，我都沖好了，你直接喝就行。」
杯子裡淺粉色的液體輕輕盪漾著，晃出一汪漂亮的光澤。
他聽見她強調：「我跑了好多地方，問了好多人才買到的，他們都說這藥效果很好。」
少女說著，一邊扒開他的手，一邊把杯子強行塞進了他的掌心。
乍一碰到，她皮膚上冰冷濕潤的觸感刺激得夏油傑打了個顫。
好涼。
她的手很軟，整個掌骨很小，肉卻勻稱，感覺像碰到了一團軟噗噗的棉花。
但是棉花很涼，是一團剛剛從雪裡撿回來的棉花。
大晚上的，在雪天裡跑這麼久的話，應該比他感受到的要更冷吧？
夏油傑拿目光描摹著她凍紅的面頰，無意識地想著。
她好像沒意識到自己在不停地吸鼻子，仍然睜著那雙長得甜甜的眼睛，用可憐又懵懂的目光專注地盯著他。
他忽然嗅見了一股非常淺淡的花香。
不濃稠，清清淡淡的一縷，輕易埋入血脈，勾著一點沸騰的血液，叫他莫名有些口乾舌燥。
心跳好像有一點加快。
夏油傑忽覺她的視線有些過燙，略顯不自然地別開眼。
可下一秒，他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睜大了。
神田詩織見他這副模樣，以為他還在記恨自己害他拉肚子，於是騰出一隻手，把他的那張臉重新掰了回來。
她的好感度可絕對不能降。
她這樣想著，卻在看到夏油傑的面容時愣了愣。
「哇，傑。」她看著他睜大的眼睛，感嘆，「你的眼睛現在看起來沒以前那麼小了欸。」
夏油傑：「……」
溫度突然就冷卻下來了。
他默了默，伸手接過她又再次舉到自己眼皮底下的杯子，仰頭，喉結滾動，將止瀉藥一飲而盡。
民宿鋪著地毯，柔軟保暖，兩人乾脆席地坐下。
過了沒幾分鐘。
他很快就感受到了藥效。
原本隱隱還在翻騰的肚子漸漸平息了一點，夏油傑登時好受了不少。
這個藥好像確實很管用。
夏油傑心道。
神田詩織始終著觀察他的面色，看他表情好轉不少，就湊過去問：「怎麼樣，起效了嗎？」
夏油傑點頭，心情複雜：「謝謝。」
神田詩織擺手。
又過了會兒，天色更暗了。
夏油傑看了眼床頭櫃上的電子鐘，正想著該如何婉轉開口讓她回去時，卻聽神田詩織忽然開口：
「你換上了啊，我送的香水。」
出於好奇，她送之前自己也稍微噴了一下聞了聞。
是雪松夾雜著龍涎香的味道。
她從夏油傑身上聞到了這種氣味。
神田詩織只是無心的隨口一言，落入夏油傑耳裡，卻像是一記猝不及防的直擊球。
連自己都未察覺的隱秘心思突然被戳穿，連著之前止息的心動一起，聲勢浩大地再次捲土重來。
少年嗆了一下，臉悄悄紅了一點。
半晌。
他低低的：「……嗯。」
【夏油傑好感+7】
神田詩織聽見系統提示，精神登時振奮起來。
哦豁，她把好感度救回來了！
趁這個機會，還有沒有什麼能加好感的方法呢？
她絞盡腦汁思索著，眼神不經意間落到了夏油傑精壯的小腹上。
……
對哦。
他剛剛拉這麼多次，一定把晚飯都拉乾淨了吧？
現在肚子空空如也，一定很需要吃的！
神田詩織覺得自己悟了。
她猛地從地上起身，動作之大，把還在深沉低頭的夏油傑都嚇了一跳。
他困惑抬臉，就見少女一臉「我有個好點子」的表情，笑容燦爛地對他說：
「既然你不拉了，是時候給你胃裡來點東西了。」
夏油傑：「？」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她已經旋風般衝出了房間。
-
神田詩織問老闆娘借了一會兒廚房。
她翻了一下背包，找到才抽出的半成品雞蛋粥，哐哐就往鍋裡倒。
像這種工業化半成品的預料理包，一般都不會難吃到哪裡去。她也不需要再額外調味，只需要用鍋子加熱一下就行。
但好像還少了點什麼。
她歪頭打量著鍋裡正在咕嘟咕嘟加熱的粥，皺眉想了想，恍然大悟。
什麼呀，原來是缺了蔥啊！
煮雞蛋粥怎麼能不加蔥呢？
廚房裡正好有一小撮蔥。她跟老闆娘說了一下，拿了兩根看起來最新鮮最水靈的，然後熟練地切碎。
而這一幕正好被夏油傑看到。
他看著少女伏低肩膀切菜的背影，不禁一怔。
她腦迴路清奇，時不時地就會抽那麼兩下風。夏油傑知道她是要給自己搞吃的，但實在放心不下，在房間裡坐了一會兒，還是遵從本心追了出來。
他怕自己梅開二度，再次坐到馬桶上當個一整夜的噴射戰士。
沒想到……
她居然真的在認認真真給他做吃的。
少女的背影被燈光拉得單薄而瘦長。夏油傑目光掃過她纖細瘦弱的肩膀，落至她手下熟練而迅速的動作上。
一時間，廚房裡只有嗒嗒的切菜聲在流淌。
半晌，夏油傑沉默地收回視線。
-
半成品的粥很快就沸騰著煮好了。
神田詩織撒上切好的蔥花，拿碗盛好，給夏油傑送了過去。
等到他房門前，她剛按下鈴，門就很快被打開了。
夏油傑已經扯下了髮圈，半長黑髮柔順地披散下來。他穿著件黑色毛衣，側身替她擋住房門，自額際垂落的碎髮下，俊逸眉眼看上去比剛才要溫柔許多。
「進來吧。」
連聲音也很溫和。
神田詩織端著碗勺進去，將粥放在桌上。夏油傑關好門跟在後面，低頭，看見了碗裡熱氣騰騰的雞蛋粥。
表層還灑著碧綠的蔥花，一看就引人食指大動。
神田詩織賣力介紹：「因為你剛剛腹瀉嘛，所以這是——」
夏油傑打斷她，眉眼愈發親切：「嗯，我知道，是你親手煮的。」
啊？
神田詩織一愣。
她想了想，雖然是半成品的粥，雖然她只是加熱了一下，雖然她只切了一點蔥花……
但鍋子她碰了，菜刀她碰了，怎麼就不能算是親手煮粥呢？
於是她理直氣壯地挺直胸脯，毫不臉紅地震聲道：
「沒錯，就是我煮的。」
夏油傑心情很好地彎起唇角。
他順勢拉開兩把椅子，自己挑了一把坐下，對面的則留給了神田詩織。
接著，他拿起勺子，淺淺舀了一口，遞到唇邊吹涼嘗了嘗，夸道：
「很好吃，比市面上賣得也不遜色。」
啊這。
因為就是工業化流水線的半成品雞蛋粥嘛。
神田詩織眼神心虛地飄忽了一瞬。
好在夏油傑精神集中在粥上，完全沒有發現。
她乾脆趴在了桌面上，盯著他一口一口喝粥，笑眯眯的：「好吃你就多吃點。」
最好好感度也快快增長。
她在心底悄悄補充。
夏油傑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
他垂著眼沒看她，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看會電視吧，剛剛我看的那部□□教父片還挺好看的。」
神田詩織隨口：「電視哪有你好看。」
夏油傑不說話了。
因為他忽然又嗆了一下。
這次嗆得有點厲害，他掩著嘴彎腰，劇烈咳嗽了幾聲後才勉強平復下去。
神田詩織沒想到他反應會這麼大，愣了一會兒，在他四處尋找紙巾時急忙遞出兩張。
夏油傑接過擦了兩下嘴，低低：「……謝謝。」
講完這句，他又不說話了，只是這回視線沒躲，而是順著她看過來的目光，十分坦然地回望了過去。
他低頭，視線從上而下，看見少女籠在重重光影下的那張溫柔面孔。
她長睫輕輕顫著，瑩潤白皙的面龐蒙了一層柔和的茸光。在這個角度下，她褪去了往日裡的隨性與大膽，看起來尤其無害。
白色毛衣的衣領很高，毛茸茸的遮住了她半個下頜。她安安靜靜趴在桌面上，睜著甜甜的、濕漉漉的眼看過來，整個人看起來像隻一手就能揣兜裡的小動物，非常的……
惹人愛憐。
從她身上聞見的花香似乎更重了。
勾得他喉結隱忍地滾了一下，聲音有點沙、也有點啞。
「你回去後，有空嗎？」他問。
見她似乎有所不解，夏油傑微垂著狐狸眼，慢條斯理補充，「最近有一部新上映的好萊塢電影，如果你正好也感興趣的話，我們可以一起。」
神田詩織愣了一下，緊接著心裡一陣狂喜。
來了來了！主動邀約！
不愧是SR級物品！
怎麼說這也是攻略角色主動提出的約會，事件圓滿完成的話，應該能加不少好感度吧？
她心裡算盤打得飛起，因為可預見的好感度回報，唇角也不禁綻放出一個淺淺的梨渦，重重點頭應聲：
「當然！」
夏油傑跟著彎眸笑了一下，笑容清淺溫柔。
【夏油傑好感+10】
接下來的氛圍也很好。
夏油傑喝完粥，兩人隨便聊了幾句話，神田詩織就告辭回房去了。
……
她走後不久。
房門滴地一聲，被刷卡打開。
熟悉的白毛身影抱怨著擠身進來，手裡正提著個遊戲機：「怎麼給你跟詩織發消息都不回啊，一個人待在房間真的很無聊欸。」
夏油傑還沒忘記五條悟在緊急時刻去泡溫泉的事。
他眯了眯眼，忽然：「悟，我要睡了。」
報復貓咪的最好辦法，就是無視他的鬧騰。
果然，五條悟瞪著眼，變得不大高興：「搞什麼，你從來沒這麼早睡過吧。來玩遊戲啦傑。」
夏油傑冷漠拒絕：「我要睡了。」
他想了想，又說，「把滑雪場的照片刪掉。」
五條悟斜著他。
突然，他翻了個白眼，欠扁地拖長了調：「才不要——等你遊戲贏了老子再說吧。」
夏油傑：「……」
拳頭硬了。
五條悟正想找個地方放遊戲機，藍眼睛四下一轉，就看見桌上那碗只留了個底兒的粥。
他詫異挑眉：「傑，你哪來的粥？」
夏油傑正使勁克制著自己揍人的衝動，聞言頭也不回，沒好氣道：「詩織做的。」
想到少女在廚房辛勤勞作的背影，他口吻不禁軟化下來，心情也好轉了一點，「還挺好吃的。」
「……」
五條悟不說話了。
他面色古怪地看一眼桌面上的碗，再看一眼夏油傑，語氣也很詭異：
「她幹嘛要給你做粥啊。」
頓了頓，他又貓貓不爽，「老子怎麼沒有。」
夏油傑：「？」
他一言難盡地瞥了瞥摯友，反問：「你也倒霉腹瀉了？」
五條悟一噎。
自覺沒理的白毛拉著一張臉，隨手抽出張椅子坐了下來，有些負氣地咋舌。
-
深夜。
房間裡亮著夜光燈。
神田詩織把放在背包裡帶來的貓咪玩偶拿出來，又仔細掖平了被角，正抱著玩偶準備美美入睡時——
窗戶忽然被重重敲響了。
她：「？」
隱隱約約，五條悟的聲音飄了過來：「詩織……喂——詩織，起床幹活了！」
她：「？？」
起床、什麼起床？
幹活、什麼幹活？
她不是才剛躺下嗎？
她抱著貓咪玩偶猶猶豫豫地下了地，拉開窗簾一看，果然，五條悟就站在外面。
少年單手插著兜，姿態看上去悠閒帥氣。外面正飄著細雪，也許是因為雪勢較小，他沒有開無下限，細白的霜晶灑落下來，落了少年一頭雪色。
五條悟伸手指了指窗鎖：「幹活了，有咒靈。」
神田詩織震驚到失色。
啪嗒一聲。
她手一鬆，手裡的貓咪玩偶就掉了下來。
……
咒靈事發地是在度假村後山的一個山洞裡。
跟著五條悟出發時，神田詩織還有些憂鬱：「悟，我一定要去嗎？」
以五條悟的實力，就算面對的是特級咒靈，他也照樣能輕輕鬆鬆就把它們的頭擰下來當球踢。
神田詩織不是很想在深夜裡當五條悟的腿部掛件。
五條悟輕輕眯了眯眼，露出一點驚訝的表情，故意語氣誇張地控訴道：
「不會吧，你不會想著把工作全推給好心的大帥哥同期，自己則在溫暖柔軟的被窩裡睡大覺吧？」
像一隻明知道會被責罵、還故意拿尾巴把杯子掃下桌面的壞心貓貓。
神田詩織：「……」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
但因為他態度太囂張了，所以很想糊他一臉雪。
她趁五條悟背對著自己，一面從附近的欄杆上偷偷摸摸地薅雪搓著雪球，一面左右張望了下，發現直至他們快要離開度假村了，也沒看見夏油傑的身影。
「傑呢？」她不解。
五條悟背影一僵。
過了會兒。
五條悟：「傑都腹瀉了，你還不肯放過他嗎？嗚哇——詩織真是一個好狠心的女人。」
她：「……」
仔細一想，好像也是哦。
她心虛地拿手背碰了碰鼻尖，眼見五條悟還是背對著她，完全沒有要轉身的意思，心道是個好機會。
她把手裡雪球壓實，眯著一隻眼，瞄準五條悟的後腦勺，發射。
然而五條悟卻像早有所料似的，微一側頭，輕輕鬆鬆就躲了過去。
他轉過臉，伸出一根食指搖了搖，面露得意：「你忘了嗎？我有六眼。」
嘁。
可惡的外掛。
她撇撇嘴，小跑幾步跟上五條悟。
……
等到了山洞前，神田詩織才發現五條悟說的咒靈，它——
不是一隻普通的咒靈。
它是一隻特級咒靈。
哪怕只是站在山洞外，都能感受它源源不斷外洩的咒力波動。
當然，如果只是特級咒靈，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還有五條悟在。
再不濟，她打不過還可以讀檔。
讓她遲疑的是，山洞裡好像很黑。
基於小時候那些令人不愉快的記憶，她很怕黑。
五條悟見她遲遲不肯進山洞，懶洋洋挑眉：「怕了？」
神田詩織沉默地看他一眼，沒說話。
她深吸一口氣，在心裡告訴自己，這只是個遊戲。
而且時隔這麼多年，她也想克服自己怕黑的壞毛病。
好像只要這樣，她就真的戰勝了那些不愉快的過往。
總之。
先試試吧。
她不停給自己打氣，在五條悟的注視下，十分勇敢地——
伸手拽住了他的羽絨服衣袖。
五條悟：「？」
他低頭，墨鏡滑落一截，藍眸盯著她緊張兮兮拉著自己衣袖的小手，神情有些難辨。
神田詩織見他沉默不語，手上用的力更加大了，滿足你的吃肉要求就來扣群裙四兒2二巫酒一4戚把羽絨服衣袖都揪出一片細細的褶皺。
「我、我有點怕黑。」她吞了口口水，露出了可憐巴巴的委屈表情。
五條悟身體一僵。
他看了看她，難得沒有像往常一樣開嘲諷，而是輕咳一聲，大掌悄悄抬上來，猶豫一瞬，還是找到了她腕骨的部分，圈住。
少女的手腕與看上去一樣細，他只是隨便這麼一握，就輕易將其圈了進去。因為在冬夜裡行走，摸上去還有些冰涼。
五條悟突然想起她嘴唇擦過自己脖頸的觸感，也是這麼冰冰涼涼。
耳根不爭氣地紅了一些，他嘴上生硬：「欸，那你要跟好老子。」
神田詩織點頭。
她也清楚，如果是像剛才，由她去拉五條悟的話，他就沒辦法開無下限；但反過來，無下限卻不影響他自己接觸別人。
五條悟雖然性格糟糕，但偶爾也會照顧人嘛。
她不禁有點小感動。
兩人進了山洞。
神田詩織一隻手被五條悟握著，一隻手拿著從背包裡翻出來的手電筒，用僅有的一點光源去照亮眼前黑暗的山洞。
奇怪的是，兩人走了一段距離，還是不見特級咒靈的蹤跡。
五條悟不以為意地聳肩：「大約是躲起來了吧？特級咒靈雖然弱雞，但也算是有了點智商，知道趨利避害。」
「不過，它肯定就在這個山洞裡沒錯。」五條悟說。
山洞裡的咒力波動也清楚說明了這一點。
神田詩織雖然清楚，但雙腿卻有些不由自主地僵硬。
她沒想到明明只是個遊戲，自己卻還是抑制不了心理上的恐懼。
越往深處，就越黑暗，連手電筒的光源也幫不上什麼忙了。
她咬著牙，身體抑制不了地輕輕打著顫，面色蒼白得嚇人，嘴唇也沒有一點血色。
五條悟看她遲遲不回話，低頭去看，不禁一怔。
哪怕身處黑暗，也阻絕不了多少六眼的視野。
他很輕易地就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五條悟皺起眉，一隻手按住她的肩膀，彎腰仔細查看：「你怎麼了？」
神田詩織抬起那雙蒙著水氣、顯得霧蒙蒙的眼睛，顫巍巍地指了指自己打著擺的腿，欲哭無淚：
「太黑了，腿、我腿軟。」
她其實也不是生下來就怕黑。
在被養父母領養以前，她的記憶裡就只有親生父母暴躁不已、又聲嘶力竭的怒罵，以及小小房間裡那純然的黑暗。
每逢兩人吵架時，她總是會被關進房間裡。
房間裡的燈早就壞了，可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他們好像都沒有要修的意思。她睜眼是黑暗，閉眼是黑暗，這裡毫無疑問是只剩她一人的荒島，但又不總是寂靜的。
隔著一扇門板，那些汙濁不堪的汙言穢語卻依然清晰可聞。撂桌子的聲音、摔盤子的聲音，雖然看不到，卻什麼都聽得清。
所以她不喜歡黑暗。
關得久了，她就開始怕黑。
五條悟看她狀態實在反常，好像只要她再眨一眨眼，那些水汪汪的珠子就會一顆一顆地從她眼裡掉下來，難得有些無措地抿了抿唇。
他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只是黑了一點兒她就會怕成這樣，但也不妨礙他低下白色腦袋，笨拙而彆扭地抬起手給她擦眼淚。
五條大少爺生平第一次做這種事，難免有些笨手笨腳。擦了沒一會兒，他就聽見神田詩織虛弱的聲音。
「雖然很感謝你的好意，但你還是別擦了。」
她說，「怪疼的。」
雖然沒有痛覺，但他的手實在太涼，凍得她有些瑟縮。
五條悟：「……」
他停手，看見她眼角已經被自己擦得一片通紅。
大貓沉默兩秒，忽然俯身提溜起了她。
神田詩織只覺得自己鼻尖掠過一陣熟悉的微甜香氣，緊跟著就視野一晃，變成了平行於地面的景象。
手電筒在地上亂晃，她手足無措地掙扎了兩下，才發現自己是被五條悟夾在了胳膊底下帶走。
她滿臉問號：「悟？」
五條悟聲音悶悶的：「你不是腿軟走不動嗎？」
啊。
原來是這樣。
神田詩織不動了，選擇當個安靜乖巧的行李。
沒過一會兒。
五條悟又說：「……抱歉。」
他的聲音比先前還要低，別彆扭扭講完這句後，他等了等，卻沒能等來她的回應，於是又狐疑地低了低頭。
他看見她正閉眼捂嘴，一副快要魂歸西天的模樣。
五條悟霎時有些鬱悶：「喂，你這是什麼反應——」
神田詩織無比虛弱地打斷他：「悟，我真的很感謝你沒有把我丟下，但是……」
她忍了忍，沒忍住，表情幾番變化與掙扎，愈發痛苦，「很抱歉，再這麼顛簸下去，我馬上就要吐了。」
「yue——」
五條悟：「……」
五條悟：「？？」
第25章
神田詩織覺得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很狼狽。
好在她最終還是堅強地忍住了。
她淺淺那麼乾嘔了兩聲, 感覺喉嚨裡那股強烈的嘔吐欲望消退了一點，可五條悟卻好像被她嚇到了。
少年背脊肉眼可見的變得僵硬起來, 細軟蓬鬆的白髮似乎也炸開了一些。
他停住腳步，表情看上去鬱悶又煩躁。
原地站了一會兒後，他狠狠胡亂揉了一把自己的白髮，小聲咕噥著，好像不太情願的樣子：
「真拿你沒辦法。」
這麼說著，他小心把她放了下來，然後乾脆背對著她蹲下了身體，寬闊有力的背脊抻出一道漂亮的曲線。
神田詩織勉強在地上站穩，睜著無神的雙眼盯著看了三四秒, 才恍惚意識過來, 五條悟這是要背她的意思。
她不禁捂住嘴巴，深受感動地又yue了兩聲：「悟, 你真是個……嘔——好人……嘔。」
五條悟：「……」
五條悟：「你還是先別說話了, 聽著怪火大的。」
神田詩織做了個縫嘴的表情，點頭閉麥。
她其實並不怪五條悟。
雖然是五條悟把她從被窩裡攛掇起來的, 但真正作出決定, 明知懼黑還選擇進入山洞的, 是她自己。
做了決定就要承擔後果, 她不是連這點都不懂的三歲小孩。
五條悟解開了無下限, 所以她往上爬的很順利。兩隻胳膊屈著, 雙手乖巧地搭在五條悟肩膀上，雙腿也跟著往前探過少年腰身，但不知為何, 比起剛才，他身體好像還要僵硬上不少, 白髮也炸開一片。
神田詩織拍拍五條悟的肩膀，示意她已經趴好了。
但五條悟卻沒有立即反應。
直至神田詩織都覺得有點疑惑了，他才慢吞吞地抬起大掌，扣上她的大腿。
他用的力道很輕，好像托住了，又好像沒托住，虛幻的不踏實感讓她心下惴惴，難免擔心他一個沒托穩，自己就當場摔了下來。
她不由愈發貼近五條悟，虛弱地同他咬耳朵商量：「你能不能托穩一點？」
五條悟沒說話。
只是用的力道忽然大了，骨節分明的大掌下壓，扣住她大腿的十指逐漸收緊。
在她看不清的黑暗中，少年耳根沒出息地紅成了一片。
……
那隻特級咒靈果然棲息在山洞的最深處。
雖然是特級，但對於五條悟來說，它好像跟砧板上的雜魚、路邊隨處可見的垃圾沒什麼兩樣。
因為還需要托著她，五條悟只能騰出一隻手來對付咒靈，可饒是這樣也簡單得過了頭。
他先是利用蒼的吸引力把咒靈控住提溜了起來，緊接著又是一發蒼轟出，咒靈登時就被蒼藍色的咒力淹沒，甚至還沒來得及做出一些無用的掙扎，整隻咒靈化為了飄散的黑煙。
隨著咒靈消失，啪嗒一聲。
它身體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
五條悟眯了眯眼。
神田詩織正呸呸吐掉頭頂砸下來的泥灰，卻聽五條悟忽然興奮道：「嘿，詩織，我們中大獎了。」
「？」
她剛剛打出一個問號，就被五條悟催促著拿影之手把東西撿過來。
等出了山洞拎過來一看，她才發現，原來咒靈掉落的是一根暗紅色的手指。
手指有著風乾後的跡象，渾身充滿了不詳的詛咒氣息，看上去就像屍蠟一樣。
乍一看清，神田詩織立即嫌棄地操控影之手把它拎遠了。
反而是五條悟興致勃勃地湊了過去，六眼仔仔細細掃過手指的每一寸。
「這就是兩面宿儺的手指啊……」
白毛DK端詳完畢，撇嘴，「好像也就這樣嘛。」
「回去丟給那幫爛橘子處理好了。」
五條悟很快就失去了對手指的興趣，倒是神田詩織，在忍過最初的噁心勁兒後，逐漸對它起了好奇心。
詛咒之王兩面宿儺，在遊戲設定裡是千年前的強者，一共四隻手二十根手指。高專保管了其中的六根，而就是這六根，因為至今也無法毀壞，所以只能以封印的形式持續保存下來。
她拎過來看了看，面色頓時變得有些古怪。
詛咒之王竟然還挺時髦，指甲是夜店風的純黑色。
她正想著，卻見影之手忽然不受控制地湧動起來。
陰影像撲上沙灘的海潮一般，迅速吞沒了那根暗紅色的手指。
她懵住了。
與此同時，系統提示卻開始啪啪啪地跳了出來。
【首次發現詛咒之王「兩面宿儺」的手指，探索點+5。】
【「莎緹拉」吞噬了手指上遺留的咒力。】
【你的等級上升至lv51。】
【「莎緹拉」等級恢復至lv95。】
【支線任務［咒術師之光］進度提升至（142/300）】
啊？
莎緹拉原來連這也能吃？？
她正睜大眼驚訝著，就見黑影又重新把手指吐了出來。
還是剛才那副醜陋噁心的外表，但上面籠罩著的不詳氣息，以及內裡深藏的咒力卻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
她登時更懵了。
這手指是什麼葡萄嗎？怎麼吃了肉還帶吐皮的啊？
她正在內心瘋狂吐槽，察覺到動靜的五條悟也回過頭來看了一眼。
擁有六眼的他自然一下就發現了手指的變化。
五條悟微微低頭，墨鏡順勢滑落一截，露出後面那雙冰透的蒼藍眼眸。
他看著那根十分噁心扭曲的手指，好像比她還要驚訝：「嗚哇，詩織，你怎麼什麼都吃啊？」
兩人面面相覷。
神田詩織覺得很無辜。
明明吃的不是她，是莎緹拉。
不過，老實說……
她沒想到兩面宿儺的手指這麼補，確實有爽到。
以後要不要嘗試著集郵看看呢？
神田詩織覺得這個方案很有可行性。
……
因為剛出山洞，她腿還是發軟得厲害，走路跟團棉花似的搖搖晃晃，立不安穩，五條悟就乾脆直接背著她往回走。
夜空還在飛著細雪，飄飄灑灑地落在白茫茫的大地上。
五條悟托得很穩，他走路一向沒個正行，但此刻卻走得又慢又紮實；因為久經鍛鍊，背脊既寬闊又富有一股叫人安心的力量感。
神田詩織嘴裡含著蘋果糖，仰頭看著天空，忽然語氣嚴肅：「悟。」
五條悟：「幹嘛。」
「我重嗎？」
五條悟想了想，誠實回答：「還好吧，比剛才那隻咒靈輕多了。」
「……」怎麼會有人拿人類跟咒靈比的啊！
神田詩織不說話了。
場面靜默了一會兒。
五條悟沒忍住：「詩織，你怎麼不說話了？」
神田詩織有些無語。
考慮到五條悟好心把她背出了山洞，並且即將還要送她回民宿，她默默吞下了滑到喉嚨的那句實話，幽幽道：「因為累了。」
直男五條悟哦了一聲，完全沒察覺她此刻複雜的內心。
又過了半分鐘。
耐不住寂寞的五條悟開始鬧騰：「但是不說話真的很無聊欸。我想想，趁傑不在，我們來說他的壞話吧！」
「……他真的會揍你哦。」
她嘆了口氣，想了想，問：「悟，你知道銀河鐵道夜嗎？」
她很喜歡這本童話裡描寫的星空，浪漫而奇幻。
但今夜雲層厚重，無光無星，連一點星星也看不見。
她有點遺憾。
該說不說，其實像素星空也挺好看的。
五條悟隨口應道：「哦。是那個什麼，喬邦尼與康貝瑞拉的故事吧？」
神田詩織點點頭。
「我很喜歡這個故事，小時候養父母就經常給我講睡前童話哄睡……悟呢？」
五條悟發覺到她用的是養父母一詞，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被她後面那句反問引走。
五條悟回憶了一下，輕描淡寫：「在練習控制咒力。」
就算是百年一遇的六眼，也不是生下來就什麼都會。
神田詩織聽見了，欲言又止。
「不開心的話就隨便揪一隻咒靈暴揍，或者找接賞金的那些雜魚麻煩。」
五條悟說完，側目看了一眼神田詩織，發現少女的表情漸漸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他：「……」
他：「你這什麼怪表情？」
「欸？啊、嗯……沒什麼，雪不小心進眼睛裡了。」神田詩織默默低頭，調整表情的同時，腦子裡已經補完了一場大戲。
她還記得，五條悟的官方設定裡顯示，他從小就被暗網用高額賞金懸賞。
再加上他剛剛說的這些話……
他的童年一定過得很不愉快吧？
或許就是因為不愉快的童年，才造成了他現在這副糟糕的性格也說不定。
感同身受的她不禁對五條悟起了慈愛之心。
她憐愛地摸了摸五條悟細軟的頭髮，引得後者困惑一瞥。
「沒關係，悟，你是更喜歡醜小鴨的故事呢，還是糖果屋的？」
五條悟大為不解：「什麼啊？」
「睡前故事啊。」她說得理所當然，神情十分包容，「不用感到寂寞，我來給你講。」
五條悟：「？」
他皺眉：「什麼寂寞？我沒感到寂寞啊？」
神田詩織看他的眼神更慈愛了：「好的，那就講糖果屋吧。」
五條悟：「……」
他感到莫名其妙，但很快，他就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
最強DK咬牙強調：「老子一點也不寂寞。」
神田詩織溫柔親切地點頭：「好的。從前有一位樵夫……」
「老子不想聽。」
「可是我想講。」
五條悟難得這麼挫敗。
好像只要一對上她，所有的事情都會脫離掌控。
他只好齜著牙低聲威脅，像隻煩躁甩著蓬鬆大尾巴、在不停弓背哈氣的貓咪：
「我真的會丟下你喔。」
終於，背上的人不說話了。
半晌。
一雙胳膊突然伸了過來，輕輕環住了他的脖頸。
與此同時，他聽見身後悶悶的、顯得有些委屈意味的：「悟。」
五條悟身形一滯。
他突然有些口乾，也有些耳熱。為了掩飾身上這些奇怪的反應，他故意兇巴巴道：
「幹、幹嘛啦。」
話音剛落地。
她忽然攤開掌心，趁著他張嘴，眼疾手快的就把剝好的糖丟進了他嘴巴裡。
尖銳的犬齒抵住硬糖，舌尖似乎舔到了什麼柔軟的東西。五條悟一怔，茫然了幾秒，才意識到那是她的手指。
他呆滯住了。
身後少女戳了戳他的肩膀，帶著計謀得逞的喜悅：「交易。現在你不可以隨便就把我丟下啦。」
神田詩織覺得這個強買強賣很完美。
用一顆香草糖換一個強壯的勞動力，她血賺。
她正美滋滋想著，系統卻突然冒出了一條提示。
【叮，精力值已歸零。】
【將強制為您斷電進入昏睡狀態】
啊？
等等——
她登時眼前一黑，頭一歪，就進入了睡夢之中。
……
細細小小的呼嚕聲把五條悟從失神中喚了回來。
他側過臉，就見她把下巴擱在自己肩膀上，闔著眼，長睫輕輕顫著，鬢髮有些凌亂，面容卻恬靜而安寧，睡得十分香甜。
五條悟突然有些氣悶。
他磨了磨牙，故意大聲：「喂，我說——」
剩下的尾音戛然而止。
因為她倏地抽動了一下鼻尖，像是嗅到什麼好聞味道似的，糊裡糊塗地吧唧了兩下嘴巴，閉著眼，一邊瞌睡著，一邊探頭探腦地湊了上來。
冰涼柔軟的唇擦過他的面頰，她迷迷瞪瞪地低低咕噥著什麼「香草蛋糕」，整個人像只喜歡舔人的熱情小狗一樣，胡亂對著他啃咬一氣。
直至她輕輕咬在了他的唇上。
甜絲絲的蘋果氣息寸寸落入他的呼吸。
天空還在飄雪，他看見細小的雪沾染上她近在咫尺的睫毛，點點晶花眨眼變成了霜白的珍珠。
五條悟直接宕機。
手上的勁兒也不由鬆掉了。
少女身體一歪，啪嘰一聲跌落在厚厚的積雪中。
半晌。
墨鏡摔落在地面，五條悟不可思議地瞪大了冰透的藍眼睛，面色潮紅，呼吸急促。
……
不知名的一角。
系統盡職地播報著提示：
【五條悟好感+11】
第26章
雪還在下著, 深夜的風帶著深深的涼意，拂過兩人的面頰。
一分鐘過去了。
三分鐘過去了。
五條悟突然回神。
他低頭看向摔倒在雪地中的少女。
積雪很厚, 沒對她造成什麼傷害。她仰躺在地面，仍是對發生的一切渾然不覺的模樣，紅唇微張，呼吸均勻悠長，臉上露著安心的笑容。
五條悟：「……」
嘖，之前怎麼沒發現她這麼能睡？
他不由更加氣悶。
少年抿緊了唇角，徑自蹲下身，撥開她臉上沾到的霜晶。
有著冰冷色調的六眼眨也不眨，裡面的情緒漸漸沉澱下來, 一錯不錯地盯著她看。
像貓在捕獵前的專注眼神。
半晌。
他才負氣地輕哼一聲, 彎腰，重新把她抱了起來。
……
神田詩織的房卡就在她的外套口袋裡, 很好找。
五條悟把她抱到床上時, 她還是一副睡得不省人事的模樣。
他扯過堆在床腳的被子，隨手給她蓋了上去。正準備轉身離開時, 餘光卻瞥見少女咕噥地抱著鬆軟的被子蹭了蹭, 然後一個翻滾——
被子就掉了下去。
五條悟：「……」
他不得不耐著性子又幫她把被子蓋了上去。
神田詩織又是一個蹬腳。
梅開二度, 被子再次滑在了地上。
五條悟眯起了眼。
他歪頭打量著她, 忽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五條悟把被子拿起來展平, 又俯身故意推著她在被子上滾了兩三圈。
很快, 神田詩織就變成了一個動彈不得的大型蠶寶寶。
搞定。
五條悟漂亮至極的臉上顯出一抹驕傲的笑。少年藍眼睛隨處一轉，很快就鎖定了被她落在地上的白色貓咪玩偶。
毛髮蓬鬆，眼睛也是晴朗的蔚藍色。
他想了想, 彎腰拾起玩偶放在她枕頭旁，然後歪頭打量了一下。
不錯。
五條悟十分滿意地拍了拍掌, 轉身回屋。
臨走前，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忽然嗅到了一股十分淺淡的花香。
……
也許是因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五條悟夢見了回來的那片雪地。
但是這次，神田詩織沒有睡著。
她睜著淺棕色的眼，眸底亮晶晶的，雙手環抱著他的脖子，散發著好聞氣味的身體也大膽地貼了過來，用那兩瓣香甜柔軟的唇輕輕在他耳畔說：
「悟，我可不可以親親你呀？」
五條悟霎時宕機。
很快，他冷玉般的臉上又染了點紅。
「哈？等、你到底在想——」他揚高音量，不可思議，然而話音還沒落地，少女就湊近臉親了上來。
目光相撞，他看見她狡黠地眨著眼，眸底全是突襲得逞的喜悅。
五條悟覺得自己應該推開她。
但他的身體好像與理智相左，很自然地就接受了這個帶著甜甜蘋果味道的吻，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把她放了下來，伸手環上了她的腰。
一切事物的發展好像都脫了韁。
一吻結束，少女面色緋紅，唇瓣染著濕漉漉的水澤，不知從哪兒變出來一張婚姻屆，伸手遞給了他。
她面含期待：「悟，你會答應的，對嗎？」
在此之前，五條悟從未想過自己將來的人生伴侶。
那離他太遙遠，也太模糊。
但此時此刻，看著她羞澀的面孔，模糊不清的概念似乎有了實體，他竟鬼使神差地收下了那張婚姻屆。
少女的視線太過滾燙，他不禁偏過臉，面紅耳赤、別彆扭扭：「嘖，這、這種事，起碼要等到畢業後吧？」
「……咳。話說、你想要什麼樣的婚禮？」
……
夢境一轉，最終舉辦的是傳統日式婚禮。
她身披紋飾精美的打褂，一身純潔的白無垢，笑意盈盈地款款朝他走來。
她伸出纖細嫩白的手指，眼眸滿是期盼，紅唇微啟：「——」
……
五條悟沒能聽清。
因為他哐當一聲，猛地從床上跌落了下來。
頂著一頭凌亂的白髮，五條悟抱著枕頭坐在地上，面色通紅、表情像是活見了鬼。
-
時間來到八點。
五條悟在房內冷靜了一會兒，還是沒能成功冷靜下來。
剛才夢裡面全是粉紅泡泡，搞得他腦子也有點被那些莫名其妙的降智泡泡塞滿，變得輕飄飄的。
他決定去找夏油傑打兩盤遊戲緩衝一下心情。
拿著夏油傑給的房卡，五條悟連聲招呼都沒打，就大搖大擺地閃身進了摯友房間。
但他沒看見夏油傑。
反而是浴室內傳來了嘩嘩的水聲。
五條悟納悶地找了個沙發坐下，等了一會兒，看見從浴室裡出現的夏油傑。
五條悟打量他兩眼，發現他並不像是沐浴過熱水的模樣，詫異挑眉：
「傑，你大冬天早上洗冷水澡？腦子出問題了？」
五條悟不請自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夏油傑並不怎麼驚詫。
只是這個問題……
他隨手套了件浴袍，正拿毛巾擦拭著濕髮，聞言，一張俊秀面龐表情肉眼可見地僵了僵。
他冷不丁抬手，把手裡的毛巾精準往五條悟臉上一砸，面無表情：「我樂意。」
五條悟滿臉嫌棄地將毛巾一把扯下。
夏油傑沒搭理他，徑自強作鎮定地彎身，從浴室抽屜櫃裡找到配備的吹風機，打開。
嗡嗡的響聲將一切掩蓋，也遮住了半長黑髮下微紅的耳根。
只有夏油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昨晚做了個有點曖昧的夢。
作為一個身心健康的男子高中生，夏油傑雖然沒有實操經驗，但至少具有一些相應的基礎理論知識——他與五條悟還會就內容熱情的教學小視頻分享感想，互相安利。
所以，青春期做一些曖昧的夢也無可厚非。
書上也說，這是十分正常的生理反應。
放在往常，夏油傑也不會那麼在意，醒來就忘得差不多了。
但這個夢要命的是……
裡面的女主角，是他腦袋瓜不太行的——
同期。
在夢裡，兩人是已經交往的情侶身份。
所以，情侶之間做一些該做的事……
也很正常吧？
夏日黃昏微沉，她乖乖被他擁在懷裡，放鬆地坐在他腿上看電視。
夏油傑目光由上至下、不動聲色地輕輕掃過。
輕薄的夏季制服下，是一雙被黑色過膝襪勾勒出誘惑肉感的大腿。
襪口繃得緊，微微溢出一點白皙的腿肉，純黑的透氣布料隱約可見模糊的肉色。
夕陽餘暉落在兩人身上，映出彼此曖昧交纏的影子。
空氣逐漸變得悶熱，夏油傑感到口乾舌燥，小腹本能地痙攣了一下，帶著某種灼熱的、火燎般的意味，逐漸緊繃。
他抱著她的手臂不由收緊了幾分。
她好像察覺到了。
少女抬臉，用那雙甜蜜漂亮的眼睛看他。
昏黃餘暉落入她眼裡，氤氳出霧蒙蒙的光彩。
她笑了一下。
帶著彼此心知肚明的瞭然。
柔軟而馨香的身體輕輕下壓，嫩白小手按上他的胸肌，潮濕滾燙的吐息傾吐在耳畔。
他喉結難耐地滾動，看見那張嬌艷紅潤的唇就在眼前晃動。
有些掙扎、有些猶豫。
但也只是一瞬。
他最終還是眼神微黯地朝她傾身壓去。
……
早上醒來時，身體的反應很誠實，誠實得已經沒法看了。
夏油傑自己一個人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狼狽起身去沖澡。
……
好在五條悟是個缺心眼的，並沒有細思。
夏油傑不禁悄悄鬆了口氣。
他對著鏡子吹頭，看見自己臉上沉思的神色。
他承認，自己是對她有點在意。
夏油傑早先也察覺到了這份在意，但他並未過多深思。
因為只要是正常人，在經歷了這些事之後，他覺得應該都會對她清奇的腦迴路感到在意才對。
很合乎常理。
……直至昨天之前，他還是這麼認為的。
夏油傑深深吐出一口氣。
頭髮已經吹得半乾，他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看了一會兒，然後面無表情地俯身，打開水龍頭，掬起一捧冷水使勁撲向自己的面龐。
水珠順著深邃眉眼滑落。
夏油傑痛心疾首地閉眼，回想起過去種種，恨不得打自己一頓好徹底清醒。
她身上好像有股失智的魅力。
他在心底告誡自己：
冷靜。
夏油傑。
她腦子有問題。
你也不想變得要和她一起去看腦科吧？
-
天光大亮。
神田詩織醒來時，發現不僅精力恢復到了滿值，系統也同步提示她：
【五條悟好感+10】
【夏油傑好感+10】
？
怎麼又莫名其妙自己升好感了？
神田詩織懵了懵，最終還是忍不住呼喚起了系統。
系統很快回應了她。
【是因為[DokiDoki香水SR]的效果。】
這香水原來這麼有效嗎？
神田詩織瞪大了眼，有點可惜它只是個一次性道具。
但凡它能多次使用，她一定每天都把自己噴的變成一瓶人形自走香水瓶。
她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習慣性地準備伸個懶腰。
……
沒伸成功。
她：「？」
她低頭一看，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雙手雙腳都被束縛著，不知被誰捆成了個動彈不得的蠶寶寶。
枕頭旁躺著白毛藍眼的貓咪玩偶。
她呆滯了一會，腦海裡掠過昨晚的一幕幕。
她當時因為精力值歸零，導致被系統強制進入了睡眠狀態。而至於之後發生的事情，她其實也不太清楚。
那會兒沒有選擇下線，所以遊戲進程應該還在繼續往後推。
看來是五條悟把她背回來的。
而且還把貓咪玩偶替她撿起來了。
神田詩織費勁地扒拉著被褥想要擺脫，有點小感動的同時，決定原諒他這齣幼稚的小小惡作劇。
畢竟她是一個溫柔大方又善良的女人。
好不容易把自己從被褥中解救出來，她剛剛下地趿拉著拖鞋，就聽系統再次盡職盡責地播報道：
【檢測到五條悟好感已達70，符合分辨率進化需求。】
【已為您將分辨率進化至「虛擬現實」】
眼前又是一片掉落的炫目星點。
很快，閃閃發亮的星點褪去，世界再度煥然一新。
被陽光浸染的家具、踩著的毛茸茸的地毯、映照出反光的玻璃杯……
一切都與現實一模一樣，每一處的建模都精細到不可思議。
神田詩織看著看著，不禁驚嘆地張大了嘴巴。
她忽然想起一週目結局裡看到的兩個DK。
她只記得他們的建模極其精緻好看，但因為見到的時間太短，所以已經有些記不太清了。導致現在只要一想到五條悟跟夏油傑這兩個，腦海裡冒出的都是他們的像素臉……
哦不。
夏油傑的可能是像素屁股。
她想著，忽然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見他們的衝動。
……
來到餐廳。
穿過來往的人群，神田詩織沒並沒有怎麼費神，幾乎一眼就發現了長相出類拔萃的兩個DK。
過於優越的身高讓他們在人群裡也顯得尤其鶴立雞群。
兩個DK也同時看到了她。
三個人對上視線，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忽然DK們極其同步地扭過了頭，偏開了與她的對視。
氣氛突然有些尷尬。
五條悟彆扭地等了一會兒，見對面沒動靜，沒忍住，又默默轉回了臉。
卻看見神田詩織正雙手舉著手機，很努力地對準他們的臉在拍照。
五條悟：「？」
五條悟：「你又在搞什麼？」
這下連夏油傑也扭回了頭。
神田詩織正擺弄著手機裡的相冊，敏銳地從他們堪比明星的長相中感受到了源源不斷的商機。
搞個什麼限定睡衣版、運動少年版放網上賣賣，應該也有不少人會買吧？
這可是正宗的青春美少年欸？
她突然發覺自己也有相當不錯的經商頭腦，不免興沖沖：
「在想這些照片能賣多少錢。」
五條悟：「？」
夏油傑：「？」
第27章
最終還是被夏油傑委婉制止了這種行為。
三個人分別拿了些食物, 在餐廳落座吃飯。
夏油傑的面色看上去比昨天好了不少，似乎也恢復了精神。神田詩織看了看他, 關切道：「你不拉了吧？」
夏油傑正準備把味噌湯送入嘴裡，聞言動作一僵。
腦子裡自然而然地冒出了他當噴射戰士的竄稀畫面，夏油傑突然沒了吃飯的欲望，手腕抖了又抖，還是默默放下了勺子：
「嗯，不拉了，謝謝你。」他虛假地微笑。
神田詩織完全沒有察覺。
既然腹瀉已經完美解決，那夏油傑應該就不會降好感度了吧？
她終於徹底放下心來，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又轉向一旁沉默的大貓, 真情實感：
「悟，昨天謝謝你送我回來。」
五條悟戳太陽蛋的手一頓。
他抬眼, 墨鏡後的雙眸掃過少女臉上明亮的笑容, 又忽然像被燙到一般垂下霜白長睫，聲音彆扭：
「哦。」
夏油傑聽著身邊兩人的交談, 微微眯眼。
他狀似不經意地打斷：「你們昨晚去做什麼了嗎？」
神田詩織耐心解釋：「消滅咒靈, 因為你身體不舒服, 所以悟就沒有叫你。」
消滅咒靈？
夏油傑不動聲色地半掀起狐狸眼, 看向五條悟。
他可沒忘記在自己被當眾扒褲、乃至痛苦腹瀉時, 隔那使勁拍照、放聲嘲笑的是誰。
熱愛作妖的貓咪突然靜悄悄, 這本身就很反常。
夏油傑牽唇，涼涼戳穿：「悟，我可不記得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貼心了。」
五條悟撇嘴：「那是傑戴著有色眼鏡看老子的錯吧。話說, 那種事怎樣都好啦。」
白髮少年揚起線條凌厲的下巴，有些矜持地輕咳一聲, 「比起這個，詩織，你難道沒有別的話要說了嗎？」
別的？
別的什麼？
神田詩織面露疑惑。
恰逢餐廳大電視裡的偶像劇正播到一半。
傾盆大雨中，女主角崩潰地捶打著男主角堅實的胸口，淚眼盈盈地質問：
「你為什麼要突然親我！」
男主角一頭短髮被暴雨淋得濕透，大掌緊緊扣住女主角的腰肢，臉上帶著幡然醒悟的悔恨，撕心裂肺：
「那是因為我喜歡你啊！我不可能親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吧！」
嘖，什麼沒營養的狗血爛片子。
五條悟想著，耳朵卻輕輕豎了起來。
雖然她昨晚好像睡得很死，但萬一呢？
萬一還留著點印象呢？
大貓悄悄翹起尾巴，低著俊臉，眼露期待地看著她。
神田詩織感到很莫名。
她困惑地思索了一番，最終在五條悟略帶緊張的視線中，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少女笑眯眯地打了個響指，得意：「那顆香草糖是不是很好吃呀？是我非常喜歡的牌子哦！」
五條悟：「……」
五條悟：「呵。」
白毛DK的臉唰地陰沉了下來。
-
回東京的飛機是在晚上。
度假村裡有一家很有名的泡芙店，玩了一個白天后趁著還有時間，三個人就朝這家網紅店進發。
他們出發得晚，等到了才發現，那邊已經有很多遊客在排隊了。
等輪到他們時，限定口味的毛豆生奶油與芝士芋泥都只各自剩下了一個。
夏油傑本身對甜品就可有可無，他很自然地就放棄了自己的那一份，隨手要了個普通香草口味的。
等待間隙，又接到了父母的電話，夏油傑不得不暫時離開去一旁通話。
他離開沒兩秒，泡芙就做好了。
五條悟要的是毛豆生奶油口味，神田詩織要的是芝士芋泥。
酥鬆柔軟的外皮包裹著滿滿的厚芋泥，一口下去醇香又滿足。神田詩織愜意地眯起眼睛，高高興興地與身邊的五條悟分享感想：
「悟，這家店的泡芙很不錯欸。」
五條悟背著身體，沒什麼起伏地嗯了一聲，只給她留下一個蓬鬆柔軟的白色後腦勺。
明顯是在生氣。
從吃完早飯開始就一直這副模樣，如果他有尾巴的話，神田詩織懷疑自己都能看見極力下壓、來回掃地的尾巴。
她迷茫地撓了撓自己的腦殼，也沒弄明白自己是哪裡又惹到他了。
她伸手，戳了戳五條悟的背脊，嘗試搭話：「悟？」
五條悟不悅：「幹嘛啦。」
「要不要試試我的泡芙？」她拋出橄欖枝。
五條悟這才慢慢轉過臉來。
薄唇緊抿，漂亮的臉上還是有些陰雲。但因為那張臉實在太過好看，即便是陰著臉色，也依然有種叫人移不開眼的魔力。
墨鏡後的六眼淡淡瞥過她泛著柔軟笑容的臉頰，不易察覺地輕微一頓。
靠一個泡芙就想哄好他，也太看輕他了吧？
五條悟默了默，忽然哼了一聲，彎腰，低下那個蓬鬆的白色腦袋，然後猛地張大嘴，嗷嗚一聲就吞掉了她的大半泡芙。
雖然只是一口。
但是堪比血盆大口的一口。
一個不注意，手上的泡芙就只剩了個皮兒。
神田詩織：「？」
她瞳孔劇烈地震。
她只是客氣客氣讓他嘗個味道，怎麼有人直接連餡兒都吞了的啊？！
五條悟竭力壓著上揚的唇角，故作深沉地點評：「馬馬虎虎吧。」
神田詩織：「……」
她緩緩抬頭，盯著五條悟那張好看到人神共憤的臉，不太高興地皺起了鼻子。
她告訴自己，五條悟的童年很悲慘，他還特地背她回了民宿。她要有同理心，要包容、要慈愛。
可她到底沒忍住心底那點小小的報復心。
趁著五條悟不注意，她偷偷摸摸往手上薅了點雪，然後扯了扯他的衣袖。
「悟，你能不能低一下頭？我有話和你說。」
被簡簡單單就哄好的大貓看她一眼，見少女神情期盼，眼眸晶亮，不禁呼吸一滯。
像是聯想到某種可能性，他臉頰悄悄泛起一絲薄紅，別彆扭扭地垂下腦袋。
緊接著，冰涼的掌心忽然貼了上來，帶著刺骨的冷意，凍得他輕輕打了個哆嗦。
五條悟：「？」
他低眸，看著她手上殘留的雪，又看看她計謀得逞的欣喜表情，沉默兩秒。
「哈，你是什麼三歲的幼稚鬼嗎？」
五條悟說著，輕輕磨了磨牙，轉身搓出一個更大的雪球，提溜起她後脖的衣領就要往裡面塞。
神田詩織奮力扭動身軀掙扎。
兩人追打成一團，雪球紛飛。
打電話回來的夏油傑看到這一幕：「……」
他嘆口氣，無奈地揉了揉眉心，無情吐槽：「你們是什麼三歲的幼稚鬼嗎？」
-
經過長途飛機，三人順利回到了高專。
剛歇了一天，因為有緊急任務，夏油傑與五條悟又被叫了出去。
電影約會也不得不推遲到夏油傑回來後。
而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神田詩織抗著鋤頭躡手躡腳摸出宿舍，打著手電筒挖開花圃的泥土，將兩枚奇妙花種系列種了下去。
重新把泥土埋好，她覺得自己此刻的心情簡直就像是等待豐收的農夫一樣，懷著滿滿的期待。
……
種下花的第二日。
下課後。
家入硝子約她去銀座逛街。
兩人先是在美甲店逛了一圈，她又陪著硝子進理髮店修了修頭髮，最後在某個奶茶店排隊買奶茶。
期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神田詩織總有種隱晦的、被窺視的感覺。
可等她一回首，那股黏在自己身上的晦暗目光登時又消失不見了。
她狐疑地一一掃過附近的人群，但因為人實在太多，她一時無法發現視線的來源，也沒辦法鎖定方向。
家入硝子見她探頭探腦地不知道在張望什麼，微微困惑：「詩織？」
神田詩織這才慢吞吞地收回視線。
她想了想，湊到硝子身邊附耳道：「硝子，我有個想法。」
……
銀座附近恰好有偶像在進行路演。
買完奶茶，兩人故意混進了狂熱的粉絲中。螢光棒、團扇、震耳欲聾的音樂，再加上人擠人的粉絲們，兩個女孩就像回到河裡的游魚一般，很快就被人群淹沒。
一個身形高瘦的男人壓低了帽檐在人群中穿梭，時不時地就停下腳步，焦急地四處張望著。
在一眾為了偶像恨不得甩斷胳膊的應援粉絲中，他格格不入得尤其突出。
就在他終於穿出人群，形容焦灼地路過一個小巷口時。
一個漆黑的影子突然從巷子裡撲了出來。
棒球帽帽檐下的瞳孔微擴，驚惶之下，男人匆忙揮手，喚起咒力想要打散撲過來的影子。
但黑影剛被打散，就又立即聚合起來，化作再結實不過的黑繩將他捆起，一把拖進了巷子深處。
他被扯得踉踉蹌蹌地跌到在地上，手肘撞到尖銳的碎石子，磨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視野裡，兩雙平底運動鞋映入眼簾。
他來不及注意自己身上的傷，急忙慌張抬眼。
兩位少女正站在他面前。
黑髮的那位在前，褐髮的那位被她以保護的姿態護在身後。
神田詩織施下帳，細細打量這張陌生面孔的同時不禁皺眉：「你誰啊？為什麼要跟蹤我們？」
男人的臉很有特色，一張典型的國字臉，連眉，鷹鈎鼻。如果她見過，她不應該認不出來。
而且，他好像也不是一般人。
他看得見影之手，也會運用咒力。
男人奮力掙扎了一會兒，在發現自己掙脫不開這牢牢的束縛後，又逐漸停了動作，只是沉默地注視著她，以及她腳下蠢蠢欲動的黑影。
面容白皙的少女背著光，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神色冷淡。腳下的黑影伏在她腳邊，濃暗得連一絲光都透不進來。
漸漸的，男人那雙陷在陰影裡的晦暗雙眸染上了某種奇異的狂熱。
他臉上煥發出怪異的神采，黏膩而敬仰、質疑又激動的目光久久停駐在神田詩織的身上，嗓音嘶啞難聽得像是幾天未曾進水：
「術式……沒錯，這是主的術式！我們至高無上的主，漆黑的影之魔女！」
噫。
好噁心。
神田詩織嫌棄地拉著家入硝子倒退兩步，覺得這一幕好像似曾相識。
她想起來了。
遊戲開篇時，綁架她的那個魔女教詛咒師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她心中有了幾分推測，不忘打開男人的狀態欄查看。
【莊次敦
職業：魔女教詛咒師
印象：我主的容器】
果然。
她眉頭愈發蹙起，讓腳下的影子變化成一個巨大的巴掌，氣勢洶洶地抵近了男人的面龐，似乎下一秒就會狠狠扇上去。
「你到底為什麼要跟蹤我？」
男人卻充耳不聞。
他好像已經陷進了自己的精神世界裡，反覆喃喃著沒有意義的同一句話，叫神田詩織聽得不禁暗暗咋舌。
魔女教裡是不是就沒有腦子正常的傢伙啊？
眼見從他這暫時是問不出什麼來了，神田詩織只好遺憾地一招手，操縱著影子巴掌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
啪地一聲。
男人臉上登時多了一個無比巨大的鮮紅巴掌印，被扇得兩眼一翻，緊接著又毫不留情地被補了記手刀，當即暈了過去。
解決完魔女教的詛咒師，神田詩織從小挎包裡翻出手機，準備聯絡輔助監督。
家入硝子好像也從詛咒師方才的發言中推測出了他的身份：「是魔女教的人吧？」
神田詩織找到通訊錄，熟練撥號：「應該是。行蹤鬼鬼祟祟的，總之先交上去再說。」
家入硝子安慰地拍了拍神田詩織的肩膀。
硝子想了想，猜測：「魔女教一向將嫉妒魔女的咒物視為傳承聖物，平時極少現身。如今突然有了行動，我覺得，很可能是聽說了你的消息。」
也就是說，是來打探身為容器的她的狀況的。
神田詩織摸清這一點，霎時陷入了沉思。
沒想到抽中的SSR居然能牽扯出這麼多劇情，魔女教……這會不會也是支線之一呢？
如果是的話，這個遊戲的劇情豐富程度都讓她感到驚嘆了。
正好在這時，電話通了。
神田詩織簡單說明了一下現在的情況，輔助監督讓她們待著別動，自己很快趕來。
於是兩人安靜地等著。
沒過多久，輔助監督就擦著汗急匆匆趕來了。
昏迷不醒的詛咒師被拷上特製的咒具，丟到了車內。
……
目送著輔助監督的車子揚長而去，經過這一遭，兩個少女也沒了逛街的興致。
沿著來路回去時，她們突然被街邊派發傳單的人叫住。
是一個長得很和善的中年女人。
她穿著一身白衣白褲，臉蛋圓圓的，細細的眼尾平整地展開著，笑起來顯得和和氣氣。
女人笑著遞給她們兩張傳單：「明天早上有我們的宣講會，感興趣的話請務必來了解一下。」
宣講會？什麼宣講會？
神田詩織隨便看了一下傳單，發現是一個宗教宣講會。
名字叫盤星教。
……她今天是跟宗教槓上了是吧？
老實說，她對這類東西一向不感興趣，哪怕在遊戲裡也是一樣。
她敷衍地應了兩聲，正打算拉著硝子快步離去時，目光卻忽然凝固住了。
傳單翻過來，反面的最頂端，印刷著盤星教教主的照片。
教主笑容滿面地在台上講著什麼，底下是坐在蒲團上恭敬聆聽的教眾。
但吸引她的並不是教主本身，照片上的人沒什麼很特別的印象點，而是他穿著的宗教服飾。
金綠色的袈裟，黑色的底袍，怎麼看都與一週目殺了她的夏油傑一模一樣。
她不禁低頭，一張小臉愈發湊近傳單，眼神帶著點不敢置信，專注得像是要把照片上的人燒出個洞來。
默不作聲好一會兒，她終於想通了，不禁唇角一撇，鼻子一皺，露出一個肖似豎刺河豚的表情。
一看到這身衣服就來氣。
而且她也沒料到，一週目的夏油傑叛逃後居然過得這麼滋潤，還掀了舊教主的台當上了新教主，有著一幫子可供他隨意差遣的教眾。
她越想越鬱悶，但剎那間，腦海裡忽然有靈光閃過。
她指著傳單上的照片問：「這是你們的教主？」
女人點頭。
「他很有錢？」
女人再次點頭。
「我也很有錢。」
女人剛要習慣性地點頭，又突然頓住，面露疑惑。
神田詩織慢吞吞地指了指自己，充滿自信地昂首挺胸：
「你覺得，換我來當你們的教主怎麼樣？」
女人愣住了。
家入硝子也愣住了。
只有神田詩織，她立在原地，十分興奮地摩拳擦掌。
管他這週目還會不會當教主，她決定，走夏油傑的路，讓他無路可走。
第28章
三人面面相覷, 啞然片刻。
女人像是忽然回過神，臉上客客氣氣的笑容差點當場消失。
她沉默地一把抽回了神田詩織手裡捏著的傳單, 好像把後者誤認為了一個當街發瘋的神經病，連聲招呼都不想打，急忙就轉身遠離了她們。
離去的背影看著很匆忙，還差點被地上的石子絆了一跤。
神田詩織：「……」
她雙手空空，但仍維持著握傳單的姿勢沒動。盯著女人背身離去的影子，有些受傷地扁了扁嘴。
什麼意思嘛。
區區一個教主之位，她這麼溫柔親切，又這麼有錢，難道還不配嗎？
怎麼看都比那個沒有深刻印象點的現任教主要好吧？
她覺得盤星教的人真的很沒眼光。
家入硝子似乎也回了神。
褐髮少女勉強定了定神, 看著自己的小同期, 一時無法跟上她發散的思維。
神田詩織卻已經收拾好了情緒。她心中打定謀權篡位的主意，抬手親密挽上家入硝子的臂彎, 一邊沉思一邊說：
「硝子, 走吧。」
家入硝子：「……」
她忽然覺得有些疲倦。
這一天天的，真是大起大落。
……
雖說要掀翻現任教主的台子, 可具體怎麼掀, 神田詩織也沒有詳細頭緒。
她苦惱了一整晚, 最終還是決定先打探情報再說。
不論在哪個遊戲裡, 收集情報這一步總不會錯。
正好, 第二天就有盤星教的宣講會。
盤星教的設施遍布東京各都內, 這次是選取了其中的一處作為宣講會的地點開放給外人。
神田詩織到的時候，看見設施內已經聚集了一些人。
房間是純然的白色，很現代化的裝修, 簡潔中又透出一種肅穆與莊嚴。
正前方是一個巨大的投影幕布，她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沒等多久，一位穿著白衣白褲的男子就走了上來。
男子自我介紹說是盤星教的支部長。
沒能見到教主本人，神田詩織有些失望。但她轉念一想，又覺得這種級別的宣講會，教主親自下場參與才反而顯得奇怪。
保持逼格嘛，她懂的啦。
支部長打開ppt，開始抑揚頓挫地介紹起了盤星教的來歷。
盤星教最早的雛形可追溯於平安時代，起先是跟隨著天元推廣日本佛教的小型組織，在源源不斷的流傳中，信仰的對象漸漸發生了改變，發展成了信仰天元的一神教。
而盤星教也逐漸壯大起來。
ppt做得枯燥又冗長，儘管支部長講得十分激情澎湃，但神田詩織聽著聽著，不免還是有些昏昏欲睡。
她勉強打起精神揮走腦子裡的瞌睡蟲，正聽得無聊時，卻忽然聽見了天元的名字。
她登時一愣。
咒術理論中也有對天元的概述。
——坐鎮於薨星宮之中，一手主持著籠罩整個日本的大結界，為各術師提供力量支持的、不死的存在。
考慮到天元在平安時代似乎活動得十分頻繁，流下來的故事漸漸蒙上神話色彩，轉而被無法感知咒力的一般人所信仰……
好像也說得過去。
雖然很抱歉。
但天元大人，你的盤星教fine，下一秒mine。
……
勉強支撐著聽完全場，神田詩織打著哈欠出了會場。
臨出大門前，她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穿著筆挺西服的年輕女人。
女人豎著高高的馬尾，臉龐看上去乾練又凌厲，有種瀟灑的帥氣感。神田詩織知道是自己犯瞌睡導致沒看路，急忙道歉：「不好意思，是我沒注意。」
高馬尾女人也向她投來一瞥。
黑髮少女面容稚氣未脫，眉眼清淺乾淨，年紀看起來也不大，似乎是個還在讀書的高中生。
女人沉默著沒有回應，神田詩織見她久久不說話，一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僵持在原地。
散會的人群紛紛繞開她們步出了大門，就在神田詩織忍不住再次出聲時，高馬尾女郎看她一眼，徑自轉身離開。
與她擦肩而過時，神田詩織聽見一句低低的忠告：「別信。」
神田詩織懵了懵，再去尋找高馬尾的背影時，卻發現後者已經轉入拐角再看不見了。
她困惑地撓了撓臉。
……
走出盤星教設施，趁著時間還早，上午又沒課，神田詩織就乾脆在都內四處閒逛了起來。
左手奶茶，右手鯛魚燒，她高高興興地哼著不知名的調子在街上逛吃。
直至路過一家拉麵店時，她不期然與一雙幽綠色的雙瞳對上了視線。
上挑出凌厲感的眉峰、冰冷顯眼的唇角疤痕。男人無疑有著一張成熟而英俊的面孔，身上若有似無的危險氣質更給他添了幾分致命的吸引力。
但此刻的神田詩織卻完全無暇欣賞。
她盯著男人頭頂的伏黑甚爾四個字，笑容逐漸消失，大腦逐漸宕機。
冤家路窄，狹路相逢。
淦。
他怎麼已經被放出來了？
視線相撞，伏黑甚爾認出了她的上半張臉，也為這意料之外的狀況而感到驚訝。
不過他很快就調整過來，緩緩挑眉，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
「哈，又見面了。」
神田詩織：「……」
她完全不想見面好吧。
眼見少女跟隻裝死的兔子似的僵硬著身軀、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伏黑甚爾不以為意地牽唇，懶懶撩起眼皮，涼如湖水的目光從她身上一掃而過。
「談談？」
神田詩織抿緊了唇。
那句「談談」落在她耳裡，無異於惡魔的催命符。
他一定是報復她來了！
要是她真的傻乎乎地跟著他走了，可能馬上就會得到一個透心涼、心飛揚的BE。
神田詩織越想越肯定自己的推測，她飛速轉動腦筋，一邊四下張望，一邊思考著脫身辦法。
忽然，她靈光一閃。
差點忘了，這裡是人來人往的商業街。
那麼，脫身辦法顯而易見，也只有那一種了吧？
她想著，在伏黑甚爾的注視中，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乾脆利落的就地在街面上躺了下來。
接著，神田詩織眼睛一垂，鼻子一皺，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熟練速度，用力掐了把自己的大腿。
很快，她就控住不住自己的生理反應，眼淚逐漸洇濕了眼眶。
她抽抽搭搭、聲嘶力竭地棒讀：「嚶嚶嚶，救命啊！這裡有人販子！他想打暈我把我帶走！」
不就是能屈能伸嘛，她超會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就不信他還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把自己帶走。
伏黑甚爾：「？」
四周的人紛紛朝這裡投來異樣的注視。
神田詩織一邊哭，一邊偷偷抬眼瞄了瞄周圍。
很好，很有效果。
見作戰計劃初步成功，她頓時表演得更賣力了。一雙手特意用了點勁兒，將眼周揉得通紅，頭也低低地垂著，黑髮凌亂地垂落下來，一副備受欺負的悽慘模樣。
外表乖巧柔弱的女高中生突遇拐賣人口事件，一下子就激起了路人們的同理心。
有好心人已經義憤填膺地準備上前制止這齣邪惡的犯罪。
也有幾個人圍著伏黑甚爾指指點點，警惕地掏出手機打算報警。
伏黑甚爾：「……」
伏黑甚爾：「嘖。」
他不耐煩地咋舌，懷疑周圍的人都是些徹底無藥可救的蠢蛋。
這麼拙劣的演技，居然沒一個人看得出來。
他盯著還在賣力表演的少女看了幾秒，眸色漸深，忽然涼涼勾唇。
健碩粗壯的大腿肌肉稍屈、發力。
神田詩織只覺眼前一陣黑影掠過，自己突然就飛了起來。
狂風啪啪扇著她的臉蛋，她只是懵了那麼兩三秒，再定睛一看，商業街早已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她：「？」
她再掙扎著扭頭一看，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被伏黑甚爾抗到了肩上，正蹬踩著四周的建築物借力，朝著一棟居民樓的樓頂不斷進發。
她：「……」
啊？
啊？？
這人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而且還跑得這麼快，什麼美國超人啊！
她不禁震驚地張大了嘴巴，可很快，她就發現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狂風獵獵作響，她嘴巴有點合不上了。
這樣下去可不行！
她嘗試著想要催動咒力，影之手剛剛冒出一點尖兒，她就覺得自己沙袋一樣，被伏黑甚爾故意聳肩一掂。
掂得她登時有點想吐。
同時，他低聲警告：「老實點，不然摔下去我可不管。」
她：「……」
她看一眼自己雙腳懸空的離地距離。
頭暈目眩。
她選擇識相地當個行李。
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神田詩織終於被放了下來。
她已經被掂得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她顫巍巍地合上自己的嘴巴，扶著欄杆在那緩解著嘔吐欲望。伏黑甚爾瞥她一眼，不以為意地從褲兜裡摸出皺巴巴的煙盒，從裡面取出一支，叼住。
他笑：「怎麼不哭了？剛才不哭得挺起勁嗎？」
神田詩織不說話。
伏黑甚爾又掏出打火機，低頭，喀嚓一聲點燃香煙，眯起眼吸了一口。
男人等了一會兒，見她遲遲不回話，粗硬修長的指骨夾著煙，往前幾步，身姿慵懶地逼近。
「還表演嗎？」他問。
神田詩織還是不說話。
伏黑甚爾挑眉，正想彎腰看看她的情況，卻見少女面色一陣翻騰變化。
漫不經心掃視她面龐的目光霎時一頓。
下一秒。
他就看見黑髮少女閉著眼捂著肚子，但很快，她就突然張大了嘴，表情痛苦地——
吐了出來。
「yue——」
好巧不巧，那堆需要打馬賽克的嘔吐物全落在了他的老布鞋上。
伏黑甚爾：「……」
他身體頓時僵住了。
而始作俑者面色卻輕鬆不少，她從自己的外套口袋裡抽出餐巾紙，擦擦額頭的汗與嘴巴，神清氣爽地呼出口氣。
「呼，終於舒服多了。」
第29章
隔著老布鞋的棉麻布料, 伏黑甚爾好像能感知到嘔吐物尚存餘熱的溫度。
伏黑甚爾：「……」
他肌肉緊繃，寸寸掀眼, 看見少女略顯茫然的面容。
她無辜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她低首，看了眼老布鞋上的嘔吐物，又看了眼自己手上捏著的紙巾包，沉默片刻。
毫無疑問，此時此刻，神田詩織覺得伏黑甚爾對自己的仇恨欲望明顯又上升了一個台階。
她覺得自己應該採取一些措施來降低伏黑甚爾對自己的殺心。
她想了想，忍著那股扎人的冰涼目光，從紙巾包裡抽出兩張乾淨的紙巾, 平整展開。
又小心翼翼地瞄準方向, 彎腰，伸長胳膊往伏黑甚爾一雙布鞋上撒手一丟。
輕飄飄的白色餐巾紙落下, 完美蓋住了那坨嘔吐物。
很好, 非常完美。
完美地掩蓋了她的犯罪現場。
她訕訕收回手，露出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你看, 這不就沒了嗎？」
讓她擦嘔吐物, 她實在做不出來。
雖然是她自己吐的, 但她也很嫌棄。
所以, 她只能用這種辦法來補救。
這已經是她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伏黑甚爾：「……」
他深深的、隱忍地吸了一口氣。
破天荒的, 除了賭博與金錢以外什麼都不在乎的男人, 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強烈的情緒波動。
很難相信，暗網排名前列的術師殺手，任務完成率高達100%的自己, 居然被一個傻子舉報成功，直接送進了局子。
翻車翻大了。
伏黑甚爾不想再跟她東拉西扯些沒營養的東西, 單刀直入：
「我知道你是術師，你身上有著很明顯的詛咒氣息。」
「有筆生意想跟你談。」
神田詩織：「……？」
她困惑地打量著他，不明白朮師殺手有什麼生意要跟自己談。
她萬分確定，自己這週目過得遵紀守法，就在前不久還被警察授予了東京好市民的稱號呢。
除非……
她想起伏黑甚爾的另一個小白臉職業，悚然一驚。
伏黑甚爾。
他不會還兼職拉皮條吧？！
少女看向他的眼神霎時變得驚恐又唾棄。
伏黑甚爾注意到她看人渣似的表情，大抵猜到她腦子肯定又歪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他懶得去弄清她奇奇怪怪的腦迴路，臉上沒什麼波瀾，只是平鋪直敘：
「你扣住我的那個手銬，是什麼特殊咒具？」
看似普普通通的材質，但是卻能困住身為天與束縛的他。
而在48h之後，手銬就失去了特殊的效果，變得與普通手銬無異。他只是輕輕一用力，銀質的手銬就在他掌下化為了齏粉。
只是單純去局子走一遭，並不足以讓伏黑甚爾特地找上她。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仇恨自己，但這種又沒錢又費力不討好的事伏黑甚爾向來懶得做。對他而言，有這時間還不如去賭場多玩幾把。
可他對那把咒具很感興趣。
作為術師殺手，為了任務進行得順利，伏黑甚爾收集了許多把咒具塞進醜寶的肚子裡。
「類似於那個手銬的咒具，你還有嗎？」伏黑甚爾挑明來意。
神田詩織這才反應過來。
原來他說的生意，是想跟自己買系統出品的道具？
雖然有幾個道具確實允許二轉，但她目前並沒有想要出售的意願。
所以她很果斷地搖頭拒絕了：「沒有了。那個手銬是祖上傳下來的，僅此一副，別無分家。」
伏黑甚爾眯著眼看她，半晌，涼涼扯唇嗤笑。
祖上傳下來的。
什麼深仇大恨，讓她把傳家寶用在他身上？
聽她瞎鬼扯呢。
但伏黑甚爾懶得戳穿她。
他看出少女並沒有想要買賣咒具的意向，本來就不多的耐心徹底宣布告罄。
不想再在這裡多浪費時間，伏黑甚爾指縫夾著香煙轉身就走。但沒走出幾步，蓋在老布鞋上的紙巾就輕飄飄地掉了下來，露出上面沾著的一坨馬賽克。
伏黑甚爾的腳步頓住了。
他低頭，目光掃過自己的老布鞋，眸色難辨。
沒過兩秒，男人就閒閒轉過身，姿態慵懶地伸手：「給錢。」
正四處找出口準備逃跑的神田詩織：「？」
伏黑甚爾的聲音逐漸變得危險起來：「我的鞋子，給錢。」
一副她今天給不出錢就會命喪當場的架勢。
神田詩織：「……」
神田詩織：「哦。」
不就是錢嘛，她有的是。
她打開自己的錢包，從裡面數出幾張紙鈔，剛要遞給伏黑甚爾，忽然腦海裡靈感一閃。
她的手往回縮了縮。
伏黑甚爾以為她想要反悔，登時不悅地眯了眯眼，正打算自己強行去取時，卻聽少女覷著他，突然問：
「只要價格合適，是不是我的委託你也能接？」
伏黑甚爾動作一頓。
他這才仔仔細細打量起她的整張面孔。
之前在酒店裡，因為她戴著口罩，所以他只記住了她的上半張臉；而再次相逢，她一副神經病歡樂多的模樣，他也就沒細看她的全臉。
幽綠眼瞳倒映出少女娟秀面容。
她皮膚很白，眉眼乾淨淺淡，穿著淺色系的針織衫，高腰牛仔褲掐出纖細腰線，氣質顯得文靜又乖巧。
從外表看，很難想像出她的真實性格。
伏黑甚爾淡淡收回視線，嗤了一聲：「小姐，你錢夠嗎？我很貴的。」
又是一個不相信她鈔能力的。
她乾脆讓伏黑甚爾報出銀行賬號，當場給他轉了三百萬。
直至收到短信提示時，伏黑甚爾才確定眼前這個不太聰明的少女，真的是個有錢小富婆。
一般富婆找他，無非就是圖個刺激，來點成年人該幹的事。
但面對神田詩織……
一來她腦迴路清奇，二來她舉報過他涉黃，伏黑甚爾還真猜不出她想做什麼。
男人想了想，強勁完美的身軀舒展開來，緊身T恤下的筋肉張馳有度，將衣料撐出清晰的肌理線條。
伏黑甚爾彎下腰湊到她耳畔，濕熱吐息拂過她耳廓，激得她耳根泛起一片淺紅。
刻意壓低的嗓音帶著點曖昧的性感，他問：「什麼委託？」
小富婆沒答，只是默默捏著鼻子，小心離遠了，目光盯著他鞋子上的嘔吐物，表情有點嫌棄、有點為難。
「有話好好說，請保持安全距離。」
伏黑甚爾：「……」
這不是你自己吐的嗎？
直至重新拿紙巾蓋住那坨馬賽克，神田詩織才鬆了口氣，說：
「我在暗網上看到過你，你是術師殺手，是吧？」
「那你知道盤星教嗎？信仰天元的那個。」
伏黑甚爾想了想，漫不經心頷首。
神田詩織再接再厲：「把你知道的，關於盤星教的情報都說出來。」
伏黑甚爾：「？」
他看了她一會兒，諷刺一笑，涼涼出聲：「大小姐，我是術師殺手，不是情報販子。」
神田詩織比了一個加錢的數字。
伏黑甚爾立即改口：「盤星教是一個非術師組織。」
經由伏黑甚爾的介紹，神田詩織也大致了解了盤星教的業務範圍。
簡單來說——
這就是個致力於傳銷與斂財的邪/教。
信仰天元是真的，但與此同時，不正之風從上至下，教主與各支部長打著天元的幌子招搖撞騙、肆意斂財。
因為名義上是合法宗教，且始終貫徹著非術師的立場，所以術師一方也不便對其採取行動，基本是放任自由的態度。
這些都是他的工作伙伴兼介紹人——孔時雨在閒聊時告訴他的。
也許是出於介紹人的職業習慣，孔時雨總愛四處打探消息，沒想到在今天竟然派上了用場。
「而且，盤星教主似乎私下裡與詛咒師有所聯繫。」伏黑甚爾補充。
神田詩織陷入了沉思。
怪不得。
宣講會上她隱隱就覺得不對勁，ppt播到末尾，突然就放起了什麼「能包治百病的聖水」「供奉教主儀式」之類的玩意兒。
她突然開口：「我要當盤星教主。」
伏黑甚爾愣了一下。
他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幻聽了。
卻見神田詩織十分殷切地看著他，一字一頓，再次重複：
「委託是，我要當盤星教主。」
伏黑甚爾：「……」
震驚之下，他不得不再次強調：「大小姐，我是術師殺手，殺.手。」
「你知道什麼是殺手嗎？想要找人陪玩過家家還是——」
話還沒說完，神田詩織打斷他，異常淡定地比了個二。
「兩億，幹不幹？」
伏黑甚爾：「……」
叫人非常難以拒絕的數字。
他想了想，說：「再加一個億，我把教主跟支部長全殺了，保准你穩穩上位。」
頓了頓，他又道：「但是得先付一半的定金。」
小富婆不贊同地皺眉。
「總是殺殺殺的多血腥啊。」她說。
伏黑甚爾挑眉，心想畢竟是個小姑娘，看著也不是詛咒師一脈，到底還是心軟。
正當他想再說什麼的時候，卻聽神田詩織幽幽道：「把他們揍得生活不能自理就行了。」
「來一個揍一個，來一雙揍一雙。」
她與盤星教沒什麼深仇大恨，但是很討厭這種邪/教行徑。
她掏出支票簿，當即扯了好幾張下來，唰唰就寫上了數字與簽名。
「喏，一半定金跟剛才的情報費。」
「聯繫方式給我，需要定期匯報進度。」
出手大方爽快，像是根本不在乎錢一樣。
伏黑甚爾覺得她身上全是謎團，根本叫人捉摸不透。
不過一下子就掙到了三億，還是讓他心情愉悅不少。
伏黑甚爾不禁挑起唇角，懶洋洋地笑了笑：「謝了。」
沉默一秒後，伏黑甚爾有點沒忍住：「你當上教主後要做什麼？」
放在往常，他是不會問這種問題的。
他不在乎金主背後的故事，也不在乎恩怨糾紛，只在乎能拿到多少報酬。
但眼前的少女實在太過奇特，久違地勾起了伏黑甚爾的好奇心。
神田詩織被問倒了。
老實說，她還沒想這麼多。
剛開始，她只是想著搶先下手，把夏油傑的再就業崗位搶掉。
現在得知了盤星教的本質，她就變得不想要成為一個邪/教組織的首領。
她苦惱地沉思片刻，忽然靈光一閃。
既然不想當邪/教教主，那把盤星教做整體改造不就行了？
變成超級正規超級良心的公司。
等到公司逐漸壯大，她就成為了那種只需要揮揮手就足以讓別人「天涼王破」的霸道總裁。
多酷多炫啊！她想當電視劇裡演的總裁好久了。
這不是正好嘛！
她覺得自己簡直是平平無奇小天才。
少女雙眼一亮，面頰登時染上興奮的紅暈：「開公司。」
伏黑甚爾：「？」
伏黑甚爾：「什麼？」
她極其認真：「開公司。我想想……就開個蛤蜊公司吧。」
理由很簡單，因為她喜歡吃蛤蜊。
伏黑甚爾：「……行。」
伏黑甚爾覺得再這樣下去，他的腦子可能也會被十分不幸地同化。
於是他掐滅煙頭，隨意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就在他背影消失的一剎那。
系統提示響了起來。
【您已發現隱藏職業：盤星教教主】
【您已觸發支線任務［魂與器之會］】
【任務目標：成為盤星教教主。】
【任務獎勵：探索點+10，全體教眾忠誠+20，［領袖魅力SSR］、［噗嗤噗嗤好味花的種子R］】
第30章
與伏黑甚爾敲定委託後沒兩天, 兩個DK就出完任務順利歸來。
這一趟的任務地點似乎是在某個偏僻的山村內，那裡沒什麼通信, 自然也沒有口味豐富的零食。
以至於五條悟一回東京就迫不及待地買了好些甜食，將其自己的桌面都堆得滿滿當當。
「嗚哇——終於活過來了。」
白毛DK撕開一袋奶油歐包，張口，尖尖的犬齒用力咬了下去。
乳白的夾心內陷被蹭到唇邊，五條悟翹起二郎腿，一邊補充能量一邊抱怨：
「那裡真的什麼都沒有，都快把老子憋死了。」
堆成小山的零食前，一個黑色腦袋正明目張膽地埋頭挑挑揀揀。
有錢的五條同學很大方，所以她也願意犧牲自己的胃替五條同學勇敢分擔。
神田詩織看看生椰瑞士卷, 又瞧瞧巧克力千層蛋糕, 感覺每個都很好吃，一時難以決定。
正猶豫間, 她聽見五條悟的話,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頭, 朝向夏油傑。
「昨天你父母好像有寄什麼東西來, 看你不在, 灰原就幫你放在宿舍門口了。」
夏油傑愣了一下, 很快反應過來。
「大約是柿餅與一些果乾吧。」他隨口說。
之前在北海道與父母通電話時, 就有提到要給他寄吃的。
而且寄過來的量似乎還不少。
他想著, 眸光不經意間掃過她的面容，微滯。
她手裡捏著生椰瑞士卷的包裝，眼睛在聽到「柿餅」兩個字時忽然閃了一下。
她揉了下手裡瑞士卷的袋子, 有點扭捏，有點不好意思, 悄悄暗示：
「柿餅……是手作的嗎？一定很好吃吧？」
明明臂彎裡已經圈出了不少零食，卻仍像囤食過冬的倉鼠一樣，滿臉寫著渴望。
夏油傑不禁失笑。
他彎了彎眼：「好像寄過來不少，我一會給大家分了吧。」
少女的眼睛登時更亮了。
五條悟聞言也立著耳朵支稜起來，毫不客氣：
「老子要最甜的！果乾……傑，果乾都有什麼啊？」
白毛摯友在背景裡叭叭個不停。
夏油傑沒有多加理會，只是撐著腦袋，垂眸看著手機。
修長指節沉吟似的在桌面輕扣了兩下。
夏油傑很快就編輯了消息發送出去。
神田詩織的手機屏幕緊跟著亮起。
通知欄自動顯示出信息。
【夏油傑】：上次說的電影，明天我正好有空。
【夏油傑】：一起去嗎？
她微愣，側目看向夏油傑，卻見少年正笑吟吟地朝她頷首。
……
所以一起來到了商業街。
離電影開場時間還早，兩個人吃了頓飯，離開餐廳時，夏油傑去上了趟廁所。
神田詩織站在餐廳門口等他。
旁邊有個支起的塔羅占卜小攤。
為了今天的好感度約會事件，她特地換上了瑪麗珍小高跟，穿了一件淺藕色的連衣裙，搖曳的裙襬下是一雙白皙纖長的腿。
旁邊占卜攤的老闆娘見她打扮精緻，突然開口搭話：
「小姐今天是出來約會的吧？」
神田詩織望過去，遲疑點頭。
老闆娘又笑了下：「要不要來占卜一下感情走勢？很靈驗的哦。」
哦，原來是推銷業務的。
她一向不怎麼信這些，很樸素地覺得老闆娘是來騙自己錢的，正打算果斷拒絕時，卻忽然福至心靈。
她悄悄摸摸地左右探頭看了看，見夏油傑還沒出來，急忙匆匆幾步來到占卜攤旁。
她躡手躡腳附耳過去，悄聲：「剛剛跟我一起的那名少年，你看見了吧？」
老闆娘想了想，輕易就記起了同行人的相貌。
原因無他，只是因為那名少年長得實在太養眼了。
加上個子又高，氣質有種清冷與溫潤的結合感，很容易就能給人留下印象。
「記得。小姐是想占卜與他的戀情運勢吧？」老闆娘覺得自己精準把握到了小姑娘的需求。
卻見少女十分嚴肅認真地搖了搖頭。
她又偷偷摸摸地左右張望一眼，做賊似的湊近腦袋，愈發壓低聲音：
「我是想問……能不能請你幫忙偽造占卜結果？」
老闆娘：「……」
老闆娘：「？」
正愣神間，一沓厚厚的鈔票突然被拍在了桌面。
緊隨著響起的，是一道甜蜜而乾淨的嗓音。
「這些夠了嗎？不夠還有。」
老闆娘：「……」
老闆娘眼睛發直，艱難地吞了口口水。
她也不想的。
她也有自己的職業操守。
可是眼前的小姑娘給得實在太多了。
多到讓她可以擁有靈活的職業底線。
老闆娘顫抖著伸手摟過那沓鈔票，十分迅速地摒棄了自己良心。
並適時露出了一個熱情又不失禮貌的笑容。
「當然可以。請問你想要什麼樣的服務呢？」
……
夏油傑走出餐廳，一眼就看見了等在門口的神田詩織。
初春的天裡，少女背對著他，長髮攏在身後，獨自一人的背影顯得有些單薄與寂寥。
他長腿一跨，小跑兩步過去，有些歉意：「抱歉，讓你久等了吧？」
神田詩織聽見他的聲音，回身，笑著搖了搖頭：「沒關係，也沒等很久。」
夏油傑低頭看了眼手機：「離電影開場還有一會，我們——」
「我們去做個占卜吧。」神田詩織忽然打斷。
夏油傑愣了一下。
順著少女的視線望去，他看見了支在餐廳旁邊的占卜小攤。
夏油傑心下瞭然。
他雖然身邊沒幾個女性朋友，但也是上網衝浪的前鋒，知道女孩子大多都會對這種塔羅之類的東西感興趣。
夏油傑本身對這類神秘學沒什麼意見，因此體貼應道：
「那我們去看看吧。」
占卜攤很近，沒兩步就到了。路上，神田詩織一直在與他誇讚這個占卜攤多麼多麼有名，老闆娘多麼多麼靈驗，弄得夏油傑也有些疑慮。
就這麼一個平平無奇的簡陋攤子，真的有這麼準嗎？
他不太信。
老闆娘是個大約三十歲出頭的女人。
攤子上放著塔羅與水晶，還有一些其他零散物件；右側則支著一個小黑板，寫著能承接的業務。
【財運/桃花/戀愛/事業/健康】
夏油傑覺得自己只是來陪神田詩織的，因此可有可無地看完後便單手休閒抄兜，變得安靜下來。
沒想到少女卻一把拉住了他，聲音鏗鏘有力：
「請幫他算一下戀愛運。」
夏油傑：「？」
老闆娘幾乎是立馬接話：「好的客人，沒問題客人。」
夏油傑：「？？」
這種難道不需要本人同意嗎？
他有些震撼。
等他回過神時，發現老闆娘已經煞有其事地展開一摞塔羅牌，目光殷切地讓他從裡面隨機抽選四張。
夏油傑試圖掙扎：「我不——」
「來都來了，看都看了，就抽一下嘛。」神田詩織放軟聲音催促。
夏油傑：「……」
他無奈吐出口氣，掃過少女滿含期待的面頰，認命似的伸手。
按著自己的直覺，他隨便從裡選了四張牌。
老闆娘將牌面一一翻開。
「我看看……嗯——牌面顯示，你確實即將迎來一場戀愛。」
「也許很快，也許不那麼快，從牌面上看，需要你更加主動一點。至於對象……哦，是一位溫柔善良又親切的女性呢。」
老闆娘特地在「溫柔善良又親切」幾個字上加強了重音。
神田詩織躲在夏油傑身後，滿意地對老闆娘點了點頭。
沒錯，這就是她的計劃。
藉著占卜的名頭，給夏油傑來點小小的愛情啟蒙。
她雖然也沒有實操經驗，但少女漫裡不都這麼畫嗎？
心思細膩的女主角因為一次微小的契機，逐漸留意上了男主角，日積月累之下，這份在意很快就變成了愛情。
她覺得，自己也可以強行人造一個這樣的契機。
她相信，這份契機一定會在夏油傑心裡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神田詩織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平平無奇戀愛小天才。
老闆娘收到金主的好評，再接再厲：「而且看起來，那位女性似乎並不遙遠呢。」
夏油傑：「……？」
少年愣了一下，好像非常困惑似的，輕輕眨了眨那雙上挑的狐狸眼。
神田詩織見狀，故意往前站了站，裝作很熱的樣子撩了撩長髮，又十分矜持地拿手掩住嘴，輕輕咳嗽了一聲。
老闆娘心領神會：「你再想想，說不定就在你身邊呢？」
夏油傑更加迷惑了。
他雖然不太信這種東西，但下意識的，還是在腦內過了一遍自己認識的女性。
冥冥，PASS。
歌姬，也PASS。
硝子，同樣PASS。
詩織……
嘶。
夏油傑記起過往的所見所聞，想都沒想，直接在她名字後面加了個鮮紅的PASS。
他身邊根本就沒有攤主所說的，那種溫柔善良又親切的女性。
他搖了搖頭，轉身，對著神田詩織小聲說：
「這個攤子估計是騙人的，我們走吧。」
神田詩織：「……」
神田詩織：「？」
她臉上淑女的笑容霎時僵住了。
少女一點一點睜大了鹿眸，不可思議地抬高了音量，連連催促：
「你再想想、再想想呢？」
夏油傑臉上的迷茫濃得像是要滴下水。
兩人面面相覷。
神田詩織忽然明白了什麼，登時有些洩氣。
帶著點發洩的意味，她委屈地拍了一下攤子桌面：
「夏油傑同學，你——」
話還沒說完，桌子突然被她按得一翻，她身體也跟著一個踉蹌，朝地面的方向歪倒。
老闆娘驚呼：「天哪！客人！這是個跛腳桌子！」
神田詩織：「？」
你怎麼知道跛腳還拿出來擺攤啊！
眼見馬上就要跌倒，神田詩織都準備好閉眼了，視野裡卻看見夏油傑前衝一步，朝自己伸出了手。
她本能地用力拽住，藉以穩定自己的姿勢。
但也許是太過使勁，也可能是方向不太對，她倒是藉著夏油傑的胳膊立住了，但少年卻被她拽得一個不穩，往綠化帶的方向跌去。
夏油傑眼疾手快地用手撐住一旁樹幹，借勢卸了幾分力。
加上綠化帶裡的泥土比較軟，屁股著地的情況下，他壓根沒受什麼傷害，也不怎麼痛。
只是姿態稍顯狼狽了點。
神田詩織：「……」
夏油傑：「……」
兩人沉默地互相凝視著。
片刻。
神田詩織小小地倒吸了一口氣，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掌，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她把事情搞砸了。
她這手，怎麼就這麼不聽使喚呢！
這下別說升好感，不降就謝天謝地了。
她懊惱地蹬了一腳地面，匆忙按住裙角跨過綠化帶，彎腰伸手，想要把夏油傑從地上拉起來。
夏油傑剛握上她的手，正在這時。
咚的一聲。
從樹冠上掉下了一個鳥窩。
並且正正好好，蓋在了夏油傑頭上。
夏油傑：「……」
神田詩織不禁又小小地抽了口氣。
枯枝與葉片零零落落灑了少年一身。
他狼狽地坐在泥土上，俊逸面龐沾著碎葉，髮絲凌亂，深呼吸又吐氣，衣衫下的胸膛隨著情緒而急促起伏著。
神田詩織不忍直視地別過了眼。
這一幕尷尬到令人窒息。
老闆娘好像也是這麼覺得的。
她雖然職業底線比較靈活，但本身還是十分敬業的。
既然拿了金主那麼多錢，她也不能隨便糊弄對付了事。
所以她靈機一動，一拍大腿，想出了一個緩解此刻氛圍的好辦法。
老闆娘當即神秘兮兮地湊了過來：「像這種突發事件，偶爾也能成為愛情開始的契機哦。」
「也許只要再坦誠一點，你就能收穫絕美愛情。」
夏油傑：「……」
神田詩織：「……」
她不由尷尬到跺腳，很想捂臉。
拜託，這種時候，就別惦念什麼職業操守了吧？
第31章
把夏油傑拽起來後, 神田詩織急忙從小挎包裡抽出紙巾。
她招招手，示意夏油傑低頭, 小聲問：「你沒砸壞哪兒吧？」
少年隨手將反扣過來的廢棄鳥窩扯下來丟掉，扯下髮圈，黑髮隨風飄揚。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沒說什麼，只是沉默地彎下了高大身軀。
一時無人接話。
在這種尷尬的寂靜中，神田詩織有些忐忑地幫他清理著那些殘留的枯枝葉片。
少年鴉羽似的長睫微垂，狹長狐狸眼輕輕上挑，俊逸面龐上看不出什麼過多的情緒。
神田詩織替他把葉片摘下，惦念著自己好不容易刷上去的好感度, 猶豫兩秒, 還是忍不住出聲為自己辯解：
「我不是故意的。」
雖然他被她當眾扒褲，雖然他喝了她的牛奶變成了噴射戰士, 雖然他被她拽得跌倒在地上……
……
嗯？
這麼一想, 夏油傑每次碰上她都很倒霉耶。
神田詩織陷入了沉思。
夏油傑偏頭看了她一眼。
眼睫微微掀起，眸底沉靜。他默了片刻, 還是溫和地展顏一笑：
「沒關係, 我沒有生氣, 大概也有點習慣了吧。」
好強的心理素質, 倒霉這種事也是可以被習慣的嗎？
神田詩織抬眼覷著他, 一時分不清他是認真的還是在說反話。
葉片也清得差不多了, 糾結片刻，她還是開口問道：
「那電影院還去嗎？」
如果約會事件中途夭折，她都不敢想自己會損失多少點好感。
夏油傑重新直起身。
在他的視角裡, 少女面色忐忑，手指不自覺地揉捏著摘走的碎葉, 看向他的目光柔軟又濕潤，像是某種感到不安的動物幼崽。
她今天應該是有特意打扮過，同色系的連衣裙與小高跟，鬢髮一側用了可愛小巧的兔子髮夾固定，嘴唇也顯得比以往要更加紅潤。
是塗了唇膏吧？
他想著，目光不動聲色地從少女亮晶晶的紅唇上劃過，落至她有些單薄瑟縮的肩頭。
夏油傑默了默。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遞了過去：「不冷嗎？……穿上吧，一會去電影院就暖和了。」
還好，外套上沒沾到泥灰。
他心想。
神田詩織愣了一下，精神又立馬振奮起來。
還有戲！還能救一救！
休閒外套上有著淡淡的雪松與龍涎香，因為峰迴路轉的約會事件，她抱著外套，眼睛彎成了一汪活潑的月牙。
這汪月牙落入夏油傑眼裡，令他下意識地也跟著彎了彎眸。
……
電影院裡人頭攢動。
兩人站在售賣爆米花的櫃臺前，夏油傑低首問道：「你要什麼口味的？」
神田詩織有點糾結。
原味、奶油、巧克力。
支起的黑板菜單上分別寫著三種不同的口味。
老實說，她都想吃。
但她還記得要保持自己的淑女表象。
所以她矜持地掩住嘴，自以為隱蔽地小小吞了口口水，忍痛道：
「就原味吧。」
夏油傑：「……」
他側目看了她一眼。
少女的眼神正留戀地在三種爆米花上反覆巡邏，深情款款得彷彿在看自己最深愛的戀人。
連上交豬排都會石化的人。
昨天還在扭捏著問他能不能再要點柿餅的人。
大約，她實際心裡想的是各來一份吧？
夏油傑思索兩秒，不禁失笑。
他輕哂著屈起修長指節，淺扣了一下桌面：「你好，三個口味的爆米花各來一份。」
神田詩織的眼睛立即亮起了光。
但她時刻謹記自己今天的淑女人設，所以克制著自己內心的激動，垂著眼捧著臉，假裝不好意思地推拉客氣道：
「哎呀，三種口味，好像有點太奢侈了呢。」
夏油傑配合地改口：「那就還是來一個原味——」
「但是！偶爾奢侈一把也是可以的！」
眼見店員真的要從巧克力味的爆米花中收手，神田詩織匆匆打斷夏油傑，緊急剎車。
她盯著店員的動作，沒忍住，砸吧了下嘴，滿臉渴望地看著爆米花，眼眸亮晶晶地懇求：
「請多給一點糖吧。」
夏油傑悄悄側身別過臉，手握拳抵在唇邊，發出一聲短促且輕微的悶笑。
神田詩織聽見了。
她轉過頭，狐疑地看了他好幾眼，卻只看見一個黑色的後腦勺。
她無法從一個後腦勺上讀出什麼來。
而少年已經非常迅速地收斂好了情緒，眼含笑意地揉了一把她的腦袋。
很快，爆米花與飲料就做好了。
夏油傑接過套餐，面色輕鬆：「走吧。」
兩人進了影廳。
這部好萊塢片子在現實中已經出到了第五部，而因為遊戲中的時代限制，電影院放映的還是第一部。
神田詩織沒看過這個系列，自然也不存在提前知道情節發展的問題。
她興致勃勃地在位置上坐下，等待放映的間隙還在想電影的版權問題。
既然敢這麼大咧咧地放出來，肯定是買了版權吧？
也不知道製作組花了多少錢，感覺還挺貴的。
電影很快開幕。
相比2017酷炫成熟的特效，2006年的片子看起來難免有一些生澀與落後，可好在劇情還算不錯，神田詩織看得全神貫注，津津有味。
偶爾，她伸手抓爆米花的時候，會不經意瞥到夏油傑的側臉。
少年很安靜地撐著腦袋，神情懶散而淡漠。
微光落在他那雙狹長幽深的眸子裡，顯得忽明忽暗，深沉難測。
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夏油傑微微側目，悄聲問她：
「怎麼了？」
神田詩織嚼著焦糖爆米花，端詳了他片刻，搖頭。
祓除咒靈的時候，她偶爾會看見他這副表情。
他好像對電影不是很感興趣。
是覺得不好看嗎？還是……
她忽然福至心靈。
難道，他還在生她的氣？
雖然面上作出了一副風輕雲淡、非常大方的模樣，但其實還在記恨她讓他摔倒的事情。
這人。
這人怎麼這麼小氣啊！她都說了不是故意的了！
小心眼的男人是不會受歡迎的！
她可還沒忘一週目的結局，所以這週目他這麼倒霉，一定都是報應。
哼。
神田詩織氣呼呼地又塞了一把爆米花。
……
影片散場，神田詩織的興致明顯沒之前那麼高了。
影院下一層是一個大型娃娃機。
夏油傑以為是她覺得片子不好看，想了想，還是去娃娃機那給她抓了個大熊娃娃。
少女雙手抱著大熊，心情看上去似乎好轉了一點。
走出商場，兩人遇見了迎街派發傳單的人。
男人笑容飽滿，十分殷切地將傳單塞到兩個人手中。
夏油傑低首一瞧，才看清上面的照片以及「盤星教宣講會」幾個字，手裡捏著的傳單就突然被一把扯走。
他微怔，順著方向望去，神田詩織正一手艱難地攬著熊寶寶，一手費力地揉捏著傳單，似乎想要把它揉成皺巴巴的一團。
見他看來，神田詩織表情嚴肅，突然開始連名帶姓地叫他全稱：
「夏油傑。」
被她這麼一叫，雖然不明白緣由，但夏油傑也不禁有點嚴肅起來：
「怎麼了？」
神田詩織看著他，緩緩說道：「放棄吧，我比你更適合當教主。」
夏油傑：「……」
夏油傑：「？」
他愈發迷惑。
正想追問時，不遠處卻突然傳來一陣喧鬧。
伴隨著這陣逐漸擴大的喧嚷聲，咒靈的氣息也漸漸浮出水面。
夏油傑頓時面色一凜。
神田詩織也同步反應過來，指著爆發的聲源：「是咒靈。」
……
兩人趕到現場，發現周圍的人已經逃散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位年輕女性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滿面淚水。
神田詩織匆忙過去，一邊想要拉起她一邊詢問：「發生什麼了嗎？」
那位女性似乎腿軟得厲害，剛一拉起來又跌坐了下去。她單手撐著地面，手背上有被液體腐蝕的痕跡，看著觸目驚心。
女性淚眼婆娑地指了一個方向，聲音嘶啞而顫抖：「我的孩子，我的小孩，突然就被憑空拖走了。」
「明明只是一團空氣，什麼也看不見，但想要奪回來的時候，我的手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因、因為實在太痛了，所以下意識就鬆了一下，結果、嗚。我不該、我明明不該鬆手的。」
神田詩織與夏油傑對視一眼。
兩人抽空安撫了女性幾句，又立即趕往咒靈氣息最濃郁的地方。
在那裡，他們看見了一隻二級咒靈。
咒靈形似青蛙，有著長長的舌頭，綠色的、坑窪的表皮。紫黑色的唾液自垂落的舌頭淌下，滴在地面，漸漸腐蝕了表層的瀝青。
它手裡正鉗制著一個小男孩，銳利的指甲就抵在離男孩脖子半寸不到之處。
神田詩織設下帳，夏油傑則抬手招出了一隻螳螂形狀的咒靈，鐮刀一甩，就乾脆利落地切掉了青蛙的一隻手。
眼看小男孩即將從高空跌落，神田詩織默契地變化出影之手接住了他。
小男孩好像嚇壞了，一雙黑色的大眼睛裡蓄滿了眼淚，身體驚懼地不停發著抖。
他死死抱著自己懷裡的面具，看著咒靈喃喃：「五色戰士、戰士，快來消滅怪物……嗚。」
神田詩織低首，認出小男孩懷裡面具的來源。
她記得，這個面具是源自06年那陣正火的一部特攝片，主角是由五個不同顏色的戰士組成的五色戰隊，每個人臉上都戴著這副面具，在小孩中間很是流行。
沒想到遊戲背景連這個都照搬了。
她想起帳外茫然痛苦的母親，又看著兩眼無神的小男孩，微微嘆氣。
也許是由於自身經歷，她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對小孩多關注一些。
她知道那種被心理陰影淹沒的痛苦，也清楚一個人身處荒島無人能夠伸手的孤寂。
哪怕面對的只是一個遊戲NPC，她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趁著夏油傑還沒砍掉那隻咒靈的頭顱，她對著少年打了一個暫停手勢，又放柔了聲音，哄著小男孩問：
「那你想不想成為五色戰士？」
反正小男孩已經看見咒靈了，毫無疑問可以列進面臨緊急突發情況時的額外條款。
所以，她這不能算違反術師義務條約吧？
夏油傑詫異挑眉。
小男孩迷茫地眨了眨眼，大顆淚水從眼眶滾落。
淚眼朦朧中，他看見黑髮少女朝他笑了笑，嗓音溫柔：
「看見姐姐手上這隻熊寶寶了嗎？來操縱它打敗這隻邪惡的怪物吧。」
她的想法其實很簡單。
三條影之手聚在一起彼此交融，變化成了一個巨大的影之熊寶寶。而只要小男孩一動她手上吊來的玩偶熊寶寶，她就會操縱著影之熊寶寶作出同樣的動作。
俗稱——
替身使者。
咒靈的腐蝕黏液對影子起不了多大作用，剛剛消融一點影子，很快就又被補齊。
她把著小男孩的手握住玩偶熊寶寶，揮出一拳。
影之熊寶寶也氣勢洶洶地重拳出擊，大力擊飛了青蛙咒靈。
夏油傑見狀也弄明白了她的意圖，他讓咒靈待機，自己則在一邊單手抄兜，俊秀眉眼微斂，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小男孩很快就會過意來。
他還是在止不住地哭鼻子，但好歹暫時止住了身體的顫抖，眼裡的驚懼稍稍褪去少許。
已經不用神田詩織再教他，小男孩回想著劇裡五色戰士的帥氣動作，認認真真地擺弄著玩偶熊寶寶，對著咒靈拳打腳踢起來。
最後一記帥氣的飛踢，影之熊寶寶順利解決了這隻已經被毆打得奄奄一息的青蛙咒靈。
小男孩鬆了玩偶熊娃娃，反手拽住神田詩織的衣袖，睜著烏黑的眼瞳，眸底仍殘存著未散的恐懼，表情卻生動了不少。
他昂著小腦袋，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神田詩織。
神田詩織笑眯眯地揉了一把他的小腦袋。
咒靈消失，帳也被解除了。
神田詩織帶著小男孩找到母親，夏油傑則慢悠悠地跟在後面給輔助監督打電話。
母子緊緊相擁著哭泣了一會，神田詩織表達了希望他們暫留以配合後續調查的意向，兩人也欣然同意。
輔助監督來得很快。
臨走前，小男孩像是想起了什麼，從車上一躍而下，啪嗒啪嗒邁著小短腿跑過來，捧著自己懷裡的五色戰隊面具，想要送給神田詩織。
「這是我十分珍惜的面具，送給姐姐。」
小男孩努力踮著腳，神情緊張又真誠。
神田詩織揉了一把他小小的腦袋，珍重接過。
……
目送輔助監督的車子離去後，夏油傑轉身。
神田詩織正低頭鑽研著五色戰隊的面具。小男孩買的這款是紅色戰士的，代表著燃燒不休的希望之火，所以面具也是銀中夾雜著鮮艷的火紋。
她興致勃勃地戴了上去，問：「怎麼樣？」
夏油傑看著她，沒有出聲，直至過去半晌，才說：「挺不錯的。」
神田詩織注意到他語氣中微妙且漫長的停頓，掀起面具，困惑地眨了眨眼。
卻見少年正探究地看著自己。
像是第一次見到陌生人一樣，帶著略微詫異與新奇的眼神。
「……」
她不適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什麼嗎？」
夏油傑收回目光，淡聲：「沒什麼，只是……」
他猶豫了一會兒，斟酌著字句，「沒想到詩織還有這樣的一面。」
之前見到的她總是活潑又朝氣的，腦子裡裝滿了稀奇古怪的想法，很難讓人猜到她的下一步行動。
所以跟她度過的時間，雖然雞飛狗跳又亂七八糟，但也帶著一種奇怪的、未曾體驗過的樂趣。
但是剛才的神田詩織又不一樣了。
變得溫柔且富有同理心。
她就像是一個魔方，每一面都是不同的，每一面都是有趣而新鮮的，有著挖掘不盡的、張揚且蓬勃的生命力。
夏油傑腦海不期然劃過老闆娘的那句話。
「至於戀愛對象……哦，是一位溫柔善良又親切的女性呢。」
「而且，說不定就在你身邊呢？」
「…………」
他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有些狼狽地捂住了臉，耳根泛紅。
神田詩織不明所以。
夏油傑拋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話之後就再也不出聲了，弄得她一頭霧水。
她很想問問他說的「這樣一面」是什麼意思，倒不如說在占卜攤那會兒她就很想問了。
難道她不溫柔、不善良、不親切嗎？
這明顯是在質疑她的人格。
真是太過分了。
神田詩織眯了眯眼，費勁踮腳，想要強行扒拉開夏油傑的手，威脅恐嚇：
「你看著我的眼睛，好好說清楚。」
手是扒拉下來了，可他的臉微微別了過去，刻意避開了眼神接觸。
怎麼，她是什麼洪水猛獸，看一眼就會做噩夢嗎？
神田詩織氣惱地蹬了腳地面，乾脆操控影之手，把手裡的面具直接戴到了夏油傑臉上。
不是不肯看嗎？那就乾脆一直別看了。
她撇撇嘴。
眼前驟然被黑暗籠罩，夏油傑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直至感受到冰冷光滑的觸感，才反應過來這是五色戰隊面具。
他靜默一瞬，有些無奈地吐了口氣。
修長手指摸到面具邊緣，慢慢地、慢慢地往上揭開。
最先看到的，是少女光潔的下頜，因不滿而輕咬著的、飽滿且紅潤的唇。
陰影又消去一點。
他看見了她秀氣小巧的鼻子、微微有些肥嫩的臉頰。
握著面具的手指微頓，但還是緩緩往上揭開。
陰影最終完全褪去。
一雙明亮帶笑的淺棕色眸子，突然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撞入了視野。
她好像是故意想看他的反應，所以湊得很近，就站在他的身前，背著雙手，昂著小臉張望著看他。
因為才帶過面具還沒來得及整理，她的額發有些凌亂。
初春的風吹落枝頭櫻花。他看見那些櫻花紛紛揚揚地落在她凌亂的黑髮上，也劃過她輕顫著的眼睫。
少女自滿地一笑，唇邊綻放出狡黠的淺淺梨渦。
他聽見了她得意的聲音：「什麼嘛，你這不還是看我了嘛。」
天色漸漸暗了，雲際泛起一層夕陽的金霞。
因為才發生過咒靈襲擊事件，所以這一處地方很安靜，原本熙攘的人群都消散無蹤，顯得尤其寂靜。
以至於，夏油傑能聽見自己清晰的、愈演愈烈的心跳聲。
他覺得那陣拂過她鬢髮的春風，好像也順勢吹進了他的身體裡。
毫無預警、又聲勢浩大。
在這一刻，喜歡的概念突然就有了詳細的形體。
也讓他明白，這是一種無法克制的本能。
【夏油傑好感+16】
第32章
夏油傑沉默了許久。
久到神田詩織都覺得奇怪的時候, 少年喉結微滾，輕輕眯彎那雙狹長幽深的眼, 言笑晏晏：
「嗯，我在看你。」
他身上的氣質似乎一瞬間就變了。
不再像剛才一樣躲避眼神接觸，直勾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叫她突然有些不自在起來。
雖然是她主動要求的，但在這一刻，她突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好像被什麼猛獸盯上的錯覺。
她搓著忽然豎起寒毛的手臂，困惑地看了夏油傑好幾眼。
少年一反剛剛不自然的態度，面色輕鬆愜意，眼眸眯得細細長長, 笑得跟偷到雞的狐狸似的。
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她莫名有一種自己就是那隻待宰雞的錯位感。
她一下連質問他關於自己印象的事都忘了, 狐疑地瞥了又瞥，但還是沒能從他那張俊秀的臉上抓住什麼端倪。
片刻。
她扁扁嘴：「你還是別看我了, 感覺怪怪的。……把面具還我。」
夏油傑看她一眼, 含笑低頭，把揭開的面具摘下來遞還給她。
隨著他目光低垂, 剛才那股古怪的感覺也很快消失。
她不禁鬆了一口氣。
趁著周圍沒人, 神田詩織彎腰, 把玩偶熊寶寶與五色戰隊面具都放進了背包裡。
約會事件完成得很順利, 她有預想過會漲一點好感值, 但沒想到一下就加了16點。
離她成功復仇的進度條, 又可喜可賀地縮短了那麼一小截。
屬實是意外之喜。
快快樂樂把面具塞進背包裡的時候，她看見上面鮮艷的火紋，動作微頓, 像是想起了什麼，忽然：
「說起來, 咒靈球是什麼味道啊？」
這是她記起那隻青蛙咒靈時突然想到的。
那隻青蛙她沒有吃，夏油傑也沒有吃。為了整個表演的完成度，她確實是讓影之熊寶寶用飛踢的方式給了它最後一擊。
上週目她打怪打得很勤奮，脫離觀察期後，獨自一人在「兢兢業業打工人，勤勤懇懇咒術師」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這週目每逢與夏油傑出門做任務，為了那點稀薄的經驗值，她也總是搶人頭吃咒靈的那個。
仔細想來，她雖然知道夏油傑的術式是咒靈操術，也知道他跟自己一樣會吞咒靈，但要說有沒有親眼見過這一幕……
那還真沒有。
夏油傑愣了一下，默然兩秒，反問：「那詩織呢？」
「我？」
她瞪圓眼睛，有些驚訝地指了指自己，好像不太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問似的。
實際上，吞噬咒靈的並不是她，也不是莎緹拉，確切來說，是莎緹拉的影子。
而且，那與夏油傑的術式原理也完全不一樣。莎緹拉術式的本質是影子的侵蝕與同化，如果要問一個沒有生命的影子咒靈是什麼味道……
答案當然是：
「沒有味道。」
她想了想，又補充，「畢竟只是影子嘛。」
就算她操縱黑影作出了張口大吞的動作，也不過是出於她自己那一點無聊的興趣而已。
並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只需將咒靈拖拽進黑影，一樣能達成同樣的效果。
「這樣啊。」
夏油傑斂著眉眼，沉吟一會兒，忽地掀眸看她。
腦海裡不合時宜地劃過老闆娘的那句話：
「也許只要再坦誠一點……」
不經意間的一句話，好像成為了打火石撩起的一點兒火星。
他突然：「不怎麼好吃的味道。」
頓了頓，嗓音微啞道，「像是擦拭過嘔吐物的破抹布。」
向來倨傲又慣會隱藏心思的少年，難得翻出自己的肚皮坦誠一次。
神田詩織有些吃驚，但仔細想想，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也是，畢竟是咒靈嘛。
她表情深沉：「原來你一直在吃屎。」
夏油傑：「……」
夏油傑面色扭曲了一瞬，苦笑：「稍微、不，能不能換個說法。」
只要一從她嘴裡聽見「屎」這個字，他就無可避免地回想起自己當噴射戰士竄稀的畫面。
他不太想回憶社死現場。
見她好奇心得到滿足，夏油傑想了想，刻意放緩語調，若有所思：
「既然我告訴你一個秘密，那你是不是也要交換一個秘密？」
神田詩織眨眨眼，驚訝：「這是秘密嗎？」
她以為只有自己不知道，悟與硝子他們應該很清楚才對。
夏油傑笑了下，慢條斯理地逼近：「是除了你之外，無人知曉的秘密。」
少年身軀高大，悄無聲息籠過來時，就將她整個罩在了他的陰影之下。
身上那股潤物細無聲的溫和氣質，好像也眨眼變作了略帶侵略性的春日驟雨。
但神田詩織完全沒有察覺到這微妙的氛圍，她正低頭琢磨著夏油傑所說的「秘密」。
半晌。
她忽然：「我被同學殺死過。」
她抬手，指了指胸口，「在這裡。」
夏油傑愣住了。
他小眼睛睜大，錯愕：「什麼？」
神田詩織瞥他一眼，清楚他也不可能記得上週目的事，於是改口：
「……騙你的。滑雪度假村的時候，悟不是拍了你的照片嗎？」
夏油傑突感不妙。
神田詩織睨著他，絲毫沒有自己是主犯的覺悟，也忘記了自己伸出的罪惡小手，反而慢悠悠地拋出重磅炸彈：
「你可能不知道，這些照片在高專已經人手一份了。」
夏油傑：「……」
怪不得。
最近在高專與人擦肩而過時，他總覺得自己的屁股涼涼的，好像在被誰隱蔽地打量著。
原來。
呵。
夏油傑冷笑，一字一頓、咬牙切齒：「我去找悟談談。」
……
結束今日行程後，兩人回到了高專。
神田詩織回寢室休息，夏油傑因為要與五條悟進行物理上的友好交流，從教室到寢室逛了一圈，卻都沒找到他。
反而撞見了家入硝子。
「五條？好像出任務了吧。」
家入硝子回憶了一下，見夏油傑這副皮笑肉不笑的冷酷模樣，不禁眯了眯眼，「怎麼，約會不順利嗎？」
夏油傑微怔：「你怎麼……」
「詩織告訴我的。本來今天想找她逛街，被她婉拒了。」
夏油傑沉默片刻，才彎了彎眼，口吻不自覺地軟化下來：
「不，很愉快。」
家入硝子看他兩眼，若有所思。
半晌，她挑眉，恍然大悟。
「所以你終於決定和她一起去看腦科了？」
夏油傑：「……」
倒也不用這麼直白。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神田詩織一邊做著大學入學準備，一邊登登遊戲。
期間，她回了兩趟自己小時借住的兒童福利院。
院內風景並沒有多少改變，閒來無事時她也會來幫忙做做義工。
福利院內新來了一個小女孩。
性格內向而孤僻，不喜與人結伴，也不怎麼笑，總是低著頭不說話。
神田詩織試了幾次，玩具、畫筆、食物都試過了，可小女孩始終一副拒絕交流的態度。
大多人都更喜歡活潑開朗的小孩，像這樣的，可能很難會被領養出去。
她不禁有些挫敗，院長奶奶過來看了看，慈祥地摸了摸她的頭髮。
「詩織以前也是這樣呢。」
父母離婚，被親生母親拋棄，輾轉來到福利院，直至被神田家領養。
院長奶奶還記得她當時的樣子，總是漠然地冷著一張小臉，好像整個世界對她來說都可有可無。
比眼前這位要過之而無不及。
神田詩織悶悶：「這都老黃曆啦，院長奶奶。」
院長奶奶仍是笑呵呵的。
乾枯皺巴的手輕輕順著少女的髮絲，院長奶奶的聲音帶著閱盡滄桑的感嘆：
「你也長大了啊，詩織。」
黃昏降臨，神田詩織與一群小蘿蔔頭揮手告別。
院長奶奶站在大門前，揮著手，目光慈愛地與她送別。
……
回到家後，神田詩織習慣性地登入了遊戲。
然而剛上線，她就被媽媽叫去幫忙買東西。
她也沒斷電，掛著遊戲就爬出了虛擬倉，等再回來後，她發現手機裡有很多條來自於五條悟的消息。
【五條悟】：？
【五條悟】：你跟傑出去看電影了？
【五條悟】：在我出任務那天？
【五條悟】：回話。
【五條悟】：嘖。
【五條悟】：故意躲著我是嗎？
【五條悟】：行。
【五條悟】：［貓咪齜牙.jpg］
然後是漫長的沉默。
伴隨著突如其來的一句：
【五條悟】：我發燒了。
【五條悟】：［分享位置］
至此，再沒有了下文。
神田詩織握著手機，逐漸陷入沉思。
她盯著五條悟發來的一大串消息轟炸，目光落在「發燒」那句話上，腦子裡想的卻是——
這是那個，沒錯吧？
乙遊里超級經典的探病事件！
堪稱是乙遊里的必備Flag，永恆不滅的感情轉折升溫點。
神田詩織覺得自己悟了。
她的乙遊雷達在嗡嗡作響。
毫無疑問，她現在該採取的行動就是去五條悟的寢室探病。
臨出門前，餘光不經意間瞥到床頭的貓咪布偶，她腳步忽然一頓。
又慢慢倒退了幾步。
她以前生病時，媽媽不僅會陪著，還會在床頭放一個布偶哄她。
而五條悟是一個沒有童年、連睡前童話故事也沒有人給他講的悲慘小可憐。
溫柔善良又親切的她，當然也十分富有同理心。
她覺得，五條悟應該也十分需要這隻貓咪布偶。
所以她只是猶豫了那麼幾秒，就理所當然地一把抄起了貓咪玩偶，抱著它出了寢室。
等到了五條悟寢室門前，她才恍然記起自己還沒來得及給他發消息。
【神田詩織】：悟，我到你寢室門口了。
發完這句，她抬手敲門，又耐心等了片刻。
很快。
她聽到房間裡傳來了稀哩嘩啦、砰砰咚咚的一連串響聲。
像是什麼東西不小心跌落，又碰到了一大排鍋碗瓢盆那樣的動靜。
五條悟慌張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等——！先等老子五分、不，七分鐘！」
神田詩織：「？」
她困惑地歪了歪頭。
五條悟，是在裡面搞拆遷嗎？
但很快，又一個疑問冒了上來。
這麼中氣十足，看著也不像生病了呀？
第33章
知道她跟夏油傑一起出去看電影, 其實只是一個極偶然的巧合。
當時教室裡只有五條悟與家入硝子兩個人。
他正百無聊賴地折著紙青蛙玩，家入硝子則翹著雙腿在看手機裡的電視劇。
窗外天氣很好, 陽光明晃晃地落在地面，灑下一地斑駁金光。
五條悟隨手飛出一隻紙青蛙。
紙青蛙被金光照得發亮，一下就飛得老遠。他趴在窗口擱著下巴看，忽然：
「硝子，傑最近也太多管閒事了吧？」
家入硝子戴著耳機，一心集中在電視劇裡，沒能及時聽到。
五條悟見無人搭理自己，不禁幽幽轉頭。
家入硝子還在聚精會神地看手機。
正看到劇情發展的高潮，下一秒, 她的耳機就被五條悟強行摘了下來。
家入硝子：「……」
她緩緩抬頭, 用冷冰冰的眼神注視著五條悟。
五條悟完全沒在意同期的死亡凝視——反正在這個學校裡他無下限一開，根本沒有人能打得到他, 所以他很欠扁地揚起白色腦袋, 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提問。
「你看啦，每次我跟詩織呆的時間一久, 傑就會像男媽媽擔心女兒一樣過來橫插一腳。」
「所以我決定——」
五條悟拍板定案, 「約詩織去看電影！」
家入硝子：「？」
她滿臉問號：「電影？」
五條悟卻將她的質疑以為是純粹的疑惑, 不免得意洋洋道：
「是哦。最近不是有那個嘛——超火的好萊塢片子, 據說特效很不錯欸。」
家入硝子：「……」
她一言難盡地瞥了五條悟好幾眼, 忍了忍, 還是沒忍住：
「如果是說那部片子的話，她已經跟夏油一起去影院看過了。」
五條悟：「？」
貓貓不解，貓貓震驚：「什麼時候？」
家入硝子很淡定：「你出任務的時候。」
五條悟逐漸睜圓了藍眼睛。
喵喵喵？
所以、是故意背著他一起去看電影了, 是嗎？
……
給她發了很多條消息。
但是一條都沒有得到回覆。
他生氣地發了個貓咪威脅的表情包，覺得這下壓迫感拉滿, 她一定會回自己的消息了。
可還是沒等到。
哈。
故意躲著他是吧？玩放置play是吧？
真沒眼光。
像他這麼瀟灑又完美的最強DK，追他的人可以在東京校與京都校大門排兩列還不止。
區區一隻小倉鼠。
呵。
他這麼想著，像炸毛了的貓一樣別過臉去。
但眼睛好像突然不受控制了。
時不時地就會瞟幾眼手機，在察覺對方沒有回覆後又臭著張臉，表情明顯得連家入硝子都發現了。
褐髮JK嘆了口氣。
「幹嘛啦。」
五條悟敏感地一豎耳朵，兇巴巴炸毛，卻在瞄到她手機裡的電視劇時忽然一頓。
片子正好也演到男女主角互生悶氣。
男主角不幸感冒發燒，女主角聽共同好友轉述後，心軟得一塌糊塗，主動跑去照料男主角。
誤會解開，兩人登時又甜甜蜜蜜地抱在了一起。
五條悟看得聚精會神。
他覺得或許可以拿來借鑑借鑑。
唯一的問題是。
身體素質太強勁，他幾乎沒怎麼生過病。
五條悟陷入沉思。
但很快，他就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既然真病不行，那裝病不就好了？
他墨鏡滑落一截，藍眼睛轉了轉，看向了家入硝子。
「硝子。」
「嗯？」
「你有腮紅嗎？」
「有。」
「借我。」
家入硝子手一抖。
她震驚地看著五條悟，手機差點掉下來。
……
成功拿到腮紅與化妝刷，五條悟返回了宿舍。
他先是給神田詩織發了自己發燒的消息，又跑去衝了電熱水袋，最後來到衛生間，左手腮紅膏，右手化妝刷，表情有點為難。
拿是拿到了。
可他不會用啊。
總之，只要往臉上隨便刷兩筆就好了吧？
而且，因為要需要營造出一種自己燒得很嚴重的錯覺，所以越多越好。
五條悟想了想，覺得是這個理。
於是他拿著化妝刷大力往下按了把腮紅膏，對著鏡子開始往臉上撲。
刷得實在太過專注，以至於他慢半拍才發現手機有了新消息。
【神田詩織】：悟，我到你寢室門口了。
與此同時，敲門聲也響起了。
五條悟：「！」
糟糕，他還有最重要的一步沒做完呢！
五條悟匆匆抬高音量：「先等老子五分、不，七分鐘！」
他一邊把腮紅膏跟刷子使勁塞進抽屜裡銷毀罪證，一邊邁著大長腿幾個大步就跨到臥室。
期間因為太著急，帶倒了零零散散一堆東西，可五條悟卻渾然不在意，把電熱水袋插頭一拔就往自己額頭上敷。
覺得敷得差不多了，他又換了個地方，凡是裸/露在外面的重點部位都不放過，溫度計也同時放了上去，還特地加了一些暖寶寶。
直至他試著摸了摸自己的皮膚，發現溫度確實很燙，溫度計也成功上升到了39°之後，才十分滿意地收手。
然後，他扯開睡衣領口，揉亂了自己的白髮，把一切罪證藏進床底銷毀，又假裝自己真的很虛弱的模樣拉開了門。
五條悟一邊垮著張貓臉，一邊不忘做作地虛咳一聲：
「哈，你不是在躲我嗎？」
他等了一會兒，卻沒等到神田詩織的回應。
五條悟不由詫異低眸。
卻見黑髮少女一副活見了鬼的模樣，眸子瞪得圓溜溜的。
兩人面面相覷。
神田詩織滿頭問號。
「悟。」
她問，「你幹嘛要在臉頰種兩輪紅太陽啊？」
看上去怪驚悚的。
五條悟：「……」
五條悟：「？」
-
不知為何，五條悟的臉色比剛才開門時更臭了。
少年頂著一頭蓬鬆凌亂的白髮，半張臉黑成了鍋底。
神田詩織猜測，他之所以心情不好，很可能是因為自己沒及時回消息，以及不小心打擾了他的睡眠。
她知道五條悟多少有點起床氣。
至於為什麼要在臉頰上畫這麼兩坨紅艷艷的……
紅艷艷的……
神田詩織一時也無法形容，她只好拿紙巾沾了點水，不明所以地給他擦去了那兩輪紅太陽。
動作間，難免碰到少年滾燙的皮膚。
她頓了一下，覺得這個溫度有些不對勁。
體感上好像很高的樣子。
她不禁出聲詢問：「悟，你量過溫度了嗎？」
五條悟在床上作躺屍狀，聞言懶懶地低哼一聲，手臂虛弱抬起，一指臥室的圓桌，很快又軟弱無力地垂下。
神田詩織翻找出溫度計一看。
39.7。
雖然還沒燒上40，但也是高溫了。
她不禁肅容：「悟，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想了想，又伸出三個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這是幾？」
五條悟：「……」
五條悟幽幽：「喂，我還沒燒壞腦子呢。」
行吧。
她撓撓腦殼，又問：「悟，你吃過藥了嗎？」
她手裡有治癒藥劑，要是他沒吃過的話，她正好可以勻出來一點給他。
保准藥到病除。
五條悟扭過臉，一雙藍眼睛直直地盯著她看：
「我還沒吃東西。」
懂了。
是要吃完飯才吃藥吧？也是，正常人都會覺得空腹吃藥對腸胃不好。
她好脾氣地問：「你想吃什麼？」
五條悟一口氣不帶停：「雙層冰激凌奶油焦糖香草芭菲加草莓與甜橙。」
她靜默一瞬，懷疑自己耳朵幻聽了。
「Pardon？」
「雙層冰激凌奶油焦糖香草芭菲加草莓與甜橙。」
頓了頓，五條悟矜持地揚起下巴，指指點點，「要你親手做的。」
神田詩織：「……」
要求太高，她實在做不到。
看來這次探病事件要折戟而歸了。
她露出了有點為難、有點遺憾的表情，起身，準備告辭。
「悟，你好好休息，我會把帶來的藥留在客廳桌上，一會記得吃。」
「其他的我就先不打擾——」
五條悟：「！」
他急忙一把從床上支稜起來，捉住她的手腕。
蒼藍眼瞳滿溢著不可思議。
他控訴且震驚地看著她：「你這就要走了？」
「悟，你要的芭菲我真的做不出來。」神田詩織講得很誠懇。
五條悟：「……」
五條悟：「嘖。」
少年別彆扭扭地嘀咕了一聲，捉住她手腕的大掌不僅沒松，反而愈發收緊了幾分，一點也不肯放她離去。
「也、也不一定要芭菲啦……」
五條悟正在腦內瘋狂搜索著芭菲代餐，卻倏地想起那天晚上在夏油傑房間看到過的雞蛋粥。
他沉默一瞬，忽然：「我要喝雞蛋粥。」
「要很多很多雞蛋，煮得稠稠的那種。」
看著刻意強調的五條悟，神田詩織腦子一時沒反應過來。
從芭菲到雞蛋粥的跨度太大，她愣了愣，猶豫著問：
「真的只要雞蛋粥嗎？」
五條悟肯定點頭。
如果只是做雞蛋粥的話，倒是沒有問題。
她的廚藝完全可以hold住。
神田詩織想著，看了看他握住自己的蒼勁大掌，又記起他剛才一個猛子起身的利落姿態。
精神與體力看上去似乎還可以。
她關切道：「悟，你身體是不是好一點了？」
五條悟：「……」
五條悟沉默著與她對視。
下一秒，他就立即鬆開手，又很虛弱地躺了下去。
「什麼好轉，沒、咳……完全沒有的事。」
少年半倚靠著床頭，凌亂額發低垂，敞開的睡衣領口露出一截冒著細密汗珠的鎖骨。
他閉著眼，低低咳嗽了兩聲，再也不見平時那副拽天拽地拽空氣的倨傲模樣。
好像真的很難受的樣子。
神田詩織想了想，把貓咪布偶從身後掏出來，俯身，放到五條悟的枕頭旁，又仔細給他和玩偶掖平了被角。
少女身上有一股淺淡的馨香。
貼過來的時候，很輕易就能聞見。
五條悟身體僵硬一瞬。
但很快，神田詩織就拉遠了距離。
他看見她摸出手機擺弄了幾下，然後就眉眼彎彎地把手機放到了他枕頭旁，很體貼很溫柔地說：
「你先睡一會吧，養養精神，等粥好了我再叫你。」
五條悟：「！」
原來電視劇裡演的都是真的！
五條悟不禁有些小激動。
他正努力壓抑著愉悅上揚的唇角，下一刻，就聽手機裡冒出了一板一眼的電子音：
「從前有一位樵夫……」
多耳熟的一句話。
五條悟揚起的唇角瞬間拉平了。
他震撼地瞪著眼看向她。
少女仍然笑得很甜很溫柔，輕聲細語：
「睡前童話故事。乖，上次的糖果屋還沒講完呢，我們接著講。」
五條悟：「……」
五條悟：「？」
第34章
什麼意思？
好像被當三歲小孩了。
不確定, 再看看。
五條悟按了手機靜音鍵，稍一側頭, 看見枕頭旁躺著的貓咪玩偶。
貓咪毛髮蓬鬆潔白，一雙眼更像是盛著星辰大海，離白髮最強的距離看上去似乎只差一副墨鏡。
兩雙同樣漂亮的藍眼睛沉默地互相瞪視著。
五條悟輕嘖一聲，沒好氣道：「看什麼看，冒牌貨。」
說著，他乾脆怒搓了一把貓貓頭。
貓咪玩偶很快就炸了一頭的毛髮。
五條悟打量了玩偶幾眼，覺得哪兒都看不順眼。本來想把冒牌貨推遠一點，胳膊剛攬上去，卻彷彿有了自我意識似的, 把它往自己懷裡的方向帶。
也許是因為跟她睡的時間久了, 貓咪玩偶身上也有一股屬於少女的淺淡馨香。
不是很濃，清清淡淡, 卻很好聞。
五條悟一個沒忍住, 悄悄把貓咪玩偶又往懷裡帶了一點兒。
-
客廳。
神田詩織打開冰箱，發現裡面不能說是空空蕩蕩, 只能說是一無所有。
食材——那當然是沒有的。
別說冷凍的肉了, 連一片蔬菜的葉子都沒看到。
唯一在冰箱裡刷滿了存在感的, 就是甜食。
可樂雪碧蘋果汁, 蛋糕泡芙喜久福。
她一開始有些震撼, 但轉念一想, 這裡是五條悟的宿舍。
一切疑惑迎刃而解。
況且高專裡還有食堂。
擱她她也不願意自己動手。
神田詩織想明白這點，就埋頭在系統背包裡翻找起來。
別說，系統背包真的很好用, 就像小說裡寫的那種隨身儲物空間。而且因為裡面的時間是靜止的，完全不用擔心食材會壞, 所以她有事沒事就會往裡面丟些東西。
泡麵帳篷醫療箱，小鍋筷子瓦斯爐，為的就是防止哪天去山溝溝裡出任務，她依然能大吃大喝活得比水裡的魚還滋潤。
五條悟冰箱裡沒有雞蛋。
沒關係，她背包裡有。
好在小廚房裡的炊具倒是一應俱全。
她來到小廚房，從背包裡哐哐取出四個雞蛋，想到五條悟的要求，又思及對方現在是個病人需要照料，再次大方地從裡面掏出四個雞蛋。
八個雞蛋，總夠了吧？
但是雞蛋粥裡放這麼多雞蛋，那應該就不能叫雞蛋粥了，要叫雞蛋煮雞蛋。
神田詩織陷入了沉思。
她姑且、姑且——對廚藝還是有點追求的。
是被虎杖悠仁親自認證過的宮城縣小廚王。
她想了想，決定給五條悟做一頓雞蛋宴。
既然對方這麼喜歡雞蛋，那雞蛋做的料理應該也都很喜歡才對。
白煮蛋，整一個。
蒸雞蛋羹，整一個。
洋蔥炒雞蛋，殺菌，整一個。
一通忙活後，雞蛋宴也做好了。
只是因為切了個洋蔥，她眼睛不可避免地產生了生理性淚水，眼圈有些泛紅。
不過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小細節，她在家做飯時經常這樣，誰切個洋蔥還沒被辣到過呢？
她洗完手，隨手拿紙巾抹了把眼睛，然後找了個小托盤，把東西放上去端進五條悟臥室。
剛煮好的雞蛋粥還冒著熱騰騰的裊裊熱氣，五條悟快速瞄了眼托盤上的雞蛋大餐，很快就將目光定格在了少女略顯通紅的眼周。
他一愣：「你怎麼……」
做頓飯還哭了？
神田詩織把托盤放在床頭櫃上，不以為意地拿手背揉了揉眼睛，催促：
「沒關係，小問題。你快喝粥吧，喝完了得吃藥呢。」
五條悟沉默一瞬。
少年的視線在雞蛋粥與她身上來回梭巡，半晌，才啞著嗓子，有些彆扭地問：
「你就這麼擔心我啊？」
都著急到哭了。
神田詩織微愣，但憑藉她玩乙遊的經驗，她立即反應過來這裡該給出的回答。
因此，她毫不猶豫、從善如流：「當然，我可擔心悟了。」
五條悟：「……」
少年不自然地別過眼，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悄悄勾唇，輕輕哼了一聲。
【五條悟好感+3】
區區一隻小倉鼠，表現倒是出人意料的好。
他決定暫時原諒她躲著自己的事。
不過跟傑一起看電影的事情還是得問清楚。
五條悟咳嗽一聲，斜著眼瞥她，陰陽怪氣：「你跟傑出去看電影了？」
神田詩織心繫雞蛋粥，敷衍：「嗯。」
五條悟有些不滿，捉住她的手腕，強迫她把注意力轉移過來。
他加重語調質問：「為什麼？」
神田詩織看著他，茫然眨眼。
為什麼……
「因為他正好也感興趣，所以就一起去看了呀。」
而且，這是攻略人物主動提出的邀約事件欸？一看就能漲不少好感值。
笨蛋才不去呢。
而她不是個笨蛋，是個超聰明的可愛JK。
所以當然會答應啦！
五條悟盯著她看。
原來不是約會啊。
少年握住她腕骨的大掌放鬆些許，想了想，要求：「那你下次也得陪老子去甜品店。」
神田詩織自然滿口答應。
五條悟這才滿意地放開了她的手腕。
神田詩織把裝粥的碗遞到他面前，五條悟剛要抬手拿勺，又忽地頓住。
他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才支稜起來的身體又懶洋洋地躺了回去，手也假裝軟弱無力地垂了下來。
「手抬不起來。」五條悟說。
神田詩織：「……」
他剛剛抓她手的時候不是挺有勁的嗎？
她懷疑地看了五條悟幾眼，而後者睜著一雙無辜漂亮的藍眼睛回望過來。
考慮到五條悟還是個高溫發燒的病人，需要盡快進食補充力氣，她想了想，妥協：
「那我餵你吧。」
五條悟矜持中又帶點迫不及待地「嗯」了一聲。
神田詩織貼邊舀起一勺熱乎乎的雞蛋粥，遞到五條悟唇畔，耐心：「張口。」
五條悟微微啟唇，剛抿了一點粥，就又立即緊閉著嘴，好看的眉毛也皺了起來。
「太燙了。」他得寸進尺。
五條悟似乎有點貓舌頭。
神田詩織低頭看了眼新鮮出爐的粥，覺得好像確實是燙了點，於是體貼道：
「那我吹涼點。」
五條悟：「！」
吹涼一點，是他想的那樣嗎？
硝子看的那部劇裡，女主角就很溫柔地呼呼了幾下舀起的粥，然後濃情蜜意地餵進了男主角嘴裡。
五條悟有些期待地看著她。
在他的注視中，神田詩織很善良地微笑了一下，然後突然扭頭，四處張望起來。
她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五條悟滿頭霧水。
不一會兒，少女眼睛一亮，拖了把椅子徑直朝電風扇走去。
她插好電源插頭，開機，把粥放在椅子上，一套動作做得行雲如水，同時還不忘回頭展顏一笑，安撫五條悟：
「稍等一下哦，粥馬上就涼了。」
等待著親密貼貼的五條悟：「……」
五條悟：「？」
……
粥很快就吹涼了。
神田詩織刷了會手機，重新端著粥走回來時，卻見五條悟正神色複雜地看著自己。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悟？」
五條悟默默轉過頭，啞聲：「沒什麼。」
神田詩織歪了歪頭，也沒太在意。她在床邊坐下，舀了一勺粥，又往上面夾了一筷子洋蔥炒雞蛋，梅開二度，再度遞到五條悟唇邊。
五條悟糾結片刻，還是乖乖張口。
雞蛋粥很絲滑，鹹淡也恰到好處，洋蔥炒雞蛋嘗起來也很好吃。
沒想到小倉鼠廚藝居然還挺不錯。
五條悟不禁多看了她兩眼。
因為餵食的緣故，這頓飯的陣線拉得有些長，到後面菜已經有點冷掉了，但五條悟還是乾乾淨淨地全部吃了下去。
一頓飯結束，五條悟難得坦率地給出了評價：「還不錯。」
他眯著眼，懶懶散散地躺在床上，像隻被順毛順開心了、正蜷著尾巴舒舒服服打盹的大貓。
見神田詩織在收拾碗筷，五條悟又說：「廚房有自動洗碗機，直接丟進去就行了。」
神田詩織動作一頓，滿臉訝異：「宿舍還有自動洗碗機？」
她的怎麼沒有？
五條悟很淡定：「我花錢叫人裝的。」
神田詩織：「！」
她恍然大悟。
原來還有這招！學到了！
她明天也找人裝一個去。
……
吃完飯，五條悟好像恢復了些精神，又開始鬧騰：「詩織，我們來打遊戲吧。」
神田詩織正掐著時間準備給藥，聞言詫異抬臉：「你不是抬不起手嗎？」
五條悟噎了一下。
不過他很快就理直氣壯地挺直腰桿：「吃完飯就有力氣了。」
神田詩織想想，覺得好像也是這個道理。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嘛。
而且她也有些手癢，想碰手柄。
她把手裡勻出來的一點治癒藥劑遞過去：「你先把藥喝了。……玩什麼？」
五條悟不疑有他，接過藥一飲而盡，旋即便像個小學生一樣叭叭起來：
「魷魚塗地跟大亂鬥。」
這兩款都是平時她被五條悟按在地上錘的遊戲。
但今天既然他不舒服，她說不定可以一雪前恥。
……
事實證明，戰損狀態的五條悟仍然不可小覷。
兩人玩了好一會兒，五條悟越打越興奮，神田詩織反而有些精神不濟，逐漸犯睏。
眼見天色不早，她打了個哈欠，準備起身告辭。
臨走前，她很大方地把貓咪玩偶留了下來。
偏偏五條悟似乎還不滿足，震驚地瞪著眼，又梅開三度，再次捉住她的手發出靈魂質問：
「你這就要走了？」
神田詩織很困惑地回望著他。
「已經很晚了呀。」她看了眼窗外逐漸暗下來的天空。
五條悟被堵得一嗆，一時啞然。
可他的手始終沒有松力，倔強地牢牢握著不肯放開。
神田詩織用空出的另一隻手撓了撓腦殼。
她看著五條悟。
少年的長相毫無疑問是好看至極的，張揚而鋒利，眉骨英挺，透著股子侵襲性的漂亮。
但此刻微垂著眼角看她的模樣，卻弱化了幾分往常的攻擊性。
是因為生病的原因嗎？
好像只黏人的貓咪。
她有些猶豫，想起自己小時候生病時父母陪伴自己的記憶，又記起五條悟悲慘可憐的童年，糾結了會兒，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那等你睡著了我再走吧。」她說。
五條悟的藍眼睛頓時亮了亮。
她掩嘴小小打了個哈欠，重新坐回了椅子上，雙手環胸跟五條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五條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拿起枕頭旁的貓咪玩偶擺弄了一下，盯著它跟自己的同款藍眼睛看了一會兒，開口：
「你很喜歡這隻貓？」
神田詩織並沒有多想，誠實點頭：「嗯，我喜歡白貓。」
五條悟：「……」
他的耳根突然紅了。
喜歡代餐不就等於在意他嗎？
五條悟在腦內自動換算了公式。
他彆扭地哼唧了一聲，語焉不詳地暗示：「代餐終究只是代餐。」
可惜神田詩織完全沒聽明白。
她看著系統響起的【五條悟好感+3】提示，直覺認為五條悟好感上漲的原因，是因為他也是貓派。
於是貓派神田詩織很開心地就著雲養貓這件事展開了話題。
被哄得身心愉悅的大貓甩了甩不存在的尾巴，也耐著性子一句句回她。
漸漸的，她哈欠連天，聲音弱了下去，頭也跟著慢慢低了下來，許久未見出聲。
五條悟注意到了。
少女的頭一點一點的，胡亂晃動著，一會朝左一會朝右，細細的眉也皺起了起來，似乎睡得很不安穩的樣子。
他想了想，沒有過多猶豫，十分自然地就抱起了她放到自己床上。
她一碰到柔軟的床就自動蜷縮起了身體，胸口起伏均勻，黑色長髮在淺藍色的床單上散開，像是深海裡飄蕩著勾纏人的海藻。
五條悟抵著下頜，一邊勾起一縷長髮繞在指尖把玩，一邊若有所思地端詳著她。
色調冰冷的六眼仔仔細細地將她的一切收入眼底。
臉蛋很小，兩頰看上去像綿軟的棉花糖，又白又輕盈。
微張的唇飽滿水潤，有點像是裹著層酥脆糖衣的冰糖草莓。
雖然現在閉著，但睜開時的眼睛就像蓋在布丁上的焦糖層一樣，有著晃眼的色澤。
剛剛抱起來的身體也很軟，軟得彷彿是雲朵，叫他放下來的時候忍不住小心又小心。
她身上的每個部位似乎都是甜絲絲的。
就連親吻也是蘋果味。
非常符合標準甜黨五條悟的取向。
所以，覺得很可愛，想要一口吞掉也是很正常的吧？
喉結難耐地滾動了一下。
雪白髮絲下，蒼藍眼瞳逐漸顯出比天空更為暗沉的顏色來。
六眼肆無忌憚又漫不經心地一寸寸掃過她酣睡的面容，最終落至少女微啟的紅唇上。
他歪了歪頭。
提前嚐嚐味道總可以吧？
高大身影極具壓迫感的拓印在床單上，面孔漂亮精緻的少年緩緩低首。
正大光明地咬上了她的唇。
第35章
也許是白天才去過福利院, 神田詩織久違地又夢到了那個冬日。
那是在親生父母離婚後不久。
她被法院判給了母親。
但日子並沒有好起來。
父親音訊全無，兩個人的聲嘶力竭變成了一個人的歇斯底里。母親也愛上了酗酒, 又哭又笑。哪怕消停的時候也是對著鏡子發呆，眼神失焦，一坐就是一下午。
從日頭正好，一直坐到日落西山。
詩織覺得，自己在母親眼裡似乎就是一團沒有生命也沒有存在感的空氣。
然而母親卻突然說要帶她去遊樂園。
滿臉憔悴、面頰消瘦的女人破天荒地開始打扮自己。
枯槁蓬亂的長髮被她一點一點梳平，整齊地拿鯊魚夾攏在了後腦勺。
蒙了層灰的鏡子用沾了水的抹布擦得乾乾淨淨，映出正仔細塗抹著口紅的女人。
打扮完畢，母親打開衣櫃，不僅從裡面挑了一件修身的大衣, 也給詩織選了一款鮮亮的毛絨外套。
滿身酒氣的女人蹲下身, 給小女孩細心地繫緊了衣領。
女人好像在此刻終於記起了母親的身份，輕聲細語：「外面冷, 要繫緊一點才行。」
詩織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她。
清凌凌的棕眸裡毫無波瀾, 安靜得像一尊沒有生命力的瓷娃娃，任她隨意擺弄。
母親笑容一滯。
漸漸的, 母親的聲音帶了些惱, 也逐漸變得激動而尖銳。
「你是不是在埋怨我？是不是在恨我？是不是也覺得我死了才好！」
「對、對, 你是他的孩子, 你一定也想害我！」
母親的嗓音被拉扯得變了形。她漲紅著面頰, 揪著女兒的衣領一把扯過來湊近, 酒氣噴灑在女兒臉上，一雙乾涸的眼布滿了紅血絲。
領口太緊，詩織有些難受地咳嗽了一聲。
這聲咳嗽似乎也一下喚回了母親的神志。她陡然清醒過來, 鬆開了抓著的衣領，怔怔地盯著女兒的面容看了一會兒, 突然又有些崩潰地掩住面孔。
「對不起，詩織，原諒媽媽吧，媽媽不是故意的。」
低低的呢喃從手掌的間隙裡斷斷續續地傳出，母親又開始哭了。
這陣沒有回應的自言自語持續了好一會兒，女人才重新整理好情緒，衝着詩織勉強擠出一個溫柔的微笑。
她牽著女兒出了門。
天氣確實很冷，迎面而來的寒風撲得臉生疼。天空陰沉沉的，遠處的樹木早已掉光了葉子，皸裂的樹皮顯得毫無生氣。
兩人乘上了巴士。
路程很長，風景又幾乎沒什麼變化，凋零的樹木與彎曲的枝條組成了一幕又一幕的相同畫面。
換了兩趟車，等到了遊樂園時，已經接近晚上了。
遊樂園燈火通明。
母親帶著詩織玩了幾個項目，走出遊樂園後，在一個街口鬆開了她的手。
女人溫柔地輕撫著詩織的面頰，手指冰冷，嗓音沙啞：
「媽媽去上趟廁所，你在這兒別動。」
這一走就沒回來。
詩織從站著等到坐下，行人換過了一茬又一茬。一隻流浪白貓嗅了嗅垃圾桶旁遺留的食物，又探出頭張望了一會兒，忽然躡手躡腳地邁著貓步走到了詩織身邊。
它蹭蹭女孩的褲子，捏著嗓子，嬌聲嬌氣地「喵嗚」了一聲。
見引起了詩織的注意，它很熟練地發力，一下就跳上了詩織的腿，舒舒服服地窩進了女孩毛茸茸的外套裡。
同時不忘張開爪子踩奶。
天氣太冷，貓咪也更喜歡溫暖的地方。
詩織垂眸看著白貓。
白貓睜著一雙無辜的圓眼睛回望著她。
忽然，它支起一顆貓腦袋，撒嬌似的找到詩織的手貼了貼。
女孩頓了頓。
她面無表情地盯著貓看了看，半晌，才緩緩抬手，輕輕摸了一把貓頭。
流浪的貓皮毛有些髒，可她並不在意。貓咪性子溫順，被她摸得乾脆趴伏下了身體，從喉嚨裡滾出舒服的呼嚕聲。
一人一貓就這樣待了很久。
天空逐漸下起了雪。
眼前的燈光忽然被一片陰影擋住。
一根烏鴉羽毛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
有個人停下腳步，輕笑了一聲，操著甜甜的聲音朝她搭話：
「假設，你面前有兩個按鈕。」
「一個按下去可以立即毀滅世界，而另一個按下去，可以將世界從末日中解救出來。」
「你選哪一個？」
奇怪的問題。
她懶得思考，也懶得去理面前的人。只是沉默地盯著落下的雪看，又沿著紛飛的雪花抬頭，看向了頭頂漆黑的夜空。
今夜雲層厚重，無光也無星。
霜晶落到臉上，沒一會兒就化成了冰涼的小水點。
她眯著眼，看著落雪的天空，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無視了奇怪的搭話，心裡想的卻是：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放晴。
……
神田詩織是被一陣大力拍醒的。
身體裡好像還殘留著冬夜的冰冷，皮膚暖融融的溫度慢半拍地接管神經。
她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嗅到甜甜蛋糕氣味的同時，撞進了一雙勾魂攝魄的藍眼睛裡。
雪睫微掩下，是盛夏裡陽光晴好、白雲舒捲的蔚藍天空。
她一瞬有些恍惚。
哦，天終於放晴了。
……
嗯？
好像哪裡不對勁。
她唰地一下反應過來，迅速四下打量了一下，發現自己正被五條悟擁在懷裡。
他一隻手穿過了她的腦袋下方與枕頭的空隙，正十分大力地拍著她的後背。
用勁之絕妙，掌力之深厚，差點就要把她的五臟六腑給震碎。
雖然不痛，但是顛得慌。
想吐。
她不禁與五條悟互相大眼瞪大眼，滿頭霧水。
什麼情況？
她只是睡了一覺，怎麼五條悟突然就要謀殺她了？
她驚駭，急忙：「你、咳，住、住手！」
少年不解地歪了歪頭。
這個動作由他做起來的時候，像貓，帶著些可愛的孩子氣，就連眼神也很像貓，專注得猶如在盯著自己很喜歡的貓條。
神田詩織實在受不了，匆匆叫出影之手制止了五條悟惡劣的犯罪行為。
她好不容易喘口氣，卻還在咳，一邊咳一邊質問：
「你、你到底想幹嘛！」
她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深仇大恨，讓他竟要對她下如此毒手。
五條悟卻似乎比她還要疑惑。
他嗓音篤定：「你做噩夢了。」
神田詩織一愣。
她本來想問他怎麼會知道，但轉念一想，人在做噩夢時也會同步反應到外在的身體表現上，被看出來好像也很正常。
「是，但這和你拍我有什麼關係？」
五條悟費解地看了她一眼，抽回手，啪啪在手機上按了幾下，然後一本正經地展示給她。
［如何緩解噩夢？］
［除了直接叫醒之外，也可以嘗試拿手拍拍後背，會有很大的緩解哦。］
神田詩織：「……」
她啞然，她沉默，她無語凝噎。
片刻，她才痛心疾首地開口：「拍得很好，下次別拍了。」
五條悟好像沒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單純以為她是在誇他。
所以很矜持很愉悅地點了下頭。
【五條悟好感+7】
神田詩織：「……」
行叭。
……
離開五條悟房間後，神田詩織回到自己寢室下了線。
做完這個夢，她突然就很想找現在的父母貼貼。
於是她蹭到兩人中間貼了好一會兒，直至父親忍不住暗示她打擾了夫妻倆甜蜜的二人時光時，才不得不遺憾地起身離開。
不過她也不虧。
爸爸答應給她這個月多發點零花錢了。
滿載而歸的神田詩織立即約了閨蜜去新開的中餐館。
第二天。
她重新登入遊戲。
白天上課時，手機裡忽然收到了新的短信。
【伏黑甚爾】：解決了，什麼時候來盤星教？
這段時間，伏黑甚爾一直很盡職地在向她匯報進度。除去教主與支部長外，教會內還有不少蠢蠢欲動、同樣瞄準著教主之位的有錢人。
而她當時的委託是，要當上盤星教教主。
所以伏黑甚爾不得不耐著性子等地鼠們一個個冒頭，再一個個按頭錘爆。
導致這單任務稍微費了點時間。
現在他發這條信息，就是提醒她驗收成果來了。
【伏黑甚爾】：教會準備進行新一輪教主大選，你的競爭對手都被我幹掉了。
她想了想，問：
【神田詩織】：競選時間？
【伏黑甚爾】：明日黃昏。
哦豁，逢魔之時。
明明是個邪/教，還怪講究的。
夜蛾正道似乎已經注意到了偷偷在桌板下玩手機的她，聲音渾厚地喊道：
「詩織！」
神田詩織霎時一激靈。
趕在夜蛾徹底發飆前，她匆忙打字：
【神田詩織】：明日黃昏見。
-
第二日。
黃昏。
伏黑甚爾按約定時間等在了會面地點。
他挑的是一個離大選會場很近的地方，沒幾步就能到目標地，省時又便捷。
周圍行人如梭，伏黑甚爾摸出皺巴巴的煙盒，抽出一根香煙，低頭點燃，深吸一口。
尼古丁在肺裡瀰漫，他眯著幽綠狼瞳，懶懶斜靠著牆面，薄唇裡緩緩吐出一股白色的煙氣，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成熟且性感的魅力。
有年輕的女孩紅了臉，扭捏著上前詢問聯繫方式，被他以一句輕佻的「我很貴」打發過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還是沒見到神田詩織的身影。
伏黑甚爾吸了口煙，從褲袋裡抽出手機，正準備發消息。
餘光敏銳瞥見一道熟悉的纖細人影正緩步往這走來。
他微一挑眉，掀眸。
「大小姐。」
三個字剛出口，卻忽然詭異地頓住了。
少女頭上戴了個銀色夾雜火紋的面具，將一張臉遮擋得嚴嚴實實。
而她見到伏黑甚爾的第一句話，是——
「你相信光嗎？」
伏黑甚爾：「……」
伏黑甚爾手一鬆，香煙直接掉在了地上。
第36章
男人上下打量了她幾眼, 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
「大小姐。」他說，「你終於徹底瘋了？」
神田詩織：「……」
她微微掀起面具一角, 痛心疾首：「所以你才無法成為五色戰士。……還有，請你注意對金主的態度。」
她可是花錢的大客戶！三個億呢！
伏黑甚爾：「6。」
老實說，他真搞不懂眼前這個年輕小姑娘的腦迴路。
而且，他也對那什麼的五色戰士絲毫不感興趣。
男人無所謂地聳聳肩，看在金錢的面子上，還是從善如流改口道：「抱歉。」
神田詩織這才重新把面具放了下來。
「不過，大小姐，這個面具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說話間，伏黑甚爾已經轉身, 慢悠悠領著她往大選會場走去。
「是從一個可愛小朋友那裡收到的。」
並不是什麼需要特意隱瞞的事, 神田詩織答得很快，「還有就是, 不以真面目示人可以避免很多麻煩。」
雖說術師方對於盤星教態度是完全的放任自由, 也從不插手教會，可畢竟信仰天元, 總有那麼一些人是知曉咒術界存在的。
比如那位與詛咒師有所聯繫的教主大人。
她現在還是高專在職人士, 被認出來就有大麻煩了。
與暗網上的術師殺手勾結, 對咒術界來說, 跟她和詛咒師勾結的性質似乎也沒什麼兩樣。
整理著思緒的同時, 她像是突然記起了什麼, 步伐倏地一頓。
身為天與咒縛，伏黑甚爾的五感敏銳至極，自然也立即注意到了身後腳步的變化。
他轉身, 朝會場的方向努努下巴：「怎麼了？馬上就到了。」
神田詩織沒有動作。
隔著一層面具，她在很仔細地觀察著他。
……差點忘了。
這個人, 在上週目時接取了盤星教的懸賞，委託目標好像是與五條他們的秘密任務有關。
而她雖然因為被捅了一刀，很記仇地把他送進了局子裡，實際上對於那把特級咒具與他的目的也不得而知。
因為伏黑甚爾已經被五條悟揍死了嘛。
而這週目……
決心把盤星教改造成良心公司的神田詩織當然不會再發布懸賞。
可她還是不太放心。
神田詩織想了想，若有所思：「甚爾，你知道我超有錢的，是吧？」
伏黑甚爾懶洋洋應了一聲，疑惑揚眉。
「那你知道，這世界上有什麼能讓受肉咒物強制下線或者斷聯……之類的咒具嗎？」
她緊緊盯著伏黑甚爾的表情，旁敲側擊，「無論付多少錢都可以，我想要買下這樣的咒具。」
她記得，伏黑甚爾手裡就有這樣一把特級咒具。
以他嗜錢如命的性子，只要價格合適，她就能很順利地回收這把咒具。
伏黑甚爾斜睨著她，沒有出聲，似在思忖。
他倒是不意外小富婆會提出這個要求，畢竟她身上的詛咒氣息很明顯，無非只有受肉與被詛咒兩種可能。
而現在，他可以輕易將範圍框定在前者。
想要自救，是非常合理的一件事。
只是可惜，他賺不了這筆錢了。
她提的要求，他還真不清楚。
半晌，伏黑甚爾扯扯唇角，面露遺憾：「我不知道。」
神田詩織愣了愣，強調：「無論什麼價格都可以談。」
伏黑甚爾卻還是搖頭。
這下輪到神田詩織沉默了。
是還沒有入手這把咒具嗎？
也是，離當時伏黑甚爾接下懸賞起碼還有三個月。
她可能太心急了點。
「好吧。」
她妥協，沒過一會兒，又說，「假如你得到了咒具的相關消息，或者接到了關於我的委託，我希望你能提前告知於我。」
「價格都好談。」
想了想，她掏出支票簿，很是爽快地當場就給伏黑甚爾唰唰寫了六千萬。
「一點意向金。」
伏黑甚爾挑眉。
他並不討厭出手大方又爽快的金主。
雖然她腦子有問題，但那又怎麼樣呢？
忍忍不就過去了嗎？
只要錢給夠，讓他穿全套五色戰士COS服當街跳鋼管舞都不是事兒。
伏黑甚爾勾唇，兩根長指一併撿過支票，連嘴角的傷疤都顯得愉悅：
「OK。」
……
伏黑甚爾辦事確實很周到。
他不知以什麼方法買通了入口的檢驗人員，並搞來了兩身教眾的衣服——當然，這部分錢全劃在了神田詩織的賬上，總之，兩人還是順利地混進了會場裡。
兩人沿著通道緩緩往前走著。
伏黑甚爾也從褲袋裡掏出一團被揉得皺巴巴的黑色口罩，給自己戴了上去。
出於職業習慣，伏黑甚爾先是熟練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而後漫不經心低頭，在神田詩織耳畔壓低聲音，補充了一些調查過程中獲知的情報。
比如，教主與詛咒師勾結，對一般教徒進行了包括不僅限於控制、洗腦等諸多行為，並將其宣揚為神蹟以鞏固自己的權利。
再比如，為了大肆斂財而推出的、內含符咒燃燒灰燼的假冒偽劣聖水。
通道的盡頭是一大片寬闊的圓形場地。
一排排的座位呈放射狀自中心向外排列開來，神色各異的教眾們已經將座位坐了個七七八八。
神田詩織與伏黑甚爾隨便找了兩個位置坐下。
沒過多久，大選就開始了。
一個上了年紀的禿頭中年人走到台前，滿臉莊嚴地開始宣讀教義。
詞太冗長，也太繁雜，神田詩織聽著聽著就不禁打了個哈欠。
身邊的伏黑甚爾比她還要直接，已經雙手環胸開始閉眼小憩。
不知過去了多久，中年禿頭才正式宣讀到重點：
「請各位教主候選者上台。」
神田詩織霎時從瞌睡中驚醒。
終於來了！
她暗自興奮地搓搓手，扭頭觀察了一下四周情況，發現正如伏黑甚爾所說，她的競爭對手都被揍怕了。
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一些人臉上的蠢蠢欲動，但那些期盼之中又夾雜著深深的恐懼，好像這個位置是什麼有毒的金蘋果。
教會中除去教主與支部長外，也不乏一些積累了人脈與威望的富豪。
但此刻這個位子在這些人眼裡，還真像是有毒的金蘋果。
原因無他，只要一有人對這位子表現出興趣，在教內展開拉攏活動，就會立即天降猛男把那人狠揍一頓。
教主是最先遇襲的，至今還外表悽慘地躺在醫院的床上吊水昏迷著，說是成了植物人。
然後是支部長們，一個斷了幾條肋骨一個折了胳膊跟腿，還有一個被敲成了腦震盪至今只會阿巴阿巴。
再是那些同樣沒好到哪裡去的富豪，一個個被揍的哭爹喊娘痛哭流涕聲淚俱下地在那兒懷疑人生。
這簡直是他們經歷過的人生最黑暗時刻，沒有之一。
以至於台上的中年禿頭喊到第二遍的時候，仍然無人敢上前。
他嘆了口氣，不得不遺憾宣布：「本次教主大選將暫停——」
「請等一等！」
就在這時，一道乾淨甜蜜的嗓音響了起來。
旋即，一個纖細的身影輕盈地翻過那排排桌椅，在眾人的注視下，十分靈動地跳上了台。
中年禿頭看著她這副怪異的打扮，驚詫：「你誰啊？」
神田詩織自信搶麥，故作深沉：「我？我是給你們帶來光的人。」
中年禿頭：「……」
中年禿頭：「？」
滿場寂靜。
只有寥寥的幾聲掌聲，稀稀疏疏地在一個角落裡響了起來。
是伏黑甚爾。
男人懶散地翹著腿，豹子般精壯的身軀放鬆往後倚著，眼梢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這也是剛剛談好的價格。
他負責掌聲，她負責轉賬二十萬。
即便面臨教眾們複雜迥異的目光，他也依然泰然自若。
中年禿頭很快反應過來，眉頭一豎，伸手就要去搶神田詩織手裡的麥克風。
神田詩織當然不會讓他輕易得手，升那麼多級加的敏捷也不是白加的。
白板麻瓜屬性解決一個普通人綽綽有餘。
她都不需要用莎緹拉的咒力加持身體，輕鬆一個側身就躲了過去，然後開始滿場繞圈子逗著中年禿頭玩。
中年禿頭被她耍得上躥下跳、氣喘吁吁，卻愣是沒能碰到她一絲頭髮。
而神田詩織甚至還有餘力看起順手從中年禿頭抄過來的台本。
上面寫到，競選教主的人要發表一番感言。
具體內容可以概括為，以後教會內的行動綱領以及發展方向等。
發展方向嘛，已經有了。
行動綱領、行動綱領……
她還沒想好。
她苦思冥想了一會兒，忽然福至心靈。
少女清清嗓子，把麥克風隔著面具遞到自己唇邊，高聲：
「如果我當上了教主，我想要把教會改造成一家正義的水產公司。」
「我們的理念是！」
「微笑面對危險，夢想成真不會遙遠——」*
「每個人都能成為光！請大家踴躍投我一票，謝謝！」
滿場鴉雀無聲。
只有神田詩織對自己的發言不住點頭，十分滿意。
伏黑甚爾坐在台下，鼓掌的手停住了。
兩秒後，他不禁胸腔震動，難得發出了一聲源自真心的笑聲。
中年禿頭臉紅脖子粗，氣急敗壞：「都愣著幹嘛，趕緊把她給我拖下去！」
伏黑甚爾揚了揚眉，緩緩從位子上起身。
委託是她成為教主。
明顯，現在還處於委託的任務期內。
所以他還得幹活兒。
就在這時，入口突然傳來了一聲怒喝：
「這個臭丫頭是誰！」
伏黑甚爾扭頭望去，發現是那位瘸腿折胳膊的支部長。
在他旁邊被一個人拿輪椅推著的，是那位腦震盪的另一位支部長。
方才出聲的支部長臉色難看，用目前僅剩的一條腿與一條胳膊撐著拐杖，十分艱難地抬手指著神田詩織。
他怒罵道：「哪來的臭丫頭跑台上撒野？教主？我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說完，他一拍身邊的腦震盪支部長，示意對方出聲。
腦震盪支部長呆滯地看他一眼，張口：「阿巴阿巴。」
「如今支部長們都負傷在醫院，我代表全體支部長，宣布暫停教主大選！」
「阿巴阿巴。」
「來人！人呢！把這個不知好歹的野丫頭給我丟出去！」
「阿巴阿巴。」
「……行了，你還是閉嘴吧。」
「阿巴阿巴。」
……
一通鬧劇之下，逐漸有不少人衝上來要抓她。
伏黑甚爾活動了下筋骨，正準備把教眾們一個個爆錘下去，卻見神田詩織衝他搖了搖頭。
伏黑甚爾停住動作，微一挑眉。
神田詩織很淡定地喚出影之手，唰一下就穿過人群，精準握住了瘸腿支部長僅有的那一條完好的腿。
瘸腿支部長只覺得腳腕被什麼冰冷的水液一碰，緊跟著拐杖就飛了出去，人也跟著被拎了起來。
他在空中三百六十度轉體了八圈，又上下翻轉顛簸了五圈，等停下來時，已是痛得冷汗連連，神情恍惚。
一般教眾看不到咒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看見支部長莫名其妙就飛了起來開始表演空中轉體，紛紛驚駭後退。
神田詩織還沒忘記自己拿到的盤星教情報。
教主與詛咒師結對，利用咒力佯裝神蹟。
她決定讓迴旋鏢鏢一下。
面具下，她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親切解釋道：
「其實我也是被天元選中的人。」
「你們看，這不也是神蹟嗎？」
教眾們頓時更加驚駭了。
仔細一看，這些表情裡還夾雜了一些對信仰的小小崩潰。
神田詩織並沒有察覺到，她盯著瘸腿支部長哆哆嗦嗦的臉皮看了一會兒，撇嘴。
「惡意摧毀別人夢想的人，不配成為光。」
「老不死的，你被開除了。」
支部長：「……」
支部長：「？？」
第37章
瘸腿支部長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但是方才的自由轉體已經讓他胃部抽搐、頭腦發昏。他一邊哆嗦, 一邊用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狠狠瞪著神田詩織，張口, 似乎想要說什麼。
但他剛一張嘴，就被腦袋裡的那股暈眩感噁心得想吐。
「你！臭丫頭、嘔——不講武德，嘔——」
支部長似乎並不對這股力量感到驚訝。
也對，畢竟是僅次於教主之下的位置，很可能同樣對咒術有所了解。
眼見瘸腿支部長面色鐵青，說話也斷斷續續，似乎下一刻就會立馬倒吐出來的模樣，神田詩織為了他的身體健康著想，把他重新擺正了, 又很貼心地喚出另一條影之手, 熟練地變化成了一柄錘子。
「鐺」地一聲。
聲音極其響亮。
瘸腿支部長被錘得兩眼一翻，頭軟軟地無力垂下, 霎時就暈了過去。
解決完瘸腿支部長, 中年禿頭又冒了出來。
中年禿頭覺得這女人簡直不可理喻。
每個參加大選的教眾身上都別了一個專屬的號碼牌，分別對應著自己的身份。
他剛剛趁亂去後台抄起筆記本電腦, 匆忙搜索了一番這女人身上的號碼, 發現壓根對不上號。
分明就是假冒教徒, 擅闖教會的無禮之徒！
為了維護自己親愛的教會, 中年禿頭勇敢挺身站了出來, 指著神田詩織的鼻子, 正義凜然：
「呵，我早就發現了，你壓根就不是我們教會的人！你——」
他話還沒說完, 卻突然感覺自己頭皮一痛，緊接著, 眼前就飄落了幾根稀稀疏疏的黑髮。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頭頂。
卻發現好像比先前還要更光禿了。
中年禿頭：「……」
中年禿頭：「！！」
他大驚失色，急忙從衣服口袋裡摸出隨身攜帶的小鏡子，對著自己的頭頂看了又看。
鋥光瓦亮。
原本還有一些稀稀拉拉的絨毛，現在又禿了一小片。
他的頭髮！
他跑了二十多趟醫院，看了不下十多個醫生，好不容易才在精心呵護下養出的那一點頭髮根！
沒了！
就這樣啪的一聲，沒了！
中年禿頭頓時氣得臉紅鼻子歪，連身體都在止不住的直打哆嗦。
他惡狠狠地瞪著神田詩織。
神田詩織很無辜地回望著他。
同時不忘親切威脅：「你還想要剩下那一點頭髮嗎？」
中年禿頭：「……」
中年禿頭做起了激烈的心理鬥爭。
最終在信仰與頭髮之間，他還是選擇了頭髮。
雖然也可以戴假髮，但那終歸是假的。
假就是假，永遠成不了真。
他還是想要保有自己真正的頭髮。
中年禿頭的眼神漸漸失去了高光。他扶著演講台，頹敗地一點一點跌坐了下來，滄桑別過臉，一副眼不見為淨的蕭瑟模樣。
教眾們眼見中年禿頭戰敗，驚疑不定地將視線投向已經不省人事的瘸腿支部長，見瘸腿支部長也指望無果後，又紛紛望向入口處滿臉呆滯的腦震盪支部長。
迎著眾教徒的殷切目光，腦震盪支部長歪著脖子流著口水，嘿嘿一笑道：
「阿巴阿巴。」
教眾們：「……」
仔細一盤算。
教主成了植物人，估計這輩子是醒不了了。
幾個支部長，一個成了傻子，一個肋骨斷了還癱在醫院，剩下一個已經銥錵被揍趴在了台上。
而且，她好像真的有與教主如出一轍的神秘力量。
教徒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於一個個的都認清了現實。
眼前這個打扮奇奇怪怪的瘋女人。
似乎真是他們的新教主。
……
教徒們放棄抵抗後，一切就變得十分順利。
最後一步流程，就是由中年禿頭宣布新教主就任。
中年禿頭站了一下，發現腿麻了，愣是沒能站起來，又噗通一聲雙膝跪地跌坐了下去。
站在他面前等待就任儀式的神田詩織見狀，隔著一層冰冷的面具，有些不好意思地捧了捧臉。
「你看你，行這麼大禮做什麼，怪讓人不自在的。」
中年禿頭：「……」
他那是行禮嗎？
他那是腿麻了！麻了！
他氣得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暈厥，急忙眼疾手快地狠狠掐了一記自己的人中。
很好，救回來了。
中年禿頭乾脆也不起來了，就這樣坐在地板上，生無可戀地把麥克風遞到嘴邊。
「我宣布，新任教主由……由……」
中年禿頭一時卡殼。
也正是這時他才突然意識到——
淦。
還不知道這女人的名字！
他看向神田詩織，神田詩織領悟過來，立即笑眯眯地接話：
「Hikari，光。」
中年禿頭：「……」
行吧，隨便了。
「我宣布，新任教主由光小姐擔任。」
遲疑且躊躇的掌聲稀稀拉拉響了起來。
中年禿頭內心擔憂著教會肉眼可見的至暗前途，反應到面上也是一副沉痛之色。說完這句就把麥克風放了下來，兩眼一閉耳朵一捂，一副不問世事的滄桑模樣。
與他相反，神田詩織沐浴在教徒們迥異的目光下，只覺得未來充滿了希望。
【您已成功擔任隱藏職業：盤星教教主】
【您已完成支線任務［魂與器之會］】
【您已獲得如下任務獎勵：
探索點+10，全體教眾忠誠+20，［領袖魅力SSR］、［噗嗤噗嗤好味花的種子R］】
等著吧。
她的水產公司，一定會享譽全球！
神田詩織堅定握拳。
……
然而創業的第一步就遭遇了瓶頸。
其實她對經營管理一竅不通。
大學選的也不是相關專業。
而且因為白天得在高專上課，時不時還要飛遠了去出任務，她更是沒辦法一直待在盤星教內。
教徒們的觀念也需要慢慢進行改造。
所以，當務之急，是找一個忠誠又可靠的管理人才。
神田詩織打開盤星教面板，看著那一溜可憐的20忠誠度，逐漸陷入了沉思。
完成任務獲得的［領袖魅力SSR］，是一種拿來給教徒上士氣與增益buff的輔助光環技能，也同樣派不上什麼用場。
坐在教主專屬的奢華辦公室裡，神田詩織憂愁地嘆了口氣，表情深沉：
「甚爾，開公司好難啊。」
伏黑甚爾嗤了一聲，好整以暇地抱臂：「沒想到你居然還與苦惱這種情緒有緣。」
按他往常的作風，完成這單任務後應該早就揚長而去了。
但神田詩織清奇的腦迴路實在讓他感到好奇，伏黑甚爾決定再破例多留一會兒看看熱鬧。
當然，他絕對不會打白工。
被嗆聲的神田詩織並沒有生氣，只是聲音更加憂愁了：
「他們怎麼就看不到我的人格魅力呢？剛剛那番演講多麼出色啊！」
伏黑甚爾：「……」
伏黑甚爾：「6。」
神田詩織隨口抱怨了幾句，很快就重整旗鼓。
從不氣餒是她的優良品格，執著的毅力更是她的人生信條。
不就是找一個複合型管理人才嗎？
偌大一個盤星教，她就不信裡面沒有。
至於忠誠度……
可以慢慢培養嘛，前期大不了先拿錢找人辦事。
神田詩織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正確。
現在的話，因為大選而聚集起來的教徒還沒散。
她當即一拍桌子，激動道：「是時候來搞個人才選拔了！」
……
所以中年禿頭梅開二度，又站上了台。
在神田詩織的要求下，他直截了當：「請有過公司相關管理層經驗的人，往前一步。」
沒有人向前，紛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台子。
神田詩織覺得是中年禿頭沒說清楚的關係，於是搶過麥強調：
「十五薪打底，加班費拉滿，績效好商量，商業保險也不會缺。」
「給公司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拚！打拚啊朋友們！」
一番話說的是慷慨激昂、鏗鏘有力。
教徒們似乎有些意動。
這其中，一個戴著金邊眼鏡、長得斯斯文文的短髮女士率先走了出來。
隨後從隊伍中又慢慢走出了幾個人。
神田詩織不是經營管理專業，她面試時自然也只能問一些簡單的、不涉及到專業知識的問題。
但沒關係，她還有鑑定術。
她不熟練地往一個個人身上甩去技能，最終選定了其中最優秀的短髮女士——安藤彩小姐。
根據鑑定術結果顯示，安藤彩過去曾在國外獲取過商科博士學位。
神田詩織對安藤彩的經歷很滿意，於是親切問道：
「請問你的期望薪資大概在什麼範圍呢？」
安藤彩卻搖了搖頭，說：「我希望報酬能以另一種形式體現。」
安藤彩敘說起了自己加入盤星教的原因。
「女兒病重，身患絕症，我聽聞盤星教的聖水無病不治，又聽說教主曾降下神蹟，所以加入了盤星教，希望能求得為我女兒治病的機會。」
而在這之前，安藤彩是本土□□的大小姐。
神田詩織愣了愣。
啊這。
她小心翼翼，但又心知自己不得不戳破安藤彩的幻想泡泡：
「但是……安藤彩小姐，聖水是假的。」
「我知道。」
安藤彩苦笑，眼裡閃過痛苦與迷茫，很快又重歸於平靜。
「但是前任教主展示的神蹟是真的。」她說。
神田詩織沉默了。
連安藤彩嘴裡所謂的神蹟，也不過是用咒力裝神弄鬼刻意擺出來給人看的假象。
哪怕是硝子的反轉術式也無法治療疾病。
「如果你能治好我的女兒，我願意盡我最大所能效忠於你。」安藤彩說。
神田詩織撓撓腦殼。
她敲了下系統，系統告訴她，治癒藥劑大概能治，但是還需要去看看具體情況。
系統給出的答案並不明確，於是她故意也講得模稜兩可。
安藤彩卻眼睛一亮，覺得自己終於抓住了希望的稻草，匆匆起身就帶著神田詩織前往醫院。
……
好在治癒藥劑確實能治。
就是花費的用量大了點，消耗了整整三瓶。
這樣一來，她包裡就只剩一瓶半了。
當代醫學奇蹟降臨在了小女孩的身上，安藤彩抱著自己的女兒泣不成聲、哽咽不止，反倒是小女孩要更淡定一些，摸著母親的頭髮柔聲安慰。
神田詩織為了不打擾母女情深的感人一幕，自己先去往了房間外。
臨走前，她看見小女孩感激地朝她一笑，嗓音清脆：
「謝謝姐姐！」
神田詩織於是也彎了彎眼。
沒過多久，安藤彩也擦乾眼淚出來了。
女人的眼睛還是通紅的，髮絲有些凌亂，不見之前的精英模樣，表情卻是輕鬆的，像是放下了什麼壓在心頭的大石一樣，語氣輕快：
「真的非常感謝你，光小姐。正如我之前所言，我會盡全力為你打造你想要的盤星——」
神田詩織搖搖頭，打斷了她：「之前的問題你還沒回答。」
見安藤彩面露茫然，神田詩織耐心重複：「你期望的薪資範圍。」
安藤彩一愣，有些磕絆：「但是、我已經收到了報酬，女兒的病已經……」
「那是另一碼事。」神田詩織說，「優秀的老闆從來不會白嫖勞動力。」
她笑了笑，「我不是說了嗎？要開一家正義的水產公司。」
安藤彩怔住。
【安藤彩忠誠度+60】
……
與安藤彩大概交流了一下想法雛形後，神田詩織揣著新得到的奇妙花種回到了高專。
【噗嗤噗嗤好味花的種子R
介紹：奇妙花種系列（3/3）
顧名思義，種下後你會得到一株能把任何味道糟糕的東西變成美妙料理的花。
可丟棄、可二轉。】
而同時，道具下方也新增了一條提示。
【您已集齊奇妙花種系列，在三朵花都成功種植開花後，您將獲得額外獎勵［夢幻童話幻境花的種子SSR］】
這種收集類的小巧思，神田詩織還挺喜歡的。
就像她喜歡水管工奧德賽裡那些稀奇古怪的月亮探索位置一樣。
所以又是一個月黑風高夜裡，她悄悄翻入花圃，把第三顆花種種了下去。
順便還不忘打著手電筒仔細查看前兩株花。
系統給的花種與正常花朵的生長週期不太一樣，前兩株花已經結出了漂亮的花苞，看上去似乎不用再等多久就能開花了。
神田詩織滿意地摸了摸嬌嫩的花苞，心裡期盼著收穫的那一天。
……
而結果也確實如她所想，沒過多久，咬人花與漫才花就開花了。
但最先發現這件事的，是五條悟。
當時他難得起了個大早，正伸著懶腰準備前往食堂吃早飯，經過花圃時，卻聽裡面傳來了一個個段子。
「我前段時間啊，得了尿結石。」*
「是石頭從裡面一個個蹦出來了嗎？」*
「不、倒也沒有。」*
五條悟：「？」
四周並沒有人。
而聲源來自於花圃裡的一株花。
花朵上有微量的詛咒殘留。
眾所周知，貓的好奇心是克制不住的。
所以他幾乎沒怎麼猶豫，就十分坦然地翻進花圃裡，大步走向了那株會說話的奇怪的花。
就在他來到花朵前的時候，單人漫才忽然停住了。
五條悟困惑又好奇。他興致勃勃地彎下腰，想要扒拉開那株相聲花的花瓣再仔細看一看。
緊接著。
微風吹過，六眼捕捉到旁邊另一株花突然動了一下。
他並沒有多在意，以為只是單純的被風吹到了，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漫才花上。
但沒想到就在放鬆的剎那——
另一株花突然就一抖花瓣露出了寒光利利的牙齒。
與此同時，他忽然感到屁股一痛，扭頭就看見咬人花張著尖銳的牙齒、舒展著葉子襲擊了他。
五條悟：「？」
他轉身就要把這株花連根拔起終結它短暫的花生。
第38章
神田詩織這段時間比較忙。
安藤彩有許多的想法要跟她敲定。比如以前每週一次的大會, 往常都是宣讀教義，而神田詩織上台後便大刀闊斧地把這些全改了。
作為替代, 她下發了包括不僅限於《防詐指南》《品德與思想教育》《員工手冊》等新教材。
而水產公司的新名字也定了下來。
現實世界中有個超級有錢的水產公司，名字也很簡單粗暴，叫「做大做強水產株式會社」。
神田詩織眼饞這個名字很久了，覺得它完美地點出了自己的心境，而且也寄託了自己對未來的美好祈願。
所以她小手一揮，就把這個名字剽竊了過來，按到了自己水產公司的頭上。
她很自信，因為遊戲裡絕對收不到現實中的律師函。
做這些的同時，她也不忘關注著自己的奇妙花種系列。
高專的花圃是專門有輔助科的人員負責照料的, 所以她並不需要自己費勁吧啦地澆水施肥, 只需要每天時不時地過去逛一逛，看看花朵長勢情況即可。
而今天, 本來應是與以往無異的一日。
直至她沿著走廊來到了花圃。
好消息：她的奇妙花種系列開花了。
壞消息：她的咬人花正面臨著生死危機。
凶神惡煞的白毛DK正揪著咬人花的莖葉作勢要往外拔, 而她可憐的花花正奮力揮舞著葉片在大魔王的手下掙扎求生。
神田詩織大驚失色。
心善JK見不得辣手摧花的殘忍一幕，匆忙就搗騰著腿衝了過去, 嘴裡不忘高聲：
「手下留花——！」
五條悟：「？」
五條悟扭頭, 就見一個人形物體跌跌撞撞朝自己撲來。
六眼辨別出來人的身份。他微微一怔, 下意識鬆了死掐著咬人花莖葉的手, 大掌往前一伸, 結結實實摟住了表情焦急的少女。
懷裡的軀體軟綿綿的, 還有一股淺淺淡淡的花香，感覺像是抱住了春日的櫻花糰子。
五條悟還沒來得及為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而盪漾，就聽神田詩織痛心疾首地指責他：
「你為什麼要對一株無辜的花下如此毒手！」
五條悟：「？」
他滿頭霧水。
五條悟看看害自己蒙受奇恥大辱的花, 又看看一臉心痛的神田詩織，忽然間明白了什麼。
他危險地眯了眯眼, 咬牙：「搞什麼，這該死的花是你種的？」
什麼叫該死的花？
神田詩織對他的形容感到很不滿：「是我種的，但請注意你的——」
措辭。
最後兩個字沒能說出口。
因為她看見了五條悟逐漸陰沉的臉色。
一個不好的猜測逐漸掌控住了她的大腦。
神田詩織猶猶豫豫，一點一點熄了火：「它不會……嗯……我是說，襲擊了你吧？」
五條悟一噎。
被一株柔柔弱弱的花不講武德成功偷襲了屁股這件事，心高氣傲的DK打死也不想承認。
五條悟面色迅速變化了兩番，生硬道：
「哈，怎麼可能啦！你這傢伙是在小瞧我嗎？老子可是最強欸！」
神田詩織不禁舒了口氣，並沒有在意五條悟惡劣的口吻，反而放鬆地笑了起來：
「也是喔，畢竟是悟呢。」
還好還好。
要是真的咬到了五條悟的屁股，她可能就保不住可憐的花花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五條悟的臉似乎更黑了。
五條悟憋著一肚子氣，卻又不好對著她發洩。
對上少女由衷感到慶幸的目光，他只好硬生生將那股氣死死按在肚子裡，極力往下壓著貓耳朵，尾巴將地面甩得啪啪作響。
「那兩株雜魚花你從哪兒搞來的？」
五條悟問，「上面有很微量的詛咒。」
而且，旁邊地面裡還埋了一顆。
沒發芽，但估計也是她幹的好事。
大少爺垮著張貓臉想。
神田詩織直接甩出了萬能模板：「莎緹拉影子裡翻到的。」
遇事不決，就往莎緹拉身上甩。
五條悟不爽：「嘖，那魔女究竟搞什麼名堂？」
神田詩織心裡著急奇妙花朵的健康狀態，連聲催促：
「悟，我要去看看花。」
五條悟看她表情堅定，只好不情不願地鬆開了手。
神田詩織一溜煙地就翻進了花圃。
還好，咬人花跟漫才花都好好的，沒出大事。
兩株花在她的手裡都非常溫順，咬人花甚至抬起了碧綠的葉片，顫巍巍地揮動著跟她打起了招呼。
多可愛的花花們啊！
她慈愛之心頓時湧了上來。
而正在這時，夏油傑與家入硝子也恰巧路過。
見兩個同期聚集在花圃前不知道做什麼，他們有些好奇地走了過來。
夏油傑一手抄兜，一手微揚，隨意打招呼道：
「悟，詩織。」
看五條悟面色不佳，他識相地沒招惹心情糟糕的貓，轉而問詩織：
「你們在做什麼？」
神田詩織捧臉盪漾道：「在看我種的花。」
五條悟聞言冷哼：「我勸你還是早點拔掉好。」
夏油傑看了看神田詩織手下的花。
層層疊疊的花瓣柔軟攏著，一株素潔如白蓮，一株嬌艷如玫瑰。
一看就是十分名貴的品種。
於是他不贊同地蹙眉：「悟，別這麼說。」
他一邊說，一邊邁開長腿翻進了花圃，也想要再湊近仔細看看。
「不過這些花上殘留著微量的詛咒，最好還是想辦法去除——」
話未說完，原本乖巧趴在神田詩織掌心的咬人花突然支稜了起來。
咬人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繞過了神田詩織，層疊花瓣陡然綻放，露出了底下猙獰的牙齒。
它衝着夏油傑的屁股就來了一口。
一時沒有防備的夏油傑：「？」
直至屁股上一痛，夏油傑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神田詩織倒吸了一口冷氣。
落後兩步還沒來得及翻進花圃的家入硝子默默後退，感嘆地「哇」了一聲。
五條悟看見終於有人跟他一樣中計，心情頓時多雲轉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夏油傑：「……」
夏油傑立即改口：「悟，我覺得你剛才的想法是正確的。」
說著，他面無表情地彎腰，冷著一張俊逸面容，大掌握住咬人花的莖葉，作勢就要使勁往外拔。
神田詩織大驚。
她匆忙抱住咬人花，努力睜大了眼，情真意切：
「不要啊！它還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它只是一時衝動，你們就原諒它吧！」
五條悟冷酷無情：「它已經體驗過花生的美好，是時候該掐斷它的呼吸權了。」
神田詩織如同護崽的母親一般拚命搖頭。
家入硝子笑得前仰後合，選擇在一旁觀戰。
三人拉拉扯扯間，這陣動靜也引來了夜蛾。
夜蛾正道看到三個問題兒童湊作一團，在花圃裡你拉我來我扯你，頓時太陽穴突突直跳。
直覺告訴他，這三個人又惹事了。
因為這三個小兔崽子，他每天唉聲嘆氣的，總覺得自己提前衰老了很多。
夜蛾正道頭疼不已。他邁開步子，氣勢凌厲地走進花圃裡，想要把這三個問題兒童給拎出來。
同時嘴上還不忘嚴厲呵斥：「一個個的都擠在花圃裡做什麼！」
逐漸的，他離咬人花近了。
倔強堪比糞坑裡石頭的素麗白花抖了抖葉片，悄悄齜牙。
神田詩織抽空分神投來一瞥，不禁驚慌失措、臉色慘白：「別！老師！」
可惜已經晚了。
繼五條悟、夏油傑之後，夜蛾正道成為了第三個屁股一痛的人。
嬌艷似玫瑰的漫才花這時也緩緩甦醒了。
它應景地吐出段子：
「屁股痛痛、要打針針、臉蛋羞羞。」
「哈哈，什麼啊那是。」
「……」
死寂般的沉默。
只有置身事外的家入硝子，捂著嘴抖著肩，憋笑憋到快要窒息。
神田詩織視死如歸地閉上了眼，表情逐漸安詳。
果然。
夜蛾正道怒極反笑：「你們幾個！全都跟我來辦公室！一個都別想跑！」
……
終於得以從夜蛾的辦公室被放出來時，神田詩織已是滿臉恍惚，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在她無理取鬧的眼淚攻勢下，夜蛾正道勉強同意讓她將這兩株花移植到自己房間。
而代價是六千字的檢討以及為期一週的打掃廁所活動。
經過三個多小時的諄諄教誨，她此刻累得只想找個地方發呆，狠狠地放空自己。
她在長椅上坐下，滿臉呆滯。
一個輔助監督路過。
那位輔助監督腳步一滯，不禁又退了兩步。
見她這副模樣，輔助監督猶豫搭話：「神田小姐，你沒事吧？」
神田詩織同樣呆滯地轉過眼珠。
很眼熟，她想了想，記起來是上次那位接走五色戰士小孩的輔助監督。
少女有氣無力地擺擺手，熟練地送上寒暄三連：
「你好，好久不見，我沒事。只是忽然大徹大悟，準備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了而已。」
輔助監督：「……」
這話很難接。
硬接吧，就顯得好像承認了神田小姐之前確實不做人一樣。
輔助監督只好為難地尬笑了幾聲。
「神田小姐最近很忙嗎？」
「最近……有一點。你呢？」
「還好，因為尚未入夏，所以詛咒現象不是特別頻繁，連帶著我們這邊的工作也稍微減輕了一點……哦，對了。」
輔助監督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笑了笑：
「之前神田小姐移交給我們的那位小男孩，精神狀態恢復得還不錯。」
像這種對目擊者的後續追蹤，同樣也屬於輔助監督與窗的工作。
神田詩織的精神終於振奮了一點兒。
她往旁邊挪了挪，拍拍空出的位置，示意輔助監督坐下。
輔助監督會意。
「雖然還不能百分百斷定他一定能走出心理陰影，不過因為家長接受了我們的建議，有定期做心理輔導，所以在可預期之內，他的狀況會逐步好轉。」
輔助監督感嘆著說道，「有支持著他的家長真的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神田詩織聽出了輔助監督話裡隱藏的含義，好奇道：「這種狀況不常見嗎？」
輔助監督沉默一會兒，面露難色：「大多時候，人類不會去相信自己眼睛無法看到的東西。」
能看得見詛咒的人本就稀少，而在這之上，擁有所謂術師才能的人更是鳳毛麟角。
輔助監督與窗，就是看得見、卻依然無法袚除咒靈的人。
與只在生死之際被捲入彼岸的普通人不同，他們從小就見得到咒靈，卻沒有反抗的力量。
各種各樣的、大的小的、超越人類所能認知的……
怪物。
生於咒術世家之中尚且還好，生於普通社會之中就成為了災難。
對咒術一無所知，投去注視的同時，也同樣意味著會被看見，所以連餘光都要忍著。
哪怕去了心理診所，吃了醫生開的各類藥物，也從來不會有所好轉。
經年累月銥錵下來，漸漸的，腦內不禁產生了一個疑問。
——如果在別人眼裡的世界是正常的話，那麼我們才是被世界所拋棄的那一批吧？
因此，不堪精神壓力，選擇自殺解脫的人也不在少數。
「像我這種機緣巧合下進入咒術界、得以了解其真實的人，恰恰也只是這部分人中的少數而已。」
輔助監督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中，苦笑著娓娓道來。
正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
突然響起的鈴聲令輔助監督陡然從記憶中驚醒過來，狠狠搓了把面孔後，他的聲音染上了點歉意：
「抱歉，一時沒忍住，說得有點多了。」
神田詩織搖搖頭。
她沒想到，這個遊戲的設定比她想像的還要沉重。
輔助監督接的似乎是個工作電話，掛斷電話後便要匆匆告辭。
趕在輔助監督離開前，她躊躇了一會兒，還是詢問道：
「這是你成為輔助監督的理由嗎？」
輔助監督一愣。
面容消瘦粗獷的男人不好意思似的擦了擦鼻尖，聲音有些低：
「不……你看，人小時候不都做過嗎？那種虛無縹緲的英雄夢。」
「我這人吧，比較幼稚，還沒有從這場夢裡面徹底畢業。」
神田詩織明白了。
她認真記下輔助監督胸牌上的名字，緩緩唸出聲：「木村建人先生。」
她很鄭重地說：「恭喜你，你成為了光。」
第39章
夏油傑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初冬顏色蒼白, 路旁的葉片凋零出枯敗的景象，厚重冰冷的空氣一團又一團, 鬱結地、沉悶地壓在胸口。
透過街道另一側的玻璃牆，他看見了身穿宗教袈裟的自己。
他踩過閃著鋒利光芒的玻璃渣，輾過鋪散一地的花朵，最終與貓在草叢裡的少女不偏不倚地對上了視線。
形似巨大章魚的咒靈自他身側緩緩撕裂虛空，從中探出了通紅滑膩的觸手。
可她全然看不見。
她站得那樣遠，又是那樣的無所防備、破綻百出。以至於他心念幾乎只是那麼輕輕一動，粗壯而黏膩的觸手就輕易纏上了她的手腕與腳腕，以一種無可撼動的力量束縛住了她的四肢。
忠於詛咒師的咒靈很快就殷切地將她送到了自己面前。
咒具小刀自袖側滑落。
開了刃的尖銳刀具就這樣被送入她的心臟。
殷紅鮮血汩汩湧出，濡濕了他的掌心。
血珠子匯成了極細又極為蜿蜒的涓流, 滾燙而灼熱的液體一點一點沿著他掌紋淌下。
啪嗒啪嗒。
鮮血不停淌落的聲音。
他看見她劇烈震顫的瞳孔, 也看見她髮絲散亂、滿身血汙的狼狽模樣。
那雙甜蜜的、總是閃著明亮光芒的眼睛漸漸黯淡了。
最終，變成了灰敗一片的乾涸枯井。
……
夏油傑猛然驚醒。
新鮮血液的滾燙溫度彷彿還殘留在掌心, 他從床上坐起, 弓著背，被冷汗浸得濕透的黑髮結成了一綹又一綹, 凌亂地垂落在臉側。
夏油傑抬手捂住眼, 也許是心理作用, 他似乎隱隱嗅到了若有似無的鐵鏽味。那股令人極度不適的血腥味入侵了鼻腔, 入侵了喉嚨, 最終勢如破竹地燒進了心臟。
燒得他心口作疼, 燒得他喘不上氣。
夢裡發生的一切過於真實，讓他一時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幻想。窗外天光未亮，房內未開燈, 純粹且靜謐的夜色充斥了每一個角落。
他一手屈起指骨，顫抖著解開汗濕的睡衣衣領, 喉結壓抑滾動，獨自一人在昏暗無光的房間裡低低地、急促地喘息著。
就這樣蓋著眼睛靜坐了許久之後，激烈撞擊耳膜的心跳才漸漸平息。
夏油傑緩緩放下了手。
指尖仍有些微顫，他垂眼，盯著自己籠在黑暗中的掌心，眸光裡漸漸浮現了掙扎與動搖。
理智告訴他，這只是個噩夢。
但情感上，因為太過於真實，他現在仍有些本能的後怕。
良久。
夏油傑疲憊地捏了捏眉心，起身去洗漱台。
……
來到食堂的時候，並沒有見到神田詩織。
夏油傑轉了一圈，最終在灰原雄的招呼下端著餐盤坐到了後輩那桌。
一年級的兩個後輩雖然經常結伴而行，但性子卻一南一北。
灰原雄總是活力滿滿，像是不知灰心為何物的陽光大狗；七海建人沉默寡言，奉行的是「一分錢一分貨，打工人絕不多幹活」主義。
灰原雄招呼來夏油傑，又好奇地往他身後探頭看了看，問：
「夏油前輩一個人嗎？」
夏油傑正撐著頭給神田詩織發消息，聞言有些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夏油傑】：起了嗎？早飯要給你帶嗎？
發完這條後，他把手機反扣在桌面上，正準備喝口味噌湯，就見小後輩正一臉沉思地看著自己。
夏油傑：「灰原？」
灰原雄開口：「夏油前輩，你覺得，人存不存在看見前世……或者預知未來的能力？」
夏油傑一愣。
見前輩面露錯愕，灰原雄連忙解釋：「是昨天晚間看的一檔探索節目啦。」
「國外不是也有過幾則報道嗎？說是孩童覺醒了前世記憶，生活環境與過往經歷描述得分毫不差，也確實都能對上。」
灰原雄越說越激動，一雙眼都亮了起來。
七海建人很冷靜：「灰原，你太入迷了。那都是節目效果。」
夏油傑略微思忖了一下：「從常理上考慮，確實像是節目用來吸引人的噱頭。」
灰原雄：「！」
灰原雄頓時喪氣地耷拉下了腦袋：「居然連夏油傑前輩也這麼認為……」
夏油傑看他這麼受打擊，只好無奈一笑，又找補著安慰了兩句。
腦海卻不經意劃過了夜裡所做的那場噩夢。
話音極為短暫地停滯了一瞬，夏油傑的表情有些許的凝固。
「夏油前輩？」
灰原雄往他眼前招了招手，打斷了他的思緒。
而就在這時，手機屏幕也亮了起來。
夏油傑克制地吐出一口氣：「不，沒什麼。」
他低首去看回復。
【神田詩織】：兩個肉包一個白煮蛋外加一杯鮮榨果汁。
【神田詩織】：婉拒食堂阿姨強塞的蔬菜汁，謝謝。
夏油傑目光落在第二句的強調上，表情不禁變得柔軟了一些。
三人吃完飯，他問食堂阿姨打包了餐點，走向了教室。
教室裡只有家入硝子一人。
五條悟與神田詩織都還沒來。
夏油傑不用想也知道，這兩人肯定一個還在睡覺，一個還磨磨蹭蹭地沒出寢室。
他打開塑料袋，把給神田詩織帶的餐點放到她的桌上，又翻出另外一點，隨手將其丟到五條悟桌上，最後還不忘問家入硝子：
「吃過了嗎？」
家入硝子：「吃了麵包。」
夏油傑點點頭。
家入硝子看著他，沒忍住，感慨道：「怪不得有人說你像是男媽媽，還真的很像欸。」
這個稱呼。
夏油傑一秒皺眉，覺得自己的拳頭硬了：「悟說的嗎？」
家入硝子慢悠悠：「詩織說的。」
「……」
夏油傑面色複雜。
拳頭鬆開了。
但心情變得很微妙。
神田詩織姍姍來遲。
她剛到教室，就接收到了夏油傑十分複雜的目光。
害得她還以為是自己臉蛋沾上了什麼，急忙抽出小鏡子照了又照，見一切都很正常後，才納悶地放下了鏡子。
夏油傑已經把她點的餐都放到了桌面上，她低頭看了看，發現一個不差，不禁滿意地拆開果汁吸了一口，含混道：
「不愧是男媽媽。」
夏油傑：「……」
夏油傑心情頓時更加微妙了。
……
今天的課程很無聊，神田詩織一邊假裝認真聽講，一邊琢磨著該怎麼把自己的水產公司打出去。
她覺得，自己應該搞一個非常有記憶點的東西出來。
能讓人看兩眼就留下印象深刻的那種。
商標……她沒什麼設計天賦，這事兒也早交給安藤彩去辦了。
廣告……倒是可以試試。
她記得，現實中華國椰汁的包裝就非常具有特色。
她曾在超市裡看到過，當時就驚為天人，一眼刻入靈魂，還特地去找了帶貨廣告看。
她覺得自己也可以效仿效仿。
至於廣告人選——
她幾乎沒怎麼動腦筋，腦子裡就浮現出了一個人的身影。
她偷偷摸摸翻出手機。
【神田詩織】：在哪？
【神田詩織】：來活兒了。
【伏黑甚爾】：？
【伏黑甚爾】：賽馬場。
第40章
趁著放課早, 神田詩織按著伏黑甚爾給的地址找去了賽馬場。
賽馬場裡人聲鼎沸，每個人臉上都染著賭徒特有的狂熱色彩, 有些甚至在緊要關頭處還激動得站了起來，揮舞著手裡的票據，或是大聲叱罵，又或是喜氣洋洋。
空氣裡的每一個因子似乎都是燥熱的。
神田詩織很快就找到了伏黑甚爾。
他難得穿了外套，正坐在賽馬場的一個角落。身體看上去還是那樣的放鬆，長臂搭在椅背上，往後斜斜靠著，表情卻褪去了一貫的懶散，變得全神貫注起來。
神田詩織很少在伏黑甚爾臉上看見這種表情, 覺得有些新奇。
她更常看見的, 是伏黑甚爾無語以及黑臉的表情。
她捏著票據走了過去。
察覺到熟悉的腳步聲，伏黑甚爾閒閒撩起眼皮看了一眼。
小富婆今天穿得很淑女, 泡泡袖雪紡長裙, 纖細腰身拿皮革細帶輕輕一束，顯得矜持又乖巧, 與賽馬場的氛圍格格不入。
伏黑甚爾目光落在她手心攢著的票據上, 微頓。
他挑眉：「大小姐, 你也玩賭馬？」
神田詩織隨口回應：「隨便看看。」
既然是遊戲, 偶爾放縱一把也無所謂。
伏黑甚爾又問：「幾號？」
神田詩織低頭展開馬票：「5號。」
伏黑甚爾嗤笑, 一副游刃有餘的老練模樣：「很可惜, 大小姐，要讓你要失望了。這次絕對是7號。」
神田詩織面對伏黑甚爾的挑釁非常淡定。
她本身就對勝負可有可無，畢竟她在遊戲裡都這麼有錢了, 還要什麼自行車？
馬匹與騎手紛紛就位，新一輪比賽即將開始。
伏黑甚爾的眼神頓時變得更加灼熱與專注。
駿馬們衝了出去。
結果出來, 3號爆了大冷門，占領上風取得了頭牌位置。
而7號與5號作為臥龍與鳳雛，分別位居倒數第一與倒數第二。
滿場票據紛紛灑灑掉落。
伏黑甚爾皺起眉，煩躁咋舌，將手中已經變為廢紙的票據揉成團，隨手丟到了皮鞋下。
鞋底踩上馬票，伏黑甚爾側目，看見神田詩織不動如山的安靜模樣。
男人忽然牽唇笑了一下，懶懶調侃：
「大小姐，看來你運氣也不怎麼好。」
神田詩織折著馬票，準備一會找個垃圾桶丟進去：「沒關係，我雖然運氣差，但是我有錢啊。」
伏黑甚爾立馬不笑了。
他懷疑她是在嘲諷自己，但他沒有證據。
伏黑甚爾把話題轉回來：「大小姐，談談活兒吧。」
「這次要當什麼教的教主？要揍哪些人？」
神田詩織搖頭。
她側過臉，仔仔細細端詳著伏黑甚爾那張臉與他的身材。
不得不說，他的確有作為小白臉的資本與底氣。
她的眼神實在太明目張膽，流連在他身上的視線也太過肆無忌憚，伏黑甚爾挑了一下眉，緩緩明悟過來。
看來她腦子終於正常了。
男人唇角噙起輕佻的笑，手也伸了出來，很直接地比出了一個三：
「包夜三百萬起——」
與此同時，神田詩織的聲音也十分嚴肅地響了起來：
「甚爾，你有沒有想過換一個賽道？」
伏黑甚爾一愣：「？」
神田詩織語重心長：「這麼多年了工資都不見長，有時候也要找找你自己的原因，考不考慮換個賽道？」
「什麼道？」
「出道。」
伏黑甚爾：「……」
五感敏銳至極，聽力也同樣絕佳的天與暴君第一次懷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什麼？」
「出道，成為廣告拍攝演員。」
伏黑甚爾默不作聲地盯了她一會兒。
要是孔時雨同他說這話，他會拉起唇角不屑一笑，彼此心照不宣地達成扯淡共識。
但對象是神田詩織。
她腦迴路清奇，伏黑甚爾一時捉摸不透她的打牌路數，只好探究地打量著她。
少女面色誠懇，皮膚奶白，在陽光下泛著一層瑩潤的光。
半晌，他懶洋洋移開目光：「有話直說。」
神田詩織順杆上爬：「我有個廣告需要拍攝，想要請你作為演員入鏡。」
伏黑甚爾又側回了臉。
墨綠到幾乎漆黑的眼睛裡含了一點訝異、一點興味。他上上下下看了她好幾遍，始終沒能想明白構成她大腦的神經究竟是怎麼長的。
有過前次離譜的委託要求，這次伏黑甚爾雖然驚訝，但也接受得很快，甚至還輕鬆地又往椅背上靠了靠，動作間帶著幾分游刃有餘。
「為什麼是我？」
神田詩織不假思索：「你胸大臀肥。」
伏黑甚爾：「……」
這話太實誠，讓男人一愣，不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
他了悟過來，輕薄挑起眉梢：「你要拍澀情廣告？」
神田詩織一臉「你怎麼會這麼想」的表情看他，痛心疾首地譴責道：
「請注意你說話的方式。我是品德良好的守法公民，我們拍的都是正經廣告。」
東京警察還誇過她呢，說她未來可期。
伏黑甚爾輕輕呵了一聲，很淡，像是嘲笑。
不待神田詩織再次反駁他，男人很直白地詢問道：「給多少？」
神田詩織也不太清楚廣告拍攝的價格，她想了想，猶猶豫豫比出一個數。
「兩支廣告，一支八千萬，每支時常大約在兩分鐘左右。」她說。
幹活內容簡單報酬又高，伏黑甚爾當然不會拒絕。
他乾脆利落：「成交，什麼時候拍？」
神田詩織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反正空著，就現在吧，我跟安藤小姐說一聲。」
伏黑甚爾無所謂地點點頭。
……
攝影棚。
因為神田詩織的聯絡太過突然，安藤彩緊急聯繫了一處空著的攝影棚，然後又找人搬來了神田詩織需要的器材。
伏黑甚爾坐在腳踏型動感單車上，穿著被神田詩織要求換上的深v真空西裝與西裝短褲。
他看看自己這身打扮，又看看神田詩織，不鹹不淡地呵笑一聲：
「不搞澀情，搞擦邊是吧？」
神田詩織有些心虛，但很快又逼著自己挪回目光，正視著伏黑甚爾。
「什麼擦邊，健身怎麼就擦邊了？分明是你思想有問題。」
到底知道自己是在強詞奪理，她底氣不足，聲音有些打飄。
伏黑甚爾懶得與她爭辯，秉持著誰出錢誰是金主的優秀職業道德，他老老實實在鏡頭前做起了健身。
「扭得幅度再大一點。」
「腰、腰動起來。」
「不錯，就這樣，保持住！」
鏡頭前的男人散發著濃濃的荷爾蒙，性感又招搖。
神田詩織滿意點頭，感嘆起自己英明且毒辣的眼光來。
不愧是專業小白臉，發揮十分穩定，即便是擦邊擦到了極致表情也不帶變的。
她趕緊伸手拿來自己公司的產品，放了好大一把蛤蜊在伏黑甚爾掌心，殷切叮囑：
「記得說詞。」
伏黑甚爾撩起眼皮看她，目光帶了點困惑。
神田詩織提醒：「做大做強牌水產海鮮，肥肥嫩嫩，我從小吃到大。」
安藤彩忍不住委婉出聲：「光小姐，我們公司才剛剛成立。」
神田詩織一拍腦袋，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當即謙虛改正：
「也是喔。那就改成『我一直很愛吃』。」
看來她腦子確實不太好。
伏黑甚爾沉默了會，有些無語地照念。
一則廣告拍完，下一則是在泳池裡。
當伏黑甚爾換上泳裝，敞著胸膛渾身濕淋淋地從室外游泳池裡走出來的時候，還以為小富婆要再接著搞擦邊。
沒想到對方遞來了一副墨鏡。
伏黑甚爾身材的確很辣。
他剛從水裡出來，黑髮濕漉漉的，被他嫌棄遮擋視線，隨意往後捋了一把，露出了飽滿的額頭。
今天陽光也很足，銀亮水珠一顆一顆沿著男人健碩柔韌的胸肌滾落，一直沒入腹肌下那兩道由人魚線凹出的深深溝壑中。
神田詩織一邊正大光明地使勁偷瞄，一邊讓伏黑甚爾戴上墨鏡。
伏黑甚爾把玩著手裡的墨鏡，不緊不慢：「大小姐，你這又是要玩什麼？」
「搖花手。」
伏黑甚爾動作一頓：「搖什麼？」
「搖花手。」
伏黑甚爾表情逐漸茫然。
這是個什麼玩意兒？他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見伏黑甚爾面露迷茫，神田詩織乾脆又讓安藤彩拿來一副墨鏡，自己在面具外瀟灑一戴，身體力行地為伏黑甚爾表演起來。
少女穿著漂亮淑女的連衣裙，渾身卻透出了那種墨鏡一戴誰都不愛的囂張氣焰，雙手高高置於頭頂，甩得都快帶出了殘影。
別說，還真像朵花。
伏黑甚爾瞳孔不禁小小的地震起來。
他被她熟練的模樣震撼到：「大小姐，你練多久了？」
神田詩織謙虛：「一般一般，宮城縣第三。」
第一名是位歲數挺大卻很潮流的老奶奶，第二名是身殘但志堅的社會青年。
輸給他們，她心服口服。
伏黑甚爾從來不會質疑金主的委託，給錢辦事、拿錢幹活是他刻入骨子裡的職業信條。
但此時此刻，他看著神田詩織，忍不住產生了一絲動搖與質疑：
「你確定這種廣告拍出來有人看？」
神田詩織昂著頭，邊搖邊說：「當然。理解不了這樣高尚的品味是你的損失。」
他聽出了她語氣裡深刻的同情。
作為忠心耿耿的二把手，安藤彩立即附和：「沒錯，光小姐的舞姿標準且潮流。」
伏黑甚爾：「……」
伏黑甚爾：「6。」
行。
是他冒犯了。
金主要求大過天，伏黑甚爾雖有些不情願，但看在錢的面子上，他還是跟著神田詩織一起搖了起來。
拍攝進入尾聲的時候，安藤彩暫時離開接了個電話，等再回來時，她俏臉嚴肅。
「光小姐，出了點小問題。」
神田詩織搖得有些暈頭晃腦，她停住動作，眨了眨眼，面具下的目光還有些散：
「怎、怎麼了？」
安藤彩：「有人上門找事。」
事情的起因其實很簡單。
水產公司裡一位漂亮女員工下班時被小混混調戲，好在當時安藤彩與她一路，又剛分開沒兩步，見狀立即掉頭支援。
安藤彩是黑..道大小姐出身，戰力驚人，當場一個凌空飛踢過去，就把那小混混狠狠擊飛在地。
但萬萬沒料到的是，那小混混居然也是本土□□的公子哥。
所以這回他帶了一幫子手下來找場子了。
可又不是只有他手底下有人。
只要一個電話，安藤彩同樣能叫來兩面包車的人。
安藤彩：「光小姐，我現在就打電話叫人——」
神田詩織小手一揮，拍了拍伏黑甚爾結實的胸肌，十分放心：
「不需要叫人，有這一個就夠了。」
伏黑甚爾垂眸，盯著她趁機揩油的小手。
半晌，他移開目光，扯了扯唇，悠哉道：
「記得加錢。」
……
趕回水產公司的時候，員工們已經同那伙子找事的人發生了衝突。
她遠遠就看見了扭打在一起的自家員工與敵方混混，當即遠程丟了一個輔助光環上去。
［領袖魅力SSR］
這技能她還沒用過呢。
原本顯出頹勢的水產公司員工們立即精神一凜，只覺得像是有淨水滌蕩過靈魂，緊接著心中生出無限豪情，身體也彷彿剛吃完菠菜罐頭一樣，憑空生出一股勁兒來。
水產員工們愈發勇猛，一個個振臂高呼著公司口號「你相信光嗎？」就衝了上去。
正打算出手的伏黑甚爾：「……」
他扭頭：「大小姐，活兒還作數嗎？」
……
衝突最終以水產公司的勝利而告終。
她還因此賺到了10點全體忠誠度。
混混們一個個鼻青臉腫，全部被捆成了粽子，混在其中指揮的公子哥更是純純遭了老罪兒，一張臉已經腫得連媽都不敢認。
神田詩織正一張張給他們拍照，準備在移送給警察前留下紀念，將來好打印出來掛在公司牆壁上，作為公司的輝煌戰果之一。
圍觀了全程的安藤彩目光深沉，若有所思：
「光小姐，我覺得，我們應該將自衛訓練也提上日程。」
自衛訓練？
神田詩織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
一家武德充沛的水產公司似乎也不錯。
最重要的是，她的員工們如果以後再遇到這種事，也會多一份自救的能力。
因此她當即點頭如搗蒜：「提議得很好！就這麼幹！」
伏黑甚爾站在一旁，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等事情結束，天色已經全部暗了下來。
神田詩織跟伏黑甚爾走出盤星教總部，掏出支票簿唰唰給他結今天的款項。
白天氣溫還好，到了晚上就忽然冷了下來。神田詩織今天穿得單薄，冰涼夜風吹過裸/露在歪的皮膚，她不免小小地嘶了一聲，打了個哆嗦。
「喏，今天的錢。」
伏黑甚爾接過支票，低頭打量了兩眼少女。
她還戴著那個可笑的面具沒摘，兩條纖細勻稱的腿正交換跺著地面，似乎是想要驅寒。
他看了一會兒，收回視線。
神田詩織面前忽然被丟下了一件東西，視野被鋪天蓋地的遮住。
她一怔，匆忙扯下一看，發現是一件薄薄的男款外套。
衣服很乾淨，好像才洗過沒多久，帶著清淡的洗衣粉味道。
是伏黑甚爾的外套。
她捏著衣服盯了一會兒，揚起小臉，很嚴肅地說：
「雖然我不差錢，但拒絕強買強賣。」
伏黑甚爾扯著唇角嗤了一聲，淡淡：「不要錢。」
……嗯？
她剛剛聽見了什麼？
太陽是不是要從西邊出來了？
她大驚，猶豫著戳了戳他的後背，警惕：
「你還是伏黑甚爾嗎？是不是突然被詛咒受肉了？」
伏黑甚爾腳步一頓。
但很快，他又跟沒事人一樣地大步往前走，唇角彎出一個嘲諷的弧度。
「一時的心血來潮罷了。」
簡簡單單的一次破例。
只是因為忽然想這麼做，於是他也就這麼做了。
所以當後來盤星教殘黨找上門請求他接下星漿體委託的時候，他沒有直接拒絕的原因——
也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罷了。
第41章
這份工作是孔時雨聯繫的。
伏黑甚爾斜靠在沙發上, 雙腿岔得很開，撐著腦袋, 坐姿閒散又愜意。
對面站著孔時雨與熟悉的瘸腿支部長。
孔時雨還在介紹：「自盤星教改革後，選擇退出的教徒們隱蔽組建了新盤星教，並向我們發出了本次星漿體委託。」
入夏的天，夏蟬藏在葳蕤茂盛的枝葉間，窗外已隱隱有了窸窣蟬鳴。
伏黑甚爾餘光掃過瘸腿支部長瑟瑟發抖的軀體、以及因為恐懼而極力低著的頭，輕輕嗤了一聲。
瘸腿支部長的頭登時壓得更低了。
這裡是名叫空中花園的酒店，層高五十。這樣的高度足以輕鬆將大半的東京收入眼底，伏黑甚爾懶洋洋看向落地窗外，不發一語。
孔時雨敏銳地察覺到了兩人氣場的不對付。
自從進門起, 這位委託人就一副很惶恐的模樣。
孔時雨猶豫一會, 出聲：「北原先生？」
被叫到名字的瘸腿支部長不禁身體一抖。
他又小心瞄了眼對面穩坐如山的男人。
那位將教主跟支部長們打進醫院的天降猛男，雖然刻意戴了口罩遮住了半張臉, 但那獨具特色的身形……
一眼就能與面前的人對上。
可為了維繫信仰搖搖欲墜的新盤星教, 他也是真的走投無路，只能委託這位傳說中的術師殺手了。
他聽說, 只有酬金足夠, 對方什麼都接。
瘸腿支部長緊張地吞了口唾沫, 規矩放在膝頭的手也不禁有些發顫。
他聲音打飄：「我希望你能殺死星漿體——天內理子, 至於報酬……一切好說。」
伏黑甚爾撩起眼皮。
投去的一瞥很淡, 沒什麼感情。
瘸腿支部長與他對上視線, 霎時心頭一跳，眼神四下亂飄的同時，硬著頭皮道：
「護送星漿體的人, 是六眼神子與咒靈操使。」
伏黑甚爾撐著腦袋想了想。
六眼神子，見過。
咒靈操使, 不認識，但聽說過。
孔時雨問：「如何？甚爾，不來摻一腳嗎？」
伏黑甚爾看向瘸腿支部長，表情沒什麼波瀾。
……
鳥取一處郊外。
神田詩織收到了伏黑甚爾的信息。
【伏黑甚爾】：在東京？
神田詩織抬頭，看了眼四周鳥不拉屎的山林，蹲在大石上給他回信。
【神田詩織】：不在，鳥取出任務呢，有事？
【伏黑甚爾】：什麼時候結束？
【神田詩織】：不確定，估計還得有兩三天吧。
【伏黑甚爾】：哦。
【伏黑甚爾】：挺好。
發完這句，伏黑甚爾就沒了下文。
【神田詩織】：？
她耐心等了等，拍飛了身邊一茬又一茬往自己身上撲的蚊子，還是沒能等到伏黑甚爾的回覆。
什麼意思？
她想不明白，困惑地歪了歪頭，只好將這段短短的對話歸根於伏黑甚爾一時的心血來潮。
鳥取的任務已經進行了兩天。
咒靈等級並不高，但掌握著隱蔽氣息的本領，再加上它一直在山林間躲躲藏藏的，導致神田詩織不得不費時又費勁兒地滿山頭找它。
結果還愣是沒能抓到，總是差了那麼一步。
她低頭看了眼手機，發現已經到了午間十二點。
一天八小時工作制，現在是打工人應得的午休時間。
她從背包裡摸出摺疊椅，展開，又支起一個桌子，放上抽到的自熱火鍋。
做完這些，她又摸出了一根釣竿。
這個位置恰好是在河邊，河裡閃亮亮的，陽光一照，水波上像是盪漾著一層銀箔。
少女戴上遮擋陽光的墨鏡，怡然自得地坐下，找准位置甩出一杆。
【您已進入垂釣狀態，請不要移開釣竿。】
【垂釣中……】
今天收穫不錯，釣到了一條八斤大鰱魚。
火鍋也熱好了，香味逐漸瀰漫開來。
她一邊嗦火鍋，一邊翻看著群裡的消息。
五條悟跟夏油傑吵起來了。
【五條悟】：聽我說啊，傑這傢伙真的很無趣欸。
【五條悟】：整天正論正論的，嘔——
【夏油傑】：？
【夏油傑】：咒術為保護非術師而存在，強者保護弱者，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夏油傑】：還有，不要往我桌上吐，很噁心，悟。
【五條悟】：嘔嘔嘔。
【五條悟】：@神田詩織 @家入硝子
【五條悟】：你們不會也這麼認為吧？
【家入硝子】：不要扯上我，PASS。
【五條悟】：嘁。
【五條悟】：@神田詩織 @神田詩織 @神田詩織
【五條悟】：喂，在嗎？你不會掉鳥取坑裡了吧？
神田詩織想了想，將手機對準裝魚的大水桶拍了一張。
照片裡魚頭清楚，眼睛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她很滿意。
【神田詩織】：[圖片]
【神田詩織】：你們怎麼知道我釣到了一條八斤重的大鰱魚？
【五條悟】：？
……
又過了兩天，神田詩織總算是抓到了那隻熱衷於玩捉迷藏的二級咒靈。
作為玩躲貓貓遊戲的感謝，她毫不猶豫地就讓影子吞沒了咒靈，連點渣也沒剩下。
幹完這些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月色皎潔，山林清幽。
來不及趕回東京，她只好在帳篷裡多住一晚。
帳篷裡亮著小夜燈。她靠在昏黃的小夜燈旁藉著那點光亮刷手機，看見五條悟給她發來的私聊。
【五條悟】：［圖片］
【五條悟】：噔噔！因為任務的緣故來到了沖繩！
【五條悟】：給你買了點特產∼五條大人親自認證，絕對好吃。
她點開照片，發現裡面是堆成了小山似的土特產。
不是一點。
是億點點。
不過沒關係，她有背包，壞不了，可以慢慢吃。
囤食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神田詩織】：［流淚貓貓頭.jpg］
【神田詩織】：老闆大氣，老闆身體健康嗷。
【五條悟】：［貓咪得意.jpg］
【五條悟】：什麼時候回來？
【神田詩織】：明天。
【五條悟】：哦，老子跟傑也是明天。
置頂裡，夏油傑的頭像忽然跳了出來。
她點開跟夏油傑的私聊，發現他也跟五條悟發了一樣的話，在詢問她回去的時間。
於是她老老實實又回答了一遍。
【夏油傑】：這樣啊，辛苦了。
【夏油傑】：［圖片］
【夏油傑】：今天去了美麗海水族館，這是裡面非常有名的鯨鯊，想著要拍下來給你看看。
她點開照片。
水族箱很大，蔚藍的海水中，微亮的燈光下，無數魚群正尾隨著龐大的鯨鯊游||||||而過。
那是一種彷彿置身於深海之中的靜謐美。
【神田詩織】：好大的魚！
【夏油傑】：（笑）
【夏油傑】：給你帶了鯨鯊的手機小掛墜^ ^
【夏油傑】：希望你會喜歡。
【夏油傑】：［圖片］
圖片裡的小鯨鯊造型可愛，黑色的背部有著白白的小斑點，方方的頭也獨具特色。
確實是她喜歡的款。
她看著呆頭呆腦的鯨鯊，心生喜愛，忍不住戳了幾下屏幕。
然後才退出圖片，打字。
【神田詩織】：謝謝你的魚。
【神田詩織】：禮尚往來，我的鰱魚也給你跟悟吃。
【神田詩織】：別擔心。人工背回，新鮮直達，保證活蹦亂跳。
那邊忽然沉默了下來。
夏油傑選擇了轉移話題。
【夏油傑】：露宿在山林裡，記得做好防護工作。
……
【夏油傑】：［語音］
咦？怎麼突然發了一條語音？
她將手機湊到耳邊，好奇點開。
少年倦倦的、透著點沙啞的嗓音響了起來。
吐字清楚而溫柔。
「好好休息，晚安。」
-
到達高專的時候，已是下午。
神田詩織特地把裝魚的大水桶從背包裡拿了出來，準備提著多走幾圈，給所有人都展示一眼她的輝煌成果。
沿著長長的階梯往上走，就是筳山山麓。
一路有些太過清靜了。
尋常應有的鳥叫聲也沒聽見。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
朱紅色的鳥居逐漸到了盡頭。
踏上最後一格山階，她看見了滿目狼藉。
被摧毀得不成樣子的房屋。
凹陷出深坑的貧瘠地面。
……以及，躺在血泊中的、幾乎已經看不出生命特徵的五條悟。
神田詩織頓時懵了一下。
啊？
不是，她就出去做了趟任務，怎麼就突然發展到要跟攻略人物生離死別了？
顧不上手裡的魚，她匆忙把水桶一扔，急急跑到五條悟身邊。
離得近了，她才發現他身上的傷勢比剛才遠觀時要更加恐怖與滲人。
從脖子到腹部，長長的刀痕翻卷出可怖的血肉，額頭、大腿，更是被捅出了好幾個血淋淋的窟窿。
看得神田詩織不禁「嘶」了一聲，覺得自己嘴巴裡似乎也嚐到了血的味道。
但好在她平日在其他遊戲裡也見慣了死亡場景，此刻雖然牙酸，但也保持著冷靜。
她伸手去探五條悟的鼻息，又側頭去聽他的心跳，發現儘管微弱，可確實還有著起伏。
還好還好，還能救。
她從背包裡翻出治癒藥劑，拔開塞子，又撬開五條悟的嘴巴讓他含住瓶口，跟灌奶似的哐哐就往裡面倒。
那雙灰敗的、布滿陰沉死氣的眼珠忽然動了動。
緊跟著，一隻大掌倏地抬起，牢牢控住了她的手腕。
神田詩織：「！」
她登時被這悄無聲息的詐屍嚇了一跳，手也跟著顫了顫，藥瓶差點沒握住。
五條悟咳嗽了一下。
「你感覺好點沒？我去叫硝——」
她抬眸，與他對上目光，聲音戛然而止。
她知道，五條悟的眼睛是漂亮的蒼藍色。
可此時此刻，恢復了明亮色澤的眼眸卻彷彿突破了某種枷鎖一般，比以往要藍得更加徹底。
「嗨，你回來啦。」
五條悟用力往下一拉，眨眼便把她拽到了自己面前。那雙攝人心魄的藍眼睛湊近了，一錯不錯地盯著她，像在看某種自己很喜歡的獵物。
因為很喜歡、因為一不小心就會弄壞掉，所以不得不壓抑著本能與食慾。
但他忽然又覺得，好像也不用那麼壓抑。
她被盯得有些發毛。
正想開口時，五條悟笑了。
他笑得很瘋，額頭上的血洞在緩緩癒合。
「感覺？現在超——級，活蹦亂跳的喔？」
第42章
五條悟抱著她來到了薨星宮。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薨星宮, 但薨星宮內同樣也是一片狼藉之景。
到處是打鬥留下的瓦礫碎屑。夏油傑渾身是傷，躺倒在血泊中, 呼吸微弱、不省人事。
陌生女僕額頭被子彈貫穿，早已沒了聲息。
兩個人走過去，分別確認了一下生命體徵。
確實只有夏油傑還一息尚存。
神田詩織更懵了。
她只是離開幾天去鳥取做了個小任務，怎麼劇情突然就開始暴走了？
還沒等她想明白，五條悟已經從沉默中回神，輕飄飄出聲：
「那個偷襲鬼已經不在這了。」
「？」神田詩織疑惑看他，眼裡透露出一種清澈的愚蠢。
五條悟淡淡掃了眼四周環境。
「這裡目前很安全。詩織，你留下照看好傑，打電話叫硝子趕過來。」
神田詩織聽出他話裡的另一層意思：「你要走？」
「去處理一點事。」
五條悟說, 色調冰冷的藍眼睛漸漸染上灼熱之色。
他滿身染血, 笑容又冷又瘋：
「勝負還沒定呢。」
……
家入硝子很快就趕到了。
在反轉術式的作用下，夏油傑的傷勢好轉, 血條也逐漸拉滿。
夏油傑與神田詩織乘上錄入過咒力的飛行用咒靈, 前往追蹤五條悟。
路上，她問：「你們怎麼會傷成這樣？」
夏油傑抿抿唇, 猶豫一會, 還是告訴了她事情的始末。
神田詩織總結了一下, 覺得大概就是：
天元銥錵的肉/體已經到達了極限, 為了防止天元進化成不知是敵是友的二階段大BOSS, 天元需要與星漿體進行同化、更新肉/體資料, 維持在對人友好的一階段。
而夏油傑跟五條悟此次的秘密任務，就是安全護送星漿體到達薨星宮，保證同化能夠順利進行。
不料突然有人闖入高專, 導致他們副本中途翻了大車，差點玩成了團滅。
整理完思緒, 神田詩織對那個人的身份也隱隱有了模糊的猜測。
上週目裡，同樣有個闖入高專結界卻沒有觸發警報的人。
伏黑甚爾。
果然。
找到五條悟的時候，她也同時看見了伏黑甚爾。
伏黑甚爾整個人被拍在牆上，半邊身體已經被轟沒了，身上血流如注。他垂著頭顱，手臂無力耷拉著，喘息/粗重、模樣狼狽，已是強弩之末。
五條悟回頭瞥了他們一眼。
神田詩織跳下咒靈，站定。
伏黑甚爾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腳步，隔著一段距離，費勁兒地掀了掀眼皮。
他扯起唇角，慢慢笑了一下，像是在自嘲，又好像是在解釋：
「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罷了。」
因為那早已捨去、卻又忽然冒頭的自尊心，他違背了常態。
神田詩織看著他，心情複雜。
她想起伏黑甚爾之前給自己發的消息，詢問她是否在東京。
她那時回答了否。
現在想來，他好像是特意提前來問她的。
如果她沒有出任務，如果她給出的答案是「YES」。
局面會不一樣嗎？
然而這個問題的答案也無從得知了。
……
夏油傑與五條悟進入了大樓內。
神田詩織慢吞吞跟在兩個人身後，路過伏黑甚爾時，腳步頓住。
男人死去的模樣狼狽而窘迫，不見平日裡的懶散與痞氣，顯得空洞又虛無。
她蹲下身靜靜看了一會兒，從背包裡取出伏黑甚爾先前破例給的免費外套，展開，替他蓋住了空蕩蕩的另外半截身體。
這麼一耽擱，等她想要再進樓時，五條悟與夏油傑已經出來了。
五條悟手裡抱著一個人，全身都被白布蓋著，看不太清模樣。
或許是星漿體。
神田詩織猜測著，透過尚未完全合攏的門扉，她看見了樓內笑容滿面、歡欣鼓舞拍著掌的人們。
穿的都是前盤星教的衣服。
……
所以她殺了一個回馬槍。
藉口自己暫時有事，她脫離小分隊，悄悄戴上面具換了衣服，很輕易地一腳踹開了大門。
門內的盤星殘黨上一秒還喜氣洋洋，等看清她的面具後，下一秒就立即如喪考妣。
神田詩織環視一圈，她臉朝向哪，哪的教徒就噌蹭後退。
她慢吞吞開口：「怎麼了？看見我不開心嗎？」
教徒們臉色難看。
她一邊打電話讓安藤彩帶兩面包車的人過來，一邊背著手來回走動了解情況，時不時就停下腳步，薅下一個教徒珍貴的頭髮。
有的人忍不住，剛要反抗，就被她按著拔光了頭毛，跟只燙了水後被扒得乾乾淨淨的豬一樣。
安藤彩效率很快，沒等多久，麵包人就都到了。
有人幫忙看著盤星殘黨，神田詩織得了空，從背包裡掏出摺疊凳，展開，自己坐下。
在她進行盤星教改革時，有些洗腦嚴重、不願意跟隨的頑固份子執意要求退出。
她當時覺得沒什麼，畢竟公司裡人來人往，幹得不開心就辭職，十分正常，所以她小手一揮就同意了。
沒想到居然在背地裡偷偷組邪惡小團體。
「說吧，支部長跑哪兒去了？」
沒人出聲。
她皺皺眉，略一揚手，安藤彩立馬會意。
那些麵包人立即圍了上去，一手按一個開始無情拔頭毛。
一時間，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響徹整幢大樓。
但教徒們還是一邊痛苦著，一邊紛紛搖頭，表示自己真不銥錵清楚。
神田詩織有點頭疼。
她招招手，叫來安藤彩。
「把他們頭髮全拔了，再問問。」
「還不行的話，就統統打一頓丟到郊外去，我們自己查。」
她想了想，又說：「盯著點這些人的動向，再有搞小團體的苗頭，就見一次打一次，頭髮也全拔光。」
安藤彩領命。
……
回到高專。
她發現五條悟正站在宿舍門口等她。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說話的間隙裡，五條悟始終用那雙藍得透徹的眼睛盯著她看。
她被盯得有些發怵。
他好像還沒從那種奇怪的狀態裡脫離出來，整個人看上去都有點癲。
神田詩織猶猶豫豫打開門，五條悟熟練且自然地邁開長腿走了進去。
「找硝子做過檢查了嗎？」
神田詩織一邊問，一邊想要掏出手機。才剛點兩下，就立馬被五條悟伸手按住。
五條悟很慢很慢地偏了下頭，閃爍著瘋狂意味的蒼天之瞳也跟著極為緩慢地輕眨了一下，然後愈發貼近她的臉。
「沒有喔。但我感覺狀態超——級好的啦，沒有比現在更舒暢的時候了。」
他說。細絨絨的白髮貼著她的面孔輕輕蹭了蹭，喉嚨裡也發出了貓咪被順毛時才會有的呼嚕聲。很低，但因為距離過近，所以她反而聽得十分清楚。
「？」
她愣了愣，被撒嬌弄得呆住了。
咦、咦？
這是什麼突如其來的福利事件？
是她配享的嗎？
腦內各式各樣的念頭迅速轉了一圈，她很快就得出了結論——
那當然是配享的啦！
她可是超努力超勤勞地在玩這個遊戲欸！
因為她救了五條悟，所以五條悟來報恩了！
神田詩織覺得這個邏輯很完美，她盯著那顆近在咫尺的白色腦袋看了一會兒，很自然地就摸上了他的頭髮。
她眼饞這頭白髮好久了，一直想要摸摸。
但是五條悟很高。如果他不像現在這樣坐下來、彎著腰低下頭的話，她是怎麼也碰不到的。
手指插進白髮，她小心地順著往後捋。
是和她想像中一樣，蓬鬆又柔軟的觸感。
五條悟的頭髮很細，而且好像才剛剛洗過澡，那些血汙已經去得乾乾淨淨，身上還有洗髮水跟沐浴露混合起來的清香。
少年埋首在她頸間，被摸得舒服了，就黏黏糊糊地蹭了蹭，喉嚨裡含混不清的呼嚕聲也更響了。
他喵喵叫：
「我學會反轉術式了喔？多誇誇我嘛。」
貓很興奮。
迫不及待想要找人分享自己的感受。
曾經深深困住他的屏障在一夕之間應聲而破，他因此又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
世界的一切看起來都是如此的令他暢快，又是如此的脆弱。
好像他只要意念一動，再輕輕一伸手，萬事萬物都會輕易被他掌握在這雙手中。
多奇妙。
整個世界都被他踩在腳下。
神田詩織也很興奮，她玩這麼久的遊戲，總算是遇到一次福利事件了。
所以她倍感交集地拍了拍他的後背，情真意切：
「大哥大哥歡迎你，風裡雨裡在等你。」*
「大哥大哥很優秀，誰人不讚666。」*
五條悟：「……」
五條悟：「你故意的？」
神田詩織覺得很冤枉：「沒有啊！」
她看直播間裡每次那些老闆打賞，主播們都這麼說，誇得老闆那叫個心花怒放。
五條悟不說話了。
他抬起面孔，很安靜地盯著她。
蒼色眼眸的深處，漸漸生長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藍意。
喉結難耐地滾動，六眼輕飄飄掃過她的身體，從頭髮絲到手指，像在思考該從哪裡下口一樣。
「算了。」他放棄了拐彎抹角，直言，「抱我。」
這下她聽懂了。
神田詩織很大方地抱了上去。
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拍著他的背，哄道：「啊五條悟真棒棒，五條悟很厲害很勇敢。」
五條悟：「……」
五條悟不禁扭頭看她。
少女睜著圓圓的眼，表情真誠又無辜。
他忽然笑了一下，露出一口雪白的、尖尖的牙，壓低聲音威脅：
「你還是別說話了。」
神田詩織：「……」
行叭，看來這麼誠摯的誇獎對於五條悟來說還是太過激了。
他暫時還承擔不起。
神田詩織乖巧閉麥。
五條悟又抱著她蹭了一會兒，直至夜蛾連打了三四個電話，才戀戀不捨地鬆手，轉而拍了拍她的腦袋。
「特產都灑了。」他說，「下次有機會我再帶你去沖繩。」
「還有。」
五條悟說著，又看了她一眼，忽然頓住，變成了極低的自言自語。
「算了，你應該也沒傻到那種程度。」
他想了想，還是俯首在她臉上輕輕咬了一口。
神田詩織沒有痛覺，所以她只覺得自己被糊了半臉的口水。
說話就說話，怎麼還吐口水呢？
她扁扁嘴，正抬手拿袖子擦著那些黏糊糊的液體，就見五條悟突然揚起下巴。
那股滲人的藍意在眼裡瘋狂閃爍。
「記號。」他說。
夜蛾催得實在緊，五條悟撂下這句話後就轉身離開了寢室，只留下滿臉迷茫的神田詩織。
她看看袖子上那一點洇濕的深色，又望望五條悟離去的方向，頭頂就差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了。
糊口水是要做什麼標記？
老實說，她只見過不良少年蹲在路邊大馬金刀地朝地上吐口水。
她逐漸陷入了沉思。
第43章
「咒術是為了保護非術師而存在。」
夏油傑從不是為了金錢、名譽、亦或權利中的任何一樣而選擇成為術師。
他從未懷疑過自己所堅持的正論, 直至伏黑甚爾闖入高專那天。
以那日作為分界，他心中一角似乎正以一種緩慢、卻又無可挽回的態勢在逐漸塌陷。
吞食糟糕咒靈球的意義, 逐漸被模糊。
藏在內心的少年意氣與倨傲，被狠狠踩在了腳下碾碎。
過往的經歷好像變成了一片又一片易碎的幻境，讓他覺得既虛幻又縹緲。
只有那些教徒們發自內心的笑容、浮誇熱烈的鼓掌久久在耳畔迴盪，如此真實、始終不曾散去。
他曾在無數個黑夜中驚醒，然後喘息著鬆開汗濕的衣領，好像只要這樣，被黑暗所擭住的呼吸就得以通暢那麼一點。
夏油傑覺得自己的動搖很可笑。
身為術師，他見過許多血腥的場景，見過人類瀕死前的恐懼, 也見過無數比災難片裡的怪物要更加噁心、更加可怖的咒靈。
與之相比, 教徒們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罷了。
僅僅只是人性醜惡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但就是這一小部分，將那些他經歷過的、所有令人作嘔的不堪一點一點喚醒, 最終釀成了沉重壓在他脊背上的龐然大物。
它是掀起冰山一角的幕布、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打開潘多拉魔盒的那把鑰匙。
信念在一次次崩塌與摧毀中又被強行重建。
黑暗於罅隙之間悄悄滋生, 又被他滿懷壓抑地掐滅在心間。
不許動搖。
他對自己說。
又是一個深夜。
夏油傑來到洗手間，開燈, 擰開水龍頭。
水流嘩嘩地沖蕩著洗手台, 他捧著水洗了把臉, 無意間抬頭的時候, 看見了自己臉上冰冷的神色。
他扯扯唇角, 於是鏡子裡的人也跟著牽動了一下唇。
就連展露的笑也是厭倦而漠然的。
水珠沿著俊逸眉眼滴落在積了水的洗面台中, 砸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嗒」。
夏油傑清楚地聽見，自己的軀殼裡好像也響起了這樣的「嗒」。
只不過，這是軀殼被毒藥緩慢腐蝕的聲音。
-
初夏漸漸過去, 暑氣愈盛。
時間轉眼來到了七月。
一年一度的京都姊妹校交流會來了。
去年五條悟與夏油傑沒參戰，東京校棋差一著輸給了京都校, 也因此，今年的參賽地定在了京都。
夜蛾正道大手一揮，參賽人員就定為了五條悟、夏油傑、神田詩織、庵歌姬以及冥冥。
有老師對這個配置感到困惑。
輔助類型的庵歌姬與冥冥經常結伴出任務，默契極佳，可以理解；五條悟與夏油傑實力達到了特級，選上了自然也十分正常。
但神田詩織……
老師想起她的破壞力，欲言又止。
夜蛾正道看出了那名老師的疑惑，淡定地又縫了一針棉花：
「沒什麼，只是想給京都校一點小小的問題兒童震撼罷了。」
他的學生，他難道還不清楚嗎？
去年京都老校長那張鼻孔朝天拽的神氣面孔他夜蛾至今還歷歷在目，今年，呵。
夜蛾正道已經等著看老校長吹鬍子瞪眼的可笑表情了。
……
名單一出來，五條悟與神田詩織就明顯變得興奮起來。
神田詩織戴上墨鏡，開始翻閱起《京都旅遊景點推薦一覽》，儼然一副已經到達京都即將開啟旅程的悠閒模樣。
五條悟也戴著墨鏡，在一旁攛掇著她把咬人花也一起帶走，在京都賽場上見一個咬一個、見一雙咬一雙。
神田詩織明顯有點意動，但又故作扭捏道：
「欸……這不太好吧。規則允許嗎？」
五條悟腦筋轉得很迅速：「規則也沒說不允許。」
於是兩顆腦袋一拍即合，當即湊到一起熱烈地嘀嘀咕咕起來。
夏油傑站在走廊屋檐的陰影之中，背靠著牆，屈著長腿，倦怠地看著這一幕。
盛夏的天，高專又是建在濃密的山林之中，夏蟬的鳴叫此起彼伏。
天清氣朗，風拂過葳蕤樹冠，帶起一片窸窣的「莎莎」聲。
兩人在討論該如何才能更好地重振東京校威名，夏油傑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腦子裡想的卻是：
這樣的討論有什麼意義呢？
五條悟很強，強到已經將他遠遠甩在了背後，強到哪怕只有五條悟一個人參戰，也足以能將大半個咒術界錘爆在地面。
只要五條悟想，只要五條悟輕輕一勾指，就可以輕易做到夏油傑做不到的所有。
五條悟並不需要其他人。
神田詩織說：「前兩天一直下雨，今天終於出太陽了，陽光真好。」
夏油傑仰頭看著蔚藍的天，看著金燦的陽光，看著綠到髮油的葉片，卻什麼都沒有感覺到。
天空是陰沉的、陽光是灰濛濛的、葉片是褪了色的。
他什麼都感覺不到。
五條悟說：「到時候注意信號。我控住京都的那些小橘子，你放咬人花咬小橘子們的屁股，傑負責放咒靈拿分。」
夏油傑沉默地垂眼，一動不動。
他聽著五條悟興致勃勃地討論分工，卻一點也提不起勁兒，只覺得湧上一股深深的疲憊。
像是乾涸了的枯井，像是空蕩蕩的山洞，對於五條悟所描繪的景色，他無法產生任何期待。
但當兩個人齊齊扭頭望過來時，他還是強迫自己露出一個如往常無異的笑容：
「被罵的話就由悟頂包。」
五條悟很不滿。
但他剛張嘴，還沒說什麼，夏油傑制服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今年夏季湧現的咒靈出乎意料的多，連帶著五條悟與夏油傑也各自天南海北地跑。
夏油傑捏了捏眉心，接通電話，轉身，往走廊的更深處走去。
是一級咒靈的任務。
他摁下結束通話鍵，高大身軀靜靜站在陰影裡，垂著狹長的眼，神情冷倦。
半晌，他從另一邊的制服口袋裡摸出了一盒煙。
夏油傑先前並不抽煙，但他不得不承認，正如硝子所說，尼古丁確實是一種疏解情緒的方式。
他低頭，打火機湊近香煙，明滅火光在溫潤清冷的臉上映出忽閃火色。
點燃煙，他才剛吸一口，不經意間一個掀眸，就與趴在欄杆上的神田詩織對上眼。
「……」
他微怔。
她盯著他夾在指縫裡的香煙，手裡提著根桃子口味的碎碎冰。
無聲對視一會後，夏油傑遲疑著問：「……怎麼了？」
出了聲才發現，他的聲音被尼古丁熏得有些啞。
神田詩織撇嘴：「沒什麼，就是覺得這場景怪熟悉的。」
夏油傑沒聽明白她的意思。
神田詩織卻已經一個撐杆，從明亮的陽光中翻進了偏僻的陰影內，提著手裡的碎碎冰對他說：
「煙跟棒冰，選一個。」
太過突然，夏油傑愣住了。
見他沒反應，神田詩織嘀咕了兩聲，準備收回棒冰。
「算了，我自己吃。」
比意識更快的是本能。
等夏油傑注意到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掐滅煙頭，伸手拽住了她。
「……棒冰吧。」他說。
神田詩織回頭看了看他，將碎碎冰一分為二，給了他一半。
於是兩個人在屋檐下一起嗦起了碎碎冰。
她忽然：「咬人花已經很久沒咬人的屁股了。」
夏油傑：「嗯？」
神田詩織：「萬一它寶刀已老，到京都校的時候發揮不出原本實力怎麼辦？」
夏油傑：「也是。」
神田詩織：「所以你願意貢獻一下你的屁股，讓我做個測試嗎？」
夏油傑：「嗯……呃？」
神田詩織理直氣壯：「你都吃我的棒冰了，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夏油傑：「……」
敢情在這等著他。
他一時嗦也不是，不嗦也不是，整個人頓時就僵在了那。
半晌，夏油傑無奈道：「一定得是我嗎？」
神田詩織認真想了想：「你看起來比較好說話。」
夏油傑：「……」
他決定淺淺賣個後輩，「可我一會要去出任務。不如考慮一下灰原？」
神田詩織愣了愣。
然後，一臉「原來還有這個辦法」的表情，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腦門。
她一不小心把灰原給忘了。
於是她掏出手機，一邊給灰原雄發消息讓他來走廊，一邊很大方地改口：
「天底下還是有免費午餐的，這根算我請，不用謝。」
鯨鯊手機鏈在半空輕輕搖晃。
自從收到後她就一直帶著，沒換下來過。
夏油傑目光落在手機鏈上，想著剛才的交談，彎唇淺笑了一下。
很無聊很無厘頭的對話。
但也許是棒冰很涼爽，也許是氛圍很輕鬆，也許是……
看到手機鏈讓他有些高興。
夏油傑覺得，自己緊繃的弦好像久違地放鬆了那麼一些。
【夏油傑好感+5】
-
姐妹交流會前一日。
東京一行人到達了京都校。
京都校的建築看起來比東京還要古典，神田詩織跟在夜蛾正道的屁股後面，盡量維持著高冷表情的同時，悄悄轉動著眼珠打量起四周。
京都校的人數似乎比東京校要多一點。
而且觀景也做得很好。
她好奇地看看這看看那，但很快，她就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每一個、幾乎是每一個路過她的京都學生，都會露出如出一轍的異樣目光。
她很難去形容那種表情，就好像是看見了什麼恐懼又厭惡的事物一樣，甚至帶著點無法理解的味道在。
神田詩織有點困惑。
她確定自己是第一次來京都，也壓根沒得罪過京都校的學生。
她隨手打開了幾個京都學生的狀態欄。
印象那行也一模一樣。
上面寫著：
純粹的詛咒。
第44章
來京都之前, 她沒想到這裡的氛圍會這麼不友好。
夏油傑好像也注意到了那些明裡暗裡的視線，微微皺眉, 放緩一點步速，側身替她遮擋。
他偏頭，拿手輕輕碰了下她的手背，悄聲：「別在意。」
神田詩織點頭。
五條悟更是直接。他不耐煩地嘖聲，拉下半截墨鏡，露出冰冷的蒼天之瞳，居高臨下地瞪了回去。
「看什麼看，一群雜魚。」
這下仇恨被完美地引了過去。
落在神田詩織身上的目光頓時紛紛轉移，她壓力驟減。
五條悟絲毫不懼, 甚至還伸出一根食指, 慢悠悠的、充滿挑釁意味的，在他們面前晃了晃。
很快, 五條悟就成為了京都校學生的公敵。
對此, 五條悟很淡定。
五條悟大少爺明確指出：雜魚再鬧騰也是雜魚，就像垃圾再怎麼分類也是垃圾一樣。
交流會第一天是團體賽。
賽制很簡單, 京都校的後山被特意放入了好幾隻咒靈, 按打倒咒靈的數量計分, 在規定時間內得分最多的學校勝出。
京都校五個人, 東京校五個人, 進入後山的地點都不一樣。
並且互相之間禁止使用手機通訊。
也就是說, 找到隊友與其成功合流也是設置的難關之一。
不過神田詩織並不擔心。
她隊伍裡有五條悟。
能追蹤咒力流動的六眼可比手機這玩意兒好用多了。
再加上五條悟會飛，他只要往天上那麼一升，再往下那麼一掃, 輕輕鬆鬆就能找到隊友。
簡直堪比人形定位器。
京都校的後山與東京校的後山很相似。
風景一成不變，樹叢密集。放眼望去, 全是一片蒼鬱翠色。
神田詩織小心繞過灌木，抬頭看了看天，乾脆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坐下。
她準備乖乖待在原地，方便五條悟來找自己。
四面到處是茂密的植物，鬱鬱蔥蔥，只留下這麼一丟縫隙。她仗著自己身材嬌小，貓著身體躲在其中，從外面粗粗望去，很難發現有個人藏在裡面。
冷不丁，一枝箭直刺她脖頸而來。
神田詩織瞳孔一縮，匆忙喚出影之手擋下。
「鏘」的一聲，鋒利箭支掉落在地。
日光照射下，打磨尖利的箭簇透出一股冰冷的殺意。
幾乎是下一秒，另一枝箭又被凌厲射出，直取她眉心。
神田詩織反應很迅速，彎腰閃躲的同時不忘謹慎地存了個檔。
她大致判斷了一下方位，眯了眯眼，用影之手撿起地上掉落的箭，掄圓了影子大力飛射了回去。
箭矢刺入樹叢，不一會兒，就從裡面走出了個人。
那少年穿著京都校服，提著把長弓，眉目白淨，長髮用白色的繫帶高高束起。手上戴的不是尋常防割傷用的皮革護手，而是通透的翡翠扳指。
但那校服與其他京都學生相比，似乎又憑空多了一點什麼。
神田詩織迅速打量兩眼，才發現原來是他胸前多了繡上去的家徽。
有些眼熟，又有些陌生。
她想了想，才隱約記起這好像是御三家之一的家徽。
在咒術理論課上看見過。
她記得，是——
「加、茂？」
她記得歌姬學姐說過，這屆京都校裡有一位加茂分支家系的學生在。
那少年冷然頷首。
神田詩織看看另一支還沒來得及還回去的箭，彎腰撿起。
兩枝箭意圖明確，沖的全是要害部位。
交流會說到底也只是兩校之間的友好切磋，雖然也會流血受傷，但像這麼殺意畢露的，從歷屆來看也是罕見。
她不太明白。
「我和你是初次見面吧？」
神田詩織感到困惑。她想了想，說，「我很醜嗎？」
她覺得自己絕對沒有醜到人神共憤、讓人慾殺之而後快的程度。
真奇怪。
那少年依然冷著張面孔，吐字簡短：「你是魔女的容器。」
神田詩織皺起眉，覺得京都校的學生都很沒有禮貌。
她雖然是被莎緹拉詛咒了沒錯啦，但這種說法怪讓人不爽的。
「我也是術師。」她糾正。
加茂的面色登時更冷了。
「真是可笑。」
他不悅拂袖，厭惡地看她，冷聲反問，「你會因為咒靈救了幾個人而認為它是術師嗎？」
「……」
被比作咒靈，這還是第一次。
她知道京都校對自己印象不好，她本來不是個會在意這些的人，但一而再再而三的，她也有點生氣了。
「咒靈是咒靈，人是人。」
她不高興地說，「看來你國語沒學好。」
「人是人，詛咒是詛咒。」
加茂將長弓往後一甩，雙手掐印，似要動用術式：
「我不清楚為什麼長輩們沒有及時將你袚除，放任你進入了高專，但你似乎因為這一點而產生了誤會。」
「那麼，就讓我來告訴你吧。嫉妒魔女遲早會在你體內甦醒，再度吞噬半個國土。」
「因此，在我們看來，你與咒靈並無不同，只是個純粹的詛咒罷了。」
「……」
更叫人火大了。
她不清楚對方的術式，只好警惕地盯著掐完印的加茂，讓影子擋在身周，準備應對接下來的攻擊。
眼前卻忽然轟下了一道蒼藍色的咒力。
那道咒力裹挾著比先前加茂更盛的殺意，以摧枯拉朽之勢自地面滌蕩而過。加茂勉強抵擋，卻仍不敵蒼藍咒力，登時深深吐了一口血，無力倒在了地上。
神田詩織認出這道眼熟的咒力，下意識仰頭。
果然，五條悟正舒展著長腿飄在天上，單手維持著掐印的姿勢。
她身後也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沒事吧？」夏油傑溫聲問。
與此同時，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屈，一個蛇形的咒靈霎時猛衝了出來，粗壯蛇身將加茂一圈又一圈盤住，逼得加茂梅開二度，再次痛苦咳出一口血沫。
五條悟降了下來，落在她身邊。
「哈，果然小橘子也爛透了。」
五條悟的聲音很冷，也很不屑：
「弱得要死。加茂家現在都是你這樣的廢物嗎？」
「不錯，看來加茂家馬上就會完蛋了。死的時候銥錵老子一定要放煙花慶祝。」
加茂被五條悟惡劣的態度一激，登時面色漲紅，氣急攻心之下，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他顫著唇皮張口：「你們——」
然而話音未落。
夏油傑笑眯眯地做了個口型，蛇形咒靈就立馬收緊了力，令他痛苦呻/吟，再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神田詩織想了想，覺得加茂可能是想控訴他們不講武德。
但——
「真不好意思。」她慢吞吞道，「這是團賽。美麗國五星上將麥克阿瑟曾說：傻子才放著團不開硬是打1v1。」
而她是當代超聰明的JK。
所以當然是選擇跟隊友共carry啦！
她朝著加茂靦腆一笑，在對方憎惡又疑惑的目光中，緩緩從影子裡搬出了一盆素麗白花。
有夏油傑控住加茂，她很放心地就走了過去，繞到加茂背後。
白花乖巧地趴在少女掌心。她愛憐地輕撫了一把柔軟的花瓣，然後把它往加茂屁股下面一塞，慈愛道：
「去吧，我的寶貝。」
咬人花順從地一抖花瓣，露出了寒光凜冽的牙齒。
……
東京校以絕對的壓倒性優勢取得了優勝。
對此，京都老校長其實早有心理準備。
畢竟東京校派出了五條悟與夏油傑，輸給特級，並不冤枉。
但他沒想到的是……
沒想到的是……
京都校五個人，每個人不僅被揍得鼻青臉腫，頭髮也被拔了個精光。頂著一顆顆跟熟雞蛋似的光滑腦袋，屁股還腫得老高，像是圓潤的猴子屁股。
尤其是加茂。
他被扒光外衣，只留下了條內褲，人暈厥過去後又被東京校跟掛毛巾似的，赤條條地迎風倒掛在樹上。
五條悟還挑了各個角度拍下了好幾張照片，並且非常熱情地轉發給了加茂家主。
據說氣得加茂家主當場就拉黑了五條悟。
京都老校長面色鐵青，拄著拐杖的手抖得猶如風中殘燭。
他本以為是雖敗猶榮，卻沒料到竟是顏面掃地。
偏偏夜蛾正道還揚眉吐氣一般，逮准了時機跑他眼前晃來又晃去，擺著那副不苟言笑的麵癱臉，裝作很抱歉的模樣向他道歉。
京都老校長頓時更慪了。
而第二日的個人賽，因為京都校有三個人被揍得太厲害，暫時離不開床，因此出戰的只有兩人。
東京校很不要臉地派出了五條悟與夏油傑。
最終結果：
東京校，大獲全勝。
離開的時候，那些京都小橘子見了東京校猶如見了鬼，一個個避如蛇蠍，低著頭快速走開。
京都老校長皮笑肉不笑地來送他們。
夜蛾正道客套寒暄兩句，容光煥發地帶隊回程。
……
緊張刺激的交流會過去，神田詩織又恢復了以往的日常。
進入夏季開始，她似乎都在打怪、吃經驗；打怪、吃經驗中度過，因為咒靈的數量實在太多，她的等級也在噌噌往上漲。
日曆一天天揭下，離灰原雄任務死亡的日子也越來越近。
神田詩織細心地在日期上畫了個大大的紅圈。
她決定撈一把自己的小後輩。
以她如今的等級，倒是能對付對付一級咒靈。
這天結束任務回到高專，她迎面碰上了一個騎著摩托的金髮美女。
金髮美女似乎正要離去，神田詩織側身讓開，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停在了那輛酷炫的摩托上。
她好像沒在高專內見過這號人物。
這位姐姐這麼帥，如果見過，她一定會記得。
她正留在原地發呆，那輛摩托忽然打了個飄，一個瀟灑漂移，就掉頭停在了她面前。
金髮姐姐摘下頭盔，露出了那張明艷漂亮的臉。
「嗨，初次見面，我是九十九由基。」
金髮姐姐上下打量她兩眼，笑了，「你喜歡什麼樣的男生？」
第45章
這話問得突然, 但好在她向來是個接受力十分良好的人。
而且對面還是個美女姐姐。
神田詩織認認真真思索一會後，反問：「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九十九由基挑眉, 忽然起了興致：「都想聽。」
她勾著手中頭盔散漫一轉，紅唇張合，「先從假話開始吧。」
神田詩織：「無不良嗜好，三觀跟興趣合得來，喜歡貓。」
九十九由基騰出另一隻手擱在摩托車頭，撐著下頜，期待地看她。
「那真話呢？」
「臉好個高胸大臀肥，能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最好還守男德知禮數, 性格開朗熱情不會讓人感到壓力。」
神田詩織一口氣說完, 靦腆一笑，「還有, 喜歡貓。」
這下換九十九由基怔住了。
她忍不住說：「世界上不存在這樣的男人喔？」
神田詩織捧臉：「沒關係, 我愛紙片人。」
所以她才會開始玩戀愛遊戲。
九十九由基怔了一會兒，突然笑得趴伏在了摩托車上。
女人貼著摩托車車座, 玲瓏身段掐出一條嫵媚腰線。她笑得眼尾微微濕潤, 又抬手擦了擦那點沁出的眼淚, 大方道：
「好特別的孩子, 我喜歡你。」
一時心血來潮掉了個頭。
沒想到被魔女詛咒的孩子這麼有趣。
九十九由基想。
神田詩織很謙虛地擺銥錵手：「謝謝, 我也喜歡我自己。」
九十九由基又開始笑了, 一邊笑一邊還不忘拐人：
「要來姐姐的摩托車上坐坐嗎？帶你兜會兒風。」
神田詩織目光落到那有著流暢線條的機身上。
她很心動，但想起還沒完成的那堆任務報告，蠢蠢欲動的心霎時又被冷水澆滅了。
下午就得交了。
她只好戀戀不捨地別開臉：「謝謝, 但估計不太行，我一會還有事。」
九十九由基面露遺憾。
「九十九小姐來高專是有什麼事嗎？」神田詩織好奇詢問。
她知道這位九十九小姐。
直至今年夏季前還是唯一的特級術師, 但與五條悟和夏油傑不同，九十九是自由術師，常年在海外奔波，幾乎不接任務。
神田詩織覺得，這或許是什麼隱藏支線任務。
然後在這週目恰好被她撞上。
沒想到九十九由基說：「唔，只是來簡單拜訪一下同事啦。」
「哦……」
好像是她想多了。
神田詩織有點小失望。
九十九由基卻好像被打開了話匣子，伏在摩托車上偏頭看她，耀眼的金髮披散下來，女人興致勃勃：
「說起來，你知道咒靈形成的原理嗎？」
……
被九十九由基上了一節咒術小課堂。
她也因此知道了很多課上沒有教的知識。
比如咒靈是因普通人散溢的咒力而積累誕生；比如九十九由基一直想要實施原因療法，也因此曾經找過甚爾幾次；比如伏黑甚爾與禪院家的關係；再比如——
只有日本的咒靈與術師數量超乎尋常的多。
「是因為天元張開了大結界的關係吧。咒力一直在本土內不斷沉澱、無法散去，形成了惡性循環。」
「話雖如此，想要讓天元撤除大結界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啊，抱歉，電話。」
好像是有什麼急事。
掛斷電話後，九十九由基就直起身，朝她抱歉一笑，重新戴上頭盔，手也握上了車把手。
頭盔下傳出的聲音略顯沉悶：
「不好意思，突然有點事要去處理。……今天的聊天很愉快，下次有機會我再帶你兜風。」
引擎發出低沉咆哮，九十九由基轉了轉車把手，剛竄出一點距離，忽然又掉了個頭回來。
正當神田詩織以為九十九是不小心掉了什麼東西、低頭想要幫忙找的時候，九十九由基卻往上撩了一點兒頭盔。
金髮美女衝她眨眨眼，同時遞了張名片給她，笑容明艷：
「你想解開魔女的詛咒，對吧？」
「我在海外也會幫你多注意。上面有我的聯繫方式，有空多交流。」
見神田詩織愣愣點頭，九十九由基又是一笑，瀟灑一揮手，乘著摩托車逐漸遠去。
神田詩織站在原地，目送著九十九離開的背影。
……
回教室的路上遇見了夏油傑。
他正背光坐在走廊上的長椅上，沒扎丸子頭，半長黑髮滑落，遮住了一點側臉，只露出一截高挺鼻梁。
指縫裡夾著一支煙。
最近好像總是撞見他在抽煙。
神田詩織想著，拾起自動販賣機掉下的飲料，走近了才發現，夏油傑的臉色很難看。
手也在抖，打火機點了幾下，卻總是與香煙錯開，沒能順利點上。
他好像才剛洗過澡，頭髮有些濕漉漉的，空氣裡也有一股很明顯的沐浴露清香。
「剛洗好澡就抽煙呀？」
她隨口一問，大方地分了一罐可樂過去，卻遲遲不見他接過。
她低首，看見少年神色恍惚，好像正陷在自己的精神世界內無法自拔。
她困惑地歪了歪頭，思索一瞬，將還冒著冰涼冷氣的易拉罐猛地貼上他的臉。
夏油傑本能地打了個激靈，回神。
一雙漆黑如墨的眼與她對上。
半晌，他喉嚨緩慢地吞嚥了一下，嗓音乾澀：「詩織。」
「嗯。」
夏油傑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收回了打火機，煙也重新放回了煙盒。
陽光燦爛，地上投落出少年頎長的影子。
他重重抹了把臉：「抱歉，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
「……」
神田詩織搖頭，「沒說什麼，只是問你要不要可樂。」
她本來是想用跟上次一樣的套路，態度自然地讓夏油傑收下她的可樂，這樣她就可以強買強賣讓他幫忙寫報告。
但他好像沒睡好，人看著迷迷糊糊的。
所以她只好遺憾放棄，把可樂往旁邊椅子上一放：
「我還有點事，先走了。飲料放這，你自己拿。」
她急著回去趕報告。
夏油傑揉著額頭，含混不清地應了一聲。
神田詩織逐漸走遠了。
走廊裡又只留下了夏油傑一人。
他垂眸，黑得透不進一點光的眼睛盯著手邊可樂看了半晌，沉默地拿到了膝上。
-
好味花開花了。
這是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神田詩織翻入花圃做例行檢查時發現的。
因為三個奇妙花種都成功開了花，系統獎勵了她［夢幻童話幻境花的種子SSR］
但她暫時顧不上這顆新花種。
好味花的長相有點奇特。
神田詩織蹲在花圃裡，為了看得更詳細點，她拿手電筒打著燈，仔仔細細翻過了每一處花瓣與莖葉，試著凹出了無數種造型。
但很快又變了回去。
她終於不得不承認，好味花就是長這樣的。
它是一株長得像人類屁股的花。
她還記得好味花的介紹：
【一株能把任何味道糟糕的東西變成美妙料理的花。】
神田詩織看看屁股花，有點猶豫、有點動搖地從背包裡翻出了納豆。
沒錯，就是納豆。
她無法想像世界上居然還有這種難吃的東西，難吃到一口就會yue。
她懷著一絲不安、一絲期待，顫抖著手把納豆投入了好味花花蕊敞開的縫隙裡。
花瓣合攏。
片刻。
伴隨著噗嗤噗嗤的聲音。
好味花吐出了那盒納豆。
一系列的過程，看上去就像人在放屁。
「……」
現在她明白了，為什麼要叫噗嗤噗嗤好味花。
吐出來的納豆外表上沒有變化。
神田詩織覺得自己遇到了人生道路上非常艱難的抉擇。她閉眼做了好一會兒心理鬥爭，才顫著手撈起那盒納豆，試著嘗了一口。
「……」
「……」
她面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是、是咖哩！
納豆變成了青咖哩的味道！
她看著拆封的納豆，忽然記起夏油傑曾說過的，咒靈球味道糟糕的秘密。
說起來，夏油傑的好感自從上次後就沒怎麼漲。
她喊出系統，詢問好味花是不是同樣對咒靈球有效，系統給了她肯定的答覆。
神田詩織登時眼睛一亮。
她覺得，這或許是個提升好感度的絕佳機會。
……
今年夏天的咒靈出現得極其頻繁。
即便日復一日地袚除、再袚除，也依然源源不斷，像是無限生殖的蟑螂一樣。
令人作嘔。
不僅是心理，就連生理上也是。
夏油傑又吞下了一顆咒靈球。
相對於食物來說過於龐大的咒靈球被塞入口中，將窄細的食道撐到極限，最後囫圇嚥下。
散發著腥臭的、像是濃縮下水溝泔水的味道在舌尖瀰漫開來。
胃酸反流，反射性地想要乾嘔，令夏油傑抬掌捂住了嘴。
肩膀細微地震顫著。他扶住旁邊的牆，將半個身體倚靠在牆面借力，又彎著腰，在無人的巷子深處發出低低的、極力壓抑後的作嘔聲。
半晌。
那股味道與情緒的衝擊終於消散了一點。
夏油傑昂著頭，胸膛起伏，喘息著放下了手，狹長眼尾滲著一點生理性的濕潤。
他將手伸進口袋裡，下意識地想要摸煙。
忽然。
口袋另一側的手機嗡了一聲。
動作頓住，他改為摸出手機。
【神田詩織】：你好，不裝了，其實我是魔法師。
【神田詩織】：留一個咒靈球回學校。
【神田詩織】：晚上給你變一個魔法。
沒頭沒尾的消息。
又很符合她的風格。
他似乎總是無法抗拒她。
夏油傑默然地摸索著手機殼，彎唇，自嘲地輕哂了一下。
……
入夜。
夏油傑看了看時間。
快十一點了。
他知道神田詩織在外地出任務——這個任務原本是分派給灰原雄與七海建人的，但她卻突然執意要橫插一腳，因此就這樣變為了三人的共同任務。
現在這個點，她應該趕不回來了。
夏油傑關了燈，脫鞋上床。
可他最近總是失眠，就算入睡了睡眠也很淺，又時時被夢魘驚擾。
所以他閉了一會兒眼，又睜了開來，打算去抽屜裡取安眠藥。
一束光卻忽然透過窗戶射了進來。
然後，又左右晃呀晃的，在牆面投下細碎的光斑。
夏油傑愣了一下，踩著拖鞋開窗，探身向外看。
宿舍外。
神田詩織正仰頭看他。
她手裡拿著手電筒，披著月光，頭髮翹得有些凌亂，一副風塵僕僕趕回來的模樣。
見他開了窗，她彎著眼笑的很開心。
「什麼呀，你還沒睡嘛。」
「那接下來是魔法師小姐的表演時間了。」
大概很難有人能拒絕這樣的她。
起碼夏油傑做不到。
對於她，他總是縱容的。
兩人往花圃走去。
路上，神田詩織還試圖用手電筒從下往上打光，故意做鬼臉嚇他。
但夏油傑看多了咒靈，顯得很淡定。
甚至還能反過來誇她可愛。
她只好懨懨地收回手電筒。
夏日，漆黑的夜，螢火蟲飛舞。明黃色的亮光一閃一閃、若隱若現。
來到花圃，神田詩織從影子裡拿出備好的魔法帽給自己戴上，又取出眼罩讓夏油傑蒙上。
夏油傑目光掠過她腦袋那頂尖尖的、有著寬大帽檐的帽子，落到她興奮得紅通通的小臉上，笑了一下，好脾氣地照做。
「咒靈球給我。」她說。
於是夏油傑把咒靈球也給了她。
耳邊響起她裝模作樣的念咒聲：
「媽咪媽咪哄，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
「……」
好水的咒。
夏油傑無奈扯了扯唇。
緊接著，他聽見了細微的「噗嗤」聲。
蒙眼反而讓感官更敏銳，再加上他本就耳力好，因此很輕易地就辨別出了方位，下意識地朝那微微側臉。
神田詩織好像慌了一瞬。
她再三確認：「你看不見吧？」
夏油傑頷首，想了想，又將眼罩帶子緊了緊。
「我看不見。」
他閉著眼，眼前一片黑暗。
在這片黑暗之中，他忽然感覺嘴邊被遞上了什麼東西。
表面圓潤光滑，他遲疑一瞬，順從地張口，想要咬一塊下來。
但是沒能咬動。
口腔裡逐漸散開了百香果與菠蘿混合汽水的味道，夏油傑愣了愣，猜測：
「汽水糖？」
不過好像太硬了。
是故意拿來整蠱他的嗎？
……也很符合她的作風。
喉嚨裡發出短促的輕笑，夏油傑身體漸漸放鬆了一些，含笑反問：
「這就是魔法師小姐的魔法嗎？」
似乎聽出了他言語裡調侃的意思，神田詩織語氣有些不滿：
「還有最後一步。」
她說，然後唰地一下，扯下了眼罩。
月光衝進眼簾。
夏油傑側頭，看見了她手裡握著的咒靈球。
就在自己唇邊。
「……」
少年瞳孔猛然外擴。
他面容漸漸浮起驚訝、困惑、懷疑……很多種情緒交替在一起，令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複雜極了。
半晌，他喉嚨緩慢乾咽，啞聲：「這是你的魔法？」
神田詩織背著手，昂著小腦袋，表情故作深沉，儼然一副隱世高手的模樣。
夏油傑側首，幽沉視線落至她臉上，不偏不倚。
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魔法師小姐心情很好。
就是夏油傑的目光盯得她有些發毛。
神田詩織裝了好一會兒，過足癮後才終於滿足地扯下那頂尖尖的帽子。她將那頂魔法帽抱在懷裡，轉身，帶著夏油傑往花圃深處走去。
「其實是新栽種的一株詛咒花啦。」
她說，「有把味道糟糕的東西變成美妙料理的功效。……啊，在這。」
神田詩織停住腳步，蹲下了身。
一株屁股花忽然闖入視野。
過於獨特的造型讓夏油傑一時怔忡。
她催促著夏油傑也蹲下：「怎麼樣？是不是很特別。」
「……」
夏油傑有些失言。好半天，才模糊地「嗯」了一聲。
「送你了。」她很大方。
夏油傑微微睜大眼。
他側目去看她，發現她也在看著自己。
少女的眼睛在月光下顯得很清很透。
她睜著眼，歪頭觀察著他，像家裡在觀察著人類一言一行的毛茸茸小動物。
半晌。
「什麼呀，你好像一點也不開心、一點也不激動。」
沒能得到預想中的反應與好感度上漲的提示，她有些失望。
懷裡的魔法帽都快被她揉捏得不成樣子，夏油傑掃了一眼，喉結也跟著輕顫了一下。
「不，我只是沒想到……嗯，有點突然。」
從她把他叫出宿舍開始，一切都來得很突然。
「是嗎？但我做完口味實驗，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傑的秘密欸。」
夏油傑又是一怔。
他目光凝固在她臉上。四周很安靜，只有螢火蟲群在忽明忽暗地閃爍。她伸手撥弄著花瓣，似乎只是不經意間的隨口一言，不帶多大意味。
那些流螢縈繞在她身周，像抖落的星子，像脈搏悠長的大地在呼吸。
映得她眉眼格外溫柔。
只是那麼一瞬間的事。
僅是無意間的一句話。
卻像突然刺入他心臟的一柄致命的刀，叫他一下潰不成軍、又狼狽不堪。
她是他唯一分享了秘密的人。
是世上僅有的知情者。
在她面前，他終於承認了自己並非如此強大。
他沒有辦法像悟那樣，無畏張揚又心性堅定。
他確確實實被甩下了。
曾經同為最強，如今他卻再沒辦法再跟上五條悟的腳步。
後輩眼裡溫柔正義的前輩，如今卻失魂落魄地掙扎在信念與深淵之間，無法自拔。
日復一日地吞食咒靈，日復一日地疲於奔命。
他逐漸產生動搖。
一次次看見斷肢殘骸，一次次直面人性醜陋。
他無可避免地開始質疑正論。
然而這些誕生於心間的動搖與質疑，又被他強行吞嚥於腹中。
否定、否定、不斷否定。在精神被自我否定逼迫到極限即將斷裂時，他的自我顯得是這樣的蒼白、這樣的搖搖欲墜。
他想要堅持信念，卻無法真正地說服自己。所以他才會如此疲憊與迷茫，像是看不清前路又奮力掙扎的飛蛾。
而飛蛾逐火。
她就是那團明亮的火。
夏油傑久久凝視著她，眼眸深邃。
他喉結緩慢地咽了一下，忽然：「朝我伸下手吧。」
她歪了歪頭。
好像是以為要做什麼遊戲，於是伸出了柔軟白皙的掌心。
夏油傑箍住了她的手腕。
然後一個用力，將她拽進了自己懷中。
在她踉蹌跌入他懷裡的同時，另一隻手則眼疾手快地拉起了那頂魔法帽，往她頭頂輕扣了下去。
寬大帽檐遮住了她半張面孔。
他低垂著睫羽，隔著一頂魔法帽，墨發披落，少年俯首吻了上去。
「？」
她似乎被突如其來的帽子嚇到了，手也開始掙扎起來，卻被他捉著動不了。
夏油傑的聲音很啞，啞得不成樣子。
他說：
「詩織，我喜歡你。」
第46章
四周很安靜, 只有夏蟬悠遠的鳴叫源源不斷地響起；風吹過髮梢，帶來他身上清爽的沐浴露香氣。
神田詩織拉拽帽檐的動作忽然停住了。
她呆愣了一會兒, 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夏油傑這是在和她告白。
夏油傑！在！和她告白！
她成功了！
歷經一整個周目艱辛刷好感的歷程，她終於踏上了最初的一步。
也是距離她完成既定目標的一大步。
她唰地一下抬起帽檐，也顧不上一旁的好味花了，暴露在月光中的臉龐籠著清透的光，眼眸也亮晶晶的。
她存了個檔，興奮得小臉通紅，再三確認：「你喜歡我？是想要和我交往的意思嗎？」
「……」
夏油傑凝視著她，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輕輕嗯了一聲, 喉結滾動, 嗓音低啞地重複：
「我喜歡你，想要和你交往。」
神田詩織摩拳擦掌地捏了捏小拳頭。
哼哼, 這下還不徹底拿捏住了夏油傑？
她可還沒忘記自己的終極目的。
先交往, 變身壞女人後再狠狠甩了他。
所以答案當然是——
「Yes啦！」
她開心地笑了，笑容燦爛。
夏油傑看著她, 也跟著笑了起來。
清冷墨瞳中染上一點笑意, 像是暈開了一縷月光。
【夏油傑好感+20】
……
但老實說, 壞女人要怎麼當啊？
神田詩織陷入了沉思。
她從來沒當過玩弄人心的壞女人, 在之前的乙遊里也都是一心一意談甜甜戀愛的純愛黨——更別提這款遊戲的AI簡直逼真到與真人無異。
她有些頭疼。
所以她匆匆下了線, 給【熱愛打工章魚哥】啪地一聲, 就打過去了一個語音電話。
很快，閨蜜懶懶散散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出門逛街請按1，組隊峽谷請按2, 以上都不是的話就退下吧。」
神田詩織急忙：「十萬火急，江湖救援！」
閨蜜一頓, 收斂了幾分先前的懶散。
「怎麼了？你大學門口那家一直很喜歡的炸雞店倒閉了？」
「不、跟那件事一樣嚴重。」
神田詩織嚴肅地將剛剛夏油傑告白的事敘述了一遍。
末了，還不忘問：「要怎麼才能成為壞女人呢？」
這下可把閨蜜問倒了。
兩個都是沒有過實操經驗的人，悶頭在一起討論了半天，又在網上扒拉了許多帖子，半晌，終於總結出以下幾個要點：
1.若即若離。
神田詩織咬著筆帽想了想，覺得這條好像已經OK了。
遊戲裡是夏天，術師又總是很忙，她跟夏油傑的任務也經常差開，能銥錵見面的時間本來就有限。
所以，這條應該算是提前達成了吧？
2.頤指氣使。
這條沒試過，可以一會試試。
3.PUA。
這條也沒試過，但她記得網上有經典PUA語錄，倒是可以摘抄幾句背下來帶到遊戲裡。
pua也可以從一個人的外表與身材進行攻擊。
神田詩織咬著筆帽，回憶了一下夏油傑的身材。
高專的制服基本都是寬鬆款，所以不太能看出一個人的身材。但是從體術課上她與夏油傑對練中所感受到的來看，顯然，對方是一個脫衣有肉的高個型男。
對此，閨蜜很有想法地提出了一個建議。
「買那種開胸露背的衣服讓他穿上，然後從各個角度judge他。」
神田詩織頓時肅然起敬。
最後一點，也就是第4點。
在做完以上一系列步驟後，照著狗血電視劇裡常有的「我從未愛過你」「我已經喜歡上別人了」這些台詞，再狠狠地甩了他。
整理完所有步驟，神田詩織豁然開朗。
她謝過閨蜜，懷揣著這本壞女人寶典，再度氣勢洶洶地登入了遊戲。
……
第二條，頤指氣使。
體術課上，她挺著胸脯昂起小腦袋，威風凜凜地來到了夏油傑面前。
新晉男友彎著眼，笑眯眯地低頭看她。
「你不准還手。」她說，「這次我要贏。」
夏油傑很寬容地看著她。
他只當她是體術課輸多了心裡有氣，於是很順從地點了點頭。在女友衝過來的時候，也乖乖站在原地沒還手，反而配合地順著她的力道，被她一個過肩摔撂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在她湊近小臉打量自己的時候，夏油傑還不忘給她一個愛的摸頭。
「消氣了嗎？」他溫和地問。
神田詩織：「……」
怎麼回事，這微妙的虛無感。
神田詩織再度陷入了沉思。
她覺得可能是自己方法不對。
於是半夜三更，她一個電話把夏油傑從寢室揪了出來，指著校門口的方向，無理取鬧：
「我要吃夜宵，你去買一份xx店的炸雞帶回來。」
從高專到東京市內往返一趟，起碼也要兩個小時。
而且現在是凌晨兩點，正常人已經熟睡的時間。
她覺得就算是夏油傑，也不可能不生氣。
但不要緊，她還有殺手鐧。
什麼「你不買宵夜就是不愛我」「愛淡了是嗎？那就分手吧」「你交往時明明說過要對我好的」。
她特地去網上看了電視劇，把這些台詞都背了下來，滾瓜爛熟。
哼哼，沒想到吧！她現在已經是作天作地作精大師了！
果然，夏油傑遲疑了。
他看了看她的小肚子，又回頭瞥了一眼濃深靜謐的夜色，說：
「吃多了胃不消化，要不明天給你買吧？」
神田詩織搖頭，堅定：「不行，就要現在，我非常想吃，想吃得不行。」
「……」
夏油傑望著她。
神田詩織以為他不情願，立即學著電視劇裡那些嬌蠻女二的模樣高傲叉腰，開口：「你——」
那個「你」字還沒落地。
就見夏油傑很輕地嘆了口氣，然後無奈地笑了一下。
「哪種口味？你喜歡的甜辣可以嗎？」
他一邊叫出咒靈，一邊善解人意地徵求她的意見，「你在我宿舍等一會吧，我馬上回來。」
有勁兒無處發的神田詩織：「……」
她懵住了。
她感覺兩人立場倒轉了。
什麼啊，這種惡婆婆苛刻善媳婦的狗血既視感。
夏油傑好像那個被姐姐欺壓的辛德瑞拉。
明明受害者是她呀？
她恍恍惚惚拿了夏油傑寢室鑰匙，又一臉深沉地轉開他寢室門，找了個沙發坐下。
夏油傑的寢室很乾淨。
沒有擺在桌子上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甜品，也沒有地上亂躺的卡帶。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條，顯得乾淨又整潔。
她好奇地左右張望了一圈，趁著夏油傑不在，探頭探腦地朝臥室裡看去。
床單是很簡潔的黑白雙色，床頭沒什麼過多的裝飾。陽台那邊放著她送的好味花，她走到玻璃門那貼著玻璃往下看，看見了鬆軟的泥土與長勢喜人的碧綠葉片。
她又走到床頭櫃，發現了上面放著的《如何做好一個好農夫》。
照顧得還挺用心。
她接著環視四周，最後目光落在床頭櫃的抽屜上，感到指尖有些蠢蠢欲動。
看一下不過分吧？
反正夏油傑不在，滿足滿足她的好奇心也很正常嘛。
她想著，理直氣壯地拉開了抽屜。
裡面是好幾包煙，還放著兩個打火機，以及一瓶白色的安眠藥。
她拿起安眠藥看了看，裡面已經少了一小半的量。
奇怪，是有睡眠障礙嗎？
她想起撞見九十九那天夏油傑疲憊至極的面色，又把安眠藥放了下來。
好像沒什麼能再看的了。
搜尋一遍後，她退出了臥室，還不忘將門合攏恢復原狀。
離夏油傑出門才堪堪過去一刻鐘。
她嫌無聊，就拿起了夏油傑放在電視機櫃子的手柄，又摸出一盒紅色水管工賽車的卡帶插了進去。
連線。
開玩。
沉迷遊戲中時，總是覺得時間過得很快。
她聯機跟別人賽場廝殺了好一會兒，忽然抬頭看了眼掛在客廳的鐘錶，覺得夏油傑也差不多該回來了。
正好，她也有點膩了。
換盤雙人遊戲吧，綠色水管工鬼屋就不錯。
她拔下卡帶放進盒子，正準備塞回原處時，手卻不經意間碰到了什麼，旁邊頓時嘩啦啦地灑下了幾本漫畫。
「？」
她嚇了一跳，撿起其中一本。
然後，緩緩睜大了眼睛。
曖昧的粉紅色封面。
穿得很暴露的大胸女人。
以及上面露骨的大字《沉淪天堂∼你心上人好棒》
啊這。
啊這。
神田詩織沉默了。
她知道男高都會藏些小黃漫，但她沒想到夏油傑居然會有這樣的xp。
她大受震撼。
忽然。
門鎖喀噠一聲，被轉響了。
神田詩織下意識扭頭。
正好與玄關的夏油傑對上。
她手裡還捧著那本冒著粉紅泡泡的漫畫書。
看向他的面色震撼而古怪。
「……」
夏油傑愣在原地。
小眼睛瘋狂地震。
……
被強制沒收了手裡的漫畫。
夏油傑背著她整理那些散落的漫畫書，連背影都透著一股慌亂。
他不讓神田詩織看，一個背身就擋得徹徹底底。她只好拆開夏油傑帶回來的打包盒，露出裡面裹著通紅醬汁的炸雞。
夏油傑很貼心，還給她帶了一杯奶茶。
全糖芋圓奶綠。
是她喜歡的口味。
她盯著奶茶看了一會兒，又看了看夏油傑寬厚的背影。
然後抬腿，輕輕拿腳尖踢了踢他的背，問：
「在哪兒買的？奶茶店都關了吧。」
夏油傑答：「有一家全天營業的奶茶店。」
神田詩織沉默了一小會，眼神逐漸變得犀利。
這個人……好感度高低的差距居然這麼明顯。
上週目捅她刀，這週目就是二十四孝好男友。
她有些氣悶，於是又踢了他幾腳。夏油傑整理好卡帶與漫畫，回身，精準無誤地抬手捉住她腳腕，無奈：
「奶茶不合胃口？」
她哼了一聲：「腿酸，就想踹人。」
夏油傑：「……」
沒頭沒尾沒道理的話。
但他已經習慣了她的不按常理出牌，也沒說什麼，只是很淡定地接受了。
她的腳腕很細，他一手就能捉住。少女寬鬆的睡褲往下滑落大半，露出一大截滑膩奶白的皮膚。
夏油傑低首，喉結滾了滾，微微移開眼，手卻沒放，自己也坐到了沙發上，把她的兩條腿都捉到自己膝頭，又把睡褲拉好，很自然地給她捏起了小腿。
神田詩織盯著他。
少年半扎著丸子頭，墨發柔順，漆黑眼瞳中映著一點光，側臉線條清冷，但表情卻很溫柔。
她更氣悶了。
夏油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腦海裡還回放著少女白皙軟嫩的皮膚，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麼容易被撩撥。只是輕輕一想，身上就有點發燙。
他彎腰，從客廳桌下取出一瓶礦泉水，擰開蓋子，想要壓下身體裡突如其來的念想。
剛把瓶口遞到唇邊，卻聽她幽幽道：「喜歡胸大的女人？」
「噗。」
他一個措手不及，水噴了出來，又有一些嗆到了喉嚨裡，逼得他咳嗽不止。
眼見惡作劇大獲全勝，神田詩織滿足了。
她慢悠悠拿起奶茶，十分悠閒地吸了一大口，看著夏油傑臉上泛起透明的薄紅，壞心地再接再厲：
「你心上人真棒，是吧？」
「……」
夏油傑登時咳得更厲害了。
也不等緩過來，他斷斷續續地就給她解釋起來。
神田詩織一邊左耳進右耳出，一邊晃著腳，快快樂樂地又咬了一口炸雞。
夏油傑的咳嗽漸漸平息下來。
她也開始了閒聊：「你睡不好嗎？最近都不怎麼有精神。」
「……嗯，有點。」
「前兩天我碰見了九十九小姐。」
夏油傑身軀微不可查地一僵。
他盡量維持著表情的放鬆，嗓音卻有些緊繃：
「她說了什麼？」
神田詩織將九十九由基的咒術小課堂複述了一遍，同時不忘感嘆：
「她還說要帶我兜風耶，好帥哦。」
她等了一會兒，卻沒有等到夏油傑作聲。
神田詩織歪頭去看，見他垂著眼，長睫籠著眸底，瀏海滑落一綹，看不大清神色。
她又抬腳，碰了碰他的手臂。
夏油傑回過神。
他看著她，動動唇皮，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欲言又止地咽了回去。
「……挺好的。」他說。
神田詩織也深以為然，期盼點頭。
而夏油傑只是沉默地凝視著她。
眸底似有江水翻湧。
-
開學也有一段時間了。
全息虛擬倉太大，神田詩織就換成了全息頭盔。這樣不僅便捷，也不會占宿舍地方。
三個室友性格雖然各不相同，但都很隨和，相處起來也很愉快。
趁著今天下午課少，她們一拍即合，準備去校外吃華國火鍋改善伙食。
熱氣騰騰的火鍋配上冰冷的可樂，讓神田詩織一下就吃撐了。回程路上，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燙的跟冰的混在一起過於大吃大喝，她突然鬧起了肚子。
腹瀉的感覺來勢洶洶，她捂著肚子，只來得及跟舍友們說一聲抱歉，就閃身衝進了隔壁M記的廁所。
解決完生理需求，她頓時輕鬆了不少。
但因為是蹲坑，她兩條腿蹲得有些麻了，洗完手出來時，腿一軟，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
一個……
人？
臉上觸感毛茸茸的，帶著一股太陽曬過後的味道，不僅不痛，還很軟。
她眨了眨眼，迷茫地退開一看。
登時瞳孔地震。
這何止不是個人。
這是一隻熊貓啊！
起猛了，熊貓越獄了。
而且還上了男廁。
無數個問號在頃刻間塞滿了她本來就不大的腦仁。神田詩織震撼地呆立在原地，腦子當場宕機。
熊貓很友好地衝她笑了笑，在她呆滯的目光中，比了一個「不要在意」的手勢，然後就大搖大擺地出了餐廳。
神田詩織：「……」
她愣了一會兒，終於反應過來，匆忙給舍友打電話搖人：
「熊貓！我在餐廳看見熊貓了！你們知道動物園的號碼嗎？熊貓越獄了！」
……
舍友們姍姍來遲。
神田詩織正準備敘述一遍剛剛自己的所見所聞，就見三個室友臉上都飄著紅暈，表情卻如出一轍的遺憾。
一個室友起頭：「那個白頭髮的男人長得真高真好看。」
另一個室友捧著臉附和：「是啊是啊。雖然戴著眼罩，但那張臉真的帥絕人寰。」
第三個室友深沉地嘆了口氣：「可惜搭訕失敗，他英年早婚了。」
被無視的神田詩織：「……」
她試圖掙扎：「你們聽我說，熊貓——」
三個室友聊得很熱烈。
「你們看到他無名指上的戒指了嗎？好像很貴的樣子。」
「熊貓——」
「沒注意，不過看外表很漂亮，一閃一閃的。」
「逃獄——」
「可惡，長得帥的都英年早婚了。」
沒有人搭理她。
神田詩織沉默兩秒，幽幽：「明天早飯我幫你們帶。」
三個室友齊齊扭頭，動作整齊劃一。
「老闆您請說。」她們異口同聲。
神田詩織：「……」
呵，好塑料的姐妹情。
第47章
與舍友們商討出的最終定論是：
有人在玩一種很逼真的cosplay。
神田詩織猶猶豫豫：「但是, 我的鼻子我的臉，我如尺般測量精準的眼睛都在告訴我它分明就是一隻熊貓。」
舍友很無情地下了定論：「那你該保養你的尺了。」
神田詩織還欲辯解, 但M記的人越來越多了，排隊等候卻苦於沒有空位置的人也下壓著眼神四處張望。
她只好拎起包騰出空位，跟隨著舍友們回到了學校。
夜晚。
三個舍友在組團峽谷，神田詩織心繫遊戲，拿起全息頭盔戴了上去。
遊戲。
啟動。
……
神田詩織不忘壞女人寶典中的第三條：PUA。
正好，她也買到了閨蜜說的那種開胸露背的襯衫。
所以她當即一拍桌子就衝到了夏油傑寢室。
夏油傑好像才剛洗完澡，接到她的電話就匆匆出來給她開門。一身水氣，墨發濕漉漉的，正一邊拿毛巾擦頭髮一邊側身給她讓位。
他以為神田詩織有什麼急事, 表情也不禁嚴肅了一點, 口吻關切：
「怎麼了？」
神田詩織走進去，正大光明地把裝衣服的袋子放在沙發上。
「給你買了件衣服, 想讓你快點穿上試試。」
她一邊說, 一邊開始拆袋。
夏油傑看著她的動作，目光落在正正方方的透明塑料袋上。
看材料, 好像是件襯衫。
但款式似乎有點新奇。
因為摺疊的關係, 他沒法判斷出襯衫的全貌。但一想到這是女友給自己買的, 他就不由彎了彎眼, 表情也不自覺地變得很溫柔。
神田詩織拆開了袋子。
夏油傑笑吟吟的：「謝——」
神田詩織抖開了衣服。
夏油傑的「謝」字戛然而止。
一件敞胸露背的襯衫完整展示在他面前。
衣料不能說沒有, 只能說很少。
夏油傑唇角的笑容僵住了。
神田詩織熟練地抖了抖衣服, 然後把它塞到了夏油傑懷裡。
「請。」
她聲音鏗鏘有力。
「……」
老實說，他應該已經習慣了她沒頭沒尾沒道理的語出驚人。
但這次……
委實有點超出想像。
夏油傑一時摸不清她想要幹什麼。男子高中生的腦子下意識就滑向了危險且充滿黃色泡泡的那一邊，但看著她理直氣壯、毫不臉紅的素淨面孔, 夏油傑又強行把自己的不健全想法掰回了一點。
他摟著衣服，無奈：「這次是想要做什麼？」
神田詩織睜著眼, 露出有點訝異的無辜表情。
「只是想讓你穿我買的衣服而已。」
見夏油傑面露遲疑，她抓緊時間在心裡過了一遍自己背下的pua台詞，匆匆在其中選出一兩條，捏起嗓子裝腔作勢道：
「怎麼？你連女朋友買的衣服都不肯穿嗎？」
「口口聲聲說喜歡我，結果連一點付出都不肯，這就是你的喜歡。」
夏油傑：「……」
他女朋友一張小嘴真的很會叭叭。
而且演技很糟糕。
他看著她生硬無比的演技、想要表現出悲傷卻沒忍住亂翹的唇角，在心底長長嘆了一口氣。
少年重新掛上笑容，寵溺地用力揉了一把她的頭髮，才舉起雙手投降，語氣愈發無奈：
「好，我去換。」
神田詩織這才滿意地停住了很會叭叭的小嘴。
夏油傑進臥室換衣服。
她坐在沙發上等。
一邊等，一邊不忘在心裡默默背誦著pua語錄，打算等夏油傑一出來就開始從各個角度狠狠地judge他。
沒等多久，夏油傑就換好出來了。
神田詩織聽到開門的聲音，立即揚起小腦袋，裙裙整裡本文飼二爾3巫酒一四七擺出選秀裡常見的評委姿態，準備用犀利的語言將夏油傑從上至下徹底批判一遍。
但很快，她就卡了殼。
……別說，這件衣服還挺適合他。
她買的已經是這款的最大號，可對夏油傑來說還是有點小了。薄薄的衣料撐得有些狹小，充血鼓脹的胸肌更是被襯衫束得緊緊的，鈕扣像是快要繃飛了，隱約露出了底下最原始的皮膚顏色。
他低著頭，慢吞吞地扣著袖口。墨發披散，水珠沿著深深的胸溝滑落，又洇濕了一小塊白色的布料。
神田詩織：「……」
淦。
這是她能看的嗎？
不爭氣的眼淚從嘴角滴下。
趕在夏油傑抬眼看來前，她急忙擦了擦唇角口水，掙扎著清醒過來，說：
「你怎麼能這麼不守男德！」
她還沒忘記自己的pua目的。
「？」
這不是她選的衣服嗎？
夏油傑動作一頓，掀眸，眼神疑惑。
神田詩織從沙發上起身，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後伸手，對他的胸肌指指點點、語重心長：
「勸你別擼這麼多的鐵。你看，變雙開門冰箱了吧？」
夏油傑垂眼：「你不喜歡？」
神田詩織痛心疾首地怒斥：「當然！這種審美真是太畸形了！」
「……」
他看看少女正義凜然的面孔，又低頭望望在自己胸肌上不捨作亂的小手，喉結微滾，輕輕眯了眯眼。
順著夏油傑的視線，神田詩織也察覺到了自己的言行不一致。
她覺得這不能怪她。
嗚嗚，軟軟的胸肌真是太好摸了，好像那種綿綿的布丁哦。
她又最後留戀地摸了一把，正打算抽手時，卻被一下捉住了手腕。
她愣了一下，抬臉，對上那雙深不可測的墨紫眼眸。
夏油傑身軀逐漸緊繃。
肌肉也漸漸發硬。
那到處亂摸的小手像是突然撩了把火，撩得他喉嚨發乾，小腹發燙。
少年眸色轉深，眼底隱隱有灼熱的江潮在翻湧。他忽然拉著她走到沙發旁，又讓她坐到了自己大腿上，然後湊近那張俊逸清冷的面孔，俯首在她耳邊啞聲問：
「真的不喜歡？」
都不用靠近，就能聞到他身上有那種很清爽的沐浴露味。
神田詩織艱難地從他身上移開視線，眼一閉，沒什麼底氣地重申：
「當然！」
她不是那麼簡單就會被動搖的女人！
區區胸肌……
區區胸肌……
嗚，真好摸啊。
夏油傑輕易就看出了她的口是心非。
他短促悶笑，胸腔震動，眉梢略挑，狐狸眼裡忽然就盈滿了笑意。
夏油傑吐息滾燙：
「這樣啊。……那要不要多審判一點？」
「我不動。」
神田詩織霎時心神一震。
她一時猶豫，有些意動，偷偷轉過臉，瞄了一眼，又別過去。
再轉過來，飛速偷瞥一下。
美麗國五星上將麥克阿瑟曾說過，紙上得來終覺淺。
人要有實踐出真知的奉獻精神。
神田詩織安慰自己一番，旋即心安理得地伸出了罪惡的小手。
悄悄摸下腹肌。
……有點硬，但很好摸！
而且塊塊壁壘分明。
她低著小腦袋，專注地觀察著手底下的肌肉。
所以沒有察覺到夏油傑逐漸急促的呼吸，以及愈來愈暗的眸光。
摟住她腰肢的手臂繃出一道道明顯的筋絡形狀。
夏油傑隱忍地閉著眼，胸膛無法克制地劇烈起伏著，俊秀面龐也染上了褪不去的艷麗潮紅。
忽然，他捉住了神田詩織的手。
正摸得歡快的少女迷茫抬眼。
她看見他發紅的眼尾、有點迷亂的表情、以及微皺的眉。
夏油傑睜開迷離的眼看她。
他低低喘了幾聲，像是終於忍受不住似的，大掌按住她的後脖，找准她飽滿的紅唇，傾身吻了上去。
嗓音沙啞得一塌糊塗：
「……抱歉，有點高估自己了。」
他似乎很容易就會為她而失控。
可靠近她時，陷入內耗的精神又會稍微平息一些。
此時此刻，他就像為她所掌舵的方舟。大霧瀰漫的長夜裡，她是唯一的舵手，是捧著僅有的那點微末星火的人。
所以他抓住了她。
像是抓住了那點搖曳的星火。
像是那點閃爍的星火能長燃不熄，將他拖拽出這片痛苦而疲憊的迷霧一般。
他深深抓住了她。
不願放手。
……
五條悟覺得最近夏油傑與神田詩織很不對勁。
五條悟很忙，忙得腳不沾地。任務本身倒是不怎麼費功夫，但是往來奔波的時間卻是實打實的，加上他最近在著重攻克領域展開，閒暇空隙就愈來愈少。
等結束又一個任務，再次回到高專時，他忽然發現——
這兩人待在一起的時間似乎比以往多了許多。
五條大少爺覺得很扎眼。
所以五條悟橫插了一腳進去，很沒有分寸感地湊近了那顆白色腦袋，屈起指節輕扣著桌面，拉長了尾音不爽道：
「在說什麼悄悄話？老子也要聽——！」
他看見神田詩織眨巴了兩下眼睛，很坦率地說：
「在討論去哪裡吃飯。」
五條悟一聽，不爽的神色立即一掃而空，轉而變得興致勃□□來。
「我有一個推薦的地方哦！很適合聚餐，餐廳旁邊還有卡拉OK。……啊，這樣一想的話，乾脆把灰原他們也帶上吧？」
他好像以為是大家一起去。
夏油傑按了按額角，耐心聽完五條悟一長串話，才說：
「悟，我們出去聊聊。」
「？」
只是討論吃飯的地點，為什麼還要特地出去私聊？
五條悟有些疑惑，也有些不情願。
「你自己一個人去啦。」
他懶洋洋地說著，習慣性地拖了一把旁邊的空椅子想要坐到神田詩織身邊，然後被夏油傑抬手制止。
「悟。」夏油傑表情嚴肅，再次重申，「我們出去聊聊。」
「……」
五條悟眯了眯眼。
「傑，你今天尤其的叫人不爽欸。」
他這麼說著，隨意蹬了一腳地面，然後在椅子上散漫地伸了個懶腰，利落起身。
五條悟抄著兜，唇角牽起一點張揚的、帶點勝負欲的笑。
「——好啊，去「外面」聊聊。」
少年特地在「外面」兩個字上加強了重音。
第48章
五條悟跟夏油傑去了教室外。
家入硝子咬著薄荷棒棒糖, 淡淡瞥了兩個身材高大的少年人一眼，又斜著神田詩織。
「你打算怎麼辦？」家入硝子問。
神田詩織稍稍抬臉, 表情無辜地眨巴了兩下眼睛。
「什麼怎麼辦？」
外界的風風雨雨與她這種可憐的大學生有什麼關係嗎？
她只是一個溫柔善良又親切的玩家罷了。
「……」
家入硝子一時語塞。
她好像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即將面臨什麼。
家入硝子想了想自己兩位人渣男同期的性格，看她的眼神不禁染上了一點欽佩與同情。
家入硝子語氣誠懇：「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會為你收屍的。」
……
夏油傑領著五條悟來到了練習場。
兩人站定，五條悟懶散地雙手抄兜，微偏著臉，墨鏡後的藍眼睛盯著飛過身側的蝴蝶，姿態漫不經心。
「然後呢？你要聊什麼？」五條悟問。
夏油傑看著自己的好友。
他不是沒察覺到五條悟對神田詩織態度的特殊。少年神子的愛憎就如其本人一般稜角分明，鮮艷得奪目，向來不屑於遮遮掩掩。
從更早開始, 那些微妙的苗頭已經出現。
夏油傑沉默一會, 最終還是決定直接挑明：
「悟，我喜歡詩織。」
五條悟終於把臉轉過來了。
他壓著眉弓, 好看的面孔上露出一點驚訝、一點不虞。可也沒有夏油傑想像的那麼驚訝, 就好像五條悟也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一些好友的隱晦心思，只是始終沒有戳破。
而現在, 兩人坦誠布公。
五條悟盯著夏油傑, 臉上散漫的表情漸漸消了下去。
「搞什麼？幹嘛突然——」
「我們開始交往了。」夏油傑打斷他, 俊逸清冷的面容顯出一點平靜的鋒利來。
五條悟：「？」
「前不久, 在你出任務的時候。」
五條悟：「？？」
漫長的沉默。
良久。
五條悟慢慢從褲兜裡抽出手, 冷笑：「……哈。」
……
教室外傳來了超大的、劈哩啪啦的聲音。
像是有什麼東西炸了開來, 又像是拆遷隊開著車推倒了一面又一面牆。
家入硝子從窗外收回視線，看著面前那顆還沒摸清楚情況的黑色腦袋，眼露憐憫。
「看來我今天就可以為你收屍了。」她涼涼道。
「……」
神田詩織被看得怵怵的。她摸了摸腦殼, 覺得今天的家入硝子攻擊性尤其的強。
……
最終，是夜蛾趕來制止了這場盛大的拆遷儀式。
聽說兩個問題兒童都被拎到了辦公室耳提面命。
但就在神田詩織回寢室的路上, 五條悟突然從天而降，殺氣騰騰地攔住了她的去路。
少年冷著一張無可挑剔的漂亮面孔，唇角抿得很直，線條凌厲的下頜也繃得緊緊的。他沒戴墨鏡，那雙猶如夏日蔚藍晴空般的眼睛也很冷，好像比他雪色的發、霜色的睫還要冷。
像是一塊又涼又硬的冰。
不是平日裡慣常見到的囂張模樣，也不是面對咒靈時從骨子裡透出的不屑與輕蔑。神田詩織極少在他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但卻至少能感覺一點——
五條悟在生氣。
而且很生氣。
他不笑的時候，配合那股與生俱來的強大氣場，還真有點叫人發怵。
五條悟緊盯著她，質問：「你和傑交往了？」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神田詩織很誠實地點頭：「交往了。」
五條悟眸色更沉了。他咬牙，聲音揚高，帶了點不可思議：
「你喜歡他？」
這個問題有些難回答。
她的真實目的當然不可能告訴五條悟，而且考慮到這週目她答應了夏油傑的告白，已經進入了夏油傑分線，根據乙女遊戲的通常設定來看，五條線應該是自動凋零，沒有希望了。
這陣短暫的猶豫落入五條悟眼裡，卻似乎延伸出了別的意味。
「你不喜歡幹嘛跟他交往？」
「……也不是這麼說吧。」
「那就是喜歡？」
「……唔。」
「？」
五條悟看上去更生氣了，還伸出一隻手來野蠻地捏她的臉，將她的臉揉捏得紅紅的，惡聲惡氣：
「喂，到底是哪樣？！」
好在神田詩織沒有痛覺。
她甚至還在頭腦風暴。
老實說，身材是喜歡的。
而且，畢竟這週目走的是傑線。
所以……
這裡還是按照乙女遊戲的常理，回答喜歡比較好吧？
因此，她遲疑地點了點頭，說：「都有吧，算喜歡，總之，現在就是在交往的狀態。」
五條悟不說話了。
拉扯她臉頰的手也漸漸鬆了開來。
他沉默地凝視著她，颳著風霜似的藍眼睛漸漸浮現了一縷受傷與委屈。
但很快，只是一晃眼，這些神色就消失不見了。
他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抄進口袋，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輕輕別過了臉。
「隨你吧。」
他的聲音也很平，沒什麼波瀾起伏，身板挺直的像棵凜然青松。
撂下這句話後，五條悟就轉身大步離開了。
徒留神田詩織站在原地，摸著自己被扯得紅紅的臉頰。
她垂著眼，很苦惱地嘆了口氣。
-
五條悟最近在高專的時間直線減少。
偶爾看到夏油傑與神田詩織，也是一聲不吭地轉身就走。
家入硝子端著餐盤來到他身邊，嘆氣。
「要鬧彆扭到什麼時候，五條？」
五條悟拿起一旁的醋，往餃子上倒，一邊倒一邊糾正：
「哈？老子有什麼彆扭可鬧的？老子憑什麼要鬧彆扭？是硝子你太多心了吧。」
「……」
家入硝子看著他盤子裡致死量的醋，又想嘆氣了。
「會酸死的。」
她提醒，換來五條悟不耐的一聲咋舌：「才不會——都說了是硝子你太多心了。」
這麼說著，五條悟往嘴巴裡塞了一口餃子。
然後，家入硝子就眼睜睜看著五條悟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呸呸地吐著舌頭。
他往旁邊伸手，似乎想要摸果汁清口，結果一抬眼，看見了正往食堂來的夏油傑與神田詩織。
五條悟手一頓。
下一秒，他就更加兇巴巴地捏起了旁邊的瓶裝液體，眼神一直盯著那兩個人，看也不看手裡的東西，咕嚕咕嚕就往嘴巴裡灌。
一旁的家入硝子登時看得牙酸不已。
「五條。」硝子說。
「幹嘛。」五條悟沒好氣。
「你不酸嗎？」
「什麼酸？」
「……我的意思是，你剛剛往嘴巴裡一股勁兒倒的不是果汁，是醋。」
「！」
五條悟急忙去看自己手裡拿著的東西。
還真的拿錯了。
手裡捏著的是貼有「醋」的標籤、黑乎乎的一瓶液體。
酸味檸檬五條悟皺著眉，喃喃：「奇怪，我怎麼沒嚐出來，感覺味道沒有剛才酸啊。」
家入硝子覺得很心累：「……」
梅開三度，她又想嘆氣了。
好巧不巧的是，咒術總監部派下了一個任務分給五條悟與神田詩織。
任務地點在一個偏遠小鎮，上報異常情況的發現者，也是術師。
據說是發現了魔女教詛咒師的蹤跡。
也許是因為牽扯到嫉妒魔女的事，本來這個任務只需指派給五條悟一人完成即可，如今卻加塞了一個神田詩織進去。
臨出發前，夏油傑沉默了好一陣，似乎很放心不下似的，囑咐她有事情就打電話。
神田詩織左耳進右耳出。
她可是玩家，有萬能的讀檔技能。
大不了雙腳離地從頭再來嘛，打不過還能讀檔，一點也不慌。
再說了，有五條悟這個金大腿在，她難道還會被詛咒師傷到嗎？
神田詩織很有自信。
銥錵 只是直到上了火車，金大腿先生依然一副愛答不理、莫挨老子的冷淡模樣。
金大腿先生好像不願意再讓她抱大腿，carry全場帶她飛了。
神田詩織只好端端正正做好，摸出手機打起了連連看。
可憐的玩家又有什麼錯呢？
她只是想給每個紙片人一個家而已。
她這邊在網絡上與別人廝殺紅了眼，完全沒注意五條悟冷著張俊臉、雙手環胸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正嗖嗖往外放著寒氣。
她只是覺得身周溫度突然有點低，以為是空調太低的緣故，四處張望一圈後，便甜甜地拜託乘務員小姐給了自己一張薄毯。
乘務員小姐很快就滿足她的要求，把薄毯拿來了。
她道了聲謝後，往裙襬上一蓋，遮住裸露在外的腿，然後又舒舒服服地往後靠了靠，接著打起了連連看。
「……」
五條悟頓時更加氣悶了。
他沒忍住，藍眼睛下撇，看見了少女苦皺眉頭、鏖戰正酣的遊戲頁面。
嘖，區區一盤連連看，值得花這麼多心思嗎？
五條悟繃著唇角，眼見她快輸了，修長手指飛速指了一下右上與左下，不耐道：
「笨蛋，你是盲人摸象嗎？這裡啦。」
沉浸於遊戲中的人是聽不見一些話的。
她耳朵自動過濾了五條悟不友好的發言，只用眼睛捕捉到了少年伸來的冷白長指，在他的指揮下連起了一道又一道的線、消滅了一塊又一塊的黃磚。
一局過半，她逆風翻盤、反敗為勝。
連輸幾盤終於揚眉吐氣，她高高興興地歡呼一聲，忍不住拍了下五條悟的胳膊，夸道：
「不愧是六眼耶！」
作弊器，真好用。
她開心地想著，手卻在咫尺之遙被迫停住了。
是無下限。
差點忘了，自從掌握反轉術式後，五條悟就一直開著全自動無下限，幾乎不關。
她正準備怏怏收回手，卻感覺掌心碰到的、那薄薄的空氣牆忽然消失了。
她的手很順利地落下，碰到了五條悟的小臂。
她愣了愣，抬眼。
面龐精緻好看的少年卻已經飛快地戴上了睡眠眼罩，把頭靠在椅背上，默不作聲地將臉別向了窗戶。
她只能看見他被眼罩蹭得亂翹的白髮，以及輕輕上勾的唇角。
第49章
經過漫長的一段時間, 火車到站。
五條悟拖著行李箱下車，神田詩織則兩手空空——她的行李箱討巧地放進了背包內。
她也在上車時詢問過五條悟是否需要寄存服務, 但以往總是兩手一攤把行李箱推到她懷裡、理直氣壯享受免費寄存服務的五條悟，這次只是拉下了一點墨鏡，用那雙冰透的藍眼睛沉默地看了她一會，然後就生硬地別過臉去，徑自拖著行李箱往前走。
長腿一個大跨就是她的兩步，一點也沒有要等她的意思。
神田詩織只好摸摸鼻子，把自己的行李箱塞進背包，匆匆小跑著跟了上去。
下車時，五條悟突然放緩了一點步速。
至少她能跟上他了。
神田詩織悄悄看他。
五條悟一手抄兜, 一手拉著行李箱。還是那副冷淡的表情, 只是相比之前渾身都是低氣壓的模樣，他身周的氣場似乎稍微軟化了一點, 沒有那麼刺了。
行李箱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拖拽出響亮的隆隆聲響, 陽光很烈，濃濃的金光一團團落在身上, 帶來洶湧的熱意。
神田詩織落後兩步, 彎腰從影子與背包的接口處翻出一桶水壺。
是那種登山用的水壺, 很大一桶；水壺裡插了一根彩色的吸管, 直管上方有一個塑料花花, 花上印著隻微笑小狗。
她想了想, 雙手捧著水壺送到五條悟手邊，問：「悟，你渴嗎？」
金大腿先生幫她贏了連連看。
金大腿先生好。
五條悟轉過一點臉, 眼睛下撇，看到了那個花花綠綠、外表粉嫩的水壺。
小女生才會用的東西。
他輕哼一聲, 心中還存著氣：「不喝。」
「哦。」
好吧。
她有些遺憾地捧回水壺，用力吸了一口——
吸管很快就「叭叭」了兩聲，像是按下了車喇叭一樣。
五條悟沒忍住，瞟了她一眼。
她又用力吸了一口。
塑料花花一閃一閃的，七彩的光中，吸管開始唱歌。
「卡-皮巴拉。卡皮巴拉卡皮巴拉~」
「卡-皮巴拉。」
五條悟這次把臉全部轉向了她。
神田詩織察覺到了他的目光，非常高興地向他介紹：
「這是最新款的唱歌吸管喔。很可愛吧？」
五條悟覺得新奇，卻故意跟她唱反調：「一點也不可愛。」
神田詩織為五條悟的審美感到遺憾。
金大腿雖然眼神比她好，但品味明顯不如她。
正在這時，放在上衣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她取出來，低頭看了一眼，發現來電顯示是「夏油傑」。
六眼自然也不會錯過。
五條悟也看見了她的手機屏幕。
只是剎那間，原本緩和了一些的氣場轉眼又變得冰冷起來。
五條悟抿緊了淡色的薄唇，眼神瞥過她，面無表情地轉過了身。
接著，他長腿一邁，等也不等，就徑自往前走了起來。
神田詩織只好一邊接電話，一邊拎著水壺著急忙慌地跟上。
只是因為過於匆忙，她一不小心按到了免提鍵。
夏油傑問她：「到了嗎？」
她說：「剛下火車。」
夏油傑又說：「天氣熱，注意補水，別中暑了。」
她：「在喝。」
她一邊說，一邊艱難地想要再戳一次免提鍵關掉免提。
夏油傑：「嗯，乖。」
頓了頓，他溫聲，「……什麼時候回來？我有點想你了。」
五條悟忽然停住了腳步。
他終於轉過了身。
少年表情沒什麼起伏，目光扎人，語氣冷得像摻了冰渣：
「喂，你還做不做任務了？」
……
在小鎮內，見到了上報情況的術師拓也先生。
並非名門世家，也不曾在高專內學習。對方只是一個居住於此、世代綿延下來的術師家族而已。
因為定居在此處，所以自然而然地承擔起了保衛這座小鎮的責任。袚除咒靈、叫這座小鎮的居民們安居樂業——以往一直是這樣做的，但這次現身的詛咒師，卻是一個一級術師。
拓也先生露出了苦惱的表情。
「傳承至今，家族內只剩下了我一個術師。而正如你們所見，我的水平大約在三級左右。」
「懷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向咒術總監部進行了報告……沒想到居然真的派來了支援，真是幫大忙了。」
拓也先生說著，臉上不禁鬆了口氣。
銥錵 五條悟不耐：「還有沒說的吧？」
拓也先生一愣。
他口吻惡劣：「哈，你不會想著來的術師都是些蠢到不行的笨蛋吧？……這種笨蛋有旁邊那一個就夠了，老子可沒那麼好糊弄。」
神田詩織覺得自己有被影射到。
拜託，她可是當代超聰明的大學生耶？
她不滿地捏了捏拳頭，想要偷偷對著他的背影揮幾下，可還沒等抬起，五條悟就立馬捕捉了她的小動作。
他微一偏首，正好對上她將抬不抬的小拳頭。
「……」
嘁，外掛六眼。
她只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放下手，拍拍裙襬。
五條悟這才轉回臉。
「魔女教那些行蹤詭異的雜魚突然出現在這種小地方。又不是為了祭祀，只要稍微動動腦子，怎麼想都很奇怪啊？」
拓也先生沉默兩秒，苦笑：「您很敏銳。」
「是因為，他們聽說我這裡有魔女秘寶的線索。」
秘寶！
探險！支線！
神田詩織嗅到了隱藏任務的味道，從五條悟身後探出了半個腦袋。
兩人離得很近，白髮少年低頭看她一眼，她卻完全沒注意，只是很興奮地亮著眼睛，翻來覆去地追問：
「秘寶是什麼？你有寶藏地圖嗎？one piece？」
拓也先生看到她的眼神，又是一聲苦笑，搖頭：
「不……老實說，它連線索也算不上。」
拓也先生介紹得很簡練。
所謂的魔女秘寶，其實是一把特級咒具。它有著極為特殊的效果——可以剝奪一個人的生得術式為己用。
拓也的祖先也是偶然間得知世上竟有這樣的咒具，也不是沒有生出過想要一窺的好奇，只是在長達千年的時光長河裡，這把咒具隨著嫉妒魔女的隕落而逐漸埋沒在了河底，如今已杳無音信。
這個無意間得來的消息，也被祖先以睡前童話故事的形式，代代傳承了下來。
「我知道的，有也只有這些，僅此而已。」
拓也先生說，臉上浮現了認真之色，「詛咒師行事無常，在造成危害之前，還需盡快解決才是。」
神田詩織回憶了一下自己見過的魔女教徒，覺得拓也先生說得很有道理。
確實。
堪稱是神經病聚集地了。
……
有五條悟在，追蹤詛咒師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一件事。
他們花費了點時間，終於在小鎮的一處農場裡找到了詛咒師。
就像某種寫入DNA的執行程序一般，詛咒師如同之前見到她的每一個魔女教徒一樣，臉上煥發出了怪異的狂熱神采。
但黏稠晦暗的目光剛落在她身上，就被五條悟擋住了。
少年拎住她的衣領往自己身後一帶，發出了重重的、含著不悅意味的咋舌。
紅光在他手中閃爍，龐大的咒力流帶起了陣陣狂風，鼓吹著眾人的衣襬。
他揚著下頜，眼裡是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肆意與恣睢。
「赫」
一發轟出。
滿地瘡痍。
拓也先生臉露震撼、眼神呆滯。
被帶飛的神田詩織想了想，決定盡到一點掛件隊友應有的職責。
她很謙虛地介紹道：「沒錯，這就是我們最強的少年神子，現役三個特級術師之一，高專的驕傲與咒術屆的瑰寶——五條悟先生。」
剛結束戰鬥的五條悟動作一頓，似有若無地瞥來一眼。
……
任務順利完結，剩下的時間便都是自由休息時間。
拓也先生也沒料到能結束得這麼快，但他到底有自己的待客之道，很快就調整過來，邀請他們參加小鎮的慶典。
「你們來得正好，最近正在舉辦紀念小鎮創立的慶典，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四處逛逛。」
拓也先生說，每逢這時，小鎮總會變得很熱鬧。
高高串起的彩帶、漫天纏繞的彩燈、載歌載舞的鎮民……這座小鎮散發出了白日裡未曾見過的濃烈生氣，彷彿徹底活過來了一樣，燈火透亮、人頭攢動。
市集的每家店前都放著一個糖果罐。
只要說上一句祝福的話，在這個特殊的節日裡，店家就會免費給予糖果。
五條悟嗤笑：「搞什麼，又不是萬聖節。」
神田詩織卻很吃這一套。
秉持著「免費就是最好的」樸實觀念，她從背包裡找出了個帽子，再把帽子往下一翻，就變成了個可以裝東西的「小籃子」。
她懷揣著小籃子，殷切地跑前跑後，敲開了每一家有著糖果罐子的店門。
那些店主看他們是外地遊客，又見女孩子笑得這麼甜，總是會多抓兩把放進帽子裡。
沒過一會兒，帽子裡就堆滿了糖果。
她小心翼翼地捧著帽子，低頭從裡面翻呀翻的，終於翻出一根超大的七彩波板糖。
眼見五條悟兩手空空，她很大方地分享給了五條悟：「給你。」
五條悟看她一眼。
沒接她的七彩波板糖，只是突然又揪住了她的衣服後領，一把提溜起來，把她往身側帶了帶。
身後有行人喝了酒，走路跌跌撞撞。
五條悟冷著臉，等那人走遠了才鬆手。
神田詩織呆了呆，摸了摸自己被扯皺的衣服後領，才意識到五條悟是在幫她躲醉鬼。
她很禮貌地又摸出兩顆糖：「謝謝。」
五條悟從喉嚨裡極低的哼了一聲。
市集很長。
兩人從街頭逛到街尾。
他們看見了腳踩獨輪、吞吐著火把的雜技藝人。
火光映得兩人面龐染上明亮暖色，周圍人群擁擠，密不透風。
五條悟瞥了眼四周，將無下限往外延展了一點，替她隔開人群。
他們也看見了彈著尤克里裡的吟遊詩人。
站在塗著深藍顏色的屋檐下，身後是頗具異域風情的塔樓。
風車轉呀轉，長髮的吟遊詩人慢悠悠地彈著曲子，面容陶醉。
最後，兩人走出了小鎮，來到了湖邊。
這裡同樣有著遊船的活動。
因為五條悟實在太大隻，他們租的是最大號的船。
等待的時候，神田詩織給路邊的白貓餵了點火腿腸。開船時，這隻白貓忽然趁人不備，也跟著躥了上來。
船頭艄公慢悠悠地划着船，湖面的風很輕柔，遠處燈塔的光被風車切割成一塊一塊的斑駁影子，小鎮的煌煌燈火與人聲鼎沸逐漸遠去了，只在湖面留下了模糊的影兒。
她低著頭，長髮垂落下來，手上掰著火腿一點一點餵貓。貓咪很親人，也不亂動，就挨著她腳邊喵喵叫。
五條悟漫不經心地看著這一幕。
水波徐徐盪漾，船只往前行駛，劃開陣陣漣漪。
有些氣惱，有些煩躁。
五條悟不明白。
無論怎麼想，分明都是喜歡自己的才對。
他只是稍微離開了那麼一會兒。
結果一切發展都像脫了軌的列車，變得橫衝直撞。
一個人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這麼快的就變心嗎？
還是說……
全部都是他會錯意了？又或者她在騙他？
少年神子生來驕傲，生來就站在了所有人的頂端。
他從來沒有嚐到過挫敗的滋味。
伏黑甚爾是第一次。
她是第二次。
但這兩次又是不一樣的。
伏黑甚爾那會，是一種強烈的勝負欲、是一種本能的、終於得以暢快戰鬥的宣洩。
所以哪怕失敗過一次，他也並無所謂。他打得痛快，也沒什麼好說——何況在這之後，他還把場子找了回來。
可面對神田詩織時，這陣挫敗是延綿的、長長的、一種沒有頭緒也找不到出路的空茫。
他像是被丟進了滿是線團的迷宮，又像是喉嚨裡卡了根作梗的魚刺。曾經見到她時那些在血管裡快樂沸騰的氣泡，眨眼間就變成了盛大煙火燃燒後冰冷的餘灰。
五條悟撐著腦袋，漸漸出了神。
白貓忽然貼了過來，蹭著他的褲腿，黏糊糊地喵了一聲。
五條悟低首，把它撈了上來，又去看對面的少女。
她睡著了。
雙手擱在欄杆上圈起充當抱枕，小鎮分發的傳單被她展開蓋在了臉上，呼吸均勻而悠長。
一副沒心沒肺的快樂模樣。
壓根不知道別人在想什麼。
五條悟更加心煩了。
他見不得她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走到她身邊，想要把傳單從她臉上撩起，再捏住她的臉掐上一掐，把她從夢裡面叫出來。
但剛掀起傳單，她就若有所覺似的，摸索著拉住了他的手。
她鼓著臉頰，聲音微弱，似在夢囈：
「悟，別鬧。」
「……」
五條悟頓住了。
時間忽然過得很慢。
她依然維持著這個姿勢，拉著他的手指沒放，在解決作亂的罪魁禍首後，很快又睡了過去。艄公劃累了，站在船頭拄著漿休息。
五條悟低頭看她。
墨鏡滑落一截，漂亮的藍眼睛裡眸色難辨。
四周陷入了一種空曠的寂靜。
然而在這沉默的每一分、每一秒內，他都聽見了自己逐漸響亮的、愈演愈烈的心跳。
答案也許不那麼重要。
五條悟摩挲著她的手背，散漫地想著。
因為無論是哪種，他都不可能接受。
……
半夢半醒之間，天還是暗的。
眼睛很酸，腰也很酸。
她迷迷濛濛地睜開眼，看見了坐在自己身邊的少年神子。
浮舟搖搖曳曳，水波盪出一圈圈的漣漪。天邊星子一閃一爍，湖上倒映著漫天星漢。
蓬鬆白貓臥在少年的膝頭，頑皮地拿貓爪去碰他制服上的金色鈕扣。
五條悟沒管，就這樣披著滿船夜色，撐著下巴在看她。
眼睛很藍。
目光專注而灼熱。
-
靜岡。
夏油傑喘息著靠在樹幹上。
他才接到的緊急任務，祓除一隻特級咒靈。
趕到現場後才發現，這隻咒靈的術式是時間回溯。
好在它的術式有所限制，只能往前回溯十幾分鐘，而觸碰到它的事物同樣會擁有回溯前的記憶。
夏油傑放出的咒靈纏住了它。而作為咒靈操使，其放出的咒靈同樣被判定為了夏油傑本人與咒靈有所接觸，成功卡住了這隻特級咒靈的bug。
在經過幾次回溯後，夏油傑終於解決了它。
咒靈化為黑煙消散的那一刻，嘗試發動術式的餘波似乎也波及到了他。
有那麼一瞬間，時間像是發生了肉眼可見的扭曲。
他腦海裡一片空白，又緊隨著略過了零散的幾幅畫面。
他看見了身穿高專/制服的自己站在屍山血海之中。
也看見了自己毫不猶豫把刀捅進心上人的心臟。
更看見了自己坐在蒲團上，被教徒們跪趴著行禮。
只是極其零碎的片段，他沒有辦法理清全貌，卻近乎在同時想起了那個春日裡，她對自己說的秘密。
他做了殺死她的夢。
她說：自己曾被同學殺死過。
他看見了自己成為教主的畫面。
她說：放棄吧，別當教主了。
似乎有什麼答案在頃刻之間，即將呼之欲出。
第50章
時間回溯。
這個概念倏地掠過腦海。
最開始, 只是指尖在顫抖。
漸漸的，這股顫慄密密麻麻地鑽進血肉與骨髓。像吊針裡一點一滴墜下的藥液那般, 雖然緩慢，卻確確實實的，在他冷靜又慌亂的每一分、每一秒內，逐漸擴散至全身，令他渾身都泛起了一陣接一陣的寒意。
但是。
神田詩織體內分明沒有術式。
她只是借用了嫉妒魔女的術式與咒力，也因此，她每次留下的咒力殘穢都殘存著一種顯而易見的、很強烈的詛咒的氣息。
這是六眼下的定論。
也是夏油傑觀察到的現象。
大抵……不，百分之百不會有錯。
而嫉妒魔女的術式是影子，影子的侵蝕與同化。
如果再加上時間回溯的話, 就是兩種術式。
一個人會同時擁有兩種術式嗎？
還是說, 因為那個人是與詛咒之王齊名的嫉妒魔女，就連這種前所未聞的事也成為了可能的一種？
夏油傑覺得錯愕, 又為自己在如此衝擊之下, 還能井井有條、冷靜理智地去排除一個個選項而感到荒謬。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忽然很想喝水。
但身邊沒有水。
他不停地乾咽著唾沫, 舔著乾燥的唇皮。她無意間透露的細節在腦內反反覆覆地回放, 夏油傑又想起灰原雄在食堂談論起的那檔綜藝節目。
盛夏的黑夜裡, 蟲鳴是如此清晰而悠遠。
少年獨自靠坐著樹幹, 低垂著頭, 手臂擱在屈起的長腿上。氧氣的輸送突然變得這樣艱難, 他用力扯開了領口，胸膛劇烈起伏著，感到濃烈的窒息。
夏油傑抽出了手機。
通訊錄置頂是女朋友的號碼。
他點了一下, 但手指發抖得太厲害，沒能點成功, 於是他不得不又重重地點了第二下。
電話撥出了。
很快，熟悉的少女音色響了起來。
「……喂？」
-
船靠岸了。
在這趟遊船活動中，神田詩織睡過了大半。
她揣著白貓跟在五條悟身後。船離岸有點高，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正想要跳下來的時候，面前忽然伸來了一隻乾淨的大掌。
她詫異抬眸，發現五條悟正懶懶地看她。
少年白髮被風吹得有些凌亂，藍眼睛半露出墨鏡，見她望來，他晃了晃手，催促：
「快點啦，老子伸著也很累欸。」
咦？
是正常的五條悟。
他消氣了嗎？
神田詩織一邊想，一邊很自然地就把貓舉了過去，同時不忘叮囑：
「要輕點，別傷到它哦。」
五條悟：「？」
他什麼時候說要這個了？
「你要養它？」
「唔……有點。不覺得很可愛嗎？跟我買的貓咪玩偶一樣可愛。」
五條悟頓時露出一個好似吃了蒼蠅似的表情，他不禁低頭看了看被放到自己懷裡的白貓。
什麼叫跟貓咪玩偶一樣可愛？
他承認，它毛髮蓬鬆，身體也不怎麼髒，外表勉勉強強稱得上是可愛，但無論怎麼看都比他的代餐差遠了。
非要養的話，還不如養他。
他可以自帶伙食，這隻貓做得到嗎？
大約是感受到五條悟的眼神產生了變化，白貓忽然炸了毛。
它抬爪推了下五條悟，弓背哈氣，接著迅速一蹬腿，靈巧地銥錵從五條悟懷裡掙脫出來落了地。
憑藉著貓科動物點滿的敏捷屬性，那抹小巧的白色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從船上下來的神田詩織：「……」
她看向五條悟。
五條悟眨了眨眼，表情很無辜。
大貓能有什麼壞心思呢？只不過是同類相斥罷了，喵。
艄公笑眯眯地看著兩個年輕人。
見女孩子面露沮喪，艄公適時開口：「小鎮的展覽中心裡，有個幸運石。」
艄公覺得，年輕女孩子大抵都喜歡這些玩意兒。
果然，少女看了過來。
「好像是以前落下的隕石碎片……還是其他的什麼，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
艄公摸了摸頭，露出一個憨厚的笑，「據說摸過這塊石頭的人都能得到好運，很靈驗的。來這旅遊的外地人大多都是衝着它來。」
噢噢！這段話聽起來……
很NPC！
就是那種，你走在新手村裡，發現忽然有人朝你搭話，在說了一長段你skip掉的劇情後，系統提示你觸發了支線任務。
神田詩織眼睛一亮，不禁起了好奇心。
她決定去幸運石那裡看看。
「悟，你來嗎？」她沒忘記詢問自己的隊友。
五條悟看著她晶亮的眼眸，慢慢點了點頭。
……
他們很快就找到了那塊幸運石。
黑黝黝的，冰涼涼的，光從表面看，似乎沒有什麼稀奇。
也沒有觸發什麼支線任務。
但是允許讓摸。
神田詩織有些失望，可來都來了，讓她空手回去，她又不甘心。
所以她狠狠地、發洩似的摸了好幾把，被五條悟吐槽她面目猙獰得看起來像是rpg裡的魔王。
摸完幸運石，她覺得此刻自己渾身充滿了歐氣。
通過這段時間的遊玩，她也積攢了一些探索點數。
是時候該來一發深入靈魂的抽卡了。
她想著，緊張激動地點擊了抽卡鍵。
刺激人心的烏鴉羽毛掉下。
N。
N。
N。
怎麼全是N！
什麼幸運石，全是資本主義的幌子！營造出來的噱頭！為了騙人過來拉動經濟的陷阱！
就在她內心痛斥騙局之時，最後一根黑羽化作流光飛到了她眼前。
【你抽出了［反轉術式*半成品］SSR】
她一愣，接著又是一喜。
出貨了！
但這個半成品……是什麼意思？
她陷入了沉思。
還沒來得及打開詳情介紹看看，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五條悟也回過了頭。
她拿出手機一看，發現是夏油傑。
於是接通了電話。
「……喂？」
但那邊沒有出聲。
她等了等，還是只聽見了急促的、沉沉的呼吸。
在這陣死寂般的沉默中，夏油傑忽然發現，自己竟無話可說。
他被衝動驅使著撥出了電話，然而在接通的剎那，他又意識到這只是徒勞。
說什麼呢？
問她，你是不是我殺死過。
問她，你是不是有時間回溯的術式。
他怎麼能問的出口？
那些對他而言還沒有發生的一切，對她來說，卻可能是已經注定的過去。
人是無法改變過去的。
在茫然與混亂潮水奔湧而上的同時，幾乎是無法克制的，夏油傑又泛起了一個疑問。
那麼——
她為什麼要答應和自己交往呢？
人會愛上一個殺了自己的人嗎？
夏油傑不敢去想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沉默著，緊抿著唇，感到惶恐、感到絕望，感到窒息。這些複雜晦暗的情感像掀起暴風雨的大海，拖拽著他要溺入海底。
他年少成名、天賦卓絕，被同學、被師長、被咒術界寄予厚望，與六眼並稱最強，是僅有的現役三名特級術師之一。
夏油傑從未如此方寸大亂過。
「傑？」她問。
他呼吸重了幾分，卻還是沒有出聲。
然而在時間徐徐走過的每一分每一秒裡，他都聽到了自己靈魂最真實的聲音。
他很在乎她，不想失去她。
哪怕是謊言、哪怕是強求。
所以他嚥下了滾至喉嚨的所有話語。
像他之前做的無數次那樣，隱忍地把每一份苦澀與痛苦嚥下，塞進肚子裡，再用溫和的假面掩蓋。
飛蛾總是逐火的。
夏油傑長長地呼出口氣，捏緊了手機。
他把所有洶湧扭曲的暗潮壓下，害怕自己滾燙壓抑的愛意嚇到她。
「……沒什麼，只是……我很想你。」
「什麼時候回來？」
他用沙啞但溫潤的嗓音問。
她報了一個日期。
夏油傑嗯了一聲，仰頭看著漆黑天幕。
今夜月朗星稀。
又是幾句溫柔的關照後，通話結束了。
他從燈籠褲的口袋裡摸出煙盒，熟練地從裡面挑出一支咬著。他的手還是有些抖，掌心也出了汗，濕淋淋的，以至於滑了幾下也沒能按著打火機。
他又想起了那個夢。
把刀刺入她心臟的夢。
時間將夢魘寸寸拉長。
夏油傑閉著眼，任由黑夜的影子將自己淹沒。
第51章
另一邊。
神田詩織掛斷電話, 將手機放回制服口袋。
而五條悟已經盯著她看很久了。
臉色稍微緩和一點的少年又垮下了臉，壓著眉弓, 唇角撇出一個向下的弧度，藍眼睛一眨不眨地鎖著她看。
既不說話，也不做別的，就這麼盯著她看，看得她心裡發毛。
像一隻晚上蹲在床頭暗中觀察，好像立馬就要一屁股坐下謀殺主人的貓咪。
她遲疑了下：「悟？」
五條悟從鼻腔裡發出了一聲不爽的輕哼。
他別過臉，但沒過兩秒，就又轉了過來，臉上還是剛才那副惱火的表情。
五條悟大步走了過來, 從褲兜裡抽出雙手, 迅速捏上了她的臉頰，像揉麵團一樣毫不客氣地亂揉了一通, 還不忘命令：
「再叫一遍。」
「唔？什、什麼？」
少女的臉頰被揉得紅紅的, 柔軟滑膩的肉脂微微溢出指縫，紅唇一張一合, 口齒黏連著, 擠得含含混混。
五條悟動作微妙地停頓了一瞬。
思春期男高的腦子很容易就歪到一些充滿黃色泡泡的地方去, 他視線飄了一下, 說：
「名字。」
「……？」
搞不清五條悟的想法, 她皺著小臉, 竭力想要躲開白毛DK的蹂/躪，但苦於體型與實力差距，她覺得自己就像剛出新生村的lv1勇者, 被迫對上了閒逛到野外的lv100大魔王。
——實在是有心無力。
「快點啦，老子的名字。」五條悟不耐催促。
呵, 區區一個百級大魔王，以為她會屈服嗎？
看著那雙近在咫尺的藍眼睛，神田詩織冷笑一聲。
然後迅速滑跪：「五條悟。」
大人，時代變了，勇者也是需要審時度勢的。
既然有慎重勇者、盾之勇者，那出現一個能屈能伸的勇者也很正常嘛！
五條悟還是不太滿意：「去掉姓啦。」
「……悟。」
「嗯。」
「再叫一遍。」
「悟。」
曖昧的，殘留著唇齒間些許水澤的聲音。
看著她被揉捏得可憐兮兮的通紅面頰，五條悟可疑地沉默了下來。
怎麼說呢，有種微妙的、下/流意味的可愛。
想聽。
還想要更多。
「……還要聽一遍。」
五條悟湊了過來，藍眼睛亮亮的，閃爍著寶石一樣的光彩。覆蓋在白髮下的耳朵悄悄染上透明的薄紅，他眨著眼，好像一隻狗裡狗氣的貓咪那樣，喵喵叫著討要一點喜愛的零食。
「快點嘛，再說一次。」
她不得不：「悟。」
如此重複了三四遍之後，五條悟的臉色終於雲銷雨霽。
「呼嗯？是啦是啦，我在這裡喔。」
心滿意足的大貓鬆開了作亂的手。神田詩織摸著自己得以解放的面頰，看著轉身背對自己的五條悟，悄悄轉了轉眼珠。
她記得，他從上船開始，無下限就一直處於關閉的狀態。
現在的話，說不定能偷襲成功。
臉……他太高了，她捏不到，那就退而求其次，撓他癢癢？
說起來，五條悟怕癢嗎？
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上五條悟的腳步，保持著不前不後的距離，在五條悟被展覽中心的另一個展櫃引走注意力的時候，趁機活動了一下五指，然後朝他伸出了罪惡的魔爪——
沒能伸成功。
被控制住了！
五條悟微微側身，大掌牢牢桎梏住可憐玩家的兩隻手腕，一臉看笨蛋的表情看她：
「都說了我有六眼啦。你真的很笨欸。」
「……外掛開這麼大，遲早舉報掉你。」她敢怒不敢言，憤憤地小聲咕噥。
她承認，自己很雙標。
金大腿用六眼帶她飛的時候哪裡都好，金大腿用六眼欺負她的時候哪裡都壞。
五條悟聽見了。
他晃晃腦袋，眯著貓似的漂亮眼睛，用另一隻手撩開她的額發，屈指，啪嘰彈了一下她的腦門。
「老子這麼強真是抱歉喔，生下來就是這樣的啦。」
得意洋洋的的炫耀語氣，讓她幻視高傲抬頭的布偶貓。
她扁扁嘴，掙扎：「該放開了吧？」
「嗯？」
五條悟把她拉到身邊，眼睛眨呀眨的，露出了有點做作的、驚訝的表情。他低著頭湊近了那張精緻無暇的俊臉，她鼻腔便瞬間充盈滿了那股甜蜜蓬鬆的蛋糕香氣。
「你在說什麼？俘虜可沒有話語權喔？」
「總之，先陪我逛到滿意為止。」
他很愉悅地下了決定。
……
凌晨十二點，五條悟終於大發慈悲地放她回去休息。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雖然沒有痛覺，但因為一直被牢牢圈著，一經出獄，總是不自覺地就會有些下意識的鬆解動作。
旅舍是拓也先生幫忙準備的。他很細心，也很大方，訂的是兩間大床房，還親自付了房費。
回到房間，神田詩織終於有時間檢查起自己拿到的[反轉術式*半成品SSR]
她興奮地搓了搓手，打開背包搜了一圈，卻沒能找到，想了想，又打開技能欄，這才在裡面找到了它。
【反轉術式*半成品SSR
介紹：你也看到過吧？那種只要輕輕點擊一下，就能唰啦打通任督二脈掌握技能的技能書！
但很遺憾，本技能不屬於這種類型。
因為是類似於教學書的半成品，所以只為你開了半扇窗。請努力練習直至完全掌握這項技能吧！fighting！
不可二轉、不可遺忘】
……嗯？
她目光落至最後那個「fighting！」上，之前湧起的興奮霎時都像吹了風的灰，一下子就消失得一乾二淨。
不是她說，這個乙遊的戰鬥系統難度也太高了吧？
連有六眼的五條悟都陷入過反轉術式的瓶頸，她拿頭去學嗎？
她有些煩悶，一面碎碎念一面打開好感度頁面進行檢查。
【五條悟
職業：特級咒術師
好感：95
印象：傻到那種程度的笨蛋】
【夏油傑
職業：特級咒術師
好感：97
印象：非常心愛的女朋友】
咦？
夏油傑的好感她倒是知道，但五條悟的好感是什麼時候悄悄摸摸漲到95的？
她記得前不久還在85耶？是哪裡恍神了沒注意嗎？
還有這個印象。
她鼓了鼓臉頰，覺得很不滿。
在說誰是笨蛋啊？
雖然很想舉報，但也可能是因為五條線關閉了才會這樣顯示。如果是出於這個原因的話，儘管好感度變高了，但印象卻沒相應拉高這件事倒也變得合理起來。
沒辦法，她只好對著好感頁面乾瞪了一會兒眼，然後無能為力地關閉了系統界面，轉而一頭扎進了被子裡。
……
又是一陣長途跋涉，五條悟與神田詩織回到了高專。
迎接他們的只有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說，夏油傑正好出任務去了。神田詩織沒多大反應——夏油傑的行程她很清楚，他總是會提前報備給她。如果她稍微有點好奇追問了一兩句，或者問他要一些風景照看看，他也會事無巨細地耐心回應。
刨除一週目的事，他看起來真的很像一個理想中的二十四孝好男友。
神田詩織心繫着反轉術式，連忙抓住家入硝子討論。她這兩天也試過了，但就是不順利，問五條悟吧，他倒是也沒藏私，只是答案很抽象。
——「悟，你有什麼關於反轉術式的要點能告訴我嗎？」
——「嗯？你要學啊？……負負得正吧。」
——「還有呢？」
——「負負得正。」
諸如此類的對話，因為很抽象，所以她完全理解不了。
但沒關係，還有一個人會反轉術式。
她很期待地望著家入硝子，這位高專唯一奶媽。
「硝子，你有什麼關於反轉術式的心得嗎？」
家入硝子有點驚訝：「你也想學？」
神田詩織小雞啄米式瘋狂點頭。
家入硝子想了想，很大方地說：「沒問題，我告訴你。」
神田詩織更期待了。她認認真真地從抽屜裡抽出筆記本，高高興興地拔下筆蓋，一副乖學生好好學習的模樣，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旁五條悟看好戲的表情。
「先「嚇」地一下，再「咻咻」這樣，最後再「嗖嗖嗖」。」*
……嗯？
筆停住了。
黑髮少女眨了眨眼，捧著一字未寫的筆記本，面露茫然。
「Pardon？」
家入硝子很耐心：「先「嚇」地一下，再「咻咻」這樣，最後再「嗖嗖嗖」。」*
……
……
完全聽不懂！比五條悟還要抽象！
她張著嘴，眼裡透出清澈的愚蠢，逐漸變成了一顆宇宙貓貓頭。
背後的五條悟噗嗤笑出了聲。
-
在詢問唯二掌握反轉術式的人卻統統無果後，神田詩織終於絕望地發現，她只能靠自己。
理論上來說，反轉術式是負能量相乘，從而得出適合治療的正能量。因為只是咒力操作的一種，不牽扯到術式本身，所以就算是她也能學。
但理論終歸是理論，紙上說得輕巧，落到實際總歸有這樣那樣的問題。雖然系統已經作弊給她開了半扇窗，可剩下的那半扇愣是像被502膠水糊住了一樣，她推了半天，卻紋絲不動。
除了每天多加練習之外，她暫時也沒有別的好法子。
好在她曾經也是為一個高難本不惜開荒半個多月的MMORPG玩家，心態還算穩健。遊戲嘛，只要有毅力，找准機制就能克服過去。
懷抱著這樣的美好期望，她開始練習起了反轉術式。
夜晚。
精力值即將歸零的她擺正床頭的貓咪玩偶，調好小夜燈的亮度，拉上薄薄的、有著柔順劑芬芳的毯子。
然後美美地閉上了眼。
篤篤。
好像是敲門的聲音。
她沒理，砸吧著嘴翻了個身。
叮鈴。
好像是手機的鈴聲。
她皺著眉，煩躁地把毯子蒙過了頭。沒過兩秒，又不情不願地拉下毯子，閉著眼摸出枕頭下的手機，按下了接通鍵。
「喂？」
「……」
微微不穩的呼吸。
「喂？」她有些煩悶地重複了一遍。
「看窗外。」
溫柔沙啞的熟悉嗓音。
她愣了愣，睜開眼，半跪在床上拉開了窗簾。
長相俊逸的少年一身乾淨的白衫黑褲，屈腿坐在浮空的咒靈上。
他身形有些消瘦，面容也有些遮掩不住的疲憊。月輝照耀著他的黑髮與紫眸，映出一片清冷光澤。
但在看見她時，那雙狹長涼薄的狐狸眼忽然亮起了微光。
夏油傑彎起眉眼，言笑晏晏。隔著一扇窗戶，無聲對她做口型：
「我想你了。」
咦？
她感到困惑又驚訝。
夏油傑沒有告訴她會提早回來。
她伸手開了窗，夏油傑腳踩咒靈翻了進來。等他一落地，那用來載人飛行的工具咒靈也很快消失不見。
月光霎時傾瀉進室內。
夏油傑就這樣身披清輝，欺身向前，將她拉入了一個滿懷月色的懷抱。
第52章
少年懷抱微涼, 白襯衫上有洗衣粉的香氣。她只是一個愣神，鼻尖就猛地撞上了他鼓鼓囊囊的胸膛。
襯衫衣料很薄, 隱隱透出底下軀體的溫度。夏油傑寬大的手按在她的後腦勺，她被迫與他鍛鍊緊實的胸肌做著親密接觸，感覺自己渾身都被夏油傑的濃烈味道所侵蝕，包裹得密不透風。
她腦子一時有些打結。
而夏油傑還在繼續把她往自己懷裡按。
他像患上肌膚飢渴症似的，很用力很用力地抱著她，彷彿要將她嵌入骨血。同時彎下了高大身軀，低著頭，將一張俊臉埋進她的脖頸，鼻尖抽動, 輕輕嗅聞著什麼。
夏油傑聞到了熟悉的淡淡馨香。
扣住少女手腕的大掌逐漸收緊, 他低低喘著，幾乎是克制不住地沉醉進去, 用力汲取著那點叫人安心的香味, 好用來驅散心底的那點恐慌，確認自己真的擁有她。
「我真的很想你。」少年聲音隱忍。
她沒有說話, 依然很安靜。
半晌。
懷裡的少女忽然奮力掙扎了起來。
夏油傑一頓。她身材嬌小, 力氣也不比他, 那點掙扎的力道在他看來不過跟小奶貓亮爪似的, 沒什麼殺傷力。
所以他很輕易地就反制住了少女的掙扎, 用溫柔磁性的嗓音低聲哄道：
「乖, 再讓我抱一會兒好不好？」
「……面、奶。」神田詩織斷斷續續發聲。
「嗯？」
她聲音太小，夏油傑沒有聽清。他從鼻腔裡發出一聲疑問的輕哼，想了想, 還是有些不捨地稍稍鬆開了一些勁道，耐心問：
「怎麼了？」
託他鬆勁的福, 神田詩織總算得以從他健壯有力的胸肌中抽身。
她猛地仰起頭，大口呼吸著，臉頰浮著不正常的紅暈。
少女氣急敗壞，抬手對著他的胸指指點點：「夏油傑！別以為用洗面奶謀殺就不算謀殺了！」
就在剛才，她懷疑自己會成為史上第一位因為埋男人胸而窒息死掉的玩家。
這多丟臉啊！傳出去簡直沒臉見人！
夏油傑一怔。
他略一思索，很快就反應過來，不禁胸腔震動，失笑道：「嗯，抱歉，是我顧慮不周。」
他一邊說，一邊想要牽她到床上坐下。只是大掌才移開一點，他就敏銳地察覺到了腕骨處留下的紅痕。
……是他剛剛太激動，不小心太過用力而留下的。
她皮膚白嫩，一個不注意就容易留下印記。體術課上也是，明明是點到為止的切磋，可她哪哪兒看上去都是可憐巴巴的，總是一副被欺負的慘兮兮的模樣，惹得硝子經常大罵他與悟是不懷好意的人渣。
好在來的快，去的也快，一會就能消。
夏油傑摩挲著她手腕內側的紅印，口吻自責：「弄痛你了吧？抱歉，剛剛一時沒注意。」
神田詩織低頭看了一眼，不以為意：「還好，不疼。」
果然。
夏油傑眸色微暗。
他發現小女友對於痛覺似乎並不敏感，或者說，尤其的遲鈍。
這樣的體質再配上容易留下印記的身體，輕易就令夏油傑起了一些充滿骯髒意味的低俗念頭。
小腹幾乎是本能地繃緊了。
愛與欲向來一體。
他有多愛她，就有多想弄髒她，在她身上低喘著打滿屬於自己的標記。
但是不可以。
他怕嚇到她，他怕失去她。
愛同樣會讓人畏怯。
夏油傑喉結微咽，垂眼，掩住細長眸子裡一閃而逝的混沌暗光。
再開口時，除了微微泛啞的嗓音外，他已恢復得與平日無異。
少年若無其事地關切道：
「如果還痛的話，記得告訴我，我有藥箱。」
「嗯。」
「你和悟……任務進行得還順利嗎？」
「順利，悟一個人就解決了。」
神田詩織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晃了晃腿，打著哈欠，「不過，傑，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任務不難，稍微抓緊了點速度。」
夏油傑沉默兩秒，微笑著說，口氣親暱，「因為很想快點見到我的女朋友。」
少年嗓音磁性沙啞，低低傾訴著愛意的時候，自然而然地就生出一種性感而撩人的味道。
神田詩織掩嘴的手一頓。
該說不說，夏油傑的聲音還挺符合一個聲控的審美。
再加上挑不出刺的長相、性格與身材，確實無銥錵愧為兩大攻略人物之一的牌面。
但她還記得一週目他大罵她是「愚昧猴子」時的名場面。
想到這，她又有點氣悶了。
她忍不住抬腳，踢了踢少年的腰側，記仇地反擊：
「夏油傑，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很像一個動物？」
「嗯？」
他疑惑掀眼。
「猴子。」神田詩織想了想，強調，「而且是笨笨的眼鏡猴。」
沒錯。
是猴子大家族中長相超級醜、超級奇葩的眼鏡猴。
夏油傑一時沒有出聲。
他好像傻住了。
神田詩織問：「你知道眼鏡猴長什麼樣嗎？」
他要是不知道的話，那她就白罵了。
她想了想，轉身把手機勾了過來，在上面翻翻找找：
「等一下，我找給你看——」
屏幕忽然被一隻大掌伸過來蓋住。
夏油傑的表情有些無奈、有些縱容。
「我知道。」他說，「眼睛大得像外星人一樣，是吧？」
「對。而且毛也沒有尋常猴子那麼多，看著光禿禿的，跟中年人掉髮……呼……」
她說著說著，忍不住又連打了兩個哈欠。
精力值快掉沒了。
夏油傑見她一副困懨懨的模樣，似乎立馬就會倒頭睡去，抬手，愛憐地撫了下她的長髮。
她已經睏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小腦袋一點一點的。
夏油傑寵溺地笑了一下，扶正她的頭，低首吻上她的唇角，溫柔呢喃：
「晚安，詩織。」
「唔。」
她好像連回應的力氣都沒有了。
身體一歪，就一頭栽倒進了毯子中。
睡姿東倒西歪的。
夏油傑無奈輕哂。他小心幫她放好雙腿，又扯過毯子蓋上，然後坐在床邊，靜靜看著她恬靜安寧的睡顏。
月光仍是那樣清冷。
少年人含笑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友。
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笑意漸平，眸底也更顯得漆黑無光。
多奇怪。
她明明近在眼前，就在他可以觸碰到的咫尺之間，他卻仍覺得惶恐不安。
仍有種她會離自己遠去的恐懼。
這陣心情來得如此洶湧而劇烈，頃刻間便似潮水漫過他的頭頂。夏油傑微微鬆了鬆領口，得以片刻喘息的同時，被這份心情迫使指著低頭，尋到了她的唇。
然後深深吻了下去。
舌頭熟練撬開她的齒關，長驅直入。他熟悉她的每一個點，也清楚她的反應。細細舔舐過上顎與黏膜，不放過香甜的每一寸。
她似乎覺得有些不適，皺起了眉。
口腔溫度灼熱得好似要融化，夏油傑低喘著退出的時候，不經意間帶出了一點少女的殷紅舌尖。
這幅畫面充滿著被欺負的下/流意味。
他呼吸猛地一滯。
但還是勉強克制住了四起的慾念。
他只是很小心、很珍重地親了一下她的臉頰，喃喃：
「多喜歡我一些吧。」
多在乎我一些。
像我愛你那樣，給予我一點回應。
-
早晨。
夏油傑前往食堂。
一如既往的，他沒在食堂看見白毛摯友與黑毛女友，只看見了一年級後輩的兩顆腦袋。
灰原雄很開心地朝他用力揮手：「夏油前輩！這裡！」
夏油傑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在窗口拿完餐走了過去。
落座時，七海建人依然擺著那副冷淡的面色，輕輕朝他頷首。
算是打了招呼。
夏油傑同樣一笑，旋即拿出手機，照例給女友發消息。
【夏油傑】：早餐想吃什麼？
【夏油傑】：［黃豆微笑］
灰原雄瞟了一眼，看見夏油傑未熄滅的屏幕。
後輩眼睛霎時一亮。
夏油與神田前輩好像感情很穩定。
看來他當初忍痛貢獻出自己胳膊、努力嘗試讓神田前輩消氣的決定是正確的。
看著兩位前輩這麼幸福，他灰原雄也很感動。
自覺深藏功與名的灰原雄拿手指擦了擦鼻尖，自豪：
「嘿嘿，夏油前輩，我會繼續守護你們二位的！」
夏油傑手上一頓。
「？」他緩緩打出一個問號，不解，「守護誰？」
「你與神田前輩呀！」灰原雄眨了眨眼，好似比夏油傑還要不解。
但很快，這位小後輩就像想到了什麼似的，直起身湊了過去，擠眉弄眼地提議：
「那個啊夏油前輩，你知道這兩天有個新上映的電影嗎？」
灰原雄報出了一個電影名。
「我朋友去了，據說特別好看，我覺得夏油前輩與神田前輩也可以一起去看看。」
夏油傑一愣。
他倒是沒想到……小後輩居然這麼關心自己的感情生活。
不過仔細想想，灰原說的倒也沒錯。因為忙碌，他與詩織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約會過了。
夏油傑思忖片刻，點頭笑道：「我會考慮的。謝謝你，灰原。」
灰原雄見自己幫上了忙，不禁愈發高興。
只有對別人感情生活毫無興趣的七海建人，在一旁面無表情地扒飯。
……
早餐很快結束。
夏油傑想了想，腳步一轉，拎著打包的早餐前往了女生宿舍。
篤篤。
兩聲敲門聲後，房門拉開了一條縫。
女友可愛的臉蛋出現在門縫裡。
「是傑啊。」
她好像才剛睡醒，頭髮翹著，有些亂蓬蓬的，手上還拿著梳子。打完招呼就扭身進了房間，接著與自己的長髮做艱苦戰鬥。
夏油傑關上門，把早餐往客廳桌上一放，也跟著進了臥室。
眼見她一臉的睡意朦朧，頭髮被自己拿梳子胡亂扯著，夏油傑不禁嘆了口氣，自然地走到她身後，接過了那把梳子。
「不要隨便扯，會拉斷頭髮的。」他說。
神田詩織哦呼一聲：「男媽媽。」
「……」
夏油傑又想嘆氣了。
他捧起她的長髮，一面耐心拿梳子順著，一面問：
「你今天有空嗎？」
「有吧，沒任務。」她打了個哈欠，不怎麼在意。
「嗯。」夏油傑說，「那我們去約會吧。」
第53章
「去哪兒？」神田詩織問。
「電影院？」夏油傑報出一個電影名, 耐心徵求著她的意見。
哦，這部。
她腦子還是不太清醒。一邊打著哈氣一邊抹著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淚水。迷迷濛濛地想起這部電影的介紹——同樣是06年上映的大火影片, 算是近十多年來將商業與文藝這兩種元素結合得最成功的電影之一，成績斐然。而在它之後，就再沒有過口碑如此之好的商業文藝片了。
她倒是看過，但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還是在讀初中時的一堂鑑賞課上，一位長相文靜的女老師播放給學生們看的。
但因為課時有限，她只看了前半集。
神田詩織想了想，覺得懷念一下過去也挺不錯，於是慢吞吞點頭：「唔, 可以呀。」
她才剛醒, 聲音有些啞，聽起來軟軟糯糯的, 像一隻打盹的撒嬌小貓。
夏油傑不禁垂首, 視線掃過少女睡衣領口下露出的大片奶白肌膚。
她睡相差，夏天睡衣領口又低, 蹭著蹭著, 領口就敞了開來。那點若有似無的滑膩柔白扎入眼球, 惹眼得緊, 偏偏本人似乎還沒察覺到, 還在那打著連天的哈欠揉眼睛。
夏油傑眸色微暗, 很輕地吐了口氣。
小女友真的很會折磨人。
他輕輕別開眼，加速了手上梳理頭髮的動作。等疏通得差不多時，神田詩織適時遞來兩根髮圈, 得寸進尺：「我要麻花辮。」
夏油傑一時怔住。
他有點迷茫地重複了一遍：「麻花辮？」
神田詩織很肯定：「對，麻花辮, 要編得很好看才行。如果編得醜醜的話，就會影響我出門約會的心情。」
明晃晃的威嚇。
沒錯，這是她剛才靈機一動想出來的，新折騰人的點子。
夏油傑雖然會扎丸子頭，但他一定不會編辮子，何況還是麻花辮。
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愁眉苦臉的模樣了。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想法很對，仰著小臉，眼梢微微眯起，唇角帶著點得意。夏油傑見她這副表情，便知道她這是又在任性撒嬌了。
他無奈應了聲「好」，把髮圈套上自己手腕。可他到底還是沒編過辮子，思忖一會兒，拿出手機，開始搜索起了教學視頻。
視頻不長，只有短短一分鐘。好在難度也不高，比起咒力操作，編麻花辮看起來要簡單多了。
夏油傑認真跟著學習了一遍，然後上手。
沒兩分鐘，兩根整齊漂亮、左右對稱的馬尾辮就順順利利地從他手中誕生。
等著看笑話的神田詩織：「……」
她看著鏡子裡的倒映出的雙麻花辮，臉上看熱鬧的笑容漸漸消失。
淦。
居然編得比她這個熟手還要好看。
這合理嗎？
她覺得自己身為女性的尊嚴受到了強烈的衝擊。
……
吃完夏油傑帶來的早點，神田詩織洗漱了一下，換了身衣服後，兩人出門。
早場的影院人不多，夏油傑這次沒有壞心眼地逗弄她，而是很自然地就買了三個口味的小份爆米花。
「麻煩多加點糖漿，謝謝。」夏油傑很禮貌地對著店員說。
再加上飲料，他一個人有點拿不動。神田詩織盯著他懷裡爆得香噴噴的爆米花，眼神不禁在他那張俊秀出挑的臉上打了個轉。
她記得，與五條悟相反，夏油傑其實不嗜甜。
所以，他是特地為了她而請求店員加糖的。
挑不出錯的合格男友。
她看著他彬彬有禮的謙遜模樣，一時很難將他與一週目屠村叛逃的那個人聯繫起來。夏油傑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視線，微偏首，挑眉，眼神很溫柔地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
她收回目光，搖了搖頭，接過店員遞來的兩杯可樂。
然後就是驗票進場。
夏油傑挑的是情侶影廳，沒什麼人。兩人在卡座上落座，臨開場前，影廳也只坐滿了三分之一。
很快，燈黑了，電影拉開了序幕。
這一部電影是雙線敘事，一共有兩位男主角，主角A是自始至終的正方警察，主角B曾經與其是警校同學，又是舍友，感情也不錯，但最終因為一系列陰差陽錯的巧合，主角B的信念逐漸動搖，與主角A背道而馳，不再相信正義，而是選擇手刃仇敵，走向了一條代表泥濘的不歸路。
電影導演曾是編劇出身，情感線做得十分飽滿，再配上充滿故事性的鏡頭語言，神田詩織終於明白為什麼這部片子在當時會如此盛譽有加。
哪怕用2018年的視角來看，這也無疑是一部十分出彩的影片。
電影逐漸推進。
殘忍殺害未成年少女的兇手以精神抱恙為由，得以逃脫嚴苛刑法。得知此事的主角B面對少女父母聲淚俱下的質問，根扎在心中的信念逐漸產生了偏移。
鏡頭落至光線暗淡的房間。
男人頹喪地坐在床上，佝僂著腰，身形消瘦，以往堅實的背影在此刻看起來是如此的落寞而寂寥。
燃盡的香煙插滿了煙灰缸。
昔日好友來看望他，但面對好友朝氣凜然的面容，他最終還是選擇把滿腹心事吞嚥，只是聲音嘶啞地簡單對付了過去。
神田詩織抓了把爆米花，手不經意間觸碰到了夏油傑的。她微微一頓，側目看向一旁的男友。
少年懶散撐著腦袋，額發滑落，忽明忽暗的光下，他神情有些看不真切。
他忽然輕聲：「這個人的最終結局是怎麼樣的？」
神田詩織雖然沒看過完整影片，但她多少有所耳聞。
「他的女兒被殺害，因為不再相信法律，最終選擇了手刃仇敵。」
「後來，在面對身為警察的好友時，自盡了。」
這也是整部影片的大結局。
故事線一明一暗，將兩個主角不同的人生軌跡敘述得淋漓盡致，也因此，網上時常有人討論由電影延展而出的if線。
不少影評都覺得這樣的發展很可惜。
「有很多人希望他能得救。」神田詩織說。
夏油傑沒立即搭話。
而是沉默片刻，才反問：「你覺得他應該得救嗎？」
神田詩織吸了口可樂，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
「也許只差一個契機。」
她飛速抬手，指了指熒幕裡面容疲憊的成年男子，又很快放了下去。
「能決定向左轉還是向右轉……這樣的契機。」
「所以他沒有得到。」夏油傑垂眼。
「也不能這麼說吧。」
神田詩織想了一下，在這一刻，她的語氣有種近乎殘酷的冷靜。
她咬著吸管，看著熒幕裡的男人，有點想起了幼年時冰冷推拒世間一切的自己。
「他的秘密與隱衷太多，卻始終固執於自我消化；而能救他的人又太少，所以才會錯過。」
故事還在繼續推進。
夏油傑只是安靜地看著熒幕。
半晌，他才很輕很輕地說：「或許，他是沒有辦法說出口。」
那些隱秘的、骯髒的、黑暗的念頭。
就連本人也知道那是不正確的。
所以才沒有辦法說出口。
難以告知於旁人的惡意積壓成疾，最終變成腐爛的果子，只余苦澀腥臭的汁水流向血管。
……
影片結束了。
散場時，影院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兩人都沒帶傘，影院裡免費的傘也被借光了，神田詩織只好對著陰沉沉的天空發呆。
有著爆米花墊飢，肚子倒是不餓。
但她也不想被困在電影院。
外面有人從影院隔壁的便利店出來。
神田詩織無聊地看著，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指著電影院旁的便利店說：
「對哦，便利店裡有傘，我們可以買兩把。」
她差點忘了這茬。
拉著夏油傑興致勃勃衝進去後，她才發覺店裡的傘也快賣完了，只剩下一把透明傘。
很女孩子氣，傘面印著花花綠綠的粉嫩動物爪印。
買完傘，她一展開，後知後覺發現這把傘很小。
她用倒是正好，但要是再加入一隻超大隻的夏油傑，那就完全不夠了。
她低頭看看傘，又仰頭望望夏油傑，表情深沉地思考了一會後，說：
「你會縮骨功嗎？」
夏油傑好像還沉浸在剛才的電影裡，有些出神。
神田詩織不得不又問了一遍，他才意識歸攏，無奈：「詩織，我是咒術師，不是武林高手。」
「那怎麼辦嘛。」神田詩織開始擺爛。
夏油傑卻似乎有了什麼點子，忽然彎起了眼，笑得像隻即將討到食物的狐狸。
三分鐘後。
「……這就是你想到的辦法？」
神田詩織一言難盡。
此刻此刻，她正被夏油傑單手抱起，緊貼著他的身體，握著傘柄給兩人撐傘。
「不是很方便嗎？」夏油傑笑眯眯地哄她。
四周路人來來往往，每個人都朝他們投來了注目禮。神田詩織有些不適地低下頭，雖然有用，但很丟臉。
因為太丟人了，臉有些發燙。
她開始思考要不要將分手事宜早日提上流程。
老實說，因為這段日子的洗面奶與溫柔鄉……主要是洗面奶，她有點疏忽擺爛了，但她還是不忘初心的一個好玩家，頑強記起了自己的使命。
「詩織。」
夏油傑忽然叫她。
神田詩織還在考慮分手的時間，整個人心不在焉：「幹嘛？」
「詩織。」
「？」
神田詩織疑惑低頭。
就在她低頭的一剎那，夏油傑忽然仰頭湊了上來。
他的嘴唇很薄，唇形有種凌厲的弧度，但親吻起來的感覺卻很好。神田詩織驚得手一抖，傘也打歪了。雨絲墜落進細長的狐狸眼裡，他微微眯著眸子，眼神溫柔，眸光繾綣，舌頭伸進來，攪弄著濕潤的口腔，鼻息溫熱綿長。
這一吻熱烈又溫柔，但又像帶著什麼生怕失去的惶恐一般，親得她腦子有些暈暈乎乎的。夏油傑退出來、微喘著舔她唇的時候，她人還在外太空飄著旅遊。
夏油傑摸摸她失神的臉，唇角牽起蠱惑的笑容，誇她：
「乖，好孩子。」
「……」
她瞪大了眼睛。
可惡的洗面奶，可惡的狐狸精！
居然用這種低俗的手段來迷惑玩家的心智，真是……
真是太過分了！簡直世風日下、道德淪喪！
她才不會被騙到呢！
……吸溜。
第54章
雨漸漸的停了。
兩人在港區吃完飯, 路過了一家標識略顯眼熟的點心店。
神田詩織眯著眼看了會，恍惚記起這是五條悟曾推薦過的那家。
也是她差點被甜度過高的點心當場謀殺的一家。
她想了想, 還是拽了下夏油傑的袖子，說：「我想進去看看。」
夏油傑自然沒有什麼異議。
直至神田詩織開口詢問店員：「有什麼很甜的點心推薦嗎？拿來送人的。」
夏油傑不禁偏首，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幾乎立馬猜出了她口中的收禮人是誰，表情變得複雜，一顆心往下沉。
「是悟嗎？」他沉默了會，嗓音發緊。
神田詩織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很誠實地點頭：
「嗯。這兩天悟一直在陪我練反轉術式，想著至少得回點禮。」
也方便以後更好的抱大腿。
她在內心悄悄補充。
夏油傑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看著她認真挑揀的背影, 感覺舌尖漸漸泛起一點苦澀。
同樣是男人, 又是關係很好的摯友，他自然對五條悟的想法一清二楚。
耐心稀缺、任意妄為的五條家大少爺也有低下高貴頭顱的一天。
濃厚的危機感席捲了他的全身。夏油傑望著她的背影, 垂眼, 有些失神。
他不是患得患失的性子，甚至與五條悟一樣, 過人的才能與卓絕的天賦賦予了他們站在頂端的力量, 也同樣培養出了兩人游刃有餘的傲氣。
但只要面對的是她, 他總忍不住懼怕自己會失去。
點心挑好了。
神田詩織拎著包裝漂亮的袋子走過來, 夏油傑與她對上視線。
很快, 他斂起眸底所有晦暗翻湧的情緒, 如往常一般，溫柔地、清潤地朝她一笑。
少年很自然地迎過去，接過她手裡的袋子, 抬手揉了一把她的腦袋。
他若無其事地笑了一下：「走吧。」
……
回到高專，神田詩織發現了一隻蹲守在女寢樓底的五條悟。
他大馬金刀地跨坐在路旁, 白髮微微炸開，滿臉煩躁，嘴裡的棒棒糖咬得嘎嘣響。
五條悟正盯著地面出神，好像在想些什麼，以至於往日裡異常敏銳的六眼，此刻居然對她的到來毫無反應。
神田詩織眨了眨眼，悄悄對著他的背影揮了揮手。
五條悟沒有反應。
哼哼，被她抓到了吧？
外掛也有不行的一天嘛，看來是續費沒到位呀。
她忍不住翹起尾巴，又偷偷挪了兩小步，離五條悟更近一點後，雙手作擴散的喇叭狀圍在嘴邊，壞心大喊起來：
「五條悟！」
五條悟背脊猛地一僵。
墨鏡跌落半截，白髮也炸得更厲害了。他急忙轉過身，等見到她的臉時，表情還殘存著那種迷茫的怔忡。
順利扳回一局。
神田詩織心滿意足：「你在這裡幹什麼？」
五條悟好像突然被拽回了魂。
他明顯不太高興，態度也不怎麼好：「當然是有事了。」
神田詩織左右張望了一圈。
這裡除了女寢之外，只有密集的山林。
她不禁疑惑：「來這裡辦事？」
五條悟被這句靈魂質問噎了一下。
他耳根微紅，語氣兇巴巴的：「我、老子來除草。怎麼，不行嗎？」
哦，懂了。
這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又被夜蛾老師罰了吧？
神田詩織覺得自己完全摸明白了來龍去脈。
她憐憫地看了看五條悟，絲毫沒有自己也是問題兒童的覺悟，語重心長：
「悟，不可以給夜蛾校長添麻煩哦。他最近掉髮這麼厲害，再被氣下去就要變禿了。」
「哈——？那種事怎麼樣都無所謂吧。他現在那副寸頭跟禿了也沒什麼區別啦。」
五條悟雙手抄兜，面色不耐。但很快，他話鋒一轉，又變得扭扭捏捏起來。
「你、你跟傑去電影院了？」
「嗯。」
「……好看嗎？電影。」
「挺好看的。」
「…………」
五條悟不說話了。
身周氣壓突然變得很低很低。
他低著頭，慢慢把雙手從褲兜抽出，白色碎髮垂落下來，看不太清表情。相比剛才那副盛氣凌人的囂張模樣，現在的五條悟看起來更像是一隻被雨淋濕的流浪貓貓，莫名有點可憐兮兮的意味。
神田詩織困惑地歪了歪腦袋。
眼見他沉默著抬腳要走，她急忙把手上的點心袋子遞了過去。
「把這個帶走。」
「搞什麼。」
五條悟板著臉，語氣不善。但還是停了腳步接過袋子，六眼自敞開的袋口一掃，忽的頓住。
他呆滯一瞬，又提起袋子看了看上面印著的店鋪標識，有些結巴：
「什、什麼啊，這不是我上次給你買的大福……」
「嗯，因為悟之前不是說味道很合心意嗎？所以買來了——作為陪我練習的謝禮。」
短暫的靜默後，五條悟開了口，表情古怪：「所以你一次就記住了？」
神田詩織點頭。
老實說，那次真的差點把她當場甜傻。甜菜與甘蔗在嘴裡敲敲打打的經歷極為少有，能忘才怪。
五條悟的眼睛逐漸亮了起來。
他小心翼翼地摟緊袋子，輕哼一聲，神情緩和不少。
流浪貓咪轉眼又變成了神氣貓貓。
五條悟嘀咕兩句，可聲音太輕了，神田詩織聽不太清。她正有些為難地皺眉時，五條悟飛速瞟了她一眼，聲量稍微大了一些，但仍舊不高。
「……勉勉強強吧。」
他說。
-
就這樣風平浪靜地過了一段時間，神田詩織接到了一個派遣任務。
地點靠海，說是有咒靈出沒，急需袚除。
等到達目標地與輔助監督匯合後，她才發現這個任務預料之外的費時間。
原因無他，雖然捕捉到了咒靈出沒的痕跡，卻遲遲找不到本體。
好在這裡本就是座美麗的海濱城市，旅遊業發達，一面找找咒靈，一面看看風景，體驗也不算糟糕。
夏油傑出任務的地點離這不遠，得知她還需要多呆幾天，在電話裡商量著過來與她碰頭。
神田詩織很快樂地就答應了下來。
多一個人幹活，總比自己一個人悶頭苦做好。
夏油傑在電話裡問：「還沒找到咒靈嗎？」
神田詩織沿著海灘慢慢走著。海水腥咸，潮濕晚風拂動少女潔白的連衣裙。她往下壓了壓被吹起的裙襬，有些頭疼：
「沒有，太難了。」
如果不是城市裡近日來人口失蹤案的頻率確實離奇，再加上偶有不明原因的水災，她都要懷疑是不是真的有咒靈存在。
她找了那麼久都沒有找到本體，不免氣餒。
夏油傑溫聲安慰：「別急，總會找到的。」
她「嗯」了一聲。
夏油傑又說：「你登記的酒店是什麼？」
神田詩織報出酒店名。
聊了幾句後，電話掛斷。
她繼續沿著沙灘走著。
夜晚正是海水漲潮的時候。洶湧水流捲著雪白浪花拍打在海岸上，發出一波又一波的嘩嘩聲響。而那潮起潮落間，月光映照下，分明有著什麼矮矮的東西。
神田詩織眯了眯眼，仔細一看，才驚覺那是一隻章魚。
而且是一隻紅通通的、似乎被煮熟的章魚。
章魚睜著大眼睛，與她遙遙對望。
她愣住了。
系統久違地上了線。
【叮！您已發現特級咒靈「陀艮」】
【您已觸發限時支線任務［袚除天災］】
銥錵 【任務目標：袚除從人類對海洋恐懼中誕生的咒靈「陀艮」】
【任務獎勵：［領域展開*半成品SSR］】
特級咒靈？
可她記得任務報告中的推斷等級，明明白白寫著是二級咒靈。
而且這個任務獎勵……她能用嗎？她不是沒有術式嗎？還是說，這是給莎緹拉用的？
很多個想法在剎那間全冒了出來，叫她腦子一時有些打結。
老實說，她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打過這隻咒靈，可眼看章魚揮舞著觸手向她走來，出於術師的職業操守，她還是立即念咒放下了帳，順手又存了個檔。
漆黑渾圓的天幕籠罩下來，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窺探。
……
剛開始是順利的。
這週目裡她等級上升了不少，再加上這隻咒靈似乎才出生不久，還是個沒有蛻變完成的咒胎，攻擊手段單一，憑著積累下來的經驗與多樣化的對策，她暫時占了上風。
然而就在她一腳將咒靈往黑影中踢，想要將其徹底吞噬的時候，變故出現了。
——它蛻變了。
像蟒蛇蛻皮那樣，它捨棄了那身濕潤柔軟的外皮。一個更高大的、身後長有兩翼的肌肉人咒靈從中鑽了出來。
帳內光線昏暗，月光被層層過濾，落至陀艮身上時，竟顯出了一種陰森森的詭異色彩。
蛻變完成的特級咒靈與咒胎時期堪稱是天差地別。
那股鋪天蓋地的壓迫感、對於咒力的成熟掌控、以及使用術式的流暢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掠過面頰的海風潮濕而腥氣，也許是因為遊戲模擬得太真實的緣故，她有些不適，陀艮帶來的尖銳壓迫感也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讓她喉嚨發澀發緊。
然而她沒有要放棄的意思。
任務獎勵可是領域展開欸？
雖然只是個半成品，雖然還不知道能不能用——但位於術式頂點的技能如今就擺在她的面前，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再等下次就不知道要猴年馬月了。
她想要。
她很想要。
她曾經也是為一個高難本與隊友不斷磨合、開荒開了許久的玩家，雖然在乙遊里她更注重談戀愛，平時對這方面沒有多大所謂，但其實骨子裡還是留著一點玩家的勝負欲。
而這個十分稀有的獎勵勾起了這點勝負欲。
既然有能拿到的機會，那為什麼不試一試呢？
沒有一個玩家能拒絕這樣的誘惑。
一條又一條的漆黑之手在她背後延展，她注視著陀艮，忽然笑了起來，鹿眸明亮而灼熱。
第55章
第一次。
不清楚陀艮的具體術式。
失敗。
回溯。
第二次。
速度超乎尋常的快, 疏忽之下被捅了個透心涼心飛揚。
失敗。
回溯。
第三次。
有所防備，但纏繞在它身周的水之環似乎是個很厲害的防禦性技能, 無法破防。
失敗。
回溯。
第四次。
嘗試尋找BOSS機制的漏洞，發現影子的侵蝕本質可以破防，但需要集中力量加大咒力輸出。
在此狀態下，無法做到同時利用影子進行防禦。
失敗。
回溯。
第五次。
逐漸調控攻擊與防禦的咒力分配比例。
摸索中，不太熟練。
失敗。
回溯。
第六次。
漸漸熟悉了陀艮的出招頻率與慣用的攻擊方式，傷勢較輕時，勉強能做到提前預判並躲開。
但咒力配給依然不夠熟練。
失敗。
回溯。
……
第十次。
掌握了咒力分配的平衡點，可以在短時間內迅速做到攻守切換。
興奮之下有點大意，再次被捅了個透心涼心飛揚。
失敗。
回溯。
第十一次。
也就是現在。
戰況逐漸焦灼。
這太奇怪了。
陀艮想。
眼前的少女身姿纖細, 看上去柔弱得輕易就能折斷, 它也分明能感覺到她的實力尚且不及蛻變後的自己，但每一次、幾乎是每一次, 它的攻擊不是被擋下, 就是落了空。
就像是她已經徹底摸透了它的術式，並熟悉它一切的出招習慣一樣。
這未免太奇怪了。
影子術式也很棘手。
詭異而荒誕的割裂感讓陀艮困惑不已。她很耐心, 也很有分寸, 不貪進、不貿然, 一邊觀察尋找機會, 一邊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持久戰打下來, 反而是陀艮這邊被逼得心浮氣躁。
肌肉章魚煩躁地甩動了兩下胳膊, 用力往後一仰，又是一陣火力全開的輸出。
少女似乎想要再像之前那樣利用影子抵擋，可她剛抬起手, 動作卻忽然一滯。
她的咒力出現了短暫的真空期。
焦灼戰線下，她的咒力似乎消耗得差不多了。
陀艮眼睛一亮, 自然不會放過機會。他一招手，身體裡便鑽出好幾條個頭巨大的魚，紛紛張開利齒向她襲去。
因為咒力運轉不過來，她毫無反抗之力，只能任由那些奇奇怪怪的魚類分別咬穿自己的肩膀與大腿。
陀艮見狀，欺身向前逼近，正想要給她最後一擊時——
她卻忽然抬起了那隻血跡斑斑的手。
本應消耗完畢的咒力霎時湧動起來，漆黑詭魅的影子凝聚成了一柄尖銳長槍，在極近的咫尺之間，直指它的核心。
它看見她手上不知何時多了半瓶殷紅色的藥瓶，一邊往嘴裡灌，一邊專注地盯著它。
「抓到你了。」她露齒一笑。
來不及閃避了。
陀艮當即結印。
「領域展開。」
「蕩韻平線。」
……
四周風景登時搖身一變。
高大碧綠的棕櫚樹，蔚藍澄澈的海洋，鋪著細白沙粒的海灘，頃刻之間就將她拽入了這片領域之中。
神田詩織灌血瓶的手一頓。
淦。
這隻咒靈居然還會領域展開！
她不會任何對領域的措施，怎麼想這次都是要涼了。
她眼露絕望，卻又覺得很不甘心。已經讀檔了那麼多次，而且明明只差那麼一點，只差那麼一點點了……
「我原本並不想使用。」陀艮說，「完成度低、也不熟練，強行展開領域只會給自己增加負擔。」
「可你比預想中還要難纏。」
領域的必中效果讓神田詩織才拉起的HP唰唰下降，很快就只剩下了一點兒血皮。
她身上那身純白的連衣裙逐漸被鮮血浸透，臉上也全是飛濺的大片血珠。在密密麻麻朝她撲來的海洋式神裡，透過那點微小的縫隙，她雙眼死死盯著陀艮，覺得渾身都在冒著火。
陀艮浮在半空，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她。
它站得那樣高，以至於她不得不拚命仰著頭才能看清。
……好不甘心。
忽然。
一道女聲響起。
「請不要這樣。」
這道聲音聽起來十分悲傷，又隱約帶了點兒耳熟。神田詩織一怔，正想仔細辨別這道響在她耳畔的聲音，卻聽女聲繼續道：
「再多珍惜自己一點。」
「我不是為了讓你經歷這樣痛苦的事，才與你分享回溯時間的力量。」
濃郁黑影翻湧，逐漸在她身側構築出了一個姣好的人形。
隨著話音落下，那黑影人緩緩抬手，單手結印，另一隻手則小心的、溫柔的，輕撫了一下詩織的長髮。
下一秒，莎緹拉就轉過了臉。
她對著陀艮，嗓音輕柔，卻又冷淡得像天山之上的積雪。
「領域展開。」
「溯影之城。」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四周所能望見的一切，棕櫚樹、大海、沙灘，都被濃郁得如同深淵一般的漆黑所吞噬。
沒有邊際、沒有窮盡。
放眼望去，無論看到哪兒，都只有那抹毫無生氣、毫無光彩的影子。
……
【您已完成限時支線任務［袚除天災］】
【您已獲得任務獎勵：［領域展開*半成品SSR］】
【相應經驗已發放至您的角色欄中。】
【「莎緹拉」等級恢復至lv110。】
【因「莎緹拉」顯現，玩家同化率上升30%】
【檢查到同化率已達60%，術式「影子操控」已刻印進你的肉/體。】
【您的咒力值已解除鎖定狀態。恭喜你，脫離了「平平無奇小麻瓜」稱號。】
【檢測到袚除咒靈進度（300/300）】
【您已完成支線任務［咒術師之光］】
【您已獲得任務獎勵：［大天使的嘆息SSR］】
……
帳寸寸破開。
夜幕幽深，銀月高懸。
神田詩織躺在地上，身下一片潮紅。海潮漫過她的腳腕，將殷紅血液稀釋成淡淡的薄紅。
她覺得很累，身體也很冷。
睫毛也沾上了血，稍微眨一眨，眼球就一片猩紅。
僅剩一絲的血皮也在緩慢掉落。
但好在任務完成了。
她想著，胸口卻忽然一陣氣急，小腹痙攣，不禁劇烈咳嗽了兩下，吐出一點血沫。
血瓶耗光了。
看來這次也要讀檔了。
從哪個點重來比較好呢……？
失血的味道並不好受，她覺得腦子好像生了鏽，連思考這個行為本身都變得緩慢而艱難。
意識逐漸飄遠，恍惚間，她好像聽到了一句焦急的叫喊：
「詩織！」
……咦？
她努力睜了睜眼，想要看清來人，但視野糊成一片，實在是看不清。想抬手擦擦，又實在使不出力氣。
好在這聲音很耳熟，她遲疑著虛弱道：
「傑……？」
……
夏油傑本想給小女友一個驚喜。
他趕到女友在的城市，卻沒在酒店看見她。詢問輔助監督後，又匆忙來到了海邊。
結果，竟看到了令他心神震盪的一幕。
他的女朋友，平時連句重話都捨不得對她說的人，正孤零零地躺在岸邊。
海水沖刷著她的身體，她渾身上下都是傷，髒兮兮的連衣裙裹著單薄的身體，被銳物咬穿的血洞空落落地淌著血。海水一衝，稀釋的淡了，很快又流出新的。
夏油傑顫抖著抱起了她。
少女的分量很輕，身體也很冷。他抱著她，像是抱著一塊冰涼的毛巾。彎腰去聽她的心跳，就連心跳也很輕，輕得若有似無。
輕得似乎馬上就會消散。
夏油傑咬緊後槽牙，顫著手掌抹去了她臉上的血汙。
神田詩織眨了眨眼，終於得以看清此刻夏油傑的表情。
他深深地、深深地凝視著她，眸底晦暗如深海。那張俊逸出挑的臉龐現在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呼吸也放得很輕很輕，像是生怕驚擾了她似的。
大掌小心碰了碰她的傷口，她條件反射性地一縮，又咳出了血沫。
夏油傑動作立即頓住，低眸看過來的表情，好像比她這個受傷的人還要痛。
這個在一週目捅她刀的人。
這個向來游刃有餘的最強。
在這一刻，秀致眉眼顯得格外脆弱、又格外無措。
夏油傑急促地呼吸著，忽然閉了閉眼。
她看見夏油傑抬手，召出一個長得醜醜的咒靈。咒靈一出來，就順從地大張著嘴巴，任由夏油傑從它身體裡抽出了一把咒具。
這把咒具長得很奇怪，外表看上去像同心結。夏油傑把同心結貼到她的心臟前，注入咒力的同時，低頭，溫柔地吻住了她。
神田詩織驚訝地瞪大了眼。
月光冰冷、呼吸冰冷、就連口腔裡也全是冰冷的死亡味道。
她嘴巴裡全是自己的血，嘗起來腥咸又難吃。可夏油傑卻渾然不在意似的，用染血的手捧起她的臉，舌頭一下又一下，耐心地舔/弄著她的口腔，將那些鐵鏽味的血液混合著黏膩的唾液，仔仔細細的、一點不落地全數吞嚥了下去。
與此同時。
心臟前的咒具忽然發燙，她的HP居然逐漸有了回升的跡象。
……嗯？
嗯嗯？？
神田詩織原本就短路的腦子頓時更加轉不過彎了。
她想要問一問夏油傑，可舌頭被翻來覆去地攪弄著，她只能發出模糊不清的「唔唔」聲。
夏油傑面色越來越蒼白。
突然，他悶哼了一聲。
神田詩織嚐到了更多的鮮血。
……不是她的，是夏油傑的。
她倏地明白了什麼，下意識地想要推開他，但很快又被少年摁著後腦勺追了上來。他眼神溫柔、充滿了繾綣愛意，可唇上的動作卻愈發激烈，無比強勢地將鮮血餵入她的口腔，逼迫著她交換唾液，舔/弄出澤澤水聲。
深刻的、想將她揉入骨髓那樣的吻。
海浪拍打著沙灘，月色靜謐，除去洶湧的浪潮之外，岸邊只有他們兩個人。
好像被世界拋棄了那樣，安靜得只有海水聲，以及兩人急促的呼吸。
不對勁。
很不對勁。
神田詩織想著，卻掙扎不開。等夏油傑終於松力的時候，她的HP已經快回滿了。
少年身體軟倒下去，腦袋無力靠在她單薄肩頭，咳出一片又一片的血花。
「你……這是什麼咒具？」她急忙將他扶起，心情複雜。
他好像在氪命救她。
夏油傑又咳了兩聲。
渾身力氣在迅速流失，夏油傑側目，看見了小女友訝異又不解的目光。
他注視她良久，忽然：「詩織。」
她看了過來。
「你為什麼會答應和我交往？」
夏油傑的聲音很飄，也很虛弱，可那雙眼卻牢牢地盯著她，不願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神田詩織愣住了。
這個問題問得突如其來又不合時宜。其實也沒什麼不好回答的，她只要按照自己最開始想的那樣，告訴他「只是因為新鮮勁」「我一點也不喜歡你」，僅是這樣就可以了。
但現在情況複雜，她腦子亂，心情也亂，理不清思緒，所以只好抿緊了唇。
可沉默本身就代表了一種答案。
夏油傑眸光漸漸黯淡下去，自嘲似的輕哂了一下。
明明騙騙他也可以的。
告訴他，她喜歡他。
告訴他，她也想過他們的未來。
告訴他，他們之間開始過，也從未結束。
但她如此誠實，就連騙他一下都不肯。
夏油傑苦笑一聲，那句「我愛你」在舌尖盤桓許久，最終又被他吞了下去。
他只是費勁地抬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眉眼溫柔而疲倦。
「對不起，曾殺過你一次。」
「所以，這次我不會再讓你死了。」
他笑了一下，感到疲憊的同時，又有種無法遏制的苦澀。
原來愛比死更痛。
第56章
酒店。
輔助監督接到電話的時候, 人還有點懵。
「請盡快開車過來，還需要一整套乾淨的男性衣服。尺寸……要最大號吧。」
手機那頭的少女報出了一個地點, 「我在這裡等你。」
有些沒頭沒尾的對話。
但輔助監督還是牢記自己的職責，先以最快速度去商場買了一整套的衣服，然後火速驅車趕往了海灘。
酒店離海灘不遠，他一路暢通無阻地開到了目標地附近，再往前，就是車子到不了的地方了。
於是輔助監督停了車，抱著那套嶄新的衣服，匆匆跑向術師所在處。
越是靠近海，越能感受到那股濕冷的海風。
海灘上有燈, 以防萬一, 輔助監督還是帶了手電筒。他打通神田詩織的手機，跟著電話裡的指示, 往一個偏僻的角落走去。
沙灘上的腳印越走越少, 終於在一個天然形成的大石前，他停下了腳步。
輔助監督猶豫著繞了進去。
然而在看清裡面場景的剎那, 他手一抖, 整潔乾淨的衣服差點掉到地面。
他看見了血跡斑斑的夏油傑。
現役三大特級術師之一的少年天才, 術式極為罕見的咒靈操使, 此刻正緊閉雙眼, 面色蒼白, 頭髮散亂，唇上掛著殷紅血絲，胸前的襯衫布料也被大塊大塊的鮮血所浸染。
似乎正處於生死不明的危境之中。
而神田詩織正守在他身邊。她看上去也傷得很嚴重, 連衣裙破破爛爛染滿了髒汙，露出大片結了血痂的肌膚, 髮絲也被血糊成了亂糟糟的團狀。
輔助監督一顆心霎時提到了嗓子眼。
他急忙跑過去，盯著昏迷的夏油傑，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結結巴巴：
「神、神田小姐，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輔助監督同樣是被派遣來這座城市的。
根據任務內容顯示，這裡的咒靈應該在二級左右。哪怕估算有所紕漏，至多也不會超過一級。
可如果只是一級……如果只是一個一級，怎麼可能讓特級術師傷成這副模樣？
那可是夏油傑啊！
輔助監督勉強維持著鎮定，伸手就要撥電話：「我立即叫救護車——」
「不用了，他已經脫離危險了。」
神田詩織很輕地打斷了輔助監督。她冷靜地抹了把臉，站起身，指了指夏油傑，又指了指輔助監督懷裡的衣服。
「咒靈已被祓除，相關整理會由我進行統一匯總，上報給夜蛾校長。」
「麻煩你給他換身乾淨的衣服。」
她說著，特地背身走遠了一點，好騰出私人空間給兩個男人。
輔助監督倉惶應下。
海水還在漲潮。
月光照在海面，鋪出粼粼微光；浪捲著白邊，一陣一陣又翻湧不停。
一眼望去，看不見邊際。
神田詩織不禁有些出神。
在夏油傑昏迷過去時，她往咒具上丟了一個鑑定術。
鑑定術顯示，這是一把可以置換傷勢的咒具。
無論多重的傷都能轉移，哪怕瀕死也可以救起，咒具上被附加了這樣的術式。
作為限制，這把咒具只能使用一次。
……所以，它現在已經等同於廢鐵一塊了。
夏油傑血條之所以耗這麼快，就是因為把她的傷勢換了過去。
想要救他，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
如果她補血藥沒有耗光，輕輕鬆鬆就能把他的血條拉起來，但她當時翻遍了背包，也沒能找到治癒類道具。
之前剩下的一瓶半，一瓶在星漿體事件時拿來救了五條悟，剩下半瓶則被她在剛剛的激烈戰鬥中用掉了。
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反轉術式，可她暫時還用不好，斷斷續續的，沒什麼改善的效果。
她覺得自己腦子亂亂的，滿心複雜，夏油傑昏迷前的兩句話更是讓她整個人如遭雷擊，呆滯在了原地。
他知道他殺過她。
可是為什麼？那是一週目發生的事。夏油傑有一週目的記憶？
系統又bug了嗎？
很多個疑問像氣泡一樣不停在心底冒出，攪得她心緒不寧。她還是沒能理清，卻知道自己暫時、至少這一刻，是想救夏油傑的。
於是她把系統叫了出來，第一件事是問它：
「夏油傑有一週目的記憶，數據是不是又bug了？」
第二件事是說：
「請把補血藥作為bug補償發放。」
系統剛出來，好像就被她這套絲滑的小連招打了個措手不及。它沒能及時回答，反而沉默了好一會兒，神田詩織猜它大約是在檢測程序框架。
她能等，可夏油傑等不了。
她著急地催促了幾聲，系統才終於從掉線狀態回來。
【非常抱歉，親愛的玩家，經過檢測，遊戲數據確實產生了一些微小的偏移。】
【系統已將[治癒藥劑R]x5，[大瓶經驗藥SR]x5發放至您的背包，請查收。】
【BUG已移交程序員，給您帶來的不便之處，敬請諒解。】
她打開背包，果然看見了多出來的補血藥與經驗瓶。
接下來的事就很簡單了。
她扶起夏油傑的頭，撬開他緊閉的嘴巴，把血瓶的塞子拔掉，藥瓶一橫，跟灌奶似的哐哐就往裡灌。
補血藥效果明顯。
夏油傑的生命體徵逐漸平穩，血條也成功拉滿。
確保他脫離危險之後，她給輔助監督打了電話。
再然後，就是等輔助監督趕到現場。
忽然。
輔助監督的聲音遙遙傳來：
「神田小姐，衣服換好了！」
她猛地回了神。
……
車子駛向酒店。
輔助監督把著方向盤，透過車內的後視鏡看向後座。
他並沒有帶女性的乾淨衣物，但神田小姐卻像有百寶袋的多啦A夢一樣，不知從哪兒搞出了帽子與外套。
臉一洗，再把亂蓬蓬的頭髮藏進帽子裡，裹上寬大外套，粗粗掃去，不細看的話，從外表上看不出什麼異樣。
外面在放燈光秀。
海濱城市的夜晚似乎總是熱鬧的。一棟棟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樓，無數跳動著鮮艷色彩的霓虹燈光，震天響的音樂以及放肆熱舞的年輕人，再加上啤酒與海鮮……
種種元素構築成了如今這座充滿旺盛活力的城市。
車子路過廣場。
輔助監督又抬眸看了眼後視鏡。
後座搖下了半扇窗，神田詩織側著臉看向廣場，夏油傑昏迷著，閉著眼，穿著一身乾淨的白T與長褲，安靜地枕在她膝頭。
繽紛霓虹在少女臉上亮起又暗下，輔助監督看不清她臉上一閃而逝的神色，只能看見她沉默的、安撫似的，一直握著夏油傑的手。
車外還是那麼熱鬧。
車內一片靜謐。
輔助監督最後又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
天光大亮。
落地窗推開了半扇，溫熱的風鑽進房間內，吹起薄薄的紗簾。
夏油傑醒來的時候，神田詩織正坐在床頭奮力給他削兔子蘋果。
一縷清透的陽光照在她身上，顯得少女有種虛幻的朦朧感。
夏油傑一時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只是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倒是神田詩織，見他睜了眼，把手上削得醜醜的兔子蘋果遞過去，說：
「你醒啦？把蘋果吃了吧。」
蘋果削得不像兔子，像坑坑窪窪的土豆。
夏油傑愣愣接過。
那天晚上的記憶倏然湧入腦海，他捏著蘋果的手指猛地收緊，立即去看神田詩織，見她渾身上下完好無損，心下微松，這才檢查起自己的身體來。
同樣沒有什麼問題，很健康。
神田詩織輕輕打了個響指，將他的注意引來，笑眯眯地捧著臉：
「沒想到吧？魔法師小姐還有新魔法。」
「……」
半晌，他才出聲：「為什麼？」
喉嚨很乾，聲音很啞，然而夏油傑都沒有管，只是深深地、執拗地看著神田詩織，目光寸寸從她溫軟眉眼劃過，感到舌尖發澀。
神田詩織被他這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看著，也斂了笑。
她斟酌著問道：「傑，你昏迷前那兩句話……是你也記起來了的意思嗎？」
夏油傑依然一錯不錯地看著她，很低很低的，應了一聲：
「……嗯。」
她試探著問：「你想起了多少，所有嗎？」
系統雖然實錘了有數據bug，但她還不清楚夏油傑到底有多少關於一週目的記憶。
「只是一些很零散的片段。關於我……我……」
他說了兩遍，卻依然斷在了同一個地方。似乎連提到這件事都讓他覺得很痛苦似的，夏油傑臉色蒼白，深深吸了口氣，良久，才以一種極輕薄的弧度扯了扯唇角。
「我殺死你的片段。」
他眼眸灰敗：「你會時間回溯，對嗎？……是嫉妒魔女的術式嗎？讓你從那個未來，得以回到現在。」
夏油傑又說起了她不經意間曾暴露的細節。
神田詩織驚訝地睜大了眼。
她沒想到夏油傑居然這麼聰明，僅靠一個記憶片段與她隨口說出的兩句話就能推測得八九不離十。
雖然在遊戲設定裡算是驚世駭俗的存在，但莎緹拉體內的確有兩個術式。
她遲疑著點頭，卻又不想過分暴露死亡回歸——她還記得術式界面的限制是，不能告訴他人死亡回歸的發動條件，於是模模糊糊道：
「好像是吧，我也不太清楚。意識到的時候，發現自己迷迷糊糊地就回來了。」
她話音落地的一瞬間，夏油傑的面色更加蒼白了。
像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里斯之間終於落了下來，身軀高大的少年慢慢低了頭，形容看上去竟有幾分脆弱與狼狽。
神田詩織看著他，說：「但我已經不生氣了。」
她花了一點時間去整理自己的想法。
最終得出的結論是——
「你殺過我一次，也賠過我一條命，算兩清了。」
她說得慢吞吞的，卻很認真，「至於救你……是我自己的決定，你不用多想。」
一週目裡，她沉迷練級無心戀愛，跟兩個DK的相處時間很少，沒什麼感情，連對紙片人的喜歡都夠不上。再加上那毫無衝擊性的萌萌像素小人畫風，與其說是因為被戀愛對象背叛而感到傷心，不如說她是因為涼了還要被罵猴子而感到火大。
而她確實感受到了夏油傑道歉的誠意。
夏油傑抬起了臉，眼睛烏沉沉的，眸底似乎凝聚著什麼風暴，翻湧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他笑了一下，笑聲很輕。
「好。」
……
回到高專，神田詩織不得不接受了好幾輪身體檢查。
不僅是因為詛咒加重，也是因為她身上也刻印下了魔女的術式。
作為容器的時間久了，容器自身也會復刻詛咒的術式——這並不罕見，過往的歷史上也曾發生過幾件類似的事情。
在不知道第多少輪的檢查結束後，神田詩織終於重獲自由。
她也裝備上了［大天使的嘆息SSR］
【大天使的嘆息SSR
道具介紹：由大天使垂落的眼淚凝結而出的秘寶，具有壓制詛咒、保持清醒的力量。
佩戴此道具時，將逐步減少與魔女的同化率，從詛咒中保護道具持有者。
（*如果感到快要被吞噬，不妨嘗試一下捏碎寶石，可以暫時性緩解同化率過高的現象。）
不可二轉、不可丟棄】
這是一個可以壓制魔女詛咒的特殊道具。
外表做得很漂亮，銀白色的項鍊，寶藍色的水滴狀寶石，光線一照，就會折射出比水還要清透的純淨色彩。
而這僅是她的收穫之一。
任務獎勵的大頭還是領域展開。
現在她可以確定，領域展開不是給莎緹拉用的——畢竟她已經親眼見過了莎緹拉的完整領域，排除掉這個選項，那明晃晃的就是給她的嘛。
而且，她現在有了術式，等級升到了89，咒力也不再鎖定於F級，而是隨著等級水漲船高。
這麼一想，這個半成品的領域來得很及時嘛！
雖然那個什麼內心世界……哦，生得領域，她還沒有掌握，但沒關係。
五條悟說這個很吃天賦，也沒關係。
畢竟她不是尋常意義的術師，她是玩家，她有外掛，她一定可以的。
神田詩織躺在床上一一數著自己這次的收貨，越數越高興，不禁抱著毯子翻來覆去地打滾，笑得像個三百斤的孩子。
……
沒過幾天，夏油傑被派遣了一個前去偏僻村莊調查的任務。
下課時，夜蛾老師在走廊裡跟夏油傑說這件事，正好被準備去廁所的神田詩織聽見。
她一下就豎起了耳朵，左右張望了一圈，悄悄找了個空教室，貓著腰躲在牆角，鬼鬼祟祟探出半個腦袋偷聽。
她記得，一週目好像也是這個時候，夏油傑接了個去山村的任務。
但他沒回來。
他屠了整個村的人，然後叛逃，理由不明。
少年倚在走廊牆壁，丸子頭扎得高高的，垂著眸，漫不經心地聽著老師的描述。日光在牆面斜扯出長長的影子，他身形看起來比之前要更清減，眉宇也始終繚繞著揮之不去的疲憊與沉鬱。
忽然，他餘光瞄到了空教室門前另一塊動來動去的影子。
夏油傑微怔。
他輕輕側了側臉，身高帶來的優勢令他輕易就能瞧見自以為藏得很隱蔽的詩織。
探頭探腦、滿臉鬼祟。
像隻不懷好意打著金算盤的貓。
夜蛾還在說什麼，他有點聽不進去。只要她一出現，他的心神似乎總是會被吸引。
「哦……好。」
這麼敷衍的應了一兩聲後，夜蛾很快就交代完畢，轉身離去。
夏油傑雙手抄兜，邁著長腿，往空教室走了兩步，輕鬆就逮住了偷聽的人。
高大影子落下來，籠罩住少女纖細的肩頭。她毫無被抓包的羞愧，仰頭，朝他嘿嘿一笑。
「你這個任務，可以加我一個嗎？」她問。
第57章
上週目因為好感過低打出了死亡結局, 這週目她把夏油傑好感刷高了，按理說, 應該路線也會有所不同才對。
她經年累月積累下來的乙女雷達在叮叮作響。
作為高貴的玩家，她當然也要參與一下啦！
「你想去？」夏油傑問。
神田詩織點頭如搗蒜。
他想了一下，怕她不適應：「任務地點很偏遠，夜蛾老師說，那裡信號很差，喝水也要打井。」
神田詩織不以為意，覺得這都是小問題。
她很謙虛地一指自己腳下的影子，臉上帶著隱隱的得意。
「你忘了我的別稱了嗎？」她說，「我可是平平無奇藍狸貓欸。」
夏油傑微怔, 似乎也想起了她容納萬物的百寶箱。
於是他無奈妥協道：「好。」
……
村莊裡不明人口死亡事件頻發, 任務重擔子急，兩人回房間整理完行李後, 當天就出發前往了事發地。
到達村莊時, 已是傍晚。
輔助監督事先已與村長聯繫過，到達村口時, 一個白髮長鬍子的老人佝僂著腰, 顫巍巍地站在晚霞中迎接他們。
一見到三人的身影, 村長很熱情地就拄著拐杖過來了。
村長向他們詳細介紹了村中怪異, 並領著三人一間一間的走訪了村內人家。
夕陽西斜, 天邊呈現出濃郁的橙紅。厚重霞色籠罩著矮小的屋舍, 像是抹上了血似的猩紅。
他們共走訪了九戶，發現不止是人，那些院子裡用柵欄圈養起來的雞鴨也被咬死了不少。而接受他們詢問的那些人家, 臉上都帶著濃厚的驚懼。
最後一戶調查完，臨走時, 神田詩織隱約聽見了屋裡男女主人的對話。
男主人厭惡道：「要我說，分明就是……吸引了同類！如果不是……」
女主人為難：「別瞎說。……那麼小就……父母，怪可憐的。」
但隨著男主人情緒激烈地反問了兩句，女主人很快就閉口不說話了。
男主人這才懷著深深的嫌惡作結：「虧你平時還接濟……送飯。幸好關起來……」
關什麼？
神田詩織聽不太清。
現在是傍晚，離一天徹底結束還有好些時候。村內卻已經家家拴上門栓，房門緊閉。
村長說，這是因為最近怪異頻發，鬧得人心惶惶。
夏油傑用大拇指揉了揉眉心，溫聲安撫：「沒關係，今天就能把事情解決。」
經過方才的調查，他們已經發現了咒靈殘留的咒力殘穢。
按照時間順序，由淺到深。這隻咒靈還不會隱藏自己遺留的痕跡，只要順著殘穢一路找去，就能發現它的棲息地。
事不宜遲，兩人當即出發，前往咒靈所在處。
……
很輕易地就找到了它。
咒靈本身等級不高，輕鬆就能祓除。解決完咒靈後，天色也暗了下來。
晚上山路不好走，村長邀請他們在自己家歇腳。整理後空出的兩間房，一間給了女性輔助監督與神田詩織，另一間則給了夏油傑。
歇息前，村長點著油燈，猶豫再三，問道：「三位，請問怪異真的已經被解決了嗎？」
輔助監督也不是第一次碰上這樣的事情了。流程短，做得太迅速，也會讓人起疑。
見他一臉不信，輔助監督耐心保證：「請您放心，這座村莊很快就會恢復平靜。」
村長看看三人，表情仍有些不信任。
村長忽然開口：「明天早上，三位如果有空的話，還有個地方，想請你們幫忙看看。」
三人聞言有些疑惑，但仍然應了下來。
……
農村的夜晚普遍休息得早，而且這裡信號也不好，刷個社交動態都得轉半天。
輔助監督小姐在伏案寫任務報告，她不好打擾，又覺得無聊，就打著手電摸去了夏油傑房間。
還好，他還沒睡。
她敲開夏油傑的房門，昂著小腦袋，表情理直氣壯：「我無聊了，來找你玩。」
夏油傑側身讓她進來，隨口：「玩什麼？」
神田詩織剛一進門，就聞到了房間裡沒散盡的煙味。
她四下一掃，看見了桌子上的煙灰缸。
煙灰缸裡已經插了好幾根燃盡的煙頭，底下鋪著一層灰色的餘燼。方才進門與夏油傑擦肩而過時，她也聞到了他身上濃烈的煙草味。
她抽動了一下鼻翼，皺眉，被嗆得打了個噴嚏。
夏油傑見狀，連忙把窗戶往外推得更開了些，歉疚道：「抱歉。」
神田詩織搖搖頭。
她倒不是那種很討厭煙味、一點都聞不得的人，只是……
「你抽太多了，會傷肺哦。」
夏油傑抽得實在太多了，一包一包的抽，別人酗酒他酗煙。
「你好像已經上癮了，還是克制點比較好，要不要試試戒煙？」她問。
夏油傑只是低低笑了下，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他不厭其煩地問：「玩什麼？」
神田詩織變戲法似的掏出一盒桌，狡黠一笑。
「那當然是來一把緊張刺激的五子棋啦！」
她這個宮城縣五子棋小霸王，今天就要把夏油傑殺個片甲不留！
重振五子棋榮光，我輩義不容辭！
夏油傑揉了把她的腦袋：「好。」
他把桌子上的東西歸至一旁角落，理出大片空間。
二人在桌子兩頭坐下。
神田詩織把紙棋盤鋪好，執黑子，笑容志得意滿。
十分鐘後。
她笑容漸漸消失。
半小時後。
她逐漸生無可戀。
這是宮城縣五子棋小霸王至今以來受挫最嚴重的一天。
眼見這盤也快要輸了，她轉了轉眼珠，悄咪咪把靠近手邊的白棋攥進手心。
棋盤上立即少了一顆白旗。
夏油傑發現了。
但他裝作沒有發現的模樣。
於是神田詩織又偷偷摸走了一顆白棋。
靠著耍賴，她成功逆風翻盤，取得了這局的勝利。
方才還焉頭巴腦的少女登時來了精神，整個人都支稜了起來。夏油傑配合地鼓掌祝賀她：
「恭喜。手裡的棋子放回來吧。」
被抓包的神田詩織：「……」
她頓時又焉了下去。
遊戲結束，夏油傑在整理棋子，一個個拾起放進盒子裡。
神田詩織趴在桌上，歪著頭看他。
大約是準備睡了，夏油傑沒扎丸子頭，髮圈繞在手腕，半長黑髮披散在肩頭。他垂著眸看她，眉眼清俊秀雅，身形清減，烏黑長睫攏著點光，氣質顯得溫潤而出塵。
但他眸底很黑。
霧沉沉的，像枯死的寒潭似的，透不進一點光亮，只有漆黑的影子在眼底翻湧。
神田詩織看著看著，不禁有感而發：「傑，你是不是又瘦了？有在好好吃飯嗎？」
夏油傑想了一下，唇角習慣性地牽起溫潤笑意，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腦袋。
他模稜兩可：「或許吧，有點苦夏罷了。」
……
第二天清早。
三人跟著村長來到了村莊角落。
那裡有一處廢棄的雜貨房。推開老舊的木門，在堆得亂糟糟的東西中，他們看見了兩個被關在牢籠內的小女孩。
屋子裡的味道很難聞，發霉的味道夾雜著某種酸臭的汙水氣味。窗戶很小，光線也很暗淡。兩個小女孩擠在牢籠一角，身材瘦弱，掛不住衣服，臉上身上有許多被打過的痕跡。
見門被推開，她們本能地瑟縮了一下，互相牽著手愈發往裡擠，表情怯弱又驚懼。
神田詩織感覺轟地一聲，腦子裡似有白芒炸開。
她一時回不過神，指著籠子裡的女孩們，問：「這是什麼？」
村長在一旁解釋：「她們身上有不可思議的力量，我懷疑也是怪異的一種。或許正是因為她們，才吸引來了更大的怪異也說不定。」
「所以，你就把人關起來了？明明對方還是兩個小孩？」她感到很不可思議。
那不是什麼怪異。
是咒力。
村長好像還想說什麼，但被面色陡然陰沉的輔助監督請去了屋外。
神田詩織抬步向木籠走去，召喚出一條影之手，想要弄壞困住女孩們的木籠，夏油傑卻忽然出聲叫她：
「詩織。」
她轉身，看見面色恍惚的少年。
他看著她，皺起了眉，露出了有點困擾、又像是非常疲倦那樣，蒼白至極的表情。他的聲音也很輕，輕到像在喃喃自語，又低頭看著手，眼裡是深刻的迷茫。
「你覺得術師的末路是什麼？」
「為了哪些人？有什麼意義嗎？」
夏油傑不斷追問。
問自己，也問她。
他耐心等了等，卻沒能等到回應。她好像被問懵了，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又閉了起來。
夏油傑看著她。
少女衣著整齊，長髮柔順，臉頰白皙紅潤，夏油傑卻想起那日她在海灘上的模樣。是那樣的狼狽不堪、滿身血汙，拖著觸目驚心的傷勢，孤零零一人躺在沙灘。潮起潮湧，海水沖淡了她的血跡，但很快又有新的淌出來，染紅細沙。
術師的末路是什麼？
——是無人銘記的一生，是注定孤寂的死亡。
夏油傑拿手背掩著眼睛，忽然笑了起來。
他笑聲很啞，暗淡光線下，笑容顯得遙遠而蒼白。
「……傑？你在說什麼？」神田詩織覺得事情的發展好像不太對勁。
夏油傑輕輕「嗯」了一聲，放下了手。
他唇角依然噙著淡笑，神情平靜。看見神田詩織擔憂的面孔，他甚至還好脾氣地反過來安撫：
「別擔心。」
低沉含笑的嗓音。
像是擺脫了什麼困擾至極、糾纏不已的東西似的。
神田詩織感到身體莫名發冷。
「詩織。」
夏油傑說，「所以主角B不需要得救。」
……
夏油傑想要殺掉全村的人。
與上週目一樣，他仍然產生了叛逃的想法。
神田詩織不清楚是哪一步出了錯——是因為夏油傑看到被虐待的小女孩，感到很憤怒，失去了理智？
可他冷靜的表情又分明在說不是這樣。
那麼是好感度太低了？
不，差一點就能滿值的好感怎麼也算不上低。
她感到很無措，但還是咬咬牙，想要攔住他。
總之，先把他留下來，用強的也行，然後——
思緒戛然而止。
顧及著牢籠裡的小女孩，神田詩織出手很謹慎，盡量把波及範圍壓縮到最小。她與夏油傑過了幾招，清楚自己硬實力遠遠不及他，正思考該怎麼才能破局時，肩膀上忽然冒出了一隻小小的咒靈。
屬於夏油傑的咒靈。
什麼時候……？
氣息隱匿做得極好，她心神集中在夏油傑身上，又分心思考對策，竟完全沒有發覺。
她訝異，倉促想要運起咒力抵抗，但剛對上咒靈的眼睛，代表術式發動的暗藍咒力一閃而逝。
她眼睛漸漸失去了光亮。
在即將倒地前，被夏油傑穩穩接住。
夏油傑豎起食指比在唇邊，衝她們做了個噤聲手勢。然後走過去，憐愛地輕撫著少女的長髮。
兩個小女孩見狀，更加瑟瑟發抖地把自己縮成了一團。
夏油傑了解她。
她看著不靠譜，思維跳脫，但她也會溫柔地用影之熊寶寶照顧到小孩的心情，面對咒靈也從不臨陣脫逃。
她是個術師。
本質如此，生來站在光的那側，絕不會接受他的理念。
她只會竭力阻止他。
就像剛才那樣。
夏油傑偏頭看著懷裡的少女。
她陷入了昏迷。緊緊皺著眉，表情不安，沒有安全感地縮著身子，小手下意識拽著他的襯衫不放，把原本熨燙平整的襯衫生生抓出了好幾道褶皺。
他深深凝視了一會兒，俯首，輕輕在她薄薄的眼皮上印下一吻。
很小心、也很珍惜。
「晚安，詩織。」他低低道。
揮手，叫來咒靈載上她，把目標地設為了高專。
他如今終於知道，當時自己被時間回溯所波及時，見到那片屍山血海的緣由。
那點微末的星火併未長燃不息。
她終究還是沒能帶他走出這片痛苦而疲憊的迷霧。
夏油傑抬手，扯掉了金色的漩渦鈕扣。
第58章
夏油傑叛逃了。
這個消息很快傳遍了高專。
五條悟對此反應激烈, 找到夜蛾當面質問。
而夜蛾只是沉默著甩出照片與現場調查記錄。
照片與紙張組合成的文件分量並不重，對於五條悟來說, 更是輕薄得與羽毛無異，卻足以讓最強啞口無言，靠著牆挫敗地低下頭。
神田詩織與當時的輔助監督被咒靈送回高專，作為唯二在場的術師方，兩人第一時間被叫走調查。
因為叛逃的是特級術師，再加上用咒術殺死了近三十名普通村民，性質尤為嚴重，調查時間也格外得久。
高層不肯輕易罷休，從夏油傑叛逃的緣由, 問到她身上魔女的事, 又疑心咒術界的少年天才、明日之星，是被不懷好意的女友蠱惑。因此東拉西扯、翻來覆去地問, 用那種看咒靈的眼神看她, 好像不從她身上找出點什麼問題，他們就無法接受似的。
最後還是五條悟施壓, 把她從總監部裡撈了出來。
離開總監部那天, 天氣很好, 陽光金燦燦的, 照在人身上熱得像要融化。
家入硝子來給她接風。
面容姣好的少女正靠在樹上抽煙。她指縫夾著細支的薄荷煙, 懶懶地在那兒吞雲吐霧, 眼尾一顆小巧淚痣若隱若現。
一根煙恰好抽完，見好友出來，她一挑眉, 起身迎了上去。
還沒等家入硝子詢問好友近日來的感受，神田詩織已軟倒在家入硝子身上, 先發制人。
「硝子，再吃不到雪糕我就要死了。」
家入硝子愣了愣。
她仔細打量著好友疲倦的眉眼，見她雖然面色鬱悶，卻似乎並未過多低落，心下微松。
家入硝子笑了一下。
「看來你精神還不錯，我放心了。」
家入硝子一邊說，一邊把口袋裡的手機掏出來給神田詩織。
「五條還有些事要處理，晚點會來。還有……喏，你的手機，還你。」
久違地在遊戲裡摸到手機，神田詩織感到自己心情很複雜。
調查期間禁止與外界的一切聯絡，所以她的手機也被沒收了上去。高層的人又不待見她，一個個都兇得很，她被關在那，真的有種自己在蹲監獄的錯覺。
她沒想到，這遊戲居然還能被她玩成真.監獄模擬器。
家入硝子很貼心，來之前還幫忙給手機充足了電。神田詩織打開手機，習慣性地想要去確認信息。
有很多人發來消息。
七海的、灰原的、還有幾位熟識的輔助監督在擔心她。她按著時間順序，從最近到最舊一一確認回復，翻著翻著，在軟件的最底下，不經意間發現了來自夏油傑的新消息。
時間是在他叛逃之後。
內容也很簡單。
只有兩個字：「抱歉。」
除此之外，什麼解釋也沒有。
「……」
她盯著手機。
大約是她沉默得久了點，家入硝子也下意識瞥了一眼屏幕。
然後，家入硝子也陷入了同款沉默。
半晌，褐髮少女率先移開眼，摸煙的手有些顫抖，卻嗓音淡淡：「你前男友還真是個混蛋啊。」
今日天空藍得出奇，陽光一團一團地照下來，手機屏幕反光發白，晃得眼睛不太舒服。
神田詩織看著與「混蛋前男友」的聊天框，輕輕呼出一口氣，還是想要問個清楚。
兩個周目了。
一週目他屠了全村112名人口，二週目他殺了28名村民。
一週目還能說是因為好感太低導致，但到了二週目，她不明白自己哪裡做錯了，又再次觸發了這種路線。
所以她編輯了「為什麼」。
發送。
……
沒有回覆。
等了好幾天，都沒有回覆。
【神田詩織】：為什麼？（已讀）
【神田詩織】：是因為那對姐妹嗎？（已讀）
【神田詩織】：你在想什麼？告訴我吧。（已讀）
【神田詩織】：拍拍拍！你別躲在裡面不出聲我知道你在家！（已讀）
【神田詩織】：……（已讀）
【神田詩織】：行。你躲著吧，一輩子別出現了。（已讀）
一長串的已讀未回。
令神田詩織感到鬱悶又火大。
家入硝子見狀，又給夏油傑涼涼添加了一個新的標籤：
「玩弄少女心的渣男。」
被路過的灰原雄聽見了。
一年級的小後輩漲紅了臉，情緒激動。他看上去想反駁，張嘴，又被自己憋了回去。半晌，才面色灰敗地囁嚅著嘴唇，無力憋出一句：
「夏油傑前輩或許有什麼隱情……」
灰原雄是繼五條悟之後，第二個對這件事表現出極大反應的人。
說來也奇怪，因為經歷過一週目的夏油傑叛逃，在二週目裡，她這個正牌女友的接受度反而比小後輩要強上不少。
灰原雄喃喃：「夏油前輩不是那樣的人。」
夏油傑是什麼樣的人？
灰原雄說，是親切照顧後輩、溫柔指導咒力的學長。
是他憧憬的咒術師。
家入硝子反駁：「不，那傢伙只是一個沒有分寸的笨蛋罷了。」
她說，一年級入學第一天，夏油傑就跟五條悟吵了起來，緊接著就大打出手，不僅拆了高專兩棟房，還把校舍剷平成了廢墟，直接逼得高專進行了新一輪的翻新作業。
最後兩個人雙雙鴨子坐跪在夜蛾面前，頭上頂著裝得滿滿的水桶，手裡還各拎兩個，脖子上掛著白紙，用加粗的黑色記號筆寫著：
「對不起，我不該毀壞校舍，我是肌肉笨蛋」
但奇怪的是，經此一役，兩人反倒臭味相投，成了惺惺相惜的摯友。
七海建人中肯評價：「事實如此。但比五條學長要稍微好上那麼一點。」
如果一條道上有兩條分叉，而分叉路上一定會遇見五條悟與夏油傑，那七海建人會毫不猶豫選擇有夏油傑的那一邊。
「還有。」金髮學弟沉默良久，看向自己身側的自動販售機。
自動販賣機裡飲料種類很全，冰鎮過的果汁在炎炎夏日看著十分誘人。
他在裡面看見了夏油傑常常請客的牌子。
「……姑且，受過不少照顧。」
金髮學弟拿起自動販賣機滾落下來的易拉罐，低聲道。
冥冥學姐想了想，作出一個比錢的手勢：「是個出手大方的後輩。」
歌姬學姐不發一言地加快腳步，但很快又停了下來，背著身說：
「跟五條悟不相上下的人渣。……但是，想像不出他會叛逃。」
五條悟很煩躁：「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
神田詩織是在山腳碰見五條悟的。
跟一週目一樣，自從夏油傑叛逃後，五條悟就變得更忙了。
往常兩個人的任務全部壓到他一人肩上，他又急切地想要去找到夏油傑問個究竟，不肯放過任何一絲風吹草動，兩相疊加之下，五條悟在高專的時間就被不斷擠壓，少得可憐。
所以這次遇見五條悟，她也有些意外。
長相精緻漂亮的少年舒展著手腳，長腿一伸就占了三個台階。他也不回高專，就這麼坐在階梯上，手肘支在膝頭，掌心撐著面頰，盯著地面爬過的螞蟻發呆，臉上沒什麼表情。
貓聽見了腳步聲。
耳朵微微一動，五條悟抬起面孔。
「……你回來了。」他聲音有些啞，面容難掩疲倦。
「嗯。」
神田詩織看著他，像看見了一隻被雨水淋濕皮毛、在角落蜷縮成一團獨自舔毛的貓咪。
她嘆口氣，坐到五條悟身邊。
「怎麼樣了？」
「沒找到。」
向來噙著欠扁笑容的少年此刻唇線緊抿，墨鏡滑落半截，露出冰雪般的長睫與蔚藍眼瞳。
那雙往日裡總是明亮耀眼的眼眸，此刻顯得沉重而滯澀，彷彿一塊擺在展示櫃裡的透明玻璃珠。雖然漂亮，卻沒什麼生氣。
這樣的五條悟很陌生。
她見過囂張不可一世、在京都翹著鼻子走的五條悟。
見過惡劣又膽大、不懷好意攛掇著她搬出咬人花的五條悟。
也見過在白雪紛飛的冬夜裡，背著她一步一步走，彆扭又溫柔的五條悟。
她見過五條悟的很多面，卻第一次看見這種表情的少年神子。
空白的、茫然的、無措的。
被掩蓋在鋒利表象下的深深無力。
於是她想了想，戳戳五條悟的肩膀，問：「你要抱抱嗎？」
她記得，五條悟星漿體重傷時，曾問她要過抱抱。
毛茸茸的白色腦袋轉了過來。
少年神子沉默地看著她。
良久，扯唇：「什麼啊，該安慰的人……這不是反了嘛。」
「你需要嗎？」
手舉得太高了，有些累，她幅度很小地輕輕甩了下胳膊，見五條悟沒有回應，她就想先抽回手休息下。
五條悟卻眼疾手快地拉住她。
然後抱了上去。
身軀高大的少年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汲取著她身上的氣息。就像一隻明明已經胖成了墩兒的貓貓，不停奮力把自己塞進喜愛的小紙箱裡，好讓自己全身被安全感包裹。
長手長腳的貓撲上來，抱著心愛的人形貓薄荷不肯撒手，拿柔軟蓬鬆的腦袋使勁蹭她，想要把氣味全蹭上去那樣，聲音悶悶，含混著咕噥：
「誰說老子不要。……要的。」
神田詩織安慰地拍了拍五條悟的背。
陽光太亮，五條悟又抱得太緊，她被迫仰起臉，眼睛被太陽刺得睜不開。
那個雷打不動給她帶早飯的少年。
那個笑起來眯著眼，跟狐狸似的少年。
那個無論她有什麼突發奇想、無論她怎麼折騰都願意包容的少年。
他離開那天，也是這樣的好天氣。
所以夏油傑是怎麼樣的人？
是遊戲裡黑化了的攻略角色。
是在一週目殺了她，又在二週目拋下她、甩了她的男人。
……是令人鬱悶又火大的、她的怨種前男友。
第59章
家入硝子是在澀谷街頭碰見夏油傑的。
好友的混蛋前男友唇角噙著淡淡笑意, 隔著川流不息的人群，很友善地朝她揮手。
家入硝子點煙的手一頓。
夏油傑長得高, 站在人流中顯得格外顯眼又突出，家入硝子沒怎麼費功夫，只是輕輕用眼神一掃，就鎖定了這位曾經的同期。
他面龐清減了一些，也不扎丸子頭了，長髮半披著，隨意套了件黑色休閒服，氣質親切溫和，很能欺騙人。
家入硝子看見兩三位駐足偷偷看他的女生。
面染飛霞、緊張侷促, 聚在一起小心又興奮地輕聲討論著什麼。
家入硝子收回目光, 看著夏油傑雙手抄兜、閒庭信步地向吸煙區走來，又打量了兩眼他臉上若無其事的表情。
片刻, 她淡聲：「還真是富有欺騙性的外表啊, 罪犯小哥。」
夏油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他笑看著家入硝子探手從口袋裡抽出手機對準了他，沒有任何要阻止的意思。
閃光燈一晃, 夏油傑的面容就被定格在了手機中。
直至家入硝子要給朋友們打電話的時候, 夏油傑才忽然：「要聯繫悟跟詩織嗎？」
家入硝子咬著煙, 承認得很爽快。
夏油傑沉默了兩秒, 笑意減淡了一點：「詩織就不用了吧。」
「為什麼？」家入硝子挑眉。
他不經意間一個抬手, 叫出咒靈, 輕描淡寫：「她本人都說了，讓我一輩子別出現在她面前。」
「……」
家入硝子忽然很想笑。
於是她也真的笑了一下，只是表情寡淡, 看不出半分笑意。
歪理。
「以前怎麼不見你這麼聽話。」
夏油傑不說話了，只是笑。
少年狹長眼眸微微眯著, 小小的咒靈趴在家入硝子肩膀上探頭探腦，聚精會神監視著她手上的動作。
家入硝子手指輕點，播出了五條悟的電話。
「喂，五條嗎？」
「我在澀谷見到了夏油。……地標？我看看。」
「中央大街，大爆炸漢堡店旁邊。對了，夏油說只見你一個人。」
「欸？……我才不要，會被殺的啦。」*
手機掛斷。
趴在肩膀上的咒靈身體也漸漸變得透明。
它很快就消失了。
等待五條悟過來的間隙裡，家入硝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夏油傑聊著。
「姑且問一下你的目的。」
「沒什麼特別的。只是忽然意識到醜惡的猴子沒有被保護的價值罷了。」
「他們只會製造咒靈，我想要創造只有一個術師存在的世界。」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掐指算算，五條悟也快趕到了。
家入硝子最後又確認了一遍：「真的不見她嗎？」
夏油傑眼眸微斂。他骨節粗硬的手屈起，指縫裡夾著根香煙，火光在那雙細長的狐狸眼裡一閃一閃、搖曳明滅。
他搖頭：「不了，仔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麼能說的。」
家入硝子：「詩織她很生氣，想必到時候會更加生氣吧。」
夏油傑偏頭想了想，輕哂：「嗯，會的吧。」
他記起詩織生氣時候的模樣。
表情浮著薄怒，眼睛被浸得亮亮的，雙頰緋紅。但是因為身高差的原因，她不得不費勁仰著脖子、叉著腰，再努力瞪大眼，才顯得有那麼一丁點氣勢。
像是小人國的小人，他一手就能揣起來直接端兜裡。可她鬼點子也多，眼睛咕嚕嚕一轉，扭頭就往飲料裡擠致死量芥末，或者把牙膏餅乾當禮銥錵物送回來。
……但這也是過去的事了。
香煙燒至橙黃色的尾巴。煙霧繚繞間，少年俊雅出色的面龐被熏得朦朦朧朧，那點燃燒在眸底的微弱火光也漸漸熄滅了。
家入硝子看著夏油傑。
這哪裡是「沒什麼好說」的表情。
臉上分明寫滿了愛意與不捨。
不讓詩織來，是因為真的不想見她，還是因為——
害怕見到她呢？
家入硝子吐出口煙圈。
她看見五條悟的身影隔著一條街，遙遙出現在了人群之中。
家入硝子有些顫抖地摸出了又一根煙。
「哈，你真的是個幼稚的笨蛋。」
連點退路也不給自己留。
……
五條悟大步走來。
質問與硝子如出一轍：「叛逃的理由。」
於是夏油傑又耐心重複了一遍。
五條悟反應激烈：「哈？！你認真的嗎？那怎麼可能做得到！」
夏油傑表情卻很平靜。
「我已經決定了我的道路。悟，想殺就殺吧，你的選擇都有意義。」*
說完，夏油傑轉身離去。
五條悟抬手，屈指。
咒力聚集又消散。
最終只能頹喪放下。
夏油傑的背影也漸漸隱入人群之中。
……
「所以這也是前女友教會你的？」
莉莉加托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著夏油傑給雙胞胎姐妹梳理打結的頭髮。
耐心而細緻，最後手指靈活地編出了漂亮的麻花辮。
一個單身大男人居然會這種細活兒，而且還完成得相當不錯，那麼答案顯然呼之欲出。
菜菜子與美美子聞言，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臉上看到了濃濃的好奇。
夏油大人的女朋友……
想知道。
雙胞胎姐妹就像剛出生刻下印隨效應的小鴨子，對於母鴨子的一切都感興趣，恨不得時時刻刻跟在母鴨子的屁股後面以防走丟。
這裡是魔女教本部，詛咒師的聚集地。
夏油傑帶著兩姐妹叛逃之後，在極偶然的巧合下得知了魔女教本部所在。因為覺得利用起來會很方便，所以就一路殺了進來，用武力逼迫奪取了教主之位。
鎮壓完教內騷動，他又以此為根據地，發展招募了幾名新詛咒師。
菜菜子很快就想起了什麼。
她記得，那日在牢籠前——
「是夏油大人救我們出來那天，打啵啵的那個姐姐嗎？」
「菜菜子！」美美子不認同地制止。害怕夏油傑觸景傷情，小女孩不安地抬眼確認著少年的表情。
夏油傑微怔。
很快，他回過神，表情如常，只是嘆息著糾正：
「菜菜子，是誰教你「打啵啵」這個詞的？對你來說還太早了。」
菜菜子立即沒義氣地出賣了隊友。
「是莉莉加和拉魯！」
莉莉加：「喂！」
菜菜子轉頭，朝莉莉加齜了齜牙，又轉回來，小心翼翼：
「夏油大人，你生氣了嗎？對不起。」
夏油傑無奈。
「我沒有生氣。只是……嗯。」
他頓了頓，看著雙胞胎充滿求知慾的大眼睛，啞然一瞬，終於承認：
「——她確實是我的女朋友。」
莉莉加聽著，不禁挑眉。
她注意到夏油傑臉上忽然軟化下來、柔和得一塌糊塗的表情。
殺伐果決的教主大人原來也有這樣的一面。
……有點意思。
體內八卦因子在隱隱作祟，莉莉加忍不住探聽更多：
「是因為理念不合分手的嗎？」
夏油傑喉結滾了滾，沒作聲，但莉莉加已經從他的反應中讀出了答案。
「真可惜。」莉莉加說。
夏油傑低低道：「都已經過去了。」
是嗎？
莉莉加不這麼覺得。
一個人的愛是掩藏不住的。
即便捂住了嘴巴、堵住了耳朵，它也依然會從眼睛裡流出來。
夏油傑明顯就是沒放下。
不僅沒放下，而且愛得很壓抑。愈壓抑，愈深刻。
莉莉加搖頭感嘆：「看來不僅只有女人，男人的嘴也很硬。」
歪理。
夏油傑失笑否認。
他很平靜地審視著自己。
雖然一切都已過去，但他並不恨高專的人。
恰恰相反，在高專的這兩年是他人生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雖然雞飛狗跳、又頻頻出糗，但如今回憶起來，反倒像發著光的金子一樣，粒粒都彌足珍貴。
但他拋下了這些金子。
連同心愛的女友一起。
為了他的理念，他選擇站在了好友們的對立面。
並把這一切拋得乾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
所以不存在嘴硬，也不存在放不下。
他揮刀斬斷了自己的退路，通過如此決絕的手段來證明自己的信念。
正如他所言，一切都已是過去式。
而且——
夏油傑斂眸。
莉莉加聳著肩走了。
雙胞胎姐妹也去上識字課了。
夏油傑靜靜屈腿坐在地上，半晌，掏出了手機。
與神田詩織的聊天頁面停留在兩個月前。
那是他在澀谷與家入硝子他們見面之後，得知消息的神田詩織發了一連串的問號過來。
光從這串快要爆出屏幕的問號裡，他就能感受到她的憤怒有多大。
在過了一天之後，她又發來了一張照片。
詛咒娃娃的照片。
詛咒娃娃做得很粗糙，畫的也很拙劣，但很傳神。簡單的幾筆簡筆畫，眯眯眼，微笑唇，一簇長長的瀏海，笑得像隻不懷好意的狐狸。
夏油傑猜這是詩織親手畫的。
因為他看見過她上課時偷偷摸魚在課本上的塗鴉，和這很像。
詛咒娃娃破破爛爛的，身上被插了好幾根五顏六色的玩具小刀。下方有一張白紙，生怕他沒看懂似的，上面用加粗記號筆寫著：
「這是夏油傑1號。」
第二天，她又發來了一張圖片。
這次是被揍得鼻青臉腫的詛咒娃娃。
「這是夏油傑2號。」
第三天。
黃金土下座，乖乖低著頭，背上還頂著小水缸的詛咒娃娃。
「這是夏油傑3號。」
……一直到第五天。
她再也沒有發來過消息。
圖片停在了夏油傑4號版詛咒娃娃。
斷開音訊的時候，是仍帶著些許熱意的初秋。
而如今已是即將入冬的深秋了。
所以連她也放下了。
她待在高專最好，那裡也最適合她。有理念相合的伙伴，有面冷心熱的校長，也說不定有朝一日能找到解決身上詛咒的方法。
他找不到帶她走的理由。
他沒有騙人。
他們的故事已經結束了。
昏暗的房間內，夏油傑拿手背掩著眼睛，獨自一人靜坐良久。
第60章
初秋的時候, 五條悟帶回來了一個小孩。
是個臉頰白生生的小男生，年紀瞧著很小, 留著毛毛的刺蝟頭，神態帶著點不符合這個年齡的成熟。一隻手捏成拳頭，拽著五條悟的褲子，看著JK們時，眼裡流露出幾分警惕。
家入硝子驚得煙都掉了。
她表情複雜，看上去似乎很想撬開五條悟的腦子親自為他診療。
「五條，你終於墮落成誘拐犯了嗎？」
「哈——？才不是啦！是被拜託成為了監護人！這個、小屁孩的、監護人！」
五條悟彎腰把小男孩拉到身前，瞪著眼，有些不滿：
「我說, 在你眼裡老子究竟是個什麼形象啊？」
監護人這句, 比五條悟誘拐小孩要來得更具衝擊性。
神田詩織掩著嘴，誇張踉蹌兩步, 眼睛瞪得比五條悟還要大, 一臉惴惴不安地靠過去，同家入硝子竊竊私語。
「硝子硝子, 真的會有笨蛋找悟做監護人嗎？」
家入硝子也湊近了腦袋。
「詩織, 世界之大, 無奇不有。」
五條悟：「……」
五條悟：「喂, 我都有聽到哦？」
兩個JK這才擺正了身體。
不知為何, 神田詩織總覺得這小孩長得有點眼熟。
她不免盯著小男孩多看了會。看久了, 小孩也發現了不對勁，沉默地轉過了臉，用那雙幽沉暗綠的眼同她對視。
特別是這雙眼睛。
總覺得, 很像伏黑——
「伏黑惠。」五條悟說，「他叫伏黑惠, 是伏黑甚爾的兒子。」
「……」
模糊的猜想忽然被證實，神田詩織不禁瞳孔地震。
她腦子一時難以轉過彎來。
啊？
伏黑甚爾結婚了。
啊？？
伏黑甚爾還有個兒子。
這兩條重磅消息一下砸暈了她。
但是但是，他當過小白臉，很樂意被富婆包養，還在酒吧站過街。
但是但是，他賭馬上癮，花錢大手大腳，壓根看不出個顧家的父親樣。
這可真是……
神田詩織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這個人，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屑啊！
……
經過五條悟的介紹，神田詩織也多少了解了伏黑惠現今的家庭情況。
他還有個無血緣關係的姐姐，是繼母帶來的。而在很早之前，繼母就與伏黑甚爾離了婚，連自己的女兒也不管，獨自瀟灑去了。
再後來，伏黑甚爾也常常失蹤，只留姐弟兩人在家。
好在繼母一方的娘家還有人，姐姐津美紀的外婆外公過來，帶走了自己的親孫女。但對於沒有血緣的伏黑惠，他們不願再添負擔。
所以到後面，家裡只剩下了伏黑惠一人。
是個被三度拋棄、也無人在意的小可憐。
神田詩織聯想到過去的自己，頓時同情心大爆發。
五條悟不常在，她就自告奮勇地擔起了監護人的職責。
監護人第一步：
打好與孩子的關係。
神田詩織常去福利院幫忙，在與孩子的交往上也算駕輕就熟。但面對伏黑惠，她卻有種無從下手的窘迫感。
往常那些迅速拉進關係的慣用手段在伏黑惠身上卻失了靈，而且，他看上去也不像她先前見到的，那些因為自心理陰影而自閉畏怯、努力縮在牆角減少存在感的孩子們。
神田詩織有點苦惱。
幸而轉機很快來到。
這天，她陪著惠在看電視。
電視裡放的是小孩都愛看的動畫片，上半集結束，中場休息，屏幕裡放起了廣告。
伏黑甚爾那張輕佻散漫的臉忽然出現。
神田詩織愣了一下，等看清背景後，才記起這是伏黑甚爾拍過的廣告。
製作完成後，分別在電視台與網絡進行了投放。
伏黑惠顯然也認出了自己的父親。
男人在電視裡妖嬈扭腰扭屁股搖花手，伏黑惠在電視外看得驚掉了手裡的遙控器。
神田詩織覺得這種擦邊廣告對小孩不好，本想撈起遙控器快速切掉，一抬頭，卻見伏黑惠看得聚精會神。
她心中微微一動，試探出聲：「小惠是對花手感興趣嗎？」
花手，什麼花手？
伏黑惠茫然地扭過臉，心神卻還集中在自己方才看見的擦邊廣告上，一時沒能回應。
見伏黑惠不出聲，神田詩織以為他這是默認了。
她自覺抓到了親近的契機。
於是很高興地一拍掌，氣勢高漲。
「好！就讓我來教小惠搖花手吧！」
她笑眯眯地說。
伏黑惠：？
……
時間很快進入了十二月。
夏油傑叛逃的餘波漸漸平息下來，日子也來到了神田詩織的生日。
為了代入感，她當初進遊戲時設定的是自己真實生日。
12.21，聖誕節前夕，比五條悟要晚上小半個月。
今年初雪來得尤其早，東京商業區也裝點了起來。用槲寄生與冬青樹枝編織起的花環掛在門前，彩帶與燈串繞在小小的聖誕長青上。
朋友們說要給她慶生。
只是有些人白天有事，只能晚上空出時間來。
神田詩織表示理解。她琢磨著今天去拿預定的遊戲卡帶，再逛一逛看看有沒有喜歡的，這樣回去正好順路，直接就能去約好的餐廳。
這樣省時又省力。
等快下午的時候，她就撈起大衣披上，按照預定計劃前往澀谷。
途中，她收到了五條悟發來的消息。
【五條悟】：你在哪兒？
她停下腳步，隨手回了遊戲店的坐標。
正準備接著往前時，她卻忽然產生了一種被隱隱窺視的不適。
這感覺很輕，像無形的水波一樣，她才剛剛抓到，下一秒就一閃而逝。有過魔女教的前車之鑑，她不敢大意，迅速抬頭，憑著方才殘留的依稀靈光，直直望向了一個方位。
她看見了雙手抄在寬大衣袖裡，面容俊雅清秀的前男友。
他正隔著人群遙遙看她，面容沉靜溫和。
神田詩織不由一愣。
她下意識往前兩步，但只是一個輕輕的眨眼，眼前還是密集的人流，那道身影卻消散不見了。
消失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一團虛無的空氣。
彷彿方才的人只是她不小心臆想出的幻覺。
「……」
她盯著那處看了好一會兒。
直至肩膀不小心被擁擠的人群撞了一下，才慢慢收回視線。
……
順利在遊戲店內消磨了一點時間，除去預定的豪華版遊戲外，她也收穫了另外幾個比較喜歡的卡帶，於是心滿意足地抱著紙袋出門。
出了店才發現，外面開始飄雪了。
細細白白的雪花從天空墜落下來，棉絮似的輕軟。雪很小，才剛下不久，她看了一眼，就不甚在意地低下頭，翻找出手機確認信息。
就在她回完坐標那句後，五條悟說他也要來。
但至今沒看見他的蹤影。
天冷，手指凍得有些僵。她動作緩慢地敲出一個個字，剛編輯至「你快到」三個字，眼前忽然落下一大片陰影。
她眨了眨眼，抬臉，看見三個打扮得流裡流氣的不良少年。
其中一個見她望來，往前一步，嬉皮笑臉：「小姐姐，自己一個人啊？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玩？」
「不了，我在等人。」她婉拒。
那不良少年不以為意，反而愈發把身體前傾，作勢就要將手搭上她的肩膀。
「別這麼說嘛。帶你去好玩的地方，你肯定會很喜歡——痛痛痛！」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騰出一隻手的神田詩織輕鬆反制，連衣服的邊角料都沒能碰到。
她覺得這個人不僅耳朵不好使，理解能力也很差。
或許她需要更直接一點。
她想了想，面色嚴肅：「還是坦白告訴你吧，其實我十八離異帶一娃。」
「？」
被她反剪著手的不良忌憚著沒有出聲。
其他兩個不良卻紛紛露出了「你在誆我」的表情，但又顧慮著同伴，只勉強笑了笑。
「小姐姐，別開這種玩笑了。……還有，差不多該放開——」
這時，一道聲音忽然插了進來。
「她沒有在開玩笑哦。」
天空一聲巨響，五條悟閃亮登場。
少年手裡揣著一個海膽頭小孩，咧著一口整齊的大白牙，信步朝他們走來。
離得近了，三個不良才注意到這人戴著的墨鏡奇奇怪怪，很黑，邊緣反著光。
五條悟看著他們，極緩慢地勾唇，露出一個非常自信的笑容。
「我是父親。」他指了指自己。
又掂了掂臂彎裡的海膽頭，說，「這是我們愛情的結晶。」
「？？」
三個不良少年傻住了。
神田詩織也懵了。
五條悟睜著藍眼睛，表情很無辜地與她對視著。像是不明白自己幹了壞事、愚蠢卻美麗的笨蛋貓貓那樣，翻出蓬鬆柔軟的雪白肚皮給她看。
可五條悟不是笨蛋貓咪。
他是一隻惡劣的聰明貓咪。
所以他一邊說，一邊悄悄捏了捏海膽頭。
伏黑惠：「……」
被不靠譜監護人威逼利誘的伏黑惠小朋友猶豫一會兒，最終還是沉痛閉眼，面無表情地對著神田詩織叫了一聲：
「——媽。」
神田詩織：「……」
她眨巴兩下眼，反應過來，理直氣壯：「沒錯，是我。」
五條悟又掂了一下伏黑惠。
伏黑惠不情不願：「爸。」
五條悟毫無羞愧：「欸，在啦在啦。」
「！！」
不良少年們紛紛震撼到失色，面色複雜，眼神不住地往神田詩織平坦的小腹上瞟。
完、完全看不出來，居然是已經是生過一個孩子的媽媽了！
而且爸爸也很年輕，才高中生吧？竟然就已經……
不良少年們內心瘋狂震動。
他們想說什麼，可說不出，又忌憚於這位少女母親的強大武力，於是只好齊齊甩下一句：
「祝、祝你們一家三口幸福快樂！」
……
不良少年們倉惶遠去了。
五條悟放下伏黑惠。
小海膽頭一落地，就啪嗒啪嗒邁著步子離了他三米遠，一副警惕壞大人的模樣。
伏黑惠很難表述自己在這段時間裡都經歷了些什麼。
兩個監護人都不怎麼靠譜，其中一個還十分熱衷於搖花手。自從她來到身邊，伏黑惠的花手等級直接從零升到了精通。
五條悟也不在意，笑嘻嘻地湊近神田詩織，得意洋洋。
「怎麼樣？該配合你演出的我做得超完美的吧？」
神田詩織想要摸摸他的頭髮，但苦於身高差，只好退而求其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很欣賞：「演技不錯。」
她本來還想誇誇伏黑惠，可剛一轉過頭，海膽頭小朋友就離得更遠了一點。
她困惑歪頭，想了想，恍然大悟。
這是在害羞吧？
怪可愛的。
她想著，注意到小惠的圍巾鬆了，於是把紙袋往五條悟懷裡一塞，笑眯眯地走過去，蹲下身，重新把圍巾給他繫上。
天氣冷，小孩子抵抗力又低，還是得注意保暖才行。
海膽頭臉頰微紅，奶聲奶氣：「……謝謝。」
「不客氣。」
小惠的表情實在太可愛，她沒忍住，輕輕貼臉蹭了一下小朋友軟綿綿的臉頰。剛起身，另一顆白色腦袋忽然也低了下來，湊到她面前。
「我也要，我圍巾也散了。」
五條悟說。
「？」
她看著五條悟扎得密不透風的圍巾，面露茫然。
「你這不是戴得好好的嘛。」
哪裡看都不需要整理呀？
五條悟低眸一瞧，詭異地沉默了兩秒，轉身背對著她搗鼓了兩下，再正回來時，圍巾已經鬆散得不成樣子。
她：「……」
五條悟正大光明：「現在圍巾散了。」
她：「……」
五條悟好像還沉浸在角色扮演裡，睜著眼，壞心眼地抖著貓耳朵，露出了十分做作的驚訝表情。
惡劣貓貓拖長了音調，黏黏糊糊：
「嗯？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有人剛利用完就翻臉不認人吧。你說是嗎，太太？」
她：「……」
第61章
吃人嘴短, 拿人手軟。
而且，只是繫一下圍巾而已, 又不是要讓她掉塊肉。
神田詩織招招手：「那你低一下頭。太高了，搆不到。」
五條悟眼睛亮了亮。
他很乖地低下腦袋，把自己送到她面前。
神田詩織拉著他的圍巾一看，在上面發現了有名的logo。
是很昂貴的那家奢侈品品牌的花紋。
她聽閨蜜提起過，她記得大約要、要三十萬左右？
居然連條圍巾都這麼貴……
她平時在衣物上不怎麼講究，也因此，她這個有錢小富婆全身上下的行當加起來竟沒五條悟一條圍巾的價錢來得高。
面對如此昂貴的圍巾，神田詩織也不禁愈發小心。手指輕輕拉著圍巾邊緣，一圈又一圈地給五條悟繞上。惡劣鬧騰的大貓此刻安靜異常, 一聲不吭地配合著她的動作, 目光無比專注。
仔仔細細、認真打理好圍巾後，她滿意地拍了一下。
「搞定。」
五條悟垂眸看了看被理得整整齊齊的圍巾, 眼見她就要抽回手, 急忙抬手握住了她的腕骨。
「你是不是還忘了什麼？」
神田詩織疑惑眨眼。
五條悟瘋狂暗示：「就是那個啦那個，小惠有的。」
神田詩織仔細回憶了一下, 還是不太明白。
五條悟見她表情空茫, 乾脆放棄了說明, 直接欺身向前。
貓是一種不講道理的生物。
貓想要, 貓得到。
他輕輕把臉貼了上去。
然後蹭了蹭。
臉頰冰冰的, 軟軟的, 好像冰激凌蛋糕。
五條悟感覺牙根癢癢的，忽然很想咬一口。
他舔了舔牙，目光落在她身後的某一個陰影處。
那裡有一片漆黑的衣角。
耳邊響起她遲疑的聲音：「……悟？」
五條悟頓了頓, 嗓音依舊輕快：「呼嗯？在哦。惠有的我也要有，不能厚此薄彼啦。」
白毛DK這麼說著, 藍眼睛卻漸漸沉了下來，沒什麼表情地盯著一塊地方看。
說不要見面的是那傢伙。
現在偷偷摸摸跟在身後的也是那傢伙。
搞什麼。
明明是自己先丟下的。
決絕地把所有人都拋下的傢伙。
既然丟下了，那就是他的了。
貓很貪心，好不容易等到機會，當然是把心愛的寶藏攏到柔軟的肚皮底下蓋住，再用爪子擋得嚴嚴實實，一點也不給旁人窺視的機會。
神田詩織問：「悟，你還好嗎？」
自從夏油傑叛逃後，五條悟就有點變了，變得愛撒嬌了。
雖然嘴上不說，但其實心裡還是很寂寞的吧？
她安撫地抬手，指尖插入少年蓬鬆的白髮，一點一點，耐心給他順毛。
五條悟舒服地眯了眯眼，喉嚨裡發出含混不清的咕嚕聲。吐息熱熱的，撲在她的耳畔，叫她耳根敏感地泛起緋紅。
老實說，這樣把進度推進下去的話，感覺離進五條線好像也不遠了？
神田詩織想著，看見一旁的小惠已經無所事事地堆起了雪人。
海膽頭沒戴手套，小手凍得紅紅的。於是她拍了拍五條悟的背，說：「差不多也該起來了。」
六眼輕輕眨了眨。
熟悉的人影隱入黑暗中，消失不見。
五條悟這才慢吞吞起身，看見少女很可愛地吸了吸鼻子，眨巴著甜蜜濕潤的眼睛覷他，臉頰凍得泛著點紅。
這個表情。
未免也太犯規了吧？
他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回憶著剛才的觸感，咕噥著：「好小好軟哦。」
很喜歡很喜歡，看上去異常美味的小點心。手小人也小，才到他的胸口，纖細又柔弱，好像一不小心就會弄壞掉，讓貓有點苦惱。
而且還有尾隨著貓咪寶藏的可惡小偷。
五條悟有點心浮氣躁，忍不住湊近她，嘀咕：
「詩織，你還是快些長胖吧。」
要忍耐腦子裡那些過分糟糕的想法，他也很辛苦。
再多長高長肥一些，他就不用忍得這麼費勁了。
「……」
聽聽，這是該對女生說的話嗎？
恩將仇報五條悟。
神田詩織不可思議地瞪了五條悟一眼，表情瞬間垮下。
……
聚餐完，一伙人又去了卡拉OK。
七海建人是被強拉來的。跟伏黑惠在同一角落。金髮學弟坐在沙發，伏黑惠坐在加高寶寶椅上，神情是如出一轍的生無可戀。
唱得最起勁的庵歌姬與神田詩織。兩人簡直堪稱是麥霸，一首接一首，五條悟也玩得興起，是僅次於兩個女生，點歌第三多的人。
到最後，神田詩織不顧七海建人與伏黑惠的意願，笑眯眯地強行往兩人懷裡塞了應援棒，要求他們為自己打call。
「……」
所以什麼樣的人來卡拉ok還自帶應援棒啊？
但沒辦法。
今天是神田詩織的生日，她是這場聚會的中心。
壽星的要求，任性一點也很正常。
七海建人與伏黑惠保持著相似度99%的麵癱臉，機械且敷衍地揮舞起了螢光棒。
後半場時，喝太多飲料的神田詩織起身，準備去廁所解決一下生理需求。
她左右看了看，看見掛在牆上的廁所指路標識，便一路跟著標識往前走。
結果看見了冥冥學姐。
她剛想出聲，仔細一瞧，發現冥冥學姐正雙手環胸，紅唇張合著，姿態地慵懶說著什麼。
好像是在與人交談，也沒注意到她的到來。
位置正好是一個拐角。那人身影被牆擋著，從她的角度看不大清，只能瞧見一小片黑色的衣角。
不方便打擾，神田詩織摸摸鼻子，乖乖合上嘴巴。
好在走另一條路也能到廁所，只是要小小地繞個圈子。
她悄悄轉身，走向了另一條分叉道。
……
嗨得太過，再加上硝子友情貢獻的酒，第二天醒來時，神田詩織頭還是疼的。
她茫然地盯著天花板看了好一會兒，才遲鈍地反應過來這是自己的宿舍。
她費力地支起身體。
昨天下了一夜的雪，到後半夜時，雪忽然變大了，紛紛揚揚地飄著，房頂、窗沿、地面，都積了一層略厚的白霜。
積雪的冬天總是好看的。
神田詩織趿拉著拖鞋下床，剛推開窗戶，卻見窗沿上躺著一支櫻花。
粉白相間、花瓣嬌嫩，就這樣格格不入地躺在冰雪之中，像是深冬之中搖搖欲墜的春日。
……奇怪。
哪來的櫻花？而且，現在也不是櫻花綻放的季節呀。
她疑惑拾起，翻來覆去、納悶地看了又看，想了半天也沒能想明白。
但這櫻花還挺好看的。
她決定把這當成一份小小的幸運禮。
蓋著霜雪的枝頭。
漆黑烏鴉站立在其上，隱蔽地觀察著神田詩織的一舉一動。
見少女將櫻花當做書籤夾進了課本之中，烏鴉歪了歪頭，振翅而飛。
松枝撲簌簌地抖落些許薄雪。
……
早晨。
食堂。
她又碰見了冥冥學姐。
冥冥學姐是昨天酒喝得最多的人之一，卻似乎完全沒受到影響，臉色如常，神清氣爽。
兩人互道早安之後，冥冥見她面色不佳，挑眉：「沒休息好？」
「有點。」
神田詩織揉了揉眼，慢吞吞地跟在冥冥身後，拿著餐盤到窗口打餐。
冥冥目光自她身上一掃而過，忽而頓在了少女的手腕。
那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條細細的手鍊。
銀製的鏈條鎖著腕骨，剔透的蒼藍寶石鑲嵌在鏈條中。確實是一根很漂亮的手鍊，但引起冥冥注意的，是手鍊之中強烈到無法忽視的咒力。
強勢而張揚，散發著濃濃的侵略性，很容易就令人聯想到某個天上天下的白毛DK。
冥冥饒有興致地看了會。
長年身為術師的經驗讓她一眼就瞧出了手鍊的本質。
「這是五條給你的生日禮物？……是咒具吧。」
「欸，冥冥學姐眼力真好。」
神田詩織有些吃驚。
她沒料到冥冥猜得這麼準。
「說是會對別人的咒力產生反應。超過設定值的話，就會觸發警報，把裡面儲存的術式——「蒼」，釋放出來。」
因為載體問題，裡面只儲存了一次性的「蒼」。
不過她覺得也夠用了。
能硬挨五條悟一發全力「蒼」還不死的咒靈也沒多少。
「這樣啊。」冥冥笑了笑。
打著保護的旗號，五條悟的佔有慾都快滿出來了。
她倒是有些感興趣。
惡劣倨傲、高高在上的六眼神子墜入情網時原來是這樣的。
像個找到心愛玩具的小孩，恨不得時時刻刻都抓在自己手裡，最好到處都打上自己的標記，招搖過市，叫別的小偷不敢再起異心。
不過也是。
畢竟是那個五條悟嘛。
冥冥跟著神田詩織在食堂坐下，漫不經心地想著。
她手指輕輕點著桌面，不經意間又記起了昨天才見過的某個黑髮詛咒師。
……
對於夏油傑會主動找上門來這件事，最開始，冥冥也感到驚訝。
但轉念一想，她又很快想通。
相比較灰原、歌姬那些立場明確的咒術師，冥冥本人就有些模糊的味道了。
她收錢辦事，雖不至於墮落到與詛咒師為伍，但對於沒錢的活兒，她也懶得瞎費力氣多管。
所以，夏油傑才會特地找上門吧。
「有事？」冥冥懶懶挑唇。
這位學弟——曾經優秀的特級術師，雖然叛逃了，但外表看起來仍與先前一樣。溫和有禮，唇角噙著淡淡笑容，像塊沁潤翡玉。
可冥冥見的人多了，自然也看出這只是他刻意裝出來的親切表象。
夏油傑笑了一下，語調輕鬆。
「想拜託學姐送件東西，價格好談。」
冥冥略一思索，很快猜出來：「給詩織的禮物？」
夏油傑輕輕應了一聲。
他鬆開掌心，露出折下的一支櫻花。
冥冥微訝。
……
披著霜雪回去的時候，雙胞胎姐妹還沒睡。
菜菜子與美美子揉著眼，因為一天沒見到夏油傑的人影，顯得十分擔心。
「夏油大人，您去哪裡了？」美美子問。
夏油傑徐徐拍去肩上的落雪，想了一下，輕柔地笑了笑。
他輕描淡寫：「沒什麼，只是稍微去見了見故人。」
第62章
高專要更適合她。
夏油傑一直是這麼想的。
他去了一趟群馬縣。
那兒的冬櫻最為出名, 山上種滿了冬櫻、紅葉與山茶。冬櫻不比春櫻繁茂，花開時滿枝粉黛, 蒼白的季節裡，它稀稀疏疏掛在枝頭，顯得孤單又凜冽。
折下冬櫻回到教內時，意外撞見了莉莉加。
對方一眼就認出了這是隻在冬日綻放的櫻花。
花期短暫，觀賞期不過月余。
莉莉加驚訝：「你折冬櫻做什麼？」
夏油傑想了一下，慢條斯理：「只是突然有了興致。」
「真稀奇，你以往可不是這性子。」
莉莉加看他兩眼，也不知信沒信。視線掃過男人掌心粉白凜冽的冬櫻，她忽然：
「你知道嗎？冬櫻的花語是悸動。」
夏油傑沉默兩秒。
片刻, 他笑了笑, 神態平靜：「原來是這樣啊。我不太清楚。」
……
委託很順利。
正如他所料，冥冥沒有拒絕。
只需順手一做, 沒什麼難度, 輕輕鬆鬆就能完成，報酬又高, 嗜錢如命的冥冥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顧客爽快大方, 冥冥也願意免費送一點售後服務。
她發來了一段影像。
是通過烏鴉拍攝的。
視角有些狹窄, 邊際有探出來的細枝, 覆蓋著薄薄一層雪, 但好在不是太影響視野。
鏡頭正中心, 是他很熟悉的黑髮少女。
她穿著他沒見過的加絨睡衣。睡衣很厚，做成了熊貓的樣式，看著毛茸茸軟乎乎的, 但好像大了一號。把她整個人包裹在裡面，像是才出生不久的熊貓幼崽, 非常可愛討喜。
仔細一想，他離開的時候是夏末，如今已是深冬。
睡衣當然也會有變化。
夏油傑撐著腦袋，接著往下看。
熊貓幼崽拾起了櫻花。
她好像很驚訝的樣子，棕色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往窗外探出半個身子反覆張望。
冥冥做得很小心，她沒發現任何蹤跡，也沒能察覺隱在松枝裡的烏鴉。
少女困惑地收回了小腦袋。
天空還在飄著細雪。
銀裝素裹的世界裡，她小心捏著冬櫻，將其抬高了翻來覆去地看。一點霜晶不經意落在花蕊上，又被她輕輕拂去。
她轉身，從桌角取出一本書，將那支代表悸動的冬櫻當做書籤夾了進去。
夏油傑靜靜看完了全部的視頻。
從頭到尾，一點不落。
他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又將進度條拉回了開頭。
不知疲倦地重看了好幾次。
……
菜菜子與美美子還是小孩，又常年待在落後封閉的小山村裡，陡然進入繁華大城市，幾乎就像河裡的魚被放到了大海一樣，看什麼都是新奇的。
夏油傑理解她們的心情，雖不喜猴子，但得空的時候也會帶著兩人去四處逛逛。
就在三人途徑一家可麗餅店的時候，被人跟上了。
夏油傑腳下不停，神色如常，只是微微眯了眯狐狸眼。
……
不動聲色地改變了一下路線。
只是稍微撒了點魚餌，那人就輕易被引誘上鈎，乖乖跟著來到了人煙稀少之地。
比夏油傑想得還要蠢。
少年雙手攏在寬大袖袍裡，垂著眼，黑髮散著。他身前，是被咒靈輕易反制住的術師。
那術師雙手反剪在背後，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術師似的，著一身狩衣。狩衣也並不是素淨的款式，相反，色彩十分鮮艷。夏油傑隨意掃了兩眼，就分辨出了狩衣上紋著的禪院家家徽。
這可真是——
蠢得都有點叫人同情了。
夏油傑輕慢地想著，表情卻很溫和。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處理呢？
正沉吟間，禪院術師似乎沒摸明白自己如今的處境，仍保持著御三家慣有的傲慢。用居高臨下的視線看著夏油傑，眼裡厭惡與忌憚混雜。
「果然，應該早先就——」
禪院術師沒有說下去。
但他不說夏油傑也明白。
無非就是些「早知有今日，起初就應把禍害扼殺於搖籃」之類的話。
還是先把蠢貨的嘴堵上吧？
夏油傑悠悠笑了一下。
……
奄奄一息的禪院術師終於放下了骨子裡的傲慢。
眼見咒靈爪子鋒利如刀，輕鬆就能切下一個人頭顱，禪院術師瞳孔劇烈震顫，額角冷汗直冒。在那利爪即將撲上自己脖頸時，終於忍不住低下頭顱，倉惶道：
「等一等！我有情報……關於你、你前女友的！她馬上就要出事了！」
襲擊驟停。
泛著寒光的利爪停在了禪院術師的頸側，他似乎能感覺到咒靈冰冷的溫度。
「……」
夏油傑沉默地看著禪院術師。
氣氛忽然變得窒息而恐怖。
陰沉沉的目光像山一樣壓在身上，空氣裡瀰漫著風雨欲來的味道。
咕咚。
禪院術師咽了口唾沫，不敢再看，把頭低得更低了點。
半晌。
夏油傑言簡意賅：「說。」
……
禪院術師說起了高層的計劃。
最開始，在發現嫉妒魔女的容器時，高層緊急開了一個會議。
若按照固有傾向與咒術條例，無論緣由如何，理應在第一時間對容器進行肅清。
但他們沒有這麼做。
因為神田詩織作為容器，實在太特殊了。
在過去……不，乃至留存至今的咒術歷史裡，都沒有這樣一位奇怪的容器。
始終保有自我，能牢牢壓制住特級詛咒的意識，卻又可以毫無顧慮地使用魔女的術式與咒力。甚至從表現來看，沒有絲毫限制。
所以他們選擇了觀察。
觀察的同時，也不忘用那些從她身上提取來的血液與咒力樣本進行研究。
只要能掌握其中奧妙，那麼就又能復刻出這樣的體質，甚至，會迎來由術師支配咒靈的時代也說不定。
但是失敗了。
沒能找出原因。
不甘心的同時，加茂與禪院也發現了神田詩織身上日益加深的詛咒。
生怕拖拉至嫉妒魔女再度降臨，加茂與禪院決定速戰速決。
御三家之中，五條家幾乎是圍著五條悟轉的。只要他一發話，五條家就必定照做。
遺憾的是，五條悟好像與那詛咒相處得不錯，再加上六眼神子隨心所欲的處事風格，加茂與禪院無法揣測他的行動。也因此，兩家偷偷撇除了五條家，私下裡商討了計劃。
五條悟被支了出去。
特地派給了他一個很遠的任務。
六眼不在，剩下的事就很簡單了。
同樣以任務為藉口，輕易就能將神田詩織叫出來。
用間接手段進行研究終究太慢了。
沒有什麼比能直接實驗更有效的方法。
無論是再塞個四級咒物進去觀察。
還是用壓迫法測試咒力的極致。
都比以前的方法要來得更便捷有效。
……
「現在去高專的話，還能趕得上。」
禪院術師說完，立即噤聲，連口氣也不敢出。
他能感知到，源源不斷的龐然咒力正自這位曾經的特級術師身上湧出，狂暴而無序，瀕臨失控。
就連咒靈似乎也感受到了這股兇戾的咒力，刺激到負面情緒的本質，變得蠢蠢欲動起來。
咒靈猙獰著臉，興奮地用爪子刺破了禪院術師的皮肉。
血珠滾出，禪院術師卻絲毫不敢叫疼。
許久。
禪院術師聽見夏油傑自嘲的輕笑聲。
他偷偷抬了抬眼。
穿著漆黑和服的少年面色冰冷，眼底瀰漫著深深的嘲意。
在笑誰……？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腦海。
下一秒，飽含著深深怒意的咒力就向他面門襲來。
禪院術師瞪著眼，只覺得脖子一痛。
霎時鮮血噴湧。
……
高專要更適合她。
他錯了。
五條悟能保護好她。
不是的。
夏油傑覺得很可笑。
他放手了。
因為覺得選了一條對她而言最好的路。
因為覺得術師之間更懂彼此。
大錯特錯。
終於。
在寂靜無聲的街巷中，在蒼白落雪的冬季裡，時隔整整一個秋天。
夏油傑不得不承認，自己並沒有走出來。
他從未放下。
他確實在騙自己。
看見五條悟得意洋洋地說出「一家三口」，愛憐又幸福地抱著她的時候。
他滿心嫉妒，嫉妒得快要發瘋。
看見她推開窗戶，穿著可愛軟乎的睡衣，好奇又驚喜地拾起那支冬櫻時。
他無法抑制自己想要擁抱她的衝動。
夏油傑總是會想起那個炙熱的盛夏。
蟬鳴聒噪，神田詩織手裡提著涼涼的冰棒，從陽光裡翻入陰影內，問他要不要吃冰。
她一定不知道，那時候的她看起來如此明亮，像是把陽光也揣進了懷裡。
……
高專的咒力結界警報響了。
獵獵作響的狂風掀翻著寬大袖袍。他站在閃爍的滿目紅色中，如被鮮血浸染的臉上，漸漸勾勒起一抹平靜到隱有瘋狂意味的微笑。
「詩織，我來接你了。」
第63章
接到了任務。
目標是祓除一隻二級咒靈, 任務描述得很清楚，沒什麼難度, 就是地方稍微有點遠。但好在有輔助監督帶著，省去神田詩織費力查導航的勁兒。
這次的輔助監督是個陌生的新面孔。
娃娃臉，看起來歲數很小，好像比她還要再小一點。縮著肩低著頭，瞧著怯生生的，一副不善言辭的內向模樣。
打完照面，簡單寒暄兩句，輔助監督就介紹起了自己。
「你、你好，神田小姐, 我叫禪院拓真。」
神田詩織聽見, 不禁驚訝地多看了輔助監督兩眼。
御三家之一的禪院家，也會有人來當輔助監督？
她臉上露出的困惑太明顯, 輔助監督頓了頓, 怯懦解釋：「我、我沒什麼咒力，也沒有生得術式, 所以……」
輔助監督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但神田詩織也明白了。
簡而言之, 就是術師賽道上不去, 換了個更適合自己的輔助監督賽道嘛。
神田詩織反過來安慰他：「加油。我認識一個很努力的輔助監督, 他很優秀, 你也一定可以衝出賽道，在自己崗位上發光發熱的。」
「不。我沒有……根本就……」
輔助監督喃喃自語，眸色灰敗, 情緒消沉。
懂了，這是個emoi人。
還是網抑雲。
她想了想, 拿出手機播放起《奇蹟再現》來。
「新的風暴已經出現。」*
「怎麼能夠停滯不前。」*
一曲播完，她眼神暗含鼓勵。
「不錯的曲子。如何？即便是你也感到心潮澎湃了吧？」
輔助監督看了看她，很誠實地搖頭。
他抬了抬手，低頭看一眼手錶。衣袖滑落些許，露出一截青紫交錯的手腕。
神田詩織愣了愣。
她關心道：「你手上的傷——」
要不要找硝子看一下？
後半句話還沒落地，那輔助監督忽然面色一白，反應極大地扯下衣袖，死死掩住了那點紅腫的皮膚。
輔助監督一雙陰鬱的眼眸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移開視線，轉而乾望著地面，支支吾吾：
「沒、沒什麼。不勞神田小姐費心了。」
「……」
這是在嫌她多管閒事的意思吧？
神田詩織只好摸摸鼻子，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催促道：「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快走吧。」
輔助監督又低頭看了眼腕錶。
這次做得很小心，衣袖被刻意拉得長了，沒像剛才一樣露出傷口。
但他也沒邁動步子。
反而停在原地，彷彿在與什麼東西持久不下地僵持一般，眼神掙扎，一直盯著腕錶看。
神田詩織見他腳下跟生了根似的，不禁問：「怎麼了？」
喀噠。
一秒過去了。
喀噠。
一分鐘過去了。
終於，在秒針轉過三圈後。
輔助監督蒼白地閉了閉眼。
他牙齒打著顫，手在抖，身體也在抖，緊張得連句話也說不好，講得磕磕絆絆。好像只是這簡短的幾個詞，就耗盡了他畢生勇氣似的。
可他到底抬起了頭。
「神、神田小姐，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請你務必仔細聽我說。」
「其實，這次根本就不是什麼普通任務——」
滴——
刺耳警報聲打斷了輔助監督的話。
鮮艷至極的紅色霎時自天空籠罩下來，如來勢洶洶的潮水一般，捲著那點灼眼的猩紅，迅速染滿了高專的每一處角落。
只是短短兩個呼吸間，目之所及，皆是這片渾濁而心驚的紅。
輔助監督的臉色更加蒼白了。
他結結巴巴：「是、是高專的結界警報！」
腳下猩紅閃爍，地面泛著一層濃艷的光，越來越重。神田詩織環顧一圈，見留守高專裡的人紛紛都跑了出來，面露驚駭。
她還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情。
總感覺好像網遊裡攻城戰的場景。
「我記得，高專結界是發現有陌生咒力入侵時，才會觸發警報吧？」她好奇道。
輔助監督緊張地捏著衣襬，愈發畏怯：「是、是的。根據記載，高專已經有八十多年沒有響起過警報了。」
那板上釘釘地就是有外敵入侵了！
雖然不知道是哪個膽大包天的狗崽子，但她已經做好準備了！
重振高專榮光，我輩義不容——
她摩拳擦掌，念頭還沒落下，就見那位狗崽子騎著咒靈，緩緩從天而降。
狗崽子長得也很眼熟。
……能不眼熟嗎？
那就不就是她失蹤已久的前男友嘛！
她興奮的表情頓時凝固住了。
滿目閃爍的紅色警報中，前男友高高在上地坐在咒靈背上，漫不經心垂眸，右手則散漫撐著腦袋，目光冷淡地看著底下這一群仰望著他的術師。
他一眼就發現了神田詩織。
她同樣仰著小臉，張著嘴巴，似乎吃驚極了，表情透出一種憨憨的遲鈍勁兒。
夏油傑徐徐彎起了眼。
他抬手，招出了許多咒靈。
狂風掀飛著他的衣襬，夏油傑笑眯眯的，俊雅秀致的臉映著忽閃紅光。
底下術師亂做一團，著急忙慌地在與咒靈交戰；天上少年淡定悠閒，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一齣大戲。
術師們一時顧不上攻擊夏油傑。
夏油傑從咒靈上跳了下來。
微笑著朝神田詩織伸出手，聲音裡卻隱含瘋狂的味道：
「詩織，我來接你了。」
……
很沒面子地被打暈帶走了。
她姑且、還是有努力在做抵抗的。不光影之手，夏油傑的咒力也觸發了五條悟給的手鍊，儲存在內部、滿規格的「蒼」朝夏油傑撲去。
通透的蒼藍色咒力宛如流動的海水，美麗、氣勢磅礴，輕易便掀翻了屋頂、樹木與山石。
咒術界裡，能接下滿規格「蒼」的人很少，至少也是一級以上的術師才能做到。
很不幸，夏油傑不僅一級以上。
他還是個特級。
而且，沒有人會比他更熟悉五條悟的術式。
臨走前，夏油傑不忘用咒力斬斷她腕骨上的手鍊。
儲存的術式已經用盡了，但從內部來看，還存有一些微弱的咒力餘量。
大約、不，百分百，是拿來定位的吧。
像小心翼翼呵護著自己寶藏的巨龍那樣。
夜蛾消滅又一隻咒靈，沉聲喝問：「夏油傑！你還要一錯再錯嗎！」
「……」
夏油傑沒有出聲。
他背對夜蛾，抱著懷裡不省人事的少女，片刻，自嘲一笑，輕描淡寫：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不也是由人來評判的嗎？老師。」
……
回到教內，一路接受了教徒們的注視。
莉莉加見夏油傑忽然帶了個年輕女孩回來，又是公主抱，又是一副小心保護的模樣，詫異挑眉，又心念一轉，立即明白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前女友小姐？」莉莉加問，感到很神奇，「雖然我覺得不會吧……難道你真闖進高專了？」
因為好奇，莉莉加不禁多看了兩眼昏迷的前女友小姐。
前女友小姐外貌秀氣文靜，臉頰微微有些肉，是那種標準的乖乖女長相。她穿著高專/制服，閉著眼，窩在夏油傑的懷裡，膝關節後側的膕窩被大掌牢牢卡住，制服裙下兩條細白長腿無力垂著。
原來夏油傑喜歡的是這種類型。
夏油傑不動聲色地將神田詩織往懷裡緊了緊。
少女的臉緊跟著埋進他的胸膛裡，再看不見了，只給莉莉加留下一個黑色的後腦勺。
佔有與拒絕的意味太濃厚，莉莉加有些遺憾地收回視線，調侃著聳肩：
「只是看看而已，別那麼小氣嘛。」
少年教主笑了一下，口吻漫不經心：「工作做完了嗎？」
莉莉加閉上了嘴。
直至他抱著心愛的女友遠去，莉莉加才受不了似的抖了抖身體。
「真瘋。」
她低聲喃喃，眼神飄過周圍那些「同事」的臉。
前魔女教教徒的臉上，無一例外，洋溢著壓抑的狂熱與濃烈的喜悅。
「魔女……我主，是我主！」
「啊、啊啊，多麼美妙的詛咒氣息。聖女大人……毫無疑問，是我們的聖女大人。」
「不、現在，還不能全部確定，果然——」
莉莉加誇張地翻了個白眼。
「這裡也是一群瘋子。」
感覺越來越待不下去了。
要不要再跳個槽呢？
……
神田詩織醒來的時候，腦子裡仍然亂亂的。
她睜開眼，面前卻仍是一片黑暗。
她閉上眼，視野裡也是純然的黑色。
眼睛睜閉間，眼皮與睫毛末端似乎擦到了什麼柔軟的布料。很舒適，一點也不硬，就好像陷入了天鵝絨裡。
但是……
太黑了。
她怕黑。
身體本能地開始打顫，她咬著牙，背後浸出了一身冷汗。胃部緊張到痙攣，但好在沒有痛覺，可她還是本能地將自己縮成了煮熟的蝦子，把臉埋進屈起的膝蓋。
衣服摩挲的觸感有些奇怪，太絲滑太輕盈，不像是高專的制服，但也她沒有注意這些的心思了——手腕跟腳腕都被什麼冰涼的東西拷著，只要一動，就會響起鏈條在地上拖行的聲音，稍微抬起那麼一點兒，就已經是極限了。想要使用咒力，可連咒力好像也被什麼東西壓制住了，她用不出來。
山洞那次，是五條悟幫了她。
而現在，五條悟不在。
所以沒有人能幫她。
……還是逃吧。
總之，先下線！
她勉強打定主意，正準備存檔下線時——
輕緩的、篤篤的，木屐敲打在地板的聲音傳來。
吱呀一聲。
門好像被推開了。
慢悠悠的腳步聲倏然一頓。
接著，忽然變得急促了一點。
她能感受到那人離她越來越近，腳步聲也越來越清晰，等完全到她面前時，她嗅到了一股溫潤厚重的檀香味。
……也夾雜著一些冷冽的薄荷煙草氣息。
那人還沒開口，神田詩織就憑藉一週目聞過的氣味，直接判定了此人的身份。
她氣得牙癢癢。
想踹他一腳吧，又搆不到。
只好兇巴巴地說：「眼罩、快給我解開。不然你就完了，渣男眼鏡猴。」
第64章
「……」
空氣詭異地沉默了一瞬。
夏油傑沒有立即動作, 他好像在思索，也好像在猶豫。神田詩織卻克制不了身體的本能反應, 心理恐懼讓她眼眶忍不住濕潤，愈發把自己蜷縮成了一團。
「……」
輕微的吐氣聲。
她感受到溫熱的軀體靠了過來，有什麼東西擦過她的耳畔，旋即窸窸窣窣的聲音響了起來。
沒過多久，眼罩就被解下了。
乍見光明，神田詩織眼睛有些受不了。她只好眯了眯眼，濕潤的水霧模糊歪曲了眼前人的面容，但也依稀可以分辨出一些基本特徵。
長黑髮、很高、穿黑色和服、好像還打著耳釘。
她果然沒有猜錯。
就是怪瀏海。
有了光源，恐懼終於慢慢消退。神田詩織精神緩和不少, 只是身體還是一陣陣的發軟, 沒有力氣。
那人輕鬆將她翻了個面，把她放到自己大腿上半擁著她, 讓她得以靠著他的胸膛支起半個身體。
摘下眼罩才發現, 四周的牆壁都被明黃色的符紙貼滿了，正微微發著光。低頭一瞧, 鎖住她手腳的鐐銬似乎也是特製過的, 細細的, 不重, 大小正好, 很結實, 扯也扯不掉。
怪不得用不成咒力。
被壓制住了。
連她身上的衣服也不知何時被換了一身，純白的真絲睡裙裹著身體，雖然單薄, 但因為房間裡開了暖氣，所以她也不覺得冷。
觀察完房間, 神田詩織終於將目光轉了回來，恰巧撞上一雙狹長眼眸。
標準的狐狸眼，眼尾自然上挑，眸色深邃幽暗，顯得危險而惑人。
而現在，這雙深似漩渦的眼睛正無比專注地看著她。
彷彿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似的，隱含探究意味。
他失敗了。
什麼都沒看出來。
那些原以為她會有的懼怕與厭惡，夏油傑沒能在她臉上找到。
神田詩織問：「綁我幹嘛？你不是不想見我嗎？」
「……」
夏油傑沒有立即回答。
他注意到黏在她臉頰上的鬢髮，於是換成單手抱她，用騰出的另一隻手撫過她的臉。然後像對待精緻易碎的瓷器那樣，用指尖挑起髮絲，細緻且耐心地一點一點撥開。
少女一張秀氣小臉終於完整地露了出來。
直至做完這些步驟，他才不緊不慢道：「現在想見了。」
「？」
聽聽，這叫什麼話。
她牙根頓時又癢了。
好在身體終於恢復了一點力氣，夏油傑抱著她，兩人距離極近，包含在鏈條限制的範圍內。她當機立斷抬腿，伸腳就要踹上他的腰腹。
結果很沒面子地被夏油傑精準捕捉。
神田詩織掙扎著往回收，卻硬是被捉著腳腕沒能收動，於是只好乾巴巴地要求：
「給我解開。」
夏油傑偏了偏頭。
少女瞪著圓圓的眼看他，臉頰紅撲撲的，身體出了汗，渾身上下都濕淋淋黏糊糊。睡裙不長，又很薄，掙扎間往上卷了一大截，只堪堪遮住了大腿根，露出大片奶白色的肌膚。
夏油傑眸光微黯，喉結隱忍地滾了滾。
指腹下意識地摩挲著她的腳腕——柔滑細膩，令他幾乎本能地聯想到她身上的觸感。
一份把自己包裝好送上來的奶油小方。
他俯下身，愛憐地親了親奶油小方的唇，眼眸裡滿是溫柔的愛意。
換來她眼疾手快的一個下咬。
一點也沒客氣，直接咬破了皮，沁出了血珠。
夏油傑也沒生氣。
對於她，他總是近乎於無底線的縱容。
教主大人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拿大拇指抹去嘴上的血珠。血液暈開，薄唇逐漸染上妖艷的猩紅。
「壞孩子。」
狐狸眼美人掀眸，眼尾上挑，眯出細長弧度，唇上那點顏色紅得灼目。聲音也被刻意壓得低低的，慢條斯理的語氣，隱約帶著引誘的味道。
可、可惡！
明知道她的薄弱點，居然故意拿美色/誘惑！
但她已經今非昔比了。
她不是會被區區美色拿下的女人。
神田詩織硬氣地挺直腰板，回敬他：「渣男眼鏡猴。」
教主大人笑眯眯的，不僅照單全收，還好脾氣地配合：「嗯。」
「小眼睛怪瀏海。」
「嗯。」
「肌肉混蛋。詛咒你變地中海。」
「嗯。……啊，不過我髮量一向很健康，這個詛咒大約實現不了，換一個吧。」
「……」
「只是因為想見我？為什麼突然轉變了態度？」
「也有高專不怎麼適合你的原因。」
「高層，看你很不順眼吧？或許暗地裡就在策劃消除你也說不定。」
「詛咒師的話才不可信。」
「……」
「嗯。也是呢。」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神田詩織忽然：「你抽煙了吧？煙味好重。」
醇厚檀香與薄荷煙草的氣息混合成強烈的夏油傑味道，他又離她那樣近，強行把她圈在自己懷裡，導致她渾身都被這股夏油傑的味道密不透風地包裹著、入侵著。
夏油傑聞言微怔。
他抬手，低頭嗅了嗅自己的和服。
「啊、抱歉。來之前姑且做過消除氣味的管理了，還是很重嗎？」
教主大人有點苦惱，「也許是習慣了吧，我自己聞不太出來。」
知道她聞不得太重的煙味，這次夏油傑乖乖鬆了手，把她小心放在床上靠著抱枕，自己則離得遠了點。
神田詩織看著他。
夏油傑微笑著回望。
她突然：「我記得，你以前不抽煙。」
夏油傑想了一下，不在意地笑起來：「好像是吧。」
「怎麼忽然抽煙了？」
夏油傑屈起腿，漫不經心：「因為感興趣了。硝子不是也在抽嗎？」
「硝子抽煙，是為了發洩壓力。」
極其稀少的、能治癒他人的反轉術式持有者。
雖然沒有上前線，但天天面對傷患、見證生命的延續與消散。家入硝子所承受的壓力，從來不比任何術師低。
「那麼你呢？當時也是為了發洩壓力嗎？」
「……」
夏油傑輕描淡寫，「或許吧。」
能讓不抽煙的人忽然抽起煙，理由也就那麼一兩種。
神田詩織嘆了口氣。
她想起那部與夏油傑看過的電影。
——「你覺得他應該得救嗎？」
——「也許只差一個契機。……能決定向左轉還是向右轉，這樣的契機。」
-
給夏油傑發完詛咒娃娃4號後，閨蜜發來消息，約她出門逛街。
正好，她因為遊戲有點糟心，於是當即一拍即合。
閨蜜想去私人影院。
神田詩織沒什麼意見，兩個人便選了一家網上好評率高的私人影院，付了錢進去。
這還是她第一次來私人影院。
閨蜜駕輕就熟地在自助機點了幾下，問她要看哪幾部。神田詩織端詳著自助機上顯示的電影，一下子就瞥見了眼熟的名字。
閨蜜正好沒看過，她便決定二刷一遍遊戲裡看過的影片。
兩人進了包廂，等了沒多久，影片就開始了。
優秀的電影從來不怕重刷，越咀嚼，反而越能品出味道。
故事還在緩緩往後推進。
主角B的朋友發現了好友的反常。
但關心的詢問也被搪塞了過去。
包廂裡很暗，但好在不是全黑，還有幕布的光亮。
白光打亮了少女秀氣的面孔，神田詩織靠在沙發上，始終沉默地看著。
直至劇情推進到這一段，她忽然指了指幕布，開口：
「我看第一遍的時候，覺得這段的主角有一點像自己。」
閨蜜正喀嚓喀嚓嚼著薯片，眼睛發直，看得入迷。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投來一個疑惑的眼神。
神田詩織托著下巴：「你看，小學時的我不也是這樣的感覺嗎？一個勁兒的在推開別人。」
閨蜜努力回憶了一下。
「你這麼一說……好像確實。」
「仔細想想，你那時性格真的很糟糕。我居然能堅持下來和你做朋友到現在——天哪，我實在太偉大了。」
「所以，你自覺請客吧。」
連閨蜜都承認的糟糕性格。
她那時到底差勁到什麼程度呢？
是一個不對世界有任何期望，封閉著自我的空殼。
生母說她是恐怖的人偶娃娃，幼稚園的老師說她看起來沒有一點生氣。
如果，當時在她面前出現兩個按鈕。
一個按下去能立即毀滅世界，一個按下去能拯救世界於水火。
她大概也會心無波瀾地按下毀滅世界的那個。
因為沒有意義。
對自己的生命無所謂，對他人的生命也熟視無睹。
她小時候就是有這麼糟糕。
所以在被安置到福利院時，她也沒有和別人交流的打算，只是很普通地窩在角落盯著窗外發呆，一呆就是一天。
周圍的小朋友看她死氣沉沉，也不願意和她玩，久而久之，她就成了一個人。
但總有那麼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會來找她。
起先是院長奶奶。
院長奶奶教她畫畫，教她認字，在她一個人發呆的時候，會特地拖著板凳過來，操著蒼老的聲音與她閒聊。
沒有回應也沒關係，似乎也影響不到院長奶奶。夏天時，老人家就這樣晃晃悠悠地搖著扇子，眯著眼，一邊給兩人扇風，一邊想哪說哪。
然後是她的養父母。
放著性格開朗的孩子不領，領養了她這麼一個古怪小孩的，更加古怪的父母。
準備好吃有營養的飯，洗完熱乎乎的澡就把她塞進柔軟的被窩裡，每日更是雷打不動地給她講睡前故事。
其中講得最多的，是《銀河鐵道之夜》。
她覺得這對夫婦很愛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
再然後，是她的閨蜜。
人小鬼大，嫌棄同班同學都太鬧騰，所以反而看上了寡言少語的詩織。
堅持不懈地用糖果進行外交，聲稱世上沒有一個小孩能抵抗住糖果攻勢，不顧她拉下的冷臉，十分粗神經，追在屁股後面儼然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班主任也一樣。
總愛揉她的腦袋，溫聲細語地誇獎她。
總之——
遇見的人都那麼奇奇怪怪。
直至養母忽然發燒，病倒在了家裡。
詩織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
她費勁地去摸手機，給還在上班的養父打電話，話講得磕磕絆絆。
養父雖焦急，卻不忘溫聲安慰，又連忙請假趕回了家。
好在沒有大礙，只是需要吊針。
她搬著小板凳陪在床邊，女人笑著摸了摸她的臉，輕聲：「詩織，別哭了，難過的事情已經過去了。」
她眨了眨眼。
才發現臉上涼涼的、濕漉漉的。
「詩織，你喜歡《銀河鐵道夜》的故事嗎？」養母問。
她有些猶豫：「我不清楚。」
養母笑了笑，示意她去看窗外。
今天天氣很好，雲層很薄，星星密布，連成閃爍的寶石。
像故事裡描繪的星空一樣。
「現在呢？」養母問。
詩織想了想：「星空很好看。」
「那換詩織給我講講這個故事吧。」養母笑著說，「我可喜歡這個故事了。」
於是她端正了小小的身體，按著記憶裡養母以前給她講的那樣，斷斷續續地、一本正經地講起了《銀河鐵道夜》的故事。
這好像是她轉變的契機。
自那之後，她第一次接受了閨蜜的糖果。
扎著羊角辮地女孩子吃驚地張大嘴，險些要把下巴蹬掉，但立即反應過來，歡呼一聲後猛地撲了上來。
詩織開始有意識地與周圍人交流。
老師也很高興，笑眯眯地獎勵了她一朵小紅花。
所以，詩織是被許多雙手拉著，填滿了空殼，才成長為了如今的神田詩織。
閨蜜說：「幹嘛突然提起這些？」
是啊，為什麼呢？
她看見了插滿煙灰缸的煙頭。
她看見了主角B日益消瘦的身形。
她看見了放在抽屜裡的安眠藥。
她看見了面對受害者父母聲淚俱下的質問時，他攥得不能再緊的手，與狼狽動搖的模樣。
鏡頭語言將一切都敘述了出來。
第一遍看這部電影時，神田詩織看見了自己。
第二部看這遍電影時，神田詩織看見了夏油傑。
站在現在回頭看，她那時大約懷著一點自己都沒發現的小小祈願。
——希望有人能發現她，哪怕她閉口不言，也能堅定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出泥沼。
「是啊，為什麼呢？」
她注視著幕布，低聲喃喃，「只是忽然覺得很相似而已。」
但是她沒有成為在夏油傑墜入深淵前，拉起他的那個人。
第65章
在一個遊戲人物身上找到相似性這點, 讓神田詩織感到心情複雜。
那天談完後，大約是見她沒有要逃跑的意思, 夏油傑逐漸放寬了對她的拘束。
手銬解了，腳銬也只留了一個。她的活動範圍還是被限制在了這間房間內，至少目前階段，夏油傑似乎沒有想帶她出去放風的意思。
怕神田詩織無聊，夏油傑給她買了好幾套漫畫書，還給她弄來了DVD播放機。
神田詩織就這樣一邊看著漫畫DVD，一邊躺平開始擺爛生活。
囚禁play嘛。
她也不是沒在別的遊戲裡打出來過。
玩家表示情緒很穩定。
但還是有些讓她不爽的小問題。
她也是觀察了幾天才知道，這裡竟然是魔女教的大本營。
她記得，一週目裡, 夏油傑是盤星教的教主。
然而這週目因為她提前取而代之, 又將那些邪惡的殘黨統統暴揍一頓，導致他們散了心氣。
也許是出於這個緣由, 夏油傑沒有當成盤星教教主。
可他搖身一變, 成了魔女教教主。
……所以他是不當教主就不舒服嗎？
神田詩織忍不住腹誹。
她偶爾會看到來給自己送食物送水的魔女教教徒。
如出一轍的狂熱眼神、亢奮且激動的表情。只是比起她遇見過的兩位教徒，被夏油傑收拾過的教徒顯然老實不少, 只敢用隱晦的目光掃她一眼, 又很快恭恭敬敬地低頭。
魔女教徒對她的稱呼很特別。
——「聖女大人。」
被金屋藏嬌囚禁起來的聖女。
怎麼聽起來感覺怪怪的？
她琢磨一會, 終於琢磨出味兒來, 頓時覺得手上的薯片也不香了。
好傢伙, 她成吉祥物了。
……
待了一陣子後, 神田詩織見到了菜菜子與美美子。
她沒能第一時間認出來，仔細端詳一會，才分辨出她們是當時被關在小山村裡的雙胞胎。
那會兒她本想把兩人救出來, 但因為夏油傑突然打算嘎人叛逃，她很沒面子地被打暈送回了高專, 也就沒來得及顧上兩姐妹。等醒來後，又立即被帶去京都調查，過了一陣才被五條悟撈出來。
而菜菜子與美美子早已不見蹤影。
根據調查人員現場走訪匯集的資料顯示，她們是被夏油傑帶走的。
現在，姐妹倆看起來比在山村時要健康多了。雖然依舊瘦弱，但臉頰有了肉，面色紅潤，頭髮打理得很整齊，臉上也沒了那些髒汙，眉眼秀氣可愛。
夏油傑把她們養得很好。
兩個小傢伙不知從誰那裡聽到了些什麼，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一邊奶聲奶氣、異口同聲：
「姐姐，你覺得夏油大人怎麼樣？」
神田詩織眨巴眨巴眼，警惕性瞬間拉滿。
……不會是腹黑狐狸派來試探的小臥底吧？
總之，這裡先保持沉默好了。
她故作高深地雙手交疊抵著下頜，閉緊了嘴巴。
菜菜子見她半天沒說話，頓時急了。
「姐姐，夏油大人很喜歡你的。」
「……」
她還是沒說話。
但微微低了低頭，抬腳晃了晃，箍住腳腕的鎖鏈立即嘩嘩作響。
兩個小女孩對視一眼。
美美子猶豫著站出來：「我們會去勸夏油大人解開。」
哦豁。
意外收穫。
原來保持沉默這麼有用。
神田詩織決定裝到底。
兩個孩子再接再厲，努力當起小紅娘：
「夏油大人長得很帥。」
「夏油大人會編辮子。」
「夏油大人……夏油大人很溫柔的。他把我們從山村裡救了出來，也救了其他跟我們差不多處境的孩子。」
聽到最後一句時，神田詩織忍不住抬頭。
夏油傑把她送走了。
所以她並沒有實際看到那些被殺死的村民。
但她看到了報告。
28名村民的屍體照片躍然紙上。
都是欺負過雙胞胎姐妹的人。
有比這更合適的方法。
可他毅然決然地、斬斷了回頭的牽引繩。
……
晚上，夏油傑帶著晚飯來了。
今天是拉麵加炸豬排。豬排很厚實，裹著金黃色的麵包糠，切成了整齊的塊碼在盤裡。
夏油傑一端進來，神田詩織的眼睛就黏在上面挪不開了。
教主大人笑眯眯地放下盤子，拆開一次性的木筷子遞給她。
神田詩織也不客氣，秉持著「虧待誰也不能虧待自己」的樸素價值觀，當即埋頭苦吃起來。
「菜菜子跟美美子來過了？」
她「唔唔」兩聲敷衍，專心乾飯。
夏油傑也不惱，撐著腦袋歪頭看她，姿態很隨意：
「說了什麼？」
少女嘴裡嚼著一大口豬排，臉頰被撐得鼓鼓的。她騰出一點腦容量來想了想，口齒不清：
「推銷滯銷教主。」
夏油傑愉悅地輕笑一聲。
見她唇角還殘留著豬排醬汁，夏油傑很自然地抬手，像無數次在交往時做的那樣，替她輕輕抹去。
他也沒浪費這點醬汁，細長的眼眸微微眯著，仔細舔去指腹上那點汁水，看著她，聲音曖昧不清地壓低了，問：
「然後呢？推銷成功了嗎？」
可惜媚眼拋給瞎子看。
神田詩織在埋頭乾飯填飽肚子，壓根沒察覺到他的暗示。
她只是很誠實地說：「如果這麼容易成功，就不會是滯銷商品了。」
滯銷商品夏油傑：「……」
乾飯完畢，神田詩織摸摸自己飽吃得飽的肚子，終於滿足地放下了筷子。
看到小女友吃得人都軟下來、滿臉幸福的樣子，夏油傑眯了眯眼，突然攔腰將她撈起，輕輕放到了床上。
神田詩還在那跟海獺似的開心拍肚子，忽然一下子被打橫抱起，人都是懵的。沒等回神，溫熱的男性軀體又壓了過來。敞開領口的和服露出鼓脹緊繃的胸肌，身上有溫厚的檀香，吐息濕潤曖昧，炙熱大掌也露骨地撫上她的小腹，整個人散發著性感的荷爾蒙。
夏油傑帶著她的手摸上自己健碩胸肌，喉結輕顫著笑了一下，聲音喑啞：
「也餵餵我吧。做點快樂的事，嗯？」
呵，男人。
都說了，色/誘這套對她沒用。她高尚的人格才不會被這麼點小恩小惠所腐蝕。
神田詩織艱難地從他胸口抽回視線，慢吞吞道：「好啊。」
「我們來看搞笑DVD吧。」她說，「世界上沒有比看搞笑DVD更讓人快樂的事情了。」
夏油傑：「？」
……
夏油傑今天似乎很空，摸摸她的腦袋，坐下來陪她看DVD。
這次她沒有聞到煙味。
只有檀香。
她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你不抽煙了？」
夏油傑翻著碟片，漫不經心：「洗澡了。換了身衣服。」
那就是還在抽。
神田詩織認真回憶了一下夏油傑開始抽煙的時間。
記不太清了。
那時候她抱著要報猴子之仇的心態，很多事情關注得沒那麼仔細，看見了也沒深究。這會努力回想，只能模模糊糊記起個大概。
好像是伏黑甚爾死後的一段時間。
兩人交往後，她還在夏油傑抽屜裡發現了安眠藥。
她當時只以為他是苦夏睡不好，如今想來，他當時壓力應該已經累積到了一個恐怖的程度，神經緊繃到不得不靠藥物才能入睡。
「夏油傑。」
「嗯？」
「所以你覺得，術師的末路是什麼？」
「……」
夏油傑已經挑好了碟片。
卻遲遲沒有放進去。
他沉默一會，轉身，探究地看著她。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神田詩織晃了晃腿，面色坦然：「很突然嗎？那時你也問了我吧。」
在山村的時候，他問了她三個問題。
分別是：
「術師的末路是什麼？」
「為了哪些人？」
「有什麼意義嗎？」
她現在只是把這些問題拋了回去而已。
夏油傑很平靜。
「是屍山血海。只是為了群醜陋的猴子。沒有意義。」
「什麼時候開始討厭非術師的？」
「……」
「在高專時，壓力很大嗎？抽煙很厲害，也看見了安眠藥。」
「……」
「你希望有人朝你伸出手嗎？」
「……」
夏油傑很輕地嘆息了一聲。
「你想要得到什麼答案呢？」
有些苦惱的語氣，像是看見了壞孩子故意搗亂一樣。他唇上掛著笑，眉眼彷若籠罩著稀薄霧氣，將所有的洶湧暗潮都掩蓋在深處，讓她只能看見那浮於表面的清潤溫和。
「我發自內心的討厭猴子。」
「創造只有術師的世界，也是我的真實想法，從無後悔。現在這個世界，無法讓我真正地歡笑。」
「詩織，探尋過往也同樣沒有意義。過去的夏油傑已經不在了。」
夏油傑很冷酷無情地給以前的自己下達了死刑。
神田詩織撇撇嘴。
騙子。
如果真的放下了，他就不會特地闖入高專、把她綁過來。
叛逃到詛咒師這邊的陣營，她也沒看見他戒了煙、真心笑出來過。
夏油傑得到解脫了嗎？
答案顯而易見。
他依然深陷泥沼。
只是決絕而冷靜的，目送著自己步入沒有盡頭的深淵而已。
「夏油傑。」
她問，「你是不後悔，還是不能後悔？」
一字之差，南轅北轍。
房間安靜至極。
像是子彈即將出膛前那樣，蘊含著某種緊繃到極限的危險意味。
夏油傑緩緩掀眸，看了看她。
那層稀薄縹緲的霧氣似乎終於消散了，狹長眼眸裡似凝著漩渦，深不見底。
但夏油傑還是什麼也沒說。
他只是把DVD重新放好，攬過她的肩膀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淡淡道：
「詩織，你想太多了。早點休息吧。」
……
又過了一段時間，夏油傑得空的時候，會帶著她去附近的山林裡走走。
神田詩織這才知道，為什麼魔女教的大本營這麼難找，咒術界找了這麼多年也沒能找到。
因為——
它有一半是建在地底。
一半是地底建築，露出地面的部分不多；方位偏僻，附近是一座又一座的山頭。魔女教還很小心，沒有另外釋放大結界暴露咒力，只在地上用最普通的植被作出掩蓋，與周圍渾然一體。
幾個要素堆疊起來，就變成了五條悟口裡「滑不溜丟的蚯蚓」。
神田詩織被擄走的時候還是冬天，如今這會呼吸到新鮮空氣，她才發現已至開春。
初春還是帶著些冬日未散盡的料峭寒意。
夏油傑給她披上披肩，捉著她的手慢慢在林間散步。
走出房間外，神田詩織就恢復了咒力。大約是篤定她打不過自己，夏油傑也沒再給她戴什麼特製的咒具，只是用手牽著她，帶著她漫無目的地瞎逛。
有開得早的春櫻，已經顫巍巍地綻放出了花朵。
不是大片大片櫻花盛開的爛漫景象，而是零星一點春櫻，顏色很淺。夏油傑仰頭看了看，忽然停下腳步，抬手喚出咒靈。
咒靈折下了一朵春櫻。
身著和服的少年慢慢垂下眼睛，轉了一下手裡的花朵，抬手，親暱替身側少女別上，笑容溫柔，聲音也低沉好聽。
「很適合你，詩織。」
……
夏油傑不在的時候，神田詩織就只能待在房間裡了。
今天送飯的是莉莉加。
莉莉加是個話癆兼八卦愛好者。據她所言，教會內要麼是瘋子要麼是上司，溝通困難，所以她送完飯也會稍微呆久一點，和神田詩織聊聊天。
「說起來，你和六眼神子，關係很好嗎？」莉莉加問。
神田詩織嚥下一口味噌湯，點頭。
「他是爸爸，我是媽媽，我們有一個孩子。」
「？？」
莉莉加瞳孔地震，驚得差點把美瞳擠下來。
她立馬趴到桌前盯著神田詩織，眼裡八卦之火熊熊燃燒。
「仔細說說。」
拜託，這可是牽扯到夏油傑的超大三角關係欸？綠帽與牛頭人，想想就刺激！
莉莉加很興奮地搓著手。
神田詩織想了想，誠實道：「剛開始只有五條悟是爸爸，我是後面才加入的，小孩很可愛。」
可惜手機被沒收了，沒有辦法曬娃。
神田詩織有些小遺憾。
莉莉加卻越聽越激動。
什麼？六眼神子原來早就已經偷偷生娃了？
什麼？夏油傑的前女友甘願為愛當後媽？
莉莉加恨不得神田詩織再多抖落點狗血家庭秘聞。
「怪不得。」莉莉加喃喃，「五條悟這段時間找你都快找瘋了，說是掘地三尺也不為過。」
神田詩織奮力吸溜完最後一口湯，拿紙巾抹了把嘴，忽然有種自家地裡種下的蘿蔔終於長成的欣慰感。
五條悟不愧為她的寶貝金大腿。
雖然嘴巴偶爾欠了點，但良心大大滴好，時刻都記得撈她。
她之前那些馬屁沒白拍，蘿蔔養熟了！
兩個人閒聊一會兒，就到了莉莉加該走人的時間。
臨走前，莉莉加看起來還是有些不夠盡興。
「還是聽八卦爽。最近那些魔女教徒感覺越來越瘋了，也不知道整天在想些什麼，神神叨叨的，一點也不想融入他們的小團體。」
莉莉加隨口抱怨兩句，端起碗筷離去。
神田詩織獨自坐在位置上沉思。
峰迴路轉。
按照其他乙遊的套路，她本以為會就這樣打出囚禁BE，可如今看來，她似乎、好像還能被五條悟撈上一撈？
……
可事情的發展總有那麼點突如其來的意外。
她原以為這週目要麼是以囚禁結局作結，要麼是五條悟找到她，把她再次撈出來。
但神田詩織萬萬沒想到，還有第三種結局。
——莎緹拉發狂了。
起因是魔女教徒的背刺。
送餐的人很固定，一般是夏油傑與莉莉加，兩人都忙的時候，送餐就會統一由一個魔女教徒負責。不巧，今天兩人都不在，所以給神田詩織送晚飯的，又是這名魔女教徒。
就在用餐途中，魔女教徒忽然襲擊了她。
魔女教徒臉上有怎麼也壓抑不住的狂熱，兩相對視時，突然往前跨了一步。手朝下一伸，一把彎彎的小刀就從衣袖裡滑了出來。
彎刀外形精美，刀鞘上填著精緻的琺瑯與寶石，一端翹起，打磨尖利。
魔女教徒握著彎刀，朝她胸口襲來。
好在這週目的她被夏油傑與五條悟鍛鍊過，反應與體術都比上一週目強上不少。餘光瞥見那抹突兀寒芒的同時，人已經撐著桌面一個側身，險之又險地躲過了彎刀的偷襲。
飯菜被掃了下去，杯子也摔碎了，地面狼藉一片，腳底的黑影在看見彎刀的那一刻就變得躁動起來，搖搖曳曳。神田詩織卻沒有注意到，她皺著眉，全副心神集中在襲擊自己的彎刀上，總覺得莫名眼熟。
好像……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她想了想，忽然面色一怔。
記起來了。
這不就是當初伏黑甚爾捅她的那把咒具嘛！
伏黑甚爾捅完後，她就被迫與莎緹拉失聯了，直至一週目死亡時莎緹拉才再度甦醒。
那會兒因為好感度問題，遊戲還是像素畫風，以至於她一時沒能將這把刀與回憶中的像素彎刀匹配上。
二週目裡，她也時刻在關注這把咒具的下落，但卻始終沒有得到相關線索。
結果……好傢伙，原來是被魔女教拿到了！
魔女教徒喊她：「聖女大人。」
神田詩織覺得他腦子有病。
她嗆聲回去：「嘴巴上喊聖女大人，背地裡偷偷搞背刺，世界馳名雙標組織缺你一個就得癱大半。」
她一面說，一面偷偷瞄向房門。
不行。
腳鏈鎖著，搆不到。
魔女教徒不在乎她的嗆聲，徑自痴痴笑起來，亢奮無比：
「一切都是為了檢測聖女大人的資質，為了我主降臨、順利……聖女大人也一定很高興吧。」
就在魔女教徒舉起彎刀，又要襲向她的時候。
腳底的黑影似乎終於突破了束縛，頃刻間傾巢而出。
無處不在的、最為濃郁漆黑的濁影掙脫束縛，向四周瀰漫，侵蝕了每一處角落。
變化只在眨眼之間。
那些發著微光的明黃符紙，在接觸黑影的剎那間，就紛紛凋零融化；少女腳上的鐐銬也被裹著，吞進了深不見底的黑影中。而那名魔女教徒甚至還沒來得及有所行動，就這樣被凸起的影刺貫穿了心臟，大股血液噴灑出來，臨終前，臉上仍帶著狂熱的興奮之情。
黑影還在持續外擴。
撐破房間、探出無數雙影之手、吞噬彎刀、不放過一點明亮的燈光。
影子聚集成了銀髮女人窈窕的身形。
依然身披影之裙，頭戴影之紗，只露出半截精巧白皙的下頜，但她的狀態看起來有點奇怪。
比起前兩次的極端克制，莎緹拉這次看起來似乎有種不管不顧、要將一切徹底吞噬殆盡的瘋狂意味。
不對勁。
很不對勁。
小動物的生存雷達本能奏響。
「……莎緹拉？」神田詩織呼喚道。
莎緹拉沒有絲毫回應。
她喃喃著，又哭又笑。
「為什麼總有人想讓我們分開呢？好奇怪啊、好過分啊。」
「不允許，絕對不可以。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黑影仍在外擴。
觸角一般侵吞每一寸土地。
慘烈的哀嚎聲逐漸響起。
濃郁的血腥味漸漸瀰漫。
莎緹拉在此刻，比任何時候看起來都要像魔女。
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的同時，她已經飛速打開了面板。
【嫉妒魔女莎緹拉
（虛弱）
等級：lv112（虛弱狀態）/lv150（滿狀態）
莎緹拉［救世人格］清醒值：20/100
嫉妒魔女［滅世人格］清醒值：80/100
與玩家同化率：43/100】
滅世人格的清醒值明晃晃地蓋過了救世人格。
所以現在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以往的莎緹拉，而是——
「嫉妒。」
銀髮女人聽見了。
嫉妒緩緩側過臉。
「好高興。」嫉妒魔女說，「你回應了我，好高興。」
「誰都不能打擾我們難得的約會。」
黑影逐漸從腳底纏上了神田詩織的身體。
更多的黑影也湧了過來，像繭一樣將她包圍。
【警告。「嫉妒魔女」正在暴走中。】
【警告。「嫉妒魔女莎緹拉」顯現時間過長，將對玩家造成極大負擔。】
隨著這句話落下。
神田詩織眼前忽然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黑影如蛇，陰冷地將她圈起。運起自己的咒力作抵抗，又很快被瓦解。
她沒有痛覺，只是覺得身體很重，每個臟器好像都突然變得沉重萬分；眼皮也很累，視野迷迷濛濛的，血條在嘩嘩下降。
……淦。
原來外掛待太久會被扣血？
莎緹拉之前每次都只出現短短十幾秒，她竟然直至今日才知道還有這種平衡設定。
背包裡還有剩下的血瓶。
她倒是可以憑藉補血藥把血條拉上去，可嫉妒是失去理智的滅世人格，明顯不會輕易罷手。她磕再多藥也只是一邊蓄水一邊放水，讓魔女出現得更久，破壞得更多而已。
她確認了一下面板。
［死亡回歸］泛著淡淡的光，顯示仍在起效。
好像又得下週目了。
血條降到了警戒線以下，她咳出一口血，迷迷糊糊地想著，腦子已經有點轉不大過來。
影子占據了視野的每一處。
魔女貼著她呢喃、反覆無數遍「在一起」。
……
密不透風的影繭忽然被撕扯出了一條口子。
很快，那條口子越來越大。
幾隻特級咒靈暫時拖住了嫉妒魔女。
神田詩織費力抬眼，看見夏油傑的身影。
他正大步朝她奔來。
和服染血，腳步倉惶。
她眯了眯眼，努力又把視線往上移了移，想要看得更仔細點時，身體卻忽然一晃。
連表情都沒能看清，她就這樣無力栽倒了下去。
搖搖欲墜的生命宣布來到了最後一刻。
夏油傑向她伸出手的剎那。
鮮紅血條終於降無可降。
……
【發狂的「嫉妒魔女」給你的身體造成了過重的負擔。】
【你的HP歸零了。】
【你已達成Bad Ending［血色金絲雀］】
第66章
啪嗒。
神田詩織被一腳踹回了初始空間。
這次系統沒有像上次一樣直接播放結局, 而是很禮貌地問她：
【請問是否要觀看二週目後日談？】
【是/否】
沒想到會栽在同一把咒具上兩次，她情緒有點消沉。看見系統提示, 勉強打起精神選了[是]。
……
翻滾湧動的黑影中，夏油傑正緊緊抱著她，渾身發抖。
他一路奔來，從殘存的兩個詛咒師口裡了解到了魔女教徒私底下的密謀。
因為他的大意，不小心害死了她。
有那麼一瞬，夏油傑覺得渾身好似被尖銳到極致的冰冷空白所填滿。
懷中少女很安靜地由他抱著，沒有反應，眼睛合著，臉色蒼白如紙, 沒有絲毫生氣。
他抱得很大力很大力, 強勁手臂緊緊掐著她的腰，好像要硬生生嵌入骨血。手心也全是冷汗, 因為失去的恐懼, 正顫得不行。
「別離開我。」
揮之不去的夢魘終於降臨，夏油傑聲音沙啞, 失去了慣有的冷靜。
「……求你活下來。」
死咬著牙根, 聲音嘶啞得可怖, 像吞了扎人的刀。刀子劃破喉管, 在裡面又剌了兩刀, 一字一句都滲著腥味的血。
曾經能面不改色擰下咒靈頭顱、取走詛咒師性命的少年, 此刻正伏在她身上，和服染血，黑髮凌亂。頭也垂得低低的, 紅著眼，呼吸發顫, 貼著她的胸口，狼狽又可憐地，努力去聽已經停滯的心跳。
沒有。
聽不見任何聲音。
……
是命運對他的報復嗎？
報復他背棄術師的義務，揮開了她的手，兩度誤入歧途。
報復他傲慢自大、不顧愛人意願的強求；報復他內心那些渾濁不堪的自卑與陰暗。
所以才會讓他漸漸擁有了另一個自己的記憶。
所以才會讓她兩度在自己面前死去。
所以命運才會如此捉弄人，將向生的天梯變為了向死的囚籠。
……
「在高專時，壓力很大嗎？」
很大。
他找不到出口，像隻深陷迷宮的飛蛾，只能不斷用尼古丁來麻痺自己。
「你希望有人朝你伸出手嗎？」
螢火蟲閃爍的夏日夜晚。
他曾久久凝視著她，如飛蛾逐火：「朝我伸下手吧。」
「夏油傑，你是不後悔，還是不能後悔？」
……
咒靈紛紛倒下了。
曾經吞噬國土的嫉妒轉過了身體。
影子編織的長裙在半空散出輕盈弧度。
銀髮魔女絕不容許有任何人來驚擾這場血色約會。
教主放棄了抵抗。
他只是輕輕將額頭抵著懷中少女的，深深地、繾綣地凝視著她的臉龐。
然後，任由黑影襲向自己。
……
不知過了多久。
一雙皮鞋踩著發黑的地面走了進來，停在兩人面前。
少年神子沉默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側臉冷硬。
他站得筆直。
一直一直站著。
像是不知疲倦的布穀鳥，從日頭正好，隻身站立到日落黃昏。
在空無一人的教會內，那道高挑挺拔的背影顯得如此寂寥而蒼白。
……
【二週目後日談已播放完畢。】
【死亡回歸術式已生效。】
【您可以選擇暫時結束遊戲/讀檔開啟三週目。】
【希望您在本遊戲內，能體驗到與真實無異的第二人生。】
神田詩織還沉浸在後日談中，有些回不過神。
她沒想到二週目真正的結局竟然是這樣的。
雙死Ending。
還有五條悟最後的表情……
她只要一回想，就覺得很不是滋味，情緒比之前還要消沉低落。
這種狀態下，她也沒什麼心情立即去開三週目。
她選擇了登出遊戲。
……
但下線之後，她忽然發現自己暫時無事可做。
室友們有的在上課，有的跟男朋友約會去了，寢室裡現在只有她一個。
她也不太想學習。
正好，閨蜜給她來了電話。
問她晚上要不要出去吃烤肉。
神田詩織答應了。
夜晚。
兩人在常去的烤肉店見了面。
坐下沒多久，閨蜜就發現了好友的不對勁。
吃幾口，捧著臉，很是憂愁地嘆口氣，再吃幾口。
一點也沒有以往那種老鼠落入米袋裡滿臉幸福的勁兒。
閨蜜關切：「你怎麼了？」
「心情不好。」
神田詩織表情沉重地回答。手上卻動作不停，將烤好的牛肉在勺子上堆成了小塔，然後嗷嗚一口統統塞進嘴巴裡。
閨蜜：「……」
情緒消沉，但能吃。
神田詩織一邊奮力咀嚼，一邊說起了自己打出的遊戲結局。
閨蜜耐心聽完，對她說：「詩織，你投入太多感情了。」
神田詩織眨巴眨巴眼。
「也許這個叫夏……夏油傑的角色，讓你產生了相似的共鳴，想起以前不好的回憶。」閨蜜說，「但這只是一個遊戲而已。」
閨蜜把一塊烤肉夾到神田詩織碗裡，又放下筷子，拿手指點了點好友的額頭。
「天下紙片人千千萬，不高興了咱就換。」
「既然這個人物攻略不順利，那不如先換條別的線轉換轉換心情……你不是說遊戲裡還有另一個長得更好看的角色嗎？」
神田詩織想了想，咬著筷子點頭。
「五條悟的路線我還沒有攻略。」
但五條悟的美貌毋庸置疑。
是那種可以被供起來燒高香的傳世級寶藏。
不過，也是哦。
悟的路線她還沒有進去過。
閨蜜的一番話頓時啟發了她。
要不要先把夏油傑的線放一放，乾脆開五條線呢？
……
一頓飯結束。
兩人都吃得滿嘴油，拿濕紙巾擦了擦，開始閒聊。
閨蜜談起了最近在網上刷到的視頻，有些羨慕：「說到cosplay……東京的萬聖節好像很熱鬧的樣子。」
神田詩織回憶了一下遊戲裡度過的萬聖節。
她現實裡去東京的次數屈指可數，但因為遊戲裡身處高專，東京反倒成了她的第二個家。
熱鬧是熱鬧，不如說不管什麼節日都是熱鬧的，畢竟人多嘛。
「那我們今年一起去吧？」神田詩織說。
閨蜜想了想，高興地答應下來。
……
暫時將遊戲放置了一段時間。
等她自覺心情緩解之後，才慢吞吞地上線。
還是那片白茫茫的初始空間。
她選擇了讀檔，卻對著一溜的存檔開始發愁。
五條悟好感漲上95，是在她與夏油傑正在交往的時候，但那時路線是關閉的狀態。
而等夏油傑叛逃、兩人分手之後，五條悟的路線好像又重新開啟了。
叛逃……
這個詞讓神田詩織心下微沉，聯想到二週目的結局，她又有點低落了。
好像確實如閨蜜所言，她投入太多感情了。
她拍拍臉，重新打起精神。
再早的存檔也不是沒有。
怎麼選呢……？
神田詩織吐了口氣，手指在存檔界面亂移，最後乾脆閉上眼，準備盲選抓烏龜。
【您已選定存檔點。】
【要讀檔嗎？】
【是/否】
【是】
【載入中……請稍後……】
【讀取成功。】
【祝您遊戲愉快。】
……
神田詩織睜開了眼。
她左右張望一圈，發現自己正坐在小隔間的馬桶上。
——這裡、好像是公共衛生間。
咦，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存檔？
她迷茫地看了看自己手裡的手機。
日期顯示是：2006年12月21日。
她的生日。
神田詩織陷入沉思。
想起來了！
當時她喝多飲料想上廁所，剛進衛生間，突然有急事被迫下線了。
下線前，她隨手就存了個檔。
結果廁所就變成了三週目的出生點。
好傢伙。
這個開頭……感覺運氣不太妙啊？
然後、檢查莎緹拉的面板。
同化率漲到了86%
上完廁所，她在洗手台洗了手，但對於回哪間包廂這件事上卻犯了難。
她記得這天大家為了給她慶生，來到了卡啦ok，但她的記憶力沒好到過去那麼久，還能精準記住是哪間包廂。
於是她不得不假裝迷路，讓前台帶著她走回了包廂。
結果換來五條悟含混不清的嘲笑：「呼哈……詩織，好遜哦。居然迷路了。」
沙發上，一灘五條貓餅才剛剛支稜起來，又瞬間融化了下去。
「……」
到底是誰遜啊？
才碰了那麼一丁點酒精……幾乎只是舔酸奶蓋的量，竟然一下就醉成這樣。
但她也知道，醉貓是沒有理智的。
她不能和一隻醉貓計較。
歌姬學姐還在放聲高歌。神田詩織正準備回到自己位置坐下，路過五條悟時，卻忽然被一把抓住。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明明閉著眼睛，偏偏卻像長了雷達似的，只是一個抬手，就能精準把她拉到他身旁。
「呼呼、詩織。」
五條醉貓哼哼唧唧，一個勁兒地往她身上蹭，跟沒有骨頭似的，拿長手長腳扒拉著她。
「詩織，我要喝水。」
找到了礦泉水。
「啊、這是老子點的歌。我要唱！」
把連走路都晃悠的人強行按了下來，讓硝子迅速切掉了歌。
「詩織，我餓了。」
「為什麼不理我？看看我嘛。」
投餵了薯片。
被無理取鬧地拒絕了。
「欸——不要薯片，要巧克力啦。比利時進口的。」
「……」
忍不住拿了片檸檬塞進去，想要堵住他的嘴。
五條悟嚼了兩口，頓時皺著臉，呸呸吐著舌頭，立即找了個垃圾桶吐掉了。
堵嘴作戰失敗。
五條悟更加無理取鬧了。
神田詩織求救地看向四周。
硝子他們卻紛紛轉過頭，只給她留下了無情的後腦勺。
光是平時的五條悟就很難纏了。
醉酒的五條悟？
想想就麻煩。
「你們可能忘了，我是壽星。」神田詩織看著朋友們，幽幽道。
家入硝子反應機敏地帶頭唱起了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樂——」
但所提供的幫助也僅限於此了。
神田詩織：「……」
呵，好塑料的友情。
只有她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的便宜兒子伏黑惠，還留存著一顆良心。
小惠坐在兒童加高椅上，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胳膊。
但他也阻止不了五條悟扒拉著神田詩織，持續不斷地在她耳邊大聲叭叭。
有點想丟貓。
還是讓他洗把臉清醒一下吧。
神田詩織只好拖起一米九的大隻貓貓，奮力走向門外。
五條悟貪戀自己還沒來得及唱上一句的歌，咕咕噥噥：「出去幹嘛？」
她沒好氣：
「私奔。」
五條悟霎時安靜了。
第67章
五條悟瞪圓了眼。
神田詩織見他終於安分下來, 吃力地拖著他繼續往前走。
剛走沒兩步，五條悟突然撲了上來。
一米九的超大隻肌肉貓一股腦地將重量全壓在她背上, 神田詩織一下沒站穩，差點就要狼狽地趴倒在地。
好在她還是頑強地撐住了。
她雙腿很沒面子地微微打著顫，費勁轉過頭，去瞪險些導致一摔兩命的罪魁禍首。
五條悟表情古怪。
他結結巴巴追問：「私、私奔？什麼意思？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見神田詩織沒說話，五條悟從她身上下來，湊過腦袋，拿手掰正她的頭，強迫她看著自己, 低聲威嚇：
「老子、我聽得清清楚楚。不要想矇混過關, 你絕對說了！」
五條悟對自己的聽力非常自信。
「你說了你說了你明明說了——」他跟喇叭似的大聲嚷嚷。
「……」
她真的要進五條線嗎？
神田詩織不禁淺淺動搖一瞬。
但看著他那張足以霸凌全世界的池面臉，神田詩織很快又沒出息地把那點動搖摁了回去。
有什麼辦法嘛。
她也被他的美貌霸凌到了, 可惡。
要不然, 就趁現在一鼓作氣……？
但他們現在站得位置不太好，靠近廁所, 時不時地就有路人經過。見兩個年輕人在走廊上拉拉扯扯, 紛紛投來異樣的眼神。
她不想被當熱鬧圍觀, 於是扯了扯五條悟的袖子：「你先洗把臉, 我們出去說。」
……
五條悟眼睛亮亮的, 有點緊張地跟著她來到了卡啦ok外面。
天空在下雪。
臨近聖誕節的冬夜, 街道上都掛滿了閃亮亮的燈串，霓虹繽紛，細白的霜晶像浮塵一樣飄灑下來, 遠處人聲依稀。
兩個人一前一後踩在雪地上，留下一大一小兩幅腳印。
神田詩織找了個人少的地方。
一想到要莽上去, 她就有點緊張，手心出汗。
拿冰水洗完臉的五條悟似乎恢復了一些神智，很專注地看著她，表情隱隱帶著期待。
她：「我——」
五條悟豎起耳朵。
「你——」
五條悟咽了下喉結。
「……」
突然卡殼了。
仔細一想，她連告白的腹稿都沒打好。
她腦子空白，眨巴眨巴眼，看了看五條悟，伸出手橫在兩人中間：
「你先等一等。」
等她下線抄個告白模板先。
五條悟一聽，頓時不幹了。
「才不等。」
才不會給她耍賴矇混過去的機會。
五條悟眯了眯眼，伸手就要來抓神田詩織。
但她已經十分冷酷無情地切掉了遊戲。
……
去網上搜羅了一下當代最潮最in的告白模板。
很認真地一一記了下來，然後再度上線。
五條悟還站在那裡。
大掌剛剛搭上她的肩膀。
神田詩織深吸一口氣，說：「請你不要這樣，我男朋友會生氣。」
「……」
五條悟動作一頓。
他極緩慢地眨了下眼，好像聽見了什麼外星語言似的，放在嘴裡慢慢咀嚼、破譯，臉上有片刻的茫然。
過了會，他終於遲鈍地反應過來。
五條悟難以置信地瞪大了圓圓的貓眼，氣壓一下低下來，手上也不禁多用了點力道，緊扣著她的肩膀，怒火中燒、咬牙切齒：
「哈啊——？你交新男友了？什麼時候？哪個混蛋？」
他怎麼不知道？
把除任務跟訓練外所有的時間都分給了她，眼睛更是一刻不落地黏在她身上，就差把她栓在自己口袋裡隨身帶著了。即便這樣，還是有不長眼的雜魚貨色大著賊膽覬覦貓窩裡的寶藏。
哈。
哪來的豬腦子，居然敢小瞧他。
絕對、要宰了那個雜魚。
五條悟抿直唇線，面色不善，藍眼睛深處好似凝聚著一場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什麼名字？」他冷淡地問，極力壓著快要爆發的怒氣，「那個雜魚，叫什麼名字？」
神田詩織速答：「五條悟。」
「？」五條悟氣急反笑，「老子是在問混蛋雜魚的名字。」
「五條悟。」
五條悟頓了頓，磨牙：「你故意的？」
神田詩織覺得他好笨，居然到現在還沒聽明白。
她只好指指自己，又指指五條悟：「我的男朋友，五條悟。」
五條悟眨了眨眼。
又眨了眨眼。
好像一下被驚雷劈傻了似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表情呆滯得有點搞笑。
半晌。
他空茫的眼神漸漸有了焦距。
滿腔怒氣在到達頂峰時忽然被迎頭澆滅。五條悟看起來就像是鼓到一半又洩了氣的氣球，一錯不錯地盯著她，重複：
「男朋友，五條悟？」
神田詩織肯定點頭，也有些不好意思。
「哈、也是啦。我這麼優秀，除我之外也不可能有別的選擇嘛。」
毛茸茸的超大隻貓咪一下就被撫平了炸起的毛，高興地黏了上來。
藍眼睛閃閃發亮，頭髮亂蓬蓬的，翹起尖尖的兩搓，看著像是興奮支稜起來的貓耳朵。
五條悟湊過來，大掌攬著她的腰，貼著她的身體，把她團巴團巴塞進自己懷裡，眼裡洋溢著雀躍與欣喜，吐息甜膩。
「再多說一點嘛，我還要聽。」
貓撒嬌地喵喵叫著。
五條悟實在太大隻了。
被他抱著，就像被一隻毛髮豐盈的長毛貓硬塞在自己肚皮底下，貓毛多到溢出來，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她掙扎著探出一點腦袋，艱難地背出自己準備好的另一段土味情話：
「你也太喜歡我了吧？」
這個土味情話的完整版是：
你也太喜歡我了吧？
怎麼了？
居然偷偷跑到我的夢里見我。
只要五條悟反問回來，她就可以順理成章達成最後的點睛之筆。
但五條悟不按常理出牌。
他彎下腰，像貓用氣味腺蹭主人似的，線條鋒利的下頜抵著她頭頂輕輕蹭著，耳根染上艷麗的緋紅，吐息濕熱。
「……喜歡。」
他說。
神田詩織愣了愣。
她忍不住抬頭，想要看看五條悟的表情。
正好對上一雙蔚藍如晴空的蒼藍眼眸。
「喜歡。」
他翹起唇角，又重複了一遍，笑容燦爛得像隻偷到心愛罐頭的笨蛋貓咪。
……
回到包廂。
家入硝子看他們一眼，隨口：「怎麼這麼久。」
五條悟神清氣爽，得意地挺直腰板，跟打了大勝仗回來的將軍似的，牽上神田詩織的手，然後高高舉起。
「——就是這樣，我們交往啦。」
五條大少爺笑嘻嘻地宣布。
包廂內頓時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庵歌姬驚掉下巴，歌也不唱了，震撼地看向神田詩織。
神田詩織很淡定地接受著周圍人的視線。
她肯定了五條悟的說法：「悟的美貌是一等一的。」
她就是個顏控，也沒辦法嘛。
五條悟愈發得意，尾巴翹得比天還高。
庵歌姬痛心疾首：「糊塗啊！你怎麼就被人渣的表皮蒙蔽了呢！」
五條悟懶洋洋嗆聲：「被我救的歌姬沒立場說這話啦。當時都害怕到哭出來了吧？要不是老子跟傑——」
說到這，五條悟的話音頓了頓。
包廂內的氛圍頓時更靜了。
還是灰原雄開口，佯裝開朗地活躍起了氣氛。
家入硝子穿過人群走過來，坐到神田詩織旁邊。
褐髮美人今天沒抽煙，咬著根薄荷糖，懶散道：「恭喜你啊，剛出一個混蛋的魔爪，又掉入另一個人渣的陷阱。」
混蛋代指的是誰，兩人都心知肚明。
想起夏油傑，神田詩織沉默下來。
剛剛跟五條悟互動帶來的蓬鬆輕盈感消散了一些，她心下低落，反應到臉上，就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無措表情。
家入硝子看出她的消沉，嘆了口氣：「不是在責備你的意思。你能走出來，我很高興。」
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話說回來。」家入硝子轉移了話題，「你身上的詛咒怎麼又加重了？」
神田詩織一進來她就想問了，只是苦於沒有單獨相處的時機，只好暫時忍耐。
趁其他人的注意力還在五條悟身上，家入硝子皺著眉，不著痕跡地打量了神田詩織好幾眼。
去廁所前還好好的，去完廁所回來就不對勁了。
「發生什麼了嗎？」家入硝子關切道。
這個問題，在剛剛回包廂的路上，五條悟也問了她。
家入硝子能看出來的，自然也逃不過六眼。
五條悟問得更直白更尖銳，但被她一律裝傻混了過去，最後六眼也弄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煩躁地抓了把白髮，嘖聲道：
「得盡快找找解咒的辦法了。」
而神田詩織雖然嘴上說不清楚，心裡卻比誰都明白原因。
她悄悄打開了莎緹拉的面板。
同化率上漲到了83。
也許是因為這次出現的是嫉妒，同化率上漲得比之前要多。而且，面板不知何時也新增了一些信息。
【死亡回歸
介紹：死亡後可以進行讀檔操作，繼承上週目全部屬性值與道具。
嫉妒魔女將其視為與你靈魂之間的隱秘契約，請不要對其他人說出此項能力。
新增：生命體徵極其微弱的假死狀態下，也可觸發本術式。
新增：如果使用［——］特殊道具，或許能往前回溯到更遠的時代也說不定。
但無法回溯至莎緹拉未曾記錄過的時間。】
【嫉妒魔女莎緹拉
新增：曾活躍於平安時代，善良而溫柔的咒術師。
因［——］而產生執念，用影子吞噬無數咒靈的同時，自身無法承受過重的負面情緒，最終演化出了第二人格嫉妒魔女。】
系統補充了許多之前沒有的信息。
她一條條檢查完，正好，一輪唱歌結束。
眼見伏黑惠已經困懨懨地打起了哈欠，神田詩織關掉系統界面，看了眼時間，發現已經很晚了。
小朋友撐不住了。
她主動說道：「要不今天就到這裡吧？也很晚了。」
壽星發話，其他人自然也沒有什麼異議。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回到高專。
沒想到迎面就碰上了夜蛾正道。
嗨到半夜三更的學生與校長面面相覷，彼此無言。
第68章
好在夜蛾正道對這方面管得不嚴。
干術師這行, 哪有壓力不大的呢？也許是出於這份理解，夜蛾正道對學生的管理一向較為寬鬆。
再加上今天是神田詩織的生日, 夜蛾正道並沒有嚴厲呵斥學生，也沒有讓他們明天來辦公室，只是掃一眼這群冒著酒氣的學生，簡單提醒了兩句。
夜蛾正道走後，眾人才紛紛鬆了口氣，一改方才安靜的鵪鶉模樣，開始嘰嘰喳喳起來。
「嚇、嚇死我了。」灰原雄拍著胸脯，露出劫後餘生的表情，「還以為又要寫檢討了。」
七海建人感到疲憊至極, 今天兩場e人聚集的活動已經耗光了他全部的社交精力。
他只覺得比應付五條悟還要累。
「我要回宿舍了。」七海建人揉了揉眉心。
解散前, 五條悟讓灰原雄幫忙先把伏黑惠送回宿舍。
其他人紛紛離去，很快就只剩下了神田詩織與五條悟兩人。
高專有一片中心湖, 湖的兩岸種滿了櫻花。花開時春色動人、滿枝粉黛, 湖面飄著落英，遠遠望去, 十分好看。
可如今是冬日, 湖水結了冰, 櫻樹也還未煥發生機, 只有皚皚白雪壓在枝頭, 霜色濃郁。
天氣還是冷。
高專又是建在山裡, 溫度比方才在東京商業區感受到的還要冷。神田詩織往下縮了縮腦袋，把自己的臉愈發埋進高領毛衣裡。
她的手被五條悟牽著，塞在他的大衣口袋裡。
五條悟皮膚白, 頭髮也白，看著冷冰冰的, 好像一尊雕漆漂亮的冰雕，但實際一牽才發現，他的體溫比她要高上不少。冬天的夜裡牽著五條悟，就像抱著一個溫熱的暖爐。
神田詩織覺得，這可能是因為五條悟像貓。
貓咪的肚皮也是熱烘烘暖融融的，很合理。
但五條貓貓看起來似乎有點微妙的緊張。
兩人沿著湖邊慢慢走著，五條悟一路有些沉默，墨鏡滑落了也沒管，藍眼睛看看地面，又時不時地悄悄側目，用餘光偷瞄她一眼。
……好像那種內向害羞的女子高中生哦。
看過五條悟平日囂張慣了的高專小霸王模樣，結果小霸王突然變成了手無寸鐵的柔弱JK，讓神田詩織不免感到驚奇。
她忍不住問：「悟，你怎麼了？」
五條悟看了看她，咕噥兩句，聲音很低，神田詩織沒聽清，正打算追問時，五條悟卻忽然從另一側的大衣口袋裡掏出了一條手鍊。
細細長長的，銀質，水色的蒼藍寶石鑲嵌在鏈條中，閃爍著剔透的光輝。
——是她二週目收到過的生日禮物。
果然，五條悟也開口道：「生日禮物。」
她眨了眨眼。
二週目的五條悟送禮物時，沒有像現在的五條悟這樣扭捏。
是因為交往了的關係嗎……？
她一邊想，一邊說了句「謝謝」。五條悟把她的手從口袋裡掏出來，彎著腰低著頭，認認真真地給她系手鍊。
他關了無下限。
她這才想起來，兩人相處時，為了防止她被隔絕在無限外碰不到他，五條悟似乎總是關著無下限的。
天空還在飄雪。
細白的霜晶飄下來，落了少年滿頭雪色。
五條悟的睫毛也是毫無雜色的純白，跟枝頭覆蓋著的霜雪似的，輕輕一顫，好像就能撲簌簌地抖落下新雪。
睫毛下的六眼也很漂亮，蔚藍澄澈，像天空，也像結了冰的湖泊；手指也很長，輕巧而靈活。黑夜不影響六眼的視力，他沒過一會兒就快把扣都繫上了。
她歪頭看著看著，忍不住再次折服在五條悟的美貌下。
呼吸帶來的白霧模糊了少年精緻的眉眼，她看著看著，忽然內心一動。
……沒關係吧？
反正、是她的男朋友嘛。
她這麼想著，背脊不由挺直了一些。單手抓著五條悟的大衣前襟，用力一抓，踮著腳，輕輕啄了啄那雙百年難遇的稀世六眼。
很淺，一觸即逝，像蜻蜓點水。
卻叫五條悟驚得手一抖，即將扣好的鏈條頓時功虧一簣。
藍眼睛呆滯地偏了幾分，看向神田詩織。
很快，五條悟反應了過來。
那雙如蒼藍寶石般的眼睛像是點了火的絢麗煙花，一下就亮得奪目。貓興奮地豎起耳朵，呼呼嚕呼嚕地盯著女朋友看，也顧不得還沒扣上的手鍊了，隨手把它往兜裡一揣，就按著她的肩膀吻了下去。
但五條悟到底是新手。
鼻梁太挺，沒找好角度；墨鏡太礙事，卡住了位。五條悟貼了下唇瓣，又懊惱地直起身體，匆忙扯下墨鏡，舔舔嘴，盯著她飽滿的紅唇，目光灼熱。
「再來一次。」
這次絕對能做好。
他的眼神太炙熱，神田詩織忽然有種被大型野獸瞄上的錯覺。
她不太好形容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像是餓了好一陣的猛獸遇見了傻乎乎把自己送上去的笨蛋小獵物，既想要一口吞下飽腹，又想要一點一點細細品嘗難得的美味，很興奮地在挑選著要開動的地方。
她有點打退堂鼓。
可轉念一想，她又覺得沒什麼好怕的。
尊貴的玩家無所畏懼。
只是她還沒點頭，貓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撲了上來。
先試探性地蹭蹭貼貼，再用舌尖輕輕戳刺著舔一舔，然後撬開齒關長驅直入。
冬夜冰涼，吻卻是炙熱而綿長的。
親吻的感覺很神奇，黏糊糊濕漉漉，像在吃一塊芬芳甜蜜的小點心。五條悟眯了眯眼，呼吸急促，大掌牢牢按著她的肩，像用尖銳的爪子抓住可憐的獵物一樣，喉嚨裡滾出含混不清的興奮低喘。
他堵著她的舌，貓一樣笨拙地在口腔裡舔來舔去，探索完未知的每一處，又好奇心極重地吸吸卷卷，不放過任何攻城略地的機會。
沒一會兒，神田詩織就被親得喘不上氣，臉蛋潮紅，眼尾濕潤。
她感覺自己就快撅過去了。
淦。
她不會變成第一個死於親吻的玩家吧？
這也太丟臉了。
她忍不住用力錘了一下五條悟的胸膛，掙扎著道：「退……唔、呼……」
五條悟動了動耳朵。
六眼察覺到她換不過氣，他只好戀戀不捨地離開。
神田詩織抓緊時機呼吸。
黑夜無法阻擋六眼的視力。
少女被親得臉蛋通紅，眼睛霧蒙蒙的，紅唇發腫，牽連著可疑的水漬，像熟透爛掉的果子。她好像有些暈乎，要扶著樹接力才能站穩，一副被欺負得很可憐很可憐的模樣。
喜歡。
好喜歡好喜歡。
連這副帶著糟糕意味的表情也是五星好評的絕佳美景。
想拍照存下來。
嘴巴是軟的，臉蛋是軟的，腰也是軟的，好像哪裡都是軟的。
只屬於貓咪的寶藏。
只能待在貓窩裡，誰也不准搶。
五條悟咽了下喉結，藍眼睛亢奮地在夜裡閃閃發亮。
見神田詩織緩過來，他湊過去，拿高挺鼻梁蹭蹭她的臉頰，甜甜膩膩地喊她的名字「詩織——」，等她應了聲，又不給她任何拒絕機會地再度親了上去。
五條悟學得很快。
他的天賦異稟似乎在這方面也同樣有效。
咕啾咕啾。
吞嚥的水聲。
比起方才的生澀與溫吞，這次的吻來勢洶洶、熱情又迅猛。五條悟把她抵在樹幹上，一手按著她，一手撐在她臉側，低頭搗弄著口腔，激烈榨取著每一點滲出的甜蜜汁水。
「等……退、呼……」
五條悟充耳不聞。
「……」
神田詩織眯了眯眼。
她勉強支稜起被親得黏糊糊的腦子，抬腳，用力踢了他大腿一下。
離某個重要部位很近。
警告意味十足。
五條悟身體一僵。
……
最後還是五條悟送她到了女生宿舍底下。
手鍊被放到了她的口袋裡，五條悟牽著她的手，在樓底分別。
「我要上去了。」神田詩織說。
五條悟：「哦。」
「……我真的要上去了。」
五條悟：「嗯。」
「……」
「悟，你手不放，我沒法上去。」
五條悟聞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就好像連他也感到納悶似的，神情怔忡。
半晌。
五條悟忽然拉著她就要往回走。
「悟？」神田詩織頭頂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五條悟說：「去我寢室。」
神田詩織更不解了：「為什麼？」
五條悟很認真：「老子那的床大，可以睡兩個。」
「？」
……
強行攆走了五條悟。
神田詩織回去的時間是最晚的。
導致她第二天爬起來時也尤其艱難。
鬧鐘吵了好幾輪才將她喚醒。神田詩織摸索著按掉鬧鐘，揉著惺忪的眼開窗。
窗台上躺著一支櫻花。
與上週目一樣，她拾起櫻花夾進課本，然後準備去食堂吃飯。
一路上，頻頻有師生眼神怪異地向她行注目禮。
「……？」
神田詩織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取出小鏡子看了看儀容，又低頭瞧了瞧制服——
乾淨整潔，非常完美。
奇怪。
她撓撓臉，完全摸不著頭腦。
還是在食堂遇見的冥冥學姐，親切友善地替她解了惑。
「你沒看五條悟的SNS動態嗎？」
冥冥學姐提醒，「裡面有重大發表。」
被冥冥這麼一說，神田詩織更加疑惑了。
她拿起手機，點開五條悟的SNS動態一看，發現對方po了張與自己的合照上去。
配文：「有沒有什麼適合情侶約會的地點推薦呢？［墨鏡黃豆］［得意黃豆］」
這條動態下面，五條悟艾特了一圈高專的人。熟悉的不熟悉的，常見面的不常見面的，有過一面之緣的或者壓根沒說過話的，全被他艾特了個遍。
包括夜蛾在內。
神田詩織：「……」
冥冥學姐放下餐盤，慢慢笑了一下。
「大家讓我帶話。」冥冥說得真情實意，「謝謝你收了五條悟，祝福你們鎖死。」
神田詩織：「……」
她現在明白了。
早上師生們看她的那些眼神，分明就是夾雜著震驚同情與憐憫的複雜眼神。
第69章
五條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貓拿到了心儀已久的玩具, 當然是要用牙齒叼著，翹著蓬鬆的尾巴高調巡迴展示。
然後再露出打磨得尖尖的銳利爪子, 將那些不懷好意覬覦著貓玩具的雜魚統統嚇退。
任誰都能看出五條悟這兩天的好心情。
從頭髮絲到腳跟都煥然一新，渾身飄著幸福的粉色小花。眯著眼，笑容燦爛，整個人散發著濃濃的饜足感，看起來就像是一隻終於被好好撫平打結毛髮的漂亮貓咪。
七海建人覺得五條悟突然變得很恐怖。
以往是麻煩，現在是又作又麻煩，麻煩指數翻倍。
一天要發十多條SNS動態刷屏，除了拍照秀恩愛，就是一些「呼呼~今天這孩子也很喜歡我」「哎呀, 魅力太大也很煩惱呢[墨鏡黃豆]」「上課中。啊、頭髮, 翹起來了，好可愛」
發這些也就算了, 還時不時艾特他們是怎麼回事？
這裡是東京咒術高專, 不是五條悟實時戀愛紀錄片現場！
就連夜蛾正道也不堪其擾。
但畢竟是學生的私事，夜蛾正道也不好干涉。他把五條悟叫來校長室, 委婉表達了希望五條悟不要再在這種動態裡艾特自己的想法。
五條悟翹著腿, 吊兒郎當地坐在椅子上。睜大眼, 一副很驚訝很無辜的樣子。
「欸——？什麼嘛。我明明是在為老師好啊？」
夜蛾正道滿頭霧水：「？」
五條悟伸出一根食指搖了搖, 理直氣壯：「夜蛾老師到現在都沒女朋友吧？這麼一想, 缺乏感情滋潤的單身傢伙們真是太可憐了。」
「所以, 我就勉為其難地給你們分享一點戀愛技巧。沒辦法，誰叫我又強又帥又優秀嘛，有這麼可愛的女朋友也是理所當然的啦。」
等五條悟得意洋洋地說完, 夜蛾正道的臉已經黑了大半。
五條悟笑得出來，夜蛾正道笑不出來。
他直接把五條悟轟出了校長室。
同樣不堪其擾的還有庵歌姬。
戀愛腦五條悟跟人渣五條悟, 她一時竟分不清哪個更煩人。
終於，在又一次在SNS上被五條悟的動態刷屏後，她沒忍住，說：
「不要太得意，五條。詩織的手機屏保可是別的男人。」
……
五條悟自然也看到了這條消息。
但貓並沒有在意。
世界上還有什麼男人能比得過他呢？po文海 棠廢文每,日更新Q裙4二貳爾吳九乙斯奇正如他對夜蛾正道所說，他這麼強大、這麼帥氣、這麼優秀，只要站在那就可以把那些不起眼的貨色全部比下去。
要選誰，根本就是一目了然嘛。
五條悟自信追他的人足以在京都與東京兩校門口排起長隊。
所以、所以——
絕對不是在意。
他只是稍微有點好奇。
而且真的只是那麼一點點而已。
五條悟時不時地用餘光瞄向神田詩織的桌肚。
終於等到課間，五條悟迫不及待地拖著椅子坐了過來。
「剛剛看到張有趣的網圖，我傳給你。」他隨便扯了個藉口。
五條悟存下來的沙雕網圖總是很多，也很好笑。神田詩織不疑有他，從桌肚裡拿出手機。
屏幕亮起，五條悟看見了她的手機壁紙。
——是一個不認識的陌生男人。
擺出騷包的姿勢，穿得斯文敗類，看長相，年紀大約在二十多歲。
「……」
五條悟足足沉默了有半分鐘。
久到神田詩織都覺得不對勁，等了半天也不見五條悟傳來的沙雕網圖，不禁抬臉催促：
「悟，你網不好嗎？我沒收到圖欸。」
五條悟忽然炸毛發難：「這傢伙是誰？！」
他控訴地指著神田詩織的手機屏幕，表情激動，越看越覺得這傢伙很不順眼。
長得獐頭鼠目、gay裡gay氣的，笑容也不懷好意。身高這麼矮，實力也弱成了渣，五條悟覺得自己只需要一根指頭就能把這雜魚按在地上打。
神田詩織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激動，低頭看一眼，說：「是雜誌的寫真模特啦。最近很火哦，長相挺好看的。」
酸檸檬精五條悟聽不得她誇別人：「哪裡好看了？」
所以。
憑什麼她的手機屏保不是他五條悟？
傑送的手機鏈就算了——因為是摯友，貓不得不忍耐，不得不承認兩個人的過去，加上叛逃的那根刺，再不甘心也只能嗅著橘子皮的難聞味道，捏著鼻子勉強忍受。
但這傢伙可不同。
無論怎——麼看，都是被他狠狠甩了八百條街的人才對。
見她低頭在看屏保，五條悟又氣哼哼地伸手，鼓著臉，變成一隻圓圓脹脹的白色河豚，把她的頭重新掰了回來面向自己。
「不准看別人，看我啦。老子才是你的正牌男友吧？……還有，趕緊把這傢伙換了，好醜。」
神田詩織有些捨不得。
這是電子雜誌上的一張圖片，價格很貴，還是限量版。她想了想，企圖繞後迂迴，用魔法打敗魔法。
「但是，悟的手機壁紙也沒好到哪裡去吧？」她意有所指，「我沒記錯的話，是井上和香。」
身材超好的大胸F杯性感女星，一套熱辣寫真更是風靡當代男子高中生。
她才不信五條悟沒動那方面的心思呢。
畢竟，她當初在夏油傑房間同樣不小心發現了大胸女人小黃漫。
而且，這兩人成天廝混在一起，講不准xp逐漸就趨向了一致化。
五條悟被堵得一噎。
「……換了。」
聲音太低，神田詩織沒聽清，她疑惑地「嗯？」了一聲。
五條悟咕噥兩句，抓了抓白髮，忽然：「早就換掉了啦，笨蛋。」
他啪地一下把手機往桌面一拍，隨手摁了下鍵，屏幕就亮了起來。
手機壁紙確實換了，不再是井上和香。
而是一個很眼熟的人。
穿著高專/制服，很沒形象地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臉頰肉壓著台面，笑容傻乎乎的，怎麼看怎麼透出一股清澈的愚蠢。嘴巴微張，唇角有可疑的透明液體。
……可疑的透明液體。
這次換神田詩織沉默了。
怎麼會有人把女朋友流口水的照片做成屏保啊！也太丟臉了吧！
她一把奪過手機，面無表情地就要打開相冊刪除。
結果剛點開相冊，就被裡面叫做「可食用大福[心][心]」的相冊晃了眼睛。
名字叫「可食用大福[心][心]」，一旦點進去，就會發現裡面全是她的照片。
睡衣照、泳裝照、浴袍照，還有各式各樣的丟臉時刻——比如她曾經想挑戰一口氣喝完整瓶可樂，結果沒成功，喝到一半灰頭土臉噴出飲料的照片。
「……」
她緩緩抬頭，與五條悟面面相覷。
「哪來的。」她陰森森質問。
哪來的？
當然是問冥冥買的。
五條悟眼神心虛地飄向了一側的窗外。
……
吵架了。
剛交往沒幾天，就吵了一架。
五條悟滿腹幽怨。
家入硝子笑他活該。他覺得很冤枉、很不服氣。
「搞什麼，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傑那傢伙——」
提到這個名字時，五條悟頓了頓，再開口時，聲音有些發沉，「傑當初也買的很起勁啊。」
家入硝子涼涼吐出一口煙圈：「但是夏油跑了，沒有證據。」
「……」
五條悟啞口無言。
過了會。
五條悟偷偷瞄一眼在看漫畫書的神田詩織，不滿：「再怎麼說，單方面冷戰也太過分了吧？」
家入硝子一言難盡地瞥他，不得不出聲提醒：「五條，距離你們結束談話還沒超過一分鐘。嚴格意義上來講，這不能算冷戰。」
五條悟：「。」
又過了一會。
五條悟：「這絕對是冷戰！你看，她故意不理我！」
家入硝子低頭看眼手機：「兩分鐘，也不算冷戰。」
五條悟驚訝地瞪圓藍眼睛，難以置信：「才過去兩分鐘嗎？硝子，你不會數錯了吧？」
「不是我數，是手機顯示的。」家入硝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機。
機器顯示的，總不會有錯。
五條悟皺著眉，翻來覆去地看時間，喃喃：「奇怪，我怎麼感覺已經過了半小時了。」
再過一會。
五條悟壓著貓耳朵，怨氣衝天：「硝子，她好狠的心。」
家入硝子懶得再當報時器，只當沒聽見。
五條悟的獨角戲卻越唱越起勁。
「她怎麼能不理我……她怎麼可以不理我。明明應該最喜歡我才對。」
想不通。
除非……
煩躁甩著地面的貓尾巴突然一滯，五條悟的身體也跟著僵硬起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除非，她已經對他感到膩了、厭倦了。
才交往短短幾天而已。
他還在興奮得睡不著覺的時候，她就已經感情淡了。
玩弄貓貓、喜新厭舊的壞女人。
……
新買的漫畫沒看幾頁，眼前就突然落下了一大片陰影。
她抬頭，看見一米九的超大隻肌肉男友正一臉委屈地在看自己。
五條悟控訴：「到手了就不珍惜了嗎？你怎麼能這麼花心！」
「……？」
在說什麼？
她滿臉茫然。
五條悟卻越說越起勁，像無理取鬧的任性女高中生，怨念濃得快要凝成實質：
「老子絕對絕——對不會同意分手的。死心吧，想都別想。」
神田詩織一時跟不上五條悟的思路。
分手，什麼分手？
「我沒想過要分手呀。」
只是一點小小的爭執而已。
她不至於為了這點小事就要切線。
貓耳朵稍稍揚起一點。
五條悟試探：「但是你和我吵架。」
「因為你偷拍了我很多照片呀。」
而且大多都是醜醜的照片。
「……」
五條悟遲疑一下，瞟她一眼，又飛速轉過臉，含混，「對不起。」
她眨巴眨巴眼。
「沒聽清。」
「……」
五條大少爺彆扭地低頭道歉，「對不起。」
神田詩織清楚五條悟的性格，五條大少爺肯低頭就很不容易了。她也沒過多為難，只是提出要求：
「你把相冊刪了。」
五條悟猶豫：「……不能拍？」
「也不是。只是照片太醜了，我不想留下……之後可以一起拍好看的存著。」
很醜嗎？
明明很可愛嘛。
不過沒關係，硬盤裡還有備份。
五條悟想到放在寢室裡那1個T的移動硬盤，很放心地當面就把相冊刪掉。
「這樣可以了嗎？」
「嗯。」
「那接下來輪到我了。」五條悟點著她的手機屏保，兇巴巴酸溜溜，「換掉，統統換掉。」
貓見不得這些東西。
五條悟身上的檸檬味兒都快溢出來了。
神田詩織無奈，只好把屏保切掉。
五條悟得寸進尺，哼哼唧唧：「要換成我的。」
五條悟的照片，她手機裡倒是也有。
她打開相冊，五條悟親自指定了一張他覺得最好看的。
——那是在交流會結束的時候。當時正暴打完京都校，五條悟一腳踩在京都校學生背上，揚著眉，笑得挑釁張揚。
換完屏保，貓才終於滿意地放過她。
家入硝子早就走了。
教室裡沒人，五條悟把神田詩織拎起來，硬是擠進這個小小的桌椅空隙裡，然後面對面地將她放自己腿上，湊過去，藍眼睛盯著她，吐息甜膩。
他啄了她臉頰一下。
「不可以分手。」
神田詩織點頭：「嗯。」
反正這週目是五條線。
五條悟又親了一下她的嘴角。
「要最喜歡我。」
「嗯。」
五條悟不滿糾正：「才不是「嗯」。要好好說出來。」
神田詩織想了想，明白過來，有些不好意思，試探著重複：「……喜歡悟？」
五條悟眼睛亮亮的，笑得像討到蜜糖吃的小孩，黏糊糊地拿臉蹭她。最後又親了親她的唇，耳朵紅紅的，拖長了聲音，甜甜地咪咪叫著：
「呼呼，是我啦，真拿你沒辦法欸。」
最喜歡貓的話，那就沒辦法了。
只能、一輩子在一起了吧？
五條悟眯著眼，滿意地笑。
第70章
冬日的任務沒有夏季那麼多, 但五條悟依然很忙。
12.31那天，五條悟也沒能在高專度過。
他出差去了。
臨走前, 五條悟扒拉著神田詩織不放。
偌大一隻貓，很輕鬆就能把嬌小的女朋友踹在懷裡。下巴抵在她的頸側，嗅聞著氣息，像吸貓薄荷一樣使勁貼貼蹭蹭、哼哼唧唧：
「不想走。乾脆翹了吧？」
黏黏糊糊抱怨完一通，揣著女友充完電的五條悟最終還是提起行李去了新幹線。
12.31，新年。
神田詩織解決完小小的三級咒靈，就空閒了下來。
這會兒正是新年假期，街上人來人往。她在東京街頭獨自站了會兒，想起現實中度過的新年。
理所當然, 是和父母一起過的。在暖和的屋裡看紅白歌會, 當天還與朋友們交換了新年賀卡。
新年賀卡……
神田詩織想到正絕讚分居兩地的新晉男友。
他們在聖誕節前交往，沒幾天就到了新年。按照常理來說, 這應該是一個難得的紀念日——但由於這個遊戲的職業設定, 術師們總是十分繁忙，看板郎之一的五條悟更是忙上加忙, 以至於他們沒法一起度過交往後的第一個新年。
明明在大部分乙遊里, 此類事件都是必定會觸發的約會劇情。
這遊戲還真是清新脫俗毫不做作。
不過, 其他乙遊——或者說其他全息遊戲裡, 也沒有這麼真實完備的AI交互。
雖然見不到, 但還是準備一份禮物吧？
畢竟她是一名合格的戀愛小天才女友嘛。
神田詩織轉身往商業街走去。
……
該送五條悟什麼禮物呢？
她也不是沒想過送奢侈品。
只是大少爺一條圍巾就要三十萬, 襯衣也是有著閃亮LOGO的名牌，再加上一衣櫃的高檔貨，怎麼想都不缺奢侈品。
那些散發著昂貴金錢氣息的奢侈品, 在他眼裡還不如毛豆生奶油喜久福來得好看。
大福的話，稍微放一兩天也沒問題。
神田詩織在品牌店逛了一圈, 又退了出來，在手機上搜「東京最好吃的大福店」。
這時候的網絡還沒有後來那麼多的營銷投放。神田詩織總結出了網友推薦最多的一家，準備先過去看看。
叮鈴鈴。
風鈴轉動的聲音。
她推開店門。
在店員小姐的推薦下，她很快就買了兩盒招牌大福。正逢春節，店裡也貼心地備了賀卡。神田詩織挑來挑去，選了一張印有貓咪梅花爪印的，與大福一起結賬。
「現金還是刷卡？」店員小姐笑眯眯的。
「現金吧。」
神田詩織說著，從小挎包裡拿出錢包。剛打開錢夾，正要從裡面抽出鈔票，隔層的硬幣卻被不小心倒了出來，嘩啦啦滾落一地。
她急忙彎腰去撿，店員小姐也跟著幫忙。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我來就好。」神田詩織說。
剩餘的硬幣滾了很遠，滾到了陳列架底下的縫隙裡。她撿完其他所有的，蹲下身瞄著陳列架的底部，正準備悄悄叫出影之手將它們摸出來，卻忽然有一隻蠅頭溜了進來。
蠅頭鑽進去掏呀掏的，再灰頭土臉地爬出來，雙手捧著硬幣，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上。
「……」
神田詩織盯著它看。
普通的、沒有神智的蠅頭不會這樣做。
除非……
它被人操控了。
「客人？」
「抱歉，稍微等我一下。」
神田詩織隨手存了個檔，然後小心翼翼向門外探出半個腦袋。
店外空無一人。
但她能看得到，地上留有夏油傑的咒力殘穢。
……
回到店裡。
店員小姐提醒：「我們還提供水筆，您有需要的話，可以在這裡寫賀卡的。」
神田詩織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提筆，腦子卻亂亂的。
筆尖停頓在紙面良久，暈開一點黑色濃墨。
……
夜晚。
五條悟發來消息。
【五條悟】：［圖片］
【五條悟】：任務輕鬆達成w太雜魚了啦，一下就解決了。
【五條悟】：你那邊在幹嘛？
神田詩織點開大圖。
面容精緻出色的少年神子正大咧咧坐在詛咒師背上。詛咒師悽慘地流著眼淚，五條悟對著鏡頭笑得很開心，甚至還伸手比了個耶。
構圖不錯，畫面也很具有衝擊性。
她肯定地回復了個「讚」，又發：
【神田詩織】：聽跨年夜的鐘聲。
每逢新舊之交，佛寺都會敲響大鐘來迎接新年。
鐘聲曠遠悠長，一共108下，寓意著驅除過往煩惱，以全新的姿態來面對新的年歲。
她二週目時也聽過，但不妨礙她再來聽一次。
誰還不喜歡湊個熱鬧呢？
五條悟直接打了電話過來。
「你一個人嗎？」
懷裡的伏黑惠快滑下來了，神田詩織往上掂了掂，說：「和小惠、硝子、歌姬他們一起來的。」
伏黑惠很不習慣被別人抱著。
他掙扎著想要下地，卻被神田詩織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屁股：「人太多了。放你下來容易擠散。」
「……」
海膽頭頓時身體僵直、滿臉通紅。
五條悟：「你在哪兒？」
也不知道五條悟在哪，手機那端的聲音很雜很吵，她硬是沒聽清。直至五條悟又重複一遍，她才報出了寺廟的名字。
神田詩織問：「悟，你還沒回酒店嗎？」
如果到了酒店房間，背景應該不至於那麼吵才對。
五條悟說：「沒回呢。」
兩人又接著聊了會。
五條悟那邊聲音實在太吵，吵得她聽不清對話內容，她這邊也不遑多讓，人多熱鬧多，大著嗓門扯了幾句後，就先掛斷了電話。
天氣太冷，神田詩織吸了吸鼻子。硝子與歌姬在討論手機直播裡的紅白歌會，她也抱著小惠一塊跟著看。
有好心路人見她一個小姑娘抱著小孩站了這麼久，以為是姐姐帶著弟弟出門玩，就從歇息的長椅上起身，給她讓了個坐。
神田詩織沒坐，而是把不習慣被人抱的小海膽頭放了上去。
好在她們出來得晚，雖然要等，但也不用等太久。
時間逐漸來到了凌晨。
大鐘即將被敲響。
神田詩織突然想起任性又自我的男友——她總有種預感，如果不在凌晨給他第一個打電話送新年祝福，他回來後絕對會無理取鬧撓穿門板，再用那種看花心渣女的眼神控訴她喜新厭舊。
哄貓費糧，哄五條悟費人。
為了今後的安寧著想，神田詩織拿起手機，熟練撥出了電話。
很快接通了。
時機趕得恰好，離凌晨還有半分鐘。他那邊聲音還是那樣的吵，她抓緊時間問：「悟，你聽得見嗎？」
五條悟模模糊糊的：「……聽……見。」
好像是聽不見。
她撓撓臉，覺得除了抬高聲音外，好像也沒有什麼別的辦法。
於是她努力揚起音量：「悟，新年快樂。」
話音落地的一瞬，第108聲鐘被敲響了。
鐘聲沉重而曠遠，107次留在了過去，最後一次留在了現在，宣告著新年的到來。
神田詩織的眼前忽然覆上了一雙手。
手指間留著縫隙，並沒有完全合攏。她聞見很熟悉的、甜甜的味道，怔忪間，五條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得意洋洋：
「都說了，我聽得見啦。不僅聽得見，還看得見喔。」
五條悟拿下巴蹭著她的頭頂，笑得很開心。
「新年快樂。」
第71章
神田詩織驚訝地睜大了眼。
她抓住五條悟的手往旁挪開, 掙扎著轉身，看見男友那張精緻漂亮的面孔。
「你怎麼……」
「坐新幹線趕回來的。」五條悟得意洋洋, 「那種雜魚貨色，老子隨便兩下就能收拾完。」
當天往返兩地，再加上與詛咒師戰鬥，照理說應該很累了。但身姿頎長的雪發少年站在她面前，行李放在一旁，穿著銀灰色的長款大衣，咧著口整齊的白牙，笑容燦爛，似乎連每根頭髮絲都在閃閃發亮。
五條悟見她在看著自己的臉發怔, 不免愈發翹起尾巴, 貓耳朵也得意地支稜著。
他趁神田詩織不備，乾脆一把攬著她的腰將她抱起舉高。
視角陡然變換, 神田詩織不禁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
對美貌很有自信的貓仰起臉, 親暱湊到她眼皮底下，輕輕眯著藍眼睛, 自下而上地笑嘻嘻看她。同時一隻手探到她大衣底下, 隔著羊毛毛衣, 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她腰間的肉, 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口吻索求道：
「我要獎勵。」
聰明貓咪才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神田詩織眨巴眨巴眼。
巧了嗎這不是。
正好白天買了大福。
周圍人太吵, 她雙手搭在五條悟肩膀上, 為了讓他聽清，很努力地抬高音量：
「宿舍裡有給你買的兩盒大福。」
神田詩織跟著報出了大福的店名。
五條悟眼睛興奮地亮了亮。
他知道那家店。
東京很有名的老字號品牌，也是他最喜歡的和果子店之一。
「哼哼, 這樣啊，特地給我買的啊——」
五條悟拖長了音, 語氣肉眼可見地高興。
這不是……
超級喜歡他的嘛。
也是啦，怎麼可能會不喜歡他嘛。
他可是五條悟欸。
貓很好，貓很優秀，蓬鬆柔軟的貓當然會得到人類的喜愛。
但是，還不夠。
貓是貪心又不講道理的生物。
不僅是超級喜歡，必須得是唯一才行。
貓既然強闖坐進去了，就勢必要將飼主心裡的每一寸都霸道占滿再也不挪窩，直至貓毛實在放不下，在邊緣鬆軟地溢出。
五條悟舔舔尖牙，眼睛亮得好似在發光。
「還不夠。」他扣著神田詩織的腰，哼哼唧唧，「還要一些別的。」
神田詩織想了想，很大方：「說吧，你要多少盒大福。」
不就是錢嘛。
開玩笑，她超有錢的好不好？
就算是買下那家店也綽綽有餘。
……如果店主肯賣的話。
「……」
五條悟眼神奇怪地瞥她一眼。
「笨蛋，才不是大福的問題啦。」
神田詩織被抱著轉了個圈。周圍人很多，有一家三口，也有很多小情侶。剛剛才跨越新舊之交，那些人面上都帶著明顯的興奮之情。有些激動過頭的，當場就接起了吻。
五條悟特地把方向對準那些接吻的情侶，面露期待。
神田詩織這下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倒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
如果兩人獨處，她也就A上去了。
只是周圍人太多，再加上高專的人就在不遠處，她不想被太多關注，也有些不好意思。
「人太多了，會被看見。回去再說。」
她拍著五條悟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來。
五條悟卻沒這麼好敷衍。
他藍眼睛轉了轉，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抽出一隻手來，把她連帽大衣後面的帽子胡亂往上一撥。
寬大的帽子扣下來，長髮掛在眼簾前，很快就遮住了她半張面孔。
五條悟很滿意：「這樣就行了吧？看不到你的面孔了。」
「……」
長髮被從後往前徹底撥亂、蓬頭散髮的少女沉默地盯著他看。
眼神帶著點殺氣。
五條悟完全沒有察覺。
貓還在得意洋洋地翹著尾巴。
神田詩織一聲冷呵。
「五條悟，你還是別回來了。」
五條悟：「……」
五條悟：「？」
……
面對好不容易結束出差趕回來的男友，卻一臉冷淡地說：「你別回來了。」
再怎麼想也太過分了吧？
所以這次他絕對絕——對，不會再這麼輕易地原諒她。
不等到道歉，他是不會和她說話的。
五條悟生氣地下定決心。
五條悟拖著行李，貓貓祟祟地跟著她進了女生宿舍。
五條悟從冰箱裡取出大福，正大光明地在沙發上坐下。
「呼、你……差不多一點。別捏了！」
女友惱羞成怒，氣呼呼地踩了一下他的腳。
咦……？
五條悟眨了眨眼。
好奇怪。
她怎麼就坐在他腿上了呢？
嗯嗯，這麼熱情，一定是想要道歉了吧？
大掌放在柔軟纖細的腰肢上，熟練地這裡捏捏那裡摸摸。碰到某一塊肉時，少女明顯身軀一顫，無力軟倒在他懷裡，嘴里克制不住地發出了兩聲笑。
「別、哈哈……捏，癢、太癢了。」
胡亂作惡的貓爪子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反而越來越起勁，揪著她的癢癢肉不放。
神田詩織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可被五條悟牢牢控制著，她一點也動不得。後來實在受不了了，就勉強喚出影之手，握緊拳頭，準備給五條悟狠狠來一記鐵拳制裁。
影之手悄悄繞後。
影之手錘了下去。
五條悟拿咒力擋住了。
五條悟指指自己的藍眼睛，一臉看笨蛋的表情看她。
可、可惡的六眼！
仗勢欺人的惡劣男人！
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感覺人都快撅過去了，只好忍辱負重地求饒：
「哈、呼……你、你要怎麼……哈哈、才能，停？」
五條悟看著她，十分無辜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意思很明顯。
「……」
能屈能伸，也是一個人必備的良好品德。
神田詩織費力支起身體親了上去。
五條悟的嘴唇有點冰，但很軟，吻上去的感覺也是水水潤潤的，像塗了潤唇膏一樣。神田詩織並不打算親很久，她輕輕貼了一下，就準備抽身。
五條悟卻不打算這麼簡單就放過她。
像貓科動物用牙齒叼著配偶脖子似的，他撥開散亂的髮絲，捏了捏神田詩織的後脖，又迫使她張開嘴。藍眼睛亮亮的，閃著捕獵一樣興奮的光；尖牙小心研磨著少女綿軟的唇肉，舌頭擠進口腔卷卷舔舔，滿嘴巴都是草莓糖甜甜的味道。
青澀男高的接吻技術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快成長著。
吞不下的唾液沿著嘴角溢出，咕啾咕啾，黏膩濕潤。詩織依偎在他懷裡，被親得嗚嗚咽咽臉頰潮紅，眼睛也濕漉漉的，露出了那種很美味的表情。
雖說「絕——對不會輕易原諒」，但露出這麼犯規的可愛表情，又很有誠意地主動送上門，果然是因為超級喜歡他的緣故。
既然這樣，那就沒辦法了。
五條大人決定大度地原諒她。
不知收斂的貓親親女友的臉，又親親女友的唇；摸摸她的腰，又捏捏她的腿。像在面對一個新奇的貓玩具似的，忍不住內心的喜愛，上手探索來探索去。
後者擦著唇角的水液，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
打開大福盒子，底下壓著一張新年賀卡。
五條悟已經換了身衣服，盤腿坐在床上，叼著一個紅豆奶油餡兒的大福，正拿著賀卡在燈光底下看。
內容很簡單，只有一句「新年快樂。這是我在高專看到的新年第一個日出，送給悟。」
賀卡本身自帶貓爪圖案，背面印有一隻胖胖的、長得很有福氣的貓。除此之外，就沒什麼別的了。
五條悟翻來覆去地看了兩遍，咬著大福，含混不清道：「詩織，哪來的日出。」
神田詩織穿著睡衣，怕他把糯米粉掉在床上，清理起來會很麻煩。她伸手拉著五條悟，一邊努力想要把他往外揪，一邊說：
「因為還沒天亮啊！我也沒想到你會這麼早回來，原本想拍下打印出來再貼上去的。」
五條悟卻誤會了她的動作。
他定定看了她一會兒，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長臂一伸，就把她也撈上了床。
五條悟從盒子裡挑出一塊草莓大福，修長手指一捏，塞進她嘴巴裡。
「不用客氣喔。」爪子一推，貓很高興地分享著凍乾。
「……」
不是這個問題！
神田詩織氣急，憤憤咬了口大福。
「不要在我床上吃東……唔唔？」
還、還挺好吃的！
不對，不如說是超級好吃！
她原本以為符合五條悟口味的大福一定是甜到齁的那種，沒想到，甜味居然恰到好處。
而且，奶油的口感超級——
「奶油很綿密，是吧？」五條悟吞下大福，貓一樣伸舌，舔舔手指上的糯米粉，得意，「這家就是以奶油為亮點出名的啦。」
吃完一個大福，五條悟把盒子拿起來，暫時放到床頭櫃上。然後低頭看眼手機，確認時間。
離日出也快了。
五條悟抬起眼，躍躍欲試：「不用再打印了，我們直接去看吧。」
……
墜入雲海間的一輪橘紅色金芒。
耀眼炙熱，染紅雲層，連成一線燦爛的金。
新年的第一個日出。
——雖然是遊戲裡的。
因為在山上的緣故，比城市裡看得要更清楚。
天氣很冷，神田詩織吸吸鼻子，忍不住掏出手機，找准角度拍下了好幾張照。
五條悟敞開一點大衣，結結實實地把她攏在自己懷裡。
「詩織。」
他突然叫她。
神田詩織沒在意，隨口「嗯」了一聲。
「詩織。」
神田詩織沒辦法，只好仰起臉看他。
結果五條悟正好也在低頭，倒著臉看她。
銀白色的頭髮被朝陽打得微微發亮，顯出一種朦朧的溫暖色澤，那鋒利張揚得過分的美貌好像也柔和了一點。五條悟眨了眨眼，藍色的眸子彎起來，維持著這樣的姿勢，迅速低頭，在她唇上飛啄了一下。
「新年快樂。」
他笑嘻嘻地說。
……
太陽又升起一點。
天光逐漸放亮。
緊攥在手心的賀卡被打得發亮，用黑色水筆書寫的字跡看起來十分娟秀。
叮鈴鈴。
推開店門的時候，店員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請問是夏油傑先生嗎？」
店員打量著，好像在一一比對著什麼細節。得到散漫的肯定答覆，又推出一張賀卡。
「這是一位叫神田詩織的女士委託轉交的。」
原話是：如果見到了就幫忙給一下，如果沒出現就丟進垃圾桶。
有點奇怪的要求，不過顧客小姐給的很多，加上只是舉手之勞，所以也就順勢答應了下來。
小小的賀卡被遞了過來。
似乎連過多的內容都懶得施捨，只乾脆利落地用水筆寫了「笨蛋」兩個字。
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賀卡選用了本身帶有「新年快樂」印刷字樣的一張。
所以是怎麼猜到他會去的呢？
橘紅漫天。
夏油傑懶散撐著額頭，慢慢抬起眼睛，看著於遠方逐漸升起的那一輪朝陽。
指腹靜靜摩挲著那張被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賀卡，良久，他輕輕笑了一下，唇角帶著自嘲。
第72章
新年過完, 五條悟難得閒了下來。
有了女友的高專小霸王鬧事指數直線下降，除了SNS動態依舊雷打不動地刷屏秀恩愛有些煩人之外, 在其他地方非常安分。
這讓曾經與七海建人並列為兩大受害者之一的庵歌姬既高興，又有點小擔憂。
恰好在走廊上遇見神田詩織，庵歌姬捉著小後輩的手，偷偷摸摸帶小後輩走到校舍後方，嚴肅地問：
「五條悟沒欺負你吧？」
雖然戀愛腦五條悟一副智商降到低谷的模樣，但那畢竟是五條悟。
那個招狗逗貓，一天不撩閒就渾身不舒服的五條悟。
神田詩織眨眨眼，一下被問懵了。她想了想，搖頭。
庵歌姬：「那就好。」
庵歌姬從口袋裡抽出一盒靜心安神的口服液, 交付到小後輩手上, 又握著小後輩的手疊在一起，鄭重地晃了晃, 眼含鼓勵。
「被氣到不行的時候就喝這個。我試過好幾次了, 還挺管用的。」
神田詩織接過藥盒一看，發現那行小字寫著：
適宜人群, 更年期人士。
「……」
她表情頓時變得十分複雜, 欲言又止地抬頭看了眼庵歌姬。
歌姬學姐, 究竟都經歷了些什麼啊？
……
回宿舍的時候, 神田詩織把藥盒隨手往桌上一放, 然後就出門買果汁去了。
正好被熟練翻窗進來的五條悟看見。
白色大貓眼疾手快地拿起藥盒, 目光落到適用人群上時，頓時震驚到失色。
五條悟瞳孔地震。
五條悟拿出手機。
五條悟撥通了家入硝子的電話。
「硝子。」
他聲音沉痛，「你說, 人有可能在十七八歲就進入更年期嗎？」
家入硝子：「？」
……
神田詩織從自動販賣機裡買完飲料，剛推開宿舍門, 就看見了一個十分眼熟的超大隻背影。
五條悟背對著她，不知道在看什麼東西。
聽見動靜，貓動了動耳朵，轉過身，拿著藥盒，很疑惑地問：
「你買這個做什麼？」
神田詩織已經習慣了五條悟的神出鬼沒。她並沒有對五條悟的突然出現表現出多大驚訝，只是淡定掃一眼藥盒，說：
「是歌姬學姐送的。她怕我被你氣死。」
五條悟不爽撇嘴。
「才不會。歌姬想太多了啦。」
他們感情超穩定的。
詩織又這麼喜歡自己。
那不是板上釘釘——
「畢竟畢業後我們就要去區役所登記了。」
五條悟充滿自信地發言道。
他都想好了。
總之先把婚紗白無垢各來一套，至於蜜月旅行……芬蘭的極光不錯，下雨的倫敦也挺好，巴黎似乎女生都喜歡。既然都割捨不下，那乾脆就來趟全球旅行。
結婚之後要不要孩子呢？他是無所謂啦，就這樣一直過兩人世界也很好。但如果詩織想要，那該取什麼名呢？
有點苦惱。想要一個又帥氣又好聽又強大的名字。
五條悟自信的眼神對上了神田詩織茫然的面孔。
她遲疑：「登記……？什麼登記？」
兩人面面相覷。
互相臉上都帶著「你在說什麼」的迷茫。
片刻。
五條悟忽然回神，表情活像是見了鬼。
「你不想和我結婚？你對我只是玩玩？」
親也親了摸也摸了，現在告訴他，她對他只是玩玩？
他越想越難以置信，起身捉住她的手腕，瞪大眼，生氣又委屈地質問：
「你都對我這樣那樣了，怎麼能拍拍屁股就走人？」
神田詩織被他一通無理取鬧砸下來，腦子都是懵的。
她下意識：「也、也沒有要拍拍屁股走人呀。」
五條悟卻聽不進去。
棄貓的壞傢伙。
五條大少爺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死心吧。老子絕不會同意分手的。」
五條悟冷呵一聲，兇巴巴氣呼呼地撂下一句話，旋即便冷酷無情地跳窗走人。
徒留神田詩織還暈乎地站在原地，無力爾康手。
……
單方面冷戰的貓煩躁又委屈，一腔鬱悶無處抒發。
於是五條悟又開始了招貓逗狗、沒事撩閒的高專小霸王生活。
甚至比以往還要變本加厲。
在體術課上被打著「親切指導」旗號的五條悟折騰得不行，灰原雄小心翼翼發來一句：
「神田前輩，你們是吵架了嗎？五條前輩心情好像不太好。」
神田詩織悄悄看一眼窩在教室桌椅裡的五條悟。
他沒有回頭看她，但他的六眼應該是抓住了她的偷瞄。五條大少爺朝她的方向側過一點臉，又忍住了沒轉過太多。雙手環胸，兩條長腿一點也不禮貌地搭在桌子上翹著，故意很大聲地發出了一聲冷嘖。
她：「……」
帶著歉意，她很誠實地回復了灰原雄「你年紀小，你忍忍。」
再是七海建人的消息。
內容簡簡單單：「和好。」
她又悄悄瞄了眼五條悟。
正巧撞上大少爺同樣也在偷看的視線。
察覺到被不小心抓住了，五條悟臉色一僵，捏著墨鏡鏡架，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擺弄兩下，後來一仰頭，乾脆拿漫畫書蓋住了臉。
於是她很誠實地再次回復「有點難。」
最後是庵歌姬的。
「五條悟那個天殺的混蛋啊啊啊啊！！！」
她咬著指甲，想了想，回復「那盒口服液還沒有用過，我還給歌姬學姐吧。你好像更需要。」
把一圈人的消息都查看完，她放下手機，看見家入硝子正朝她做手勢，大拇指朝外指了指。
神田詩織會意，跟著家入硝子去了教室外。
家入硝子開門見山：「吵架了？」
神田詩織捧著臉，很憂愁地嘆了口氣：「是啊。」
她把來龍去脈一說，家入硝子哼笑一聲，犀利點評：「活該。別理他，讓他自己冷靜會。」
見神田詩織面露猶豫，家入硝子挑眉，反問：「還是你要哄他？」
貓咪不發一言離家出走，也不能就這樣一直放著不管。
但是……
她現實沒男朋友，更沒有哄男朋友的經驗。
該怎麼辦呢？
她苦著臉思考片刻，忽然靈光一閃。
……
搬了一輛電瓶車到男生宿舍樓下。
神田詩織等了一會兒，終於等到了五條悟。
五條悟看見她，偏過一點臉，目不轉睛地平視前方。貓耳朵下壓，從鼻腔裡哼了一聲。
但在路過她的時候，腳步到底頓了一下。
神田詩織趁機抓住他的胳膊。
很順利，五條悟關了無下限。
「幹嘛啦。」大貓兇巴巴的。
「悟。」神田詩織一手扒著他的小臂，一手拍了拍電瓶車，仰著小臉，很認真地說，「你別生氣了。我開車帶你兜風。」
五條悟瞥一眼她身後的小電驢。
粉粉嫩嫩的，車頭是卡通化的粉色小豬，座位也很窄小，美少女戰士的貼紙貼得到處都是，頭盔也是有著粉色蝴蝶結的少女心頭盔。
「你讓我坐這個？」五條悟很不可思議。
神田詩織眨巴眨巴眼，看看自己心愛的小電驢：「這個怎麼了？多好看呀。」
她費勁心思打扮的，可喜歡了。
但五條悟好像不怎麼喜歡。
城裡來的嬌氣富貴包大小姐看不上她心愛的小電驢。
她有點傷心，也有點苦惱。
「但是我只會開小電驢。」神田詩織說得很誠懇。
她現實裡也不是沒去上過教習所，但效果不怎麼好。駕校師傅坐她的車，人被甩得一顛一顛的，臉色鐵青地說她開的不是陽間車，是陰間的靈車。她大受打擊，從此封心絕愛再也不考駕照。
「你要是實在不願意的話……好吧。」
神田詩織鬆開他的胳膊，失落地跨坐上自己的小電驢，戴好頭盔，擰了擰車把手。
「你這就要回去了？？」五條悟更加不可思議。
神田詩織無精打采地點點頭，頭盔下傳出的聲音悶悶的：「嗯。」
今日作戰大失敗，還被嫌棄了心愛的小電驢，她得回去想想怎麼哄城裡來的嬌嬌大小姐。
「…………」
五條悟瞪著眼睛看她。
半晌，才面色僵硬地邁著長腿走過去，不情不願道：「……以坐。」
神田詩織沒聽清，問：「什麼？」
五條悟深吸一口氣：「我說，老子可以坐。」
大貓嫌棄地掃來掃去，最終還是很不自在地坐到了後座。
但是小電驢太矮了，他腿又太長，塞不下的大長腿踩在地面，顯得有些滑稽。
五條悟只好很努力很努力地收著腿，神田詩織摘下頭盔，半側過臉，殷勤地把蝴蝶結頭盔遞過去：
「公主請用頭盔。」
五條悟霎時黑了半張臉。
……
帶著五條悟溜達到了中心湖。
神田詩織停下小電驢，指著光禿禿的樹椏與凍成冰的湖泊，一板一眼地說：「多好的風景。」
五條悟一點也看不出她所謂的好風景。
鬱氣憋在心裡，他口吻惡劣地指指點點：「哈？哪裡風景好了。怎麼看都是——」
話還沒說完，眼前突然冒出了一捧火紅熱烈的玫瑰。
神田詩織一個勁兒地把玫瑰塞他懷裡，繼續一板一眼地棒讀：「啊，多好的玫瑰，正配你奪目的美貌。」
沒錯，這也是她從網上抄的。
告白時，她發現五條悟似乎很吃這一套，所以這次她也找了些鬼才網友想出的土味情話。
「……」
五條悟沒說話。
神田詩織觀察著他的表情：「你別生氣啦。」
五條悟低頭看著玫瑰，半晌，才哼了一聲，彆扭：「靠這個就想哄好我？」
神田詩織皺著小臉，苦惱地想了想，試探：「那我再帶著你兜兩圈？」
五條悟才翹起來的唇角頓時又拉平了。
他忍不住掐上她兩邊綿軟的頰肉，推擠著變化出各種形狀，語氣惡狠狠的：「乾脆笨死你得了。」
神田詩織奮力在他手下求生，覺得他今天的攻擊性尤其的強。
五條悟問：「還要和老子分開嗎？」
問是這麼問了，可神田詩織覺得他一點也沒給她拒絕的餘地。因為五條悟一邊問，一邊陰惻惻地齜了齜尖尖的牙，捏著她臉頰的手也威脅性地用上了力，大有她一個回答錯誤就會血濺當場的味道。
她很識相地搖頭。
五條悟又問：「還會拍拍屁股走人嗎？」
她搖頭搖成了撥浪鼓。
五條悟步步緊逼：「喜歡我？」
她習慣性地接著搖頭，就聽五條悟危險地「嗯？」了一聲，身周的氣壓也陡然低了下來。
壞了，是陷阱題。
看著五條悟似笑非笑的陰沉表情，她急忙小雞啄米式點頭。
「……」
「勉勉強強、原諒你了。」
五條悟鬆開魔爪，掐著她的腰把她抱起來，面對面放到自己腿上。又摘下墨鏡，湊近那張好看得天怒人怨的臉蛋，蹭蹭她的面頰。一米九的大隻貓，像在鑽與體型嚴重不符的小盒子一樣，竭力把自己塞到她的懷裡。
這裡很好聞，是貓的；那裡軟撲撲的，也是貓的。
渾身上下，無論哪裡都是貓的。
貓已經把寶藏叼到了窩裡。
「敢棄貓的話，你就完了。」
五條悟惡狠狠地低聲道。
第73章
休息幾天後, 五條悟又忙了起來。
五條悟也沒有隱瞞，他最近一直在找解咒的辦法, 但收效甚微。
五條家的忌庫翻了個遍，卻沒能找出什麼頭緒，他只好把目光放在更遠更大的地方。沒有目標、沒有線索，漫無目的的尋找之下，花費的時間與精力也同樣呈指數級增長。
再加上還有任務，兩相疊加之下，五條悟愈來愈忙。
再次看見五條悟的時候，他正坐在中心湖畔的長椅上。
四周空曠無人，櫻樹早已掉光了葉子, 湖泊仍然結著冰。蒼白的深冬裡, 少年弓著腰，頭垂得低低的, 一手搭在翹起的腿上, 松松捏著副純黑的小圓墨鏡，一手用力揉著太陽穴。
好像非常疲累的樣子, 連往常閃閃發亮的雪色髮絲都黯淡了幾分。
神田詩織走過去, 小心攏著裙襬坐了下來。
五條悟抬頭看她一眼, 表情沒什麼詫異, 似乎早就知道來的人是她一樣。把墨鏡往旁邊一放, 很自然很熟練地把神田詩織拎起來, 面對面地放到自己大腿上。
與一米九的五條悟一比，神田詩織就顯得很小隻了。屁股下的大腿粗壯有力，讓她一下聯想起了大象的腿。但好在這雙象腿處於半放鬆的狀態尚未發力, 只是微微緊繃著，有點硬, 但也不算太過硌人。
五條悟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那雙蒼藍色的眼瞳看著有些莫名的幽沉。
見他一直盯著自己的臉不放，神田詩織摸了摸五官，疑惑：
「怎麼了？我臉上沾東西了？」
五條悟這才微微移開眼神，垂下霜色濃郁的雪睫，輕描淡寫：
「沒什麼，做了個噩夢而已。」
「什麼夢？」她好奇追問。
五條悟捏了捏眉心，含含糊糊：「太亂了，記不太清，還沒整理好。」
神田詩織更加困惑了。
夢還需要整理？
五條悟卻不說了，只是捉著她的手，一根一根掰著指頭玩。她也沒太在意，調整了一下位置，試探道：「要不然……解咒的事暫時放一放？」
她其實不想解咒。
莎緹拉是她的金大腿小姐。她身上有[大天使的嘆息]可以一點一點降低同化率，也可以在達到100%時在初始空間花費探索點重新清零。對她而言，解咒反而是封殺了寶貴的外掛。
五條悟皺眉。
他很仔細地端詳了一下神田詩織的表情，見她表情誠懇，眉頭不禁皺得更緊了。
指節屈起，五條悟沒好氣地抬手，撥開瀏海，用力叩了一記她的腦門。
神田詩織捂著腦門，很茫然地看他。
大貓嘖聲：「笨死了。你究竟有沒有自己是容器的意識啊？就這樣放著不管的話，真的會被吞噬掉喔？」
話音落地，五條悟忽然頓了頓。
六眼能精密地看穿咒力、術式、以及詛咒。
小女友身上的詛咒似乎比之前要減輕了一點。
之前也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奇怪。
五條悟捉著神田詩織的手，上上下下、翻來覆去地看她，眼神納悶。
神田詩織不知他心中所想。她晃了晃腦袋，看著五條悟難掩倦意的漂亮面孔，忍不住問：
「但是你看起來很累。」
他眼底有淡淡的疲色，眉宇間也有著落雪似的冷倦。雖說有反轉術式二十四小時持續不斷地刷新大腦，但精神上的消耗顯然不是反轉術式能解決的範疇。
五條悟輕輕哼了一聲。
「不用擔心，我可是最強。」
神田詩織想了想：「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把小電驢開過來帶你兜風散心。」
說著，她想要跳下五條悟的大腿，結果被他眼疾手快地掐住了腰，牢牢釘在了他腿上。再一看，五條悟的臉好像也黑了一半。
他開口，莫名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趕緊放棄你那粉不垃幾的小破電驢。」
小電瓶車明明這麼好看。
神田詩織頓時大受打擊，很委屈地在內心悄悄腹誹五條悟沒品的審美。
她也不想再待在五條悟腿上了，掙扎著就要往下跑。偏偏五條悟把控得緊，一點也沒有要鬆手的意思。僵持間，忽然聽見五條悟很短促地悶哼了一聲，掐著她腰的大掌用了幾分勁兒，身體也似乎一下僵硬了。
壞了，不會是出任務的時候受傷了吧？
她著急忙慌地低頭查看，仔細檢查著自己剛才不小心碰到的地方。五條悟皺著眉，耳朵紅紅的，把臉埋進她的頸側，抱著她的腰，大掌熟練地探進敞開的大衣裡，隔著羊毛毛衣捏了捏柔軟的腰肉，打在她身上的喘息又濕又熱。
「……笨蛋。再摸下去就要去寢室了。」他摸索著親了親她的唇，低聲警告。
「……」
神田詩織終於反應過來，訕訕放開了手，很乖地正襟危坐。
-
被派遣了一個袚除二級咒靈的任務。
輔助監督是神田詩織很熟悉的木村建人——那位尚還懷揣著英雄夢的先生。兩人有過數次合作經驗，因此配合起來也很順當。
事發地是在一所學校。
很糟糕的是，當天正好是工作日，也是學生們的上課時間。
雖然已經盡力做了疏導，但仍有幾名學生沒能逃出來。
他們到的時候，警察們已經拉起了黃色的警戒線。倖存的學生們哭泣著抱作一團，有幾個面色焦急的父母與年輕學生站在最前面，被警戒線阻斷，只能苦苦朝內探頭張望。
正面人太多，神田詩織與輔助監督只好繞行，從學校後方的小門進去。
人群中隱約有聲音傳來。
「警察先生，我的孩子還在裡面！求求你，讓我進去吧！」
「小希、小希還在音樂教室。我聯繫了她，但是沒有回信……外面也沒有看到她。我們還約好中午要一起吃便當的……她、她不會，嗚——」
繞過這些人，再轉個彎，就是學校背面。
木村建人開了鎖降下帳，叮囑：「小心。」
神田詩織點點頭，穿過小門進入校內。
二級咒靈對她而言構不成威脅。
但對於咒力微弱的普通人來說，是足以讓他們無法做出任何有效抵抗的死神。
她與輔助監督是以最快速度趕往的事發地。
即便這樣，也依舊是晚了一步。
她在音樂教室裡找到了咒靈。
現場十分血腥。
斷成兩半、攔腰截斷的學生，看不出原本模樣的屍體。
而咒靈蹲在教室裡，咕咚咕咚，吞嚥著口水，啃咬著手裡撕扯下來的人類殘肢。
是比那些標著20R的恐怖遊戲，還要慘烈上百倍的場景。
神田詩織呼吸一滯。
她低頭掃一眼腳邊躺著的學生。
血肉模糊的屍體上，有著學生會的銘牌。
上面寫著：學生會長，川本希。
既然是學生會長。
那原本，應該是一位十分優秀且出色的女孩子吧。
神田詩織穩住心神，叫出了影之手。
……
木村建人等在校外。
見神田詩織出來，他匆忙迎上去。卻在見到少女極度難看的面色時，腳步一頓。
在這一瞬間，他似乎也明白了什麼，無力搓了把臉，長長嘆息一聲：「這樣啊……」
「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吧。我找人先送神田小姐回去休息。」
神田詩織沒有回應。
木村建人回頭看了看，見她臉色恍惚，仍有些不太放心。想了想，他抽出紙筆，唰唰寫下一個聯繫電話。
「我認識一個心理醫生，能力還不錯，多少可以緩解一些心理壓力。如果神田小姐有需要的話，可以聯繫一下他。」
他停了下，像想到什麼似的，急忙補充，「當然，這不是在質疑神田小姐的實力。只是我比你年長幾歲，在我看來，你還是個需要照顧的小孩。」
「原本，是不應該讓小孩面對這些事情的……」
輔助監督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半晌，他苦笑一聲，很快又振作起來，催促著神田詩織回高專好好休息。
神田詩織有些猶豫：「外面那些人——」
木村建人拍了拍她的腦袋。
不含任何其他任何意味，單純只是作為一個長者，在安慰比自己更小的孩子。
「神田小姐的工作已經結束了，接下來是我這個不合格大人的工作。」
木村建人笑了笑，佯裝輕鬆道：
「請放心，這方面我更有經驗。畢竟再怎麼說，我也是更年長的人啊。」
神田詩織想下線休息了。
她勉強點點頭，把後續處理交給了輔助監督。
……
緩了好幾天才重新登入遊戲。
過了兩天無精打采的日子，神田詩織卻突然收到了木村建人的死訊。
這個比她年長幾歲的輔助監督，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躺在棺材中，底下鋪著一層乾花。
與他熟識的同事小姐說，他是在一次任務中撞上了逃竄的咒靈，不幸遇害。
「姑且、還算不幸中的萬幸吧。起碼留了個全屍。」
同事小姐熟練地掏出煙盒，想了想，又收了起來。
神田詩織無法反駁。
遇見詛咒，能有個體面的死法就已值得慶幸。在此之下，被摧殘得不成模樣的屍體更是比比皆是。
穿著黑色西服的女人靠著牆壁，注視著已經長眠於地下的昔日同僚，目光平靜。
神田詩織也看著棺材中的男人。
半晌，她低聲喃喃：
「希望你能做個好夢。」
……
外面下起了雨。
雨聲淅瀝，剛開始還小，可很快就變成了傾盆暴雨。
沒有雨傘，沒法離開。
神田詩織坐在檐下的長椅上。
她彎腰托著臉，眉眼微斂，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踹著地面。
一週目的灰原雄，也是這樣合著眼，再也沒了生動活潑的表情。
很突然的，她想起了夏油傑。
——「術師的末路是什麼？」
——「是屍山血海。」
——「有什麼意義嗎？」
——「沒有意義。」
她並不認同夏油傑過於極端的做法，也不認同他將一切簡單粗暴分類為術師與非術師之間矛盾的理念，更不覺得那些努力是平白無故的浪費。
只是在此時此刻，她好像有點理解他為什麼會這麼想了。
因為主角B看不到希望。
這是一場永遠沒有盡頭的馬拉松。
所以他放棄了，寧願將自己送入深淵。
「唉……」
神田詩織鼓了鼓臉，很煩惱地嘆氣。
她原本只是個來談甜甜戀愛的玩家，卻沒想到這遊戲設定這麼黑暗。玩得越深入，投入的感情越多，她就越覺得無力與低落。
雨珠砸在地面，紛紛在水窪裡濺出一圈圈漣漪。
朦朧雨霧中，漸漸走來一道撐著傘的頎長人影。
敲擊著地面的粗根短靴一頓，神田詩織收起腿，看見那人傾斜了一下傘面，露出一頭雪白如霜的短髮。
五條悟合攏傘，走到她面前，歪頭看了她一會兒。
然後蹲下身，與她視線平齊，目光包容平靜。
「你要抱抱嗎？」
他戳戳她的肩膀。
像夏油傑離開那陣，她在山腳時安慰地詢問他一樣。
他向她伸出了手。
第74章
神田詩織看著五條悟朝自己展開雙臂。
嗚嗚。
她不禁有些小感動。
雖然五條悟作得像麻煩精公主, 又欠欠的很討打，但像現在這種時候就會覺得, 他還是很有男友力的。
也是嘛，畢竟是這遊戲的兩大看板郎之一。除了美貌之外，肯定也有其他道理嘛！
她直起腰，踩著地面從長椅上起身。等五條悟也跟著站起來的時候，踮著腳跳了一下，毫不客氣地撲進了他懷裡。
五條悟笑著彎腰，很穩地接住了她。
她像隻抱著樹的考拉一樣掛在他身上。
外面下著雨，五條悟身上卻很乾燥。神田詩織猜測是開了無下限的原因，大衣面料一點水氣也沒沾上, 乾乾的。
但是無下限沒辦法隔絕溫度。
所以他大衣還是冰冰涼涼的。
神田詩織忍不住抱怨：「好冷哦。」
五條悟摸摸她凍得紅紅的手, 想了想，解開扣子敞開一點大衣, 像貓往毛茸茸的肚皮底下揣爪爪似的, 把她密不透風地包了起來。
大衣底下的毛衣溫度正好，一下子就暖和了。
神田詩織露出溫溫柔柔的淑女表情, 剛要道謝, 就見五條悟一手托著她的屁股, 一手扯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單手靈活地在她脖子上繞了幾圈, 覺得差不多的時候, 掌心一個用力, 使勁把圍巾抽緊了。
被圍巾糊臉的神田詩織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她這邊在大力呼吸，五條悟那邊還在得意洋洋：「怎麼樣？現在是不是超——暖和的？」
是挺暖和的。
暖和得她好像看到了天堂。
淑女表現一秒破碎。她沒忍住，齜牙咧嘴地狠狠給五條悟的胸口來了記頭錘。
……
重新戴好了圍巾。
雨傘也有了, 可以離開了。
五條悟背著她，她打著傘給兩人遮雨——雖說五條悟有無下限, 撐傘只是多此一舉，但兩人之中只給自己打傘的話，神田詩織總覺得心裡怪怪的，好像在故意欺負他一樣。
兩個人躲在不大的傘面下，淌著雨幕往前走。
五條悟很輕地問：「裡面去世的，是一位輔助監督？」
神田詩織想起殯儀館裡的景象，不免低落：「嗯。」
「叫什麼名字？」
「木村建人。」
「這樣啊。」
五條悟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安慰，也像是在陳述事實：
「既然你有好好記住，那就不是寂寂無聞的死亡了。」
神田詩織微怔。
——「術師的末路是什麼？」
——「是屍山血海。」
是只能在黑暗中戰鬥的無名之人，連死亡也無法為大眾所銘記。
術師也好、輔助監督也罷，皆是如此。
可至少她有記住。
同事小姐有記住。
那個不好意思地擦著鼻子，做著虛無縹緲英雄夢的男人。
最終長眠於地下，永遠無法再從這場夢裡畢業的男人。
她還清清楚楚的記得名字。
神田詩織鼻尖一酸，不禁把臉埋進五條悟的大衣領口，聲音悶悶的，重重點頭道：
「嗯！」
與此同時，她又悄悄抬起一點眼睛，去看五條悟的側臉。
他表情沒什麼變化。因為戴著墨鏡，也看不太清眼底的情緒。
看起來好像已經很習慣這種事的發生了。
……也是。
五條悟出生在御三家，設定裡，他自小便遭受詛咒師的懸賞，又一直在前線袚除咒靈。大約死亡對他而言，是十分司空見慣的一件事吧。
神田詩織又偷偷把臉埋了進去。
過了會。
五條悟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麼，把她整個人往上掂了掂避免滑落，側過一點臉，問：
「要吃甜品嗎？我知道有一家超好吃的店。」
她很悲傷：「不要甜點。陪我喝美式。」
雖然很喜歡吃甜，但只有苦唧唧的美式才能抒發她此刻悲傷的心情。
五條悟一噎。
他好像有些不太情願：「……一定得美式？」
神田詩織想了想，更加悲情了：「或者你陪我在雨里拉肖邦，不准開無下限。」
「…………」
五條悟這次足足沉默了有半分鐘。
半晌。
他才勉強同意，聲音不情不願。
「哪家咖啡店？」
「盧布朗，在四軒茶屋的那家，靠近澀谷。」
她頓了頓，補充，「我去過幾次，老闆長得挺有味道的。」
五條悟眼神古怪地看她一眼，表情逐漸染上危險意味。
神田詩織埋著臉，完全沒察覺到。
五條悟：「咖啡好喝嗎？」
神田詩織答得迅速：「好喝。」
五條悟：「店裡氛圍好嗎？」
神田詩織不作他想：「很好。」
五條悟接著問：「老闆好看嗎？」
「好看。」
五條悟笑了一下：「專門看老闆去的是嗎？」
「那當然——」
……嗯？
怎麼感覺哪裡怪怪的？
壞了，是陷阱題！
神田詩織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悚然一驚。
她急忙抬頭，看見五條悟臉上咬牙切齒的親切笑容。
親切得好像下一秒就會奪過她珍貴的唯一一把傘，然後冷酷無情地把她丟在冰冷的雨天。
她一個激靈，急忙討好地改口：「瞎說。外面的野花哪有家花好。你才是最好看的，別人完全沒辦法和你比。」
五條悟斜睨著她。
然後十分高貴冷艷地「哈」了一聲。
那張形狀好看的37度薄唇略一張合，很快就吐出了比零下5度還要冰冷的話語：
「下來，自己走。」
嗚嗚。
做了送命題的神田詩織自知理虧，只好委委屈屈地從他背上滑落下來，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泥濘水塘。
……
回到高專。
「五條悟是世界上最好的貓。」
「……」
「比悟長得帥的人根本不存在嘛。」
「……」
「悟？」
「……」
家入硝子挑眉，看著一臉憂愁的神田詩織，再看看垮著張貓臉的五條悟，瞭然。
「又吵架了？」
神田詩織很惆悵地點頭。
家入硝子瞧一眼五條悟明晃晃寫著「快來哄我」四個大字的背影，忽然笑了笑：
「交往還沒多久吧？吵這麼多次，感覺也快到分手的時候了。」
五條悟背脊一僵。
貓耳朵氣沖沖地變成了飛機耳，他動動身體，總算有了些動靜。
「才不可能。」五條悟貓貓祟祟轉過一點臉，硬邦邦強調，「絕不可能分手。」
五條悟看向還處在狀況外的神田詩織。
神田詩織眨巴眨巴眼，被五條悟露在墨鏡外的半雙藍眼睛一看，忽然靈光一閃。
她這次察覺到了！這又是一道送命題！
聰明的戀愛小天才絕不會掉進同一個坑！
她當即點頭，附和：「不分手、不分手。」
五條悟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見她一臉坦誠，才慢吞吞地：「……哼。」
-
好不容易哄完貓，神田詩織從遊戲裡下了線。
今天是雙休日，晚上吃飯時，她對父母提起十月可能要去東京旅遊的事。
媽媽給她夾了一筷子煎魚，笑眯眯的：「東京啊……說起來，詩織以前很嚮往東京呢。經常說想要在那裡生活——這樣的話。」
神田詩織扒了口飯，悶悶：「已經是過去的事啦，媽媽。」
那會兒正好有一個以東京為故事背景發生地的漫畫很火，她沉迷得厲害，還跑去東京打卡過聖地巡遊。
後來脫了坑，現在遊戲裡又在東京生活了這麼久，那層濾鏡早就被打破了。
爸爸抖開報紙，在報紙後方偷瞄她。
「詩織一個人去嗎？」
她搖頭：「不啊，和朋友去。」
爸爸忽然劇烈地咳嗽了一下，捏著報紙的手抖了抖，似乎有點緊張。
他與媽媽悄悄交換了一個眼神，問：「和哪個小兔崽……朋友？」
詩織不明所以，報上了閨蜜的名字。
媽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爸爸卻明顯鬆了口氣，口氣也跟著輕鬆起來。
「多和朋友出去玩玩也不錯嘛，爸爸支持你。」
叮咚。
轉賬提醒。
爸爸給她發了紅包。
雖然不太明白，但是有零花錢耶。
神田詩織光明正大地收下了紅包。
……
洗完澡，神田詩織吹著頭髮，猶豫一會，還是忍不住躺進了全息倉。
這遊戲什麼都好，唯一的缺點就是太讓人上頭了。
這次有新的任務下發。
她在高專等了一會兒，等到了來接她的輔助監督。
娃娃臉，怯生生的，含胸縮肩，說面生算面生，說眼熟也勉強算眼熟。
她不禁「咦」了一聲。
這不是二週目見到的那個……那個禪院家的輔助監督嗎？
二週目見到他那會兒，比現在要晚上些時日。她之所以記得那麼清楚，一是因為禪院出身的輔助監督極其罕見，二是因為恰好就在當天即將出發的時候，夏油傑強闖高專綁走了她。
但這次有點不一樣。
這次的任務是一個合作任務，合作對象是禪院家術師——禪院扇，特別一級術師。
輔助監督像二週目一樣介紹起了自己。
神田詩織與他寒暄兩句，喚道：「禪院先生——」
話沒說完，輔助監督卻著急忙慌地打斷了她，頭也垂得低低的，細看之下，似乎還在發著抖。
「拓、拓真，請務必叫我拓真。」
嗯……
好像比上週目要更加社恐了。
她有些無奈，順著輔助監督的話道：「拓真先生，我們走吧。」
輔助監督沒有回答。
她往前走了兩步，卻沒聽見跟上的腳步聲，只好回頭等待。
「車子停在門口，對吧？」神田詩織確認。
「啊，嗯、嗯。」
輔助監督恍神，似乎十分糾結不安的模樣。他不停低頭看表，神經質地拿指頭奮力扣著錶帶。
忽然。
鈴聲響了。
輔助監督幾乎是整個人要跳起來那樣，重重地打了個激靈。
他從口袋裡摸出了電話。
不知那邊說了什麼，他的表情愈發蒼白，眼底也泛起了深深的恐懼。
神田詩織耐心等待著，見他掛了手機，神情又很不對勁，便小小關心了一下：
「你沒事吧？」
輔助監督沉默片刻，搖頭。
「是、是扇大人的電話，在催促我們。」
輔助監督鬆開了扣著錶帶的手，很輕很輕地說，「車子就停在門口。我們走吧，神田小姐。」
第75章
上車後, 神田詩織見到了這位御三家的特別一級術師。
禪院扇扎著高高的馬尾，頭皮束得很緊, 表情一絲不苟，手裡抱著把長刀，一副舊時代武士的打扮。
他靠坐在車窗旁，正閉目養神。聽見車門被打開的動靜，微微睜眼，投來夾雜著輕蔑與嫌惡的一瞥，又緊跟著合上了眼。
連聲招呼都沒來得及打的神田詩織：「……」
什麼人啊！
她又沒有得罪他，有什麼好擺臉色的。
她氣呼呼的，一下也沒了打招呼的興致, 徑自打開前座的門, 彎腰坐進了副駕駛。
輔助監督坐進了駕駛席。
一路沉默。
神田詩織閒得無聊，乾脆低頭刷起了手機。
【五條悟】：在高專？
【神田詩織】：沒有哦, 剛剛接到任務了。
【五條悟】：我這邊結束了, 馬上就能回東京。
【五條悟】：在你寢室等你。
【五條悟】：……
【五條悟】：不。把目標地發給我，我直接過去。
咦, 要直接過來嗎？
還以為五條悟會像往常似的抱怨兩句, 然後理直氣壯地點單, 讓她帶他想吃的甜點回去。
語氣好像也有點變了。
她歪歪腦袋, 正打著字, 車子卻猛地顛簸了一下。
手機一下沒抓住掉到了地上, 她抬頭，恰好撞上輔助監督匆忙移開的慌張視線。
「抱、抱歉。剎車不小心急了。」輔助監督解釋。
神田詩織搖搖頭，安慰他道：「沒關係。」又彎腰去拿掉下來的手機。
後座, 禪院扇睜開的眼又合了上去。
他冷哼一聲：「沒用的廢物。」
「……」
她撈手機的動作不禁一頓。
罵得也太難聽了吧。
神田詩織皺眉，看了身側的輔助監督一眼。
比她年紀還要小的少年默不作聲地抿緊了唇, 雙手緊緊攥著方向盤，用力到指節泛白。
……
車子往愈發偏僻的郊區開去，逐漸駛入荒無人煙的空地。
終於在行駛到一處湖邊時，車子熄了火。
輔助監督在前面領路，神田詩織打量周圍兩眼，不免驚訝：
「原來東京還有比高專更偏的地方。」
她原以為高專那坐大山就已經夠偏的了，沒想到繁華奢侈的大城市裡居然還有隱藏地圖中的隱藏地圖。
被她搭話的輔助監督似乎沒什麼說話的興致。他好像被禪院扇罵自閉了，垂著頭，一直沉默不語。
她摸摸鼻子，有心安慰兩句，剛開了個頭，身後卻有咒力驟然爆發。
長刀深深扎入了她的肩膀。
……
鮮血噴湧。
手鍊內的咒力凝聚成威力巨大的「蒼」，近乎在同時朝禪院扇撲去。
通透的蒼藍咒力猶如翻湧著的海水，深邃美麗卻危險至極。
禪院扇被逼退，不得不拿出全部精力去抵擋碾壓而來的「蒼」。
輔助監督牙齒打著顫，眼睛發直地看著面前鮮血淋漓的一幕。
「神、神田小姐……」
神田詩織卻顧不得理他。
她捂住傷口，盯著禪院扇，不可思議：「為什麼？」
禪院扇重新將咒力聚集於刀上，居高臨下：「袚除詛咒，還需要什麼特別的理由嗎？」
是因為要殺她，所以才用任務為藉口，特地把她騙出來嗎？
神田詩織掏出血瓶，一邊拉高/HP條，一邊緊急做著頭腦風暴。
這麼一想，她記得二週目裡，當時也是這個輔助監督來接她，同樣也磨磨蹭蹭的，然後就是夏油傑強闖高專——
……
不對。
她想起來了。
當時輔助監督似乎要說什麼，但被結界警報打斷了。
她只來得及聽到前半段的「不是普通任務」。
但因為馬上有更重磅的事情發生，她那會只單純地以為是任務比較艱難，並沒有放在心上。而在被綁走之後，更是沒了與咒術界的聯繫。
現在想來，事情早有端倪。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週目他們提前動了手，而輔助監督也沒有像上週目一樣提醒她。
然而她沒能再更深入地想下去。
禪院扇見她傷勢竟然在緩慢恢復，一時不知她喝了什麼，登時擰起眉頭，輕蔑褪去，眼露謹慎。
他彎腰下蹲，雙腿一前一後，擺出拔刀架勢。
「術式解放。」
「焦眉之赳。」
火光乍起。
……
以免翻車，神田詩織不忘存檔。
畢竟對手是御三家之一的禪院。
她如今的等級也不算低，在91級，有了一級術師的實力，對上禪院扇也不算吃虧。只是禪院家到底底蘊悠久，她半道上路，戰鬥經驗遠不及身經百戰的禪院扇。
她應付得有些吃力。
禪院扇攻勢大開大合，熊熊火舌將空氣灼燒得扭曲。凌厲刀芒一閃，一株樹頃刻被攔腰橫斷；乾木觸及火焰，眨眼便燃燒起來。
神田詩織小心躲過，火樹卻朝著輔助監督的方向倒去。
眼見輔助監督一臉驚懼地軟倒在地，她分神甩出一條影之手，拎住他的衣領將其提起至半空，避開那火色纏繞的斷樹。
「神、神田小姐……」
輔助監督顫巍巍的，面色複雜之極。表情既有驚訝與慶幸，又有後怕與內疚。
禪院扇見狀怒罵：「竟淪落到要被詛咒相救。垃圾！廢物！不配禪院之名的低賤貨色！」
「……」
輔助監督倏地攥緊了手。
神田詩織瞥他一眼。
影之手拎著衣服後領，導致他下擺往上提了不少，原本用衣物遮掩住的傷疤也露了出來。
新舊交錯，有些明顯能看出有了些年頭，有些好像才新添不久，堪堪癒合出淡粉色的血肉。
她想起二週目與九十九由基交談時，金髮美女提及禪院家後，十分不顧形象地翻了個巨大白眼。
「非禪院者非術師，非術師者非人」*
她如今終於有了一些真實感。
咒力微弱、沒有生得術式，又生於那樣的大家族之中，大約從出生開始就被打上了「毫無價值」的標籤。
很突然的，她腦海裡掠過了伏黑甚爾的臉。
九十九由基說，他原名喚作禪院甚爾，也是曾經的禪院族人。
那麼——
他也曾經歷過這些嗎？
輔助監督忽然出聲。
「為、為什麼？」他囁嚅著嘴唇問。
神田詩織想了想，簡單撂下一句：「看你有點順眼。」
頓了下，她補充，「但又不是太順眼。」
輔助監督好像被她弄得呆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抱緊了影之手。
神田詩織又扭頭，對著被火焰環繞的禪院扇：「但很遺憾，你的長相就屬於有礙風化的那一掛了。」
禪院扇把著刀鞘，聞言眉心一跳，側過臉龐，卻不是朝著神田詩織，而是朝向輔助監督。
男人擰起眉，厭惡拂袖：「派不上用場的東西。比那些惹人厭煩的輔助監督還要無能。」
語句刺耳，落入神田詩織耳中，不禁叫她抬起臉，不可思議地盯著禪院扇那張寫滿倨傲的臉。
看見她漸漸沉下的面色，禪院扇似乎也瞭然了什麼，輕蔑一笑：
「何等荒謬，魔女竟對無能之輩存有共鳴。」
無能之輩。
她回憶起長眠於棺中的木村建人。
她沒想到作為堅實後勤的輔助監督在禪院家的術師眼裡，竟是這樣的不值一提。
連名字都不配記得，犧牲也不為認可，就這樣硬生生地被踩在腳底下，落得一身泥濘。
她沉默兩秒，忽而冷笑一聲：「半截入土的老傢伙，我看你才最該被埋在地底。」
……
這樣下去不行。
還需要更強的、能在一瞬間就把局面扭轉過來的東西。
能讓她把這老傢伙徹底錘進地底那樣，更決定性的什麼——
嗶啵。
強烈的勝負欲之下，她好像聽見了內心被輕微地撥動了一下，響起了一聲極輕微的聲音。
系統久違地上了線。
【叮。親愛的玩家，恭喜您已初步完成生得領域的構建。】
【半成品領域已進化。】
【您目前可以使用[領域展開——千瘡影心庭]，領域展開限制為十秒。】
【請問是否要展開領域？】
【是/否】
……
【您已選擇展開領域。】
-
很黑。
如同落入深淵一般的漆黑，無處不在的影子包裹著他。
發生了什麼？
禪院扇感到茫然。
他看到那女人抬手結印，再然後——
再然後呢？……記不清了。
看不見、聽不到、也聞不出。滿目的漆黑，五感極度遲鈍，似乎深陷泥沼。禪院扇想要拔刀，又倏忽愣住。
……刀在哪兒？
他有握著嗎？應該有吧。畢竟他的手始終牢牢搭在刀鞘之上，不曾離開分毫。
但是，一點也感覺不到。
真奇怪啊。
禪院扇屈指，又張開，想要確認如今的處境。
然而沒能成功。
他動了一下指頭，卻發現如同慢鏡頭的電影一般，只需一秒就能完成的動作突然變得極其緩慢。他抬了下腿，流逝的速度又陡然加快，使他不禁踉蹌兩步。
這裡是哪兒？
是時間的夾縫。
是……
她的領域。
意識到的同時，禪院扇驚出一身冷汗。
「簡易領——」
但已經來不及了。
影子貫穿了他的腹部。
……
領域消散。
鮮血浸濕和服，禪院扇搖搖晃晃地跪倒在地上。
神田詩織扶著樹幹借力，勉強支撐著自己。
她沒想到領域展開會這麼費神。咒力幾乎被消耗一空，自身的術式也熔斷了，偏偏這遊戲沒有補魔藥劑，她現在全靠意志強撐。
她走過去，拾起刀，威脅地架在禪院扇的脖子旁，問：「這是你的獨斷專行，還是禪院家的共識？」
她還有好些事情要問清楚。
禪院扇吐出一口血，渙散的雙眼漸漸聚了焦。
他好似才回過神，茫然的怔忪後，便扭曲了面容，怨恨地盯著神田詩織。
「不止禪院。」他說。
「什麼？」神田詩織一愣，皺緊了眉。
禪院扇又咳出一口血沫。他平復一下呼吸，忽然放聲笑了起來，聲音像淬了劇毒，陰狠而冰冷。
「束縛種類多樣，其中，又以生命為代價的束縛最為強力，幾乎不可解。」
禪院扇說，「死咒也是束縛的一種。」
沒想到偶然入手的秘書竟然會在這裡派上用場。
計劃失敗，如今是你死我亡的境地，她顯然不會放他活著。
禪院家的傲氣也不容許他苟活。
既然如此，他也絕不會甘願獨自一人赴往黃泉。
禪院扇怨毒地盯著她，一字一頓地詛咒：「你將會在不遠的未來死去。」
而代價是——
他的全部。生命、咒力、以及術式。
儀式還差最後一步。
禪院扇抬手，在她驚訝的眼神中，握著刀身，不僅不退，反而挺胸刺進了自己的心臟。
……
好像有什麼看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沉沉地纏了上來。
神田詩織眼前一陣恍惚，手中長刀無力跌落。
鮮艷至極的猩紅藤蔓不知何時刻印在了手腕，死氣沉沉，陰氣森森。
「神、神田小姐！」
輔助監督的驚叫喚回了她的神智。她揉了揉眼睛，視野還是模模糊糊的，看不大清。
有倉促的皮鞋聲音響起，似乎趕得很急的樣子。
她費勁抬眼，余光中，一抹銀白一閃而逝。
……
神田詩織覺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
腦子昏昏沉沉的，醒來的時候，她還有些不適應。睜著眼，眼眶刺痛，茫然地看著上方。
……是房梁。
那種拿木頭搭建的房梁。
她怔了一會，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古典的和室中。底下是綿軟似天鵝絨的軟鋪，門敞開著，冬日燦爛的陽光照射進來，她正好躺在能沐浴到陽光的那一塊地方，渾身曬得舒舒服服。
感覺自己好像一株在進行光合作用的植物哦。
她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不免有點被自己逗笑，於是小孩子氣地彎了彎唇。趁著身體恢復了點力氣，她拿手支著地板撐起上身，扭頭打量了一圈周圍。
陌生的地方。
但她在角落看見了五條悟。
正好是陽光照不到的牆角。他靠著牆面，白髮低掃著額前，閉著眼，呼吸一起一伏，似乎正在淺眠。
忽而，落雪似的長睫簌簌顫了一下。
他睜開了眼。
黯淡的光線中，那雙曾如夏日晴空般蔚藍的六眼顯得有些暗沉，閃著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兩人沉默地對視著，神田詩織有些困惑：「悟？」
五條悟輕輕「嗯」了一聲。
他起身，從陰影處來到神田詩織面前。
晴好陽光沐浴在他身上。
五條悟蹲下身，湊近了，視線低垂，掃過她的手腕。
猩紅色的印記清晰可見，刺眼得厲害。
他喉結微滾，復又抬起頭，像在抱什麼易碎的珍寶一樣，小心將她圈入自己的懷抱。
神田詩織眨眨眼。
炫目的、銀亮的，在陽光下甚至顯得有些刺眼的白髮。
而這頭白髮的主人正拿蓬鬆的髮絲蹭著自己的脖頸，輕輕抽動著鼻尖嗅聞著，懷抱用力到像是要嵌入骨血。
「噔噔——詩織，從現在開始，你就被我綁架了喔。」
甜膩而輕快的聲音，表現得與往常無異。
可神田詩織卻忍不住去想他剛才的表情。
繃得緊緊的下頜，抿直的淡粉色薄唇，微顫的瞳孔。
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她總覺得，他好像很難過很難過。
她猶豫一下，抬手，摸了摸他鬆軟的頭髮。
第76章
五條悟最近有點疲倦。
誠然有大半的原因是由於忙於任務與解咒, 以至於休息時間不得不一再壓縮，導致他很少能睡個整覺, 但好在還有反轉術式。
24小時不斷高效刷新大腦，再加上偶爾忙裡偷閒地打個盹兒，倒也維持住了這種詭異的平衡。
真正讓他感到精力不濟的，是打盹時做的那些模模糊糊的夢。
他總覺得夢裡藏著很重要的信息，可一旦清醒，夢中的一切就立即變得曖昧不清，只在他心中留下一抹長長的、揮之不去的悵惘與迷茫。
他只能確定那是個噩夢。
而且是與神田詩織有關的噩夢。
五條悟感到很煩躁。
嘴巴裡連塞兩顆棒棒糖也沒能壓下這股煩躁。
他忍不住往女友身上投入更多、更多的關注。
像把捨不得吃的罐頭藏起來的貓那樣，時時刻刻都睜大了圓圓的貓眼，警惕盯著一切的外來小偷。
詩織去廁所了。
家入硝子路過, 看見他一左一右、被兩顆棒棒糖塞得鼓起的腮幫, 又瞧瞧他囂張不羈的蹲姿，忍不住嫌棄道：
「恭喜啊, 你終於從人渣進化成變態了。」
五條悟反駁：「哪有？」
家入硝子冷呵一聲：「蹲女廁所門口的人還不夠變態嗎？」
五條悟覺得很冤枉：「哈？等自己女朋友而已, 才不是變態。」
最終，五條悟被接到舉報、聞風而動的夜蛾正道硬生生拎到了校長室。
被逼聽了一個多小時的諄諄教誨, 好不容易解脫的五條悟, 又再次見到了家入硝子。
五條悟垮著臉：「幹嘛？如果是說教的話, 我——」
家入硝子打斷他：「五條, 你最近有點反常。」
五條悟沉默下來。
反常？他嗎？
五條悟有點茫然。
家入硝子觀察著同期的表情, 聳聳肩：「只是一個好心的提醒, 你給詩織太多壓力了。」
貓是任性又自我的生物。
面對不喜歡的連半分興趣也提不起，遇見心愛的卻恨不得把她渾身上下都打滿自己的氣味。
貓的愛明目張膽又蠻不講理。
也是沉重到讓人喘不過氣的濃烈偏愛。
家入硝子離開了。
五條悟低眸，看著自己的手。
少年神子從未喜歡過人, 年少心動是第一次，墜入愛河也是第一次。
他生來站在頂端, 萬物於他而言都弱小得與路邊草木無異。但偏偏神子愛慕的人，也是這其中的一員。
像朵輕易就會被折斷莖乾的花。
他有點困惑，有點無措。
脆弱的寶物。
要怎麼樣對待才好？
……
夢的內容一點一點清晰。
直至褪去所有迷霧。
叛逃的摯友闖進高專，綁走了貓小心翼翼攏在肚皮底下的寶物。
五條悟很努力地找。
但是狡猾的狐狸掩藏起了蹤跡，他找了很久，找呀找的，始終一無所獲。
貓沒有放棄。
終於，窗傳來了報告。
抓住一絲線索的五條悟急忙動身。
他來到了魔女教本部。
四周全是雜亂無章的咒力殘穢。在那裡，他看見了狼狽的摯友與心愛的女孩子。
好像已經死去多時了，屍體冷冰冰的。
五條悟拿目光描摹著少女不再生動的眉眼。
好奇怪啊。
她怎麼會躺在這裡？
她怎麼能躺在這裡？
應該，要更加活潑、更加精神，揣著稀奇古怪的想法，像以前鬧出奇奇怪怪的事件那樣——
滿懷元氣地蹦噠著跟他打招呼才對。
死亡於他而言司空見慣。
從小開始，咒靈的死亡、詛咒師的死亡、普通人的死亡、術師的死亡。他沐浴著這些長大，在如此繁多的離去下成長為少年神子。
他應該早已習慣。
他理應早已習慣。
可五條悟從未像此刻一樣，感到深深的疲累。
……
六眼看穿了夢的真實性。
是平行世界的未來？抑或是別的什麼？
五條悟暫時還弄不清楚。
只是想要見她的心情是如此強烈，還混雜著別的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飽脹情感，以至於他好像忍耐不了片刻。
第一時間給詩織發了消息。
詢問她在哪兒。
等了一會，得到了回復。
五條悟腳一轉，匆忙改變了方向。
……
前進途中，感覺到屬於自己的咒力被牽動。
五條悟立刻緊張起來。
他在手鍊上留下了一次性的術式，算是一種簡易保護措施——它會對別人的咒力有所反應，超過設定值的話，就會釋放出裡面儲存的「蒼」。
五條悟辨明方位，發動了瞬移。
可依然晚了一步。
六眼看見了纏身的死咒。
如此猩紅，如此灼目。
天邊殘陽如血。
五條悟彎腰，把神田詩織撈進懷裡，笨拙又青澀地拿手替她整理散亂的額發。
內心那股飽脹的情感似乎要衝垮了他。
是什麼呢？
他垂眸，看見自己微微顫抖的指尖。
於是恍然大悟。
——是懼怕。
他在害怕失去她。
天不怕地不怕、肆意妄為囂張倨傲的少年神子，自小便看清那一條生死長河的六眼，此刻居然開始畏懼起一個人的消亡。
男人的聲音像降了噪而變得模糊不清的音頻一樣，斷斷續續傳入耳朵：
「五、五條大人，接下來怎麼辦？」
五條悟掀眸瞥去一眼。
西裝革履的，是輔助監督吧。
說了什麼？
五條悟極緩慢地偏了下頭，慢吞吞地回想了一下。
——啊，是問，接下來該怎麼辦。
是啊。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要怎麼樣對待柔弱的花才好呢？
五條悟徐徐眨了下眼。
那雙藍得透徹的眸子裡，似乎有什麼更加幽沉的情緒正在醞釀。
輔助監督不經意對上了五條悟的眼睛，登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神子眼底，越來越滲人的藍意逐漸瀰漫開來。五條悟笑了一下，笑容也輕飄飄的，像是忽然想通了什麼困惑已久的問題一樣，有種奇怪且恍惚的頓悟。
他伸手，很輕柔地摩挲著少女手腕內側的死咒印記。
很怕凋零的花。
只能放在貓窩裡好好照看了吧？
……
梅開二度。
又被關起來了。
這裡是位於京都的五條本宅。
神田詩織被五條悟安放在他的房間裡。
但與夏油傑那會兒不同的是，她可以自由行動，五條本宅內的任何一間非私人房間她都可以暢通無阻地進去，就連忌庫也對她敞開了大門。
五條悟好像並不擔心她會把裡面的東西統統偷到自己的藍狸貓百寶袋裡，徹底搬個精光。
但再往外去就不行了。
宅子外有五條悟設下的帳。
她昏睡了三天，而在這期間，五條悟也大致做完了調查。
「是在你身上看見了控制咒靈的希望吧。那群爛橘子私底下一直在做研究的樣子。」
五條悟覺得並沒有什麼好隱瞞的，說到底，作為莫名其妙被襲擊的人，她也有權知曉真相。
所以等神田詩織精神稍微好轉一點後，他就全盤托出了調查結果。
「總之，研究沒有什麼進展，他們就想把你擄走，然後直接進行更深一步的實驗。」
說到這，五條悟的臉色冰冷得可怕，散漫口吻中隱約帶著凜冽殺氣。
神田詩織沒注意，她正低頭回憶著與禪院扇的那一場戰鬥。
她原以為禪院扇真如他所言那樣，是為了殺她才把她騙出來，如今冷靜下來再去細思，她才發現矛盾之處。
若是真要殺她，在她毫無防備之時爆發的第一刀，刺的就不該是肩膀，而是最致命的心臟部位才對。
所以，那老傢伙只是嘴上說的冠冕堂皇，實際從一開始，禪院扇打的就是別的主意。
但是……
「現場留下的咒力殘穢呢？要怎麼解決？」神田詩織皺眉。
五條悟：「用魔女有暴走跡象為藉口掩蓋，順利成章作出殺死你的假象。」
然後，私底下把實際並沒有死掉的她偷偷掉包進行實驗。
五條悟沒有說得太細，可她也聽懂了。
好惡毒的爛橘子。
她頓時氣得牙癢癢，恨不得把禪院扇從棺材裡揪起來暴揍一頓，再重新錘進地底。
五條悟見她鼓著臉、一副「老娘今天就是要揍人」的兇惡表情，不禁低笑一聲，大掌伸過去拍了拍她的腦袋。
「總之，情況就是這樣。外面很危險喔，不止禪院，加茂也有參與，所以你要乖乖待在這裡。五條家的結界很牢固，沒有人能闖得進來。」
神田詩織仰起頭，問：「要待到什麼時候？」
「……」
五條悟沒有說話。
他眼神輕輕掃過她腕骨內側的印記，沉默半晌，捉住她的手把她拉了過來。
長手長腿圈著她，大貓小心地把寶物攏進柔軟的肚皮底下。
五條悟輕輕眯著眼，眷戀地拿下頜蹭著神田詩織的頭頂，喉嚨裡發出細小的呼嚕聲，一邊貪婪汲取著電量，一邊說：
「別擔心啦。解除死咒的辦法就交給我，詩織只要安心待著就好。」
……咦？
難道說，在沒找到解咒的辦法前，她都出不去了嗎？
神田詩織覺得自己好像隱約嗅到了BE的氣味。
……
在五條家待著的日子比二週目的夏油傑小黑屋還要舒適。
最主要的原因是——
沒有斷網。
不僅沒有斷網，五條悟還抱來了一大堆遊戲卡帶。而且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都可以與五條家的僕人們說，不出半天就能擺到她的面前。
遊戲裡混混日子，實在覺得過於無聊時，她就下線登出遊戲，在現實裡出門逛街胡吃海喝。
兩相結合之下，她竟越過越有精神。
五條悟很忙，忙於奔波尋找解除死咒的辦法，回來的次數很少。大約是早就跟五條家主夫婦打過招呼，二人待她也算和善。
幾天相處下來，她與五條家的大部分人也混了個臉熟。
家入硝子來拜訪的時候，就見昔日同窗非但沒有行將就木的悲戚感，反而非常具有熱情、非常具有活力的，站在一眾僕人的最前方，帶領著大家搖花手。
院子裡放著一個音響，音響裡的民歌正放得震天響。
家入硝子：「……」
看來是她過於擔心了。
第77章
神田詩織也看見了家入硝子。
她眼露詫異, 但很快就反應過來，臉上浮現出明顯的欣喜。小腿一邁小胳膊一伸, 像隻沒有煩惱的快樂小狗那樣，高高興興地就跑了過來。
甚至很熱情地邀請同窗：
「硝子，你也要一起嗎？」
「……」
家入硝子瞥了眼家僕們臉上那生無可戀的表情，頓時感覺喉嚨一哽。
褐髮美人果斷搖頭，並迅速轉移話題：「看你這麼精神我就放心了，還以為你會偷偷躲在背地裡哭呢。」
說到後面，家入硝子不禁搖頭輕哂。
也是，畢竟是詩織。
看來笨蛋也有笨蛋的好處。
家入硝子來拜訪，搖花手活動暫時中止。神田詩織彎腰去關那台震天響的音響時, 家僕們紛紛鬆了口氣, 沒等這位花手女王轉身，僕人們就一哄而散, 四處奔逃起來。
很快, 院子裡的人就散得乾乾淨淨，連點影子也不剩。
剛提著音響轉身的神田詩織：「……」
她小嘴一撇, 悄悄抱怨起五條家的沒品。
……
兩人在廊下找了塊地方。
五條家很乾淨, 每日都有僕從打掃。神田詩織從房間抱來兩個柔軟的坐墊, 往廊下一鋪, 再坐上去就不嫌冷了。
家入硝子跟著她走了一趟, 也好奇看了眼好友如今居住的房間。
典型的和室, 室內點著裊裊薰香。
只是雖為和室，牆上卻毫不客氣地貼了好幾張熱血少年漫的海報；角落裡立著一個透明展示櫃，裡面放著一些機械模型；椅子上有一件隨手甩下的大衣外套。
外套很大, 袖子也很長，冷肅的銀灰色, 以詩織的體型而言，顯得有些過分拖沓了。
而這件大衣，家入硝子曾在白毛同期身上看到過。
當時她正抽著煙，無聊之下隨口問了聲價格，不期然得到一個天文數字，當下便感嘆五條不愧為揮金如土的大少爺。
也因此，她對這件昂貴無比的奢侈大衣還留有些印象。
處處細節都透露出一種有男主人的味道。
家入硝子遲疑一瞬，見好友一副熟門熟路的模樣，猶豫開口：「這房間……是五條的？」
神田詩織正往廊下勤勤懇懇地擺放著坐墊，聞言不疑有他：「是啊。悟又不怎麼住，就給我了。」
家入硝子欲言又止。
五條家這麼大，空房這麼多，卻特地將詩織安置到自己房間，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對勁。
家入硝子瞥一眼毫無所覺得神田詩織，不免心下微嘆。
看來笨蛋也有笨蛋的壞處。
都被騙到窩裡了還在傻乎乎地翻著肚皮幫忙數錢。
褐髮美人想了想，還是不太放心：「詩織，你國中生理課分數是多少？」
神田詩織疑惑仰臉。
她回憶一會兒，報出了一個數字。
不高不下的正常分數。
應該具有保護自己的基礎常識。
家入硝子想著，稍稍鬆了口氣。她揉了一把詩織的腦袋，細絨絨的，手感有點好，讓她不禁又摸了一下。
同時不忘委婉提醒：
「五條那傢伙很會得寸進尺，你也別太縱容他，知道嗎？」
神田詩織迷迷糊糊點頭。
坐墊鋪好，兩人在廊下坐下。
五條家的院子雖大，但修理得很整齊，如今新芽尚未萌發，看著卻也乾淨。
冬日陽光薄薄灑在二人身上，家入硝子習慣性地交疊著腿，口吻隱含關切：「身體感覺怎麼樣？」
神田詩織低頭瞧了眼手腕。
猩紅的死咒印記看著陰氣森森的，隱約勾勒出了雜亂的圓形。只是這道圓形尚未首尾相連，毛線團似的血色也才堪堪探出了一點尖兒。
也許等到完全首尾相連那日，死咒就會生效。
她仔細感受了一下身體狀況。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痛覺的原因，她很有精神，身體也使得上勁兒，感覺……
「和以前沒什麼區別。」她很誠實地說。
「這樣啊。」
家入硝子看上去好像鬆懈了一點，她眯了眯眼，看向屋後一晃而過的那點銀白。
神田詩織見她視線定定，也探頭探腦地跟著望過去。
「怎麼了？那裡有什麼嗎？」她好奇。
「沒什麼。」
家入硝子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摸出根煙，忽然，「被五條關在這，你不生氣嗎？」
神田詩織一愣。
她努力想了下：「好像也不是很生氣。」
禪院扇剛死，禪院家這時候應該很亂。她明白槍打出頭鳥的道理，暫時苟著避避風頭也好。
而且——
「悟最近也怪怪的，讓人有點放心不下。」她晃晃腦袋。
……
前兩天晚上，五條悟回來過一次。
當時正值深夜，好像是凌晨兩三點的時候，實在太晚，她躺在床上睡著了。後來口渴，迷迷糊糊醒來想要喝水，一抬眼，卻看見五條悟正站在她的床邊。
低著頭，額前白髮低掃著雪睫，沒戴墨鏡，目光定定。也不知看了多久，見她醒來，才回過神似的，極為緩慢地眨了下眼，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咕噥。
神田詩織剛醒，腦子也不太好使。與他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遲鈍地去拉他的手。
「你回來啦。」她打了個哈欠，睫毛一顫一顫，困懨懨的。
她本意只是想簡單打個招呼，手拉上去，圈住他的小指搖了搖，很快就準備鬆開。只是還沒等放手，五條悟卻突然反手箍住了她的手腕，牽過去看了一下死咒印記。
「……」
他沒有說話，表情也沒什麼變化。曾經喜怒哀樂明顯得就差敲鑼打鼓昭告天下的神子，好像也漸漸學會了把事情壓在心底，沉默地獨自消化。
「悟？」她有些不安。
五條悟看了看她。
小小一隻縮在被窩裡，只探出半條白皙瑩潤的手臂，臉上睡意朦朧。屋內點著盞小燈，她倦倦地垂著睫毛，眸底攏著一點水霧似的光。
五條悟喉結滾了滾。
被子很大，足夠蓋兩個人。他脫下外套隨手一丟，帶著滿身的風霜與微弱的血氣，若無其事地掀開被子鑽進去，然後在她被冰得一激靈，忍不住往後退時，又換上了以前那副笑嘻嘻的表情。
「你睡得好香哦，都沒有察覺到我回來。」
五條悟抱怨似的嘟囔。
長手長腳不顧她意願地將她攬過去，強硬地塞進貓咪冰冰涼涼的肚皮底下。五條悟貼著她，拿手摸摸她的長髮又捏捏她的腰肉，把臉很安靜地埋進她頸側，豎起耳朵好像在聽什麼，半晌，才心滿意足地放手。
「好啦，睡吧。」他寬容道。
被他揉得眼神死的神田詩織：「……」
睡不著了。
她清醒了不少，仰頭去看五條悟的臉。
有反轉術式在，五條悟很難從外表上看出疲累。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五條悟似乎倦了。
仔細想想，不累的話才比較奇怪。
又不是鐵打的高達，72小時高強度連軸轉，而且還是幫她找解咒的辦法。
她有些內疚：「悟，你是不是累了？」
五條悟眨眨眼，黏黏糊糊地拖長了音調，似乎很疑惑的樣子：「嗯？沒有哦。我可是最強欸。」
說完，又拍拍她的腦袋，掌心蓋到她的眼睛上，強制她閉眼。
「好啦好啦，快睡。」
「……」
睡不著。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好像嗅到了一絲似有若無的血腥氣。
很淡很淡，夾雜在五條悟身上那甜甜的香味裡。她抽動鼻子仔細聞了下，又疑心是自己術師的職業病在作祟，猶豫半晌，問：
「悟，你真的沒事嗎？」
「……」
五條悟聲音平靜，「都說是你的錯覺啦。」
神田詩織忍不住把他的手撥了開來。
五條悟躺在她身側，很安靜地看著她。
他面容沒什麼變化，依然是那樣的精緻與出挑。
但她總覺得好像看見了一隻被飼主拋棄、又被大雨淋濕，默默蜷成一團，很難過很難過地舔著自己毛的貓咪。
她不禁抬手，安撫地摸了摸五條悟的頭髮。
毛茸茸亂蓬蓬的大貓微微睜大了眼。
但很快，他就沉默地抱緊了她，身體也緊緊地貼了上來，臉蛋胡亂在她面龐蹭著。
「詩織。」
他啞聲叫她，滾燙的軀體壓過來，強勁有力的手臂撐在她臉旁，把她徹底籠罩在身體底下。
神田詩織眨眨眼，「嗯」了一聲。
得到回應，五條悟手掌撫上她的腰，潤澤薄唇低了低，去親她薄薄的眼皮。
「不可以離開。」
形狀好看的唇瓣往旁，啄了一下她的耳垂。
「要最喜歡我。」
再來是脖頸最脆弱的地方。隔著薄薄的皮膚，他蹭過最致命的頸動脈。
「……喜歡你。」
聲音悶悶的，呼吸很亂。五條悟用力貼上她的唇，帶著急切與惶恐的味道，像是要徹底確認她的存在那樣，輕柔細密的吻落了下來。
口腔很熱，熱得好像要融化了。五條悟很強勢，飽含侵略性地攻城略地，弄得她滿嘴巴都是他的味道。
她腦子被親得迷迷糊糊的，忍不住伸手把他推開一點想要換個氣，才剛緩過一點，五條悟又追了上來。
舌頭卷過她唇上亮閃閃的水澤，牙尖用不會傷害到她的力道，輕輕叼著她的唇肉研磨。他的吐息打在她臉上，燙燙的，甜甜的，好像融化了的巧克力。
她忍不住嗚咽一兩聲，眼前一切似乎都變得霧蒙蒙的，口腔被攪弄得一塌糊塗，嘴巴好像變得不是自己的了。五條悟喘息著離開，撐起一點身體，低頭，很專注地看著她。
暖黃的燈光下，她只能看見五條悟那雙泛著輝光的眼睛。
沉重的、黏滯的愛意被裝在打磨精緻的藍色寶石裡。而在寶石的最外側，是名為「失去」的不安。
第78章
咦……？
天不怕地不怕、永遠強大永遠只能叫人望其項背的神子, 原來也會露出這種脆弱的表情嗎？
神田詩織勉強騰出一點腦容量，費勁去辨認五條悟此刻的表情。
……看不大清。
眼眶濕漉漉的, 水霧瀰漫，她只是輕輕一眨眼，那些生理性的水珠好像就要一顆顆的挨個冒出來。
越想看清，反而越看不清。
只有那抹剔透澄澈的冰藍，一直在視野裡晃呀晃的，盪出溫溫柔柔的水色。
她一時被這抹顏色蠱惑，忍不住輕輕抬手，小心將掌心貼上他潮紅的眼尾。
「……」
五條悟忽然短暫地僵了一下。
緊接著，像是再也無法忍耐似的, 他低下頭, 呼吸亂得一塌糊塗，唇上動作也沒了之前的輕柔, 變得緊迫而激烈, 喉嚨裡也發出了像是貓咪被摸得舒服到翻出肚皮那樣，意亂情迷的低喘。
五條悟含住她的唇廝磨, 聲音喑啞：
「……笨蛋。舌頭再多伸出來一點。」
她能沒來得及詢問五條悟的反常。
因為第二天一早, 五條悟又不在了。
「總之, 悟就是怪怪的, 讓人有點放心不下。他好像除了找解咒辦法外, 還在忙一些別的事。」神田詩織說。
她偶爾也會聽見僕從們憂心忡忡的閒談。
「悟少爺……過火……」
「禪院與加茂家不會善罷甘休……」
在說什麼？
她停下腳步, 好奇地探頭過去。其中一名家僕看見了她，匆忙扯了扯背對著她的那名僕人的衣袖。
後者側過一點臉，也發現了她之後, 兩人頓時噤了聲，臉色煞白、驚慌失措地跪了下來。頭也垂得低低的, 連聲大氣也不敢出。
弄得她好像是什麼迫害無辜村民的邪惡大魔王似的。
她被這仗勢搞得內心怪怪的，本能生出幾分不自在來。
眼見兩人抖得好像下一秒就會撅過去，問什麼都是「不敢妄言」，神田詩織沒了辦法，只好訕訕把兩人扶起來，再用蹩腳的演技假裝無事發生。
家入硝子笑了一下。
笑容有點倦怠，也有點悵然。
「五條最近在忙的事……一方面是在找解咒方法。另一方面，他揪出了那些背地裡策劃這個計謀的人。」
褐髮美人咬著煙，卻沒點燃，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手上的打火機。
啪嗒、啪嗒。
火苗騰起又消散。
家入硝子定定看著打火機，聲音輕輕的：
「手段有點過火。禪院與加茂很不滿，所以，怎麼說……現在正在反撲階段吧。」
神田詩織好像明白了。
怪不得那天晚上，她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
家入硝子說到一半，見神田詩織皺緊眉，臉上表情又氣又急，不由笑了下。
硝子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那顆淚痣愈發顯得精巧，很容易就沖淡了長相上的冷漠。
家入硝子抬手，溫柔揉了一把好友的腦袋。
「所以五條把你放在這裡，我姑且也是贊成票。不過說到底也只是暫時而已，是無可奈何下的解決方法。」
她的聲音漫不經心，又像是在提醒誰似的，在「暫時」兩個字上刻意咬重了音。神田詩織望向她，家入硝子卻已經飛快從一處收回了視線。
煙尾被浸濕了，褐髮美人吐出口氣，取下了齒間的香煙。
「現在看你這麼精神，我就放心了。」
家入硝子陪她待了許久。
也告訴了她很多現在外面的暗潮湧動。
臨近傍晚，家入硝子起身，與神田詩織告別。
但離開好友的視野後，家入硝子卻沒有立即往五條宅的大門方向走，而是故意停下腳步，在一處假山旁摸出煙盒，熟練抽出一支，點燃。
她等了等。
沒過一會兒，她就看見了熟悉的白毛DK。
家入硝子打量五條悟兩眼，挑眉：「偷聽可不是好習慣啊，五條。」
五條悟雙手抄兜，撇撇嘴，懶得玩繞來繞去的猜腸子遊戲：
「什麼嘛，分明就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吧。硝子。」
家入硝子笑了笑，也不否認。
她很慢很慢地吐出煙圈，眯了眯眼：「感想呢？」
「……」
五條悟不發一言。
家入硝子一看他的表情便懂了。
她抖落煙灰，意有所指：「雖然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也稍微克制一點啊。表情，很可怕喔？」
「……」
五條悟扯扯唇。
家入硝子看他一眼，嘆息：「仗著那孩子的縱容任性撒嬌也是有上限的，五條。不要想著一直困住她，她不是籠中鳥。」
-
收到了陌生的好友申請。
備註欄是禪院拓真。
那個被她救下的，有點順眼又不是太順眼的輔助監督。
出於好奇，神田詩織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想看看他到底要搞什麼花樣。
禪院拓真很禮貌地發來一個微笑表情。
然後，是很長很長的一段道謝信。
看得出準備了很久，字裡行間也滿是真誠的感激。
他說原本想親自登門拜訪，卻被悟一口回絕，於是不得不通過社交軟件來表達歉意。
又提及自己如今的處境——說是成功藉著這次事情脫離了禪院家，此後會遠離咒術界，作為一個普通人，憑著自己的努力，去過平淡卻安穩的生活。
神田詩織看完，滿心複雜。
她之所以會救禪院拓真，也是因為他二週目曾鼓起勇氣，想要對她和盤托出真相，她才願意給他一個機會。
與其說是她救了禪院拓真，不如說是因為那份他永遠不會再知道的小小勇氣救了他自己。
不過雖知曉他處境無奈，但三週目當幫兇把她騙出去，還是讓她銥錵有些心梗。
一行字，她刪刪改改了好些時候，最後還是高冷地敲出：
「哦，知道了，加油吧。」
往後些時日，灰原雄他們也來看過她，再然後，是一位出乎意料的訪客。
——九十九由基。
甫一見到九十九，神田詩織不禁愣了好一會兒。
她原以為自己與九十九的關係只是萍水相逢，沒想到九十九由基會突然到訪，還很俏皮地衝她眨眼：
「嗨，好久不見。」
……
「所以說，那群高層的老傢伙真的很噁心對不對？這也是我不跟他們合作的原因之一。除了認知不同之外，理念不和也很重要啊！」
這位雷厲風行的金髮美女——九十九由基小姐，此刻正一邊喝著啤酒，一邊大力發著牢騷。
神田詩織茫然地看看天又看看地。
雖然她很同意九十九的說法啦，簡直是恨不得舉雙手雙腳來表達自己的贊同。但是、一位特級術師，特級術師欸？來到這只是為了向她發牢騷嗎？
她被迫聽了好長一段的抱怨，從深有共鳴到義憤填膺再到提不進勁，而九十九由基卻始終很有精神。直至神田詩織終於忍不住，背過身小小打了個哈欠，九十九由基才道：
「五條悟有拜託我在海外尋找解咒辦法。」
咦？
神田詩織轉過臉，有些吃驚：「悟嗎？」
「真難得啊，看到那個六眼那麼著急的樣子。」九十九由基點頭，揶揄地笑了下。
神田詩織想了想，一臉認真：「死咒是不是很難解？」
五條悟從來不會告訴她這些，只說一切交給他。
「……」
金髮姐姐捏著啤酒罐，沉默地看了她一會。
「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
九十九由基眼神在她臉上打了個轉兒，撐著下巴，探究地看了她良久。見少女始終坦然堅持，便笑了一下，沉吟似的皺了皺眉，說道：
「嗯，很難解。束縛本身就是一種十分牢固的契約，更別提是用生命作為交換的死咒了。」
果然。
猜測被證實，神田詩織煩惱地托著臉，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能看見第四周目在向她招手了。
九十九由基安慰她：「不過也不一定嘛。只是很難解，說不定就在哪裡藏有辦法呢？」
神田詩織很憂愁地扁嘴。
思及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她不免臉色一變，五官一皺，露出了兇巴巴的惡棍表情。
「混賬爛橘子。」她捏著拳頭，憤憤不平。
九十九由基很認可：「仗著天元結界形成的咒力沉澱在裡面當吸血蟲的傢伙，一個賽一個的爛。」
天元結界……
神田詩織耳朵一動，忽而記起在二週目時，九十九由基曾提過一嘴天元結界的事。
不過那時候只說到一半，便不幸被緊急來電打斷。
神田詩織努力回憶了一下。
她記得，九十九提及過海外的術師與咒靈都十分稀少，而日本因為天元結界的關係，導致術師與咒靈的數量與海外相比顯得尤其的多。
她還記得，九十九說——
「讓天元撤除結界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你這樣說過吧？」
神田詩織好奇，「為什麼？」
「嗯？啊。好像是這麼和你說過。」
九十九由基歪頭，散漫地又喝了一口啤酒，「也是一種束縛啦。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是與死咒不相上下的束縛。雖然很想搞清楚，不過——」
金髮美女聳聳肩，輕笑一聲，臉上帶著嘲意：「除了與星漿體同化那日之外，天元從不現身。」
星漿體。
神田詩織驀然想起將五條悟與夏油傑接的秘密任務。
也想起那個蓋著白布，被五條悟公主抱的人。
那個人，好像就是星漿體吧？
她正想著，九十九由基晃晃啤酒罐，仰頭咕嚕嚕灌下最後幾口小麥酒，突然毫無形象地「噗哈——」一聲打了個酒嗝。
金髮美女一點也不見尷尬，隨手捏扁瓶子，起身，笑眯眯的。
「天色也不早了，我還有點事。」
九十九由基朝她做了個拜拜的手勢，想了想，又爽朗道：「別擔心，我一直幫你留意著。有消息就會聯繫你的。」
……
深夜。
五條本宅外。
夜色濃濃，路燈稀稀拉拉地亮著，零星照亮一點黑暗。
漸漸的，地面顯出一道斜斜的高大人影。
半挽著丸子頭的黑髮少年搖搖晃晃地、一步一步走來。
五條家熄了燈。
只有個別屋子裡亮著一點微弱的光。
「詩織……」
少年仰著臉，神色痛苦地呢喃。
第79章
五條家熄下的燈一盞接一盞地亮了起來。
那些匆匆忙忙的人影踩著燈光掠過屏風, 外面逐漸變得很吵很吵，吵得人睡不著覺。神田詩織聽見了, 她煩躁地翻過身，嘴巴一撅小手一拽，就把被子拉過頭頂，只留了一點縫隙給夜光燈。
這下好受多了。
她舒展開眉頭，傻樂著砸吧兩下嘴，沒心沒肺地接著呼呼大睡。
「入侵……詛咒師。」
「……悟少爺、快通知悟少爺！」
忽而。
一聲沉悶的炸響，緊跟著便是一陣劇烈的地動山搖。
……地動山搖。
還在熟睡的少女猛然從床上躥起身。
她眼睛都還沒睜開，卻已經眼疾手快地把被子一掀，也顧不上穿衣服了, 就身著一件單薄的白色睡裙, 手腳並用地從床上爬下來，然後熟練地把自己團成個團, 再努力塞到桌子底下。
前來通知她的家僕氣喘吁吁奔來, 剛推開門，就見房間裡頭空無一人。
家僕頓時慌了神, 四處搜尋：「神、神田小姐？神田小姐！」
話還沒說完, 神田詩織顫巍巍從桌子底下探出半個腦袋。
家僕一愣, 很焦急很不安：「神田小姐, 你怎麼在桌子底下？」
神田詩織趴在地上, 也很焦急很不安：「你怎麼還在亂跑？不是爆發超級大地震了嗎？」
家僕：「……？」
兩人互相茫然地面面相覷。
……
搞半天, 是有詛咒師入侵。
而且這名極惡詛咒師她還很熟悉，是在二週目把她綁走的夏油傑。
神田詩織手腳並用地再次從桌子底下爬了出來，隨手拿了件外套匆匆一披, 趿拉著拖鞋就出了房間。
家僕跟在她身後：「我們已經聯繫上了悟少爺，他馬上就能趕回來, 還請神田小姐稍安勿躁。」
家僕低頭在後面說著話，神田詩織仰頭看著天上的結界。
五條家的結界原本是透明的。
但此時此刻，結界像大卡車跌進了湖水那樣，泛起了十分劇烈的波瀾，有些鏈接的薄弱處甚至有了明顯的凹陷。
神田詩織轉頭，看向咒力波動最激烈的地方。
身後家僕傳來驚叫：「神田小姐！你要去哪兒？……神田小姐！」
……
大門前。
五條家主正與一人對峙。
源源不斷的咒力被五條家的術師們接連輸入結界，五條家主站在最前方，面色冷然。
隔著層牢不可破的結界，無數咒靈在夜幕之中游||||||。而黑髮的和服少年就站在那群荒誕醜陋的咒靈裡，長相俊雅，身形高挑，眼眸比黑夜還要幽暗。
他低聲說：「我要見她。」
五條家主拂袖，一字一頓：「不可能。無人能未經許可擅闖我五條家。」
那少年渾然不覺。
只是執拗地又說了一遍：「我要見她。」
咒力衝突愈發激盪。
在即將到達頂峰之時，卻倏地詭異一滯。
兩人紛紛回頭看去。
只見通往前院的小徑裡，忽然衝出一個裹著散亂外套的少女，氣喘吁吁，臉色焦急。
夏油傑抬起了臉。
那雙失魂落魄的紫色眼睛，在這一瞬間，就好像看見了月下轉瞬即逝的曇花那樣，漸漸亮起了痴迷與激動的光。
「……詩織。」
他啞聲說。
……
神田詩織也看見了夏油傑。
他看著比二週目結尾時還要清減。五條家的燈亮著，照出他眼下觸目驚心的青黑，那張臉也不再笑吟吟的了，神色痛苦。
五條家主想讓她回房，神田詩織搖頭拒絕了。
她說：「我就……簡單和他說兩句。」
她往前幾步，在離結界一步之遙處站定。
攻擊結界的咒靈們似乎接到了同一個指令，紛紛停了動作，很安靜地收起獠牙，在夏油傑身後趴了下來。
「詩織。」
夏油傑聲音乾乾的，像好幾天沒喝水。
神田詩織看向他。
他眼神裡帶著壓抑過後的欣喜若狂，一隻手小心探了出來，輕柔貼上了結界那層透明的外殼。
「詩織。」
他又叫了她一聲，臉也湊近了，很專注很灼熱地盯著她。神田詩織與他對視著，夏油傑身體漸漸顫了起來，好像就連她輕輕掃過的一眼都足以讓他輕易失控似的，貼著結界的大掌攥緊又展開。
神田詩織張張口，又合上了。
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禪院扇襲擊事件過後，她待在五條宅內，也趁著空檔，重新把二週目的事情梳理了一遍。
她也想過了，如果他想要帶她走，那麼早在村莊時他就可以動手。沒有人能阻止他，比冒著風險侵入高專要簡單多了。
但當時夏油傑卻選擇把她送回了高專。
所以，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足以轉變他最初想法的事。
而夏油傑入侵高專的時機也很巧。
曾經那麼久都不願聯繫她，杳無音訊把自己抹得乾乾淨淨的人，卻在禪院拓真出現那天，也同步闖進了高專把她擄走。
被關在教會時，她曾問過夏油傑為什麼突然轉變了態度。
夏油傑答：「或許高層看你很不順眼，在背地裡偷偷計劃著除掉你也說不定。」
她那會只以為他是在故意瞎扯挑撥離間，如今想來，他說的全是真話。
所以……
儘管覺得很不可思議，她心裡也隱隱約約冒出了一個念頭。
——夏油傑是為了從高層手裡保護她，才會把她帶走。
面對著這樣的夏油傑，她滿心複雜，可又無法開口求證。二週目的夏油傑已經死去，現在的夏油傑對此一無所知。
她只好乾巴巴：「你、你怎麼來了？」
夏油傑喉結滾了滾。
他好像想說什麼，但注意到始終站立在不遠處的五條家術師後，又默默吞嚥了下去。
「你……我聽說你被下了死咒。」
夏油傑瘦了許多，人卻一如既往地高挑，她要仰著頭才能看見他的臉。那雙細長的狐狸眼只盈著一點微弱的亮光，像即將被陰雲吞沒的稀疏月色。
神田詩織別開眼，摸摸手腕，沉默地「嗯」了一聲。
「……」
那抹淡淡的月色也倏然黯淡了。
「身體感覺怎麼樣？」他輕聲問。
「還好，能跑能跳，一頓能吃兩碗飯。」
「……這樣啊。」
夏油傑笑了一下，笑得很勉強，比哭還難看，那雙眼睛仍然執著而貪婪地看著她。
他進不來，影子卻照在地上。長長的一條，曖昧纏落在她身上。
神田詩織扭頭看了眼攏袖站著的五條家主，說：「悟馬上來了。」
夏油傑聽見了，卻不肯走。
「我知道。」他低低說，「詩織，我——」
「轟——」
一聲巨響。
澎湃咒力挾著明亮至極的蒼藍洶湧而至，原本安靜伏在他身後的咒靈紛紛向前，替主人擋下了這強勢一擊。
只是作為代價，不少咒靈都在這一擊下湮滅於無形。
「……」
夏油傑掀眸，看向浮游於夜空的摯友。
五條悟仍維持著「蒼」的手印。
獵獵銥錵夜風吹亂了那一頭熠熠生輝的銀白短髮。五條悟表情沒什麼詫異，似乎早就料到夏油傑的行動。見夏油傑望來，他眼睫微垂，居高臨下地看著後者，神情淡淡：
「有點過了吧，傑。小偷當上癮了？」
夏油傑沉默地看著五條悟。
半晌。
他斂去方才露出的失意，很慢很慢地勾了下唇，有點挑釁，有點輕佻：
「很不安嗎？悟。」
「……哈。真敢說啊。」
五條悟面色陡然冷了下來，嗤笑。
夏油傑彎了彎眼，口吻謙和，眸色沉沉：
「彼此彼此。」
夾縫中的神田詩織：「……」
她看看天上的那一個，又看看地上的這一個。身後五條家主的目光也刺得她很不自在，她悄悄扭過半個頭，看見五條家主那張痛心疾首的臉，似乎就差指著她鼻子罵她是「紅顏禍水」了。
她又默默扭回頭。
雖然能被認為「紅顏」她是很高興啦——這種大美女級別的詞彙居然有朝一日也能用在她身上，捫心再問，她是有點小雀躍沒錯，但跟在後面的「禍水」就不必了吧？
她三週目真的有在一心一意攻略五條線，很乖很安分的。
玩家覺得很冤枉。
她眼觀鼻鼻觀心，小動物的本能讓她嗅到了危險的味道，但轉念一想，她又沒做錯什麼，於是拋掉那點莫名其妙的心虛，很努力地挺直了腰桿。
五條悟低眸，往下看了小女友一眼。
只隨便披了件薄薄的外套，赤腳踩著拖鞋，睡裙只到膝蓋，白皙光裸的小腿暴露在涼夜之中。
他從天上降了下來，若無其事地開始趕人：「欸，穿得好少哦，不冷嗎？好啦，快點進去。」
神田詩織不肯：「那你呢？」
五條悟歪頭：「我？有點事要和傑去外面聊聊。」
神田詩織又看向夏油傑。
夏油傑不置可否，臉色平靜。
五條悟進了結界，拍銥錵拍她的腦袋，好像誤會了什麼，在口袋裡翻找一下，抽出一根奶油味的棒棒糖，撕了包裝紙塞進她嘴裡，哄小孩似的：
「去吧去吧。」
「……」
五條家主的目光頓時更扎人了。
神田詩織含著棒棒糖，從心存了個檔，猶猶豫豫地轉身進去了。
……
屋外傳來砰砰咚咚的巨響。
間或夾雜著明亮的蒼藍輝光。
神田詩織快速穿完衣服，探頭探腦地觀察一會，偷偷摸摸避人耳目地溜到了前院。
結界外還有一層五條悟設下的帳。
除她之外，不限制任何人的出入，以這樣的束縛換來了帳強而有力的堅固度。
而帳之內的五條家結界，則隔斷了未經允許的不速之客，完美與帳互補。
結界只針對外部，不針對內部。所以如果她想，她可以輕輕鬆鬆就跨過去，但面對結界外的帳，她就無計可施了。
神田詩織蹲下來，對著帳這裡敲一敲那裡錘一錘，費了好半天功夫，硬是沒能撼動分毫。
她有些喪氣地回了房間。
第80章
睡是不可能再睡了。
五條家的人上上下下都動了起來。神田詩織在房間等了好一會兒, 那陣砰砰咚咚的巨響才漸漸消了下去。
眼見沒了聲音，她急忙從位置上起身, 忐忑地探出腦袋拚命張望。
那抹時不時閃現的蒼藍輝光也消聲匿跡了。
她忍不住摸到前院，卻見五條悟正帶著夏油傑往她這邊來。
五條大少爺表情很臭，雙手抄兜，垮著張小貓批臉，非常不情願的樣子。
夏油傑跟在他身後，模樣狼狽，髮絲都散了，身上的和服也髒髒的，臉頰上還沾著些棕黑的泥土, 圓圓的泥點子, 梅花爪似的形狀。
神田詩織不禁多看了一會。
夏油傑好像察覺到了，偏了偏頭, 拿指腹抹了下臉頰, 梅花爪很快就被擦得乾乾淨淨。
他低頭看看指肚，又抬起頭, 唇角習慣性地噙起笑意, 眼神看著她, 依舊十分炙熱。
夏油傑：「詩織, 我臉——」
話還未說完, 眼前卻猛地湊上來了一張放大大的臉。
白毛, 表情臭臭的，故意擋著夏油傑的視線。似笑非笑地咧著嘴，露著口白牙, 很討打地很欠扁地說：
「你臉怎麼了？面癱了還是整容了？好稀奇唷。來，讓老子仔細看看。」
「……」
夏油傑立即嫌棄地挪開眼, 不笑了。
五條悟這才很響地哼了一聲，重新拉遠了距離。
神田詩織看看這又看看那。
這兩人各自把頭扭向一邊，誰也不服誰的樣子。區別在於，五條悟的不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夏油傑的不虞寫在眸光寡淡的眼底。
她頓時覺得頭好大。
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她不太明白。夏油傑的傷勢看著不重，五條悟更是清清爽爽，所以結果是夏油傑輸了吧？
但五條悟又這麼大大咧咧地帶著夏油傑進來了。
她小心蹭到五條悟身邊，剛想把他拉過去問問情況，白色大貓低眸看了看她，好像也看出了她臉上的疑惑，不情不願：
「傑有兩句話要和你說。」
想了想，五條悟又刻意咬重了音強調：「只能兩句喔。多了不行的。」
夏油傑充耳不聞。
他只是很專注地看著神田詩織，好像要把她深深記在心底那樣，貪婪描摹著她的眉眼，把她看得都有點心慌了。
夏油傑啞聲：「詩織，死咒的事……你別太焦慮，我也會幫忙找。」
五條悟在旁邊冷著臉數：「一句。」
神田詩織眨眨眼，有些驚訝，有些感激。她想起方才與夏油傑的對話，遲疑：
「你過來，除了要見我，就是想和我說這個嗎？」
夏油傑輕輕「嗯」了一聲。
五條悟抓緊時機：「兩句。好了，傑你該走了。」
眼見五條悟要過來攆人，夏油傑卻依舊巍然不動，好像壓根沒看見似的，那雙盈滿眷戀的眼睛不曾從少女身上挪開半分。
這副看愛人一樣的表情讓五條悟更加不爽了。
賊心不死的小偷。
大貓暗自磨牙。
生怕兩人再度打起來，神田詩織急忙一手按一個，充當起了調解員。好不容易才把兩人壓下去，一個僕從輕輕敲了敲門，恭恭敬敬：
「悟少爺，五條大人讓我催您一聲。」
五條悟不耐咋舌：「老子知道。」
那僕人的影子往下低了低，似乎是在鞠躬，不多時又抬了起來，也不過多打擾，恰到好處地垂著頭，輕手輕腳離開。
五條悟收回視線，說：「傑，你真的得走了。」
夏油傑喉結微滾。
他起身，眼神卻還不捨地流連在少女臉上。
她抬眼與他對視著。
夏油傑忽然：「詩織。」
神田詩織疑惑：「嗯？」
他俯下身，抬手，好似想要輕輕碰一碰她，卻立即被五條悟制止，皺著眉大力警告：
「說話就說話，別瞎碰。」
「……」
夏油傑盯著自己的手，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笑了一下。
笑容苦澀而頹唐。
他無力放下手，聲音很低，又很清楚，一字一頓：
「詩織，我只是希望……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我現在想的只有這個。」
……
夏油傑離開了。
五條悟親眼送他走的。
回到房間後，五條悟表情十分深沉。
他雙手環胸，審視地看著神田詩織。
神田詩織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小心翼翼轉過一點臉，問：「怎麼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五條悟此刻的表情看著怪滲人的，好像電視裡演的那種，在手機上發現了男友出軌消息的女主角。
五條悟故意很響亮地哼了一聲。
「你剛才幹嘛一直盯著傑看？」
神田詩織有些懵：「啊？」
一隻被檸檬醃入味的五條悟酸溜溜：「就剛才進來的時候。明明我才是在前面的那個，你卻一直盯著他看！」
她被質問得一愣，撓著腦殼努力回想。
半晌，她才勉強抓住一絲尾巴。
她恍然：「那個啊。因為傑的臉髒髒的，濺上去的泥像貓的肉球，所以就稍微多看了一會兒。」
五條悟瞪眼，震驚：「你都有我了，居然還想養別的貓！」
「……」
啊？這話還能這麼理解的？
她cpu一下□□燒了。
五條悟氣呼呼地鼓起臉，眨眼就變成了一顆蓬鬆又雪白的生氣貓貓頭。
神田詩織看著他臉上明晃晃的「快來哄我」四個大字，猶豫了一下，觀察著他的表情，問：
「那，我騎小電驢帶你在五條宅裡兜風？」
「哈。」
貓貓頭兇巴巴的，一點也沒有消氣的意思。
她咬著指甲，發愁。
忽然，她眼睛一亮。
電視劇裡不是也經常演的嗎？男主角哄女主角的三步法，一拉二抱三強吻。
她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又悄悄瞄一眼五條悟比她粗了不知道多少的大胳膊大腿，小小地「嘶」了一聲。
這個一拉二抱，難度有點太高了。
她換了隻手咬指甲，想了想，對五條悟說：「悟。」
五條悟微微偏首，墨鏡滑落，藍眼睛瞟她一眼，又飛速收回。
她只好：「王子請低頭。」
「幹嘛啦。」
五條悟咕咕噥噥，身體卻很利索地配合著彎腰低頭。
神田詩織比劃了一下高度。
……可惡，還差一點。
這人從小到底是喝什麼長大的！
她嘟囔著在心裡抱怨，踮腳，把自己送上去的同時，雙手環住他的脖子。
影之手探出一條摘下五條悟的墨鏡。少年眨了眨眼，好像也弄明白了她的目的，臉上故意放大的彆扭神情轉瞬消失無蹤。藍眼睛亮亮的，瞳仁興奮地放大，立即迫不及待地撅起了嘴。
「……」
明明是她強吻五條悟。
可這場景是不是不太對勁？
神田詩織不禁產生了一絲質疑。
五條悟睜著眼，滿臉期待，耳朵紅撲撲的，嘟著嘴催促：「快點啦。」
……哪有人會催促強吻的啊！
她閉了閉眼，一鼓作氣親了上去。
水潤潤軟綿綿的，親著像吉利丁片。她嘗試撬開齒關把舌頭伸進去——很順利，壓根沒有碰到障礙，五條悟早就張開了嘴。他口腔暖暖的，有著被牛奶糖浸潤過的甜味，嘴巴外面像軟彈的吉利丁片，裡面像好吃美味的果凍。
她小心地舔了舔。
像小時候舔雪糕那樣。
五條悟猛地呼吸一滯。
沒等她再接再厲，神田詩織感覺腳下倏然一空，他大掌已經攬上她的膕窩，托著她一下就抱了起來。
她掙扎兩下，沒能成功，一雙瑩白小腿在空中胡亂晃動。五條悟瞥一眼，看見了，把她抱著往牆那邊走。
她只覺後背抵上一堵堅硬的什麼東西，涼涼的，迷迷糊糊用濕潤的餘光一掃，發現是一面牆。
五條悟不滿地把她臉掰回來，喉嚨裡含含糊糊撒嬌：「專心點嘛。」她於是只好把目光收回來，放在五條悟臉上。
有了借力支點的五條悟壓過來，親得更兇了。啾啾啾的水聲下/流地房間響起，好吃美味的甜甜果凍一下就變成了刺激辛辣的朗姆酒，她被吮得舌根發麻腦子發懵，覺得現在自己的模樣一定很糟糕。
但好在五條悟看起來也半斤八兩。
她睜著濕漉漉的眼打量他。他頭髮還是一頭新雪似的白，臉蛋卻很紅很紅，亮瑩瑩的藍眼睛像貓似的輕輕眯著，潮潮的，好像泛著水，喘息很低很燙，喉嚨裡時不時就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那個、被摸到翻肚皮的貓貓，好像也是這種樣子吧？
神田詩織忍不住想到自己在視頻網上刷的那些貓片，五條悟好像發現了她的閃神，懲罰性地輕輕咬了一下她的唇。她沒有痛感，卻莫名感覺麻麻的，好似有電流竄過，立即叫她打了個激靈。
她與五條悟對視著，他悄悄眨眼，把她又往上掂了掂。她生怕滑落摔在地上，本能地用兩條白皙小腿纏上了他的腰。
五條悟好像笑了一下，有點得意，有點狡黠。
還沒等她捋清這是不是故意設下的陷阱，貓就已經很不客氣地再次開動。
親得太兇了，好像要侵/犯到窄窄的喉口，感覺好奇怪。神田詩織有點受不了，忍不住抵著他的胸口把他往外推，五條悟這次意外地好說話，配合地微微抽離了一點身體。
貓歪頭觀察著飼主。
飼主眼神空茫茫的沒有落點，很丟臉地被親得丟盔棄甲，變成了一小團很可口很美味的糯米滋。
痴迷甜食的貓當然無法拒絕這麼一團香噴噴軟綿綿的糯米滋。
大貓舔舔尖牙，咕咕噥噥地說了一句「好色哦」，又小心拿爪子扒拉開一點糯米滋的包裝。
之前留下的牙印已經沒了。
貓正慢慢觀察著，糯米滋卻好像有點生氣，白白的一小團顫抖著回敬：「笑什麼笑，你、你也一樣。」
貓想了想，抖抖耳朵，不僅不以為恥，反而反以為榮，很歡快很愉悅地「喵」了一聲。
……
五條悟這次多待了兩天。
他好像很提防夏油傑，沒事就蹲著研究結界，走進了還能聽見他皺著眉，一個人在那若有所思：「還是得再加固一點。」
路過的神田詩織：「……」
這是要建什麼堡壘嗎？
見她來了，五條悟起身，很熟練地把她揣進懷裡坐到檐下。
他抱怨起最近的事來。
什麼「加茂家好煩」「禪院家比雜魚還不如」，穿著紋付羽織袴的五條悟好像氣質相較以往要端正不少，介於少年與青年兩者之間那條模糊的交界線上。
他懶洋洋地把下巴擱在她的頭頂，忽然：「詩織，我要當老師。」
神田詩織：「……」
神田詩織：「？！」
她露出見了鬼似的驚悚表情，忍不住爆發出更強烈的咳嗽聲。
她從今天早上起喉嚨就不太舒服，乾乾的，好像是快感冒了，時不時地就會咳兩聲。但此時此刻，因為被五條悟突如其來的夢想給嚇得嗆到了口水，她咳得更加厲害了。
她瞪大眼：「你、咳，你，再說、說一遍？」
五條悟拍著她的後背幫她順氣：「我說，老子畢業後要留在高專當教師。」
聽是聽見了。
但她懷疑自己在幻聽。
夭壽啦！人見人繞道的高專小霸王居然想當老師啦！
多麼危險的想法！她得掐死在搖籃裡才行！
她的表情更加驚悚了，磕磕絆絆追問：「為什麼？」
五條悟想了想，說：「因為現在的咒術界爛透了，我要掀起一場改革。」
她懵住。
五條悟還在繼續：「經過傑跟你的事情後，我想清楚了，我要從銥錵根子上改變這樣的腐爛。」
「我要培養很多很多的學生，找到很多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直至能徹底取代這些惡臭的爛橘子。」
因為五條悟的語氣很認真，所以她也強忍著咳嗽，像當時傾聽木村建人那樣，很仔細地去聽他的夢想。
神田詩織遲疑：「可是……」
這條路會很長很長，也非常不好走。
五條悟拍拍她的腦袋。
快開春了，天氣還有些涼，但陽光很足，暖融融的曬在人身上。五條悟好像並不擔心以後的路，看過來的眼眸足夠堅定，像揉碎了光：
「沒關係啦，我是最強，所以我教出的學生們也一定會很強。」
神田詩織沉默一會，忍著喉嚨裡的不適，拍拍五條悟的手，莊嚴且神聖地宣布：
「恭喜你，你也成為了光。」
五條悟：「？」
他有些困惑，但聽出來這是誇人的話，於是非常高興地翹起唇角。
「然後。詩織，等畢業後——」
那張年輕且驕傲的臉蛋漸漸紅了，他好像有點害羞，又有點期待，圈住她腰的手忍不住收緊了一些，不容她逃跑似的，緊張地張了張口：
「我——」
神田詩織很想聽下去。
但喉嚨裡的異物感實在太強烈，她忍了好一會，終於忍不住了，低頭捂著嘴，很劇烈地咳了出來。
濃烈的血腥氣。
捂不住的殷紅順著她指縫一點一點淌落。
咦……？
她有些困惑地眨著眼，手卻忽然一下被拉開了。動作很大，力度也很重，帶著止不住的慌亂。
五條悟急切地去看她手腕上的死咒。
——陰氣森森的猩紅突然往前延伸了一大截，只差一半就能圓上。
神田詩織看看死咒，又看看五條悟。
她看見了少年驟然蒼白下來的面色。
第81章
五條悟更忙了。
他好像也意識到了留給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少, 變得越來越急切，很努力地四處去找, 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性。
好消息是：找到了能解開束縛的一次性咒具。
壞消息是：死咒的約束力太強，這把咒具只能解開普通的束縛。
嘗試失敗，五條悟抿緊了唇，柔軟的額發散落在下來，精緻漂亮的眉眼被打上一層淺淡的陰影。
他好像很失望。
但終究還是沒說什麼。
只是把臉埋進去拱了拱神田詩織的頸窩，像貓吸人撒嬌似的，這樣一邊嗅聞著她的氣味，一邊不停蹭了一會兒後，聲音悶悶地安慰她：
「別怕, 我再去找。」
派不上用場的咒具被五條悟隨手扔在一邊。
神田詩織努力探出胳膊, 拿指尖勾到面前一看，發現這個釘子咒具長得還怪奇特的。
外表是釘子, 但整體很粗, 隱隱泛著金色的流光。釘子頂端是扁平的四方形，底下則是打磨尖銳的錐形。
按五條悟的說法, 這咒具只要能成功打進她身體就算成功。
可是失敗了。
所以現在才被五條悟跟丟廢品似的丟到了一邊。
五條悟充完了電, 慢吞吞地從她身上爬起來, 抓了抓白髮, 重新戴上墨鏡。
他又要走了。
神田詩織仰頭望著五條悟。
算一算他連續離開的時間, 她不免擔憂：「你有好好休息嗎？」
五條悟看了看她。
他背著光, 表情隱沒在陰影裡，陽光又太刺，刺得她有點睜不開眼。她眼睛半眯半睜的, 努力去看也沒能看清，只聽見五條悟輕快的口吻：
「沒關係喔, 我有反轉術式。」
見少女被太陽照得眼睛出水，五條悟彎腰，捉著她的肩膀，將她在原地轉了個圈。神田詩織被迫體驗了一把遊樂園的茶杯頭，剛茫然坐定，五條悟又吩咐家僕拿來外套給她披上。
「好啦，快點進去。詩織才是最需要看護的那個人。」五條悟說。
也許是因為死咒發作的緣故，自從那天起，神田詩織的身體就一直不是很好。
她屏蔽了痛覺傳感，所以對這方面倒是沒什麼感覺，但在其他地方，她能十分清楚地感覺到這具軀殼正在迅速走向衰落。
她開始怕冷，也開始止不住地咳嗽，偶爾還會咳出一些血沫。手腳也出現了使不上勁的跡象——好在她是術師，能多少用咒力彌補一些力氣的欠缺。
五條悟雖不在五條家，但卻對她的狀況瞭如指掌。
也因此，他顯得愈發迫切。
……
時間像倒過來的金黃沙漏，一點一點往瓶底墜落。
早櫻漸漸在枝頭綻開，滿目粉黛。
神田詩織坐在廊下，拿手掩著嘴，小小打了個哈欠。
她又有點想睡了。
這次倒不是精力值的問題。
是死咒的又一個副作用。
隨著死咒印記逐漸蔓延，她的嗜睡症狀也越來越嚴重。家入硝子來看過，反轉術式試了好幾遍，都沒什麼效果。
反倒是神田詩織抓緊時機，多問了些家入硝子關於反轉術式的心得。
她沒忘記自己還有個半成品的反轉術式。
反正宅著也是宅著，不如多練練技能。
庭院內的櫻花被風吹得簌簌搖動。
她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眼睛被淚水浸得濕濕的，滿臉疲乏。最後實在撐不住，裹著毯子慢慢爬進了房間。
躺平，開睡！
……
迷迷糊糊間，好像有什麼微涼的東西過來，輕輕碰了碰她的臉。
再然後是手腕。
她昏昏沉沉地睜開眼，就看見好幾天未見的五條悟正坐在床邊，拉著她的手腕，低眸在看死咒。
墨鏡被他隨意丟在手邊，似乎察覺到她醒了，五條悟抬起一點臉，那雙藍得清透的眼睛也跟著望了過來。
神田詩織揉揉眼。
好睏。
她勉強打起一點精神，但腦子還是混沌的，以至於說出的話有些口齒不清：
「你、你回來……呼……啦。」
小小一團躲在被窩裡，聲音軟綿綿的，帶著很明顯的鼻音，皮膚也是那種看起來很柔軟的奶白色。被褥拱出個包，圓圓的，落在五條悟眼裡，就更像糯米滋了。
五條悟歪頭，看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麼，眼神有點發怔。
見神田詩織腦袋一點一點的，他回過神，很寬容地把手重新塞進了她的被窩裡，又輕輕捏了捏糯米滋軟滑的臉頰肉。
「睡吧。」他說。
神田詩織也不客氣。
她很乾脆地再次一頭栽倒了下去。
……
睡飽起來的時候，五條悟已經不在房間裡了。
家僕說，悟少爺在前院。
於是神田詩織往前院摸去。
五條悟正坐在檐廊上。
好像在小憩的樣子。頭靠著廊柱，雙手環胸，長腿很不顧形象地翹著，搭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
她小心走過去。
五條悟閉著眼，睫毛霜色濃郁，銀白短髮胡亂翹著，可能是被風吹的，髮梢沾著兩瓣小小的櫻花。
她彎下腰，試探地伸手戳了戳。
沒戳動。
開著無下限。
那兩瓣櫻花怎麼看怎麼格格不入。
她強迫症犯了。
神田詩織想了想，躡手躡腳爬上檐廊，找准角度，手撐著地板，很努力地往前探身。
「呼——」
她朝著花瓣吹氣。
花瓣沒動。
反倒是五條悟濃睫輕顫，睜開了眼。
他好像不怎麼驚訝，晴空般蔚藍的眼底有抹不去的淡淡疲憊。
五條悟抬眼看看她，伸手就把她攬了過來放在大腿上。毛茸茸的白色腦袋也跟著低了下去，埋進她胸口，像終於等到飼主下班陪玩逗貓棒的可愛小咪，哼哼唧唧地在線吸人：
「詩織，你終於醒了。」
五條悟好像關了無下限。
神田詩織抬手，發現能順利碰到他的同時，不忘摘下那兩瓣引起她強迫症的粉櫻。
好，現在畫面舒服多了。
她感到很滿意。
五條悟看到了，握住她正要放下的手放到自己頭頂，黏糊糊撒嬌：「再摸摸我嘛。」
哦呼。
是大貓貓！
五條悟的頭髮細細軟軟，很蓬鬆很乾淨，摸起來像毛髮豐盈的長毛貓，滿分一百能打九十九。
她很愉快地就吃起了貓咪代餐。
五條悟被摸得舒服了，喉嚨裡呼嚕呼嚕地響，臉也愈發埋進她的胸口，直至被柔軟包圍。
他忽然：「詩織。」
神田詩織：「嗯？」
五條悟聲音悶悶的：「我看見你轉發大爆炸漢堡的限定活動了。」
神田詩織想了想，「啊」了一聲。
奧村食品旗下的大爆炸漢堡最近正在舉行大胃王挑戰，她前幾天正好在SNS刷到，也的確轉發過這條消息。
五條悟問：「你想參加？」
她「唔」地思考一會，很誠實地點頭。
「他們家的大胃王挑戰用的是特製漢堡，菜單上不會販售，我想嚐嚐這個。」她解釋。
五條悟從她胸口離開，稍稍抬起一點臉。
「那我們去吧。」他說。
神田詩織一下沒反應過來，臉色還有點茫然。
「我們去吧。」
五條悟重複著看過來，那雙藍瑩瑩的眼睛輕輕眨了眨：
「大爆炸漢堡。」
……
所以來到了澀谷。
在中央大街找到了漢堡店，五條悟牽著她的手進去，找到空位坐下。
店員很快就端上了分量滿滿的漢堡。
疊了一層又一層，看著比她臉還要大。但神田詩織也不是太擔心——吃不完就付錢嘛，而且也絕對不會浪費，因為她身邊還有五條悟這個體型超大隻的人在。
……
大爆炸漢堡不愧為奧村食品的頭牌。
牛肉烤得恰到好處，醬料似乎也是特製過的，和普通菜單上的嘗起來很不一樣。
她舔舔手指，努力解決了一半，剩下的實在吃不下，買了單後就被自然而然地推給了五條悟。
男朋友不就是拿來解決這些事的嗎？
她非常地理直氣壯。
五條悟沒說什麼，很順從地就幫她解決了剩下的一半。兩個人從漢堡店走出時，天色已經暗了。
神田詩織摸摸肚皮，飽飽的圓圓的，好滿足哦。
她又去看五條悟的肚子。
……好像沒區別。
還是一樣的扁平。
咕嗚。
這差距到底是……！
她悄悄吸氣收起肚子。
「我們走會消消食吧。」她若無其事地提議。
五條悟也沒什麼異議。
中央大街上不缺吃喝玩樂的地方，兩個人慢慢往前逛，逛到一半，也許是一下暴飲暴食，神田詩織突然覺得胃難受了起來。
「咕……」
她捂住肚子小小叫了一聲，五條悟立刻注意到了，緊張又慌亂地低頭去看。
見她一臉痛苦，五條悟皺眉，拉著她的手腕，一邊查看一邊問：「死咒——」
「不、不是。」神田詩織扒拉著五條悟的小臂借力，眼神熱切地到處搜尋著廁所，只覺得胃裡翻江倒海，「是……所。」
「？」五條悟沒聽清。
她抿抿唇：「……大號。」
「哈？」他好像還是沒懂。
神田詩織深吸一口氣，破罐破摔：
「我說，我吃壞了肚子要拉屎！現在！立刻！馬上！」
五條悟一下沒反應過來，呆滯住了。
四周的路人被她這一吼震得紛紛回頭來看。
神田詩織也顧不上那麼多了，臉色扭曲地衝去了女廁所。
……
十分鐘後。
她終於暢快了。
只是正準備抽紙時，才發覺廁所間的卷筒紙已經用光了。
「……」
她盯著空空如也的紙盒，陷入了宇宙貓貓頭。
淦。
這一幕，是不是有點眼熟？
只不過那時，夏油傑是沒紙的人，她是送紙的人。
而現在……
五條悟能進女廁所嗎？
她抱怨了兩句，猶豫著拿出手機，正思考該怎麼把紙巾運進來時，只見廁所門縫裡被遞進了一包紙。
然後是女孩子乾淨的聲音：
「用這個吧，不夠的話再和我說。」
現代版雪中送炭。
神田詩織頓時熱淚盈眶，道了聲謝後，飽含感激地收拾完了自己。
期間，女孩一直沒離開。
抽水聲響起，見神田詩織推開廁所門，女孩很友善地彎起眼笑了笑。
「你真幸運，幸好我還沒走。」
她笑著說，額頭的縫合線細細長長。
第82章
神田詩織走到洗手台, 把手伸到水龍頭底下，邊沖水邊感激一笑：
「真是多謝你了。我男朋友在外面, 進不來女廁所，剛才我還在對著手機發愁呢。」
她看了看女孩。
很年輕，外表看著好像和她差不多歲數，留著齊耳短髮，打扮得很中性。額頭有一條長長的、橫貫著的縫合線。
是做過什麼大手術嗎……？
她腦海裡下意識地蹦出一個念頭，視線不免多停留了兩秒。女孩好像也察覺到了她的目光，黑漆漆的眼珠微一轉動，就恰巧與她撞個正著。
「怎麼了嗎？」女孩笑眯眯的。
糟糕。
被發現了。
就算是她，也清楚這樣盯著一個人的傷疤看著實很冒犯——何況對方還是一個女生, 應該相當在意自己的儀容儀表才對。
於是她匆匆別開視線, 裝作很認真的模樣觀察起洗手台上的燈帶來。
「沒什麼，就是覺得這燈不錯, 挺亮的。」神田詩織鄭重其事。
女孩歪歪頭, 不知是信還是沒信，但好在也沒追究。她看著神田詩織關掉水龍頭, 將濕漉漉的手送到吹風機底下烘乾, 忽然：
「這是你的紋身嗎？」
紋身？什麼紋身？
神田詩織茫然一瞬, 跟著女孩的視線往下, 才發覺自己的手腕外翻著, 露出了那抹死氣沉沉的猩紅咒印。
「啊……」
她眨巴眨巴眼, 悄悄把手腕往裡側了側，把這個看著就很不詳很詭異的咒印偷偷藏了起來。
「是紋身啦。」她含混點頭，沒忍住喉頭的異樣感, 捂住嘴別過臉，小小地咳嗽了兩聲。
女孩好像很驚奇似的, 輕輕「唔」了一聲。
「真是十分特別、十分精緻的紋身。」
女孩悠悠笑了笑，似乎是在誇她，但慢慢拉長的語調裡，隱約帶著點意味深長。
「像這種，在物盡其用前就沒了的話，果然還是覺得有些遺憾。」
「……？」
神田詩織困惑轉身。
她看看死咒，又瞧瞧女孩，滿頭霧水。
這種一看就很黑暗很血腥，像什麼宗教祭祀似的混亂毛血團……
很好看嗎？
她大為不解。
望向女孩的目光也不禁帶上了迷惑。
女孩卻只對著她笑。
……
解決完生理需求，神田詩織一臉清爽地從廁所間出來。
五條悟在廁所外等她。
她摸摸癟下去的肚子，頓時覺得自己又可以了。
所以她搖頭晃腦地蹦躂過去，扒拉著五條悟的小臂，很歡快地表達了自己「吃，接著吃它丫的」欲望。
往前走，是賣可麗餅的店。
奶油白白的，草莓紅紅的，灑有黑黑的巧克力碎。
身為甜黨，這個當然也得嘗一嘗。
她咬著手指等在店前，跟五條悟一人一份，各自買了不同口味的可麗餅。嚐完一口，兩人又分別交換了剩下的，然後異口同聲發出感嘆：
「好甜。」
「味道太淡了。」
「？」
「？」
她與五條悟對視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都充滿了茫然。
中央大街不缺吃食。
兩人一路逛，神田詩織一路吃，等到賣冰糖葫蘆的店時，她已經左手鯛魚燒，右手珍珠奶茶，再也騰不出第三隻手來抓糖葫蘆了。
她眼巴巴地看著那一串串有著漂亮糖衣的葫蘆串，眼睛咕嚕嚕一轉，就把注意打到了身邊的五條悟身上。
她嘴巴裡塞滿了鯛魚燒，暫時沒法說話，只好「唔唔」兩聲，拿頭蹭蹭五條悟，見少年低頭看來，又揚起下巴指指糖葫蘆，很努力地眨巴著大眼睛，試圖表現出自己的渴望。
五條悟看明白了。
「哪串？」他問。
她又「唔唔」兩聲，點了點草莓。
五條悟買來了草莓糖葫蘆。
神田詩織眼睛一亮。
她歡天喜地地探頭，剛要咬上去，五條悟的手突然往上移了一點。
連帶著糖葫蘆也往上了。
她眨眨眼，沒想太多，伸長一點脖子去夠那紅彤彤的糖葫蘆。
五條悟的手又突然往下移了。
「？」
她狐疑看他兩眼，猶豫著低了低腦袋。剛張口，糖葫蘆又往左了。
「……」
抬頭，壞心眼的貓唇角掛著得逞的笑。見她看來，五條悟很快又換上了一副無辜的表情，欲蓋彌彰地眨眨漂亮的藍眼睛。
呵，男人。
她氣得伸腳去踢五條悟的小腿。
……沒踢到。
他早有預料似的，突然就開了無下限。
呵！男人！
她睜大眼睛瞪他。
五條悟這才笑嘻嘻地把冰糖葫蘆遞到她唇邊。
她毫不客氣地一咬一個，腮幫子鼓起憤憤咀嚼，就好像放在嘴裡的是這隻很討打的大貓一樣。五條悟歪頭，看她兩頰鼓成了個小包，又沒忍住，手癢癢地戳了戳她的頰肉，用那種很欠扁的語調說：
「詩織，你好像一隻過冬囤糧的倉鼠喔。」
神田詩織沒好氣地瞪他。
看她好像真的生氣了，五條悟才遺憾收手。等她終於咀嚼完，又彎下腰，親了一下她的唇——甜甜的，上面還留著糖衣的味道。
他低聲哄：「別生氣嘛。」
神田詩織不搭理。
五條悟拉過她的手腕，用眼睛確認著死咒，想了想，說：「我們去國外旅行吧。」
國外！旅行！
她長這麼大還沒去過國外呢。
神田詩織悄悄豎起耳朵。
五條悟接著說：「去芬蘭看極光，倫敦不錯，巴黎也可以。」
聽起來好像很不錯的樣子！
她瘋狂心動，但同時不免產生疑惑。
「怎麼突然……？」她好奇。
五條悟長長地「嗯——」了一聲，藍眼睛略顯幽暗，聲音卻很平靜：
「沒什麼，只是忽然想通了一些事而已。」
很柔弱的、世界上僅此一株的花。
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對待，所以只好小心翼翼地綁在身邊，用毛茸茸的爪子很笨拙地照護著。
但是被硝子說了。
說：「她不是籠中鳥。」
貓不太明白。
但看著她現在活潑熱情的樣子，他好像有點懂了。
……
直至在芬蘭落地時，神田詩織還有些回不過神。
五條悟做事很乾脆，或者說，他本身就是一個想到什麼就會立馬去做的人。依託於五條家的財勢，她前腳還在查簽證的辦理時間，後腳就被連人帶行李地打包上了飛機。再一個不注意，人就已經經過中轉站抵達了芬蘭。
她迷迷糊糊地被五條悟拎著到了羅瓦涅米。直至男朋友指著地上那條北緯線，興致勃勃地拉著她跳來又跳去時，神田詩織才一個激靈，從恍惚中回了神。
她不禁捏了捏自己的臉頰。
嘶——不痛。
也是喔，畢竟她屏蔽了痛覺傳感嘛，會痛才比較驚悚。
她仰著頭，毛茸茸的帽子將她裹得嚴嚴實實，像隻冬天裡的小熊。眼神看看這又看看那，嘴巴慢慢張成了個O型。
雖然是在遊戲裡。
但她也到了芬蘭耶！北極圈欸！聖誕老人村！
她眼裡漸漸染上興奮的神采。
這裡的人好像都很高，她就像誤入別的世界的小人國小人一樣，大部分時間都得仰著頭。
兩人都帶著厚厚的手套，五條悟好像事先就查過了旅遊攻略，牽著她的手往拉雪橇的地方走。
拉雪橇的是馴鹿與哈士奇。
她捧著臉，對著馴鹿拍拍拍：「好可愛哦。」
五條悟犀利點評：「頭髮比夜蛾多。」
等到哈士奇休息的地方，看著一群毛茸茸，她捧著臉，又開始拍拍拍：「好可愛哦。」
五條悟與哈士奇對視。
狗狗的眼裡透露出一種清澈的愚蠢。
五條悟嘖聲：「沒什麼智商的樣子。」
他們坐上了「沒什麼智商」的哈士奇拉的雪橇。
被狗狗拉車還是第一次，神田詩織很高興，臉被風吹得紅撲撲的，不停拍著五條悟的肩膀大聲叭叭，興奮得嗓子都乾了。
「悟、悟。我們正在被狗狗拉欸！是狗噗——」
樂極生悲，一個不注意，被圍巾糊臉了。
旁邊的五條悟發出毫不留情的嘲笑聲。
可、可惡！
這個男朋友一點也不溫柔！
她胡亂扒拉幾下，把圍巾扒拉到一邊。五條悟一邊笑，一邊伸手給她重新繫圍巾，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他竟然打了個歪七扭八的蝴蝶結。
「……」
神田詩織盯著變成醜兮兮蝴蝶結的圍巾，忍不住齜牙。
玩了一會兒，神田詩織的嗜睡症有點犯了。
五條悟帶她到玻璃屋的時候，她已經忍不住哈欠連天。
來玻璃屋打卡看極光的遊客不少。五條悟去登記，她坐在位子上，小小一團揣著手，很快就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一位金髮碧眼的男士走過來，很紳士地與她打招呼。
他用英語誇她可愛。
神田詩織捧臉，不禁有些扭捏與害羞。
正想商業性互相吹捧一下時，就見那位長相英俊的NPC畫風一轉，眉眼擔憂地詢問——
她是不是和家長走散了，需不需要幫助？又告訴她前面就是酒店前台，他可以幫忙登記尋人啟事。
「……」
她上揚的唇角頓時垮下了，很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正巧，五條悟登記完走過來，一見這副場景，立即警惕地豎起貓耳朵。
他眯了眯眼，打量一下這名金髮碧眼的陌生人，不屑地嗤了一聲，長手一伸就將神田詩織攬進自己懷裡。佔有慾很強的貓揮揮爪子，邊強調「這是他女朋友」邊昭示主權，很不客氣地開始趕人。
好不容易打發走那名弱得要死的路人NPC，五條悟扭頭，眼神逐漸危險。
他質問：「剛剛說了什麼？」
神田詩織深沉：「他以為我和爸爸媽媽走散了，想幫我。」
五條悟才不相信。只說這點事，會讓她露出那種扭扭捏捏的臉紅模樣嗎？
光是想到她剛剛很不好意思的表情，大貓就有點氣得想磨牙。
花心的壞女人。
他忍不住抬手，使了點勁揉捏著她的臉頰肉，似笑非笑：「還有呢？別想騙我，你明明臉紅了吧？」
原、原來被聽到了！
神田詩織忽然有些心虛，眼神飄忽不定，但很快，她轉念一想，又立即理直氣壯起來。
這有什麼，分明很正常嘛！
被一個帥哥夸可愛，她也有虛榮心，當然也會高興啊！
因為高興所以有點臉紅，完全合理。
臉頰被掐著，她有些艱難地嘟著嘴為自己辯解：「因為那個人長得好看——」
她話還沒說完，五條悟就很低地「嗯？」了一聲，氣壓陡然一沉，眼神明晃晃地寫著警告。
神田詩織頓時噤聲。
小動物的直覺告訴她，狀況不妙。
恰巧她已經很睏了。
所以她眼珠咕嚕嚕一轉，很乾脆地就閉上眼，逃進了夢鄉。
細細淺淺的呼嚕聲從她嘴裡冒了出來。
被晾在一邊的五條悟：「……」
五條悟：「？」
大貓頓時更氣了。
想撓牆，想扒拉門，想咬人。
他恨得牙癢癢，偏偏始作俑者已經昏睡過去，一副沒心沒肺的香甜模樣。五條悟看看這又瞧瞧那，忍不住低頭，洩憤地在她紅唇上重重啃了兩口。
……
從夢裡醒來，眨眼就到了晚上。
神田詩織一睜眼，面前就是五條悟那張放大版的俊臉，只是眼神涼涼的，看著有些滲人。
見她醒來，五條悟兇巴巴地、很大聲地「哼」了一下。
不得不說，五條悟那張臉真的得天獨厚，有著足以霸凌全世界的優越性。一睜眼就是美顏暴擊，她有點受不了，小心臟撲通撲通跳。
她忍不住把五條悟的臉推遠了點。
五條悟卻好像誤會了什麼，非常震驚地瞪大眼，生氣又委屈：
「你現在連我的臉都不願意看到了！喜新厭舊的壞女人！」
他越想越煩躁，炸毛哈氣，「那個男的有什麼好。一點也不帥，一點也不強，弱嘰嘰的，怎麼想都是老子——」
神田詩織只好打斷：「不是啦。是悟的臉太美貌了，這樣不設防地靠過來，很容易會被侵犯的。」
五條悟一愣，瞬間紅了臉，結結巴巴：「你、你想侵犯老子？」
神田詩織也跟著一愣，反應過來，急忙搖頭想要解釋：「我不是那意思——」
「你不想侵犯老子？」五條悟的臉立即拉了下來，眼神又變得涼嗖嗖的了。
她：「……」
這裡、還是乖乖點頭比較好矇混過關吧？
她猶猶豫豫頷首，五條悟的臉霎時多雲轉晴，不輕不重地從鼻腔裡「哼」了一聲，坐正身體，把她拎到自己腿上，蹭蹭她的臉，批判：
「詩織，你好色哦。」
她：「……」
沒過兩秒，五條悟又捏捏她的腰，眼睛亮晶晶的，有些迫不及待，有些催促：
「那你什麼時候來侵犯老子？」
神田詩織卻顧不得回答他了。
因為五條悟挪開了他超大隻的身體，所以原先被擋住的玻璃屋露了出來。天空裡，夢幻而浪漫的綠色極光在頭頂鋪展，彷彿一匹連綿不絕的綢緞。
她驚奇睜大眼，很興奮地「哇」了一聲。
五條悟拿下巴親暱蹭著她的頭頂，忽然：「詩織，你今天開心嗎？」
她快樂點頭。
雖然因為身體原因，今天玩的時間不長，但是聖誕老人郵局去過了，也寫了明信片；還去吃了烤三文魚——很新鮮很多汁，配上熱熱的藍莓汁，幸福到快叫人融化。
五條悟突然緊張起來。
他一隻手悄悄放進衣服口袋裡，攥緊又鬆開，臉蛋變得紅兮兮的，像隻煮得通紅的章魚。清清嗓，低下頭，眼神期待又害羞。
「老子、我會讓你一直都很開心的。」
五條悟把神田詩織往自己懷裡按了按，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方形小盒子，表情有些忐忑，又有一種強裝而出的鎮定。
他強硬地把方形小盒子塞到了她的掌心，把著她的手捏緊。
「所以，你收下這個吧。」
第83章
嗯……？這是什麼？
神田詩織滿頭霧水地接過。她把小方盒放到耳邊搖搖晃晃——沒聲音, 又遲疑地瞧瞧五條悟——他看起來微妙地很緊張，臉蛋也好紅好紅, 好像剛出鍋的油爆大蝦。
五條悟與她對視著，很快就受不了似的別過一點臉，眼神飄忽地催促：
「快點打開啦。」
盒子上有個小搭扣，只需輕輕往上一挑就可以順利打開。神田詩織歪歪腦袋，不明所以地一撩搭扣——
「啪嗒」。
盒子打開了。
天鵝絨裡躺著一枚戒指。
不是時下流行的款式，看著簡潔而古樸，一顆閃著蒼藍光輝的寶石鑲嵌在上面，帶著歲月沉澱出的古老味道。
神田詩織懵住了。
她張大嘴，呆呆地看著戒指, 呆呆地抬臉, 呆呆地看著五條悟。
「……」
「……」
漫長的寂靜。
久到五條悟忍不住悄悄轉回一點臉，六眼仔細分辨著她臉上的表情。
看不出除了呆滯以外的任何的信息。
他不禁有些忐忑, 又細細在腦子裡回顧了一遍今日的行程——很好, 很順利。天才五條悟做的旅遊攻略絕不會出錯，而且小女友今天看起來也是開心的, 他自信每一步步驟都做到了位。
無論怎麼想都分明是完美的, 五條悟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露出這種表情, 除非……
除非她想拒絕他。
五條悟心陡然一沉。
為什麼要拒絕？貓委屈巴巴, 百思不得其解。都約好了永遠不分手, 那答案當然只有一個——結婚, 這種事自然也是板上釘釘。所以她怎麼可以反悔，怎麼能玩弄柔弱無助小貓咪的戀心呢？
叼進窩裡的寶藏才不會再吐出來。
五條悟也不會給她任何反悔的機會。
齜齜牙眯眯眼，可憐委屈的小貓咪眨眼就變成了危險難纏的一米九超大隻肌肉貓。
既然好好簽收了他的戀心, 就絕不允許再拒收退回。
強來也好、硬塞也罷，反正貓就是這種我行我素又任性妄為的傢伙。
五條悟想通了。
他低低哼了一聲, 滿腹幽怨地大力按住還在當呆頭鵝的神田詩織，又拉過她的手，垂頭，一聲不吭地拿起戒指，悶頭就要往她無名指上戴。
神田詩織視線下移，緩緩定格在戒指上。
宕機半天。
她終於一個激靈，回過了神。
咦、咦——！？
這是那個、那個對吧？
乙遊中會觸發的最終事件，也是通往幸福之路結局必經過程之一的——
結婚事件。
但是、BE氛圍濃厚的這週目，也會觸發這種事件嗎……？
神田詩織有些不解。她下意識摸摸那顆看起來就很貴的寶石，抬眼，覷一下五條悟。後者給她戴完了戒指，又從口袋裡摸出另一個配套的樣式，再悶聲不響地給塞到她手心。
「戴上了就是我的了。……雖然不戴也是我的啦。」
雪發蓬鬆地炸著，五條悟兇巴巴、惡狠狠地大聲宣布：
「接下來是給我戴戒指了！不許拒絕，也不可以說「不」。」
「你說過「不分手」的，你明明說了的。所以現在是你履行承諾的時候了！想當騙子的話老子絕——對不允許。」
一隻大貓威脅地亮出尖牙，無理取鬧胡攪蠻纏。神田詩織眨眨眼，望著五條悟在極光下的面容。英俊、朦朧、好看到有些不真實。
她歪頭，覺得很困惑：「我沒有要拒絕呀。」
五條悟愣住了。
他也跟著眨巴眨巴眼，像戀愛中的少女那樣，疑神疑鬼：「真的？」
神田詩織點頭：「真的。」
拜託，這可是戀愛路線中的終極事件欸！雖然不知道進入這個事件的觸發點在哪，但想來應該很稀少很不容易吧？
鴨子都被去毛煮好放在盤裡了，她這個平平無奇乙遊小天才當然不會再讓鴨子活過來飛走啦。
「……」
五條悟定定看著她。
臉卻漸漸地紅了，很快，這點紅色就染透了他的耳根。
「那你剛才幹嘛一副猶豫的模樣。」
他抱怨著咕噥，好像對她的反應遲鈍仍感到不滿，手卻迫不及待地一下就懟到了她眼皮底下。
「那，戒指。」五條悟直勾勾盯著她，臉蛋紅紅的，眼裡是藏不住的期待。
神田詩織學著五條悟的樣子，抬起他的無名指，小心捏起了戒指給他戴上。
大貓這才安分下來。
抖抖貓耳朵翹翹貓尾巴，眼睛興奮得在暗夜裡閃閃發亮，看一眼相配對的婚戒，再興高采烈地把小女友塞進懷裡呼嚕呼嚕。像面對世界上最好吃的零食罐頭一樣，按耐不住心中洋溢的喜愛與欲望，湊過去很響亮地吧唧了兩口罐罐。
「這個，是五條家的祖傳戒指啦。給家主和家主夫人的那種。」
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五條悟從她頸窩裡抬起一點臉，捏捏她腰間的軟肉，心滿意足地眯彎著眼，說：
「你要是不喜歡的話，我再另外定做。」
祖傳戒指？
神田詩織愣了愣。
她拉著五條悟的手高抬起來仔細看了看，才在昏黃的夜燈中勉強看清上面刻著的複雜花紋。
她認得，是五條家的家徽。
一代代傳下來的話……
「不是應該在如今的五條家主身上嗎？」她疑惑。
「嗯？你說這個啊。」五條悟不以為意，笑嘻嘻地摟緊了她的腰，「我從老頭子那搶來了。」
「……」
神田詩織噎住。
她都可以想像到老家主看她的目光了。
一定又是寫著「紅顏禍水」的扎人眼神。
「詩織，別管那些無關緊要的麻煩事啦。」
玻璃屋的窗簾不知何時已經拉上了。
五條悟抱著她嘟嘟囔囔，聲音甜甜的，眨巴著眼，露出一副很柔弱無力的模樣。大掌卻很誠實地上移，瞳仁非常興奮地放大，一雙藍眼睛在黯淡的光線中亮得驚人。
「——比起這些，我現在身體突然很不舒服，好像生病了，提不起什麼力氣。如果有人想要趁虛而入侵犯最強的話，現在正是絕佳時機喔。」
「……」
神田詩織又沉默了。
她看看五條悟死死按著自己肩膀的手，又瞧瞧他刻意湊近的那張俊臉——甜膩的吐息就這樣胡亂打在她的唇上，燙燙的。
他好像非常興奮，喉結很明顯地吞嚥了一下，停住，又吞嚥了一下。看她的眼神就像餓了許久的貓盯上了香甜小罐罐，一點也沒有被侵犯的自覺，反而滿臉寫著「我要開動了」。
罐頭本罐打了個激靈，本能地感覺不妙。
……
離開芬蘭，兩人去了倫敦。
在倫敦眼坐了摩天輪，在高處俯瞰著大本鐘與泰晤士河；去了博物館也逛了夜市——把他們難吃得呸呸直吐舌頭。
幸好五條悟有隨身帶糖的習慣，神田詩織扭頭就把手進五條悟的口袋裡扒拉來扒拉去，翻出一根草莓味的，剝開包裝，五條悟低下頭，她順手就餵進了他嘴裡。又接著翻找出一根可樂味的，怏怏含進自己嘴巴清口。
好半晌，直至糖津填斥整個口腔，她才覺得那股子豬肉的腥臊味下去了一點。
這趟帶著一半環球性質的旅行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但她的身體卻在某一個節點開始，再度急劇惡化。
清醒時間越來越少，合眼的時間越來越多。每一次閉眼，好像都漫長得下一刻就會長眠不醒。
這場突如其來的變化打了兩人一個措手不及。
五條悟想中斷旅行，帶她回五條家休養。
被神田詩織搖頭拒絕了。
經過這麼長時間，她大約也清楚，自己的死咒是來不及解了。
她本週目的遊戲即將結束。
所以才更要快樂度過這僅有的一點時間嘛。
雖然在五條家過得也很好，但既然有機會，她想看到更多現實裡無法看到的風景，體驗到現實裡沒有體驗過的文化。
她很堅定，所以五條悟也敗下陣來，他們按照既定行程前往了巴黎。
在那裡，神田詩織第一次見到了國外的咒靈與術師。
咒靈的樣子倒是與日本沒什麼差別，反正都是想也不用想就能直接丟入「醜陋、噁心」那檔的存在。她驚訝的原因是，正如九十九由基所言，國外的咒靈與術師極其稀少，以至於她歷經兩站，才在巴黎初次撞見咒靈。
是因為咒力與負面情緒及時散開，沒有沉澱的緣故嗎……？
她摸著下巴，不免想起了九十九的理論，覺得這遊戲設定還怪複雜的。
兩人沒有出手，那外國術師的實力足以袚除咒靈。等咒靈化為黑煙消失，那人才看了過來——棕卷髮、綠眼睛，眉目高深多情，是很有成熟韻味的長相。
見圍觀的是兩個東方小傢伙，女人明顯一愣，目光在五條悟那張深刻俊朗的臉上頓了頓，眼神裡流露出明顯的驚羨。
再落到被他攬在懷裡的另一個小傢伙時，那股艷羨就變為了擔憂。
「需要幫助嗎？」女人操著口流利的英語，問得真心實意，「可憐的小傢伙。是不是和爸爸媽媽走散了？」
神田詩織：「……」
她臉一僵。
怎麼每個人上來第一句就是問這個啊！
第84章
簡單交談了會, 女人介紹自己名叫安娜，本職是咖啡廳的駐唱歌手, 術師只是她的兼職。
得知兩人也是術師，安娜對他們更感興趣了。
「日本的術師原來這麼小啊。」
安娜饒有興致地盯著神田詩織。小小一隻，看著乖巧又軟綿，很像玻璃櫃裡那些打扮漂亮的娃娃。
神田詩織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臉頰微紅。
但安娜沒能看多久，就被一道警告的視線打斷了。
女郎挑眉看去，五條悟很不客氣地翹著長腿，坐姿囂張，面色不善。
安娜聳肩, 艷紅美甲撩起卷髮：「別擔心, 我性取向很正常。」
安娜對日本的術師感興趣，神田詩織也對法國的術師感興趣。
女郎懶洋洋的：「法國的術師？嗯……我想想。」
安娜張口說了一串, 神田詩織沒能聽懂。她英語不差, 但裡面與咒術相關的專業詞彙太多，她只好揪揪五條悟的衣袖, 求助地看向他。
五條悟的表情很專注, 看起來似乎聽懂了。
他低頭, 又給神田詩織複述了一遍。
大差不差, 總結下來就是, 法國的術師以協會方式存在, 採用考取資格證的方法來獲得執業證明。
原來兩者的存在形式那麼不一樣。
漲知識了。
神田詩織心道，這遊戲不僅大，連設定也做得這麼細緻, 就好像……
好像這世界真實存在一樣。
-
安娜很友善。
聊著聊著，到了安娜本職工作的時間。她邀請二人去自己駐唱的咖啡廳, 想請他們喝一頓下午茶。
來到安娜工作的咖啡廳，二人找了個空位坐下。
店裡的人不多。
安娜開了開嗓，很快就站到了台上。
繾綣低沉的音調從她嘴裡一點一點哼唱而出。
安娜聲音沙啞，有一種很有力量感的穿透力。她站在台上，長髮風情地捲曲著，慵懶的低哼混合著烘焙出的好聞咖啡香，慢慢流淌至店裡的每一處角落。
顧客們有的跟著一起低低哼唱，有的嘴角含笑、輕輕晃著頭。玻璃牆外的街道很乾淨，一點也不見那些飄浮在半空的低級詛咒。
外表精緻小巧的芝士蛋糕端了上來，熱拿鐵的表層撒著細細的巧克力碎。
看不見咒靈。
沒有完成再多也不會消減的任務。
也不需要時時刻刻都緊繃著弦，於生死兩端游走。
是一個悠閒的、可以慢慢享受的午後。
神田詩織看著外面的街道，卻忽然想起了躺在乾花上長眠的木村建人。
被白布蓋上的灰原雄。
長期遭受禪院家欺凌的輔助監督。
神情冷倦，一根又一根地抽著煙，最終走向不歸路的夏油傑。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五條悟臉上。
向來沒個正經的少年此刻低垂著眼，表情認真地在復盤方才安娜說的咒術師協會，好像是想從裡面找到一絲半點能幫助他完成夢想的東西。
「因為現在的咒術界爛透了，我要掀起一場改革。」
五條悟那天的話還在耳畔迴響。
也許她該做點什麼。
也許她能做點什麼。
在、下週目的……話……
神田詩織趴在桌上，看著五條悟浸著光的側顏，迷迷糊糊地想。
眼皮越來越沉重，她咳嗽兩聲，實在撐不住，慢慢合上了眼。
場間休息。
安娜正準備出去抽根煙放鬆放鬆，就見那個長得相當漂亮、又非常年輕的東方術師也要離開。
他懷裡抱著一個嬌小的女孩，閉著眼，手心揪著少年的衣襟，睡得很沉很沉。
安娜挑眉：「要帶小女友回去了？」
五條悟淡淡瞥她一眼。
「不是女友，是妻子。」
他口齒清晰地糾正。
陽光下，兩枚蒼藍寶石交相輝映，閃爍著同樣的水色。
……
昏睡的時候是在下午。
醒來時卻是在翌日夜晚。
夜色好像很深了，落地窗外的天空暗得發沉。神田詩織的腦子還有些發懵，她睜著渙散的眼睛，感覺眼前有一個一個包著安眠藥的小泡泡在接連不斷地炸開。
床頭的電子鬧鐘顯示著時間。
凌晨二點三十。
她迷迷糊糊地掰著手指，開始數數。
從昨天到現在，她睡了、睡了大概有三十多個小時左右吧？
還沒等細數完，身邊的熱源好像被窸窸窣窣的動作吵醒了。眼睛剛睜開一點，就摸索著拉過她的手腕，低眸去看死咒。
混亂陰森的猩紅如繁茂草木般愈長愈盛，離完全相連似乎也只差那麼一步之遙。
「……」
五條悟臉上的睡意完全褪去了。
那雙藍眼睛沉得發暗，握著她的手不自覺地開始用力。神田詩織沒有痛覺，她看見五條悟抿得發白的唇，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頭髮。
直至另一隻柔軟的小手撫上他的後腦時，五條悟好像才倏地反應過來，看一眼被自己掐出紅痕的奶白皮膚，默默鬆開了力道。
髮梢、鬢角、下巴。按著揉貓的手法一點一點、很小心很輕柔地撫摸著，想要趕走大貓的難過。
但這好像還不夠。
五條悟看上去還是很不安。
神田詩織為難地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悟，你要聽睡前故事嗎？糖果屋？」
「哈……說真的，你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啊。」
五條悟掀眸，眸底閃過一絲挫敗，好像被她這副心比地球大的樣子無語到了。他翻身，雙手撐在她臉側，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會，然後重重吻了下去。
他似乎很不滿，一點也不溫柔。有些氣憤、有些惶恐地在她唇上胡亂啃咬。神田詩織「唔唔」兩聲，雖然不痛，但總有種被當美味小罐頭在吃的錯覺，讓她下意識有些打顫，手在半空亂揮，最後忍不住抱緊他，揪起了睡衣背面。
五條悟注意到了。
他發洩似的又咬了一下，才慢慢放緩攻勢。貓會給受傷的同類舔傷口，所以大貓也很耐心地舔舐著，仔細照顧到方才下口的每一個地方。
細細密密的、溫柔熱情的吻落了下來。
她打顫得更厲害了，眼眶濕潤，軟綿綿的一團奶白糯米滋，被巨大的陰影籠罩著，顯得過分嬌小。五條悟身上的睡衣都被她揪得亂糟糟皺巴巴的，早沒了個形兒。
那些包著睡眠藥水的泡泡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個粉紅色的、輕飄飄的氣泡，在她面前斷斷續續炸開，弄得她整個人也輕悠悠的，飄在天上著不了地。
神田詩織吸吸鼻子，恍惚喊他：「悟、悟。」
五條悟聽見了，親親她的唇，又低頭啾了一下她脆弱的頸動脈，撐在她兩側的手臂忍耐地繃緊，展露出駭人的力量線條。
可他很小心地抱起了她，力道很輕，就好像在面對一株十分嬌貴易折的玫瑰。
汗濕的雪發在她頸間輕蹭，五條悟聲音悶悶的：
「……別離開我。」
她遲鈍地眨眼，好半天，才聽清楚五條悟的話。
她迷迷糊糊地拍了拍五條悟的後背。
像在安慰。
……
時間像沙漏裡的細沙，漸漸地往瓶底傾倒。
最後一站，是在沖繩。
五條悟帶著她來到了海邊。
海風腥咸，沙子細白。兩人光著腳提著鞋在海岸漫步，五條悟忽然：
「傑說，他當了魔女教的教主。」
神田詩織一愣，夏油傑的新教主身份她早已在二週目知曉，所以她也沒什麼驚訝，停下腳步，扭頭去看五條悟。
五條悟跟在她身後，單手抄兜，沒什麼表情，口吻也淡淡的，好像僅僅是在陳述一件事實：
「但前不久，他把魔女教的雜魚們都除掉了。」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
神田詩織消化了會，才震驚地瞪大眼，結結巴巴：「除、除掉了嗎？」
咦、咦？
跟二週目走向又不一樣了。
夏油傑不是要利用魔女教發展詛咒師勢力，來達成他的大義嗎？
「那、那他的大義——」
「誰知道。」五條悟聳聳肩。
他仰起頭，海風拂過柔軟白髮，露出那落寞的精緻眉眼。
「決絕地拋下所有人的傢伙，如今到底在想什麼——就算是摯友，也有看不清的時候啊。」
神田詩織沉默了。
她覺得自己的cpu又燒了。
那樣執著到決心一條道走到黑的人，也會後悔嗎？
又或者，只是找到了更好的勢力，所以不再需要魔女教了？
她不知道。
喉嚨癢癢的，又不太舒服了。最近身體越來越不好，沒走一會就覺得很累，她彎腰咳嗽幾聲，放下鞋，乾脆屈腿坐在了沙灘上。
五條悟隨手把鞋一丟，也跟著坐了下來。
正對面是波光粼粼的大海，被陽光照著，清透碧藍，好似灑著星星點點的銀屑。
五條悟雙腿岔開，騰出一塊地，熟練地把神田詩織拎進懷裡放著，下巴很自然地擱在了她的發頂，一同面相大海。
「說起來，星漿體任務時也來過這。」
五條悟圈著她，問：「要聽聽那時候的事嗎？」
……
神田詩織很好奇。
哪怕歷經三個周目，她其實對造成五條悟夏油傑重傷的星漿體事件也不是特別了解。
二週目時，在她的追問下，夏油傑倒是和她提過一嘴。但那會兒因為急著趕去支援五條悟，所以他說的並不詳細，只大概一筆帶過了任務內容。
五條悟帶她來到了美麗海水族館。
兩人一致仰頭，看著從頭頂游||||||而過的鯨鯊。
午飯也是在五條悟推薦的露天餐廳享用。
坐在巨大的遮陽傘下，身後就是一望無際的碧藍蒼海。這裡的海鮮尤其新鮮，不知不覺，她嘴巴塞得滿滿的了。
今天的五條悟好像尤其的好說話，很溫柔地牽著她的手，領著她慢慢地走，一點一點給她講她未曾參與的過去。
傍晚時分，夕陽西斜。
五條悟對她說：「還有個地方沒去。」
神田詩織有些累了。
但她還是努力強撐著，跟著五條悟來到了一處神社。
是要祈福嗎？
這個念頭剛冒出，神社裡忽然就躥出了三位女子，簇擁著她往偏殿走，頓時把她嚇了一跳。
她茫然無措地看向五條悟。
五條悟笑嘻嘻地朝她揮手。
破案了，這是他安排的。
於是她放心地被姐姐們帶進了房間。
但很快，她又被嚇到了。
房間裡有張梳妝檯，檯面上擺著各式各樣的化妝品。可最引人注目的，是掛在衣架上的那一件件精美的和服。
褂下、打褂、腰帶……
組合起來一看，這不就是白無垢嘛！
好你個濃眉大眼的五條悟，一聲不吭地就誆她結婚來了！
那些姐姐們見她表情傻傻的，以為她是被喜悅砸昏了頭腦，一個把她按在了梳妝檯前，一個往手上擠隔離霜，一個拿來了濕漉漉的洗臉巾。
三個姐姐分工嚴謹，有條不紊。有個比較活潑的姐姐邊給她順發，邊感嘆：
「現在年輕人搞浪漫真前衛啊，居然專門包下來體驗婚禮流程。剛開始聽見這個要求時，我還驚訝了好一會兒呢。」
神田詩織：「……」
姐姐，實不相瞞，作為當事人之一的她其實也挺驚訝的。
她忍不住低頭，看向無名指上的戒指。
是因為接受了婚戒嗎？
才會觸發接下來的這個婚禮事件。
這麼一想，就覺得挺合理的了。
她在別的乙遊里也不是沒結過婚——聽起來可能怪怪的，她年紀輕輕，卻已經是好幾個紙片人的太太了。
但沒有一個給過她像現在這樣強烈的真實感。
從清潔臉部開始，一步一步，非常細緻地做著每個步驟。這讓她不禁有些緊張，沒了以往「我全都要」的氣勢，忍不住抻直了小身板，直挺挺地坐在那兒，眼神亂飄，僵硬到有些好笑的，盯著鏡子裡的自己。
過程有些無聊，她想了想，問姐姐們要來了信紙和筆，在上面塗鴉玩。又拿出手機，看SNS裡的好友消息。
梳妝到一半，她捂著嘴低頭，咳嗽了起來。
這次咳得有點停不下來，她匆匆離開前往衛生間，平復好一會兒，才勉強止息。
洗手台已經被殷紅的血浸染。
神田詩織小心拭去唇角殘留，擰開水龍頭。
嘩嘩水流把血全衝了下去。
……
因為沒有親朋好友，再加上五條悟也不是個乖乖守規矩的人，因此儀式簡化跳脫了不少。
被姐姐牽著到達正殿的時候，五條悟已經等在那兒了。
他穿著一身純黑的紋付羽織袴，身姿挺拔，面容英俊出挑。只站著不說話的時候，有一種矜貴清冷的氣質，很能欺騙人。
這樣一看，幾乎聯想不到五條悟會是個高專小霸王。
神田詩織正想著，五條悟看見她來，眼睛一下亮了。
五條悟：盯。
她：「……」
五條悟：盯。
她：「…………」
她忍不住了：「給點反應。」
起碼誇兩句吧？花了好長時間打扮呢！
五條悟好像這才回過神。
臉漸漸的紅了，瞳孔也有點好笑的地震著。他別過臉，露出通紅的耳根，很快又轉了回來，一邊直勾勾地看她，一邊去牽她的手，聲音小小的：
「……很漂亮。」
神田詩織不太滿意。
她掩住嘴，輕輕咳嗽兩聲，故作深沉：「我好像沒聽見。」
「……」
五條悟咕噥一句。
她歪歪頭，撞上五條悟看過來的眼神。少年抓了抓白髮，忽然很大聲：
「很漂亮。」
神田詩織這才滿意點頭。
她咳了一下，問：「怎麼突然就搞結婚儀式了？」
五條悟牽著她往齋主的方向走：「是禮物啦。很特別很驚喜吧？」
說特別……確實特別。
說驚喜……也確實很鬼才。
神田詩織小步跟著往前，任由齋主揮舞著大幣為兩人驅除殘穢。
說起來，在其他乙遊里，她體驗到的都是西式婚禮。
這種傳統婚禮好像還是第一次。
她一面想，一面忍不住又劇烈咳嗽起來。
五條悟牽著她的手霎時收緊了。
她安撫地蹭了蹭五條悟的掌心。
修祓、豐榮之舞、再然後是三三九的飲酒儀式。
到這一步，她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她端著杯，手卻握不穩，咳嗽得好像要把胃吐出來了，酒液也在亂晃，點點晶瑩隨著扎眼的殷紅飛濺在地。
五條悟握住了她的手腕，沉默地替她穩住，一步一步進行著之後的儀式。
但她好睏。
睏得不行了。
神田詩織費力地撐著眼皮，想了想，說：「其實我也有一件禮物要送給你。」
見五條悟低眸看來，她勉強笑了笑：「在五條家尋寶看看吧，你會發現的。」
沙漏裡的沙子在此刻落得乾乾淨淨。
手腕內側的死咒終於相連。
啪嗒。
酒杯跌落在地的聲音。
五條悟接住了軟倒的少女。
大掌一直圈著她纖細的手腕，收得緊緊的，一直一直沒有放開。
……
【死咒已發作。】
【你被詛咒而死。】
【您已達成BE［未完成的儀式］】
第85章
眼前一晃, 神田詩織就又回到了初始空間。
她站在原地發了會懵，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白無垢已經自動換下了, 現在穿著的是一身普普通通的純白連衣裙。
系統冒出提示：
【請問是否要觀看三週目後日談？】
【是/否】
「……」
神田詩織沒有立即選擇。
她摸摸空蕩蕩的無名指，半晌，才選了【是】。
……
本殿。
齋主與巫女慌做一團。
兩人顧不得避開地板上那一團團的殷紅鮮血，匆忙提袴上前，臉色蒼白，慌裡慌張地要去查探少女的狀況。
「得、得快點叫救護車……！」
巫女喃喃道。齋主與她對視一眼，急匆匆地就要翻找出手機。
這位很有錢的大少爺早在之前就打過招呼，說是女友病重，想給她一個婚禮當做驚喜。
因此, 兩人此刻只以為少女是突然病發, 雖緊張兮兮，卻並未過多驚訝。
五條悟制止了他們。
「不用了。」
少年的聲音很平靜。
齋主不由去看他的表情, 下頜繃得很緊, 除此之外看不出什麼情緒。雪發雪睫，面無表情的時候, 看著就像終年不化的白霜, 又冷又硬, 渾身帶著一種非人的漠然感。
「繼續儀式。」五條悟命令。
齋主大驚。
巫女探完少女的心跳與鼻息, 走到齋主身邊, 唇色發白, 很輕地搖了下頭。齋主又去瞧五條悟，恰巧撞上那雙幽暗的眼睛。
藍得滲人，眸底似是沉著濃到化不開的墨, 隱隱含著駭人的巨浪。只那麼一眼，就叫齋主感覺喉嚨好像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所扼住, 漸漸喘不上氣了。
齋主忙低下頭，把那些「不可冒犯神明」的車軲轆話吞下，艱難點頭道：
「……請。」
先前的儀式只進行到三三九交杯。
齋主顫著手遞來誓詞本。
五條悟單手攬著神田詩織，強勁有力的手臂很輕鬆就能卡著她，不令少女柔軟的軀體滑落。
他垂眸，一字一句、口齒清晰地唸出聲。
到玉串奉奠的步驟。
齋主的手愈發抖了。
這本是將玉串作為祭品供奉給神明，請其作為見證賜下祝福的儀式。
如今成婚的，卻是一名往生之人與在世之人。
於神明跟前，這是何等的冒犯。
齋主卻不敢說不。
他滿頭大汗、唯唯諾諾地主持完玉串奉奠。
最後是交換戒指。
幸而這一步早在婚前就已完成，五條悟也沒有過多為難齋主的意思，只是抬起她的手，將兩人無名指上的戒指輕輕相碰。
兩枚相似的藍寶石流轉過同樣的水色光輝。
……
五條悟回到了京都。
神田詩織說的禮物很好找——擁有六眼的五條悟想要找什麼，幾乎很難遇挫。先前他因為忙著在外奔走很少歸家，如今靜下心來一看，輕易便發現了家中那略微異樣的咒力反應。
很微弱，但確實存在。
循著那絲微末的咒力反應，五條悟找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盒子。
打開。
一隻通體雪白的貓咪玩偶忽然一躍而起。
蔚藍的玻璃眼，圓圓的墨鏡，毛乎乎的身體，怎麼看怎麼眼熟。小貓咪抖抖鬍鬚，抬起肉墊拍了下五條悟的無限，很愉快地「喵嗚」了一聲。
貓咪屁股底下壓著一張信箋。
五條悟抽出信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信上說，這是她親手縫製的玩偶，後來又輾轉委託到夜蛾校長做成了咒骸。
這是一隻陪伴性用途的咒骸。
本想作為今年的生日禮物送出，又察覺到自己身體狀況不是很好，猶豫之下，便提前寫了這封信。
信的末尾，是祝他「生日快樂」。
五條悟看得很慢，好像很捨不得似的。可哪怕看得再慢，信也有讀完的時候。
他喉結髮緊，眼珠微轉，看向湊過毛茸茸的雪白腦袋，同樣很感興趣地閱讀著信箋的小貓咪。
五條悟摘下墨鏡，撈過咒骸。
把臉深深地埋了進去。
半晌。
沙啞且沉悶的聲音，從貓咪的背上傳了出來。
「……笨蛋。」
晚來一步的，始終是他。
-
神田詩織葬禮那日，天上下起了雨。
來的人不少。相熟的後輩，關係很好的朋友，多有照拂的前輩，有過幾面之緣的禪院拓真，時常頭疼著替問題兒童收拾爛攤子的校長。
葬禮結束，人漸漸散了。
天色將暗未暗時，一道清減的人影慢慢走來。
半挽著黑髮，丸子頭鬆鬆散散，外套漆黑，面容溫潤俊秀。
水晶棺中，少女容顏恬靜，衣著整齊，非常安寧地長眠於錦簇花團之中。
那道人影走到水晶棺旁，停住腳步。
抬手，似要撫上水晶的一瞬——
「啪嗒」。
原本暗下的燈光倏地一下，一盞接一盞地亮了起來。
整個大廳立即亮如白晝。
夏油傑手一頓，緩緩扭頭。
五條悟倚牆抱臂，很平靜地看著他。
夏油傑眯了眯眼，也很平靜：「你猜到我要來？」
五條悟嗤笑一聲：「你可能不來嗎？」
即便已多時不見，即便信念產生分歧，但兩人仍熟悉對方，深知彼此的脾性，就如篤定自己。
夏油傑收回視線，低頭，隔著水晶棺，抬手，一點一點，緩緩描摹著少女的眉眼。
手上咒力時隱時現。
五條悟抄兜走來。
「你要詛咒她？」
夏油傑沉默。
五條悟耐心等了一會，仍不見夏油傑回答。
他慢慢從褲袋裡抽出了手。
「有點過了，傑。」
五條悟嗓音微涼，「變成咒靈意味著什麼，你不會不清楚。」
是啊。
意味著什麼呢？
意味著——
漫無止境的負面情緒。
醜陋噁心的怪異模樣。
背棄為人的身份，背棄術師的職責。
她怎麼肯同意。
她怎麼肯願意？
夏油傑忽然覺得很累。
所以他坐在了水晶棺的側面，從外衣口袋裡摸出一包殼子半軟的煙盒，從中抽出一根，叼住。
再來是打火機。
雨水冰涼，他剛從雨裡走來，手心被打得濕冷。齒間咬著根煙，想點，卻手滑得要命，怎麼也點不燃。
於是只好收起打火機，很疲憊地將頭靠著棺材，閉眼小憩。
五條悟手裡聚集的咒力散去了。
夏油傑合著眼，想起前幾日SNS裡收到的消息。
她發來了一張圖片。
是信的照片。
信的內容很長。
在那裡，她終於給了他三個問題的答案。
「術師的末路是什麼？」
——「是一段旅程的結束，是生命的承上啟下，是被他人所銘記的終點。」
「為了哪些人？」
——「為了自己。」
「有什麼意義嗎？」
——「有。」
最後一個字，落得鏗鏘有力。
無法成為術師卻依然閃閃發光的木村建人。
重壓之下，也曾鼓起一點小小勇氣，告知她真相的禪院拓真。
傲慢地踩在所有人頭頂，兩度想要害死她，惡意欺凌族人的禪院家。
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對她冠以詛咒之名，否定她為人身份的京都爛橘子。
善惡不為身份所顛倒。
她聽說了魔女教被斬草除根的事，卻無法得知夏油傑心中所想，才嘗試著寫了這封信。
也許、他現在也在迷茫，也想過要回頭，也缺人再拉他一把。
「並非作為術師，也並非作為詛咒師。而是身為夏油傑，再去多看看這個世界，看看自己的心吧。」
懷揣著這樣的想法，她在信的最後如此寫道。
……
離開大廳的時候，雨還在下。
夏油傑來到了不遠處的書店。
菜菜子與美美子乖巧地互相倚靠著，讀著兒童繪本。
聽見他的腳步聲，雙胞胎姐妹眼睛霎時一亮，丟開漫畫書就跑了過來。
夏油傑蹲下身，揉了揉兩個小女孩的腦袋。
腦海裡卻不經意想起少女的問題：
「你是不後悔，還是不能後悔？」
其實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他給的回答是：
「我只是希望……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無論那是要拿什麼來交換。
……
【三週目後日談已播放完畢。】
【死亡回歸術式已生效。】
【您可以選擇暫時結束遊戲/讀檔開啟四周目。】
【希望您在本遊戲內，能體驗到與真實無異的第二人生。】
……
看完後日談，神田詩織更emo了。
那兩封信，一封是因為她當時已經快做好了玩偶，但是死咒爆發速度超乎預料的快，她又不想浪費，就寫了信預防萬一。
那隻貓咪是她特地照著五條悟樣子做的，縫縫補補做了好久呢。
給夏油傑的那封，是在準備婚禮的梳妝檯前寫下的。
她看他就像在看自己，上把沒撈成，這把隨機讀檔也沒能撈成，就總想做點什麼，於是按著自己見到的、經歷的，胡亂寫了一通。
她現在emo得好像深夜網抑雲。
目前也沒立即開四周目的興致，她怏怏下了線，摘下全息頭盔，把臉埋進了柔軟的枕頭裡。
室友正在床底下看電視劇。
大約是看到什麼精彩處，室友嘖嘖稱奇，感慨道：「兩個男主角爭風吃醋，真是一個罪惡的女人。」
神田詩織跟烏龜似的趴在床上，聞言，稍稍抬起一點臉，很悲傷地反駁：
「也沒有那麼罪惡吧。」
室友：「？」
室友：「你怎麼了？」
神田詩織不想說話，蠕動著把被子蓋過了頭。
「emo了，謝絕營業。」
室友：「哦。」
沒過一分鐘。
室友敲敲床架：「我們要點燒烤，你——」
神田詩織猛地一撩被子，探出一張喪喪的臉，語速飛快一口氣不停：
「我要雞腿肉串青花魚味噌扁鱈魚加一份煎餃謝謝。」
室友：「……」
室友：「emo哈？」
神田詩織又默默縮頭回去。
但她不忘敦促室友：「記得給我加份醬燒汁。」
室友：「……行。」
第86章
這次神田詩織停了一週的遊戲。
夏油線跟五條線都打了。
但打出的全是BE。
平平無奇乙遊小天才慘遭遊戲生涯最大滑鐵盧, 這讓她有點懷疑人生。
而且，她還沒有想好四周目要玩什麼。
經歷二三週目後, 她倒是產生了一個模模糊糊的想法。
九十九由基想要創造零咒力的世界，她覺得難度太大，宛如空中樓閣，一戳就散。而九十九本人也說，做了這麼多年研究，還是沒能有所進展。
神田詩織也有個想法。
曲線折中的想法。
與五條悟的那段海外旅行讓她受到了啟發。
海外的咒靈數量非常稀少，不能說完全乾乾淨淨，但也比全然覆蓋在詛咒陰影之下的情況好太多了。
根據九十九由基的理論，造成差異的根本原因在於天元的大結界。
大結界啊……
神田詩織握著勺子, 狠狠舀了一大口炒飯, 再狠狠地往自己嘴巴裡一塞——
腮幫子一下就被塞得滿滿當當、鼓鼓囊囊，變成了一隻很貪心的大松鼠。
九十九說了, 天元的大結界是一種不下與死咒的束縛, 幾乎無解。
可她也說了，具體情況她也不是很清楚。
要不要先去探探天元的口風呢……？
比起夏油傑「殺光猴子」的極端之路, 九十九由基「零咒力世界」的烏托邦理想, 明顯還是從看得見也摸得著的天元結界下手更為妥帖。
雖然一看就知道難度係數同樣也很高啦, 老實說她也沒有能成功的信心……
信心……
神田詩織咀嚼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她想起曾因「看得見」而幾度前往心理診所的木村建人, 想起那位年輕優秀、卻連屍體都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學生會長。
想起一週目死亡的灰原雄, 想起望不見馬拉松盡頭的夏油傑。
最後, 五條悟驕傲且堅定的面龐在她腦海浮現。
敘述理想的時候，他的藍眼睛閃閃發亮，像揉碎了一池的光。
她慢慢嚥下嘴裡的炒飯。
忽然重重一拍桌：「我決定了！」
室友正躺在床上打手遊, 被她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嚎得手一抖，空了個大, 頓時冒出一聲更大的慘叫：
「啊——！我的技能！我空大了！」
神田詩織想通了：「你說得對。難度高算什麼？空大也要衝，這才是玩家！」
室友叫得愈發淒厲：「死了死了要死了！」
詩織神清氣爽：「你說得對。死了也不過讀檔再來一次，我要有信心。」
室友雙眼無神地放下手機。
神田詩織迅速扒拉完最後一口炒飯，把外賣盒簡單整理了一下，而後就手腳並用地爬上床，熟練地把全息頭盔往自己頭上一套。
登入遊戲。
還是那片白茫茫的初始空間。
系統冒出提示：
【請問是否需要讀檔？】
【你選擇了「是」】
【請選擇讀檔點。】
讀檔點啊……
神田詩織表情深沉地思索著。
薨星宮被異常堅固的結界包圍著，而九十九由基說，天元只會在星漿體同化日出現。
如果想要見到天元的話，讀檔點就得在星漿體任務前。
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有沒有存檔。
就算存了，也可能早就覆蓋掉了。
她揉揉腦殼，打開存檔位一一檢查起來。
翻來覆去地找，總算找到了個適合的檔。
就決定是你了！
神田詩織昂首挺胸，很有氣勢地選擇了讀檔。
【載入中……請稍後。】
【……】
白茫茫的初始空間忽然閃爍了兩下刺目的紅色。
【很抱歉，數據出錯。】
【緊急修正中……】
【讀取成功。】
【祝您遊戲愉快。】
……
神田詩織睜開了眼。
腦子裡回想著系統剛才提示的數據出錯，身體卻已經很熟練地左右張望起來，試圖確定自己如今的地點。
四周的風景很眼熟。
她正坐在高專的長椅上。
嗯……僅憑這些暫時看不出什麼。
那接下來就是檢查日期了！
她摸摸自己的制服口袋，很歡快地從裡面掏出貼身放著的心愛小手機。
首先，來看看時間。
時間……
……
歡快的表情漸漸凝固了。
她大腦霎時宕機。
日期顯示，離星漿體事件餘下的日子不足十天。
咦、咦——？
她記得自己選的檔，分明離星漿體開始還有一個月左右呀。
怎麼、怎麼……
她磕磕巴巴地想著，思來想去，也只能將原因歸結於方才的數據出錯。
是太倉促了，還沒處理好嗎？
她不太清楚，小心地摸摸長椅，又叫出影之手，隨機挑了棵樹搖一搖——很好，術式與外掛都還在，建模也沒什麼異常。
算、算了。都玩上這麼先進的遊戲了，偶爾的拉垮也是可以容忍的。
她一邊安慰自己，一邊打開系統界面一一檢查。
抽卡界面，ok。
個人面板，ok。
莎緹拉面板，ok。
好感度面板……不太對勁。
【五條悟
職業：一級咒術師
好感：口口
印象：口口】
【夏油傑
職業：一級咒術師
好感：口口
印象：口口】
這個口口的亂碼。
是什麼意思？也是因為數據出錯、還沒修復好嗎？
她盯著面板看了好一會兒，皺皺眉又扁扁嘴，百思不得其解，cpu都快燒了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反倒是盯著看久了，那串亂碼越看越詭異，讓她不禁漸漸僵直了背脊，感覺背後莫名有點發涼。
她忍不住瑟縮一下肩膀，迅速切掉了好感度面板，這才感覺那股涼氣稍微消掉一些。
接下來就是背包了。
因為要見天元，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要不要先抽兩次卡存點貨呢？
雖然抽卡這東西吧，很玄學，但好歹也算是她發揮了一點主觀能動性。
她正想著，身邊忽然落下了一大團陰影。
緊跟著，是熟悉的甜甜糖霜香氣，聞起來很像是一大塊蓬鬆的海綿蛋糕。
她都不用扭頭，就知道是五條悟來了。
果然，一道悶悶的聲音響起，五條悟伸手戳了戳她：
「喂，吃你一點布丁而已。詩織，你不會真生氣了吧？」
神田詩織茫然側目。
布丁？什麼布丁？
她確實有往自己冰箱裡囤貨的習慣，五條悟也確實有在她冰箱裡找食吃的惡劣犯罪行為。次數多得她都懶得數，簡直罄竹難書。
她相信，二年級其他人的冰箱也是如此。
所以——
這是他又被她抓包犯罪現場了嗎？
她實在想不起來了。
五條悟見她不說話，只是眨巴著眼，表情透出一種清澈的愚蠢與無知的懵懂，忍不住更加煩躁。
他焦躁地抓了抓白髮，低低咕噥了兩句：「誰叫你跟傑……」
神田詩織沒聽清，只隱約聽見夏油傑的名字，神情更加茫然。她很耐心地等了等，五條悟看看她，卻不接著往下了，把手邊的塑料袋生硬地往她懷裡一塞，說：
「補給你的。」
她低頭，打開一看，發現裡面全是布丁。
還是超貴的那種大牌子。
雖然忘記發生了什麼。
但五條悟吃掉的布丁總價值一定沒有袋子裡的多。
神田詩織很快樂地把袋子繫緊，怕五條悟反悔，她急忙把塑料袋扒拉到遠離他的另一側。
五條悟觀察她一會，忽然：「你一會還要去傑那嗎？」
她：？
她：「去哪兒？」
她要去夏油傑那兒嗎？
做什麼？
時間太久遠，又不是什麼諸如叛逃之類的大事，觸發的日常事件那麼多，她實在記不得了。
五條悟卻好像誤解了她的反應。
他臉色瞬間多雲轉晴，貓耳朵精神地支稜起來，每根髮絲似乎都在閃閃發亮。
「也是啦，他這麼菜。來我這吧。這個遊戲我玩得比傑好多了，一下就能帶你過BOSS。」
五條悟岔開兩條大長腿，騰出一小塊地方，長臂一伸，就把她拎了過來放到上面。這套絲滑小連招神田詩織已經在三週目體驗了無數遍，她很自然地就調整了一下位置，隨後放鬆著身體靠上了五條悟的胸膛。
身後的強壯軀體卻倏地緊繃了。
她有些迷茫地仰起臉，不懂他為什麼突然反應這麼大。直至看見他愈髮明亮的眼神時，才猛地回神。
壞了，現在是四周目，星漿體任務前。
她還沒和兩個DK交往過呢，是純粹的朋友關係。
所以五條悟自然也不記得三週目發生的事。
包括那場驚喜的婚禮。
她心下不禁有些低落與遺憾。
不過……
星漿體前的五條悟是這樣的嗎？
總覺得有點古怪。
但還沒等細思，五條悟突然抬掌捏了捏她的後脖。
她有點癢，本能地想要躲開，又被他掌控著逼迫仰頭。那張漂亮精緻的臉倒著低了過來，雪白長睫一眨一眨的，動作這麼強勢，表情卻很無辜，藍熒熒的大眼睛，像無害翻出肚皮的柔弱小貓咪。
小貓咪口齒清楚、一字一頓道：
「我想親你。」
啊？
啊？？
純粹的朋友關係是這樣的嗎？
她睜大眼張著嘴，感覺自己魂兒都飛出去了在天上飄。
五條悟目光微微往上。
少女露出了蠢兮兮的呆滯表情，紅唇微張，裡面一截殷紅舌尖很可愛地、羞怯地躲在牙齒後面，只探出了一點兒誘人的頭。
五條悟難耐地咽了下喉結。
沒有得到回應的小貓咪只好撕掉假裝禮貌的外皮，翻身咬住了飼主的脖子。
這是故意晾著貓的人不好。
貓會捕獵自己想要的東西。
五條悟俯首。
舌頭輕易順著張開的口溜了進去，找到那截含羞帶怯的殷紅，吸吸卷卷，一點也不留情，像撬開躲在蚌裡的肉一樣，把軟肉從牙齒後舔/弄了出來。
他親得很急也很兇，相差過大的體型讓他什麼都是大隻的，沒幾下就把她攪弄得丟盔棄甲、一塌糊塗，連窄淺的喉嚨似乎也被照顧到了。他好像才剛吃過水果糖，甜甜的蘋果味在口腔裡一點一點瀰漫，侵蝕著她的神智。
她嗚咽兩聲，腦子空茫茫的，迷迷糊糊軟倒在他身上。五條悟抬起一點臉，把她提溜著換了個方向，變成面朝自己。藍眼睛不動聲色瞥過少女的手腕內側，頓了頓，很快又收回來正視著神田詩織。
她看起來沒有抗拒的意思。
大貓舔舔唇，似乎有些緊張。
「詩織。」他聲音忽而變得甜膩起來，撒嬌似的，「我們交、結——」
話還沒說完，兩人面前突然橫插進一隻蠅頭。
呆頭呆腦、嗡嗡飛振著翅膀的蠅頭遵從著主人的命令，害羞地拿一雙腿捂住臉，扭扭捏捏、結結巴巴：「我、願意……」
「……」
五條悟的臉一下拉了下來。
他面無表情地一巴掌拍飛蠅頭——可憐的小小蠅頭一下就被拍了十米遠，落地時已經變成了一團血肉模糊的殘渣，沒兩秒就化為黑煙消散了。
神田詩織目光先是跟著弱小無助的蠅頭走了一圈，再放回到五條悟臉上。她看見五條悟極其不耐煩地彈了下舌，臉色臭臭的，垮著表情說：
「真不得了。是偷窺癖嗎，傑？也太變態了吧。」
小路上，漸漸走出一個高大的人影。
夏油傑笑眯眯的，似乎完全不受五條悟壞心情的影響。困擾似的皺了皺眉，雙手抄兜，露出一副「狐狐不懂，狐狐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的無辜表情。
「只是正好路過而已。想把這孩子放出來散散心，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但它好像太激動了，一下就衝出去了，我也很苦惱。」
「哈啊——？把咒靈放出來散心？你當老子是白痴嗎？」
「很遺憾，悟，事實就是如此。」
「嘖。把咒靈當寵物養，變態程度已經到另一個次元了吧，傑。」
「……」
夏油傑眯了眯眼，沒再接話。
他轉向神田詩織，笑了一下，「說好的要來我這。現在一起嗎？」
第87章
「現、現在嗎？」
神田詩織瞄一眼渾身低氣壓的五條悟, 再看看作出邀請姿態的夏油傑，遲疑。
再鈍感的小動物也能嗅到空氣裡那明顯的火藥味。
所以現在、是怎麼回事？
她試圖用本來就不怎麼聰明的腦袋瓜理清脈絡。
根據五條悟的說法, 她應該是遊戲卡關了，然後請求夏油傑幫忙通關。
到這一步為止，還是非常清楚的。
然後，五條悟說著「我想親你」，突然就吻了上來。
……嗯、嗯嗯？
不太明白。
這個時間段的五條悟，好感是多少來著？
70、80？記不清了。現在面板也是一片亂碼，看不到具體數值。
但她知道，五條悟不會隨便親女孩子。
相處這麼久，她這點信心當然有。
所以、也就是說, 那個。
五條悟對她有好感, 是吧？
「……」
她面頰突然紅了紅。
哼、哼哼。
她果然還是很可愛很有魅力的嘛。
她這邊捧臉傻笑魂飛天外，那邊兩個DK還在互相嗆聲彼此傷害。
一個說摯友怪瀏海眯眯眼, 一個說摯友白毛墨鏡臭屁怪。五條悟慢慢眯起杏仁似的圓潤眼睛, 放開神田詩織，長腿很張揚地高翹著, 嗤笑：「去外面聊聊？」
夏油傑絲毫不懼, 笑眯眯地緩聲重複：「好啊。去外面聊聊。」
……
傳來了砰砰咚咚、十分巨大的爆炸聲音。
兩個最強打起架來沒完沒了, 咒力掀起狂風, 餘波都帶著可怕的力量。
神田詩織小心站在安全區, 拿著喇叭高喊：「你們別打了！再打就去練武室打！」
可惜打得上頭的兩人沒一個能聽進去。
最終還是臉色陰沉得好像能滴水的夜蛾趕到, 給了兩個小兔崽子一人一記鐵拳制裁，再面無表情地把兩人拖到了校長室。
神田詩織心有餘悸地跟在後面。
她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夜蛾正道的鐵拳制裁了。
如今看來，威力不減當年。
一路走來, 她看見了一棟倒塌的屋舍。
地上滿是碎裂的磚瓦木屑，狼藉一片。神田詩織記得這裡原本是拿來給訪客暫時歇腳的地方, 因為是高專的門面之一，所以修建得尤其大氣恢宏、古典精緻，而今卻瓦礫橫飛，成了觸目心驚的灰色廢墟。
奇怪，這個怎麼倒了？
作為高專的門面擔當，明明一直到上週目她被關進五條家都還好好的佇立在校園。
她費解地撓撓腦殼，感覺這次讀檔似乎有點古怪。也許是因為數據出錯的原因，導致有些細節與她腦海中的記憶有一些細微的出入。
她不禁又多看了已經光榮逝世的門面擔當一眼。
兩個問題兒童被丟進了校長室，夜蛾扭頭，見身後還跟著另一個腦迴路清奇的小尾巴，頓時有些頭疼：
「你也想進去寫檢討？」
神田詩織一激靈，搖頭搖成了波浪鼓。
她被關在了校長室外。
夜蛾嗓門很大，哪怕隔著一扇木門，也能聽見校長痛心疾首的教誨。
她鬼鬼祟祟在玻璃窗那探出半個腦袋，小心觀察著室內的情況。
兩個男高都衣衫凌亂，領口敞開著，露出了黑色的打底內襯。大約是打架打狠了，胸前的金色漩渦鈕扣也不翼而飛。
不過五條悟因為有無下限，所以他看起來比夏油傑要好上不少——起碼頭發還是順滑的，沒有被炸得亂七八糟。
夜蛾表情沉痛：「十幾天前，打架打毀訪客廳的是誰？」
兩個DK同時別過頭。
「各站了一整天並寫了一萬字檢討的是誰？」
兩個DK沉默。
「和我保證，以後再也不無緣無故隨便打架的又是誰？」
「……」
五條悟沒忍住，高高舉手反駁，「老師，我只說了不會無緣無故的打架，但沒說不打——」
「哐」。
又是一記鐵拳制裁。
「不准玩文字遊戲，五條！」
頭頂新增一個大包的五條悟心不甘情不願地閉麥。
眼見夜蛾正道要往玻璃窗這扭頭，神田詩織急忙彎腰縮回腦袋。
原來訪客廳是被他們毀掉的。
怪不得畫面那麼悽慘。
反正，無外乎是兩個人又因為小事產生意見分歧，然後吵著吵著就動手了。
她早已習以為常，只是這次他們看起來好像沒掌握好分寸，出手尤其的重，居然搞塌了訪客廳。
夜蛾不發火才怪嘛。
她在外面偷聽，腿蹲得有些麻了，就乾脆搬出了個小板凳坐著。自己被夜蛾訓的時候卑微得像隻鵪鶉，但看別人被夜蛾訓成焉巴巴的小雞崽，她就變成了快樂的旁聽樂子人。
反正，做壞事被抓包的又不是她。
神田詩織理直氣壯地挺直了背。
夜蛾說了好一會兒才停下。
最先出來的夏油傑。
他因為認錯態度良好，被夜蛾大掌一揮特赦放走。
剩下的那個白毛就沒那麼走運，因為總是忍不住頂嘴，被夜蛾生生留下，看樣子還會糾纏許久。
神田詩織縮回腦袋，收起看向校長室的目光，抬頭，正好撞上夏油傑低眸瞧過來的視線。
他臉上難得有幾分尷尬，不自在地扯了下凌亂破洞的白襯衫與黑色打底，溫聲：
「抱歉。我先去打理一下，晚點再叫你過來。」
「啊……」她眨眨眼，意識到夏油傑講的是遊戲的事，想了想，又有些茫然了。
她卡關的遊戲。
是哪個來著？
記不得了。
她只好打太極：「那個遊戲啊。我後來自己過了，就不需要去了吧。」
夏油傑詫異看她一眼。
他頓了頓：「但你不是上午才剛問我嗎？」
神田詩織訕訕摸鼻：「就，突然一下打通了任督二脈，小宇宙爆發過關了。」
夏油傑沒說什麼，只是微微偏頭，探究地看了看她。
然後，有些遺憾、有些苦惱似的，從鼻腔裡長長地曉說裙四爾二爾吾救依四七整理本文發布「嗯——」了一聲。
「這樣啊。」他為難地蹙眉，語氣可惜，「難得我準備了這麼多零食。」
「比如——」
比如？
神田詩織忍不住悄悄豎起耳朵，眼睛也跟著黏在了他的臉上。
夏油傑報出了一堆甜品與零食。
全是她愛吃的。
神田詩織越聽越精神，耳朵豎得越來越高。跟被釣成翹嘴的魚一樣，急匆匆地就打斷了他：
「我、我突然想起來，還有另一款遊戲也卡了關。你等等，我一會就抱著卡帶去找你的零……去找你。」
夏油傑笑眯眯頷首。
少女見他答應，匆匆一個鯉魚打挺就站了起來，非常利落地收起小板凳，然後迅速往宿舍的方向跑去。
夏油傑看著她的背影逐漸變成個小點，又緊隨著消失在拐角，這才緩緩收回視線。
眼神不經意一掃，就看見了五條悟那張黑到不行的臉。
白髮的神子毛都炸開了。
顯然聽見了方才門口的全部對話。
兩人視線相撞。
五條悟輕嗤，大拇指向下，無聲衝他做口型：「偷腥賊。」
夏油傑一點也不受影響。
狐狸眼很愉悅地輕輕眯起，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如何能讓貓炸起滿身背毛。黑髮的咒靈操使慢悠悠地、笑容輕佻地吐出幾個字：
「你出得來再說。」
「……哈。」
五條悟磨牙冷笑。
-
回房翻找卡帶的時候，收到了五條悟的信息。
【五條悟】：你真要去？
神田詩織放下卡帶，很誠實地打字。
【神田詩織】：可是他有零食大禮包……
【五條悟】：笨蛋！笨死你算了！
【五條悟】：區區一個零食大禮包而已。等我出來給你買一車。
【五條悟】：不准去。
像是生怕她沒看見似的，他又發來了兩個大大的感嘆號。
【五條悟】：不准去！！
呃、呃呃。
一個零食大禮包與一車的零食大禮包。
該選哪個呢……？
一個馬上就能吃到，一個雖然量多但要等。
她很猶豫地咬著指甲。
半晌，忽而靈光一閃。
她試探著打字：
【神田詩織】：悟，夜蛾老師什麼時候放你出來？
【五條悟】：不知道。囉囉嗦嗦地念了好一通了還沒結束，連水也不喝，是什麼熱血機器人嗎。
【五條悟】：還有，別想轉移話題。你@^ud6'#
一長串亂碼。
她耐心等了等，也沒見五條悟再發消息過來。
是被夜蛾發現了嗎……？
那夜蛾也一定看到剛才那條「熱血機器人」的消息了吧。
看來五條悟不到晚上是出不來了。
哼、哼哼。
天助她也。
一個零食大禮包與一車零食大禮包。
小學生才做選擇，大人當然是全都要啦！
她先是很愉快地回復了五條悟：【嗯嗯，我不去了】，轉頭又去問夏油傑：【你好了嗎？我現在可以過來嗎？】
難道五條悟現在還能逃脫夜蛾的魔爪長出翅膀來抓她嗎？
明顯不可能嘛！
之後只要再拜託夏油傑保密，事情就完美收尾啦！
她可真是個聰明的平平無奇小天才。
神田詩織雙手捧著手機，不免沾沾自喜地高高翹起尾巴。
她等了一會，才等來夏油傑的回覆。
【夏油傑】：啊……抱歉，剛剛才整理好。
【夏油傑】：現在嗎？完全可以［微笑］
【夏油傑】：［圖片］
【夏油傑】：我會把零食都擺好等你的。
神田詩織沒有點開大圖。
但光看縮略圖，就看見了許多她喜歡的零食牌子，還有熔岩巧克力蛋糕與爆漿奶油泡芙。
她感覺自己整個人一下就精神了。
【神田詩織】：我馬上來！
至於卡關的遊戲卡帶？
她實在想不起自己這時有哪個遊戲卡住了進度，乾脆隨手抄起一張揣進懷裡，直接奔向了男生宿舍。
……
和宿舍阿姨打了招呼，很順利地就進去了。
來到夏油傑寢室門前。
神田詩織沒有直接敲門，而是先悄悄趴在對面五條悟的宿舍門板上，努力去聽裡面的動靜。
很好，很安靜。
高專小霸王還被夜蛾拘著呢。
她這才鬆了一口氣，很放心地敲響了夏油傑的宿舍門。
「叩叩」。
兩聲輕響。
門很快被打開了。
套著寬鬆白色衛衣，眼尾氤氳著淡淡薄紅，黑髮披散著，髮梢還濕漉漉裹著水氣的狐狸眼美人，站在門口，唇角輕輕上挑，笑得很蠱惑很好看。
「你來啦。」他慢悠悠地說。
第88章
好像是剛洗完澡。
神田詩織看看他, 又探頭探腦地踮腳，努力找到縫隙向內看。
「不好意思, 沒打擾你吧？」
她嘴上說著客氣話，眼神卻不停地四處搜尋，忽然眼睛一亮，終於在客廳的偏桌上，發現了自己嘴饞許久的零食大禮包。
夏油傑笑了一下，側身，讓開道：
「沒有的事，請進。」
神田詩織走了進去。
背後，夏油傑抬手, 「叩」地一聲, 輕輕把門合了上去。
「我卡關的遊戲是這個。」
神田詩織來到客廳，看也沒看, 就把隨手揣進懷裡的遊戲盒丟在桌上, 然後十分誠實地伸手去夠那些誘人的零食小妖精。
夏油傑打開遊戲盒。
忽而，他手一頓。
「……這就是你的卡關遊戲嗎？」
夏油傑不僅臉色古怪, 聲音也有點古怪。神田詩織背對著他, 心神又被零食勾走, 一時沒有察覺, 只是一個勁兒的敷衍：
「嗯嗯, 沒錯, 就是這個。」
「……」
夏油傑不說話了。
一陣沉默後，遊戲的音效聲響了起來。
然後是一段悠長的BGM，輕音樂, 很像那些galgame中會出現的背景音。
神田詩織挑完零食，心滿意足地抱進懷裡轉過身。
她看見了電視上的畫面。
頓時嚇得手一鬆。
「啪」地一聲。
零食就通通掉到了地上。
這、這這, 這是什麼！
屏幕上，四個男人風格迥異，相同點是，他們都長著一張帥哥臉，不同點是，他們都穿得很少。
怎麼看都不像一個正經遊戲。
「……」
她、她想起來了！
這是她曾買過的一個黃油乙遊。
主人公是集團的千金，因為公司需要，被父親要求與另一個大財團的白毛大少爺商業聯姻。
兩人在此之前未曾見過面，自然也沒有什麼感情可言，但出身財團，商業聯姻也是十分常見、四周比比皆是的事。可就在婚禮前夕、女主人公即將認命之時，她撞見了自己的初戀，曾經的同窗——打耳釘的黑毛小哥。
除此之外，還有另外兩個男主人公。
故事由此開始發展。
網上的評價說是刺激性與劇情性拉滿，她這才買了回來，可沒玩幾天就興致缺缺，放置到了一旁。
而現在，這個遊戲、這個遊戲……
她這邊腦子還在宕機沒能轉過來，那邊夏油傑已經長指一按，選了個檔進去。
畫面一閃。
玄關，夜晚，拉著女主人公手腕不放的黑髮小哥。
「太太，請我進去坐坐吧。」
對話框裡，出現了很經典的黃毛語錄。與此同時，界面上方跳出了兩個選項。
【請他進來。】
【拒絕他。】
啊這。
啊這。
她看見夏油傑慢慢挑眉，表情也漸漸變得意味深長起來。他食指輕點幾下屏幕，沒有說話，只是從喉嚨裡低啞地、曖昧不明地，長長「嗯——」了一聲，也不見有多加思索，鎮定自若地就操作著搖杆，選到了【請他進來】。
「！！」
她臉蛋一下紅了。
神田詩織撲過去，想要搶回手柄。夏油傑盤著腿，一抬手，輕易就躲過了她的飛撲。襲擊沒有成功，她以一個曬鹹魚的滑稽姿勢橫掛在夏油傑腿上，結結巴巴：「不是、不是這個！我拿錯了！」
夏油傑低頭。
她看起來驚慌失措到恨不得在地上摳出條地縫，然後再把自己縮成一團使勁塞進去。
他慢悠悠地笑了笑。
夏油傑輕輕動了動身體，粗壯手臂放在少女柔軟平坦的小腹上，那久經鍛鍊而顯得無比堅實的肌肉微微發力，很容易地就把她整個人扶了起來——扶在了自己身上。
底下是硬邦邦緊繃著的腹肌，眼前是寬鬆領口下鼓鼓囊囊、非常具有視覺衝擊力的恐怖胸肌，讓她不禁小小倒吸了一口氣。
夏油傑拿餘光瞄一眼電視屏幕，好整以暇地將兩人調整到與畫面同樣的姿勢，而後俯身，貼著她耳畔響起的嗓音低沉曖昧：
「太太，請我進去坐坐吧。」
長滿壞心眼的黑狐狸刻意壓低了尾音，唇齒間黏連著含糊的水澤，不懷好意地重複。
她：「……」
她：「…………」
她：「！！」
她臉蛋瞬間爆紅。
髮梢還裹著潮濕水氣、眉眼細長溫潤、臉頰氤氳著情動薄紅，擺出一副任君採擷模樣的狐狸眼美人，睜著深邃到近乎純黑的紫色眼瞳，好似不懂自己做了些什麼似的，很無辜地在那笑。
好、好澀澀的畫面！
但也無法掩蓋他不惜賣肉也要故意取笑她的險惡用心！
神田詩織艱難地把視線從他寬鬆的領口處拔離，又氣急地捏起拳頭怒錘了夏油傑兩下——可惡，哪裡都是鍛鍊得硬邦邦的肌肉，跟銅牆鐵壁似的，她硬是沒能破防。
不僅沒破防，夏油傑還笑眯眯的，用那種大人看小孩惡作劇的眼神，很包容地看著她。
「太太，我做地下情人也可以的，要來試試嗎？」
他笑容滿面地誘哄，黑髮淌著一點水，被滿不在乎地往後隨手一捋，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危險且迷人的極致吸引力。
咕、咕唔！
居然還在自由發揮台詞！
可惡的狐狸精，竟不惜用這種手段來取笑玩家。
她才不是那麼膚淺的人呢！
……吸溜。
神田詩織抹抹嘴角——還好，丟人的眼淚沒有從嘴巴裡流出來。她「唰」地一下起身，眼疾手快地拔掉連接屏幕的電線，又從遊戲機裡取出卡帶揣進兜，氣呼呼的：
「我要回去了！」
她一邊說，一邊不忘從另一個兜裡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塑料袋，展開，把零食大禮包全部扒拉了進去，準備統統帶走。
夏油傑：「啊。」
壞了，逗過頭了。
他從善如流地放低姿態：「抱歉，是我不好。」
神田詩織狐疑看他兩眼。
少年眨眨狹長的眼，口吻很真誠：「我這裡有別的卡帶，我們換遊戲打吧。」
他拉開抽屜，翻出一個遊戲盒晃了晃，「這個，你不是之前一直說想玩嗎？」
她看到了夏油傑展示的遊戲盒。
是一款十分優秀的動作類遊戲，她二週目時問夏油傑借來通關過一次。
但好的遊戲總是會讓玩家上癮，忍不住去玩第二次、第三次。
她猶豫了一會，看在零食大禮包的份上，還是慢慢蹭了過去。
遊戲再開。
夏油傑翻出另一個手柄給她。
切換雙人模式。
從頭開始遊戲。
這款遊戲的初始劇情比較長。
裡面涵蓋了各類按鍵教程，又穿插著新手BOSS的背景設定。隨著劇情發展，曾經身為可靠前輩的戰士大哥最終站在了主角的對立面，成為了玩家面臨的第一個BOSS。
最愛之人慘死在自己保護的村民手中，戰士大哥痛苦不已，為救愛人，最終選擇出賣靈魂與惡魔簽訂契約。
神田詩織打過一遍，此刻再去玩，雖有些生疏，但也很快就上了手，順利配合著夏油傑過了關。
緊張地打完新手BOSS，她放下手柄，抬手揉捏了酸疼的脖頸，同時小心拿眼睛去覷夏油傑。
他也放了手柄，正起身拿水。
她沒忘記自己這週目的另一個目的。
前兩週目沒能撈到，但這週目，她想要盡力撈一撈夏油傑。
從一週目的漠不關心，到二週目的不理解與後期遲來的察覺，再到三週目逐漸明白夏油傑所謂的「屍山血海」與「沒有意義」。
她確實有在一點一點的，觸摸到他緊閉的心扉。
如果能盡快解決掉天元大結界，大幅減少咒靈的數量與術師的工作強度，事情說不定能簡單許多。
可既然天元結界能存續千年之久，就說明難度相當的高，一時半會估計是完不成的。
她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只好從關愛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做起。
於是她清清嗓，瞄一眼夏油傑，再瞄一眼，慢吞吞試探：
「你最近……發生什麼了嗎？」
夏油傑在找飲料，沒回頭，隨口「嗯？」了一聲。
「就是，嗯，那個。」她煩惱地捏著髮梢，支支吾吾半天，仔細斟酌著用詞，只覺得自己從來沒這麼頭禿過。
見她半晌沒吐出字，夏油傑很疑惑地投來一瞥。
到最後，她被擾得心煩不已，乾脆單刀直入：「你最近對術師的那一套正論，有什麼想法？」
「……」
漫長的沉默。
夏油傑雙手扶桌，背脊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神田詩織耐心等了等，沒等到他的答案。想要看看夏油傑的表情，卻因為位置的關係，只能看見他的背影。
她不得不起身，正打算悄悄挪到他身邊時，夏油傑卻慢慢轉過了臉。
他注視著她，表情平靜、口吻淡淡：
「怎麼突然這麼問？」
「就、忽然想到而已。」她含混。
「……」
夏油傑若無其事地揉了揉她的腦袋，拿起兩罐汽水，重新走到電視前坐下。
「喀啦」。
他手指一屈，單手打開一罐可樂，然後放到神田詩織位置的旁邊。
做完這些，夏油傑才緩緩道：「我不會再堅持正論。」
他掀眼，望著她的臉，眸光深深，聲音沙啞：
「我會自己去慢慢探求術師的道路與意義。」
哪怕那可能要很久、很久。
但只要有人陪著，荊棘之路上也並不全然都是沾血的刺。
……
神田詩織離開了。
夏油傑送她到了女生宿舍樓下，目送她的小黑點消失在樓道裡，低頭，掏出手機。
他點開與五條悟的聊天頁面，上拉。
遊戲的探討與對任務的抱怨，那些跳躍性的對話，從打塌訪客廳的那日開始，逐漸產生了變化。
【五條悟】：去魔女教本部。
【夏油傑】：嗯。
……
【五條悟】：嘖，完全就是一群菜到不行的雜魚嘛。真虧你能忍著當雜魚教教主。
【夏油傑】：［微笑］
【夏油傑】：明天有空，去外面單獨聊聊吧，悟。
【五條悟】：［黃豆墨鏡］
【五條悟】：好啊。你又寂寞了嗎，傑。
……
【夏油傑】：夜蛾老師，不覺得是個很好的監護人人選嗎？
【五條悟】：？
【五條悟】：你把算盤打到夜蛾頭上了？
【五條悟】：不把那兩個雙胞胎留在自己身邊了？
【夏油傑】：嗯。現在的話，手續上稍微有點難辦。
【五條悟】：所以你以前都是沒辦合法手續的無證奶爸。嗚哇，這不是超級糟糕的嗎！
【夏油傑】：……
【夏油傑】：我不覺得你有資格說我，悟。
……
【五條悟】：欺負菜菜子與美美子的村民讓五條家的人收集好證據送到警察本部了。
【五條悟】：不過他們真是被揍得很慘啊，破破爛爛鼻青臉腫的。
【夏油傑】：已經留手了。
【夏油傑】：看到就覺得噁心。
……
【五條悟】：還走嗎？
【夏油傑】：……
【夏油傑】：不。
【夏油傑】：不走了。
……
夏油傑收起手機，眯著眼，仰頭看著天空，長長呼出一口氣。
他懼怕她的死亡，懼怕自己無法陪在她身邊，懼怕沒有辦法保護好她。
極惡詛咒師終究還是回了頭。
第89章
回到寢室。
神田詩織隨手開了燈, 然後走到床上坐下，表情逐漸深沉。
夏油傑給出的答案遠遠出乎她的意料。
她記得, 在二週目那會兒，直至星漿體任務時，五條悟與夏油傑還因為理念分歧直接在群裡吵了起來。
一個堅持正論，一個對正論嗤之以鼻。五條悟甚至還試圖拉她站隊，但她當時因為釣到了一條創新紀錄的大魚，心情太過美麗興奮，只顧著哐哐在群裡曬大魚圖，壓根兒沒參與進兩人的爭論中。
所以……
夏油傑怎麼突然就轉變想法了？
這其中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已經嗅到了！這不同尋常的氣息！
神田詩織雙手交叉合十抵著下巴，眼神逐漸犀利。
半晌。
名偵探小姐維持著這副高深莫測的表情, 忍不住小小打了個哈欠, 犀利的眼神漸漸暗淡。
想不明白。
有點睏了。
動腦子真的好累喔。
但是，在睡覺之前, 她還有件事要做。
想要見到天元, 就得排除任務途中的危險因素。
如果像二週目那樣，放任伏黑甚爾闖入薨星宮內, 天元顯然是不會出現的。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五條悟抱著她來到薨星宮時, 除了死亡的女僕小姐與重傷的夏油傑外, 他們並沒有見到所謂的天元大人。
總之, 這裡先從兩方面入手吧……？
因為有先前週目的經驗, 她已經提前得知了盤星殘黨的根據地。接下來, 恐嚇也好再拔光一次頭髮也好，要仔細盯住他們的動向，讓殘黨們不敢再做手腳, 力求平安度過同化日。
她可以跟二週目一樣，把這件事交給安藤彩去辦。
再然後, 就是伏黑甚爾了。
嗯……老實說，他會接這個任務的原因，除了報酬足夠多之外，她想不出有什麼別的理由。
她與伏黑甚爾的關係很奇怪，說熟悉算熟悉，說陌生也陌生。如果用純粹的委託人與受僱人去形容，好像也不是這樣。
她見過他死亡時狼狽又空洞的模樣，在他死後又接手照顧了他的兒子，而他也知曉她反覆橫跳、一邊背刺天元當教主一邊乖乖在高專上學的好學生秘密。
可要說有超脫金錢關係的友誼，又似乎遠遠不是。說到底，她與伏黑甚爾的見面次數本來就很少。
神田詩織想了想，摸出手機。
她先是給安藤彩打了電話，然後找到了與伏黑甚爾的聊天頁面。
【神田詩織】：在嗎？
那邊幾乎是秒回。
【伏黑甚爾】：有活兒？
她哽住。
她絲毫不懷疑，伏黑甚爾之所以秒回，是因為內心滿滿的賺錢熱情。
……也可能是賭資又花光了。
她打字：
【神田詩織】：有空見面聊聊嗎？是大活兒。
那邊沉寂了半分鐘，好像在沉吟。
過了會，他懶懶丟來一個位置分享。
地點顯示在紐約。
紐約？他怎麼跑紐約去了？
她疑惑。
【伏黑甚爾】：可惜，大小姐，我人不在東京。
【伏黑甚爾】：在幹其他雇主的活兒。
【伏黑甚爾】：你要是等得及，我後天回來。
後天啊……
神田詩織掰著指頭算了下時間。
勉強來得及。
【神田詩織】：行。
【神田詩織】：但是你幹完這單後，不准再接其他委託，要最優先我的訂單。
【神田詩織】：作為交換，我會給出令你非常滿意的報酬。
她想了想，強調：
【神田詩織】：是非常非常高額的數字。
【伏黑甚爾】：。
【伏黑甚爾】：成交。
神田詩織摁滅手機。
沒錯。
她的計劃就是，砸錢。
靠砸錢來提前截胡盤星教的委託。
哼、哼哼。
誰叫她是個超有錢的小富婆呢。
有錢人的商戰就是這樣，平平無奇且樸實無華。
伏黑甚爾的事暫時告一段落。
她還沒忘記自己要抽卡。
這也是為了見天元所需要做的準備之一。
那麼，要現在抽卡嗎……？
神田詩織猶豫一會，決定先上塔羅牌網站算一算今日運勢。
她祈禱地打開網頁。
一系列操作。
顯示：
今日運勢極差。
「……」
她沉默地盯著結果看了一會兒，然後面無表情地關閉。
她決定捲鋪蓋睡覺。
這當然不是因為她迷信！
只是她忽然覺得很睏很睏，不早點睡的話，她的精神、她的外貌、她一些美好的品格都會被睡眠不足所摧毀。
所以現在。
她要睡覺了！
……
月光落入窗內，灑下一地清冷。
濕冷的風從未合攏的縫隙間鑽了進來。
神田詩織皺眉，感覺臉上被吹得涼涼的。她夢囈著抬手，抹把臉，翻了個身，最後還是沒忍住，迷迷糊糊地半睜開眼。
正巧對上一雙藍瑩瑩的眼睛。
幽沉沉的，一眨不眨，像貓一樣，輕巧又無聲，也不知道看她看多久了。
她茫然地眨眨眼：「……悟？」
見她醒來，五條悟似笑非笑地「嗯」了一聲。
哦。
是悟啊。
那沒事了。
她懸著的一口氣頓時鬆了下來，很自然地就拉高被子蓋過頭頂，順便又翻了個身，咂咂嘴，很快樂地閉上眼。
可沒等她再次深入夢鄉，就又被翻了個身，又成了正面朝向五條悟的模樣。
「？」
神田詩織睜著睡意惺忪的眼，迷惑看他。
她這才發現，五條悟有些奇怪。
他沒有跟往常一樣，直接嬉皮笑臉地撩開被子鑽進被窩，偌大一隻貓不管不顧地撲上來，呼嚕著就把她塞到懷裡，肉墊這裡按按那裡捏捏。而是翹著雙大長腿，半側著身子坐在床沿，手裡捏著墨鏡，臉上的表情無論怎麼瞧，也絕不能稱之為好看。
雖然笑著吧。
還不如不笑。
怪滲人的。
五條悟把墨鏡揣到兜裡，眼神涼涼地看著她：「你沒去傑那兒吧？」
神田詩織愣了愣。
她看著五條悟垮下的貓臉，再聽著他古怪的語氣，最後遲鈍咀嚼了一下他的話，猛地一拍腦門，頓悟。
差點忘了。
這裡是四周目。
她頓時清醒了，立即矢口否認：「當然沒有。我說不去就不去。」
五條悟的眼神更涼了。
他咬牙笑了一下，一字一頓：「但是灰原和我說，他看見你來了男生宿舍。」
她呆住。
淦，百密一疏，居然忘了灰原雄！
神田詩織結結巴巴，額頭也冒出了心虛的冷汗：「那是、那是……」
不、不對呀！
現在是四周目，她這麼心虛幹什麼？
她緊張地咽了下口水，挺直小身板，決定以退為進主動出擊。
「悟才是。」她反駁，「這麼晚了，你來女生宿舍幹嘛？」
五條悟好像沒想到她會突然反擊，被氣得冷笑一聲，很煩躁地換了另一條腿翹上來，重複：
「我來幹嘛？」
他從口袋裡摸出手機，啪嗒切到SNS上，點開動態，伸到她眼皮底下。
神田詩織看見了夏油傑新發的動態。
配圖是那款乙女黃油，文字寫著【試了一下，體驗還不錯［微笑］多謝款待。】
她：「……」
好傢伙。
夏油傑確實沒有違反約定，把她供出來。
但他po了這張圖。
還是在今天。
一反常態地玩了平時絕對不會碰的遊戲。
保密了。
可沒有完全保密。
她眼神飄忽不定，就見五條悟生氣又委屈地低頭，湊近那張十分美貌的臉，貓耳朵往後壓著，滿腹幽怨：
「你和他兩個人單獨玩黃油。」
她啞口無言：「……」
「你騙我。」
她冷汗涔涔：「……」
怎、怎麼回事。
這種在外摸了野貓回家面對正宮貓的心虛。
五條悟又壓低一點臉，離得近近的，用那一副怨氣衝天的怨婦臉，很仔細地去觀察著她的表情。
「所以到底是哪樣？」
「什麼？」她下意識。
五條悟好像更鬱悶了。
神田詩織覺得自己都能看見他背後煩躁甩著的貓尾巴。
「答覆啦、答覆。」
五條悟見她表情迷茫，不由氣急，捏著她兩頰的肉，俯身就啄了一口她的唇瓣。
「這個的答覆！」
「我還是傑，選一個。」
怎麼還會有NPC強逼著玩家進戀愛線的啊！
神田詩織當場宕機。
五條悟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在猶豫，於是兇巴巴氣鼓鼓地又咬了一口她的臉頰肉——很輕，連牙印也沒留下，只流下了濕漉漉的口水印。
她看著五條悟的眼睛。
貓的眼睛很誠實。
漂亮透徹如藍寶石的六眼有期待，有緊張，聲音也悶悶的：
「快點啦。」
雖然嘴上說著讓她選，可那雙強有力的、輕易便能掀開特級咒靈頭顱的手臂卻牢牢地撐在她身側。高大的影子也嚴絲合縫地包裹著她，像雪豹按著爪下的獵物一樣，不給一點逃脫的機會。
她悄悄存了個檔。
神田詩織：「……我。」
五條悟豎起耳朵。
「我有……」
五條悟瞳仁興奮地擴大。
「我有一個夢想。」
五條悟……
五條悟待了一下。
「哈啊？」他有些懷疑自己引以為傲的耳朵。
神田詩織正氣凜然、義正辭嚴地朗聲道：
「我有一個夢想。」
五條悟茫然看她。
神田詩織握緊拳頭：「我要撤下天元大結界！」
「哦……啊？」五條悟一時震驚，貓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墨鏡也從兜裡滑出來，啪地一聲掉到了地上。
「天元大結界？之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他喃喃兩句，又倏地反應過來，危險眯眼，「不對，別想轉移話題。這兩件事壓根扯不上一點關係吧？」
「當然有！」
神田詩織說，「我的心已經被事業塞滿，此生不會再有悲喜。」
「也就是說，我現在暫時沒有談情說愛的心思。」
她莊嚴而神聖地握緊五條悟的手——是那種漫畫裡聖女聆聽禱告時的常見姿勢。
這兩人的戀愛線都有小黑屋。
要解決天元的事情，就需要更多的行動回合。
她已經決定了。
要把有限的行動回合與精力，投入到她那億點點難度的大目標上。
她面露微笑，表情真誠：「悟，你會理解的，對嗎？」
五條悟：「……」
五條悟：「？」
第90章
半晌。
五條悟似乎才反應過來她話裡的意思。
他皺著好看的眉, 像是有不長眼的糖渣黏上蛀牙似的，鼓起一側腮幫, 「嘶——」地吸了口涼氣。
「你是說，在撤下天元結界之前，都不打算談戀愛？」
神田詩織想了想，鄭重點頭。
五條悟低頭，看著她虔誠握著自己的手，露出了愈發牙疼的表情。
天元大結界。
籠罩日本全境，存續千年之久，為兩所高專據點及輔助監督施下的帳提供支持，加強穩固各類小結界的力量, 並且至今還在運作。
「為什麼？」五條悟問。
神田詩織想了想, 掐頭去尾地編輯了一下：「海外的咒靈及術師相比境內，數量差異十分顯著。而這種差異的根源, 是由於天元大結界導致的。」
「咒力沉澱無法消散, 不斷地形成惡性循環——這樣的理論，我曾聽某個術師無意間提起過。」
「她對咒力的形成與消散很感興趣, 研究了很多年, 投入了很多精力, 也長期在海外各地來回奔波, 做過不少實地考察。我覺得, 她的理論是具有一定可行性的。」
五條悟聽明白了。
「所以你才想要撤下天元結界？」
神田詩織跪坐在床上, 兩隻手捧著他的，用力地重重點了兩下頭，眼眸很亮。
「我想要創造一個詛咒稀少的世界。在那裡, 不會有像現在這樣，因為看得見而備感痛苦的普銥錵通人。也不會再有那麼多因為詛咒而面目全非、屍骨無存的術師。」
她越說越興奮, 就好像已經看見那副描繪出的光景一樣，忍不住握緊了那隻微涼的大掌，湊近小臉，仰頭看著五條悟，面頰染上激動的緋紅。
「我能做到，我一定可以。」
一次不行，就來兩次。兩次不行，就來三次。
她是玩家。
玩家是什麼？
是開創出連製作組都未曾設想過的通關方法、無數次挑戰極限去創造最速通關記錄的，擁有數不清的奇思妙想與無限可能性的人。
所以她也一定可以。
「你會理解我的，對嗎？悟。」
「……」
五條悟一時啞然。
她目光灼灼，擲地有聲的嗓音裡好似帶著火。面對那張真誠的臉蛋，五條悟沒有辦法對她說「不」。
正如他同樣擁有改革咒術界的理念一般，五條悟從不動搖、從不懷疑自己選擇的路——也許其中會有些棘手的小麻煩，可那終究也只是小麻煩。
他會贏。
因為他是最強。
五條悟看著她那雙熱烈的眼睛。
他看見了倒映出的自己。
「…………」
五條悟瞪著眼與她對視。
良久。
他難得狼狽地別開一點臉，低聲咕噥了兩句，然後滿臉鬱悶地抓了抓白髮，鼓起的腮幫也像鬆了口的氣球似的，「咻」地一下就洩了氣，語氣有點煩躁、有點無奈：
「我知道了啦。不就是天元大結界嘛，老子也會幫你的。」
「悟……！」
神田詩織差點感動落淚。
嗚嗚，多好的金大腿，居然願意主動加入她的隊伍！
……雖然假使他不提出來，她過段時間也會強行拉他入隊就是了。
本來她還在苦惱該怎麼綁架五條悟入隊，既然現在五條悟自己跳進了她的麻袋，那當然是趕緊用最好的繩子紮好口，堅決堵住任何一絲讓小貓咪半道退隊的可能性。
五條悟彆扭轉回臉，看她一眼，說：
「可這跟戀愛是兩碼事。」
她感動的眼淚瞬間又憋回去了。
五條悟認真道：「既然你那麼說了，我可以等，但我等不了那麼久。」
他已經足夠忍耐了。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貓小心翼翼地收著爪子，壓抑著自我的本性，把為數不多的所有耐心都給了自己的伴侶。
好吃的好喝的罐頭全部擺到面前，努力用最溫柔的態度照顧著，呼嚕呼嚕地細心舔毛打理，都是為了讓她能一直一直心甘情願地待在貓窩。
五條悟不會讓她有逃跑的機會。
神田詩織噎住。
也就是說，她得趕在被五條悟強制開啟戀愛線之前，先搞定天元大結界……？
總覺得，難度突然又上升了好幾個級別。
她這邊在思考，那邊五條悟拍拍她的腦袋。
「我要走了。」他悶聲。
「……」
神田詩織還在默算剩餘的時間，有些心不在焉，沒能聽見。
五條悟見她一副怔怔出神的模樣，不由氣悶重複：「我說，我要走了！」
「啊？……哦，慢走。」
這下她聽見了，猶豫著揮了揮手。
五條悟好像更氣悶了。
他轉身，走到窗台，手撐著窗沿，長腿剛要抬起跨過，又忽然停下。
背影挺拔的少年神子維持著這個有點滑稽的姿勢一動不動，沒過多久，他腿又默默收了回來，腳下轉了個方向，大步走向神田詩織。
他表情委屈：「抱我。」
神田詩織呆了呆。
五條悟低聲：「抱抱我嘛。」
也許是她的錯覺，他看著好像那種被主人丟下、又被大雨淋濕的小貓咪。銀白色的毛髮沒了光，柔滑的皮毛也結成了團，耷拉著耳朵，可憐兮兮地趴在紙箱裡，眼巴巴看著狠心的壞女人。
狠心的壞女人本人：「……」
呃、呃呃。
怎麼回事，這種捲土重來的心虛，好像她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大罪一樣。
神田詩織抿抿唇，再看看五條悟。少年神色委屈，面容精緻漂亮，睫毛又濃又密。他站在月光裡，就好像自己也成為了月色的一部分，讓她想起了童話裡擁有稀世美貌的輝夜姬。
嗚、嗚咕！會心一擊！
這足以霸凌全世界的美貌……簡直就和內置外掛一樣，是犯規啊！
她嘟囔著小聲抱怨，被美色蠱惑的身體卻很誠實地走了過去。
等待已久有些焦躁的大貓將她一把抱入懷裡猛吸。
這裡捏捏那裡嗅嗅，高挺鼻梁輕輕蹭著少女光滑的臉頰。柔軟芬芳的嬌小軀體就這樣被密不透風地裹在懷裡，但僅是如此還不夠。溫熱的、很有活力的健康身體，不用擔心下一刻就會離自己而去，稍微喘口氣的同時，巨大的不安感卻還是如同潛伏在水面下的龐大陰影，始終如影隨形。
所以還不夠。
遠遠不夠。
五條悟把神田詩織抱起來，領著她的手放到自己頭頂，蓬鬆柔軟的白色腦袋輕輕拱了拱掌心，哼哼唧唧：
「摸摸我。」
五條悟的頭髮很好摸，鬆軟得像貓。她忍不住一點一點，從髮旋摸到有些刺刺的鬢角，再試探性地放到下巴。五條悟半眯著眼，很配合地略微揚高下頜，讓她能更順利的觸摸自己。
他鬍子刮得很乾淨，所以摸上去十分光滑。白到令她都羨慕的皮膚，新雪一樣無暇的昳麗容顏。她這裡摸摸那裡按按，到處探索，一不注意，指甲不小心刮到了喉結。
五條悟猛地睜開眼。
神田詩織立即收手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沒弄疼你吧？
她低頭去看自己的指甲——還好還好，修剪過了，圓圓的，應該沒有很大殺傷力。
五條悟盯著她看了會。
那雙藍眼睛也像貓，圓圓的，泛著瑩瑩的光。默不作聲看人的時候，有種捕獵前的寧靜。
他喉結顫了一下，聲音沙沙的：「……沒關係啦。」
神田詩織拍拍他的手臂：「那放我下來吧。」
「……」
「悟？」
「……哦。」
五條悟慢吞吞應了一聲，好像做了極大妥協的樣子，不情不願地放她落了地，手臂卻依然攬著她的腰沒松。
神田詩織疑惑看去。五條悟偏了下眼珠，視線落在她乾淨的無名指上，很快又正視回來，趁她不備，俯身在她唇瓣飛速啄了一下，臉蛋發紅，聲音悶悶：
「別讓我等太久。」
……
五條悟走了。
來的時候是跳窗，走的時候也是跳窗。
神田詩織這會也沒了睡意。她在床上數了會羊，沒睡著，於是又撩開被子坐了起來。
沒什麼事可干。
要不檢查一下背包吧？看看有沒有能派得上用場的道具。
東西太雜太亂，她也很久沒有整理過背包了。
神田詩織打開背包。
首先，是自己放進去的雜物。
泡麵餅乾熱水壺……居然連搓衣板都有。她當時放這個是想幹什麼，在野外洗衣服嗎？
然後，是自己在遊戲中得到的物品。
面具、咒具、代表感激心意的一些小禮物。她一一規整好，才接著來到下一部分。
最後，就是系統給予的道具了。
這麼一理才發現，她有幾個道具一直沒用過。因為分散著被夾在一堆東西裡，導致她總是會下意識地忽略過去。
【夢幻童話幻境花的種子SSR】
是當初成功培育出三朵奇妙花種系列的獎勵。當時沒有立即栽種，拖到後面，她也就漸漸地忘了。
唔，先看看效果。
上面寫著【種下後你會得到一株製造童話幻境的花。身上的疲倦與勞累會被童話治癒，讓你度過一場如同甜蜜糖果般美妙的夢境。】
好像很不錯的樣子。
一會就拿起鏟子偷偷種到花圃裡吧！
【小動物化奶油蛋糕SR】
是讓人變成小動物的道具。
【替身娃娃R】
輸入咒力即可完美複製本體的替身娃娃。
……雖然只是軀殼啦。沒有靈魂驅使的話，只是不會動也不會笑的單純人偶而已。
作用有些微妙。
暫時想不到能使用的場合。
剩餘的……好像暫時就沒有什麼了。
神田詩織哼哧哼哧整理完，抬頭一看，發現已經過去了半個多小時。
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
夜深人靜，正是偷偷摸摸種花的好時候。
她扒拉出自己心愛的小鏟子，悄悄溜出了寢室。
第91章
家入硝子覺得最近三個同期的氛圍有些微妙。
比如現在。
他們正在吃中餐。
面前擺著打好的餐盤, 夏油傑暫時去了廁所。五條悟拿筷子使勁戳著盤裡的肉丸，腮幫氣哼哼地鼓起來, 嘴巴喋喋不休地抱怨著昨天慘無人道的校長室驚魂夜。
「然後啊，夜蛾居然還讓老子去他辦公室天天冥想！說什麼鍛鍊情操……嘖，寫萬字檢討還不夠嗎？這是拘禁啊拘禁！違法限制人身自由！是不是超級過分的？」
家入硝子看了浮誇做作的白毛同期一眼，嘆氣：
「五條。要是這話被夜蛾老師聽到，就不是冥想能解決的事了。」
家入硝子邊說邊看了看神田詩織。
黑髮少女好像完全沒在聽五條悟的話。
她只是一個勁兒地盯著五條悟餐盤裡的肉丸，眼神發直。
五條悟不以為意：「夜蛾不會在這時間來食堂啦。」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你倒是把校長的行動線摸得很清楚呢，五條。」
神田詩織咬著筷子。
眼巴巴地盯著肉丸。
丸子用料十足，表面裹滿了酸甜口的醬汁，在五條悟的筷子下一蹦一跳, 看起來不僅光澤誘人, 還非常富有彈性。
「還有，傑那傢伙啊！根本就是骯髒透了, 肚子裡全是壞水, 居然用花言巧語迷惑夜蛾，拋下老子自己一個人先逃出去了！」
神田詩織：盯。
想吃。
好想吃。
家入硝子嘆了口氣。
看不下去的家入硝子決定把自己的香腸作為代餐分給好友。
只是她剛準備抬手, 就看見氣成爆炸貓貓頭的五條悟一邊抱怨, 一邊很自然地夾起另外幾顆完好的醬油肉丸, 順手就放進了神田詩織的餐盤裡。
少女眼睛立馬亮了。
神田詩織歡呼一聲「悟門！」, 很快樂地就叉起一顆肉丸塞進了嘴巴。
家入硝子：「……」
比如這種時候。
就會覺得氣氛非常微妙。
可要說真的交往了吧, 似乎又不是這樣。
家入硝子掀起眼皮, 看見從食堂門口進來的夏油傑。
他好像也聽到了摯友剛剛明目張膽的壞話。
但夏油傑沒有過多表示，風度翩翩地坐下來，很淡定地反駁：
「那是因為悟不肯認錯的關係吧。」
夏油傑邊說, 邊把盤裡的炸豬排分給了神田詩織。
神田詩織眼睛又是一亮。
她嫻熟地高呼一聲「傑門！」，筷子興奮地碰了碰, 伸手就要去叉那塊豬排。
可在即將夾到的時候，卻忽然被五條悟截胡。
五條悟垮著臉，一口把豬排塞進嘴裡，憤憤鼓起兩側臉頰，很用力地嚼嚼嚼。
夏油傑面上的笑有點淡了。
「悟。」
五條悟絲毫不懼，迎著摯友似笑非笑的那張混蛋臉，努力把嘴巴裡的東西都吞了下去，然後張大嘴，展示著已經被消滅得乾乾淨淨、連點渣都沒剩的豬排。
欠扁的大貓得意洋洋，舔舔唇，辛辣點評：「味道馬馬虎虎。」
「……」
夏油傑危險地眯了眯眼。
他慢悠悠地笑了下，沒與五條悟過多糾纏，而是轉向低著頭的神田詩織。
煮熟的炸豬排突然長了翅膀飛走了，她明顯有些失落。
但五條悟善良大方地給了她醬油肉丸。
所以她也不好發作，只好委委屈屈地一個個往嘴巴裡塞著肉丸，埋頭咀嚼的樣子十分像一隻過冬囤食的倉鼠。
夏油傑露出一個感同身受的遺憾表情，溫柔安慰：「沒關係，我知道一家非常好吃的豬排店。下次我們一起去吧？」
五條悟：「！」
神田詩織：「！」
非常好吃的炸豬排。
炸豬排。
吸溜。
她猛地抬起頭，眼眸亮晶晶的，當即滿口答應：「好啊好啊。」
五條悟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臉都綠了。
他搬動椅子強行挪到兩人之間，高大身體一側，就擋住了兩人的目光，表情氣呼呼兇巴巴：
「不准！」
夏油傑露出穩操勝券的笑，語速不緊不慢：「真奇怪，悟是在以什麼立場在替這孩子拒絕呢？」
五條悟哽住。
他像被踩到痛點的貓一樣，腮幫鼓了又洩、洩了又鼓，卻始終找不出反駁的藉口。
過了一會兒，五條悟忽然扭頭，對著神田詩織說：「老子也想吃豬排。你帶我一起去。」
炸豬排這個偉大的發明就應該被所有人喜歡。
身為豬排教教徒，宣揚豬排教教義，她義不容辭。
於是神田詩織很高興地點頭：「好啊好啊。」
她想了想，不忘歡欣鼓舞地邀請家入硝子，「硝子也來吧。」
家入硝子看了看兩位男同期。
夏油傑臉上的笑掛不住了。
五條悟毫不客氣地咧嘴嘲笑。
家入硝子搖搖頭。
表情卻很愜意，甚至看熱鬧不嫌事大：「當然，我會去的。」
……
結束午餐。
四人約好一起打遊戲，便往寢室方向走。
家入硝子與神田詩織並排走著，見她表情毫無陰霾，又思及方才食堂好友的表現，不禁輕鬆地笑了笑。
「還好，我原本有點擔心你會受近期流言的影響，看你這麼精神，我也就放心了。」
神田詩織才從五條悟口袋裡順過來兩根棒棒糖。她剝開包裝，遞給家入硝子一顆，又含進自己嘴巴一顆，聽見硝子的話後，茫然地眨巴眨巴眼。
流言？什麼流言？
硝子的意思是，好像是跟她有關的流言。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二週目。
這個時間段……有過這樣的流言嗎？
沒有吧。
她猶豫一會，小心旁敲側擊：「嗯……那個流言，有那麼過分嗎？」
家入硝子好像沒想到她會這麼問，腳步微緩，詫異地看看她。
褐髮少女認真想了想。
又思考了一下好友的性格。
最後她說：「再次進入留守觀察期的話，你也很困擾吧。」
嗯、嗯嗯？
留守觀察期！？
神田詩織大驚，都忘了咬住棒棒糖的棍子，就這樣張大嘴巴，表情可笑地呆滯住了，聲音結結巴巴：
「什、什麼？我又要進留守觀察期了嗎？」
這可不行！
她還得見天元呢！
她內心漸漸焦躁起來。
好在家入硝子安慰道：「只是傳言，還沒確定。」
神田詩織還是不太明白。她睜著眼，滿頭霧水：「為什麼？」
家入硝子也跟著歪了歪頭。
「你問為什麼……難道不是因為你打了禪院直哉一巴掌嗎？」
神田詩織頓時倒吸一口氣。
禪院直哉？
誰啊，不認識。
但既然姓禪院，那就是禪院家的人吧？
而她，打了禪院家的人，一巴掌。
啊？
啊？？
她表情變得更加悚然了，磕磕絆絆重複：「我我我，我打了禪院直哉？」
什麼時候？她怎麼不知道！
夏油傑腳步微頓，沒有回頭，平靜解釋：
「十天前，京都教師領著禪院直哉過來商討交流會事宜。大概是那時候發生的事，讓禪院直哉記恨上心了吧。」
十天前？
十天前……
神田詩織匆忙掏出手機，往前翻了翻日曆，又絞盡腦汁回憶了一番二週目的自己這時在幹什麼。
想起來了！
她那會兒在出任務！
是在去往鳥取前的另一個任務。
因為地點有點遠，再加上往返，也花費了那麼三四天。她回來的時候，倒是聽說過京都派人來了，但她因為任務完美錯過，連根頭髮絲也沒能見到。
所以，在四周目裡，她沒有外出進行任務，就這麼待在了高專裡，然後撞上了那個禪院……禪院直哉，再很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巴掌？
什、什麼呀，這個莫名其妙的設定。
是因為數據出錯導致的嗎？
神田詩織顫顫巍巍地收起手機。
她現在搞明白了。
因為她打了那個禪院直哉，對方懷恨在心，就想要利用御三家的勢力來報復她——
是這樣沒錯吧？
五條悟走在前面，回頭看了看神田詩織。
見她表情一會紅一會白，變化得十分精彩，他不免放下交叉在腦後的雙手，有些驚奇地戳了戳她的臉頰。
「詩織，你現在好像講漫才的演員哦。」
「……」
她仍然深陷恍惚。
看她不說話，五條悟歪歪頭，懶懶散散抬手，用力揉了一把她的腦袋。
他湊近漂亮的臉蛋，表情褪去了不正經的笑意，柔軟的銀白額發下，那雙六眼忽然變得十分認真。
「別擔心啦，我跟傑會搞定的。」
神田詩織瞧瞧他，又看看夏油傑。
黑髮的少年人單手插兜，白襯衫被照得發光，微垂著眼皮，好似在思考什麼。
注意到她的視線，夏油傑輕輕撩起眼皮，無聲凝視了她一會兒，薄唇微彎，噙著清淺溫柔的笑意，朝她點點頭。
……
剛到五條悟寢室沒多久，夜蛾就一通電話打到了五條悟手機上。
好像是來質問五條悟為什麼沒來冥想課的。
五條悟抓抓白髮，底氣不足：「現在暫時有事啦。」
「什麼事？呃，總之，是很重要的事。」
「都說了沒有騙你——」
眼看五條悟還要花費一點時間，家入硝子去陽台抽煙冷靜，神田詩織摸摸肚子，起身去了廁所。
上完廁所，她洗手出門，看見蹲在客廳裡找遊戲的夏油傑。
神田詩織好奇彎腰。
「你在找什麼遊戲？」她問。
夏油傑：「這張。」
神田詩織湊過去看了看。
是四人派對遊戲的遊戲盒。
之前也跟硝子他們玩過，她也挺喜歡的，因此贊同道：「一會就玩這個吧。」
夏油傑仰頭看看她，沒說話。
他不動聲色地往她身後看了一眼。
家入硝子在陽台抽煙。
五條悟正在臥室鬼叫，與夜蛾糾纏。
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夏油傑眯起眼，微微偏首，忽然伸手，一把將神田詩織拉了下來。
少女一時不備，被拽得踉蹌兩步跌進他懷裡，鼻尖撞上柔韌的胸肌。她下意識仰起臉，卻見夏油傑正慢條斯理地對著她笑，薄唇上挑，眼眸狹長，笑容充滿了誘惑。
「太太。」他說，「要不要試試偷.情？」
第92章
偷偷偷什麼？
神田詩織臉蛋瞬間爆紅。她眼睛睜得圓溜溜的, 好像被嚇到了，和受驚的倉鼠一樣一動不動, 非常震撼地看著夏油傑。
他看上去游刃有餘。
「太太，你不說我不說，沒有人能發現。」
夏油傑俯首靠近，意有所指地瞄了眼臥室。
神田詩織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好傢伙，你小子果然好黃毛那口！
她就說嘛，怪不得當時在他寢室裡發現了那本《沉淪天堂》小黃漫。
而且，有了上次的教訓，她再也不會輕信他了！
明明答應了幫她保密玩遊戲的事，卻還壞心眼地打擦邊球, 將她這個隊友出賣得乾乾淨淨, 惹得五條悟半夜翻窗把她從被窩裡拎起來。
她說謊，她鬼迷心竅騙零食, 她自知理虧。不僅抬不起頭, 還唯唯諾諾得好像那種背著妻子在外偷吃的渣男丈夫。
可惡。
她有犯這麼大的錯嗎？
神田詩織痛心疾首，義正辭嚴：「你悔改吧。這種……這種特殊愛好是得不到幸福的！」
夏油傑眨眨細長眼眸, 不動聲色瞥一眼她悄悄抹著口水的小手, 再看看她正氣凜然的臉、以及那寫滿「今天我怪盜詩織就是要讓你徹底改心」的表情。
慢慢的, 他挑眉, 露齒一笑。
笑容狡黠, 像隻不懷好意的狐狸。
「嗯……既然太太這麼說了, 我也不好強求。」
「但是，太太的真心好像不這麼認為。」
很苦惱、很為難的語氣，臉上卻笑容滿面。他故意低頭壓過來, 在她耳邊吐了口氣，吐息溫熱纏綿。
「試著對身體誠實一點怎麼樣？太太。」
神田詩織背脊一僵, 戀戀不捨地收回流連在他胸口的視線。
這、這絕對不是玩家高尚的品格被低俗的美色所腐蝕了，她只是、只是稍微有點好奇夏油傑胸圍的科學數據而已。
因為看起來真的很爆炸很恐怖，所以她忍不住就充滿了對未知科學領域的探索之心。
說起來，就她實際感受到的而言，五條悟的似乎也不遑多讓……
她思緒飄遠一瞬，很快又被自己強行拉了回來。
總、總之，今非昔比，吃虧過一次的玩家已經不會再上狐狸精的當了！
她一把奪過遊戲盒，倔強地從他身上爬了起來。
「當黃毛是沒有好下場的！」
說著，她轉身往臥室走去。
夏油傑胸腔震動，低低笑了一下。
他單手撐地，很快也跟著從地上起身。長腿一邁，兩步並做一步地就追到了神田詩織背後。
「剛剛那個，是開玩笑的，抱歉。」他從善如流認錯。
神田詩織瞄他。
夏油傑很無辜地笑了笑。
「現在這個，才是真心話。」
即將到達臥室前，夏油傑忽然拽了她一下。
神田詩織踉蹌兩步，眼前一花，兩人就已經互換了位置。她被抵在客廳的牆面上，還沒等回過神，夏油傑的臉就已經壓了下來。
柔軟的觸感從唇上傳來。
他微微眯著眸子，眼神溫柔，親吻舔舐的動作也很溫柔，像對待什麼易碎的瓷器一樣，非常的小心翼翼。
「我愛你。」
滿肚子心眼的壞狐狸翻出了肚皮。
毛茸茸白乎乎，是最柔軟最脆弱的要害部位。
夏油傑清楚自己內心的偏執與陰暗。
他向她隱瞞了五條悟得到記憶的事實。
也同樣假裝沒有發現她從昨日起的不對勁。
五條悟曾說他是卑劣的小偷。
……如今想來，的確如此。
他從高專偷走了她的人，偷走了她作為術師的驕傲，偷走了她尚未來得及肆意享受的鮮活餘生。
而現在，他想要在她面前掩蓋自己手染無數鮮血的極惡詛咒師過往，裝成那個一切尚未發生時，溫和有禮、光風霽月，被所有人所期待的，東京咒術高專二年級新星——夏油傑。
他想要從摯友的手中偷走詩織。
卑劣、陰暗、執迷不悟。
沒有五條悟那樣磊落與光明，也沒有五條悟那樣名正言順。
可夏油傑就是如此深愛著她。
……
兩個人一前一後回到了臥室。
五條悟終於打完電話，從夜蛾的魔爪中暫時逃離。
手機隨便一丟，五條悟把自己摔進舒適的大床內，鬼哭狼嚎：
「總算解決了！夜蛾一直在囉哩吧嗦——」
他眼睛瞟到神田詩織，忽然一頓。
「詩織，你怎麼了？」
神田詩織整個人立即一僵，結結巴巴：「什、什麼怎麼了？」
五條悟：「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而且還同手同腳。」
同、同手同腳？她有嗎？
她匆忙低頭去看。
……還真是！
她努力調整著不協調的肢體：「是因為腳趾剛才不小心撞到桌角了，太疼了。」
「……」
五條悟摘下墨鏡打量她兩眼，狐疑，「真的？」
她瘋狂眨眼點頭。
五條悟不太信。
「詩——」
他剛想說話，陽台門忽然被推開了。
「都好了？」
家入硝子抽完煙散了味，反手將陽台門合攏。見五條悟放下了手機，神田詩織也上好了廁所，她走過來問：
銥錵 「玩什麼？」
「派對遊戲。」神田詩織答。
家入硝子找了個位置坐下。
正好擋在五條悟正前方，大貓又開始翻來覆去地不滿鬼叫：「硝子，你擋到我了！」
家入硝子理也不理：「誰叫你要躺在床上。」
五條悟不依不饒：「都在臥室了為什麼不能躺著玩？硝子好古板！守舊！老年人！」
「……」
家入硝子翻了個巨大的白眼，扭頭，露出了想要殺人的親切微笑。
那邊兩人在爭執，這邊夏油傑已經蹲到電視機前乖乖插線。插完線，他回頭，朝神田詩織伸手：
「卡帶給我。」
「……哦。」
神田詩織把卡帶從遊戲盒裡拔出來，遞給夏油傑。
他抬手接過。
掌心卡帶被抽走的一瞬，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神田詩織感覺自己手掌好像被指甲輕微刮搔了一下。
她一愣，低眼。
夏油傑正盤腿坐在地上，仰著那張很能欺騙人的俊俏臉蛋，若無其事地朝她笑。
……
白天不方便談，晚上回到自己寢室，神田詩織把自己的大義又跟夏油傑複述了一遍。
【神田詩織】：綜上所述。
【神田詩織】：我的心已被事業塞滿，暫時無心戀愛。非常抱歉，傑。
夏油傑沉默了會。
然後和沒事人似的，溫溫柔柔地體貼回她：
【夏油傑】：沒關係。
【夏油傑】：我都明白的，事業為重，會等你的［笑］
【夏油傑】：等到九十歲，變成老婆婆老爺爺牙齒掉光也會等你的。只要你能時不時地想起我，我就很滿足了。
「……」
怎麼回事，這種莫名讓人感覺既純愛又茶裡茶氣的發言？
神田詩織逐漸陷入沉思。
……
餐廳包廂。
神田詩織到的時候，伏黑甚爾已經等在那兒了。
見她推門，男人懶洋洋挑眉，隨口：「你來了，大小姐。」
「嗯。」她故作高深地點點頭，拎著小包坐下，「好久不見。」
伏黑甚爾隨口：「也沒那麼久吧。」
神田詩織看看他，再算一算自從上次見到活的伏黑甚爾的時間，搖頭：
「不，真的過去了很久。」
伏黑甚爾聳肩。
他無意與她爭辯這些無關緊要的小細節。面對老主顧——尤其是出手大方付錢準時的大財主，他總是會憑空多出點那麼不存在的耐心。
伏黑甚爾甚至很友好地幫她沏茶。
「說吧，什麼委託。」
神田詩織繼續故作深沉。
「你知道禪院直哉嗎？」
伏黑甚爾想了想，勉強從垃圾堆裡扒拉出那個小男孩的身影。
「知道，怎麼了？」
「我打了他一巴掌。」
「哦……嗯？」
伏黑甚爾打量她兩眼，訝異挑眉。
「我打了他一巴掌。」神田詩織重複。
經過多方打探，她終於拼湊起了撲朔迷離的事件經過。
簡而言之，就是禪院那小子撞見她之後，說了一些很冒犯的話。
什麼「身材一點也沒有女人味」「拋頭露面直視男人真是沒教養」「長得也一般般還不如家裡的下僕」，總之，就是一些非常讓人火大的話。
所以她叫出影之手就扇了他右臉一個大巴掌。
……仔細一想，要是禪院直哉真的當面對她說那些話，她肯定也是要扇他巴掌的。
據說，當時不僅禪院直哉懵了，京都校的校長表情也很精彩，嘴巴張得好像能塞下一個鵝蛋。
——這是灰原雄告訴她的。
神田詩織小心抿了口熱茶。
有點燙，她皺著眉吐吐舌頭，說：「然後，那傢伙利用禪院家的勢力，弄了個什麼留守觀察期，想把我關到京都。」
伏黑甚爾明白了。
他斜斜往後一靠，懶散：「這我辦不到。」
神田詩織：？
她還什麼都沒說呢，怎麼就辦不到了？
伏黑甚爾扯唇：「你讓我撤銷留守觀察期，這我辦不到。你要是讓我從京都把你偷出來，我倒是可以，不過相對的，你也會上叛逃名單。」
他輕呵一聲，好整以暇：
「你願意嗎？大小姐。」
神田詩織覺得匪夷所思。
「誰說我要你撤銷留守觀察期了？」
伏黑甚爾愣了一下：「？」
她很耐心：「我是想要委託你，再打禪院直哉一巴掌。」
伏黑甚爾：「？？」
「我只打了他右臉的巴掌。只有一邊臉頰有個巴掌印多有礙觀瞻呀，所以我準備讓他左臉也平衡一下。」
哼、哼哼。
誰讓他說溫柔大方又可愛的玩家「沒有女人味」、「沒有教養」、還搞男女歧視那一套的。
被她教訓之後，居然還想著打擊報復。
好心善良的她當然要替天行道、正義執行啦！
以「幹大活兒」為藉口將伏黑甚爾叫回來，她正愁該給他什麼委託呢。這不就正好撞槍口上了嘛！
雖然也可以讓甚爾待命，到時直接向他下達「保護星漿體」的任務，但因為每次星漿體都是被他殺死，所以她不太想讓伏黑甚爾待在星漿體身邊。
而這個活兒既可以把伏黑甚爾調離東京遠離星漿體，又可以教訓禪院直哉。
一石二鳥。
她可真是太聰明了，才不是五條悟說的笨蛋呢！
第93章
「你要在我指定的期限動手。」她強調。
伏黑甚爾聽明白了。
他臉上有點意外, 仔細打量她一番後，胸腔微震, 愉悅地哼笑了一下。
「大小姐，你每次的想法都很特別。」
他懶洋洋道，抬手比了個數字，「我接。看在老主顧的情面上，給你打八折。」
神田詩織愣了愣。
伏黑甚爾，居然主動打折了？
她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不免盯著伏黑甚爾的臉多看了一會兒。
伏黑甚爾卻好像將她的反應誤以為是另一種信號。
男人嘖了一聲，將手臂擱上座椅靠背，皺著眉, 語氣勉強：「六折, 不能再低了。」
神田詩織：盯。
伏黑甚爾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好像非常煩躁、非常不情願的模樣，抬手抓了下凌亂的黑髮, 咋舌：
「嘁。行了, 算你這單免費。」
神田詩織：「……」
她還什麼都沒說呢，這就突然免單了？
她白賺一筆天與暴君的免費勞動力。
從天而降的餡餅將她砸了個正著。她迷迷糊糊地「哦」了一聲, 想了想, 又不太相信自己的好運氣, 滿腹疑慮地確認：
「真的？」
伏黑甚爾摸出根煙, 點燃, 懶散輕嗤：「你要是嫌錢多, 我也不介意收回折扣。」
神田詩織立即搖頭。
雖然她已經很有錢了，可這世上又有哪個人會真的嫌錢多呢？
平白無故省下一筆巨款，這讓她心情一下好了不少。她一高興, 就又加點了兩三個硬菜。
服務員進來加完單，輕輕合攏包廂門, 躬身退了出去。
伏黑甚爾指縫夾著煙，薄唇吐出白色煙圈。
煙味嗆人，神田詩織皺眉要求：「你別抽了。」
伏黑甚爾看了看她，沒說什麼，意外的順從，隨手就掐滅了那點猩紅。
菜很快就上齊了。
伏黑甚爾變化了一下坐姿，換上另一條腿翹著，黑鞋皮革瓦亮，在半空吊兒郎當地輕晃。
神田詩織低眼。
「咦，你不穿那雙老布鞋了？」她有些驚訝。
伏黑甚爾筷子微頓，撩起眼皮，不鹹不淡看她一眼。
眼神代替了回答。
神田詩織忽然想起自己曾吐了他一鞋的事。
但那又不能怪她。
誰叫他一聲招呼都不打就上來把她當沙袋一樣的抗？
神田詩織挺直小身板，作出重要批示：「不錯，皮鞋好看，以後就穿皮鞋。」
伏黑甚爾垂下眼皮。
也不知聽沒聽，只懶洋洋地哼笑了一聲。
臨走前，他往神田詩織口袋裡塞了張小卡片。
「大小姐，我還承接別的方面的業務。不如考慮考慮？」
男人狼眸幽綠，意味深長。
……
神田詩織沒忘記高專裡那三個嗷嗷待哺的同期。
這家餐廳味道很不錯，她又打包了一點放進背包，人工帶回了高專。
寢室。
她很熟練地分別給三人發消息。
【神田詩織】：有吃的，速來。
【五條悟】：1
【夏油傑】：1
【家入硝子】：1
不出五秒，私聊裡跳出齊刷刷的回覆。
她在寢室安靜地等了一會。
最先到的是家入硝子。
同在女生宿舍，她們寢室離得也不遠，家入硝子剛發完消息沒多久，就敲響了神田詩織的門。
然後是夏油傑。
他同樣很禮貌，手上體貼地拎了一袋飲料。
最後是五條悟。
這人不走尋常路，也不知道是不是爬窗爬慣了，仗著有無下限，雙手抄兜，輕巧帥氣地從窗外飛了進來。
神田詩織開始考慮要不要用鐵板封窗。
五條悟走過來：「你去商業區了？這是哪家飯店——」
話音未落，他臉上興奮的表情忽然一滯。
五條悟歪了歪頭，俯身，像貓抽動著粉紅濕潤的鼻尖那樣，皺著鼻子，很用力地嗅聞了兩下，表情漸漸染上狐疑。
「你身上有煙味。」他聲音很肯定，眼神看向家入硝子與夏油傑。
家入硝子聳肩：「不是我。」
夏油傑也走過來，低頭聞了聞。
「不是初心者會用的煙。」夏油傑說。
這也能聞出來？狗鼻子嗎？
神田詩織內心悄悄腹誹。
神田詩織抬手，聞聞自己的制服外套。
確實有點煙味。
應該是伏黑甚爾吸煙時不小心被染上的。
她解開金色漩渦鈕扣，露出底下白色的打底襯衫，黑色外套被她甩到沙發上，準備一會直接送進洗衣機。
「啪嗒」。
一張小卡片忽然從制服口袋裡掉了出來。
五條悟低頭，隨便一掃。
臉上表情陡然凝固。
他彎腰，撿起摔到自己腳邊的小卡片，看著上面曖昧的粉色字體，一字一頓唸出聲：
「包夜，三百萬起。包月，八千五百萬起。」
她見勢不妙，偷偷後退兩步。
五條悟念完了，臭著臉把小卡片轉過來——上面還有伏黑甚爾的自拍照。沒露臉，但裸著上半身，爆炸精壯的肌肉線條一覽無餘。
「這是什麼？」
五條悟咬牙切齒。
這、這是什麼？
是伏黑甚爾塞的小卡片。
她當然沒有要去嘗試的意思，只是覺得丟掉也很可惜，飽飽眼福也是好的。
出於這樣的原因，她沒有立即丟掉這張小卡片。
可、可惡！怎麼就掉出來了呢！
私心徹底暴露，她慌慌張張，既想要逃跑又想要銷毀小卡片，臉上糾結，腳下也糾結。
「是感到寂寞了嗎？所以才要拋下我們去找牛郎？」
夏油傑按住她的肩膀，聲音輕緩，眼睛笑盈盈的，眯成了兩汪細細長長的月牙。
進退兩難。
神田詩織求助地看向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正拆開一支薄荷糖，看戲似的含在嘴裡。
見她望來，褐髮少女眨眨眼，沒什麼誠意地笑了一下，無聲用口型說：「祝你好運。」
呵。
多麼塑料的姐妹情。
她沒了辦法，含混道：「……不是牛郎。」
「怎麼不是牛郎？」
五條悟好像很不高興，雪白的頭髮過電似的炸著，「把我當笨蛋嗎？都這樣了，怎麼可能不是牛郎？」
「我是說，我找他不是因為牛郎這種理由。」
神田詩織放棄了思考，「我找他，是有委託要給他。」
五條悟眯著眼，不信：「那不也是不正經的委託嗎？」
神田詩織有氣無力：「我讓他再打禪院直哉一巴掌。」
五條悟：「？」
她重複：「我讓他再打禪院直哉一巴掌。」
夏油傑：「你說的這個他，是誰？」
她小小聲：「……甚爾。」
夏油傑：「嗯？」
她閉眼，破罐破摔：「是伏黑甚爾啦！」
五條悟：「……」
夏油傑：「……」
兩人同時打出一個問號。
-
用「在暗網上發現了伏黑甚爾在接單，嘗試著約了一下，結果對方真的願意接收委託」為理由，暫時矇混了過去。
五條悟覺得很不可思議。
「你想揍禪院直哉，為什麼不找老子？」
他雙手抱臂，看一眼小卡片，又立即嫌棄地移開眼，好像看見了什麼髒東西似的，眉頭皺得好像能夾死隻蒼蠅。
「是我的話，能立即帶著你闖進禪院家，把那傢伙揍得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因為主要目的是把伏黑甚爾調離東京啊。
神田詩織沒吭聲。
她也發現了，兩人似乎都不怎麼待見伏黑甚爾的樣子。
夏油傑直指重點：「所以這張小卡片，是他離別時硬塞給你的？」
她急忙點頭。
五條悟撇嘴，臉鼓成包子，別過臉，氣哼哼：「但你也沒丟。」
她哽住。
夏油傑好脾氣地勸：「悟，不可以讓這孩子為難。」
沒等神田詩織感激望去，他抬手，笑眯眯地叫出一條蛇形咒靈。
黑蛇黃瞳陰冷，長長蛇信一卷，就輕鬆將小卡片勾住吞入蛇腹。
神田詩織看著它。
它看著神田詩織。
然後慢吞吞地打了個飽嗝。
夏油傑表情無辜：「你是個好孩子，當然不會碰這些東西，對吧？」
兩個人站得一左一右，兩道高大的影子正好把她罩住。五條悟摘下墨鏡低眸看來，六眼一錯不錯地盯著她，壓迫感拉滿。
家入硝子翹著裹了黑絲的長腿，好整以暇地在看熱鬧。
孤立無援。
神田詩織只好像鵪鶉一樣老老實實，違心道：「當、當然啦！」
……
當天夜晚。
她收到了兩條消息。
一條來自五條悟。
【五條悟】：。
【五條悟】：我床還蠻大的。
另一條則來自夏油傑。
【夏油傑】：怕寂寞的孩子。
【夏油傑】：不用擔心，我的陪.睡服務是免費的哦？（笑）
好傢伙。
原來在這等著她。
全是想要勾引她進戀愛線的壞人。
神田詩織大義凜然地統一回覆：
【神田詩織】：謝邀，舉報了。
-
日子一天天過去。
五條悟那邊好像也暗中施了壓，留守觀察期的事始終沒有落實下來。
她將鳥居任務轉手給灰原雄，終於到了星漿體事件那日。
關於伏黑甚爾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他人去了京都，盤星殘黨那邊也由安藤彩監視著，暫時沒鬧出什麼大動靜。
神田詩織抽了卡。
就是運氣不太好，只抽出了一個瞬移道具。
沒什麼殺傷力，用來逃命倒是一絕。
道具的外形是市面上很常見的，那種用來別瀏海的髮夾。
粉粉嫩嫩，還算精緻可愛。她對著鏡子，仔細別上額發，左晃晃腦袋右搖搖頭髮，翻來覆去地打量一番，最後滿意點頭。
不錯。
溫柔善良又大方的玩家今天也很可愛。
她快樂捧臉，然後捏著提前寫好的請假條去找夜蛾。
她經歷過的周目裡，星漿體任務都只被上層秘密派遣給了五條悟與夏油傑。
被魔女所詛咒的她是個極其強烈的不穩定因素，也許是考慮到這點，所以才將她排除在外。
不過沒關係。
她可以曲線救一下。
神田詩織禮貌敲開校長室的門，彎腰，恭恭敬敬將請假條呈上。
夜蛾見她難得這麼乖巧，滿臉納悶地接了過去。
上面寫著：
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
夜蛾正道：「？」
夜蛾正道：「什麼意思？」
神田詩織義正詞嚴，擲地有聲：
「意思就是——親愛的上司，我，優秀打工人本人，在此鄭重提上訴求。」
「關注員工身心健康刻不容緩。因此本人誠懇建議，給我放五天的帶薪年假，讓我出去旅遊。」
名義上她參與不了任務啦。
但私底下她可以偷偷跟著去呀。
第94章
靠別具一格的交涉技能, 成功說服了夜蛾簽字。
神田詩織拿著假條出來，徑自奔向了校門口。
她打算在這裡蹲守兩個同期。
沒過一會兒, 五條悟與夏油傑的身影就漸漸出現在了視野裡。
「朋友們！」她高舉著請假條衝過去，表情很興奮，「也帶我一起去吧！」
兩個男DK互相對視一眼，神情俱都有點微妙。
五條悟拉下一點墨鏡，探究地看她：「你認真的？」
「當然！」
早上夜蛾把五條悟與夏油傑叫出去分派任務，她鬼鬼祟祟蹲在教室門口，看見他們回來就試探地問了兩句。
原本還在想該如何套話，沒想到兩個DK好像也沒什麼要保密的自覺。她一問，五條悟就很誠實地全說出來了。
五條悟有點費解：「你就這麼好奇星漿體？」
神田詩織立即小雞啄米式點頭。
五條悟盯著她看。
過了一會兒。
他忍不住湊近, 霜色濃郁的睫毛顫啊顫的, 腮肉也跟著鼓起一點點，很幼稚很孩子氣地噘嘴, 小聲鬧彆扭：
「可你對我都沒這麼好奇過。這不公平。」
神田詩織想了想, 敷衍：「也許是因為七年之癢吧。」
五條悟：「？」
他腮幫頓時鼓得更高了，眼裡寫滿了不樂意。
五條悟這裡得不到回應, 她乾脆轉向夏油傑, 滿臉渴望：「傑, 我能跟著去嗎？」
夏油傑在發怔。
乍一聽見她的問話, 才好像突然回過神似的, 從鼻腔裡輕輕「嗯？」了一聲。
神田詩織又問了一遍。
夏油傑對上她亮閃閃的大眼睛, 偏首，看了五條悟一眼，沉吟片刻, 才慢吞吞的：
「唔……也沒什麼不可以吧。」
於是她就這樣成為了兩個最強的小尾巴。
夏油傑抬手叫出虹龍。
小尾巴詩織抓著鬃毛，慢慢爬上虹龍的背。
自從二週目裡虹龍被伏黑甚爾砍沒後, 她已經很久沒騎過虹龍了。
她有點懷念地揉搓了幾把虹龍硬硬的鬃毛，又摸摸它身上那流光溢彩的潔白龍鱗，等過足了癮，才抬頭好奇道：
「我們是要先去車站嗎？」
夏油傑坐在她身後，搖頭：「不，換車太浪費時間了，直接就這樣去。還有……」
「悟，你不覺得三個人的座位太擁擠了嗎？」
他表情忍耐，好似無語至極。
原本綽綽有餘的龍背，因為超大隻的五條悟橫插一腳，而變得有些狹窄起來。
「沒有啊。會嗎？是傑的錯覺吧。」
五條悟滿不在乎，想了想，又以一種理所應當的口吻道，「既然傑覺得擁擠，那你就退出啊。」
夏油傑：「……」
他吸氣，呼氣。吸氣，再呼氣。
皮笑肉不笑：
「悟，這是我的虹龍。」
「我知道啊，老子又不是白痴。一直強調的傑才是，記性不好老年痴呆了嗎？」
夏油傑：「……」
拳頭硬了。
只是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沒有功夫耗費在這些唇槍舌劍上。
夏油傑只好黑著臉，指揮著虹龍向目標地飛去。
-
酒店。
十四層。
天內理子所在的套間。
夏油傑很禮貌地敲響了門。
「請問……？」
年輕女性的聲音隔著門板響起，帶著明顯的猶疑。
「我們是受天元所託，來保護天內理子的咒術師。」
「……」
裡面暫時沒了動靜。
然後，門被微微拉開了一條縫。
黑井美里露出了半雙眼睛。
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年人後，她才慢慢將門全部拉開。
三人進了房間。
神田詩織從夏油傑背後探出小腦袋，好奇地看來看去。
正好與藏在臥室裡、小心翼翼觀察著情勢的麻花辮少女對上視線。
她眨巴眨巴眼。
麻花辮少女也眨巴眨巴眼。
黑井美里放下手裡提著的掃把，對麻花辮少女道：「理子小姐，可以出來了。他們是受天元大人所託，來保護我們的人。」
神田詩織看著天內理子一點點從臥室內挪出來，小心坐到了沙發上。
星漿體，天內理子。
老實說，她對天內理子的所有印象都來自於三週目尾聲時五條悟的描述。
開朗活潑，有著「妾身即天元，天元即妾身」這樣異於常人認知的少女。
也是在星漿體事件中功虧一簣，被伏黑甚爾槍殺的NPC。
這個遊戲副本中，天內理子本人似乎對於同化並不抗拒的樣子，所以神田詩織在梳理過後，覺得難點就在於伏黑甚爾這個天與暴君身上。
副本所設定的正常通關結局，她猜測，應該是天內理子與天元同化，天元成功保持住了理性。
如今把伏黑甚爾排除在外，副本難度理應會下降一個大台階才對。
她仔細觀察著天內理子。
天內理子好像有點侷促。
看看她，又不大自在地別回視線，臉蛋有點紅。
「我臉上，有什麼嗎？」
天內理子被盯得有些拘謹。
神田詩織眨眨眼：「沒有呀。你長得好看我才看的。」
「……」
天內理子好像更不好意思了。
五條悟不太高興地把神田詩織拎到自己身邊，捏捏她的臉頰，低聲警告：
「不要隨便亂撩。」
她：「……」
不是吧sir。
夸女生長得漂亮也算撩嗎？
神田詩織覺得很冤枉，做完自我介紹後，就委委屈屈地閉了麥。
輪到天內理子做自我介紹時，她果然說出了神田詩織印象裡的那句「妾身即天元，天元即妾身」。
這讓愈發神田詩織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天內理子想要去趟學校，與朋友們做最後的告別。
其他人都沒什麼異議。
乘電梯往下時，夏油傑忽然問：「理子妹妹，這不是你的真心話吧。」
「什麼？」天內理子困惑抬頭。
「與天元同化這件事。」
夏油傑表情平靜，目光卻異常銳利，像是一把鋒利的鈎子，要戳破那些粉飾太平的表面，將人內心最忠實的欲望一絲不落地鈎出來。
天內理子抿抿唇，下意識地躲開了他的視線。
「你真奇怪，這當然是我的真心話。」她說。
「……這樣啊。」
夏油傑也沒再多說，只是沉吟似的，屈起指節，輕輕敲了兩下電梯扶手。
電梯到達底層。
門即將打開。
兩個DK對視一眼。
夏油傑身體微微緊繃：「悟。」
五條悟懶懶揮手：「知道。」
想了想，又揉一把神田詩織的腦袋，「天內就交給你了。」
神田詩織也察覺到了氛圍的不同尋常，點頭，將天內理子拉到了自己身後。
電梯門徐徐打開。
兩名Q詛咒師正站在電梯門外。
咧著嘴，笑得猖狂。
……
幾乎沒費什麼功夫，Q的詛咒師就被爆錘進了地裡。
兩名詛咒師不復之前的猖狂神色，半截身子被夏油傑埋在土裡，上半身倒是還露在外面，遠遠看去，很像是土撥鼠。
五條悟往兩名昏迷過去的詛咒師頭頂分別撒了兩把土。
拍拍手，拿出手機，調好角度，囂張地岔開腿蹲下來，露出一個非常燦爛的笑容。
「喀嚓」。
羞辱照片喜加一。
神田詩織早已見怪不怪。
天內理子看得目瞪口呆，小心與黑井美里耳語：「黑井，這兩個人，真的是來保護我們的術師嗎？」
怎麼看著好像比詛咒師還要邪惡？
黑井美里也有些惴惴：「應、應該沒錯的，理子小姐。」
……
與學校的朋友們告別完，離同化日正式到來還有好些時間。
夏油傑主動提出要帶著天內理子四處逛逛。
神田詩織覺得這個提議很不錯，於是問道：「理子，你有哪裡想去嗎？」
天內理子愣了愣。
她看看黑井，黑井笑著鼓勵她，便抓了抓水手服的衣襟，大聲：
「我、我想去動物園……想看熊貓，想看很久了！」
「還有還有，遊戲廳，一直也想試試。」
熊貓啊。
她也想看。
神田詩織躍躍欲試。
說到有熊貓的動物園的話，距離最近的，也就剩下上野動物園了。
她努力踮腳、高高舉手：「那就去上野動物園吧！我來查路線！」
五條悟沒什麼異議。
夏油傑笑眯眯地頷首。
於是一行人朝上野動物園進發。
他們進去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
哪怕是工作日，熊貓園前也排起了長隊。
神田詩織戴著周邊店買來的熊貓頭箍，包上別著熊貓吧唧，看著眼前長長的隊伍，不禁有點洩氣。
她難免沮喪嘆氣。
然後，收穫了天內理子的同款嘆氣。
她側過臉，看向天內理子。
天內理子恰好也在看她。
扎著麻花辮的女孩頭頂同樣戴著黑白雙色的毛茸茸熊貓頭箍，水手服熨燙齊整，臉蛋稚氣年輕。
天內理子小聲搭話：「你也、喜歡熊貓嗎？」
神田詩織點頭，頓了頓，又搖頭。
天內理子不太明白。
「我喜歡不會說話的熊貓。」神田詩織很鄭重。
天內理子懵住了。
片刻，她恍悟般彎唇，笑出聲，嗓音清脆：「你是在講笑話吧？雖然有點怪，不過我還挺喜歡的。」
神田詩織有些受傷地扁嘴。
她很想說，這不是笑話。
因為她真的見過會說話的熊貓。
毛茸茸亂蓬蓬，聞起來有太陽公公的味道。
可是大家都不相信她。
天內理子這麼一笑，心防好像一下卸下不少，也大著膽子與神田詩織交談起來。
隊伍逐漸排到了他們。
熊貓也終於顯出完整的模樣。
圓滾滾的一大團，像芝麻餡兒的湯圓，拿爪子扒拉著竹子，牙齒很熟練地剝皮。
無論從哪裡看都很可愛。
最重要的是……
神田詩織趴在欄杆上，臉壓在手背，頭箍歪向一邊，軟綿綿的頰肉也被推擠得溢出一點。
「果然，熊貓是不會說話的，對吧？」她喃喃。
五條悟聽見了。
他不懂神田詩織在鬱悶什麼，替她把頭箍擺正，隨口：
「是啊，熊貓是不會說話的啦。」
神田詩織更鬱悶了。
他們在熊貓園磨蹭了好一會兒，終於戀戀不捨地打算撤離。
天內理子落在最後。
見她遲遲未動，神田詩織折返回去找她。
「嗯？啊、抱歉，沒什麼。只是突然覺得有點捨不得。」
天內理子將手貼上玻璃，眼神一直注視著園裡的熊貓。
「畢竟，這也是最後一次來了。」
「……」
神田詩織看看她，又瞧瞧熊貓。
她看見了玻璃上隱約倒映出的，天內理子落寞的神色。
第95章
逛完遊樂園, 正好附近有甜品店，甜黨立刻一拍即合，歡欣鼓舞地簇擁著剩下的少數非甜黨往店面走去。
過去才發現, 甜品店在舉辦限定活動。
情侶套餐，不僅打折，還可以提前嚐到當季限定新品。
神田詩織看了看門前立著的小黑板。
鮮亮的粉筆顏色, 短短幾筆就傳神地勾勒出了小蛋糕的模樣, 旁邊畫了個愛心箭頭，寫了當季限定的名字。
她慢慢唸出聲：「香濃栗子臻享黑巧慕斯蛋糕。」
好長的名字。
但這麼多buff疊起來, 就算拌鞋底也肯定好吃。
五條悟比她還要興奮，立即摩拳擦掌地拉著她就往裡走：「還等什麼？趕快進去啦！」
幸好店裡有足夠容納五人席的大桌。
五條悟率先高高舉手：「我們要一份情侶套餐！」
神田詩織取過一旁放置的菜單, 快樂捧臉, 奢侈地煩惱著是喝熱巧還是奶茶。
店員小姐很快就來了。
「要一份情侶套餐是嗎？」
她看看男男女女這一桌人，略微有些發難。
「請問，顧客您的女朋友是哪位？我們需要您與您的女友完成一個情侶挑戰。」
五條悟不假思索, 朝神田詩織的方向努嘴：「是她——」
話沒說完，被旁邊坐著的夏油傑禮貌打斷, 表情客客氣氣：「不好意思，請給我一杯無糖檸檬水。」
「好的，一杯無糖檸檬水。」
店員熟練地從工作服口袋裡抽出一支黑色水筆, 拔了筆帽，唰唰在紙上記單。
「請問還有別的需要嗎？」
五條悟不甘示弱：「情侶套——」
夏油傑把手裡的另一份菜單遞給天內理子她們，溫和道：「理子妹妹，黑井小姐，你們有什麼想要的嗎？」
兩次三番被打斷, 怎麼想也覺得是故意的。五條悟轉過臉，盯著夏油傑, 表情漸漸不爽。
天內理子也察覺到了那點無形的硝煙味。
她默默低頭，往黑井美里的方向靠了靠，竭力將自己拉遠戰場中心。
佯裝很糾結的樣子，與女僕一起翻看著菜單。
「我和黑井再看一下吧，你們先點。」
夏油傑笑了下：「這樣啊。」
他又轉過臉，對著店員小姐，「那麻煩你一會再過來吧。我們這邊還沒想好。」
店員小姐暫時先走了。
「什麼沒想好，老子想得清清楚楚。」
五條悟挑唇，笑得挑釁又討打。
他恣睢揚眉，拽了一下還在專注鑽研菜單的神田詩織。
等她茫然抬頭望來，五條悟很快換上了一副無辜的小貓咪嘴臉。
大貓蹭過去，長指勾住墨鏡鼻托，用那種很刻意的慢動作，一點一點往下拉。
濃密卷翹的霜睫可憐地眨一眨、再眨一眨。
「你也想要情侶套餐，對吧？」五條悟問。
神田詩織不帶絲毫猶豫，很肯定地點頭。
五條悟睜著杏仁似的貓瞳，大眼睛忽閃忽閃：「那就做我女朋友嘛。」
美味蛋糕與美貌皮相雙重疊加之下，神田詩織差點就要迷迷糊糊地點頭了。
好在夏油傑及時在兩人之間放出了一隻蠅頭。
面對著蠅頭那對異常醜陋的複眼，她倒抽一口氣，陡然清醒，懸崖勒馬。
好險好險。
差點就要著五條悟的道了。
神田詩織拍拍胸脯。
眼看好事被攪黃，五條悟超級大聲、超級不爽地「嘁」了聲，垮著臉，抬手，一掌將蠅頭拍得血肉模糊。
他撩起眼皮，不高興地瞪著夏油傑。
夏油傑單手撐著下頜，笑眯眯的直視回來。
為防自己再次鬼迷心竅，神田詩織摸到五條悟的小圓墨鏡，架住鼻托，往上一抬，「唰」地一下又給他戴上了。
夏油傑沒有搭理鬧脾氣的摯友，轉向神田詩織，眼裡帶著笑：「要不要考慮考慮我？」
五條悟面上不顯，卻立刻轉過眼珠，悄悄看神田詩織，有些緊張地去拉她的手。
這個也是不懷好意想勾引她進戀愛線的壞狐狸。
神田詩織搖頭拒絕。
五條悟鬆懈下來，抱臂嗤笑夏油傑。
夏油傑也不氣餒，循循善誘：「那情侶套餐怎麼辦呢？」
神田詩織想了想。
她一把攬過安靜當猹吃瓜的天內理子摟進懷裡。
天內理子：？
沒等天內理子回神，神田詩織又揚手叫來店員小姐。
她表情很認真：「你好，我和學妹是情侶。」
夏油傑與五條悟好像臉上被人打了一拳似的，表情變得十分精彩。
店員小姐抽水筆的手一頓，露出了驚訝神色。
神田詩織說：「你會理解的吧？」
店員小姐看看兩個小女生。
「當然。」店員小姐微笑，唰唰寫單，「一份情侶套餐是嗎？已經為您記上了。」
五條悟與夏油傑的表情頓時更精彩了。
……
一份情侶套餐裡面包含兩個三角蛋糕。
因為只點了一份，所以兩個蛋糕理所當然的只分給了理子與詩織。
剝好的熟透栗子，香濃的黑巧碎，層層分明的綿密慕斯。
神田詩織拿起小巧的叉子。
另一道眼神灼熱得無論怎麼樣也忽視不了。
她轉頭。
五條悟明顯在意得不行，眼巴巴望著限定蛋糕。見神田詩織看過來，他像被奪走貓條的貓一樣，委屈地喵喵大叫：
「我也想吃。」
神田詩織本來也沒有吃獨食的打算。
她問了夏油傑，夏油傑搖頭拒絕，她就用叉子將蛋糕一分為二，推到五條悟面前。
五條悟眼睛立刻亮了。
他得寸進尺撒嬌：「餵我。」
然後被夏油傑又叫出一隻蠅頭糊臉。
生怕被咒靈的血液濺到，神田詩織鼓著臉頰，端著盤子嫌棄地離遠了。
天內理子與黑井美里也在分食蛋糕。
天內理子吃得很仔細，也很珍惜。
注意到神田詩織的視線，她抬頭，有點疑惑。
「好吃嗎？」神田詩織咬著叉子，含糊問。
天內理子很用力地點頭。
「非常好吃！」天內理子笑，表情好像不太捨得，「好吃到如果有機會的話，會讓人想來第二次。」
神田詩織感受著舌尖融化的甜蜜，沉默垂下眼皮。
……
天內理子的願望清單中，還有一項是去遊戲廳。
她似乎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表現得激動又膽怯。
黑井陪著天內理子。
趁兩人不注意，夏油傑把五條悟與神田詩織叫到一邊。
「你們怎麼看？」夏油傑問。
「什麼怎麼看？」
五條悟從口袋裡摸出根棒棒糖，剝了糖紙，示意神田詩織仰臉。
她藉著昏暗的光線看了看口味，乖乖照做，張口。
五條悟很自然地就餵進了她嘴裡。
夏油傑看著兩人彷彿做了成百上千次一樣、熟練且自然的互動，眼神微黯。
他虛虛垂眸，輕呼口氣，很快調整過來，捏捏眉心：「理子妹妹的事。她不是真心想要同化。」
五條悟又從口袋裡變出一根棒棒糖，自己張口含住，想了想。
「如果不同化是她的真心，那就不同化。我們不是早在上次就達成共識了嗎？」
夏油傑「嗯」了一聲，視線微轉，看向神田詩織，輕聲：「你呢？」
神田詩織眨眨眼。
她終於回過味兒來。
早就與五條悟達成共識的夏油傑，忽然再次拋出這個話題，潛藏的意思很明確。
他是想問她的看法。
她看看夏油傑，又瞧瞧五條悟。
五條悟依然是懶懶散散的站姿。
不怎麼嚴肅，表情卻自信而篤定，眉梢散發出一種自然而然的少年意氣。
夏油傑就不太一樣了。
他好像是想攏袖，伸手，沒摸到袖袍，於是愣了一下，改為了雙手抄兜。
眼神很耐心地看著她。
也許是錯覺，神田詩織從他臉上隱約讀到了只有教主時期才會有的獨特氣質。
她沒有立即回答。
而是一邊無意識地咬碎了糖，一邊側首，目光越過重重遊玩設備，看向正手忙腳亂投著籃球的天內理子。
就連投籃機，天內理子似乎也是第一次玩。
所以她投得不怎麼上手，菜菜的，十個裡只能投進一個。
饒是這樣，天內理子也玩得很開心。慌張地舉起籃球，沒投進也不惱，笑著和黑井美里嘰嘰喳喳地在說著什麼。
神田詩織慢慢收回視線。
她先前一直以為，天內理子是自願同化的。
初見時那句「妾身即天元，天元即妾身」的自我介紹，更是讓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可漸漸的，她發現了端倪。
熊貓園裡露出的落寞神色。
甜品店說出「想要再來第二次」的發言。
那不是無憾之人應有的表現。
恰恰相反。
無論嘴上如何逞強，天內理子內心其實並不想死。
天內理子只是在為了使命強迫自己。
「……那就不同化。」神田詩織想了想，說。
要見天元，或許還有別的辦法。
她把腦筋動到了系統給的道具上。
替身娃娃。
只要輸入咒力就可以完美複製本體的人偶，除了沒有靈魂就不會動之外，外表看不出一點端倪。
主要是靈魂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她也沒法跟抓金蟬子似的，一網兜下去迎面罩住就往裡塞呀。
她久違地私敲了一下系統。
把疑惑一講，系統很快回覆：
【需要的是剛剛死亡的靈魂。】
【不是人類的也可以。鳥、蟲、螞蟻，只要是已死生命體的靈魂，理論上都可以注入。】
【根據步驟使用道具，系統會輔助您注入靈魂。】
鳥、蟲、螞蟻，都可以。
也就是說，天內理子的外表，其他動物的靈魂——這種組合也同樣可行。
或許可以拿這個騙過天元，打開薨星宮內部的結界？
她需要獲取關於大結界的情報。現在兩眼一摸瞎，什麼都不清楚，不管順不順利，只能先嘗試一下了。
要是不幸翻車了，那就再讀檔嘛！
只要存好檔，她就無所畏懼。
神田詩織對著兩人招手，示意兩個DK附耳過來。
她小聲說：「我有一個計劃……」
第96章
與兩個DK合計完, 又把天內理子她們叫了過來。
神田詩織籠統講述了一下。
乍一聽聞這個計劃，天內理子吃驚地瞪大一雙清澈的藍眼睛，結結巴巴：「什、什麼？調包？」
神田詩織點頭肯定：「對, 調包。」
天內理子愣住了。
「但、但是，我是星漿體，我的使命……」
神田詩織想了想, 問：「但你也想活下去吧？」
她看著天內理子。
少女水手服的前襟上別了個小巧的熊貓吧唧。
那是他們在動物園的周邊店裡買的。
神田詩織因為挎著小包, 就買了好幾個別在了包上，把心愛的小包打扮成了熊貓痛包。天內理子雙手空空, 就乾脆別在了水手服上。
天內理子低下頭。
那張年輕稚氣的臉蛋浮現了糾結與掙扎之色。
天人交戰中，她不免用力抓住了自己的水手服下擺, 攥得緊緊的, 熨燙平整的布料被抓出了無數道細細的褶皺。
好像這樣還不夠，她又伸手去摸熊貓吧唧，指尖不停摳著吧唧平滑的表面, 下唇被自己咬得泛白。
「理子小姐。」
黑井美里突然叫了天內理子的名字。
天內理子微怔，側目看去, 黑井正對著她笑。
「我永遠站在理子小姐這邊。」
黑井美里眼神包容，往前兩步，把天內理子的手從熊貓吧唧上拉下, 握住。
她笑：「只要那是理子小姐的真心，我都會無條件支持。」
「……」
天內理子怔怔看著女僕。
半晌。
她慢慢屈起指節，用力回握住了黑井美里的手，鬆開了死咬著下唇的貝齒。
「我……」
天內理子看向面前的三名保護人。
她抿抿唇，那點被咬破的血絲很快就暈開來, 染在唇上，像沒有塗抹均勻的殷紅口脂。
「我不想死。」
「對不起, 我說謊了。」
「我還有好長好長的人生，還有好多好多，一次也沒能嘗試過的事情。就這麼死掉，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的不甘心。」
「我想活下去。」
天內理子一口氣說完，侷促低眼，不敢去看其他人的眼睛。
她知道這是很自私很自我的欲望。
她背叛了自己一直以來背負的使命。
黑井美里輕輕搖了搖她的手，像是安慰。
「那就活下去。」
倏地，少女乾乾淨淨的音色傳入天內理子耳中。
天內理子另一隻手攥緊了胸口的領結，鼓起勇氣，一點一點、猶豫抬眼。
她看見了神田詩織。
對方正背對著她，彎下腰，手放在地面的影子上摸來摸去，嘴巴裡嘟嘟囔囔，不知道在做什麼。
沒過一會兒，神田詩織忽然頓了一下。
然後費力往後仰，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一個足有一人高的、沒頭髮沒五官沒性別的樹脂人偶，被她抱著從影子中拖拽了出來。
她慢慢從地上爬起來，一點也沒在意剛才的出糗，拍拍裙子上沾到的灰，轉身。
臉頰微紅，很是興奮地朝著底下的樹脂人偶一伸手，說：「來試試這個吧。」
天內理子：？
這就是你說的調包人偶？
……
經過解釋，天內理子也明白了人偶的用途。
但還有一個問題。
天內理子是屬於「看得見」的那部分人。
但她與輔助監督一樣，咒力微弱，並沒有達到能自如運用的程度。
也就是說——
她不會控制咒力。
好在替身娃娃也不需要輸入多麼龐大的咒力。
系統出品，質量保證。只需要一點點，就可以達成道具效果。
並不需要天內理子有多麼熟練地運用咒力，只要稍加控制即可。
因此，緊急特訓的話，應該勉強能夠趕上。
天內理子擦擦眼角的淚，表情認真，眸色堅定。
「不能光給大家添麻煩，我也會努力的。」
剩下的，就是要搜羅剛死的動物靈魂了。
這倒是好找，沒什麼難度。
同化日前一晚。
天內理子版替身娃娃閃亮出爐。
「這就是……我的人偶？」
天內理子驚訝捂嘴。
隨著咒力的輸入，樹脂人偶的表皮漸漸變得柔軟，皮膚上也出現了一道道纖細的紋理，五官逐漸明晰，頭髮也長了出來。
略微發粗的眉毛、黑得發亮的麻花辮、卷翹濃密的長睫，無論怎麼從外表看，都與天內理子本人毫釐不差。
神田詩織也覺得很神奇。
她沒用過這個道具，今天是第一次。不免蹲下身，一手抱著腿，一手戳了戳替身娃娃的臉。
唔。
軟的。
好像和真的皮膚沒什麼兩樣。
五條悟跟著有學有樣。
夏油傑也沒忍住自己的好奇心。
黑井美里在內心對大小姐說了句抱歉，也加入了戳臉大部隊。
天內理子看著一群人湊著各色腦袋，一齊對著她的臉指指點點，感覺內心有點怪怪的。
她還是忍不住，揮手驅散了一群好奇心旺盛的大齡寶寶。
神田詩織戀戀不捨地收回了手。
下一步，就是注入靈魂。
她隨便搜羅了一下，找到了一隻剛剛死亡的麻雀。
這個步驟藉由系統輔助完成。
很快，替身娃娃慢慢睜開了眼。
剛開始，眼神茫茫然，沒有任何焦點。
過了會，好像適應了。
替身娃娃突然一個猛子，從地上嗖地一下竄了起來。
兩條腿立在地上，雙手收攏在身側，仰著頭，麻花辮被甩到了後背，非常響亮、非常具有氣勢的，高高鳴啼了一聲：
「啾——！」
天內理子：「……」
大約是覺得這樣的自己很丟臉——哪怕這只是與自己外表相似的替身娃娃，天內理子也看不下去，臉蛋瞬間爆紅，炸著毛跑過去捂嘴。
夏油傑摸著下巴，思考：「騙得過天元嗎？」
五條悟不怎麼在意：「就說她突然腦子壞了唄。」
天內理子捏了捏拳頭，想打人。
被神田詩織看見了，勸下。
神田詩織苦口婆心：「你年紀小，你忍忍。當鳥也沒什麼不好嘛。」
天內理子：？
這時，替身娃娃突然又揮舞著胳膊鬧騰起來。
一邊振著手臂，一邊很努力地往上跳躍著。
大約是想要飛起來吧。
撲騰半晌，見自己還立在原地，大大的眼睛裡透出小小的疑惑。
其他人的注意都被替身娃娃引走了。
五條悟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拉了正在看熱鬧的神田詩織一下。
神田詩織迷茫扭頭。
五條悟側過一點臉，直勾勾盯著她。
「我生日快到了。」他說。
神田詩織：？
她一臉不相信，表情寫滿了「你在誆我」。
五條悟的生日她又不是不知道。
在十二月，離現在不說超遠吧，那也是很遠。
「我已經想好了，想要的生日禮物。」五條悟忽略她臉上神色，鄭重宣布。
神田詩織睨他。
她倒要看看他想搞什麼花頭。
五條悟眨眨藍眼睛，指著替身娃娃：「我要一個咒骸。」
神田詩織看過去，糾正：「那不是咒骸，是替身人偶，而且只有一個。」
「沒什麼區別吧。」五條悟說。
想了想，他又湊近了那顆白色腦袋，純黑墨鏡差點就要戳到她臉上。
神田詩織往後仰了點，想要避免墨鏡殺人事故。五條悟好像誤以為她是在拒絕，於是鼓了鼓臉頰，有點不滿，一下湊得更近了。
「我要貓咪咒骸。」
五條悟聲音黏糊糊的，大掌悄悄去拉她的手。撐開指縫，十指相交，「長得像我這樣的貓咪咒骸。」
神田詩織愣住了。
她驚訝看他。
是巧合嗎？
三週目尾聲，她送了他一隻貓咪咒骸。
她小心觀察著五條悟的表情。
五條悟很無辜地眨著眼，好似那種笨呼呼卻很貌美的名貴貓咪。
看不出任何異樣。
……是巧合吧。
她抽了下手，五條悟孩子氣地噘嘴，哼唧兩聲，沒放。她只好無奈：「知道了。」
五條悟這才高興地傻傻笑了起來，滿意鬆手。
小貓咪哪有什麼壞心思呢。
只是以前有的，他現在也要有罷了。
……
三人決定抗著替身娃娃回高專。
天內理子也回不去自己的學校了，與黑井美里一商量，決定就此出國。
臨走前，天內理子對著三人深深鞠了一躬，眼冒淚花，話都說得斷斷續續。
直至走遠了，還一邊抽著鼻子，一邊非常用力、非常用力地朝著三人揮手。
夏油傑背著替身娃娃。
裝入麻雀靈魂的替身娃娃攻擊性不強，唯一的缺點是，時不時就會撲稜兩下胳膊。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畢竟是鳥嘛，總不能要求一隻鳥不去飛吧？
夏油傑的丸子頭都被揮舞的手臂給帶散了，看上去東一搓西一簇，亂蓬蓬的，沒個完整的形兒。
他形容狼狽，看一眼五條悟：「這個，一定得我背嗎？」
五條悟掏掏耳朵，吹著口哨去逗路邊的貓貓狗狗，假裝沒有聽見。
夏油傑又看一眼神田詩織。
神田詩織很刻意地別過臉，從熊貓痛包裡摸出小鏡子，啪地打開，又摸出唇釉，對著鏡子開始塗塗抹抹。
身後的替身娃娃還在啾啾啾地不停亂叫。
吵得耳朵疼。
夏油傑深吸一口氣。
他突然有一點懷念當教主的時候了。
-
薨星宮本殿。
曲廊幽深，似漩渦般層層向下遞進；中心佇立一株遒勁神樹，無數注連繩纏繞其上。
這裡是天元膝下，主要結界的根基。
沿著樓底一點一點往下，在神樹的根部，還張開著另一層特殊結界。
只有在星漿體同化日，經由天元同意，才允許打開的結界。
三人扛著替身娃娃，來到特殊結界面前。
夏油傑放下了替身娃娃。
替身娃娃之前鬧累了，這會兒有點倦。揉著眼，歪頭，困懨懨地「啾？」了一聲。
神田詩織握著替身娃娃的手，往結界上放。
結界蕩起一圈透明的漣漪。
過了會。
中心打開了一道入口。
按理說，除了星漿體外，其他人應該止步於此。
神田詩織不管，急忙推著偽.星漿體進去。
夏油傑與五條悟跟在她後頭。
「嗯……？」
神樹內部隱隱有疑惑的女聲響起。
蒼老低沉，聽起來好像已經有了很大一把年紀。
走進神樹內部，出乎他們意料，那裡是錯落如棋盤一般的白色空間。
一位身形瘦弱、披著白袍的老婦人，就站在其中一格的棋盤之上，目光平靜地打量著他們。
第97章
天元在觀察他們的同時, 神田詩織也在觀察天元。
和她想像出的天元有點像，又有點不像。
因為是長生不死的術式，所以她以為會更加、更加……
像那種漫畫裡所描繪的, 不死的怪物。
然而站在棋盤之上的天元看著，就彷若一個垂垂老矣的暮年老婦人。
滿頭銀絲、臉上爬滿了皺紋，一雙眼卻十分清明, 不見絲毫渾濁。
天元垂著鬆垮的眼皮, 眼尾略低，看人的時候, 偶爾有種非人的神性感。
從這一方面給人的感受，又有點接近「不死怪物」的印象了。
天元目光掃過三人, 在神田詩織身上頓了好一會兒。
等少女身體戒備繃緊、神子與咒靈操使警惕地把她拉至身後了, 天元才慢慢移開眼神，看向替身娃娃。
有著天內理子外表的替身娃娃頭一點一點的，雙臂攏在身側, 好像要把頭埋進胸脯裡那樣，困懨懨地打著瞌睡。
天元看了一會兒。
「她並非天內理子。」嗓音篤定。
暴露了。
神田詩織立即抱緊替身娃娃, 清清嗓子，睜眼瞎扯：
「Q詛咒師來襲，我們到的時候, 天內理子已經下落不明。」
天元悠悠一笑。
笑容中帶著瞭然。
「是那孩子拒絕同化了罷？」
三人神情俱都微變。
天元見了，安撫道：「無妨。我不會對那孩子出手。」
神田詩織見天元言語間並未有責怪的意思，內心愈發迷惑。她嗓音發緊：「……為什麼？」
天元虛虛垂著眼皮，攏了下衣袖，語氣溫和。
「只是接受了現實而已。」
「與星漿體同化, 重置肉.體，停止進化, 只因進化後的我有失控風險。」*
「只是在某一天忽然很恰巧地想到，在同化失敗的盡頭，通過利用結界術，大抵也能勉強維持住理性。」*
「自那天起就已隱隱有所預感，終有一日會變成如此。如今也到了該接受現實的時候。」*
平和鎮靜的表情。
天元無波無瀾地注視著三人。
神田詩織聽得瞠目結舌。
所以，哪怕不同化，天元也依然可以利用結界術維持理智。
那些被作為祭品而獻祭的，曾經的星漿體。
就彷彿在否定他們、嘲笑他們白費功夫一般，無情的結論。
「……」
天元看見三人神色，沉默片刻，輕嘆。
神田詩織沒忘記另一樁重要之事，平復心緒，咬了下唇，旁敲側擊：
「你說的結界術，是你施下的大結界嗎？」
「不。」天元搖頭，「維持理性，需要另一種性質特殊的結界。大結界是……一種束縛。」
來了！
與九十九由基說的對上了！
她連忙追問：「是什麼束縛？」
天元沉吟般垂眼。
五條悟輕輕嘖了一聲，似乎想說什麼。但趕在他張口前，生怕壞事的神田詩織與夏油傑已經及時捂住了他的嘴。
五條悟只發出了沒什麼意義的「唔唔」兩聲。
半晌。
天元看了看神田詩織，緩聲道：「是平安時代，為了用特殊的結界術封印住兩面宿儺，作為代價而交換的束縛。」
……嗯？
神田詩織眼睛瞪得圓溜溜的。
她下意識去看五條悟，這位五條家未來的家主——他也露出了與她如出一轍的同款表情，貓瞳驚訝睜大。
她又去看夏油傑。
小眼睛好像也擴大了瞳孔。
然後，才慢慢轉向天元。
她有些不可思議，低聲重複：「為了……封印兩面宿儺？」
所以，教科書裡寫的二十根手指，是由天元親自封印而成的？
天元頷首，聲音蒼老：
「想要封印詛咒之王，並非易事。束縛之中，最為強力的，是以生命為代價的死咒。」
聽到這裡，五條悟皺著眉，立刻又不高興地「唔唔」了兩聲。
夏油傑的臉色也變得不太好看。
神田詩織沒注意到兩人的異樣，愈發疑惑。
「但是……」
天元的術式是「不死」。這不僅意味著她不會老死，也同樣意味著，她不會因為其他任何因素而死亡。
比如，哪怕將刀尖插入天元的心臟、又或者是頸動脈，任何一處足以造成致命傷的地方，天元也不會死——在即將死亡的那一刻，術式就會對身體進行改造，進化成為更高層次的存在。
所以天元理應無法通過以死亡為代價而達成束縛。
天元肯定了神田詩織的猜想。
「但是，我的術式是「不死」。」
「所以我換了另一種代價。」
天元淡聲：「我以不死術式化為大結界，承諾就此鎮守國土為代價，完成了束縛。」
「……」
神田詩織睜大眼。
比死亡更強效的束縛是什麼？
是永生不死的存在，許下了近乎永恆而無限的時光。
天元不會死去。
所以大結界也不會消亡。
這是已經成為死結，再也打不開的循環。
就連這一點，也印證了九十九由基所透露給她的信息。
所以天元……
大抵沒有在說謊。
三人俱都沉默下來。
忽地。
五條悟拉開捂嘴的手，摘下墨鏡，一錯不錯地注視著天元。
口齒清晰、一字一頓：
「換句話說，只要能解開你的術式，就能順利撤下大結界——是這樣沒錯吧？」
天元看看他。
瞭然地笑了。
「我大概能猜到，你們是為何而來。」
「我並不為封印詛咒之王而感到後悔。時至今日，哪怕再讓我回到當初，我也依然會作出如此選擇。」
「但是，嗯……正如四季理應流轉一般，生命也該如此輪迴。」
「我活的時間已經足夠漫長，並不畏懼於死亡。」
「離這具身體徹底崩壞，進化為無所不在的「天與地」，還留有一段時間。」
「若你們在此之前找到了解除術式的辦法，那便來找我罷。我會為你們打開薨星宮的結界。」
天元靜靜凝視著他們，態度坦然，唇角隱約噙著平和笑意。
神田詩織一邊消化著天元的話，一邊仔仔細細觀察著天元的神情。
……不似作偽。
是真心話嗎？
她不確定。
但假使真找出了破解不死術式的辦法。
不僅大結界能撤下，天元也不會進化成更高層次的存在。
一舉兩得。
只是如果到時候天元不肯打開薨星宮的結界的話……
她眼珠轉了轉，把腦筋動到了五條悟身上。
——接連不停的咒術轟炸，能把薨星宮本殿的結界轟開嗎？
她這邊還在思索，那邊五條悟已經立刻簡短吐出三個字：「天逆鉾。」
天逆鉾？
是什麼？
神田詩織沒聽明白。
夏油傑見她小臉茫然，湊過去，低聲同她解釋：「一把特級咒具。作用是強制解除正在發動的術式。」
好像很有用的樣子！
她急忙轉過臉去看天元。
卻撞見天元搖頭：「不死術式更近似於「存在」本身，一種概念，天逆鉾無法起到作用。」
五條悟輕嗤：「那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詞吧。」
天元望望他，也不惱，眼神依舊平和：「你大可以帶來一試。」
「……好啊。」
五條悟表情淡淡。
天元在這時，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攏了攏寬大袖袍，抬眼看向神田詩織。
「若說咒具，莎緹拉有一件代代相傳的特級咒具，是家族中的秘寶。」
神田詩織一愣。
這話聽著耳熟。
她努力回憶，漸漸抓住頭緒。
在二週目，與五條悟共同度過紀念創立慶典的那個小鎮內。
被魔女教瞄上，向他們求助的術師，曾說過同樣的話。
那是一把極其特殊的，可以剝奪一個人的生得術式為己用的咒具。
只是早已在時光長河內失了音信。
回想起來的下一刻。
就聽天元道：「那件秘寶，可以剝奪一個人的生得術式為己用。」
「剝奪而來的生得術式會暫時存儲於咒具內。若是這件咒具，利用前者的效果，想要解開不死術式，也並非不可能。」
話音落地，空間內部登時沉默。
夏油傑思忖片刻，低頭問神田詩織：「嫉妒魔女不是在影子存儲了許多東西嗎？裡面會不會有這件秘寶？」
神田詩織啞然。
她忽然有點體驗到那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了。
影子裡存儲著魔女收集而來的寶物，這只是她當初用來騙他們的藉口而已，為的是讓道具的出現與使用能變得合理化。
所以夏油傑的這個問題，落在她耳裡，也可以簡單換算成——
你系統背包裡有沒有魔女的家傳秘寶？
……那當然是沒有的啦！
她是有著像百變小叮噹一樣的百寶袋，可那終究不是真的百寶袋。
她臉色變了又變，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直至五條悟也捏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來了，才在天元平靜的注視中，露出像是吞了黃連一般的吃癟表情。
「……沒有找到。」她低聲。
夏油傑提醒：「會不會是漏了？再仔細找一遍吧。」
她心虛地略移開眼，應得模糊：「之前整理過一次，不記得有看到……回去後我再找找吧。」
——雖然絕對不可能找到就是了。
天元適時出聲：「也未必就在莎緹拉手中。」
嗯？
神田詩織看到希望，眼眸一亮，立刻抬起小臉，匆匆追問：「那它會在哪兒？」
天元說：「不清楚。」
……啊？
那你說什麼說嘛！
她沮喪，懨懨耷拉下腦袋。
卻聽天元又道：「當時有許多術師與詛咒師對此件秘寶懷有興趣，想要將其占為己有，因此，這件秘寶被莎緹拉的家族藏進了十分隱蔽的安全地。」
「後來，安全地暴露，爭鬥也隨之爆發。」
「在此之後，秘寶便不知所蹤、再無音信。」
「……」
神田詩織皺眉，「所以，沒有人知道它的下落？」
過去這麼久，參與這場爭鬥的人早就全變成乾屍了。
聽天元的口吻，她也不像是親歷者，而是以一種旁觀者的陳述角度在描述。
天元微微側首。
耷拉在眼尾的眼皮也慢慢掀起了。
「……」
「不。當時參與這場爭鬥的，有一位曾是我的昔日好友，名喚羂索。」
「若是他的話，應該知道些什麼。」
羂索……
羂索。
莫名耳熟的名字。
神田詩織動動耳朵，努力想了想。
腦內忽地有光打亮。
……她想起來了！
羂索，不就是遊戲設置的最終大BOSS嘛！
一直掛在她的任務面板上，但因為沒有相關線索，所以一直被她放置著。
放置著放置著，覺得不影響遊戲體驗，就暫時給拋到腦後去了。
她打開任務面板。
最頂層還是那個通關任務，沒有絲毫變化。
【通關目標：擊敗羂索
任務獎勵：［定位器］［深淵惡魔的心尖血SSR］［兩面宿儺的手指］x5】
神田詩織這邊在悄悄查看系統，那邊天元還在接著往下：
「羂索擁有一種十分特殊的生得術式。」
「他可以通過更換人的大腦，寄宿肉.體，來達到物理意義上的永生不死。」
「你是說，他還活著？」
夏油傑蹙緊了眉，似乎是覺得有些荒唐可笑，雙眸不悅眯起，語氣漸沉。
「可誰能辨別如今羂索所寄宿的身體？」
「縫合線。」天元說。
夏油傑訝然：「什麼？」
天元耐心解釋：「每次更換身體時，羂索的腦額都會出現一道縫合線。」
神田詩織倏地抬頭。
她聽見自己嗓音發乾：「縫合線……什麼樣的縫合線？」
天元短暫思忖。
發皺的指尖凝聚咒力，以自己額頭為畫布，一筆一筆，勾勒出縫合線的形狀。
細細長長，像是開過了瓢又強行按上一樣，橫貫整個額頭。
三週目時，曾有人在女廁所給她遞紙。
……那人額頭也是如此。
一模一樣的縫合線。
第98章
該拿的情報基本都拿到了。
三個人準備扛著替身娃娃撤退。
替身娃娃過不了多久, 驅動力就會徹底消散，所以只要找個隱蔽的地方藏著就好。
高層那邊也會由天元出面，告知是自己主動拒絕同化。
事情進行得十分順利。
順利到神田詩織都覺得, 自己是不是要去抽獎的地步。
走出薨星宮，她不免喃喃：「感覺太順當了，好不可思議。」
夏油傑看穿她的顧慮, 輕輕笑了下, 騰出一隻手來，溫柔拍拍她的腦袋。
「嗯……順利不好嗎？」
「也不是。」
她神色仍有些恍惚, 不免掐了一把自己的臉。
不痛。
……哦，差點忘了, 她屏蔽了痛覺。
她撓撓腦殼：「就是, 原本都做好了一些最壞的心理預期。」
比如，若是天元不配合的話，就要考慮訴諸於武力。
逼問出情報之後, 很大概率，下一步就是與咒術界開戰。
但這些都沒有發生。
所有的疑慮都迎刃而解。
哪怕與天元見了一面, 神田詩織也很難說出天元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默許了同化行為，又放棄得如此爽快。
雖封印了兩面宿儺，卻也一手造成了如今咒靈橫行的景況。
彆扭又矛盾, 雜糅著善惡兩面。
……
當天夜晚。
神田詩織接到了伏黑甚爾的消息。
【伏黑甚爾】：在？
她回了個「1」。
【伏黑甚爾】：。
【伏黑甚爾】：準備動手了，大小姐。
【伏黑甚爾】：［圖片］
伏黑甚爾發來了一張照片。
她點開一看，發現是陌生的宅院。
雖然同樣是雅致古典的風格，但她去過京都校，知道京都校的建築, 並不長圖上這樣。
被夜色籠罩的宅院有些難辨，她忍不住湊近, 雙指滑動放大，瞪著眼看了好一會兒，還是沒看出這是哪。
她只好直接問伏黑甚爾：
【神田詩織】：這是哪兒？好像不是京都校吧。
伏黑甚爾簡短：
【伏黑甚爾】：禪院家。
【伏黑甚爾】：那小子人不在京都校。
意思是，回家省親了是吧？
不過仔細想想，比起人生地不熟的京都校，作為伏黑甚爾曾經老巢的禪院家，或許對他而言難度更低一點。
她摸摸下巴，隨手拿來一袋薯片，咬住口，拿牙齒拆開。
很悠閒地打字。
【神田詩織】：不錯，再接再厲，及時匯報。
另一邊。
禪院家。
伏黑甚爾雙腿岔開蹲在屋檐上，看神田詩織再沒發來消息，便隨意將手機往褲兜裡一揣。
自然彎曲的背部線條漸漸繃直了。
像終於小憩完，慢慢舒展開矯健身軀的獵豹一般，背脊塊塊肌肉隆起，被零星月色勾勒出一點幽深溝壑。
伏黑甚爾站起身。
按著肩膀慢慢活動兩下。
從屋檐一躍而下。
輕巧無聲。
……
禪院直哉是被拍醒的。
剛醒時，神智還有些模糊。他睜著眼，看見清冷疏淡的天空。
夜色中，一雙綠瞳幽幽亮著光。
禪院直哉愣了會兒，認出來人，訝然，「甚爾？」
伏黑甚爾懶得應。
見禪院直哉醒了，伏黑甚爾扯唇，眸光涼涼瞥過禪院直哉。
……她說的，是打哪一邊來著？
伏黑甚爾有點記不清了。
也懶得想。
有更快的解決方式。
他咯嘣咯嘣活動指節，抬手，左右開弓，啪啪兩聲，很不客氣地就送了他左右面頰各自兩個巴掌。
禪院直哉被打得臉也偏了。
瞳孔震顫，懵住。
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
金色碎髮下，端正綺麗的面容漸漸浮現一左一右，兩個十分對稱的巴掌印。
「……」
禪院直哉摸上自己的臉。
他側回頭。
瞳孔像冷血的蛇類一樣豎成尖仁，眯著眼，又氣又急，嗓音陰毒：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男人懶得理。
掏出手機，拍照，發給雇主。
禪院直哉見自己的丟臉模樣被拍，愈發暴怒，一字一頓：「刪了。」
若非眼前人是自小便憧憬的禪院甚爾，他早已把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冒犯未來禪院家主的宵小之徒大卸八塊，再丟進咒靈房裡去餵那些髒東西。
但既然是禪院甚爾。
他便壓著性子，再給一次機會。
男人理都不理，充耳不聞。
一手摸出煙，叼著，一手按著手機，似乎在回消息。
禪院直哉眼神愈發陰冷。
看死人一樣，淬了冰。
他憎恨罵道：「垃圾。」
旋即發動術式，衝了上來。
投射咒法對於眼力絕佳的天與暴君來說，很簡單就能壓制。
伏黑甚爾沒費多大勁兒，就把禪院直哉按在地上錘昏迷了。
戰鬥結束得很快，加上伏黑甚爾特地挑了個僻靜角落，一時也未驚動他人。
任務完成，他咬著煙，準備收工回家。
禪院家的來往僕人俱都穿著白衣，腳步悄無聲息，低著頭，穿行如風。偌大一個宅子，黑夜裡竟如同死氣沉沉的白色靈堂。
伏黑甚爾先前一路翻進來，也聽聞了一些風言風語。
說是禪院家的扇老爺，在外袚除咒靈時不幸遇難。
老實說，伏黑甚爾連禪院扇的臉都已經記不得了。
他也懶得去想，晦氣。
但禪院家的樂子，伏黑甚爾還是願意去看看的。
如入無人之境一般，他慢悠悠閒逛到禪院扇的靈堂，咬著煙看了一會。
靈堂空無一人，上首擺著黑白遺照。
伏黑甚爾眯著眼，狼瞳微閃，勉強將其從記憶的角落裡扒拉出來，對上。
哦。
原來是把他丟進咒靈房的傢伙啊。
禪院家的咒靈房，一用來訓練，二用來懲戒，三……
也會拿來銷毀屍體。
伏黑甚爾盯著那張黑白照片上的臉。
過了會。
抬手，在莊嚴肅穆的靈堂中點燃了煙。
明晃晃的火焰燃起，打火機的影子在牆上照出搖曳影子。伏黑甚爾很不客氣地吐了口煙，勾唇嗤笑。
天與暴君想要隱匿氣息，極少有人能發現。
抽完煙，伏黑甚爾出了靈堂，正打算離去，路過主廳時，卻聽聞有神田詩織的名字傳出。
他腳步頓住，抄著兜，想了想，還是靠近了些。
沒站一會，忽然眼皮一撩，直直望向一個方向。
好像也察覺到自己被發現了，黑暗處，漸漸顯出一個瘦弱的人影。
月光照亮了那人的臉。
溫潤風流的臉，細細長長的眉，下垂眼，皮膚透著不見光的蒼白。
額頭上有一道非常顯眼的縫合線。
那男人淡笑：「偷聽並非紳士所為。」
伏黑甚爾刻薄輕嗤。
他不記得禪院家有這號人物。
倒是方才一路走來，聽聞家僕們說，今夜有加茂家的人到訪。
他挑眉：「加茂？」
那人淡笑不語。
伏黑甚爾耐心售罄，懶得與啞巴打啞謎。
他從口中吐出醜寶。醜寶張嘴，他便抽出天逆鉾。
寒光在那人臉上落下一道長影。
……
沒打起來。
伏黑甚爾秉承的是給多少錢、出多少力的一借一貸職業原則。
沒錢還要他倒貼再倒貼的活兒，當然是腳底抹油開溜。
成功脫身，伏黑甚爾重新把醜寶捲成一團，吞下。
臨離開前，他聽見主廳裡的聲音。
似是在說詛咒與實驗。
也有神田詩織的名字在內。
伏黑甚爾摸出根煙，想了想，又拿出手機。
撥通電話。
「喂？」少女懶洋洋的聲音，好像還在嚼著什麼東西，脆脆的，喀嚓喀嚓。
伏黑甚爾說：「五十萬，換一條關於你的重要情報。」
「？」
手機那端，呼吸聲忽頓。
少女猶疑的聲音響了起來：「關於我的？」
過了兩秒。
伏黑甚爾的手機上來了短信。
五十萬的到賬提醒。
伏黑甚爾滿意了。
他懶懶用肩膀將手機夾到耳旁，陳述了一遍自己聽到的東西。
受限於時間，他聽得其實也不全，只聽見高層說要拿神田詩織身上的詛咒做實驗。
伏黑甚爾輕描淡寫，但經歷過二三週目的神田詩織一下就明白了那群爛橘子想幹的事。
好想把他們全錘進地裡。
她憤憤撇嘴。
伏黑甚爾將手機換到另一邊：「不過加茂倒是有個人，眼力不錯。」
神田詩織不解：「什麼眼力？」
「他發現了我。」伏黑甚爾辨別一下方向，繼續往前走。
能察覺天與暴君的人。
好像很強。
她有點好奇：「什麼樣的人？」
伏黑甚爾想了想。
他這人，不擅長記除了金主與目標之外的面孔。此刻一回憶，唯一留有印象的，還得是那道——
「縫合線。」
伏黑甚爾說。
「……」
神田詩織不嚼薯片了。
她張張嘴，手一抖，薯片差點掉下來。
過了會。
急忙結結巴巴詢問：「什麼樣的縫合線？你、你畫一下我看看。」
伏黑甚爾：？
奇怪的要求。
但畢竟是付了錢的金主，他耐著性子左右看看，在附近隨意撿了根樹枝，往地上畫起來。
畫完，拍照發給神田詩織。
神田詩織很快收到。
她小心點開。
……一模一樣。
就是那道縫合線。
好小子，原來你藏在加茂家！
她想了一會兒，沒想通。吮了下沾著碎屑的手指，跳下床赤著腳，來回在地毯上踱步，煩惱無比。
伏黑甚爾說那是個男人，是加茂家的人。
她三週目見的卻毫無疑問是個女生。
所以，不知道什麼原因，羂索在這中間又換過一次殼子。
再結合伏黑甚爾的說法。
加茂與禪院商議研究她身上詛咒的事，羂索作為今夜加茂的拜訪人員之一，應當也參與在內。
神田詩織揉揉腦殼，啪嗒一下，一屁股墩坐在了地毯上，感覺cpu有點燒。
這麼一想，大BOSS從頭至尾一直都在，且始終在針對她。
只是她手頭信息實在太少，經歷了三個周目才抓住他的尾巴。
……但是這樣一來，不就顯得她很笨了嗎！
她憋屈捏起拳頭，低頭，不大高興地錘了一下地毯。
……
禪院家。
主廳。
羂索身著一襲潔白狩衣，攏著手，慢悠悠晃回座位。
禪院甚一見他形容風流，姿態不正，木屐也未穿好，不免板著臉，斥他在怠慢禪院家。
羂索笑笑。
加茂家主打起圓場。
羂索「哎呀哎呀」嘆氣，活像那種包容無理小孩的媽媽，無奈地慢慢穿好木屐。
旁側的加茂家主低聲問他：
「研究計劃敗露，被六眼察覺。那小子跟咒靈操使逼得緊，如今我們該如何自處？」
羂索看著他。
語氣沒什麼波瀾地附和：「是啊，怎麼辦呢。」
禪院甚一看他這副沒什麼勁兒的態度，登時按耐不住脾氣，勃然大怒：
「當初分明是你提出的這個計劃，如今難道想要獨自一人抽身事外嗎！」
羂索眼神微沉，臉上的笑淡了，不輕不重地掃過去，叫禪院甚一背脊莫名躥上點涼。
羂索看了一會，才緩緩露出個笑。
他輕描淡寫：「當初你們一個個說的冠冕堂皇，為了咒術界，為了將來的光明，沒有一個反對我。如今事情敗露，卻想將責任推於我一人，也未免太過薄情了吧？」
禪院甚一啞然。
羂索說完，便閉著眼，不再出聲。
主廳裡漸漸吵了起來。
他無所謂地聽著，慢慢睜開一點眼，困懨懨地打個哈欠，看向窗外。
月色正好。
看來這具身體也不能用了。
得趕緊物色新身體。
明明用著還算順手，可惜了。
他凝視著如霜月華，有點遺憾地想。
第99章
總之, 先情報共享了一下。
奉行「能開團群毆就絕不單挑」原則的玩家，找來兩個最強隊友，湊在一起, 嘀嘀咕咕了半天。
夏油傑好像做了一番背景調查，說要問伏黑甚爾拿來天逆鉾。
神田詩織在筆記本上記下。
她也很贊同試一下天元的想法。
五條悟說，爛橘子的暗中謀劃他來負責解決。
神田詩織覺得五條悟無愧為最強金大腿。
金光閃閃, 抱起來非常舒適。
她委婉表示, 希望五條悟錘爛橘子的時候也能叫上她。
她不介意揮著心愛的小鏟子再給爛橘子頭上加把土。
最後，講到羂索。
因為還不清楚羂索的具體身份, 未免打草驚蛇，便決定先暫時暗中調查, 獲取情報。
會議圓滿結束。
她滿意合上粉紅色的小本子。
找伏黑甚爾借咒具那天, 兩個DK聽說她要去，說什麼也要跟上。
她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只好讓他們跟著。
伏黑甚爾在地下賭場。
他好像是這兒的常客, 侍者帶著三人繞來繞去地找到了伏黑甚爾。
金光閃閃，沒有一處不昂貴, 滿是奢侈的糜爛氣息。
神田詩織還是第一次來賭場。
數不清的金錢兌換成紅黑色的籌碼，自荷官指尖紛紛揚揚灑落。
伏黑甚爾剛輸了一局，心情不是很好。看見三人也懶得打招呼, 只是略一挑眉，揚起下巴，示意到僻靜角落說話。
神田詩織早在手機上就說明過來意，價錢也談好了。
外借一次四千萬。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她這邊低頭檢查天逆鉾, 那邊伏黑甚爾手指翻轉，把玩著紅白相間的籌碼, 掀眼，對上兩個年輕男高直白不善的目光。
一左一右，跟門神似的站在小富婆兩側。
六眼神子，咒靈操使。
伏黑甚爾不記得自己哪裡與他們有過節，也沒多大興趣去深思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拋著籌碼玩，神田詩織好像已經檢查完了天逆鉾，問：
「無論什麼術式都行嗎？」
伏黑甚爾想了想，說：「大部分。」
「觸碰到術師本體的話，就能強制解除正在發動中的術式。一些遠程攻擊，天逆鉾也能直接抵消。」
神田詩織看向他。
伏黑甚爾隨手從醜寶嘴裡掏出萬里鎖，扣上刀柄，低頭，想要展示。
稍微靠得近了點，兩個少年的目光登時更加扎人。
伏黑甚爾緩緩挑眉，忽然恍悟。
有點意思。
他意義不明地哼笑了一下，展示完萬里鎖，退開時，像是不小心似的，粗糲手指勾過她的掌心，往裡塞了一枚紅白的圓形籌碼。
剩下一枚，被他慢條斯理把玩在指尖，若無其事道：「大小姐，要不要再試試別的業務？」
兩個DK：？
她：？
汗流浹背了老鐵。
她分明能感受身後如芒刺背的目光。
五條悟很警惕地一把將她藏到自己背後，夏油傑皮笑肉不笑，生硬道：
「不需要。」
說完，兩人一起扭頭看她。
神田詩織：「……」
頭頂的視線太具分量，壓迫感拉滿。她顫巍巍：「謝謝，但東京三好市民不需要。」
伏黑甚爾面露遺憾，咋了下舌。
交易完成，臨走前，五條悟腳步忽然一頓，轉身，快速幾步走到伏黑甚爾身邊，將其拉至一旁單聊。
神田詩織：？
有什麼悄悄話是玩家聽不得的嗎？
她看著兩人被黯淡光線映照的側臉，看著他們張合的嘴巴與表情，只覺得內心像住了隻小貓在瘋狂扒拉牆，好奇心無限膨脹。
她眼巴巴的模樣落入夏油傑眼裡，他揉一把她腦袋，笑了下：「只是在招生而已。」
「什麼招生？」
夏油傑摸下巴，微皺眉，略有些苦惱：
「嗯……東京咒術高專學前班？」
她：？
夏油傑解釋：「伏黑甚爾有一個孩子，叫伏黑惠，具有咒術資質。」
「最近夜蛾老師不是在為生源煩惱嗎？所以我們打算替老師分擔一下煩惱，拐個生源進去。」
她：？？
神田詩織立刻露出驚悚表情，一臉「你在說什麼鬼話」。
夏油傑笑眯眯的。
神田詩織揉揉耳朵，揉揉眼睛，再去看，夏油傑還是笑。
神色看不出任何異樣，好像很真心。
她頓覺撞鬼。
這兩人什麼時候是這種人設了？
替師解憂。
夜蛾聽了都要灑豆子給他們做驅邪儀式。
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不過夏油傑的話也提醒了她。
這週目因為伏黑甚爾活下來了，所以他並沒有委託五條悟接手當伏黑惠的監護人。
也就是說，她的便宜兒子已經不是她的便宜兒子了。
她有點小傷心。
畢竟她身邊再沒有第二個搖花手天賦這麼高的人了。
那邊，五條悟跟伏黑甚爾聊完，走過來，笑嘻嘻比了個ok。
……
回到高專。
在下午看到夜蛾帶來的兩個小尾巴——菜菜子與美美子時，神田詩織內心的不對勁一下達到了頂峰。
她瞠目結舌。
因為不知道在面見天元時會發生什麼事，她原本準備在星漿體事件徹底結束之後再去那個小村莊，把雙胞胎姐妹解救出來。
沒想到還沒等她動身，姐妹倆就已經出來了。
她懷疑自己眼花了。
揉揉眼，再揉揉眼，還是那對姐妹花，臉也很熟悉，就是菜菜子與美美子，不會有錯。
她蹭到夜蛾身邊。
看看夜蛾，再看看姐妹花。
她眼睛睜得很大，很不可思議。
姐妹花的眼睛也很大，眨巴眨巴，表情迷惑又無辜。
夜蛾見一大兩小跟木頭人似的佇著，互相對視，捏捏眉心，叫了聲神田詩織的名字。
神田詩織茫然看來。
過了會。
她打個激靈，陡然回神，結結巴巴：「老、老師，她們是……」
夜蛾正道耐心：「是我領養的雙胞胎。」
「領領領養……」她驚到舌頭打結，話都說不清。
夜蛾正道講起雙胞胎的來歷。
說是五條悟與夏油傑出任務時，偶然經過附近的一個村莊。本想休息一下，結果竟發現這對雙胞胎被村長視為詛咒，關在雜貨房裡虐待。
後來二人將姐妹倆解救出來，又因為有咒術資質，就帶回了高專。夜蛾看她們可憐，也乾脆領養了她們。
啊？
她差點咬到自己舌頭。
離開校長室時，整個人暈暈乎乎，頭重腳輕，像踩在棉花上。
不對勁。
很不對勁。
她表情深沉地摸著下巴，努力去思考兩人的異樣之處。
只是因為單純的數據出錯嗎？
還是說……
她突然記起二週目時，系統也曾出過一次bug。
那個時候的bug導致夏油傑有了一週目的記憶。
所以，這次會不會也……？
她被自己的猜想嚇了一跳，搓搓手臂，決定先旁敲側擊一下問問看。
她悄咪咪摸到教室，從走廊探頭，鬼鬼祟祟小心觀察。
家入硝子在睡覺。
夏油傑不見蹤影。
五條悟在拆奶油麵包的包裝袋。
忽然，五條悟扭頭，拉下一點墨鏡，直挺挺地朝她看來，見她一副鬼頭鬼腦的模樣，臉露詫異。
「你在幹嘛？」他不解。
神田詩織眨眨眼，覺得這是個好機會。
她走進教室，拖過椅子坐到五條悟身邊，面容嚴肅。
「悟，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嗯？」五條悟拆開包裝袋，咬一口麵包，含混。
她想了想：「如果你要求婚的話，會是什麼樣的流程？」
五條悟手不小心用勁，麵包裡的奶油噗噗噗就冒出來，全流在了包裝袋裡。
他呆呆：「什、什麼？」
「日式婚禮還是西式婚禮？」
「……」
五條悟的臉一點一點紅了。
他耳朵也是紅的，睫毛顫了顫，眼神有些飄忽，表情既高興，又有點驚訝，迷迷瞪瞪。
「你不是說，暫時不考慮戀愛嘛。」
她點頭：「是啊。」
五條悟：「？」
五條悟：「那你——」
「我就是隨便問問，好奇。」
「……哈。」
五條悟的表情迅速冷卻，臉也不紅了。
他氣哼哼扭過頭，好像那種被主人拿空氣凍乾欺騙的貓咪，有點委屈。
「不告訴你。」
她戳戳五條悟的背。
沒戳到。
開了無下限。
這回好像是真不理她了。
她撓撓腦殼，忽然感覺背部刺刺的。
扭頭。
夏油傑不知何時已經進來了教室。
正抱著雙臂，斜倚在牆面，彎著眼，笑眯眯的，不知道待了多久。
見神田詩織望來，他笑容愈發親切溫和，聲音也很輕柔：
「你對結婚很好奇？」
神田詩織：「……」
大白天的，怎麼感覺有點涼涼的。
她搓搓手臂，尬笑：「一點點、一點點。」
夏油傑笑了下：「那要不要來聽聽我的結婚計劃？」
第100章
夏油傑的結婚計劃好不好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 她要是敢說一個「好」字，已經把貓爪威脅搭上她肩膀的五條悟，絕對會鬧得她從此以後再也沒有清閒時刻。
所以她很有眼色地閉嘴。
開溜。
……
從五條悟那沒問出什麼來。
神田詩織調整心態, 準備找下一位男嘉賓。
趁著夏油傑落單，她悄悄蹭到他身邊。
夏油傑正在看雜誌。
她低頭隨便掃過一眼，內頁是身材頎長的男模特, 搭配著各款式的西裝, 旁邊標明了款式與價格。
好像是穿搭雜誌。
她沒再多看，因為夏油傑已經抬頭, 很好脾氣地問：「怎麼了？」
她磨蹭一下，問：「校長的女兒……是你和悟帶回來的？」
夏油傑笑眯眯的：「對啊。」
「為什麼要特地繞路？」
「沒有繞路。只是任務地點附近就是這個村子, 晚上山路不好走, 想進去休息一下而已。」
「還是說，有什麼問題嗎？」
「……不。那些村民怎麼樣了？」
「送警察本部了。」
「……」
神田詩織仔細觀察他。
夏油傑拿手撐著額頭，神色始終鎮定自若, 未見絲毫異樣。
好像、好像沒有說謊的模樣。
夜蛾校長也說過，那些虐待雙胞胎的村民們全被扭送警察本部了。
但教主時期的夏油傑也是這樣, 輕描淡寫的口吻，看不出破綻的表情，把別人騙得團團轉, 被賣了還心甘情願地給他數錢。
……真的只是單純的巧合嗎？
她狐疑地瞟他，再瞟他。
夏油傑眯著狐狸眼，唇角上挑，噙著盈盈笑意，任她四處打量。
片刻。
神田詩織不甘心地收回目光。
沒能得到任何有效信息, 她焉噠噠地準備離開。
手腕卻忽然被夏油傑捉住。
「？」
她疑惑扭頭，發現夏油傑長指一挑, 就將雜誌翻到了下一頁。
上面的男模特一下換成了女模特。
穿著蓬鬆拖地大擺婚紗的女模特。
好傢伙。
這竟然是一本婚紗雜誌！
她霎時驚悚。
夏油傑手上微微用力，把她拉得彎下一點腰，臉也逼近了她，掛著禮貌完美的笑容，磁性的嗓音也被刻意壓低了，問：
「你喜歡哪款？」
她：「……」
她額頭直冒冷汗。
「這個話題不是已經過去了嗎？」
「嗯？沒有喔。」
夏油傑還是笑，笑得好像看著笨兔子自投羅網跑進陷阱裡的獵人，滿肚子壞水地豎著狐狸耳朵，有點憐愛、有點催促地捏捏她的手腕。
「只是稍微中斷了一會。來，快選吧。」
……
好不容易脫身回到寢室。
神田詩織已經身心俱疲。
今日收穫：
天逆鉾。
一些說不上有用還是沒用的情報。
總結：
兩個DK，還需觀察。
她關閉手機，把臉埋進枕頭內，深吸一口氣，進入省電模式。
-
五條家很快就調查清楚了羂索這具軀殼的身份。
加茂源，是加茂家十分看中的本家子嗣之一。
生得術式是赤血操術，自身也十分優秀聰慧，據說加茂家有意將其作為未來家主培養。在一次任務途中不幸遭遇特級咒靈，傷勢過重，撿回一條命後，額頭上也就從此多了一條顯眼的縫合線。
神田詩織聽了，忍不住腹誹：
這哪是撿回條命啊，分明就是死得透透的了。
現在占據加茂源身體的，是個活了上千年的老不死。
也是魔女研究計劃的主要推行者。
她決定挑羂索落單的時候，來個出其不意的偷襲。
她這段時間也沒閒著，變著法子抽空外出，找倒霉蛋咒靈悄悄訓練領域與反轉術式。
【千瘡影心庭】
就她感受到的來看，它好像更偏向於輔助性領域。
剝奪人的五感，控制領域內時間流速的快慢，本身並不具有非常大殺傷力的必中必殺效果。但在裡面待得越久，就越不容易脫身，最終徹底落入時間的罅隙。
至於時間的罅隙在哪……
老實說，她也不太清楚。
也可以簡單地認為被關進誰也找不到的籠子裡。
但莎緹拉的領域就不一樣了。
出於好奇，她也打開莎緹拉的面板，查看過莎緹拉的領域。
就算是同一種術式，因為術師內心世界不同，創造出的領域效果也會不一樣。
【溯影之城】
這是莎緹拉的領域名字。
無邊界領域，突出了術式侵蝕與吞噬的本質，將一切被拖拽進領域的生物融合進深不見底的黑影中。作為生物的記憶、情感、理智，都會慢慢沉入泥沼，直至與其他黑影同化，變為領域內密不可分的一份子。
再加上領域的必中效果，祭出來就能橫掃一大片，堪比咒術界版本的巴雷特。
神田詩織快饞哭了。
在反覆訓練中，她還發現了另一件事。
在使用領域後，她的術式會自然熔斷，以目前的等級，咒力也基本沒剩，但不影響她使用莎緹拉的術式與咒力。
也就是說，在實戰判定中，系統是將她與莎緹拉分為兩人來看待的。
搞明白這點，神田詩織不禁抱頭，懊惱不已地在床上滾來滾去，又伸手去蹂躪無辜的抱枕。
三週目那會與禪院扇死戰時，她剛覺醒領域，處於兩眼一摸瞎的狀態，自然而然便陷入了思維慣性。
教科書上怎麼教，她就怎麼認知。再加上她本身情況特殊，四周沒有像她這樣的，種種原因疊加，竟導致她有了致命的邏輯盲區。
在自己的術式熔斷、咒力耗盡之後，她整個人迷迷瞪瞪，沒去嘗試借用莎緹拉的力量，而是直接提刀靠近了禪院扇。
這也給了禪院扇可乘之機。
當然，她不清楚死咒的具體儀式。或許即便她用莎緹拉的咒力遠程擊殺了禪院扇，也依然會被烙印下詛咒——但不管怎麼想，都比直接接近他要來得安全。
玩家的命也是很寶貴的！
神田詩織捏著拳頭，生氣地錘了兩下抱枕。
……
借到天逆鉾後，神田詩織進去薨星宮試了一下，發現果真如天元所言，無法解開不死術式。
她只好怏怏將天逆鉾放回百寶袋裡。
沒過多久。
五條家打探到了新消息。
羂索接到了一個單獨任務。
因為是加茂源的殼子，名義上屬於加茂家的一員，所以他也得乖乖去做被委派下來的任務。
神田詩織覺得這是個好機會。
她拉來五條悟與夏油傑，埋伏在羂索的必經之路上，準備到時候給他來一個大驚喜。
星子稀疏，月色黯淡。
風吹過樹冠，拂起一陣沙沙聲。
三人蹲在草叢裡。
五條悟等得不耐煩了，就去拿手指玩神田詩織的頭髮，歪歪扭扭地給她編辮子。
夏天，又是草叢，蚊蟲亂飛。神田詩織拍走一隻在眼前亂轉的花蚊子，低頭，看見了五條悟給她編的辮子。
又粗又醜，還很奇怪，一點也不漂亮。她扁嘴，想要拍開五條悟的手——沒成功，他開著無下限，於是只好忍氣吞聲，壓低了嗓子，用氣音問：
「怎麼樣，來了嗎？」
她期待地看著他的六眼。
五條悟早就摘了墨鏡，聽見她問，藍眼珠微微轉了下，懶洋洋：「還沒哦。」
好吧。
神田詩織揉揉快要蹲麻的小腿，忍不住往地上坐了一點。
夏油傑側目：「累了？」
她搖搖頭：「只是有點麻。」
又等了一陣。
就在她懷疑是不是情報出錯的時候，五條悟身體倏地繃緊了，鬆開她的頭髮，轉頭，看向某個方向。
「來了。」
他說。定定望著來路，唇角上挑，眼眸蔚藍如晴空，滿是躍躍欲試。
神田詩織立即警惕地豎起耳朵，一邊觀察著周圍的風吹草動，一邊摩拳擦掌。
漸漸的，遠方浮現一點人影。
她握拳。
今天玩家就要替天行道，教訓教訓這個屑BOSS！
……
羂索不愧為通關任務的大BOSS。
身上還是有一點子絕技在的。
有兩個最強隊友，再加上她手裡的天逆鉾——上次試完天元之後，神田詩織考慮到還要打BOSS，就沒有立即還回去，而是以付費租借的形式同伏黑甚爾續租了下來，所以她雖然緊張，卻沒有太過擔心。
道具與隊友都拉到頂配了，她一定能贏。
而剛開始，也確實是順風局。
他們打了羂索一個出其不意，輕易便壓制住了羂索。
羂索見勢不妙，立即結印開了領域。
能對抗領域的，同樣是領域。
所以神田詩織也開了領域。
她拉住了夏油傑與五條悟。
被她觸碰到的人，在領域內不會墜入時間的罅隙。
漆黑的影子如海潮蔓延，像是最深最絕望的深淵。深淵之下，由影子做成的巨鍾悄無聲息地轉著錶盤上的針。
垂眸泣血的佛像也出現在了羂索身旁。
掛著無數人臉的參天巨木延展開根系，以比黑影更快的速度，占據了比黑影更大的空間。
啪嚓。
千瘡影心庭寸寸破碎。
她睜大眼，一時混亂，又很快意識到，羂索的領域很不對勁。
不是在術的性能上輸了，而是因為施加於千瘡影心庭外部的壓力。
領域的外側很脆弱。
羂索是無邊界領域。
比她的要更大、更廣。只需要從外部施加攻擊，很容易就能打碎她的領域。
……糟糕。
不會翻車吧？
她忐忑，夏油傑反應極快地叫出了裂口女，展開簡易領域。五條悟回頭看他們一眼，伸手拉住兩人，結印。
冷靜與興奮，兩種矛盾之極的神色同時在他臉上雜糅，眼底有淡淡的瘋狂。
「領域展開——」
「無量空處。」
……
風聲漸止。
黯淡月色隱約照亮一地狼藉。
五條悟撿起掉在地上的墨鏡，走了過去。
「魔女秘寶的下落。」他居高看著羂索，眼裡還殘留著未褪盡的戰意。
羂索渾身是血，唇色蒼白，模樣狼狽之極。
他捂著重傷的胸口，沒有回答五條悟，而是看向神田詩織。
黑髮，瀏海上夾著小巧精緻的髮夾，粉兔子抱著胡蘿蔔。
像是感到荒誕至極，羂索死死盯著她，扯出一個惡意的笑，嘲道：
「真可笑啊。居然來問我嗎？」
這之後無論再怎麼問，羂索始終閉口不言。
羂索的本體是大腦，天元已經告知過他們，只要本體沒有損傷，就算沒有身體只有大腦，羂索也能直接說話。
所以他們打算只帶走羂索的大腦。
放在咒術高專的禁閉室內，慢慢盤問。
夏油傑叫出咒靈，擰開羂索的腦殼，捲起那團灰白色的、黏糊糊的大腦。
神田詩織看一眼，頓覺獵奇。
……誰家大腦上還長個嘴巴啊！
比史萊姆身上長了個嘴巴還要離譜千百倍。
她立即嫌棄地挪開眼。
看見五條悟站在原地，垂下眼皮，不知道在想什麼。手裡捏著墨鏡，也不戴，石雕一樣。
她忍不住湊過去，戳戳他，擔心：「沒事吧？」
「嗯。」
「羂索的領域，你怎麼搞定的？」她好奇。
五條悟的無量空處跟她一樣，也是封閉式領域。
「置換了領域內外側的條件。」他淡淡。
「……哦。」
她得到答案，沮喪低頭。
沒有辦法成為參考答案。
僅憑一個念頭就能成功改變領域結構，是她做不到的境界。
想想，又覺得哪裡不對。
這個時候的五條悟，應該還沒有掌握領域才對吧？
而且，感覺態度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怪怪的。
她抬起一點臉，正好撞進五條悟冰藍色的眼底。
他正直勾勾地看著她，面上沒什麼表情。五條悟不做大表情時，那張臉就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淡漠與疏離，像山上的雪蓮花，卻又帶著蓮花絕不會有的濃厚壓迫感。
神田詩織被看得內心惴惴，困惑：「你怎麼了？」
五條悟沒說話。
夏油傑正收拾完屍體，正往這走來。
五條悟看了夏油傑一眼，戴上墨鏡，聲音很淡：
「晚上我去寢室找你，有事說。」
第101章
回到高專。
羂索的大腦被放進了禁閉室, 在上面又貼了層層符咒。
一路上，羂索始終閉口不言，哪怕進禁閉室了, 嘴也還是閉得緊緊的。
神田詩織退出去前往回看了一眼，覺得這樣不行。
得想個辦法讓羂索開口交代。
……
與另外兩人分頭，神田詩織朝女生寢室走去。
她腦子裡還在想五條悟的那句：「晚上來找你。」
五條悟說這話的表情跟往常很不一樣, 態度也怪怪的, 叫她有點忐忑。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的所做所為。
好像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
頂多是不小心多吃了他一點零食，偷偷用鼻屎味怪味豆騙他……但是她也平等地騙了家入硝子與夏油傑呀。
其他兩人都沒有生氣, 而且五條悟當天就用辣到爆炸的芥末小餅乾報復回來了。
她想了半天，也沒搞明白。
只好唉聲嘆氣地上了樓, 邊搖頭, 邊默默感嘆：
男人心，真是海底針。
……
趁五條悟還沒來，她檢查起擊敗羂索的戰利品。
首先, 是兩面宿儺的手指。
系統一下發放了五根。
她拿出來，有點嫌棄地拿影之手捏著, 避開地毯，在地上一字排開。
整整齊齊，五根紫紅色手指, 像是從風乾的乾屍上掰扯而下，皺巴詭異，散發著滿滿的不詳氣息。
神田詩織盤腿坐著，雙手環胸，歪頭, 端詳手指，苦惱皺眉。
就算給她這麼多手指, 她也沒處可用呀。
要不然……
她眼珠微轉，低頭，看向腳下蠢蠢欲動的影子。
咕嘟咕嘟翻湧著，探出一點黑影，小心碰碰，又很不情願地縮回去，有點像那種渴望得到糖，卻不得不壓抑欲望的乖小孩。
她想了想，決定當做經驗包餵給莎緹拉。
她分出一點影子，捏住屍蠟手指的下半截，晃悠著一根根丟入影子裡。
咕嘟咕嘟。
五根全部丟完。
影子也漸漸恢復平靜。
神田詩織觀察一陣，沒發現什麼異樣，也沒有她擔心的，吃壞肚子的表現。於是湊過去，好奇摸摸自己的影子。
嗯……
沒什麼感覺。
她亂摸一氣，正打算收回手時，影子忽然詭異蠕動兩下，好像胃脹氣似的，「噗噗」吐出五根手指。
手指外表沒變，但咒力反應已經徹底消失。
與此同時，系統也啪啪冒出了升級提示。
看來是成功吃到經驗包了。
她滿意頷首，看看地上的手指，又很不情願地把它們收回了背包。
畢竟是兩面宿儺的手指，就算沒了咒力也不好隨便亂丟。
她還是很有公德心的。
然後是【深淵惡魔的心尖血】。
神田詩織迅速掃一眼介紹，發現這也是一個超大號的經驗包。
於是她很愉快地又丟進了影子裡。
莎緹拉分走了大半經驗值。
兩次經驗包餵下來，莎緹拉的等級漲到了145，神田詩織也跟著喝了點肉湯，等級漲到了110。
再來是【定位器】。
外表像是一個小型的發信裝置，有天線，有按鈕。
她感到很新奇，翻來覆去地擺弄了一遍，才查看起介紹。
【定位器
時間回溯道具。
介紹：一次性道具，開放以莎緹拉作為主體的死歸點，但無法回溯至莎緹拉未曾記錄過的時代。使用本道具時，玩家處於尚未死亡的狀態下，也仍可進行回歸。
道具功效尚不穩定，請謹慎使用。】
……嗯？意思是，存檔點增加了嗎？
神田詩織高抬起定位器，拍拍天線，又摸摸按鈕，暫時沒什麼使用的頭緒，便將其一把丟進背包裡。
不過，五條悟真的好慢啊。
她都等到有點睏了。
盤查完戰利品，神田詩織打個哈欠，一時沒事幹，就開始掏出手機玩連連看。
直至玩了好幾局，也沒看見五條悟的影子。
正當她猶豫要不要直接蓋被睡覺時，五條悟終於來了。
她打開門，抱怨：「你也太慢了。」
五條悟沒吭聲，而是徑自走進客廳，找到沙發坐下，熟練地翹起長腿，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聲音淡淡：
「坐吧，談談。」
談什麼？
神田詩織被他這副模樣搞得心下惴惴。她猶猶豫豫地關門，覺得氣氛不對，又小心開了一條縫——這樣一來，她見勢不妙時還能有個逃生通道。
然後磨磨蹭蹭挪過去，試探：「你怎麼了？」
五條悟抱著雙臂，平靜道：「為什麼瞞著我？」
神田詩織大驚，心虛攪手指：「你怎麼知道是我在你作業本上畫王八的？」
五條悟一愣，反問：「在我作業本上畫王八的是你？」
神田詩織噎住。
她捂嘴，懊惱不已。
原來沒有暴露啊。
可惡，嘴巴太快了。
見她始終不肯過來，五條悟也失了耐心，手一抬，利用術式順轉的吸引力，眨眼就把神田詩織吸過來，強行按在了自己身邊。
神田詩織眼一花，人還沒回過神，屁股就已經到了沙發上。
五條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那種事，現在怎麼樣都無所謂吧。」
不是王八的事，還能是什麼事？
她都被搞糊塗了。
「悟，你還是直說吧。」她想破腦袋也沒明白，決定讓五條悟打開天窗說亮話。
五條悟摘下墨鏡，露出那雙深邃迷人的海藍色眼睛，直直凝視著她。聲音雖輕，卻篤定：
「你也有記憶吧。」
神田詩織眨眨眼。
一開始，她有點沒聽懂，表情懵懂。等理解了五條悟的意思，霎時瞪大眼，變得又驚又懵。
五條悟見她這般神色，愈發肯定自己心中所想。
「也許不止記憶。」
五條悟盯著她臉上的表情，思忖，「之前分明沒有刻印下術式，一夕之間卻忽然有了。怎麼做到的？時間回溯？連這種事也辦得到嗎？」
神田詩織後背直冒冷汗。
她現在好想把那扇打開的天窗再關上。
她的確隱隱有過這方面的猜想，但她沒想過自己會掉馬啊！
她狂敲系統。
這會系統卻忽然掉鏈子了，遲遲沒有反應。
她忍不住悄悄抬眼，看向玄關。
五條悟好像看穿了她的逃跑意圖，輕嗤了聲，抬手把她拎到自己大腿上，牢牢箍住她的腰。
「雖然之前隱隱約約有過懷疑啦，但果然，還是親眼看到領域後才能確認。」
五條悟偏了偏頭，柔軟的銀白髮絲落下，他看著神田詩織，淡淡問，「為什麼要瞞著我？」
「…………」
她痛苦閉眼。
要死，這該怎麼回答？
明晃晃的送命題。
五條悟沒有催促，難得安靜地等待著她。
但看他的表情，分明就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
感覺回答一個不合心意，她就會被直接抻平抗進貓窩。
怎怎怎麼辦呢。
她這週目不要再被關小黑屋了。
她腦筋狂轉，覺得自己的精神從未像此刻這樣高度集中過，冷汗都快浸濕了睡衣。
五條悟好像也察覺到了她的緊張，把她抱得更緊了點。像天空也像大海的眼睛被濃密睫毛遮掩著，瞳孔微微擴張，用一種平靜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在看她。
頭腦風暴中，她忽然抓住了五條悟的邏輯漏洞。
她眼睛一亮。
清清嗓子，說：「因為我也不知道你有記憶呀。而且，可能是時間回溯的副作用吧，記憶朦朦朧朧的……很混亂，很難理清楚。」
五條悟垂下眼皮，六眼仔細掃過她的臉，淡聲：
「包括答應我求婚的事？」
她哽住。
緊張吞嚥一口唾沫，眼神往下亂飄，喉音模模糊糊：「嗯……」
「前幾天還拒絕了我的告白。」
「嗯……」
五條悟笑了一下，嗓音泛涼：「不是因為傑嗎？」
「嗯……嗯？」
她突然發現不對，疑惑。
跟傑有什麼關係？
她小心抬起一點眼皮，偷瞄五條悟兩眼。
恰巧撞上他低眸看來的目光。
他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些波動。
皺著眉，是那種忍耐至極，努力壓抑著驚濤海浪的神色。
落在這樣一張好看到天人共憤的臉蛋上，有種奇怪的、觸目驚心的漂亮。
神田詩織悄悄打了個哆嗦。
感覺不妙。
非常的不妙。
總、總之，這裡要想辦法矇混過關才行！
「跟傑沒關係吧。」
她小心翼翼，想了想，背著五條悟，悄悄狠掐一把自己的掌心。
眼眶很快就滲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她眼睛霧蒙蒙的，透明水珠掛在眼尾的睫毛上，一顫一顫。
神田詩織努力露出熱忱表情：
「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有了理想，我要為理想而獻身。」
五條悟：「。」
五條悟：「我都看見了，你在掐自己。」
她：「……」
可惡的六眼。
她頓時焉巴了下去。
五條悟看看她，還是抬手，替少女抹去眼角濕潤。
「騙子。」他悶悶。
五條悟始終記得，在第一次選擇時，她沒有選他，而是選了傑。
直至夏油傑叛逃後，她才願意轉過身來看看他，對他說「喜歡」。
夏油傑一直是她的第一順位。
貓很在意，在意得不行，在意得百爪撓心。
所以憑什麼？憑什麼第一順位不是他？
五條悟酸溜溜。
他這麼喜歡她，眼睛比眯眯眼大，聲音比眯眯眼好聽。很小心很努力地照顧著，但是傑一回來，她又猶豫了。
明明夏油傑背叛過她。
明明五條悟才是一直在她身邊的那一個。
就這麼無法放下嗎？直至如今還在糾結。
五條悟越想越氣，忍不住張口，亮出尖尖的虎牙，憤憤在她臉頰上用力咬了一口。
濕漉漉的唾液混合著鮮紅的牙印，在少女臉蛋上留下了印記。
神田詩織茫然捂住臉，眼睛眨巴眨巴，也不痛呼，就這麼直愣愣地看著他。
傻兮兮的。
「……」
五條悟更生氣了。
眼裡閃過一絲挫敗，五條悟抓了抓白髮，忽然把她更用力地塞進自己懷裡。
手也扒拉上去，貓密不透風地裹著她，垂首，懷著一肚子委屈，在她耳邊很低很低地說：
「騙子。」
神田詩織覺得很冤枉。
她也沒想到四周目會變成這樣呀。
三週目的事，怎麼能叫騙呢？
她當時答應了，也做到了，到死為止都一心一意在走五條線。
——當然，死後開新檔那就得另算了。
舊檔的約定和新檔有什麼關係呢。
她只不過是個想嘗試各種路線的玩家罷了。
「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不開心嗎？」
五條悟側過一點臉，泛著稀薄白霧的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看她。
她眼神亂轉，臉蛋微紅，小聲：「……開心的。」
半晌。
耳邊傳來五條悟的輕哼。
五條悟又把她擁得緊了點。
「……要糾結到什麼時候？」
「啊？」她沒懂。
五條悟愈發氣悶。
「考慮的時間。」他沒好氣地嘖聲。
神田詩織這下明白了。
她看天看地看空氣，含混：「等我的理想實現——」
「我說過了吧？等不了那麼久。」五條悟毫不客氣打斷。
她悻悻閉麥。
過了一會。
五條悟問：「疼嗎？」
「什麼？」
「牙印。」
「哦，這個啊。」她摸摸臉，無所謂的語氣，「不疼。」
「……」
五條悟不說話了。
又過一會。
五條悟聳動著鼻尖，湊上來，在印著牙印的地方，探出一點殷紅舌尖，小心舔了舔。
像貓在替同類舔傷口。
舔完了，他又拿軟薄的唇碰了碰，輕輕啾了兩下。
「我想留下來。」
「？」她睜大眼，堅決，「不行。」
「沙發。」
「不行。」
「……地板。」
「也不行。沒有鋪蓋。」
「宿舍有，我去搬。」
「向夜蛾老師舉報了。」
「……」
五條悟被堵得啞口無言，只好不情不願放棄。
「那你什麼時候想好。」他追問。
神田詩織心虛攪手指，回應模模糊糊的：「過一陣吧。」
五條悟也看出她能拖就拖的意圖，不滿，卻沒什麼好辦法。
不過好在她對夏油傑也同樣敷衍。
「雖然不會立即要求你給選擇……」
五條悟想了想，摸上她的無名指，眯了眯眼，咧出一口大白牙，笑容燦爛，語含威脅。
「但你也知道，答案只可能有一種，對吧？」
神田詩織看著他的表情，忍不住悄悄打了個寒顫。
第102章
一大團白色大貓, 被趕走前，仍不死心地扒拉著門框，轉頭, 反覆確認：
「我真的不能留下？」
神田詩織搖頭。
五條悟好像做了極大讓步一樣，不情願地哼哼：「什麼都不會做的啦。」
她狐疑地瞟他，搖頭。
才不相信。
三週目的實踐證明, 一旦開了口子, 貓就會立刻蹬鼻子上臉。
五條悟長長「嘁」一聲，孩子氣地撇嘴。
兩人在門口僵持了會, 五條悟最終敗下陣來。
他拉過神田詩織手腕，低頭, 見內側仍是光潔一片, 又用六眼仔細打量她一番，才慢吞吞：
「走了。」
神田詩織朝他揮手。
五條悟抽出墨鏡，利落戴上。
剛轉身, 沒等神田詩織把門合上，又忽地頓住腳步, 摘下墨鏡，後退。
身前突然落下一大片陰影，神田詩織疑惑仰臉, 就看見五條悟正抬著手臂撐在門縫之間，低頭看她，眼睛亮亮的。
「晚安吻。」
「……」好難搞的貓。
她不吱聲，五條悟眼裡的光漸漸黯淡一點，聲音也低低的：「以前都有的, 現在不行嗎？」
咕唔。
怎、怎麼回事，她那顆離家出走的良心怎麼突然就帶著大包小包回來了？
不僅回來了, 還開始開庭譴責。
她手指摳摳牆面，再看看五條悟，眼露猶豫。五條悟好像也讀懂了她內心的掙扎，難得善解人意地退步，張開雙臂：
「那換成抱抱。」
神田詩織想了想，覺得這個難度還可以接受。
她點頭，五條悟悄悄勾唇，很配合地彎下腰。
五條悟的懷抱好像一直是密不透風的。
像把罐頭攏到肚皮底下那樣，有點難以呼吸。她好不容易艱難探頭，剛喘口氣，唇上卻忽然一熱。
「？」
她呆滯側目，看見五條悟那張離得很近的漂亮臉蛋。
他狡黠地笑，頭頂兩簇白髮像貓耳朵那樣，非常精神地支稜著。一雙貓瞳亮得嚇人，半點不見方才眼裡無光的低落模樣。
被、被騙了！
好你個濃眉大眼的五條悟，居然也學會騙人了！
她震驚到失色。
五條悟一擊脫離，心滿意足鬆開手，重新戴上墨鏡，和她說：
「晚安。」
「……」她憋了半天，忍不住，「你哪學來的這些花招。」
五條悟歪頭，好像很無辜的樣子，唇角卻噙著笑意。
「算了。」神田詩織搖頭，作勢要關門，想了想，又拉開一點縫隙，偷偷探出半個腦袋。
「油膩。」
她小聲反擊，生怕五條悟伸手來抓她，說完這兩個字，急忙縮回腦袋，反手一推。
砰。
門關上了。
差點被門板砸到鼻子的五條悟：「……」
油、油膩？
五條大帥哥石化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著眼。
墨鏡也可笑地滑落一大截。
……
五條悟走後，系統才姍姍來遲。
神田詩織立即一頓狂轟亂炸。
系統沉默片刻，很公式化地甩給她一句：
【正在排查修復數據中，請玩家稍安勿躁。】
她忍不住對著空氣戳戳戳，催促系統趕緊幹活。
系統很快又沒了聲息。
好不容易對付完五條悟，她癱坐在地毯上，感覺精氣神已經耗去了大半，眼神茫茫然，表情好似鹹魚。
良久。
神田詩織看看精力值，艱難翻個身，打算爬上床睡覺。
但剛四肢並用地扒拉住床單，她動作又忽然一頓。
不對呀。
既然五條悟有了記憶，那夏油傑呢？
村莊是他們一起去的，雙胞胎是他們一起救的。夏油傑說只是繞路，她當時就隱約有些懷疑，現在一想……
好你個濃眉小眼的夏油傑，原來也在騙她！
還裝得那麼像，把她都給整迷糊了！
神田詩織表情一時精彩紛呈。她半截身體掛在床上，半截身體跪在地上，姿態滑稽，神色驚悚中帶著懊惱，懊惱中又夾著三分恍然。
……
第二天。
神田詩織滿臉疲憊地來到食堂。
她一夜噩夢，眼下有著憔悴的淡淡青黑，遊魂似的蕩進食堂，像被吸走渾身精氣的小可憐，走路都在打飄。
家入硝子見她這般模樣，好奇：「怎麼了？」
神田詩織捧著餐盤，面色慘澹如愁云：「做了噩夢。」
「什麼噩夢？」
「夢見自己變成罐頭了。」她顫巍巍。
神田詩織打完飯，憂愁地飄走了。
家入硝子挑眉，扭頭，看見抄兜往這走來的五條悟。
高專小霸王今天看起來心情似乎不錯，容光煥發，清爽帥氣，一頭蓬鬆銀髮，看上去白得晃眼。
家入硝子隨口打招呼：「挺精神的。」
「做了好夢。」五條悟懶洋洋。
「什麼夢？」
「開罐頭的夢。」遺憾與回味的語氣。
「……？」
家入硝子面色複雜。看著五條悟快黏在神田詩織身上的眼珠子，她沒忍住，問，「你上輩子是夢魘？」
「哈啊？突然怎麼了？」
五條悟感到莫名其妙。
他想了想，好像突然想通了什麼，摘下墨鏡，笑嘻嘻地比耶。
「是羨慕我長得好看嗎？真抱歉啊硝子，天生的啦。」
家入硝子懶得理他。
走到神田詩織身旁，坐下。
五條悟過來一看，發現沒了位置，只好不情願地坐到少女對面。
神田詩織低著頭，一口一口喝豆腐味噌湯。
夏油傑姍姍來遲。
他難得這麼晚起，揉著額頭，臉色也不大好。制服衣領敞開著沒扣上，露出一點黑色打底衫。
家入硝子發出靈魂三連：「你也沒睡好？做噩夢了？跟罐頭有關？」
夏油傑一愣，詫異反問：「你怎麼知道？」
神田詩織忽然被味噌湯嗆了一口，淺淺咳嗽起來。
五條悟立刻警惕瞪視。
家入硝子饒有興致：「什麼樣的夢？」
夏油傑捏捏眉心，好像心情不太好：「罐頭被偷了。」
五條悟毫不客氣反駁：「那也不是傑的罐頭吧。」
「？」
夏油傑看一眼護食的貓，疑惑，「悟又怎麼了？」
家入硝子只是笑，笑得前仰後合，一邊笑一邊幫神田詩織拍背順氣。
神田詩織默默低頭擦嘴巴，頭埋得很低很低，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感縮小再縮小，直至徹底歸於虛無。
夏油傑覺得今天三個人都有種說不上來的怪。
這陣怪異，在神田詩織時不時偷瞄他，以及變得愈發鬼祟的舉止上達到了頂峰。
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每次路過他時都會露出那種想說什麼又放棄了的表情，而五條悟黏她也比以往要更頻繁。
一定是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聰明的狐狸眯著眼，摸摸下巴，想。
……
被夏油傑叫出去了。
兩人來到中心湖畔。
夏日，綠蔭蒼翠，蟬鳴陣陣。湖畔垂著幾支楊柳，枝頭低壓，探進水面。
夏油傑在長椅坐下，拍拍身邊的座位。等神田詩織也坐下了，他就笑眯眯的問：
「最近過得怎麼樣？」
神田詩織坐得端正，一板一眼：「還不錯。」
「看你好像吃得少了點。」
神田詩織瞥他，過了會，小嘴一張，憋出兩字：「苦夏。」
夏油傑噎住。
他很快調整過來，咳嗽兩聲，清清嗓子，誘導：「你好像有話想對我說。」
「……」
神田詩織糾結地攪了攪指頭。
她原本打定的主意是，這週目要多加關愛夏油傑的心理健康，力求把他撈上岸。但一想到他是有教主時期記憶的夏油傑，她忽然又有點沒信心了。
可他這週目也去過村莊，救出了雙胞胎姐妹。沒有再像以前那樣殺人，而是把那些犯下惡行的村民送去了警察那裡。
所以……
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想法呢？
還會拋下朋友叛逃嗎？
還會如先前那般，義無反顧地走向他所謂的「大義」嗎？
神田詩織皺著眉，糾結來糾結去，被自己憋得氣悶不已。想著反正都掉馬了，乾脆深吸口氣，單刀直入：
「你是不是也有記憶？」
夏油傑愣住。
神田詩織扯下最後一塊遮羞布：「悟告訴我了，他有記憶。所以你呢？」
「……」
夏油傑沉默。
他定定凝視著她，笑意微斂，輕輕「嗯」了一聲。
「我有。」他說。
夏油傑臉上不見多少詫異，好似並不吃驚她會這麼問。
看上去就像早就知道她搖搖欲墜的馬甲一樣。
……所以他一直在裝。
她捂著馬甲捂了這麼久，結果早就被他看穿了。
好會騙人的狐狸。
她氣悶，又覺得既然開了口，不如直接問個清楚。於是咬著唇，試探：「那你現在，是什麼想法？」
想了想，又急急補充，兇巴巴的：「不准騙人！」
夏油傑輕笑了一下。
他思忖般偏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溫聲反問：
「咒術師夏油傑，跟教主夏油傑，你對他們是什麼看法？」
神田詩織一下懵住，雲裡霧裡。夏油傑看著她，眼裡閃著晦澀幽光，哂笑：
「我只是想聽聽你的想法。」
曾經的咒術師夏油傑，天真單純到令人發笑。信奉正論，逼迫自己無私奉獻，不允許私心存在，最終被傾軋而來的責任與義務所壓垮。
他認為術師應該不圖回報、本質高尚，卻忘了人人皆有私心，有所付出就必然會尋求回報，連他也不會例外。
所以咒術師夏油傑沒有得到救贖。
理想的構圖逐漸扭曲，他落入了無法自拔的深淵。
同樣是看不見盡頭的血色馬拉松，教主夏油傑選了另一條極端之路。
那並非抵抗，而是逃避。
他比誰都要清楚，這是注定不會成功的泥沼，是不會有曙光到來的黑夜。
他固執地不去回頭，直至看見愛人三度離世。
直至他內心所想被她全部點破。
最深切的痛與最深刻的愛，長達三次的時間回溯，對她死亡的懼怕，對自己的再度正視，終於讓他一點一點、循著來路回了頭。
可那終究不是曾經的術師夏油傑了。
偽裝得再好，他也無法成為曾經那個意氣風發、正義且純粹的少年夏油傑。
少年夏油傑死在了很久以前的夏天。
第103章
她的想法？
神田詩織怔住。
她看看夏油傑, 少年半側過身子，與她面對面坐著，也不催促, 眸光幽深卻耐心。
她想了想，反問：「這個答案，會影響你今後的選擇嗎？」
「嗯——」
夏油傑微皺眉, 略顯苦惱地冒出一聲長長的鼻音。見她滿臉認真, 他眉眼忽地鬆懈下來，那些刻意裝出、浮於表面的愁悶眨眼便從臉上褪得乾乾淨淨、煙消雲散。
他輕鬆笑笑：「不會。我已經決定不走了。」
神田詩織眨眨眼。
她說：「那我覺得現在的夏油傑比較好。」
她交往過的少年夏油傑, 就像是一塊未出世的璞玉。
太純粹也太過理想，而理想主義者的結局往往只有兩種。
百鍊成鋼, 抑或過剛而折。
夏油傑是後者。
璞玉碎了。
他變成了教主夏油傑。
說來有點遺憾, 二週目她與夏油傑和解後卻立即迎來了叛逃事件，當她願意放下芥蒂去了解他，已經是他理念扭曲時候的事情了。
在那之後, 她通過周圍人對夏油傑的評價，以及腦海裡那些曾被忽略的細枝末節, 在教主夏油傑的身上，去拼湊過往夏油傑的痕跡。
她終於開始了解這個對她一直笑著的、處處體貼溫柔的少年。
但教主說，那個夏油傑已經死了。
她懷著一點遺憾, 開始了三週目的旅程。
被咒靈折辱的學生會長、木村建人的死、壓在五條悟身上數不清的任務，以及海外的咒術現狀。
讓她逐漸明白了「血色馬拉松」的含義，也漸漸隱約理解了教主夏油傑的想法。
她雖不認同，卻有所共鳴，也因此產生了新的目標。
五條悟大抵也是如此。
正因理解摯友, 才會貫徹信念，選擇改革之路。
三週目最後的那封信, 是她想為夏油傑做些什麼，想為過去的自己做些什麼，懷著這樣的理念，她才慢慢寫下的。
她不覺得那封信會是夏油傑留下的關鍵，正如她其實至今也不清楚為何夏油傑會突然改變想法，但既然他說會留下，那就說明他想通了。
沒人能逼夏油傑做他不願做的事。
他固執、倔強，不撞南牆絕不罷休。但如果哪天他願意回頭了，也一定是因為他自己想這麼做。
歷經理念的萌生與夭折，跨過無數屍山血海，在反覆的探尋與探求中，漫長到堪稱折磨的苦夏終於結束。
夏油傑付出了對他而言同樣痛苦的代價，換來一場敲魂震髓的成長。
所以，如果要問她的看法——
「我之所以想要撤下天元大結界，有悟的啟發，也有傑的原因在。」
神田詩織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理由。但如果沒有那段過往，我也無法產生如今這個目標。」
人是由過往的一段段經歷所支撐而起的。
痛苦掙扎是真，猶豫迷茫也是真。
「所以，我覺得現在的夏油傑比較好。」
「你的選擇與過往皆有意義。」
「……」
夏油傑好像呆住了。
他有些愣愣地睜著眼，線條凌厲的薄唇微張，臉上難得出現了與氣質不符的、那種傻裡傻氣的憨憨表情。
然後，他整個人似乎才反應過來似的，從耳尖開始，一點一點泛紅，最後是整張臉，紅到都有些不正常了。
夏油傑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現在這副狼狽又羞窘的模樣，那樣一點也不帥氣。他抬手，骨節寬大的手掌捂住了半張臉，有點難堪地別過頭，只給她留下一截艷紅的耳根。
神田詩織眨巴眨巴眼。
再眨巴眨巴眼。
過了會。
她突然反應過來，立即警惕豎耳。
壞了，有誤會。
不會被拐進戀愛線吧。
她急忙：「我說的比較好，是指——」
話還沒說完，忽然被夏油傑打斷。
「那，我和悟比呢？」他稍微轉回一點臉，輕聲。
「？」神田詩織一愣，忽然肉眼可見地慌張起來。
她坐立不安，結結巴巴，眼神心虛地攪手指：「什、什麼悟？關悟什麼事？」
「……」
夏油看著她，虛虛垂眼，眸光微黯。
半晌。
他若無其事地笑了一下，唇畔笑意清淺溫潤：「謝謝，我很高興。」
夏油傑這麼笑的時候，像是淅淅瀝瀝往下落的春雨，很溫柔很好看。
神田詩織愣愣看他，腦筋一時有點停轉，嘴巴慢吞吞「哦」了一聲。
想了想，又說：「但是如果你再跑，我就會把你親自錘進地底。」
她兇巴巴恐嚇。
夏油傑又笑了一下，很輕，也很低。
感覺話說得差不多了。
看看時間，也快到夜蛾的課了。
五條悟好像也發現兩個人悄悄摸摸地背著他出去鬼混，查崗似的發了一長串消息發過來。
神田詩織放下手機，抬頭跟夏油傑說：「先回去吧，快要上課了。」
夏油傑低應一聲，眼神微斂，不動聲色瞥過她的手機屏幕。
五條悟發來的消息還躍然其上。
神田詩織已經撫平裙襬皺褶，打算起身。
夏油傑微垂眼，短暫思忖，忽然抬手扯下自己髮圈。
半長黑髮登時潑墨般傾瀉。
他小心捧起她的臉，傾身壓了過去。
蜻蜓點水般的輕啄。
她僵住，呼吸微滯，看見夏油傑含著笑意的眼。
黑髮柔順，眉目彎彎。有點曖昧，有點勾人。
……
回到教室。
五條悟抱著雙臂，氣勢迫人地等在門口。
看見神田詩織出現，貓立即氣呼呼地先發制人：「你和傑去——」
他忽然一頓。
狐疑：「你怎麼又同手同腳？」
她看看五條悟，眼神飄走，阿巴阿巴裝傻：「有嗎？剛才不小心撞到腳了，疼。」
五條悟皺眉：「撞哪兒了？」
「樹。」
五條悟眯了眯眼，還是不太相信，拉下墨鏡，正想仔細打量她一番，神田詩織已經迅速低頭彎腰，找準時機從他胳膊底下一溜煙竄進了教室。
背影心虛，明顯有問題。
貓慢慢扭頭，望向鎮定自若的狐狸，齜牙：「出去聊聊。」
狐狸很淡定：「好啊。」
家入硝子觀察一會，收回視線，看向低低埋首的黑色腦袋，感慨：
「罪惡的女人。」
罪惡的女人：「……」
她大氣不敢出，頭登時壓得更低了。
-
罪惡的女人最近遇見了一個大難題。
羂索是逮回來了，可是他愣是一個不打不吱聲，打了也不吱聲。
也不知道那坨黏糊糊的大腦是怎麼長的，嘴巴嚴得很。
事情一下陷入了瓶頸。
這種感覺快要摸到曙光，卻又始終抓不住的感覺最是鬧心。
神田詩織很煩躁，羂索見狀，提出了一個交換要求。
他可以吐出魔女秘寶的真實下落，前提是放他平安出去。
「只要立下束縛，兩邊都能得到保證。」
羂索這麼對她說。
夏油傑皺眉，發現了問題核心。
「按天元的說法，羂索只是有可能知道魔女秘寶的下落。」
「所以他也有可能不清楚。」
神田詩織很快就理解了夏油傑的意思，也跟著皺眉，「你是說，羂索是在誆我們？」
「不排除吧。」
五條悟拆開一包原味薯片。他捏起兩片，先是餵到神田詩織嘴邊，等她張嘴叼住了，再往自己嘴裡塞兩片，鼓著臉頰，嘎吱嘎吱地咀嚼著。最後才想起黑毛摯友，不情不願地分半片到夏油傑手心。
夏油傑垂下眼皮，看著掌心那點可憐的薯片屍體，感到額頭在突突地跳。
他忍不住抬手，把薯片碎渣用力扔回五條悟身上。
被無下限完美彈開。
五條悟不以為意，悠哉悠哉挑釁吐舌，隨後才接著道：「羂索只保證自己會說真實下落。「不清楚」「不了解」，如果他確實不知道的話，這樣也不算違反束縛。」
神田詩織回味一下，明白了，頓時憤憤。
難道這不是所謂的卡bug嗎？
居然當著玩家的面玩文字遊戲卡bug……可惡，真是太過分了！她都沒有這麼做過！
她氣哼哼地又抓了一大把薯片，嗷嗚一口塞進嘴巴，表情兇惡。
夏油傑說：「但目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他轉向五條悟，「如果放羂索回去，悟，你的六眼能找到嗎？」
神田詩織也期待地看向五條悟。
五條悟考慮一會，搖頭。
「雖然老子的六眼很好用啦，但那個噁心玩意的生得術式稍微有點麻煩。」
「換到新身體裡的話，就沒有辦法通過咒力去追蹤了。」
神田詩織默默放下手，連吃薯片的心情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要是有辦法能追蹤到羂索就好了。
她苦思冥想。
系統給的道具暫時派不上用場……
……
嗯？
系統。
她眼珠咕嚕嚕轉了轉，悄悄戳起系統。
系統冒泡，她把訴求一講，系統意外地好說話，也可能是生怕她給千字的遊戲差評，系統連同數據出錯的賠償一起，將道具直接發放到了她的背包裡。
【追蹤藥水x1，治癒藥劑x3，中號經驗瓶x5，已為您發放至背包。】
【祝您遊戲愉快。】
這不就有辦法了嗎！
她霎時振奮，朝兩個DK招手，讓他們附耳過來。
……
答應了羂索的要求。
在束縛的約束下，羂索告訴他們，魔女的親人在當時取走了秘寶。
「親人？」神田詩織第一次聽說。
羂索嘴巴張合：「是魔女的姐姐。」
「她在哪兒？」
「為了奪取秘寶，當時爆發了一場爭鬥，而她在爭鬥中突然消失。在這之後的一段時間內，我也曾找過她，卻始終沒有音訊。」
「該說的我已經說了，也到你們履行束縛的時候了。」
神田詩織轉轉眼珠，悄咪咪用抹上追蹤藥水的手捧起了腦花。
……
逃了，但沒能完全逃開。
被放走沒多久，勉強尋覓到新身體的羂索，再次撞上了埋伏在草叢裡的三人。
三人露著如出一轍的險惡笑容，摩拳擦掌地朝羂索走去。
羂索：？
眼睛一閉一睜，他發現自己又來到了熟悉的禁閉室。
羂索：。
灰白大腦無能狂怒，瞬間氣成了泛著紅的薄粉。
-
總之，事情又暫時陷入了僵局。
說羂索不知道魔女秘寶的下落吧，他也知道；說派上多大用處吧，那也基本等於沒用。
就在神田詩織愁得開始掉髮之際，系統突然跳了出來。
它發布了一則隱藏任務。
【奪回魔女秘寶】
【任務介紹：未來無法知曉下落的秘寶，或許在過去能尋到線索。
想要魔女的寶藏嗎？如果想要的話，就去歷史中尋找吧！她全部都放在那裡。
使用［定位器］，回到平安時代尋找one piece】
【任務獎勵：通往TE的鑰匙】
像是在教她定位器的用法。
回溯至更遠的平安時代。
也許在常人看來很不可思議，但莎緹拉本身就出生於平安時代，既然有所記錄，那死亡回歸就理應有相應的回溯節點。
而且，這似乎是打出TE的前置任務。
沒有不去嘗試的理由。
神田詩織略一思考，很快就下了決定。
她隱瞞了【道具尚不穩定】的副作用，只坦言了自己的計劃，換來五條悟與夏油傑的強烈反對。
理由是太危險。
隻身一人回到咒術昌盛的平安時代，難保不會發生什麼危險。
運氣再差一點，甚至會被直接捲入那場搶奪秘寶的紛爭也說不定。
但這次的時間回溯與以往不一樣。
通過定位器達成的死亡回歸有著期限限制。她與系統做過確認，在期限內，她隨時可以返回至現代——當然，一旦返回，也意味著隱藏任務失敗了。
超過期限，就算她還沒有找到秘寶所在，也會被強制傳送至現代。
再三保證一定會注意安全，一有生命危險就會立即回來，努力給貓與狐狸順了好半天的毛，兩人面色才勉強好轉。
「就算我們不同意，你也還是會自己偷偷去。」
五條悟悶悶：「非得這樣嗎？」
神田詩織說：「這是我的目標，就像你也有改革咒術界的信念一樣，我想要去完成它。」
「……」
五條悟沉默。
半晌。
他臉色恢復冷靜，揉一把她的腦袋，深深凝視她，終於敗下陣來：
「知道了啦。不過不能太久，不然我也會想盡辦法去找你的。」
久不久的……
她也決定不了。
不過這裡還是先答應為好。
她點點頭，抬臉，撞見夏油傑看來的目光。
眼神深沉幽邃，隱隱含著痛意。
他啞聲：「你不會讓自己死，對嗎。和我做個約定。」
她想起來自己過去三個周目打出的死亡結局，明白夏油傑的顧慮，不免有些心虛。
但有存檔點的玩家無所畏懼。
她揮去那點心虛，跟夏油傑拉了鈎。
接下來的那段時間，她被五條悟與夏油傑提溜著，瘋狂訓練咒術與體術。
她直接累成流淚倉鼠頭。
五條悟還帶她去了一趟京都，讓她在五條家的忌庫裡挑選咒具。歷史悠久的五條家有許多優秀的存貨，不過她覺得，還是自己手上這把天逆鉾最好用。
也許是她出手大方，又是長期老主顧，第三次問伏黑甚爾續借時，他瞥她許久，在她忐忑以為要被拒絕時，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
一切準備就緒。
在五條悟與夏油傑、以及奶媽家入硝子的注視下，神田詩織莊嚴按下了定位器的按鈕。
……
耳邊一陣蜂鳴。
間或夾雜著嘈雜的模糊人聲。
腦子很漲，像是靈魂被硬生生撕扯的漲，她屏蔽了痛覺，理應感受不到疼痛，可這時卻能感受到神經像被什麼侵蝕一樣，在隱隱發疼。
【——】
系統似乎在說什麼。
神田詩織揉揉腦殼，緩了一會，才摸清系統的話。
【請使用術式保護自己，抵抗時空對你的侵蝕。】
術式、保護……？
她有些茫然。
與此同時，耳邊的嘈雜人聲也漸漸清晰。
「怎麼又掉下一個……！」
「她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突然出現的！」
「穿著也很怪異，說不定是那小鬼的同夥。」
「要、要抓起來嗎？」
好吵。
神田詩織按著太陽穴，抬臉去看四周吵鬧的人群。
她視線一一掠過那些人的面孔。
加上穿著打扮，她可以判斷出這裡是個村莊，而那些人是村裡的村民。
她慢慢從地上爬起來。
那些村民見她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卻一點不見受傷，還有力氣站著，當即一個個面色巨變，紛紛退開。
熙攘的人群往兩旁一分，便露出身後那綁在木樁上的銀髮少女。
雙手雙腳被反綁著，臉蛋俏麗貌美，眼瞳是非常少見的紫紺色。
少女腳下是堆滿了的乾柴，而身側正有一人拿著點燃的火摺子，瞪著眼，滿臉驚懼地在看神田詩織。
那少女的樣貌，神田詩織見過。
「……莎緹拉？」她遲疑。
第104章
銀髮少女稍稍動了動身體。
她好像是聽到了, 略抬起頭，黯淡無光的鬢髮在臉側垂落些許，被反縛著的雙手掙扎了一下——沒有成功, 繩索綁得太死，白皙肌膚反而被蹭出幾道血紅的印子。
於是她很快放棄，面容顯出疑惑：「……你認識我？」
好傢伙, 還真是！
神田詩織對現狀愈發迷茫, 但當務之急是先救出莎緹拉。她顧不得身體上的那股難受勁，影之手迅速探出, 卷過旁人手上捏著的火摺子吞下，又以黑影的凌厲掌風帶倒周圍那些村民, 替自己撕出一條通行的口子。
神田詩織來到莎緹拉身邊。
繩索太粗, 系成了死結，她乾脆指尖凝聚咒力，直接從中切斷。
莎緹拉呆呆看她。
過程中, 神田詩織動作微頓，輕輕皺眉。
不是錯覺。
她的咒力殘穢變了。
這也是道具的副作用之一嗎？
神田詩織不太清楚, 但這裡並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村民們倒在地上，痛呼此起彼伏，有的踉踉蹌蹌爬起來, 朝村頭的方向跑，邊跑邊扯著嗓子喊人。
神田詩織瞥一眼，說：「我們先離開。」
……
兩人跑出好一段距離。
眼見沒人再跟，她們才停下。
莎緹拉被神田詩織拽著狂奔，此刻喘著氣, 胸脯劇烈起伏，聲音斷斷續續：
「你、你是誰？為什麼要救我？」
神田詩織看看她, 說：「你先等一等。」
她在莎緹拉迷茫的注視下發動術式，將影子變成一件兜帽長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後才長舒一口氣，擦擦額角忍耐的汗珠，口吻輕鬆不少：
「這下舒服多了。」
她從落地開始就不對勁，腦殼子邦邦疼，好像有一群吃了蘑菇的小人在她腦子裡蹦蹦跳跳開篝火晚會。
直至現在根據系統提示包嚴實了，那股難受勁才逐漸褪去。
她懷疑系統又出錯了。
畢竟有數據出錯的前科，而且她屏蔽了痛覺，應該感受不到才對。
她嘀嘀咕咕，覺得這遊戲要不是仗著有超真實的虛擬現實技術以及超智能的AI，她早就已經千字差評並丟進垃圾桶。
莎緹拉攥緊衣衫，猶豫片刻，抬起臉，雙眸隱含期待，鼓足勇氣道：
「你會影子術式。」
「這是我們一族獨有的術式。你……你是我的族人嗎？」
莎緹拉說完了，卻顯得比說之前還要緊張，衣衫被拽得皺皺巴巴，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樣。
神田詩織看著莎緹拉的眼睛。
忽然，她靈機一動，開口：「沒錯，你說得對。我就是你失散已久的族人。」
言辭鑿鑿，半點不見心虛。
她已經想過了。
想知道秘寶下落，就要跟莎緹拉的姐姐打好關係。要跟莎緹拉的姐姐打好關係，那就得從莎緹拉身上入手。
至於怎麼和莎緹拉變熟……
機會這不就來了嘛！
她覺得自己真是好聰明。
不過，還有一件事，是她從方才就一直覺得很疑惑的。
神田詩織仔細打量著莎緹拉。
但很可惜，她不是五條悟，沒有六眼，再怎麼觀察也觀察不出什麼。於是只好怏怏放棄，開口問道：
「剛才那些人是想要燒死你吧？為什麼不反抗？」
神田詩織蹙眉，愈發覺得奇怪，「你的術式與咒力呢？」
莎緹拉攥著衣襟的手猛然收緊了。
……
莎緹拉說，她天生咒力龐大，從小就控制不好，術式經常暴走，總是在無意間傷人，母親便出手封住了她的咒力與生得術式。
後來母親病逝，莎緹拉孤身一人生活在村子內，被人視為怪物所排擠。直至兩天前，她無意撞見村長在供奉咒靈，眾人卻不信她的說辭，隻道是怪物在蠱惑人心，這才引來殺身之禍。
神田詩織聽完了，心中萌發憐惜的同時，卻也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她小心試探：「你……你沒有姐姐嗎？其他兄弟姐妹也沒有？」
莎緹拉搖頭，面露苦澀：「我們這一族的人，據我所知，只剩下我與你了。」
神田詩織呆住。
沒、沒有姐姐？
怎麼會呢！羂索在騙他們？可是，在束縛的有力約束下，羂索應該是說不出謊的才對。
她一下被搞糊塗了，咬著指甲絞盡腦汁地想，也沒想出什麼門道，只好再度旁敲側擊：
「那、那我們一族的秘寶，還在嗎？」
莎緹拉慢慢鬆開拽著衣領的手，那雙紫紺色的眼睛很小幅度地眨了眨，定定看她。
良久。
莎緹拉才輕輕點頭，聲音很小：「……在的。」
「母親不想它被壞人利用，就施下結界，將它放在了我族聖地。」
神田詩織鬆了口氣。
大起大落之下，她背後全是因為緊張而冒出的汗。
壞消息：事情跟羂索說的不一致。
好消息：秘寶還在，還有救。
-
莎緹拉知道秘寶所在，也知曉解除結界的辦法。
神田詩織循序漸進，先獲取莎緹拉的信任，再提及自己想要拿走秘寶，告知莎緹拉自己的目的。
話語間，她隱去大結界以及未來之事，只大致說了下自己要將秘寶拿來做什麼。
幸而族內本就有族人借用秘寶的前例，莎緹拉為人又單純善良，見神田詩織表情真誠不似作偽，便讓其定下「不會拿來做壞事」的束縛。
束縛立下，莎緹拉答應帶她去聖地所在。
聖地遠離平安京，兩人一路北上，期間，神田詩織也聽到了一些關於兩面宿儺的傳聞。
詛咒之王好像很有名，大一點的鎮子上隨處可見津津樂道的八卦群眾。
一人道：「我聽說，前段時日安倍氏集結精銳，同賀茂氏聯手，去討伐那詛咒之王。」
另一人斟酒嘆息道：「也敗了。早前倖存下來的陰陽師大人說過，兩面宿儺掌握著不施結界的非封閉性領域。若不想辦法解決這點，怕是很難順利討伐。」
那人咋舌：「真有這樣的領域？」
另一人啜口酒，篤定：「既是安倍氏與賀茂氏的陰陽師大人那麼說，那便鐵定不會有錯。」
神田詩織悄悄豎起耳朵，坐在旁側偷聽。
桌上擺了壺酒，傳言是這鎮裡釀得最好的。她心神集中在隔壁的八卦上，不走心地舉杯抿一口，頓時辣得呸呸直吐舌頭。
好難喝。
又澀又酸，習慣喝甜甜低濃度果酒的玩家根本喝不慣。
她嗆得眼裡含了包淚，再抬頭一看，莎緹拉也沒好到哪兒去，一張俏麗臉蛋憋成了西紅柿，好險沒吐。
神田詩織怏怏把酒壺推遠。
出了店，她還在想方才聽到的消息。莎緹拉見她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關切：「你怎麼了？」
神田詩織這才回神，搖頭：「沒什麼，就是覺得詛咒之王還挺強的。」
內心卻想，既然兩面宿儺還活躍著，那天元大結界應該也還沒有張開。
比起考慮如何解開天元大結界，明顯從根源一刀喀嚓更為有效。
尋常遊戲玩到這裡，一般會多出一個找到天元把人噶了的選項。
但這個遊戲卻不行。
天元有不死術式，她就算把天元捅個透心涼心飛揚，天元也不會死，只不過是進化成更高階的非人存在——但千年後的天元能以結界術勉強維持理智，不代表千年前的天元同樣也能做到。
畢竟有千年的時間代差，就算再怎麼摸魚，結界術上的實力也不可同日而語。
而且，她把天元噶了，誰來封印兩面宿儺？
說到底，天元不去封印詛咒之王的話，兩面宿儺能活多久也是個未知數。雖然教科書上說他是人類，壽命按理來說不會很長，但那明顯已經變異得不能再變異的長相，哪怕突然告訴她兩面宿儺的設定其實是個外星人，她也會吐槽一句製作組腦子被僵屍啃了，再毫不猶豫地相信。
既然人都變異了，說不定壽命也變異了呢？
這段時間她聽了詛咒之王的傳聞，也不是沒打談過天元的消息，得到的卻都是模糊不清的地點。
再一歸集，近些時日裡，天元傳教的腳步大多遍布在南邊，可她們的目的地卻是北上。
時間緊湊，權衡利弊之下，神田詩織選擇暫時將這個方案擱置。
鎮子上熱鬧非凡。
莎緹拉大部分時間都在偏居一隅的村莊長大，沒怎麼來過大城鎮，見此刻人多，不免捏緊了神田詩織的袖子，好奇觀察著周圍，亦步亦趨跟在身後。
神田詩織安慰地拍拍莎緹拉的手。
……
莎緹拉生病了。
風寒，病得嚴重。她人本就瘦弱，這段時間雖被神田詩織養得臉色紅潤了點，但到底一時半會起不到很大作用，一下就燒得厲害。
於是兩人只好先停下歇息。
神田詩織拿劫富濟貧得到的錢，換了一處臨時歇腳的地方。
幸好這鎮上還有醫師，那醫師又恰好是個反轉術式的高手，給莎緹拉看了病開了藥，正要走，被神田詩織拉住，說想要讓他提點兩句反轉術式。
醫師看她一眼，神色古怪：「我不收來路不明的徒弟。」
神田詩織覺得很冤枉：「我哪裡來路不明？」
醫師道：「你遮著面目，又是這副打扮，還有著詛咒氣息，怎麼不是來路不明？」
神田詩織痛心疾首：「你怎麼能以貌取人！ 」
「……」醫師忍了忍，沒忍住，「我連你的臉都看不見，我取什麼貌了？」
她啞然。
但死纏爛打是每個玩家應有的良好品德。
醫師被她纏得煩了，打又打不過她，只好木著張臉，不情不願地提點了她幾句。
別說，比硝子教的要更簡潔易懂。
卡住的節點聽醫師這麼一點撥，頓時豁然開朗。
反轉術式進展順利，她又變成了一個快樂的小女孩。
按著醫師給的藥方餵藥，莎緹拉的高燒逐漸退了點。
但還是有些發熱，人也不太舒服的模樣。躺在床上，臉蛋發燙，鼻子通紅，嘴唇也乾巴巴的，起著結塊的唇皮。
神田詩織給她餵了點水，又小心扶著她躺下。莎緹拉好像還是燒得迷糊，眼神茫茫然，張著嘴巴淺淺呼吸，眉頭皺得很緊，表情非常不安。
神田詩織不免想起自己生病時候的景象。
和這很相似，但不同的是，媽媽會握著她的手，捂得出汗了再換另一隻。
當然，這對病情起不到什麼作用。她也是後來才知道，媽媽只是想給當時無依無靠的小詩織一點安全感。
她坐在床邊看著莎緹拉。
想了想，拉過莎緹拉緊攥著被褥的手，自己握住，聲音也輕輕的：「要聽故事嗎？」
莎緹拉慢慢轉過一點臉。
小小聲：「……嗯。」
要說什麼睡前故事呢？
神田詩織略微思忖，還是講起了自己最喜歡的銀河鐵道夜。
屋外在淅淅瀝瀝的下雨。
雨珠砸在屋檐上，發出很細很輕的沙沙聲。神田詩織的嗓音乾淨又輕柔，莎緹拉睜著眼，看她映著暖燭的側顏，影影綽綽，剪影朦朧，忍不住眨了下紫紺色的眼瞳。
莎緹拉把半張臉埋在被子裡，悄悄抿了抿唇。
……
莎緹拉燒退後，身體還是有些虛，得再修養兩三天。
屋子裡呆得沉悶，神田詩織便帶她出去透透氣。
逛了一會，莎緹拉有點累了，神田詩織就放她在一旁坐著休息，自己去排隊買街上的吃食。
戴著兜帽的背影勢如破竹地衝進了人堆裡。
莎緹拉盯著看了片刻，身邊卻忽然響起一聲驚呼。
她扭頭，發現是有人不小心絆了一跤，籃子裡的東西也咕嚕嚕灑落一地，幾顆青果子正巧滾到了她腳邊。
那人樣貌清俊，身形偏瘦，慌慌張張地低頭四處去撿，卻撿一個掉一個，顯得更加手忙腳亂。
莎緹拉見狀急忙彎腰，將果子一一撿起，遞到男人手上，又幫著去拾其他散落的物什。
那男人好不容易將雜物收進籃子，靦腆地道了謝，抬頭，看見莎緹拉頭上的髮飾，一愣，眼裡登時流露出驚羨。
他夸：「好精美的髮飾。是在這買的嗎？我想給我女兒也買一個。」
莎緹拉摸摸髮飾，臉蛋微紅，搖頭：「不是的。是我……」
她忽然卡殼，扭頭看向大排長龍的人堆，沉默兩秒，說，「是我姐姐給我的。只有兩個，她一個我一個，沒再多的了。不好意思，沒能幫到你。」
莎緹拉記得，神田詩織還說過，這髮飾叫什麼、什麼小兔啃蘿蔔，有很神奇的瞬移效果，幹完壞事後拿來跑路最好不過。
當然，莎緹拉強烈糾正了「幹壞事」的說法。
男人跟著她的視線望去。他生得高，看得也比莎緹拉遠，一下就捕捉到了那個神神秘秘的兜帽人。
鬼鬼祟祟，混在一群婦人間，正展開著最後一屜椿餅的爭奪賽。你揮我的臉，我踹你的腳，沒點正經影子。
「那是你的姐姐？」
莎緹拉想了想，很肯定地點頭。
「是的。」她說，「既是我的親人，也是我的姐姐。」
「這樣啊。」男人收回視線，低聲，「可惜，從她身上我感覺不到多少魅力。」
他聲音太輕，低低的，自言自語似的。莎緹拉一時沒聽清，臉露歉意：「不好意思，我沒有聽清，能請你再說一遍嗎？」
男人看看她，慢悠悠地露出個笑。
那張好看的臉無害又俊雅，笑起來十分友善。
他親切地把籃子裡的青果取出來，硬是塞到少女掌心，說是要感謝她幫忙撿東西。莎緹拉再三推拒，對方卻很堅持，便只好紅著臉收下。
眼見少女收了青果，那男人又笑了一下，轉身走了。
可沒走出多遠，他又忽然停下腳步。
抬手，指尖咒力縈繞，散發著幽沉藍光。
「銀髮紫眼，看來消息沒錯。」
暗藍光芒漸漸在指尖湮滅，男人背對著牆，姿態懶散地倚靠著。一邊沉吟，一邊若有所思地搓了搓下巴。
一道長長的、橫貫額頭的縫合線，拓印在那張清雋的臉上，顯得無比刺目。
第105章
一路奔波, 終於抵達莎緹拉所說的聖地。
那是一片非常茂盛的森林，樹蔭葳蕤，每一株樹的樹幹都十分粗壯, 約二人合抱有餘。這裡安寧、靜謐，好似已存在了上百年，無數枝葉向蒼穹延伸。
「秘寶在森林中心的地下宮殿內。」
莎緹拉說, 「入口做得很隱蔽, 再加上有結界護著，一般人是去進不去的。」
兩人站在森林邊緣, 神田詩織仰起臉，聽著莎緹拉的描述, 忍不住伸手去摸樹幹。
觸感粗糙而扎手。
「裡面有石像人嗎？」神田詩織問。
莎緹拉歪頭, 好像沒聽明白，疑惑重複：「石像人？」
「嗯……」神田詩織想了想，為難地皺眉, 覺得有點難解釋。
她比比劃劃，試圖讓莎緹拉理解, 「就是那種護衛啦。守護寶藏的機關啊侍從啊之類的。」
遊戲裡的那些地下城不都是這樣嗎？
迷宮、寶藏、用魔法作為驅動力的騎士與石像。只有歷經鐵與血的錘鍊，闖過重重難關的冒險者，才有進入迷宮深處拿到秘寶的資格。
不過在這個遊戲裡, 因為設定不兼容，魔法大約會替換成咒術。
莎緹拉看著她，好像愈發困惑了。
「沒有護衛。」
「……也沒有石像人？」
莎緹拉重複：「沒有安放那種東西。」
「只有結界？」
「只有結界。」莎緹拉肯定。
「好吧。」神田詩織有點失落地垂頭，按耐下一顆興奮激動的小心臟。
莎緹拉從她的語氣中判斷出她此刻失望的心情，小心拽了下神田詩織的衣袖。
「你很想要那個什麼……什麼石像人？」莎緹拉問。
「也不是。就是覺得, 地下城跟石像是標配——」
神田詩織懨懨回答，只是話音還未落地, 半空卻突然有一道凌厲斬擊襲來。
她臉色頓時一變，顧不得閒聊，腳下用力蹬踩，撲過去將莎緹拉壓倒在地。
原本二人站立位置的後方，巨樹被生生攔腰砍斷。上半截樹幹砸向地面，發出巨大的轟隆一聲，掀起無數塵土。
她護著莎緹拉站起來，沿著斬擊襲來的方向望去。
那裡有一個男人。
身著素淨的女款和服，四隻手，兩張面孔，眼瞳泛著妖異的猩紅。他高高坐在樹的枝幹上，單手撐著下頜，睥睨地瞧著二人，悠閒散漫的姿態與方才狼狽撲倒的她們形成鮮明對比。
等看清男人的樣子，神田詩織頓時小小抽了口氣，內心更是跑過無數問號。
她認得這副模樣。
教科書上貼過照片——雖然是畫出來的。但根據特徵，不難判斷出眼前之人便是詛咒之王，兩面宿儺。
兩面宿儺怎麼會在這？
還是說……他也是衝着秘寶來的？想搶玩家看上的東西？
神田詩織警惕地繃緊身體，迅速開動著腦筋。在她打量兩面宿儺的同時，兩面宿儺也在打量她。
片刻。
他淡淡挑眉，無趣的面容漸漸染上一點興味。
「有點意思。」兩面宿儺眯了眯眼，咧開嘴，勾出一點笑，「秘寶的消息是真，詛咒的消息也是真。」
「不錯！既然同為詛咒，那就來盡興地廝殺一場！」
兩面宿儺哈哈大笑，起身，自枝幹一躍而下。
神田詩織頓時晴空霹靂，覺得他真是好沒禮貌，好感度一下就降到了負數。
顏控呸呸吐舌，生氣：「誰跟你同為詛咒！」
他長得那麼醜，好像外星人，她才不要被混為一談呢。
不過兩面宿儺的話中也透出了一點信息。如果他所言為真，那秘寶所在地的消息已經走漏，再拖下去只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過來，得趕緊拿走才行。
她悄聲在莎緹拉身邊耳語兩句，莎緹拉看看她，咬著下唇，猶豫一會，知道情勢緊急，到底還是同意了神田詩織的計劃。語速飛快地叮囑兩句，轉身朝森林深處跑去。
兩面宿儺也不急，揣著手，等她們商量完了，才饒有興致地開口：「聊完了？」
神田詩織不說話，腳下黑影蠕動，化作沖天影潮向兩面宿儺撲去。
兩面宿儺眼中笑意愈發愉悅。
……
兩面宿儺很強。
以她現在的等級，自然是打不過的。
但不要緊，她還有金大腿外掛——等級145的魔女小姐。
雖然同一個時空存在兩個同樣的人這件事，叫神田詩織想到時空悖論，一直有些不安，但待了這麼段時間，發現一切正常後，她也就暫時沒去管了。
再轉念一想，人類莎緹拉與變成詛咒的魔女莎緹拉，存在形式不一樣，可能也被判定成了兩人也說不定。
神田詩織專心應付著兩面宿儺。
無數斬擊與黑影相互糾纏。凌厲斬擊才破開黑影，又被更多的海潮撲上來吞噬。切割、侵蝕，最尖銳的矛與最牢固的盾，如同一出壞掉的黑白默片，在這片茂密的森林前反覆上演，難捨難分。
——直至兩面宿儺展開了領域。
神田詩織下意識叫了莎緹拉的名字。
領域的結構很複雜，結界、術式、咒力，需要將各種各樣的因素考慮在內，達成平衡。
她沒有五條悟的六眼，自然無法像他那樣，輕易就置換領域的條件，所以她只能換另一種硬碰硬的笨辦法。
莎緹拉的領域也是無邊界領域。
女人窈窕的身影在她身後浮現，一隻素白的手搭上她的肩膀。純黑影潮如鬼魅般洶湧擴開，與堆埋著無數白骨的血海拉扯、碰撞、互相侵蝕。
像最原始的野獸血淋淋地撕咬彼此身上的血肉，你扯我一塊，我咬你一口，互不相讓，絕不退步。領域激盪之下，株株巨木被外溢的斬擊與黑影切碎、吞噬，大地震顫，四周眨眼變成一片狼藉廢墟。
兩方領域同時破碎。
兩面宿儺越打越興奮，眼中殺意難掩，猩紅眸色中滿是戾氣。
他痛快地放聲大笑：「再來！」
神田詩織覺得他簡直是個瘋子。
兩人身上全是血。
臉、胳膊、腿，全是失誤之下被對方攻擊掃到的傷口，深可見骨。
她屏蔽了痛覺，一邊冒血一邊掏血瓶咕嚕嚕往自己嘴巴裡灌。可兩面宿儺不是玩家，是如假包換的NPC，都受那麼多傷了，卻好像一點也感受不到疼痛，拿反轉術式治癒著傷口，表情越來越嗨。
兩面宿儺的咒力條深不見底，莎緹拉的咒力儲量也同樣龐大。術式熔斷，兩面宿儺就用咒力對轟，暗藍光芒從他手上激射而出，看得神田詩織牙酸不已。
可惡！這麼多的咒力怎麼就不是她的！
她悄悄腹誹，檸檬得牙都要掉了。在兩面宿儺貼面衝來時，迅速抬手結印，展開了［千瘡影心庭］。
詛咒之王微睜大眼，訝然。
她知道這是為什麼——從一開始她就是這麼打算的。莎緹拉的術式熔斷了，她的術式卻還能用，這是兩面宿儺不知道的情報。為了保存展開領域的咒力量，她一直有意節省自己的咒力，始終借用著莎緹拉的力量在戰鬥。
把領域內的時間流速調慢。
然後——
「術式反轉。」
散落在胸前的黑髮被風揚起。她雙指併攏，抵著兩面宿儺的前額。
純黑領域之中，猛地探出一條奶白色的長影。正打算給予詛咒之王最後一擊時，森林中心卻爆發了猛烈的爆炸聲。
濃濃煙霧瀰漫。
她一驚，心生擔憂，手上動作難免慢了兩分。兩面宿儺抓住機會急急側身，那記必中的殺招只削掉詛咒之王半張面孔，未能一擊貫穿要害部位。
這也是她第一次成功發動術式反轉。自從掌握反轉術式後，她也一直在練習術式反轉，但都不怎麼順利。這次破釜沉舟、抱著必勝的決心去打，竟然真的用出來了。
神田詩織感到有些神奇，成就感忽然一擁而上。
她捏捏自己的手，再看看兩面宿儺。
淙淙鮮血流淌，兩面宿儺感受著血液滾燙的溫度與徹骨的疼痛，低低喘息兩聲，嘴角咧得愈發暢快。
他抬手，覆上受傷的面孔。
傷口中微妙地夾雜著一些什麼，令人不快的、心生不悅的東西。
「嗯？」詛咒之王訝異，略做思忖，很快明白。
「是嗎，是這樣啊。你術式反轉的效果，是淨化啊！」
反轉術式治癒著傷勢，兩面宿儺舔去唇角鮮血，同樣殷紅色的眼裡戰意高昂。
這什麼死纏爛打的新型小強。
神田詩織吐槽一句，沒忘記自己最重要的目的。
她要取回秘寶，而不是費勁與兩面宿儺在這裡做些沒用的纏鬥。如今森林有所異動，她內心焦急，也沒了拖延時間的心思。
髮夾上的流光一閃而逝。
少女的身影憑空消失在詛咒之王面前。
……
瞬間移動道具有三種限制。
不能去沒去過的地方，也不能離原先所在的位置太遠，且只能供一人使用。
但有一種特例。
兩個瞬移道具之間，可以進行無視距離的定點傳送。
這也是她為什麼要給莎緹拉髮夾的緣由。
森林中心。
莎緹拉正與一個瘦弱男子對峙。
銀髮女孩緊緊抱著懷裡的東西，咬唇，警惕看著男子。
俊雅的面容，無害親切的表情，毫無疑問，他就是當時莎緹拉出手幫助的那名男子。
事到如今，莎緹拉也明白自己早已落入旁人的圈套，不免懊惱又自責。
羂索笑眯眯的：「給我吧。」
莎緹拉一聲不吭，裹緊懷裡的咒具，掀眼看向森林外。
樹林太過繁密，參天巨木鬱鬱蔥蔥，她其實看不清具體戰況。但從地面劇烈的顫動，以及耳畔那時不時響起的沖天巨響來看，兩人應該交戰得相當激烈。
對比之下，這邊就顯得太過平靜了。
男人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也跟著望向森林外，自言自語似的：「沒想到能撐這麼久……不過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他伸手，臉上友善的表情漸漸斂去，直白命令：「給我。」
莎緹拉顫著身體，猶豫著摸上髮夾。
神田詩織說過，這個髮夾有瞬移的功效。
可她走了，萬一姐姐來這了呢？
遲疑間，羂索耐心所剩無幾，不耐煩地聚集了咒力。
攻擊即將襲上莎緹拉的一瞬，卻被另一道驟起的咒力所抵消。
狂亂氣流掀起無數塵沙，等塵沙散盡，莎緹拉依然完好無損地站在原地，身前已被一個黑色的影子護住。
莎緹拉眼睛霎時一亮，見她滿身鮮血，臉上眨眼又褪盡了血色，顫著手，慌慌張張去檢查少女的傷勢。
「我沒事。」
神田詩織輕瞥對面男人一眼，小聲安慰莎緹拉。她身上只是看著恐怖，實際有背包裡的血瓶拉血線，她現在HP條仍然非常健康。
莎緹拉還欲再問，但神田詩織已經取過她懷裡的咒具放進背包，抬手覆上她髮間的小兔蘿蔔髮夾。
詛咒之王馬上就會追來，沒有過多解釋的時間了。
秘寶到手，打不過她隨時可以返回現代，這個時空的莎緹拉卻不行。術式與咒力被封，面對詛咒之王與羂索的雙重威脅，莎緹拉根本沒有反擊的能力。
術式被封，也意味著死亡回歸極有可能無法生效。
小兔子懷裡的紅蘿蔔漸漸閃過鮮亮流光。
神田詩織抵擋著羂索的攻擊。
莎緹拉好像也明白了神田詩織的用意，逐漸睜大眼瞳，面上流露出錯愕與不可置信。銀髮的女孩倉惶抓住神田詩織的手，語氣混亂：
「別……不要再留我一個人了！」
神田詩織手微頓，感覺良心忽然遭到了暴擊。
她想了想，安慰：「別擔心，我們以後還會再見。」
莎緹拉絕望地看著她。
流光一閃而逝。
森林中只剩下了神田詩織與羂索。
她轉身，回望著羂索，厭惡：「真是一顆陰魂不散的腦子。」
羂索眼見到手的鴨子飛了，臉色本就難看，此刻聽她一說，眼神更是陰沉。
他再露不出那種悠哉悠哉的笑了。
「你清楚我的生得術式。」羂索有點想不明白。
除了天元之外，他想不出還有第二人了解他的術式。
「你是誰？」
神田詩織故作高深道：「掰開你腦殼的人。」
羂索眯了眯眼，冷笑。
他明顯不信。
但很可惜，她說的全是事實。
神田詩織不懼他。
魔女版莎緹拉的術式熔斷已經結束，咒力也還有餘量。
哪怕兩面宿儺加入也沒關係。
秘寶到手，她打不過就溜。
但在溜之前……
她摩拳擦掌，學著羂索的樣子，哼哼冷笑。
今天她玩家就是要替天行道！
……
瘋狂的、狂亂的，龐然到令人無法置信的咒力在森林中心爆發。
大戰之後，一地狼藉。
兩面宿儺與羂索面前，神秘兜帽人的身影已然不再。
憑空消失。
詛咒之王捏著下巴，饒有興致地在少女消失的地方轉了轉。
看不出指向，也分辨不出是什麼戲法。
兩面宿儺挑起半邊眉毛，感覺到身體裡還殘留著興奮的顫慄。
他遺憾咋舌：「跑了嗎。」
正未盡興，兩面宿儺似有所感抬首，看向了森林邊緣。
有好幾道咒力反應。
羂索定定看了會，轉身，沒什麼表情：「是那些同樣得到秘寶消息的術師吧。我要走了，這裡已經沒什麼好看的了。」
「你呢？」
兩面宿儺舔唇，露出嗜血笑意，意有所指：「我？這不是還有難得的餘興節目嗎。」
爭鬥一觸即發。
……
最開始的時候，莎緹拉有爸爸，也有媽媽。
可越來越多的外族人心生貪婪，想要搶奪秘寶。
於是族人開始流亡。
最後，莎緹拉只剩下了自己。
她好像有過許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擁有過。
是她錯了嗎？
或許吧。
因為不夠強，才會一直失去。
如果她足夠強的話，就能把所有的不可能變為可能，也不會再失去姐姐。
要想辦法解除封印才行。
要變得更強才行。
要吞噬許多許多、許多許多的咒靈。
有人委託她祓除咒靈，她答應了。
叫天元的人找上她，想要拉她一起封印詛咒之王，她答應了。
很多很多的人受到了她的幫助，她吞掉了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咒靈。
可是、咦？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連自己也被咒靈與負面情緒所吞噬，淪為了邪惡的詛咒。
真奇怪啊，這幅面貌。
莎緹拉摸摸已經淪為普通頭飾的髮夾，看見了那位名叫天元的結界師。
「睡一覺吧。」天元嘆息。
天元想要封印她。
莎緹拉恍惚想起姐姐的那句「以後會再見」，很怕很怕寂寞的魔女捏緊手中髮夾，慢慢點頭同意了。
她變得再強，死亡回歸也無法回溯到森林那日。
所以睡一覺吧。
做一個漫長而悠遠的夢。在蒼白的冬日睡去，在溫暖的春季醒來。
等睡醒了，就一定能見到姐姐了。
第106章
【恭喜, 您已完成隱藏任務[奪回魔女秘寶]】
【您已拿到[通往TE的鑰匙]】
屋外艷陽高照，原本靜悄悄的宿舍卻忽然發出了一聲沉悶的、像是重物落地的「咚」。
臥室內，一個黑髮少女忽然憑空出現, 接著以略顯滑稽的失意體前屈姿勢，直直往地毯上砸了下來。
「咕！」
非常短促的驚呼。
頭不小心磕到了地面。
血條也掉了一點。
神田詩織迷迷糊糊地揉了下腦殼，覺得眼前的景物都在天旋地轉。
慘了。
雖然不疼, 但她好像被砸成腦震盪了。
反轉術式能治腦震盪嗎？
她捂著腦袋, 可憐兮兮地打了個滾。等稍微舒服一點，眼前的景色也不再疊著重影了, 再低頭一瞧，頓時臉露驚恐。
地毯。她買的超級貴、超級軟, 據說是波斯產的地毯。
已經染上血跡了！
神田詩織摸著染紅的地毯, 心碎欲絕，再看看自己身上，滿身鮮血。
為了不讓受害地擴大, 她只好維持著這個姿勢，雙手交疊在腹部平躺著, 小聲呼喚：
「莎緹拉？莎緹拉。」
在平安時代的離別太過倉促，此刻回到現代，她突然就很想叫莎緹拉的名字。
腳下黑影蛄蛹了一下, 莎緹拉好似聽見了她的呼喚，慢慢探出一條很細的影子，悄悄貼了貼神田詩織的面頰。
像安慰，也好像告訴她：我在。
神田詩織心下微松——她也說不清為什麼，明明知道莎緹拉不會有事, 還是忍不住想確認一下。
她摸了摸影子。
既然莎緹拉沒事，她就打算先換身衣服。
滿身血腥味, 臭臭的，她嫌棄好久了。
神田詩織左右望望，伸出兩條影之手，一條把窗簾拉嚴實了，一條去關臥室的門。
正打算脫去衣服時，她眼前卻忽然又是一花。
跟剛才的感覺不同，她不僅看不清眼前，身體還突然發軟，腳下支撐不住重量，踉蹌兩下，再次一頭栽進了地毯裡。
就像有一個漩渦，一直在吞走她的力量與意識。
系統提示她同化率上漲。
神田詩織勉強壓住不適，打開面板一看，驚悚發現莎緹拉的同化率，不知何時已經飆升到了90%。
為、為什麼？
她一時慌亂，仔細回憶，雖然不太確定，仍慢慢找到了頭緒。
是因為莎緹拉顯現時間太久了嗎？與兩面宿儺戰鬥時，她一直在狂磕血瓶。一方面是由於受了傷，另一方面，也是由於魔女顯現給她造成的負擔，導致她需要努力往上拉血線。
她頭昏腦漲，系統突然在這時上了線，提示她使用術式反轉。
術式反轉……
神田詩織霎時明白了系統的用意。
她的術式反轉效果是淨化，或許也可以用來降低身上的同化率。
她嘗試著將正能量的咒力注入術式。
半空漸漸浮現出星星點點的奶白色盈輝，這些光點遵從著主人的指示，沒入神田詩織的身體。
同化率漸漸下降。
有用！
她登時狂喜，但她的術式反轉用得還不太熟練，再加上淨化效果太耗咒力，經過兩場大戰，她咒力所剩無幾，同化率降到85%之後她就撐不太住了，只好遺憾放棄。
同化率降低後，那個好像要吞噬她的黑洞也漸漸消失了。
她又變成了非常有勁的快樂小女孩。
好像只要同化率不超過90%，就沒有什麼大事。
神田詩織猜測著。
雖然同化率漲了，但不僅取到了秘寶，還學會了反轉術式，再加上一下拿到兩條有用情報，這讓她心滿意足地眯了眯眼。
身上的衣衫破破爛爛，浸透滿了鮮艷的血。
神田詩織低頭看了看，正抬手打算解衣領，臥室門外卻忽然傳來「哐當」一聲巨響。
她一愣，下意識將臉朝向門口。
她聽見了五條悟的聲音。
「詛咒味道突然出現，一定是詩織回來了。絕對不會有錯的！」
接著，又是一陣響聲。
臥室的門也被踹開了。
門外露出了三張熟悉的臉。
五條悟、夏油傑，以及家入硝子。
四人面面相覷。
淒悽慘慘的小可憐渾身是血地站在地毯上，眼神怔怔，好像馬上就快噶了。
對面三人：「！」
她這邊呆呆愣愣一點也不著急，那邊三人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快要被她當場送走。
……
解除了誤會。
也告知了在平安時代的經歷。
被五條悟跟夏油傑教育了。
五條悟說沒她沒點危機感，她蹲角落畫著蘑菇小聲反駁：「但是我拿到了秘寶。」
夏油傑說她違反約定是個小騙子，她悄悄瞥一眼再瞥一眼，小小聲：「但是我拿到了秘寶。」
兩人被她氣笑了。
神田詩織心虛，不敢再說話，只好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二年級的唯一良心兼咒術界瑰寶——奶媽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接受到了她的求救信號。
家入硝子淡淡笑了一下，不見絲毫同情：「我看好你。」
這是撒手不管的意思了。
孤立無援，神田詩織左右一看，只好絕望地兩眼一閉，裝暈躺屍。
……
好不容易挨過狂風暴雨，她鬆懈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禁閉室。
那顆灰白色的大腦還完完整整地被架在台子上。
親身經歷一遭，她現在大約也明白過來，羂索在完成束縛時故意同她玩了文字遊戲。
什麼爭鬥結束後找不到音訊。
那是當然啦，因為她根本不在那個時空了嘛。
羂索見她進來，好像還想騙她。
神田詩織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直接一句話堵了回去：
「我說過了吧。我是掰掉你腦殼的人。」
「……」
羂索閉嘴了。
他好像也清楚了她這次來的目的。
秘寶已經拿到，兩次三番算計她的人也該落下帷幕了。
她是來殺他的。
玩家摩拳擦掌，面對這個害死她以及差點害死她的腦花，哼哼冷笑。
「來吧。讓我們繼續平安時代未結束的戰鬥。」
……
術式刻印在大腦，咒力則位於腹部。
羂索有心抵抗，卻礙於屍首兩分，加上施加在他腦子上的金黃符咒，神田詩織很輕易地就用黑影把腦花吞了下去。
乾乾淨淨，一點渣也沒剩。
解決完羂索，剩下的就是用秘寶奪去天元的不死術式。
莎緹拉曾告訴過她，強大的咒具也會有相對應的限制，而秘寶的限制則是每隔二十年才能使用一次。
她掐指一算，覺得完全沒有問題。
畢竟已經跨越千年，怎麼算都過冷卻期了。
五條悟問：「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結界一毀，咒術界勢必要天翻地覆。若是查出幕後主使，恐怕那些爛橘子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但那又怎麼樣呢。
有存檔的玩家無所畏懼。
不徹底掀翻根基，就沒有辦法孕育出新的花朵。
她想要一個實現了五條悟理想、能讓夏油傑真心笑出來，木村建人不會再經歷那些痛苦的童年、禪院家也不會再有人被視為底層任意欺壓，那樣嶄新的咒術界。
她希望咒術師的盡頭，不會再是看不見終點的馬拉松。
所以她想了想，眉眼神氣地重重點頭：
「當然。就攪它個天翻地覆。」
五條悟看著她笑。
秘寶的外形形似聖杯。
那種漫畫裡常見的、需要人雙手捧著的，用以實現人類心願的金黃聖杯。
不過這個聖杯上有一段尖銳的凸出，看著似乎是特地拿來扎入身體的。
再次面見天元時，神田詩織嘗試使用了秘寶。
很順利，不死術式化作一團微弱的團狀光源，安靜窩在聖杯的最底層。
她仰頭看著薨星宮。
以薨星宮為中心，結界出現了細細的龜裂，蛛網一樣逐漸向四面八方輻射。
可速度很慢。
天元同樣仰頭看著，告訴她：「不死術式已被取出，結界正在緩慢崩塌。等完全瓦解，還需一段時間。」
神田詩織追問：「要多久？」
天元算了算，忽而哂笑：「今年年末。」
既是年末，也恰好是新一年的開始。
她眨眨眼，覺得這個寓意很好，於是捧著聖杯，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
……
該做的事已經做完，剩下的只有等待了。
這段日子兩個DK看她看得很緊，好像被她突如其來的大膽冒險給折騰怕了，總是把她提溜在身邊。
神田詩織很無辜。
當時那個情況，她能上得上，不上也得上，人就被逼到浪尖上了，也沒辦法嘛。
總之，過程是曲折的，結果是圓滿的。
沒過多久，夢幻童話幻境花也開了。
七彩絢爛的顏色，彩虹般鮮艷。花如其名，是只有在童話裡才會出現的花。
好味花送給了夏油傑，作為培育者，她忍不住想讓更多人看到她的寶貝小花花。
她興奮地到教室逛了一圈——沒發現家入硝子，只看見了兩個DK。
她猜硝子大約在醫務室忙活，就先拽著五條悟與夏油傑來到花圃。
夏油傑一看見那株招搖晃眼的花，便知道這是神田詩織又在利用校園公共資源，暗戳戳給自己謀方便了。
往事歷歷在目，他下意識摸了把屁股，與五條悟對視一眼，莫名感覺臀部有點疼。
夏油傑無奈告誡：「會被夜蛾老師罰的。」
五條悟想起被咬屁股的事，心情有點差：「這又是什麼稀奇古怪的花。」
神田詩織捧臉，高高興興：「是可以讓人擁有治癒美夢的花喔。」
五條悟撇嘴，雖不大情願，還是跟著她到了花圃。
神田詩織充當交警指揮兩人：「小心小心，別踩到。」
五條悟看兩眼，咕噥：「顏色這麼艷，不會有毒吧。」
神田詩織立即氣呼呼糾正：「沒有毒的！都說了是非常治癒的花了！」
夏油傑撥弄兩下花朵，仔細看了看：「要怎麼用？」
她栽種出來的花總是有神奇的效果。
神田詩織噎住：「這、這個……還不知道。」
五條悟狐疑：「不會是什麼咬頭的花吧。」
她再次氣呼呼糾正：「都說了是溫柔治癒的品種！」
爭執間，花朵忽然散發出一種濃郁的香甜味道。一點也不清淡，甜得發膩。
三人都聞到了。
神田詩織只覺眼前一恍，意識陡然斷線。
……
一間古樸的和室內。
燭火映著少女的側臉，照下朦朧剪影。
神田詩織從昏迷中甦醒，緩緩睜開眼。
對面跪坐著一位盤髮的婦人。
「你醒了。」老婦人淡淡。
誰？
神田詩織疑惑打量老婦人兩眼，慢慢從榻榻米上爬起，看看四周，再低頭看看自己。
身上不知何時已經換成了素淨的和服。她眼露迷茫，正努力思考發生了什麼事，那老婦人忽然又道：
「後日狐仙大人便會來接你，你做好準備罷。」
她一愣，下意識發出靈魂三連：「狐仙？來接我？做什麼？」
老婦人掃她眼，說：「娶親。」
第107章
娶、娶親？
神田詩織滿頭霧水, 表情空茫。
老婦人見她這副模樣，卻似乎誤解了什麼，又沉著臉訓了她兩句。
經過與老婦人的交談, 神田詩織終於略微摸清了當下處境。
她是神社的巫女，與這代的狐仙大人締有婚約，如今已至及笄之齡, 正是出嫁的時候。
狐狸只會在下太陽雨那日娶親。而再過一日, 天氣恰好是半邊太陽半邊雨，也是狐仙大人來接她成婚的時候。
好一個設定完備的RPG。
她悄悄吐槽。
那老婦人也不知是她的奶奶還是外婆, 說話一板一眼，迂腐封建, 討人厭得緊。她左耳聽右耳出, 等老婦人起身離開了，立刻迫不及待地合上門，鬆開緊攥在掌心裡的紙條。
她甦醒時就察覺到了, 自己手裡不知何時多了張紙條。
她走到燭火旁，藉著搖曳的火光仔細查看, 發現上面寫的是通關幻境的方法。
【你已陷入一場童話般的幻境。】
【請完成狐狸娶親的故事。】
【完成故事後，會自然而然地從幻境中醒來。】
這個熟悉的字眼……
她目光落在開頭那行字上，忽然記起, 自己栽種的那顆[夢幻童話幻境花]的介紹裡，也用了相同的字詞。
腦海裡突然有個念頭一閃而過。
再細細一想，在意識斷線前，她好像有聞到一股甜到發膩的花香。
所以，這是奇妙花種的效果。
也就是說, 她現在是自作自受，自食苦果了。
神田詩織欲哭無淚地重新把紙條揉成了團, 皺著細眉，努力回憶狐狸娶親的故事。
她記得，這是一則源自民間的古老傳說。說是在下太陽雨的日子裡，若不小心撞見了狐狸的迎親隊伍，災厄便會降臨至那人身上。
經過後來的口口相傳，故事也演化出了許多不同的版本。有的人逃過一劫；有的人找陰陽師做法，尋來公雞做了替死鬼；有的人朝彩虹的方向跌跌撞撞奔去，隻為求得狐狸原諒。
而現在……現在她連狐狸的影兒都沒見著。硬要說的話，那如今大約處於故事尚未開始的前傳部分。
怕是要等狐狸正式來迎親了，故事才算開始。
神田詩織一想到自己要嫁給一隻毛茸茸的福瑞狐狸，就覺得心情複雜。
不過好在術式還能用。
她抬手，看見黑漆漆的影子在腳底翻湧，心下微定。
等實在萬不得已的時候，她還有術式可以依靠。
打定主意，她決定再去房間外多探索探索，看看能不能拿到什麼其他情報。
正是夜晚，主宅大半都熄了燈。
夏夜晚風溫熱，稀疏星子點綴著夜幕。神田詩織躡手躡腳繞過廊柱，找到那些還亮著燭火的房間，附耳去聽裡面的談話。
這樣兩次三番打探下來，她倒是也多得到了一點信息。
比如：狐仙大人不是真正的神仙，而是天生法力高強的大妖怪。
她聽完，隻覺得這故事愈發狗血。
巫女與妖怪，怎麼想都覺得充滿了苦情氛圍。
她腹誹兩句，又悄悄退開。
繞了一圈，眼見沒新的情報可以入手，神田詩織也準備遺憾回房。
行至半路，眼前卻忽然有黑影掠過。
她一眨眼，那黑影就消失不見。再一眨眼，鼻尖倏忽襲來一陣淡淡檀香。
面前落下一片黑影，她抬頭望去，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
少年身形高大，墨發披散，彎著眼，唇畔笑意盈盈。著一襲白色狩衣，面容俊雅出挑，氣質溫潤如玉。
她霎時驚喜：「傑！」不過片刻，目光落在他頭頂，詭異停頓，遲疑，「……傑？」
夏油傑笑眯眯的：「嗯。」
神田詩織：「……」
她揉揉眼，再仔細看看，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
夏油傑真的多出了一雙狐狸耳朵。
她下意識低眼，去看他背後。
……以及一根狐狸尾巴。
她大膽推測，小心確認：「你是狐仙大人？」
夏油傑點頭。
事已至此，哪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她看著少年那根招搖蓬鬆、晃來晃去的狐狸尾巴，四年老群每日更新完結文群四而二爾吳久以四棄再瞧瞧那兩隻尖尖的、油光水滑的狐狸耳朵，感覺自己一下理解了全部。
她與夏油傑進了同一個幻境，如今要靠二人合力完成這個故事，才能從中脫身。
作為誘發整件事的罪魁禍首，她心虛攪手指，底氣不足：「我、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夏油傑偏首看她。
她面色沉痛：「就是，關於這個現狀的起因……」
夏油傑輕笑一聲打斷：「是那朵花引起的，對嗎？」
神田詩織噎住。
她老老實實道歉：「嗯。對不起。」
見夏油傑眼神包容，全無責怪之意，她不禁有些小感動，接下來的話也順暢不少。
「我們要完成狐狸娶親的故事才能從這裡出去。」
夏油傑想了想，問：「是醒來時攥手裡的紙條嗎？」
她一愣：「你也有？」
夏油傑把紙條展開，遞給她看。
果然寫著與她紙條上一模一樣的話。
「我也是看到這張紙條，同周圍的小狐狸們打探了消息，抱著先收集線索的念頭，才動身來到神社的。」夏油傑解釋。
不用跟狐狸福瑞結婚，這讓她鬆了一口氣。但一想到狐仙是夏油傑，她又覺得心裡怪怪的，有點彆扭。
她一邊想，一邊忍不住盯著夏油傑頭頂的耳朵看。
夏油傑注意到了。
那雙狐狸耳朵引誘似的抖了抖、又抖了抖，尖尖的耳廓內是柔軟的白色內耳毛，棉花一樣蓬鬆。
她的眼神頓時更加灼熱了。
夏油傑甩甩尾巴，笑眯眯：「要摸嗎？」
雖然接受不了與福瑞結婚，但如果只是摸摸普通毛茸茸，那她可太喜歡了。
神田詩織咽口口水，顫巍巍伸出手：「可以嗎？」
夏油傑很好脾氣地彎腰低頭：「當然。想摸多久就摸多久。」
咕、咕唔！
世上竟有如此幸福之事！大分量暢吃的毛茸茸自助餐……
是天堂嗎？是天堂吧。
她幸福地眯眼，小手不停搓揉著黑黑的狐狸耳朵。
好像摸到了雲朵一樣，十分美妙的觸感。她從耳尖摸到內耳，仔仔細細，每一處都不放過，夏油傑忍不住顫了下身體，尾巴也跟著捲上了她的手臂。
好大好大，比她手臂還要粗還要壯的尾巴，天女散花似的蓬鬆毛毛。
她捏住送上門來的尾巴根，按著自己心意狠狠搓揉了一把。
手中尾巴的毛髮頓時齊齊炸了開來。
夏油傑也僵直了身體，急忙躲開了她的觸碰。
反應好大。
她被嚇了一跳，疑惑抬頭，就見少年臉泛潮紅，眸光瀲灩，連睫毛都浸著濕漉漉的水氣，表情隱忍又歡愉。
她呆呆眨眼，呆呆低頭，無措地看著自己的手。
她、她只是摸了下耳朵跟尾巴而已吧？
怎麼、怎麼突然露出一副良家婦女被惡霸強上的表情？
要道歉嗎？
是她摸太過了嗎？
一連好幾個念頭閃過腦海，神田詩織有點宕機。而夏油傑已經俯身逼近，壓迫感極重地籠罩下來。
尖銳細長的指甲按上她的肩膀，她抬臉，看見那雙在黑夜中亮得詭異的妖艷紫瞳，以及鮮紅如血的薄唇。
異常濃厚的妖氣撲面而來。
此刻的夏油傑，比任何時候都要像故事裡隨心所欲的大妖。
按住肩膀的力道很大，也很牢固，她身體本能地緊繃些許。
夏油傑察覺到了。
手指微蜷，那雙亮得不正常的眼睛定定看了她一會兒，才虛虛垂下眼皮，手上也漸漸鬆了力道。
他聲音沙啞：「抱歉，尾巴有點……敏感。」
敏感。
她愣愣傻站兩秒，忽然兩頰燒紅。
等、等一下，這個詞，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所以，她摸尾巴就等於摸了……
她眼神忍不住往他寬敞的胸口上瞟。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強迫自己拉回好奇的視線，誠懇解釋。
「沒關係。」夏油傑很寬容地原諒她了。
想了想，他抖抖耳朵、甩甩尾巴，在神田詩織的注視下，變身成了一隻非常巨大的狐狸。
她瞪大眼。
沐浴著月光的黑狐狸看起來十分漂亮，身形矯健，皮毛油光水滑，泛著絲絨般的靚麗光澤。
「你、你還做得到這個？」
她結結巴巴，但轉念一想，畢竟是妖怪，在人身與妖身之間切換形態，好像也是妖怪的必備技能之一。
黑狐狸點頭，「空空」叫了兩聲。
神田詩織蹲下身，黑狐狸就邁著優雅的步伐走了過來。她小心摸摸他的頭，看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就大著膽子，去撫摸他的背毛。
黑狐狸溫馴地眯了眯眼。
他拿頭拱了拱少女，神田詩織疑惑低頭，黑狐狸親暱貼上她的面孔，眼裡流光一閃而逝。
夏油傑探出濕潤殷紅的舌尖，舔了一口她的唇瓣。
第108章
送走夏油傑, 神田詩織回到房裡。
燭火快燃盡了，她低眸看一眼燭心，從角落翻出一根新的, 小心借火點上，放在這根燭台旁邊。
左右想一下，覺得好像暫時也沒什麼能做的了, 便打算睡下。
手才剛摸到枕頭, 忽覺不對。
本應柔軟的枕頭底下，有一件硬硬方方的什麼東西, 摸起來有點像、有點像日記本。
神田詩織微愣，匆忙掀開枕頭, 再定睛一瞧, 這不是日記本是什麼？
她翻開日記。
［今天我又見到她了。］
［她長得好高好高，也好漂亮。披散著銀白色的長髮，比我見過的任何綢緞都要柔順美麗。］
［只是她眼睛好像看不見, 一直在用白絹覆面。明明這麼漂亮……好可憐……］
［鼓起勇氣搭話了。］
［被騙了！聲音好低，原來是個男人！］
［想退, 被攔住了。他笑起來好好看，壞壞的，懶洋洋的, 眉宇神氣，叫我想起神社裡那隻自信且貌美的貓咪。］
［但是性格好討厭。但是笑起來很好看。但是性格好討厭。］
滿頁的娟秀字跡，筆觸柔軟，展露著糾結的少女心事，不難看出這是屬於巫女的日記。
這個形容……
神田詩織腦海裡下意識閃過五條悟的臉。
感覺就差指著學生證報出某人的名字了。
說起來, 當時幻境花散發花香的時候，五條悟也在。
既然夏油傑同樣身處幻境, 那五條悟會不會也進來了？
她頓感暈頭轉向。
事情的發展逐漸變得複雜起來，神田詩織揉揉發脹的腦殼，一邊悔不當初，一邊唉聲嘆氣地翻開下一頁。
[得知了身份。原來他是京中貴族，備受期待的陰陽師新星。怪不得這麼貴氣，還非常過分地笑我是鄉下來的小土包。]
[生氣了，想咬人。]
[哼哼，被我抓到空隙了！失策了吧小瞎子！看我超級痛的牙齒攻擊！……咦，他怎麼好像呆住了？臉也突然變得好紅好紅。]
[奇怪，我的臉怎麼也感覺燙燙的？]
……
[被拽走了。神秘兮兮的，不知道在搞什麼。]
[好多好多的星星，原來式神還能載人去天上呀。他坐在紙做的飛鳥上，看起來好像特別緊張，同手同腳的，也口胡了好幾個詞。]
[小瞎子摘下了白絹，很認真地說要娶我。]
[原來他不是瞎子。]
神田詩織看到這裡，不免愈發頭暈。
什麼意思？巫女不是和狐仙大人有婚約嗎？怎麼又冒出來一個陰陽師？
她匆匆翻過後面幾頁。
大致記錄了一些有的沒的少女心事，歸結下來，就是巫女雖心悅於陰陽師，但因為自身早有與狐仙的婚約在身，再加上故鄉的小狐狸一直待她很好，所以心懷愧疚，猶猶豫豫，始終沒給準確答覆。
好一個酸酸甜甜晨間劇。
神田詩織吐槽兩句，接著往下翻。
再往後，害羞甜蜜的文字漸漸變得低沉失落。
這種尊卑分明的年代，不外乎就是陰陽師的家人找上來，挑挑剔剔、指指點點，說了些侮辱人的話。
[雖然陰陽師大人說不用在意那些爛橘子，可有一點，我覺得那些人說的沒錯。他是天上的月亮，我是鄉下來的小土包，地上的小土包是碰不到天上的月亮的。]
……
[家鄉好像出事了，我得回去看看。]
[見到了小狐狸，他還是很溫柔，給了我好吃的果子和好吃的椿餅，很貼心地待我。但是不知為什麼，周圍人看到小狐狸，不像以前看到他那樣信賴與尊敬了，好像很害怕很害怕的樣子。]
[晚上，我悄悄跟了上去，看見小狐狸殺人的模樣。]
[他變得好陌生，表情也好冷漠，滿身是血。]
[他摸著我的臉，眉眼陰沉，聲音卻異常輕柔。他說，他討厭人類，人類只會不停地背叛，所以他要殺光人類。]
[看見我害怕的模樣，他忽然笑了一下，安慰我，說他不會對我動手的，因為我是唯一特別的人。又很愉悅地提及了我們的婚事。]
[我想把他拉回來，讓他變回以前的小狐狸，但是失敗了，他一點也聽不進去。]
[奶奶說，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我不知道該不該聽奶奶的話，執行這個計劃。]
[我好像什麼也做不到，很沮喪。想把小狐狸變回去，沒能成功。想再見小瞎子一面，和他說說話，可惜好像也見不到了。]
這是最後的文字了。
再往後翻，就是泛黃的紙頁，空白一片，什麼都沒有寫。
神田詩織滿頭霧水，舉高日記本，抖落來抖落去，翻來覆去地反覆查看，也沒能發現所謂的計劃是什麼。
她呆呆跪坐在地上，開始費勁思考。
地下情人陰陽師，青梅竹馬大狐妖。
好傢伙，要素過多，這已經完全不是她知道的狐妖娶親的故事了。
如今看來，這本日記本也是重要線索之一。
神田詩織再度翻至最後的紀錄，目光落在那一頁紙上。
雖然不知道計劃是什麼，但可以看出來，巫女明顯在糾結猶豫。
如果把它視作一個主線任務的話，這裡應該會延展出兩條分支。
執行計劃，或者不執行計劃。
紙條只說要完成狐狸娶親的故事，卻沒硬性規定結局走向，再加上這本肖似通關提示的日記本……
神田詩織想了想，恍然。
她覺得，這很可能是一個開放式的幻境。
根據選擇不同，也會導致不同的故事結局。
-
一日後。
神田詩織終於明白巫女所說的計劃到底是什麼了。
許是因為狐仙娶親，今早的神社異常熱鬧。她一大早就被從被褥裡揪起來，張羅著洗漱打扮。
狐仙大人送來的聘禮大多是些華美貴重的飾品，殷紅的寶石耳墜，純金打造的簪子，一件件被戴在她的身上。
口脂，胭脂，染指甲用的鳳仙花。銅鏡裡的少女眉目秀美，唇色朱紅。等打扮結束，神田詩織又被推搡著去換白無垢。
整套流程下來，她已經被折騰得魂兒都飛遠了。
老婦人走進和室，屏退其餘人，見她這副疲軟無力、不堪大任的模樣，難免皺眉。
老婦人把她拎起來，寬敞振袖一抖，便從中劃出一把匕首。
匕首出鞘，靈氣四溢。
神田詩織瞬時坐直了。
老婦人滿臉嚴肅：「記得，將匕首捅進狐妖的心臟。」
神田詩織愣愣瞪大眼。
老婦人還在囑咐：「像他這樣的大妖，要想一擊致命，只有心臟。」
神田詩織怔了會，也慢慢回過味兒來。
巫女說的計劃，是指這個？
趁著大婚當日，狐妖最為放鬆大意的時刻，將匕首送入他的心臟，一擊斃命。
老婦人看她遲遲不接，厲聲呵斥：「事到如今，你還在猶豫些什麼！」邊說，邊強硬地將匕首塞入神田詩織的衣襟內。
神田詩織感到很無語。
若這幻境中的是隻陌生狐狸，連匕首都不需要，她直接就能用術式將對方捅個透心涼心飛揚。
可既然狐妖是夏油傑，她當然不會再對他下手。
看來只剩下一種選項了。
她懶得理老婦人，小小打個哈欠，轉過身，擺出了送客狀。
老婦人被她氣得夠嗆。
正待發作，只聽外邊一聲清唳狐啼，艷陽高照的天空霎時便下起了薄薄細雨。
狐仙大人來了。
半邊太陽半邊雨。身著純黑紋付羽織袴的少年乘風而來，笑意盈然地落了地。
身後無數小小的狐狸糰子跑來跑去，等到了神社，又一個個施法變成了狐狸福瑞的模樣，撐傘的撐傘，提燈籠的提燈籠，舉屏風的舉屏風，一派熱鬧景象。
白無垢穿法複雜，裡面又是內襯疊內襯，不僅重，而且還緊得很。神田詩織小心提著裙襬，有心大步往前，卻礙於身上裝備，只能慢慢悠悠小步前進。
夏油傑第一次見到她穿白無垢。
粉黛薄施，容顏秀美。是他一直想見，卻又難以奢求的模樣。
少年仔細打量她一番，眸底笑意更勝。
他朝她伸手，低聲誇讚：「你今天很漂亮。」
夏油傑表情誠懇，神田詩織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虛榮心得到大大滿足，將手搭上去，謙虛地商業互吹：
「彼此彼此。你今天也很帥。」
夏油傑輕笑。
大妖的棲息地在繁密茂盛的森林之中。
四周漸漸起了霧。
大霧瀰漫，狐火幽幽，雨聲淅瀝。紅得招搖的油紙傘上墜落絲絲血似的雨線，狐狸們提著點了狐火的紙皮燈籠，列著長長的迎親隊伍，一路朝森林深處走去。
神田詩織左右望一眼，屏退撐傘的狐狸，靠近夏油傑，悄聲說：「前日夜晚，我有了關於幻境的新發現。」
夏油傑低眸。
見她雲鬢微濕，他抬手接來油紙傘，替兩人撐著，擺出洗耳恭聽狀。
神田詩織將自己的發現一五一十地全說了出來。
夏油傑斂眉沉吟，半晌，眉頭緊蹙，甩甩尾巴，很不贊同的模樣。
「你還有陰陽師情人？花心的壞孩子。」
她：「？」
重點是這個嗎？
神田詩織噎住，忍不住剜他一眼：「你認真點。」
夏油傑想了想，正色：「你對他還有留戀？」
「……」
神田詩織默默抬腿，踩了他腳尖一下。
她氣惱，提起裙襬往前走：「現在是在乎這個的時候嗎？」
看她好像真的有點不大樂意了，夏油傑這才慢悠悠斂起輕佻的神色，略顯苦惱地抖抖耳朵，長腿一跨就追上了她，從容道：
「抱歉，只是在開玩笑。」
神田詩織這才慢慢緩下腳步。
夏油傑問：「你的意思是，悟也進來了？」
她點頭：「很有可能。」
「那把匕首呢？」
她小心張望一下，背過身，偷偷摸摸從衣袖底下摸出來，交到夏油傑手上。
夏油傑端詳一會，拿拇指推開鞘。
雪白冷芒霎時映亮他的眉眼。
「很鋒利。」他評價，重新將匕首入鞘，「好像的確能直接扎入心臟。」
神田詩織覷他。
他臉上笑眯眯的，一副游刃有餘的模樣。
她很沒形象地翻個白眼，往他身上戳戳戳，生氣：「你怎麼一點也不擔心。」
夏油傑拿尾巴捲起她的手，固定住。神田詩織本想掙脫，可一摸到這條毛茸茸的蓬鬆大尾巴，她頓時有點捨不得了。
少女安靜下來，悄悄薅起了他的尾巴毛。
夏油傑問：「如果成親的辦法行不通呢？」
神田詩織擰眉沉吟。
半晌。
她：「那也沒辦法了吧，只能先找悟匯合，嘗試靠暴力破解幻境了。」
夏油傑笑了一下。
尾巴鬆開，牽過她的手，包住。寬大掌心溫熱有力，有長期訓練而磨出的繭。
他肯定：「嗯。暴力破解。」
過了會，又忽然：「你知道狐狸是犬科動物嗎？」
話題跳躍太快，神田詩織一時跟不上，下意識：「知道呀，怎麼了？」
夏油傑側目瞧她。
他沉思，從鼻腔裡長長「嗯——」了一聲，好像有點苦惱，但透出的表情又像是微妙的感興趣。
「會不會很辛苦？」
神田詩織沒聽明白，茫然眨眼：「什麼？」
夏油傑也跟著輕輕眨眼。
他慢悠悠地露出個笑，牙齒尖尖，尾巴很愉悅地甩來又甩去，揉了把她的腦袋，意味深長地壓低了嗓音。
「很有潛質的好孩子。再多努力一下吧。」
她：「？」
……
路太長，走得腿酸，後來還是夏油傑放出了咒靈，馱著她到的妖怪大宅。
主持的齋主也是隻狐狸，不過看上去是隻年事已高的老狐狸。
傳統婚禮的流程她跟五條悟走過一遍——雖然只走了一半，還是簡化版的儀式，但也算有個大致了解，此時做起來也不陌生。
臨到誓詞環節，神田詩織捶捶站得酸軟的腿，拿過誓詞本一看，頓時「咦」了一聲。
她小聲：「說起來，妖怪的壽命都挺長的吧。」
夏油傑輕輕的：「嗯。」
他今天心情似乎尤其的好，眯著狹長狐狸眼，身姿筆挺，笑盈盈看她。
神田詩織被看得有點不自在，忍不住摸摸鼻子，臉蛋微紅著別過一點臉。
「別看我，看誓詞本。」
夏油傑這才低頭。
這是一份修改過的、專門針對人與妖之間的誓詞。
人妖壽數有別，因此這本誓詞上還專門提及了轉世之約。
叫他聯想起現實的情況，不禁略微恍神。
這一頓就是許久，還是神田詩織拽了拽他，疑惑：「你怎麼了？」
夏油傑回神，壓下突如其來的苦澀，搖頭：「不，沒什麼。」
人一旦轉世就會清空記憶，而妖怪卻要在漫長的餘生中，承受著愛人離去的痛苦，不斷等待她的一次又一次輪迴。
即便如此也願意締結緣分，這份誓詞正是為此而準備。
何其相似。
夏油傑垂眼凝視著少女，眸光深深，神情溫柔地在她額前落下一吻。
「只是在想，比起用遺忘來減輕痛苦，我更寧願如此生生世世地糾纏下去。」
神田詩織心神微動，捂住額頭，呆滯看他。
忽然。
殿外狂風驟起，小狐狸們被紛紛掀翻，挨個痛呼起來。
銀白長髮、眼覆白絹的神子高高浮游於天空，狩衣潔白如雪，霜玉似的精緻容顏上顯露著明顯的不虞之色。
五條悟抿緊唇角，聲音很沉：「你們在幹什麼？」
第109章
殿內兩人俱都愣住。
這熟悉的聲音, 這熟悉的樣貌，果真如她先前所猜測那般，五條悟也被拖入了這個幻境, 身份牌拿的還是那位京中貴族陰陽師。
看他此刻表情，明顯是誤會了什麼。
「悟！」神田詩織提著裙襬, 小步往前，努力抬高聲音喚他一聲, 想要解釋如今情況。
她還記得自己方才對夏油傑托底的計劃。要是成親不管用, 那就需要三人聯手，嘗試暴力破解這個幻境了。
五條悟聽見了, 低頭看她一眼。
眼見她一身純淨白無垢, 雲鬢濃黑，白膚朱唇, 一副含羞帶怯新嫁娘的模樣，五條悟只覺心中愈發氣悶。
還沒等說什麼，夏油傑跟在身後慢悠悠走出殿外。
新郎瞧瞧四周被掀得翻起一個個潔白肚皮的小狐狸, 偏首，輕飄飄「唔」一聲，好似非常無奈：
「悟，破壞別人的婚禮現場可不算是好習慣啊。」
話裡話外都在宣示主權。
那點挑釁的味道藏在言語之中, 很敏銳地被五條悟讀到。
五條悟氣笑了。
他剛甦醒時便察覺到這是幻境。五條家引以為傲的六眼可以收集、分析周圍的一切信息, 再一聯想昏迷前的甜膩花香，哪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呢？
無非是詩織又搞出了什麼奇奇怪怪的花朵品種。
他看見和室牆上那副巫女畫像, 驚覺與詩織模樣相似, 再加上手中紙條, 因此剛探查清楚情況，就立即急匆匆趕了過來。
沒想到竟親眼看見狐狸偷家的一幕。
貓百爪撓心, 氣這氣那，還氣那朵招搖得跟毒蘑菇似的雜魚花。
太討厭了。
貓恨不得亮出爪子將那株討人厭的花連根拔起。
眼見兩人氛圍不對，劍拔弩張，好像立刻就能打起來，神田詩織不禁愈發著急。
她匆忙探出影之手，一條拉遠夏油傑，一條把五條悟從天上拽下來，自己再擠到兩人中間，拿身體隔開他們。
「悟，我們這樣是有原因的。」
……
好不容易解釋清楚，將五條悟安撫下來，但大貓還是沒能完全消氣。
垮著臉，氣呼呼地拿背影對著兩人。問話倒是回，只不過也答得很簡略。
這樣的氛圍一直維持到了夜晚。
神田詩織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她放棄了執行計劃，幻境卻依然沒有崩塌。
嘗試著暴力破解，也沒起到什麼作用。
她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錯——是她的推測有誤嗎？她原以為這是一個類似於開放式結局的情景RPG，現在看來，好像並不是她想的那樣。
是哪裡看漏了嗎？
她有些不甘心，撐著雙頰凝眉細思。
回憶間，她忽然想起日記的最後兩行。
[我不知道該不該聽奶奶的話，執行這個計劃。]
[我好像什麼也做不到，很沮喪。想把小狐狸變回去，沒能成功。想再見小瞎子一面，和他說說話，可惜好像也見不到了。]
神田詩織沉吟片刻，突然靈光一閃。
巫女的確是在糾結是否執行計劃沒錯，可同時也吐露了最真實的心意。
想讓小狐狸變回去。
想與陰陽師見一面。
說不定，通關方法其實是完成巫女的心願。
前者因為夏油傑頂替了狐妖的身份，不會再像故事裡的大妖那般隨意殺人，自然也算完成了巫女的心願。
而後者嘛……
神田詩織的手指無意識在桌上打著圈。
巫女想見陰陽師，是因為有話想和他說。
會是什麼話呢？
難道……
結合日記前文，神田詩織動作一頓，忽然了悟。
沒錯了。
巫女心悅於陰陽師。面對陰陽師的求娶，她雖心動，卻苦於愧疚與自卑，未能將心意宣之於口。
腦子裡逐漸有計劃成型。
理清思路後，神田詩織決定再試一把。
她先是跟五條悟說一會去找他，又尋來小狐狸，叫它們備了酒水與吃食，再端著這些吃食來到了夏油傑房間。
夏油傑好像才洗過澡，頭髮濕漉漉的，穿著單薄裡衣，肩膀濡濕，正坐在燭台下看書。
見她端著夜宵，他微微詫異：「怎麼了？」
「餓了，找你吃飯。」
神田詩織隨意扯了個藉口，湊過去，好奇看書桌，「你在看什麼？」
夏油傑捏捏眉心：「這裡堆著好些書。我想在裡面找找，或許會有脫離幻境的線索。」
神田詩織把餐食一放，推著他起身。
「看書費神，補補身體。」
夏油傑被她按到飯桌旁，又見她舉起那比她掌心還寬的碗，倒下滿滿一大碗清酒，非常殷切地遞到他唇邊，大眼睛撲閃撲閃。
「請。」
「……喝酒補身體？」
她噎住。
沒、沒辦法了！
這裡只能靠她的魅力矇混過去了！
神田詩織露出柔柔弱弱的淑女表情，溫柔道：「小狐狸們說，這裡的酒特別好喝。」
夏油傑垂下視線，探究地看著她的雙眼。
明顯有異。
「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心虛轉了下眼珠：「沒有啊。」
夏油傑沉吟似的輕扣了下桌面。
神田詩織還在那一個勁兒的勸酒。
他沒說什麼，只是露出了那種很沒辦法的表情，彎唇，無奈笑了一下，接過她遞來的碗。
酒太多，沒法一飲而盡。夏油傑慢慢喝著，喉結性感地一下一下吞嚥，溢出的清亮酒液沿著薄唇往下淌落，滑進單薄的衣襟。
神田詩織仔細觀察著他。
少年放下碗，眼神清明，除了眼尾泛著紅暈外，臉色絲毫不見醉態。
好像還不夠。
她又倒了一碗，再次遞過去。
夏油傑扣住她的手。
「出什麼事了？」
神田詩織阿巴阿巴裝傻：「沒有啊。」
「騙人的壞孩子。」
夏油傑定定看了她一會，很淺地嘆了口氣，大拇指按了下眉心。是那種有點無奈、又有點縱容的表情。
他困擾地皺了下眉，拿看搗蛋鬼的眼神看她。過了會，忽然把她往懷裡一拉。
那張還濡濕著酒液的薄唇很快貼了上來。
皂香混合著酒香撲鼻而來，神田詩織腦子一懵，毫無防備之下，齒關被輕易撬開，濕滑柔韌的舌也緊跟著靈活探了進來。
滿齒酒香。
有著大米的柔和味道，也有著淺淡的甘甜。
夏油傑人生得高大，不僅耳垂寬，舌頭也跟耳垂一樣肥厚，堵著她的不放。像蛇纏住了獵物，卷緊再卷緊，直至將毒液徹底注入，榨乾最後一絲血肉。
她愣愣眨眼，看見那雙近在咫尺的狹長眼眸。
也許是因為他現在是妖怪的身份，細看之下，那點墨紫顯得有種驚心動魄的妖冶。配上情動的薄紅與很欲的低喘，格外誘惑。
怔忡間，她忽覺不對。
她低頭往下一看。
再呆呆抬頭。
忍不住又往下看了看。
再次抬頭。
面前的那雙眼睛因為過於興奮，瞳仁已經豎成了野獸般的尖利錐形。
她忽然「嘶」了一聲，倒吸一口氣。
不妙、非常不妙。
她悄悄捏出一隻大影錘，趁夏油傑不備，猛地往他後腦勺一敲。
世界安靜了。
狐狸閉眼了。
她接住暈倒的夏油傑，疲軟地吐出口氣。
還得是物理手段樸實管用。
早知這樣能行，她還費那麼大勁灌酒幹嘛。
神田詩織扼腕一會，左右看了看，小心把夏油傑搬運到了床上。
……
趁著夏油傑還在昏迷，她悄悄摸到五條悟房間，試探著拉了一下門把手——很好，完全沒有鎖。不僅沒鎖，還特地欲蓋彌彰地留了條縫。
她小心將那條縫隙拉大一點。
房間裡點著燭火，榻榻米上的被褥拱起一大團。好像是聽見了開門的響動，那團拱起的大包忽然很刻意地動了動。
和室內沒有五條悟的人影，神田詩織鎖定那團大包，小聲：「悟？」
沒回應，但被褥團又聳動了一下。
她轉身合上門，躡手躡腳走過去，掀開一點被褥。
銀白長髮的神子正窩在床鋪上，背對著她，臉埋在枕頭裡。
她又推了推五條悟。
五條悟慢慢抬起一點臉。
神田詩織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解下了白絹，冰藍色的蒼天之瞳在陰影裡熠熠生輝。
五條悟輕哼一聲。
眼前水色一晃，她人就被五條悟拉進了被窩。但到底記得她怕黑，他還是支著手撩開一點被子，讓光源能通過縫隙透進來。
「怎麼這麼慢。」他抱怨。
沒等她回答，五條悟又皺起眉，聳動著鼻尖湊過去，仔細聞她身上的味道。
「你喝酒了？」
神田詩織移開眼，撒謊：「喝了一點，因為小狐狸們說特別好喝。」
「哦。」不喜酒的大少爺沒有深入，很快放過了這個話題。
但他還是跟聞到外面野貓味道的家貓似的，在她身上嗅來嗅去。
她忍不住：「悟。」
「幹嘛。」
「太近了。」
「……」
動作停止了。
他撩起眼皮，有點不爽，有點委屈，看她的表情活脫脫像在看一個騙身騙心的渣女。
很快，他又呲著牙，露出兇巴巴的神色，變本加厲地更加貼近了她。
「花心、不負責任、騙完就走。」
五條悟控訴，邊說邊去舔她的臉，像努力驅趕氣味留下自己標記的貓。被他舔過的地方不僅燙，還濕漉漉的，神田詩織小小打個激靈，摸了摸臉。
見她擋住，五條悟強硬掰開她的手，照著軟綿綿的頰肉，嗷嗚張嘴，發洩似的貼上去輕咬了一口。
她想捂臉，可苦於雙手被按著捂不到，也覺得很冤枉：
「都說了是理由的啊。你也知道這是幻境吧？」
五條悟很不講道理、很大聲地又哼了一下。
她覺得五條悟好像電視劇裡演的那種野蠻女友。
沒辦法。
她安慰自己。
詩織大人心胸廣闊、寬宏大量，是很理智很成熟的成年人了，沒必要和一隻脾氣不好的小貓咪計較。
還是正事要緊。
她嚴肅：「悟，我好像找到通關幻境的方法了。」
五條悟還在埋頭啃啃啃她的臉，聞言含混的：「唔？」
「我們結婚吧，就現在。」
五條悟眨眨眼。
五條悟呆滯住了。
他笨笨傻傻地鬆開叼著的頰肉，好像宇宙貓貓一樣，很呆很呆的：
「嗷？」
第110章
兩人踩著夜色前行。
白天時的婚禮布置還沒來得及撤, 此刻正好能用得上；讓小狐狸們備的酒還有剩，也全揣上。至於掩人耳目不被發現……她可以在殿外施下一層帳，這樣小狐狸們就不會察覺了。
夏油傑房間的門被她合攏, 又是洞房花燭夜，料想小狐狸們也不會不解風情地闖進去。
萬事俱備, 只是第二場婚禮的男主人公被她牽著手拽著走，不僅落了她半個身位, 還非常孩子氣地高高撅著嘴巴, 好像並不怎麼情願。
「一點也不堂堂正正。搞得老子見不得光一樣，好不爽。」
神田詩織滿心想著通關幻境的事, 也沒仔細聽, 嘴上敷衍迎合：
「嗯嗯是是是你說得對。」
五條悟的腳步停住了。
貓危險地眯起眼，虎視眈眈地盯著她。
他不配合不想走的時候, 哪怕她費再大力、用多大勁兒也拖不動。神田詩織拽了好幾下，沒拉動，感覺身後好像牽了頭超重的大象, 於是只好也跟著停住腳步，嘗試吹彩虹屁哄貓。
「沒有沒有，你長得這麼好看，怎麼會見不得人呢？」她回憶著剛剛五條悟說的話, 殷切奉承。
五條悟鼻子翹天, 拿餘光瞄她，很刻意很響亮地哼一聲。
「婚禮布置也是別人用剩的。」他指指點點、挑挑揀揀, 很嫌棄的模樣。
這個「別人」指的是誰, 她也很清楚。
因為生怕夏油傑壞事, 前夫狐狸被她錘暈了，現在還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呢。
神田詩織心虛垂眼：「也沒辦法嘛。這種情況, 只能先循環利用了。」
「身上穿的都不是婚服，不正式不隆重。」五條悟氣呼呼強調。
她：「……」
這副委屈巴巴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什麼、是什麼一窮二白騙良家少女當自己小媳婦的惡棍渣男。
她急得焦頭爛額：「悟，你知道的吧？這裡是幻境，我們在找通關方法。」
「……」
五條悟鼓起的包子臉漸漸洩了氣。
那雙藍瑩瑩的眼睛盯了她會，五條悟聲音忽然放得很低，表情也變得很認真：
「可我想給你最好的。」
她微怔。
反應過來，臉蛋微紅，眼神飄忽，有些慌亂。
半晌，她回過神，拉了下五條悟的手。
「但我們要完成巫女的心願。既然用術式轟不開幻境，只能再嘗試一下這個思路了。」
五條悟定定看她一會，反手包住她的手。想了想，又抬起另一隻捏了捏少女的臉頰，直至兩頰的肉被推擠得鼓鼓的，紅唇也不由自主地嘟起一個小小的弧度，然後俯身，很快地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
再起身時，他那張潤澤粉嫩的薄唇已經被染上了淡淡口脂。
五條悟舔舔唇——那點艷得惹眼的殷紅很快就被濕漉漉的舌尖舔去。明明是非常普通的動作，但也許因為現在是長髮狩衣版的五條悟，一身落雪似的潔白，比她印象裡的要更像不染人間煙塵的清冷神子，所以看起來也莫名的……
莫名的有點澀氣。
她悄悄咽了下口水。
五條悟已經拉起她的手，表情有點不甘心，但還是乖乖的：
「走吧。我們去結婚。」
……
本殿還維持著白天的布置，未動分毫。
神田詩織尋來幾支燭台，又取來火摺子小心點燃。燭火搖曳，到底不比白天亮堂，半邊昏暗半邊光，本應喜慶的大紅布置竟多了幾分陰森詭異之色。
她施下帳，回頭一瞧，五條悟還站在原地，不知道在看什麼。
她催促：「悟。」
五條悟幽幽道：「好像恐怖片。」
她無語凝噎。
雖然她也覺得是挺像恐怖片的，但現在也沒這麼多管七管八的條件了。
神田詩織推著五條悟往殿中央一站。台子上還有著沒用過的乾淨杯子，玉串也一應俱全。
五條悟說：「沒有齋主。」
她低眸檢查著儀式物件。
等確認完了，才抬頭道：「沒辦法，只能我們兩個人來了。」
好在她經歷過兩場傳統婚禮儀式，對這些也算逐漸駕輕就熟了起來。三三九交杯、玉串奉奠，一步一步走下來，就又到了誓詞環節。
白天的誓詞本約莫是不能用的，神田詩織想了想，拿起誓詞本，決定按著上面的版本再改改，把人妖相關的部分修改一下，就又能用了。
她叫了兩聲五條悟，沒回應，側過一點臉，看見雪發雪衣的少年正低眼看著儀式用品，表情略微發怔。
她只好拽了下五條悟：「悟？悟！」
五條悟從鼻腔裡發出很輕的「嗯」。
他慢慢撩起眼皮，忽然：「這次總算是完整的儀式了。」
神田詩織愣了一下，立即明白過來他的意有所指。
三週目裡，因為死咒發作的緣故，她死在了婚禮快完成的時候。
五條悟大概是覺得，這是那個婚禮的延續吧。
神田詩織捏緊誓詞本，有點無措地看他。
五條悟從桌上取過另一份誓詞，隨意瞄了兩眼，然後又丟了回去。
「不用這個。」他說。
她訝然：「那誓詞怎麼辦？」
五條悟：「跟我念。」
他薄唇一張一合，神色認真地吐出誓言，「我起誓，我們今後將靈魂與共。」
這倒是比誓詞本上的短，而且好念。
神田詩織沒有多想，跟著重複了一遍：「我起誓，我們今後將靈魂與共。」
話音落地，她忽然覺得意識裡好像多了一點什麼。
不好說，若有似無的。等她去感受，又突然消失了，似乎只是她的一抹錯覺。
她疑惑地晃晃腦袋。
五條悟定定看她。
卷翹濃密的雪睫低垂，落下一點霜白的影子。與之相對的，是倒映著一點燭火的眸底，暗得發沉，血似的紅，顯在那雙冰藍色的眼睛裡，糅雜出一抹驚心動魄的流光。
神田詩織忍不住別開一點臉，又被五條悟捏著兩頰掰了回來。
「不行喔，要好好完成儀式啦。」
大貓扣住她的後腦勺，像叼住了很喜歡的玩具，強勢的、不容置喙的力道。心滿意足地貼上去，蹭蹭臉，呼嚕呼嚕，嗓音甜甜蜜蜜。
末了，好像還有點遺憾，嘟囔：「可惜沒有戒指。」
為了盡快脫離幻境，她丟掉腦子，跟著五條悟做完了剩下的流程。等到了最後一步，殿內突然出現了肉眼可見的龜裂。
巫女的願望完成了。
無數道裂縫扯開四周，幻境驟然崩塌。
……
成功脫離幻境。
神田詩織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默不作聲彎腰，手起刀落，十分利索地除掉了那朵奇妙花種。
拔掉、統統拔掉！
以後再也不種花了！
她回想幻境經歷的種種，只覺心累。
一天內結兩場婚，白天一場晚上一場，這種極限操作，有過一次就夠了。
她再也不想體驗第二次了。
兩個DK也醒了。
夏油傑揉著後腦勺，臉色不太好看。與他相比，五條悟的面色就輕快多了。
兩人從地上起身，看見了背對著他們、正在辛苦勞作的神田詩織。
他們沒對神田詩織心狠手辣的除花行為發表什麼意見，只是看著少女顯露著猙獰味道的背影，若有所思。
-
日子一天天過去。
由薨星宮向外擴散，結界開始漸漸消失。
高層的人也發現了這一現象，頓時坐立不安起來。
來往高專的人變多了，大多行色匆匆，夜蛾也時不時地被叫去開會。據說爛橘子們還特地去找了天元——不過好像是沒能如願，被天元請了出去。
自那之後，爛橘子們的大動作越來越多。高層的人想穩住咒術界的根基，穩住自己的地位，但大廈將傾，天元大結界的消亡已成注定。
咒術高專的學生依然在不斷出任務，不過等到結界消散後，咒靈的新增數量就會保持在一個極低的水平，術師的主要工作會從與咒靈之間的拔河，變為削減境內咒靈的存量。
年末那天早晨，神田詩織去見了天元一面。
她想確認如今結界消散的進度。
天元告訴她，結界在今天就會完全解開。
因為這個好消息，她從一大早開始心情就很好，眉眼彎彎，逢人就很熱情地打招呼，走路都透著輕快的味道。
訓練時，久違地見到了木村建人。
他胳膊底下夾著份文件，正往辦公室的方向去。神田詩織見狀，從訓練場裡小跑幾步追上，叫住了木村建人。
被她一喊，木村建人停下腳步，禮貌微笑：「你好。訓練辛苦了，神田小姐。」
神田詩織神秘兮兮地湊過去：「你好，木村先生。明天會是個新的開始。」
木村建人一愣，想起今天是年末，登時恍然，真心實意道：「是的。新年快樂，神田小姐。」
就在今天，大結界即將成為歷史。
木村建人不知道，神田詩織也不方便說。不過她本來就是因為按耐不住，想分享這份快樂的心情，才隨著心意追上來的。如今單方面分享成功，她也算滿足了。
因此她小手一揮，與木村建人道了聲新年快樂，又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訓練場。
想了想，又給伏黑甚爾發：
【神田詩織】：你好，明天會是個新的開始。
伏黑甚爾大約是把她這個長期金主加了特關提醒，她一發消息，就立即秒回。
【伏黑甚爾】：？
【伏黑甚爾】：有活？給多少？
還是那個滿腦子只有錢的甚爾。
神田詩織默默關了聊天頁面。
……
晚上。
幾個沒任務的學生聚在一起，開著暖爐，打算一起看紅白歌會跨年。
暖爐太小了，放不下那麼多人，喜暖的貓仗著自己人高馬大、長手長腿，硬是占了一大塊地盤。
灰原雄可憐巴巴地被擠到了外邊，庵歌姬想爭又爭不過，氣得在一旁無能狂怒。
夏油傑占著暖爐的另一塊地盤，裝模作樣地勸了兩句，被五條悟嗤笑：「傑才是。明明自己也沒打算讓吧。」
神田詩織在戰火紛飛之中，很淡定地把腿窩在暖爐下面，手上慢慢剝著橘子。
剝完了，不忘分給硝子與暴怒的歌姬。
庵歌姬稍微被撫平了受創的心，惡狠狠地瞪了五條悟與夏油傑一眼，跑到了坐墊上。
五條悟不滿意了。
「我的呢。」貓貼過去，頭毛亂蹭，張開嘴，等待投餵。
神田詩織低頭看看。
果肉沒了，只有橘子皮。
她為難皺眉，很誠實地問：「你吃橘子皮嗎？也挺養生的。」
五條悟睜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她。
「才不要橘子皮！」
而夏油傑已經默默剝完新的橘子，把完整的果肉放到了神田詩織面前，溫聲道：「多吃點。」
五條悟立即支起貓耳朵，警覺地去看黑毛小眼睛。
神田詩織感動地分了一半回去：「你也吃。」另一半，剛準備吃進嘴裡，忽然被一個白色腦袋湊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叼走。
她慢慢扭頭：「？」
五條悟將果肉含在嘴裡，嗷嗚一口咬得汁水四濺，貓爪再扒拉過一個橘子，嘟著嘴，含含糊糊：
「你、等一哈。我給泥剝。」
「……」
她眯了眯眼，撲過去，齜牙，「五條悟，你還我橘子！」
夏油傑也不甘示弱地叫出了蠅頭貼臉制裁。
三人混戰成一團，還是冥冥進來打斷了他們。
冥冥提議玩真心話遊戲。
答不上就要吃一整個酸到爆炸的檸檬。
神田詩織很興奮，第一個舉手同意。
這可是正大光明聽八卦的機會！
她興奮得眼睛都在發亮。
第一輪，她不幸抽到了鬼簽。
庵歌姬問：「你的初戀在什麼時候？」
身邊兩道目光灼灼。
「……」
神田詩織糾結一會，小聲，「小學。覺得電視上的大哥哥長得很好看。」
庵歌姬歪頭：「明星嗎？明星是論外啦。不過我也有這樣的經歷……勉強算你過關吧。」
第二輪，鬼簽是五條悟與夏油傑。
冥冥笑了一下：「有女朋友嗎？」
兩人視線微妙地同步瞥向中間的少女。
神田詩織默默把頭埋低了，專心致志地盯著下方，假裝在研究桌布的花色。
第三輪、第四輪……
不知怎的，神田詩織今天運氣好像尤其不好。
她倒霉地被盤問了好多次，感覺再下去牙齒都快被酸掉了，呸呸吐著舌頭，眼冒淚花，開始耍賴。
「不玩了，我退出。」她就勢躺下，擺爛。
夏油傑出去買水。
她躺在地上，其他人還玩得火熱，沒人注意逃跑的敗兵。
房間開了暖空調，加上暖爐，太熱，逃兵打算出去放放風。
她翻身爬出暖爐，被五條悟發現。
「要出去？」
「嗯，想吹吹風。」
五條悟沒說什麼，順手揉了一把她的腦袋。
到了外面，寒風吹得她縮了縮腦袋，熱乎乎的臉頰一下降溫不少。
神田詩織在附近逛了逛，看見了說是去買水的夏油傑。
他沒去買水，而是站在樹下抽煙。
樹蔭很重，少年的側顏顯得很模糊，只有那點明滅的星火十分惹眼。
見到神田詩織，夏油傑明顯一愣，很快就掐滅了煙。
她已經很久沒撞見他抽煙了。
神田詩織走過去，看看他指縫裡夾著的煙嘴，試探：「你心情不好？」
「嗯？」夏油傑鼻腔裡輕輕發出一聲疑問。想了想，明白過來，失笑，「不，今天玩得很開心。就是……嗯……」
他有點為難，有點不好意思，「雖然在慢慢戒煙了，但偶爾忍不住，也會抽一兩支。」
神田詩織努力去看他的表情。
挺自然的。
她慢吞吞「哦」一聲，夏油傑問：「怎麼出來了？」
「太熱，放風。」她說。
兩人在樹蔭底下站了會。
神田詩織仰頭，看著天空那產生龜裂的大結界。
透明的外殼，蛛網似的裂紋。普通人看不見，只有術師才能察覺。
存續千年之久，籠罩著生態缸的玻璃罩，即將在今日終結。
「大結界解開後，你想幹什麼？」她忽然問。
夏油傑側目看她。
「悟說，他還是想當老師。」
神田詩織吸吸鼻子，「你說要找的路，還沒找到嗎？」
夏油傑略苦惱地蹙眉。
「也許還需要一點時間。」他說。
「這樣啊。」
她明白了，點點頭。過了會，又拉了下夏油傑的衣袖。
「明天有太陽出來，天氣很好。」
「嗯？」
「恰好是新一年的開始。」
「……」
「希望明年會是個涼爽的夏天。」
夏油傑微微彎起眼睛，輕笑了一下。
「……嗯。」
降溫得差不多，神田詩織也打算回去了。
臨走前，她瞥一眼夏油傑指縫夾著的香煙，忍了忍，沒忍住，好奇：
「這東西那麼上頭嗎？」
她聞著明明覺得很糟糕啊。
夏油傑抬高香煙，低頭瞧。
橙黃色的煙嘴，上面還有點被唇齒濡濕的咬痕。他想了想，拉過神田詩織，自己俯首吻了下去。
一個帶著甘烈薄荷味煙草的吻。
味道很淡，他也沒有太深入，很輕地吮了兩下唇瓣就退了開來，垂下視線，眼裡含著些笑。
「回去吧，外面冷。我買完水就回來。」
他招出蠅頭，隨手將香煙按進咒靈張開的嘴巴裡。
神田詩織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夏油傑疑惑：「嗯？」
她一時不知該從哪裡說起。是先吐槽這個自然得過頭的吻呢，還是先老實評價難吃的煙味。
戀愛自主性那麼強的乙遊NPC，她在這遊戲裡還是第一次見。
……
走廊。
聲控燈紛紛亮起。
神田詩織往樓梯的方向走。
忽然，外面墜落大片大片的白色光點。
她一愣，忽然想到什麼，匆忙兩步跑到圍欄處。
大結界破碎了。
一片又一片，星屑似的光點洋洋灑灑自天空墜落，像落了一場鵝毛大雪，整個世界都被浸潤在雪茫茫的光海裡。
她忍不住往外伸手。
那些光點墜落在她的掌心，又悄無聲息地穿了過去。落到地上，消失不見。
所有人都在抬頭看這場漫天遍野的光海。
夏油傑停下了按自動售貨機的手。
五條悟急忙摘下墨鏡，很興奮地怪叫一聲，其他人也跟著紛紛在窗口旁探頭探腦。
伏黑甚爾倚在酒吧門口的牆面上，指縫裡燃著煙，表情略微發怔。
木村建人呆呆望天，驚得文件散落一地。
高層的人亂做了一團，發怒的發怒，慌張的慌張，最後還是頹然跌坐回了位置裡。
薨星宮內。
天元攏著袖，嘆息一聲，表情安詳地合上了眼。
……
寒夜裡。
少女踮著腳，高高朝天空舉著手。
雪白光色浸潤之下，那道纖瘦單薄的背影也漸漸模糊了邊界，變得若有似無。
她消失在了光海之中。
……
【親愛的玩家，您已成功通關本遊戲。】
【您已達成TE［將希望銘刻］】
【命運將你推向此刻。】
【歷史將銘記你所做的一切。】
第111章
直至摘下全息頭盔, 神田詩織還有些回不過神。
她內心還殘留著通關的喜悅與打出結局的悵惘，兩種心情雜糅在一起，令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複雜極了。
她把全息頭盔往床上一放, 室友看見了，從對面床鋪裡探出個腦袋, 想要問她借全息頭盔。
「詩織，你上次是不是買了那個全息的打槍游——」
室友看見她的表情, 忽然話音一頓, 面色遲疑，「你怎麼了？」
神田詩織揉揉眼睛：「沒什麼, 剛打通一個乙遊而已。」
就是這遊戲吧, 後勁兒實在大了點。
她現在的心情很難形容，像是拚命加班完成了一個億的大項目, 又像是結束這個大項目之後老闆拍著她的肩膀說：「做得很好，但你明天不用來了。」
她是很開心很興奮沒錯啦，可一想到這週目已經結束了, 又覺得心裡怪怪的，有種空茫茫的失落。
這份複雜的感情一直持續到從食堂回來。
她爬上床，習慣性地把頭盔戴上，想要進入[像素男友]。
沒過多久。
她又猛地把頭盔摘下。
再戴上。
又摘下。
表情呆滯。
忽然。
她捶床, 崩潰慘叫：「我的遊戲——！它進不去了！」
……
嘗試了很多遍, 但像素男友的圖標就像是壞死了的鎖，無論怎麼樣都點不進去。
神田詩織不清楚是頭盔壞了的緣故, 還是遊戲在維護。她想上官網看看有沒有公告, 輸入網址, 卻發現顯示[404 Not found]。
遊戲庫裡再一搜，哪裡還有什麼下載頁面, 平台很抱歉地告訴她：尚未搜索到結果。
她內心突感不妙。
製作組不會忽然跑路了吧？
她以維護玩家權益的理由，匆忙聯繫上了平台人工客服。客服很專業，得知情況後，先是安撫她一番，再幫她查了這款遊戲的運行狀態。
過了會。
客服甜美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請問您能再報一下訂單編號以及遊戲名稱嗎？」
神田詩織耐心地重複一遍。
客服：「你好，後台沒有搜尋到您這筆訂單的紀錄喔。這款遊戲也沒有上架記錄。」
她愣住。
無論再查幾遍都是這樣的答覆，就算換了其他人工客服也同樣如此。她不信邪，上網輸入遊戲名稱，卻發現只有一個同名的像素小遊戲。
畫面、劇情、設定，與她玩過的這款沒有任何關聯。
怎、怎麼回事？
見鬼了？
神田詩織看看頭盔，又看看自己手上的筆記本，大腦逐漸宕機。
她猛地打了個寒噤。
百思不得其解，她沒了辦法，只好求助於玄學。
翌日，她請了假，捧著一本《如何科學驅鬼》，虔誠地特地去了趟寺廟驅邪。
就這樣疑神疑鬼過了一小段時間後，她發現生活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
也沒有出現恐怖片演的那種、半夜惡靈找上門來的場景。
她漸漸鬆了口氣。
再過三四天，就是媽媽的生日。
往年過生日時，除去一家三口，還會特地叫上悠仁。
而今年……
神田詩織想了想，給虎杖悠仁發消息：
【神田詩織】：zaima。
【神田詩織】：媽媽的生日，悠仁有空嗎？
她會這麼問，是因為虎杖悠仁如今身在東京。
一個月前，虎杖悠仁的爺爺病重去世。她當時在外地做課外調研，沒能及時趕回去，是父母陪著悠仁做完了火化。
後來舉辦喪禮時，虎杖悠仁忽然告知三人，他決定轉學去東京。
據他所言，那是一所宗教學校。考慮到將來的就業方向，神田詩織其實並不太贊同，但虎杖悠仁心意已決。
她覺得悠仁可能是想遠離這個傷心地。
也許他更需要短暫地喘口氣，然後才有餘力去思考未來的事。
想到這裡，她便沒有再強硬勸說。
虎杖悠仁去東京那日，神田詩織給送了行。
天氣很好，粉髮少年拖著兩個大行李箱，站在站台前，神色輕鬆。
她知道虎杖悠仁身體能力十分出色，是個很典型的體育生，就沒有問重不重之類的話，只是在其他方面叮囑了兩句。
虎杖悠仁很乖地聽著，最後朝她揚揚手，露出一個燦爛朝氣的笑容，轉身，獨自踏上了前往東京的新幹線。
雖然剛開始還有點不放心，但從最近的聊天裡可以看出，虎杖悠仁轉校後的生活過得似乎還不錯。
另一邊。
東京校。
虎杖悠仁也看見了消息。
【虎杖悠仁】：當然有空！
【虎杖悠仁】：一定會來的。
他正低頭找表情包，背後突然鬼鬼祟祟地探出了個棕色腦袋。
釘崎野薔薇伸長了脖子。
但還沒瞄清屏幕，就被迅速反應過來的虎杖悠仁反手將手機蓋上了。
「嘁。」什麼八卦也沒發現，釘崎野薔薇不免失望。
「居然說「嘁」……釘崎才是突然湊過來的那個吧？嚇我一大跳。」
「那是因為你笑得很噁心啊。看不出來，小時候吃鼻屎的傢伙居然也有春天。」
「不，怎麼說。釘崎，原來我在你心裡是這種形象。」
兩人正爭執，忽然又湊過來一個白色的羽毛球腦袋。
「什麼什麼。是戀愛話題嗎？老師也想聽！」
身高極具壓迫感的男性彎下腰，很感興趣地豎起耳朵，手背在身後，語調與用詞都十分活潑可愛。
如果不是代表著性別的嗓音太過低沉明顯，只聽語氣，很容易叫人幻視一些年輕開朗的女子高中生。
「不是戀愛話題啦。」虎杖悠仁撓撓臉頰。
對信任的老師，他毫無隱瞞。
「對我多有照拂的阿姨要過生日了，阿姨的女兒問我要不要一起慶生，僅此而已。」
「欸——」五條悟拖長音，失落地縮回腦袋，「還以為能聽到學生的八卦呢。好沒勁喔。」
虎杖悠仁：「……」
五條老師，這種話好像不太能當面說吧。
釘崎野薔薇在這時似乎想起了什麼，與走過來的伏黑惠對視一眼，問：
「老師，你知道等價交換嗎？」
「呼？」
「我把伏黑的八卦賣給老師，老師把自己的八卦賣給我。」
一旁路過的無辜受害者伏黑惠：「？」
五條悟卻好像在認真考慮這個提議，捏著下巴，很仔細地思考了一下，搖頭。
「姆唔。惠的八卦啊……老師差不多都清楚。而且基本都很無聊，不怎麼感興趣呢。」
「如果要用金銀銅來形容的話，就是價值很低的「銅」喔！」
伏黑惠一聲不吭地結印，放出兩條玉犬。
汪汪隊勇敢地衝了上去。
然而被無下限攔了下來。
一黑一白兩條玉犬，很努力地對著空氣一通狂啃。五條悟連看也懶得看，滿不在乎地露齒一笑，豎起大拇指對準自己，自信且欠扁：
「順帶一提，老師的八卦毫無疑問是「金」級別的。」
伏黑惠聽不下去了，抬腳準備走人。
眼見交易失敗，釘崎野薔薇嘁聲。
五條悟見狀，有點好奇：「不過，野薔薇小同學是想知道老師的什麼八卦呢？」
想知道什麼八卦？
釘崎野薔薇看向他無名指的戒指。
戒指很漂亮，寶石也很華貴。五條悟沒有要掩飾的意思，注意到學生的目光，男人略挑眉，不僅不避，反而更為大方地全方位展示起了婚戒。
——就是想知道這個啊。
高專七大未解之謎之一，五條悟到底有沒有結婚。
無論是學生還是教師，從未有人見過五條悟的太太。再加上他那惡劣且雞掰的性格，學生之間甚至流傳著「五條悟的太太其實是空氣」這樣的傳聞。
甚至還有學生為此開了賭盤。
釘崎野薔薇跟二年級的前輩們也摻了一腳。她拿出自己小金豬裡的大半存款，很堅定地下注在了「沒有」這個選項上。
伏黑惠的腳步忽然慢了下來，不經意間豎起耳朵。
五條悟看著學生們，慢慢笑了一下，唇角微挑，帶著些玩味。
「哼嗯——是嗎。是這樣啊。你們原來這麼好奇老師的感情生活呀。」
「真沒辦法，那就來揭曉答案吧？」
釘崎野薔薇咕咚咽了口口水。
虎杖悠仁好奇地睜大了眼。
伏黑惠悄悄轉過一點臉。
「噔噔噔——」
「答案當然是……有的啦！老師我可是正正經經、一步不落做完婚禮儀式的人喔！」
五條悟驕傲挺胸。
釘崎野薔薇立即扼腕錘桌，好像已經看見了自己不翼而飛的金豬。
她喃喃：「可惡！居然輸了！」
五條悟頓時大受打擊，脆弱捂住心口。
「什麼什麼。竟然在拿老師打賭嗎？好過分啊——好傷心。親愛的學生們原來是這麼看待我的……」
沒有人理會表演著西施戲碼的五條悟。
眾人早已習慣他這副不著調的模樣，虎杖悠仁撓撓頭，發出了一句靈魂質問：
「說起來，五條老師的妻子是什麼樣的人呀？一直都沒有見到過。」
表演胸口中箭的人忽然停下了。
五條悟慢慢直起腰，抬手，骨節分明的大掌捂住小半張漂亮的臉，思考似的歪了歪頭。
他從鼻腔裡發出了長長一聲「嗯」，又放下手，唇角微微上翹著，口吻散漫，語氣卻很沉。
「是個滿口謊言、不負責任的小騙子。」
兩次三番打破約定，隨隨便便就把人拋下的，沒有心的孩子。
在冬夜裡離去，連點音訊都不給的壞女人。
一年、兩年……直至第十年。
躲到哪裡去了呢？還是說，看他們發瘋一樣地找來找去，覺得很有趣，才故意藏著一直不出來？
也未免太過分了吧。
但姑且、因為考慮過這種可能，所以下了一點小小的保險。
壞孩子是要受懲罰的。
他漫無目的地發散著思緒，直至被學生們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五條老師」，男人才倏地回神。
小崽子們瑟瑟發抖地靠攏成一團。
……好像不小心嚇到他們了。
意識到這點的五條悟習慣性牽唇，浮誇地伸了下懶腰，身上那股危險至極的壓迫感頃刻被沖散了不少。
男人走過去，和以往一樣，大手隨意揉了把兩個崽子的腦袋，直至將學生們的頭毛都揉得亂鬨鬨的，才滿意收手。
「好啦。你們馬上要跟著傑出差了吧？老師請客，算臨行之前的大餐喔。惠，你也有空的吧。」
虎杖悠仁與釘崎野薔薇對視一眼，從彼此眼裡看到了同樣的訊息。
剛才的五條老師，真的讓人感到非常恐怖。
雖然還是那副輕佻散漫的神色，嘴巴也一直是笑著的，但是，不知為何，他越是這樣，就是能感覺到平靜表皮下的暗潮洶湧。
是因為跟老婆吵架了嗎？
釘崎野薔薇不禁為那位素未謀面的五條太太捏了把汗。
第112章
虎杖悠仁在社交軟件上發了新的動態。
滿滿一大桌omakase, 金黃色的海膽論盤擺，看起來超級貴。
神田詩織刷到了，一邊驚異於悠仁的財力, 一邊隨手點了個讚。
再往下一拉，她看見虎杖悠仁特地在評論區艾特了【喜久福推廣大使】, 內容是感謝老師的大方請客。
老師？悠仁的班主任嗎？
她有點好奇，跟著艾特點進了主頁。
班主任的頭像是一隻白毛藍眼的長毛大貓。
毛髮充盈, 臉盤飽滿。她看了兩眼, 忍不住點開大圖保存，然後才開始接著往下刷動態。
最新的兩條動態都與甜品有關。
精緻小巧的馬卡龍, 配上糖度滿分的熱奶茶。又或者是鋪著滿滿甜蜜奶油的三角蛋糕, 銀質小叉子擱在光潔的餐盤上。
配文用語也異常活潑，喜歡用非常多非常可愛的語氣詞, 給神田詩織留下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初印象。
班主任似乎是位很年輕的小姐？
她猜測著，繼續下滑。
第三條動態是一張自拍照。
照片裡的人很熟悉，應該說, 不熟悉才怪。
男人鼻梁高挺，下頜線條優越，唇角笑意輕佻。看背景好像是在咖啡廳，正對著自己與甜品合影。淺色的頭髮被陽光染得微微發亮, 像是照到初生太陽的新雪。
儘管將墨鏡換成了眼罩, 但還是能一眼就認出來他的身份。
五條悟。
她在遊戲裡的攻略對象之一。
神田詩織手一抖，啪嗒, 手機就重重摔在臉上, 將她砸出兩包充盈的淚花。
她捂住鼻子痛呼一聲, 可憐兮兮地打了兩個滾，顧不得拿紙巾擦淚, 隨便拿袖子一抹，抹掉那點礙眼的水霧，就立即瞪圓了眼，仔仔細細去看這張照片。
是cos嗎？
這個念頭一出來，又迅速被她否認。沒有一個cos能cos這麼像，而且他看起來沒有絲毫化妝跡象，毫無疑問，完全就是本尊。
神田詩織顫著手，猶豫許久，還是接著往下滑。
五條悟……姑且認作是五條悟的男人，發動態的頻率不是太勤，加之他開了權限，只能看到近一週多來的動態。
她翻遍了那幾條動態，試圖找出一點蛛絲馬跡，最後在與他互動的評論區裡，終於發現了一個名叫【Suguru】的賬號。
不、不會吧？
她霎時手抖得更厲害了。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閉眼又睜眼，才深吸一口氣，順勢點了進去。
Suguru也開了權限。
他比五條悟發的動態更少，不僅沒有自拍，頭像也是一片深沉的夜幕，幾顆零落星辰點綴。神田詩織翻完那寥寥無幾的動態，也只看見了一兩張工作照。
黑咖啡，銀灰色筆記本，旁邊擺著一副金絲平框眼鏡，經典的商務人士三件套。
配文是：「工作暫時告一段落。」
看不出什麼過多信息。
會是傑嗎？是嗎？不是嗎？
她腦子一團亂麻，把兩個人的動態翻來覆去看了半天，感覺太陽穴脹痛不已。
她從枕頭底下摸出那本《如何科學驅鬼》，抱住，臉露茫然。
紙片人突然活過來——這是有可能發生的事嗎？
神田詩織坐在床上緩了一會兒，忽然想起虎杖悠仁口裡的那所宗教學校。
也許、說不定，指的就是咒術高專。
她記得，遊戲裡的咒術高專，同樣也對外宣稱是宗教學校。
但她沒辦法直接詢問，因為這樣會暴露自己。咬著唇想了想，神田詩織決定從今日悠仁發的動態作為突破口，旁敲側擊問出點消息來。
她以「這頓看起來好貴，悠仁老師很大方」為切入點，虎杖悠仁很輕易地就上了套，緊跟著吐出了班主任的個人信息。
名字叫五條悟，因為是很有錢的富N代老師，所以不用擔心財力問題。
……這不是全部對上了嘛！
說不上看到那個名字時的心情，先前的所有揣測都變成了真實，好像拿繩子拴著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神田詩織呆坐在床上，滿腦子空空的茫然。
這款遊戲玩到後期時，她投入了很多很多的感情，這是之前玩其他遊戲時沒有過的。
她雖然有記得他們是NPC，可大部分時間卻將他們都作為了真實的人類看待。
但是、但是，儘管如此。
大變活人這件事還是太具有衝擊力了。
就像熊貓，她確實很喜歡沒錯，可熊貓一旦真的會說話了，她又覺得心裡怪怪的，感覺很不真實。
最重要的是……
知道之後，她要怎麼做呢？
遊戲裡的神田詩織是咒術師。
現實裡的神田詩織只是個普通女大而已。
她根本無法解釋清楚這種變化產生的緣由。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頭緒，她煩惱地抓了把頭髮，抱著書，仰面朝床單躺下。
夜色漸濃。
不知不覺中，神田詩織閉眼，漸漸睡了過去。
寒冷冬夜的遊樂園旁。
小詩織正抱著一隻流浪白貓發呆。
媽媽叫她等在這，她也就乖乖等在這裡。天氣很冷，她一張小臉被凍得通紅，手裡慢慢撫摸著貓咪的皮毛。
可是等了好久好久，到鼻涕都凍出來了，媽媽也沒回來。
反倒是有個小女孩忽然停下腳步，用甜甜的嗓音同她搭話，問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小詩織沒有搭理。
她仰頭看飛雪的天，又低頭摸貓，連點眼神也沒分過去。
但懷裡一直乖巧的貓不知看見了什麼，突然對著旁側的空氣炸毛，背毛統統豎起，貓眼兇狠，威脅似的露出了尖尖的牙。
小詩織有點困惑。
她努力撫摸著貓咪的背毛，想讓它鎮靜下來，卻沒什麼用。那女孩念了一通，沒得到回應，沉默一會，往前兩步，彎腰湊近了小詩織。
小詩織這才看清女孩的全貌。
皮膚很白，白到幾近透明，眼珠通透，雖然漂亮，卻透著一股非人的疏離感。
「你遇到了麻煩。」女孩篤定道，然後微微笑了一下，引誘似的語氣，「但我可以幫你。」
「作為交換，我將引導你踏上命運之路。」
……
夢境戛然而止。
天光從窗隙一角鑽入，照亮整個房間。
神田詩織眼皮微動，從睏倦中甦醒。
她頭還有點疼，腦子也有點懵。
剛才夢到的，如果沒記錯，是生母丟下她那天的事情。
關於那日的記憶，其實已經有些模糊不清。因為不是非常愉快的事情，所以也沒有特意去回想的必要。只是今天忽然夢到，她才記起那天夜晚，過來搭話的小女孩的具體長相。
她後來也見過。
在醫院，去探望生病老師那會。
她撿到了一隻帶著寵物銘牌的烏鴉，將其送回了病房。而病房的主人，便是這個有著精緻相貌的女孩子。
這麼多年過去，女孩長相未有絲毫變化。
也就是當天，從醫院回來的時候，她發現了這款像素男友的遊戲。
小女孩將烏鴉羽毛作為了謝禮，如今仔細一想，她剛進入遊戲時，曾在背包裡看到過一個名叫烏鴉雕像的道具。
……這麼多的細節，絕不是巧合。
一定與紙片人成真有關。
她想不清楚，腦子裡好像有很多很多亂畫的繁雜線條在打轉。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想了想，摸過全息頭盔，登上平台看了一下。
那款刪也刪不掉的像素男友圖標，一夕之間忽然消失了。
明明昨晚還在的。
她抱緊懷裡那本《如何科學驅鬼》，呆滯一會，勉強將慌亂的心緒平復下來。
神田詩織決定再去一趟醫院。
雖然過去這麼久，那個小女孩很可能已經出院了，但她沒有除此之外的任何線索，只能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去碰碰運氣。
打定主意，神田詩織摸過手機，準備翻身下床。
臨走前，她低頭看了眼屏幕，想確認一下時間，卻看見了通知欄新跳出來的消息。
【喜久福推廣大使】：。
——是五條悟的社交賬號。
她沒敢直接搭話，但是暗戳戳地悄悄關注了五條悟與夏油傑的社交賬號，並雞賊地設置了特關提醒。
神田詩織抽空點進去掃了眼。
發表時間是在半小時前。
沒有前因後果，只有很簡單的一個「。」
不知道是在表達什麼。
她看不出什麼名堂，可莫名感覺心裡慌慌的，像是暴風雨來臨前嗅到了潮濕氣息的小動物那樣，有點惴惴不安。
神田詩織晃晃腦袋，甩去那點奇怪的忐忑，將手機揣回兜裡，剛走兩步，又退了回去，帶上了那本《如何科學驅鬼》。
她這才稍微放心一點。
於是穿鞋，出發前往醫院。
……
到了醫院。
果然不出所料，那個小女孩早已出院。
神田詩織想再多問一點細節，但因為是病人的隱私，護士小姐很果斷地拒絕了她的打探。
她只好懨懨垂著腦袋，喪氣地離開了醫院。
肚子適時地發出一聲「咕嚕」。
早上走得匆忙，情急之下也來不及吃早飯，這會兒出了醫院，空腹感一下來勢洶洶。
她摸摸餓得扁扁的肚子，打算先去覓食。
醫院旁邊就是商業街。
神田詩織暫時也沒有仔細挑揀的心情，隨便找了一家看著店面還可以的餐廳，遊魂似的飄了進去。
點餐檯前有人在。
是個藍色長髮的黑衣男人。她只看見了背影，很快又低下頭，繼續憂愁地思考。
小女孩不在醫院。
線索斷了。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雖然就這麼過下去也沒問題，看起來好像也沒有什麼足以威脅到生命的危險，但總歸覺得心裡不踏實。
而且，五條悟與夏油傑那邊，她也還沒想好該怎麼辦。
她正皺眉沉吟，面前卻忽然有道聲音響起。
「你好，客人。請問要點些什麼呢？」
那道女聲很禮貌，可帶著明顯的催促之意。身後也有人不耐煩道：「小姐，你到底點不點啊？一個人站那這麼久，磨磨蹭蹭的，不點就不要浪費別人時間！」
神田詩織覺得他真沒禮貌。
她沒好氣地抬頭：「那是因為我前面還有人排隊——」
話剛出口，她忽地止住。
點餐檯前空無一人。
哪還有藍髮男人的身影。
店員催促：「小姐，你前面沒有人。現在要點單嗎？」
神田詩織愣愣：「哦、哦。」嘴上應著，她忍不住還是回頭，迅速往四周掃視一眼。
還是沒有那個人的影子。
奇怪。
是已經點完離開了嗎？因為她方才沉浸在思索之中，所以沒注意到？
她疑惑地想。
這次的點單很順利。
神田詩織尋到一個空位坐下，習慣性拿出手機。
但拿是拿出來了，她此刻卻沒有什麼刷推特或者玩遊戲的心思，也不做別的，就這麼一邊拿手指劃來劃去，一邊放空思緒發呆。
過了會。
隔壁卻驟然爆發一聲慘叫：「啊——！」然後便是桌椅傾倒、慌亂急促的腳步聲，夾在著時不時的驚呼。
神田詩織驟然回神。
她急忙撐起身體一看，視線越過往門口蜂擁的人群，瞧見了對角線那桌的四個人。
原本還好端端的四人，此刻已全部喪失了人類的形態。
畸形扭曲的長脖子，分別長在頭頂與鎖骨處的眼睛，蝸牛一樣探出的觸角……與其說是人類，不如說是災難片裡的喪屍被活生生地摳到了現實，同時又往它身上加了一些神秘的克蘇魯元素。
這樣的外表，很像遊戲裡的咒靈。
神田詩織腦子霎時懵了一下。
等反應過來，出乎意料的，也許是遊戲裡見過太多咒靈，最初的慌亂過後，她此刻竟然詭異地冷靜了下來。
得跟其他人一起逃出去才行。
她邊想邊起身。
就在這時，她面前忽地籠罩下一片陰影。
她抬臉。
恰巧與一雙鴛鴦眼撞上。
是方才見過的那個藍髮男人。
在點餐檯排隊時，神田詩織只瞧見他的背影，如今他整張面孔暴露在光線下，神田詩織才發現他臉上、身上，竟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縫合線。
一看就不對勁。
她警惕後退。
男人饒有興致地摸了摸下巴，說了句：「你果然看得見啊。把你也進行改造的話，應該會很有趣。」另一隻手已經張開，朝她抓來。
桌椅之間空隙狹小逼仄，退無可退。
桌面上有把擦得瓦亮的叉子。
神田詩織不覺得他口中的改造會是什麼正經玩意，餘光瞥到那把叉子，咬唇，手伸過去，飛速拿了起來，用力捅向來抓她的那隻手。
失敗了。
那男人簡直像吃了橡膠果實一樣——手擰七擰八地繞了個彎，以極度不可思議的角度曲折了一下，緊接著就按上了她的小臂。
刺啦。
好像有什麼沿著小臂往上，一直流竄到她的大腦。
但就在即將直搗而入的那一刻。
刺痛感傳來。
像是被什麼東西攔在了圍牆之外，藍髮男人輕輕睜大了眼，面容錯愕。
「咒力……」他喃喃。
神田詩織不管那麼多。
趁他失神的當口，她急忙將裝著那本《如何科學驅鬼》的大包掄出去，用力砸到藍髮男人身上。
大包外圍，隱隱泛著暗藍色的光芒，也隱約有黑影纏繞。
猝不及防之下，藍髮男人被砸得往後踉蹌兩步。
他低眼，詫異又困惑的，捂上了自己被砸到的胸口。
「……」
兩秒後，他抬眼，興奮地舔了下唇，眼神充滿惡意。
「你是術師。」藍髮男人篤定，「術式很特別……不，該說是侵蝕比較好嗎？不過，真奇怪啊，咒力時有時無的。新手？」
他揚起笑，兩手再次朝神田詩織抓來。
「不管怎麼說，看來好像不會無趣了。」
話音落地的下一秒。
餐廳的牆忽然轟隆一下，應聲而碎。
明亮到極致、比無邊海水要更為磅礴的蒼藍咒力倒灌而入，將整面混凝土碾成齏粉。
噠噠。
皮鞋敲擊在地板上的沉悶聲音。
兩人同時扭頭看去。
牆外漸漸走來一個身形高挑的男人。
他隨意踩過那些粉末碎屑，一手抄兜，一手斜勾著眼罩邊緣，露出一隻深邃迷人的冰藍色眼睛。閒庭信步，卻氣勢迫人。
腳步聲停了。
男人一點一點將眼罩扯下，柔軟的雪色短髮也隨之垂落。那雙藍眼睛輕慢地、仔細地掃過少女身上的每一寸地方，豐潤飽滿的唇角微微上挑著，尾音揚起，是十分親暱的口氣。
「嗨，好久不見。」
他輕笑著說，表情淡漠。
第113章
滿地狼藉之中, 似乎只有他顯得尤其光彩奪目。
神田詩織悄悄咽了下口水。
那張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緊張得厲害，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手心也全是汗。
「五、五條悟？」她小聲。
男人唇角笑容微頓。
「五.條.悟。」
他低低重複著名字, 短短的音節經由唇齒吐出，帶著獨特的散漫韻味。五條悟意義不明地笑了一下, 親暱抱怨：
「好疏離喔。十年沒見，一定要這樣叫我嗎？」
神田詩織小心觀察著他。
她有點糊塗了。
她認識的五條悟分明不是這樣的性格。是假冒偽劣產品嗎？但那雙六眼絕不會……
思緒戛然而止。
她看見五條悟冷嗤一聲, 表情裡多了點倨傲的嘲意。他沒有回頭, 隨便一個抬手，明亮的蒼藍色咒力再度湧出, 將鬼鬼祟祟企圖逃跑的藍髮男子死死錘扁在了地上。
物理意義上的錘扁。
店內的人已經在剛才的騷亂中逃了個徹底, 所以神田詩織看得分明。五條悟出手的同時，那藍髮男人就立即把自己拉扁成了一張長長薄薄的紙片, 似乎是想要躲避洶湧而來的咒力，但一起發動的還有「蒼」。
強勁的吸引力將那詭異的藍髮男子盤成了個圓，然後重重錘進了地裡。
鮮血四濺。
氣流揚起五條悟的髮梢, 而他連眉毛也沒挑一下。
神田詩織看看藍髮男子的慘狀，再看看五條悟的臉。
這個表情。
確認過眼神，是五條悟本尊沒錯。
五條悟轉身，面朝藍髮男人, 捏著下巴, 好像在思考。
「你的術式，與靈魂改造有關吧？再加上是咒靈, 可以用咒力無限再生身體……姆唔。是這樣啊。」
「但有一點, 沒有憑依體的靈魂無法存在。所以只要將你徹底轟成渣, 自然也就解決了。」
五條悟拍拍掌，是準備發動術式的姿勢。
藍髮咒靈驚懼地看著他。
咒術最強有這麼做的自信, 也有這麼做的資本。但就在五條悟即將行動之時，空氣裡卻突然傳來了一陣花香。
濃郁而香甜，非常的突兀。在現代工業化的地板上，也十分詭異地冒出了一大塊色彩斑斕的花田。
兩人思維皆是一滯。
一抹白色身影迅速掠過，帶走了藍髮的人形咒靈。
等勉強拽回放空的思緒時，面前早已沒了咒靈們的身影。
神田詩織扭頭，看一眼咒靈們離去的方向，再看一眼五條悟的表情。
他唇角弧度拉平些許，面色微沉，一雙藍眼盯著那個方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小聲：「不去追嗎？」
「……」
五條悟沉默一會，「氣息隱匿做得很好，應該已經跑得很遠了。」
「而且，這裡也還有要做的事。」
五條悟朝她轉了過來。
眼見五條悟兩步就走到了面前，神田詩織立即低頭，安靜地把自己縮成了只鵪鶉。
能感受到很明顯的、帶著打量意味的目光。
有六眼在，一切隱瞞都是徒勞的。她原以為五條悟會問很多，比如魔女詛咒、比如她的術式與咒力。
她都做好了被盤問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五條悟很快就移開了視線，另起一個話題：
「剛才，他碰到你了吧。」
後腦勺感受到的壓迫感驟然一輕，神田詩織愣愣抬臉，呆呆的：「什麼？」
……
經過五條悟的解釋，神田詩織也理解了方才發生的事情。
藍髮咒靈的術式是靈魂改造，可以肆意揉捏人的靈魂來改變外在的肢體表現，也是導致那四人畸變的罪魁禍首，實力大概在特級左右。
「雖然好像是用咒力格擋住了，但也要好好檢查你的靈魂裡有沒有被留下東西才行。」
五條悟說著，手上房卡一晃，「滴」的一聲後，他輕鬆推門走了進去。
走廊很長，亮著燈，沒什麼人經過。神田詩織猶猶豫豫站在門口，腳尖在邊緣試探，想進，又不敢進。
道理她都懂，但是一見面就把人抓酒店裡來的這個行為……
她有點慌。
「不進來嗎？」五條悟問。
情況緊急，五條悟隨便挑了一家最近的連鎖酒店。客房不大，中規中矩的雙人間，他身量高大，往中間那麼一站，立刻就極具壓迫感地占據了視野中心，連帶著整個客房也顯得狹小逼仄起來。
神田詩織看一眼散發著濃濃存在感的男人，再看一眼酒店走廊，扒拉牆。
「一定要在這裡？」她不死心。
「嗯……畢竟是要探知靈魂嘛。比起人來人往的公共場所，還是選一個隱私又安全的地方比較好吧？」五條悟語氣輕快。
也、也有道理！
她有點被說服了。
況且，現在還是檢查靈魂更為重要。
神田詩織糾結一會，放開牆，如同被命運扼住脖頸的貓一樣，鬼鬼祟祟地小步挪進了房間。
五條悟已經在床上坐下，交疊著長腿，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薄唇微挑。
「坐吧。」
她看眼床，又開始糾結了。
「我想要沙發。」她試圖轉移場所。
五條悟隨意點頭，很好脾氣地答應了：「可以喔。反正也沒差別嘛。」
兩人在沙發落座。
神田詩織有些緊張。
「是要用六眼看嗎？」她侷促。
她與五條悟面對著面，男人沒有戴眼罩，六眼完整地露了出來。澄澈、透亮，泛著稀薄白霧，與遊戲裡一模一樣。
「不是哦。」
連思考都不需要，五條悟很快就否定了她的猜測。他張手，五指岔開，表情輕鬆地笑了笑：
「貼上來試試。」
神田詩織低頭看看自己的手，依言貼了上去。
她不是第一次牽五條悟的手。
遊戲裡光是牽手這個動作就已經做了無數次。
面前這隻手一如既往的修長分明、骨節有力，握上來的時候掌心粗糙，帶著層繭子。
但似乎又有點不一樣。
比遊戲裡感受到的要更大更寬，大抵是訓練久了，磨出的繭子也要更厚。再加上這裡是現實，她正在握遊戲人物的手——這個認識讓神田詩織的內心更怪異了。
她從未像此刻一般清楚認知到，遊戲與現實的第四面牆被打破，她在遊戲裡所經歷的一切，已經全部切實地反應到了現實中。
五條悟用力握了回來。
「放輕鬆。」他嗓音淡淡。
「哦、哦哦。」神田詩織努力鬆解著手臂。
男人悶悶笑了一下：「不是說身體啦。」他點點自己的太陽穴，耐心得就像一個好老師，「精神。」
精神……？
因為剛剛才經歷過生死，再加上遊戲的事情，她知道自己現在很緊張、很惶恐。
五條悟的意思大約是說這樣不適合檢查，或者會給檢查增加阻力，她雖然有嘗試放鬆精神，但反而越想越緊繃。
就像失眠很想睡卻更加睡不著一樣，神田詩織低下頭，有點為難。
「好像、不太行。我努力了，可沒什麼效果。」
五條悟歪頭。
唇角上翹著，輕飄飄的口吻，好像是在徵求意見：
「那就沒辦法啦。稍微粗暴點也可以吧？」
與遊戲裡相比，五條悟好像變得禮貌了不少，也不像以前那般鋒芒畢露了。
神田詩織想到餐廳裡那四人觸目驚心的慘狀，深吸一口氣，堅定點頭：「可以。」
她一點也不想變成那副鬼樣。
五條悟低低笑了一聲。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說了句：「開始了。」話音落地的下一刻，神田詩織就感覺大腦裡像是有什麼東西被刻意地牽引了出來。
她眨眨眼。
非常奇妙的感受。
託五條悟的福，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靈魂的存在。她能很清楚地知道，那抹被牽引出來的東西雖然一直待在她的大腦裡，卻不屬於她的靈魂，可也並不排斥。
說到底，這團不屬於她的東西是什麼呢？
是那個咒靈留下的嗎？
如果是六眼的話，應該能看出來吧。
神田詩織有點好奇，看向五條悟。
「被引出來的東西是什麼？」
「嗯？」
五條悟鼻腔裡發出一聲淺哼，沒怎麼在意的模樣，唇角笑容未變，「是我靈魂的一部分喔。」
她恍然大悟，點點頭：「這樣啊，是悟的靈魂——」
……嗯？
是不是有哪裡不對勁？
她猛地閉嘴。
呆滯一瞬，反應過來，結結巴巴：「你、我……你的靈魂怎麼就混進去了！」
五條悟好像有點受傷，微蹙著好看的眉眼，甜甜膩膩地抱怨：
「好過分啊。才不是混進去，是你自己發誓的，說要「靈魂與共」。所以是正大光明進去的喔？」
神田詩織啞然。
她想到了在幻境時發生的事。
雖然確實是她說的，雖然確實立下了誓言，但那都是幻境呀？她也是被逼無奈，想要達成通關方法才……
說到底，是偷偷藉機立下束縛的五條悟不對。
她理清思緒，忍不住撲過去，想要怒搖他的肩膀。
「好你個濃眉大眼的五條——嘎。」
創業未半，中道崩殂。
神田詩織渾身一激靈，霎時軟倒在五條悟身上。
那團靈魂……竟然悄悄膨脹了起來，碰了她一下。
說是碰，好像也不太準確。膨脹起來的那團靈魂一點一點撐開她的意識，入侵到裡面，翻翻攪攪，好像在找些什麼的樣子。
脹脹的，感覺很奇怪。她不禁抖了下身體，細弱地嗚咽一聲，費力去問：
「你在幹嘛？」
五條悟握著她的手。
力道很緊，臉上依然是那副雲淡風輕的微笑模樣。唇角翹著，霜白濃睫微闔，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片刻。
他輕笑一下，嗓音很低，口吻親暱，好像情人間的絮語：
「是靈魂檢查啦。不是說了嗎？會稍微粗暴一點。」
第114章
普通檢查是這樣的嗎？
還是說因為涉及到了靈魂, 所以感受就會變得很不一樣？
神田詩織不太清楚。
五條悟的靈魂還在往她的意識裡持續內擴，確實如他所說，不是特別溫柔, 有點略顯粗暴，但可以看出的確是在找些什麼。
她猜應該是在找咒靈留下的烙印, 或者說後門。
那個藍髮咒靈的術式不光涉及到靈魂改造，似乎還能做到類似於改變術師大腦這樣的效果。因為有關靈魂的術式極其罕見, 相關情報並不是特別清楚, 所以要仔細檢查有沒有留下後手——這樣的想法是很合理的，神田詩織並不是不能理解。
這也是為了她自身的安全著想。
她可不想在之後的某一天某一時刻, 突然暴斃或者變成了奇奇怪怪的克蘇魯牌喪屍。
所以她忍耐著不適, 壓抑著漸漸急促的呼吸，想要努力挨過這陣。
五條悟倏地輕笑。
「換種方式思考。」他說, 「如果不是當初定下束縛，現在也沒法做這樣的檢查了。」
居、居然在偷換概念！
好可惡的人。
她忍不住想要白他一眼，但可惜此刻沒什麼力氣, 連眼刀都顯得像軟綿綿的嬌嗔。
五條悟略挑眉，忽然抬起另一隻手捂住了她的雙眼。
「不行喔。」
他聲音輕飄飄的，帶點漫不經心的韻味，「用這麼可愛的表情看我也不行。這麼容易心軟的話, 就算不上是懲罰了。」
最後一句, 五條悟落得很輕，呢喃一般, 叫她沒能聽清。她剛想張口詢問, 身體卻猛地打了個顫。
那團不屬於她的靈魂很過分地又脹大了, 好像想要包裹住她似的，但因為體量大小沒能成功。只好一邊撐開她的意識, 一邊更深入地在裡面強勢翻攪，讓她有種被侵入的錯覺。
神田詩織避開他捂住眼睛的手，忍不住揪緊了他的衣服面料。
她吞下即將滑出喉腔的微弱嗚咽，臉蛋通紅，磕磕巴巴：「還、還要多久？」
五條悟欣賞著她臉上的表情，好像很苦惱地「唔」了一聲，歪頭，口吻輕鬆：
「至少得徹底翻一遍吧。」
這、這已經明顯翻了不止一遍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一塊鐵板上的酸奶，被翻來覆去地擺弄，最後再灑上變美味的魔法，就變成了一盤冰冰甜甜、炒得透透的酸奶塊了。
她受不了，內心產生一點退縮，就想抽回交握的手。五條悟察覺到她的意圖，很輕很輕地嗤了一聲，好像在笑她的天真，大掌扣住她的指縫，輕微一使勁，就扣得牢牢的，任憑她怎麼掙扎也脫不開了。
意識裡的那團靈魂還在很努力地把自己融進去，像隻把自己使勁塞進紙箱裡的小貓咪。
神田詩織終於意識到，他是故意的。
身上出了許多汗，濕淋淋汗涔涔。她掀起沾著水霧的睫毛，氣惱地抬頭去看五條悟。
男人還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樣。
從露面開始，他就始終是這個游刃有餘的表情。飽滿的唇角微微翹著，柔軟雪發散落在額前。
與遊戲裡相比，外表幾乎沒有什麼變化。無論骨相還是皮相都極為優越，生下來便有著足以霸凌全世界的美貌，睫毛卷卷翹翹，是她曾經悄悄腹誹好幾次想要搶來的程度。
看著好像挺正常，但還是有什麼不對勁。
憑著長久相處以來的經驗，神田詩織敏銳地嗅出了點危險的味道。
她努力去觀察面前的真人版五條悟。
男人很放鬆地任由她打量。
姿態慵懶，唇角含笑，微垂的霜睫卻在眸底籠下一點陰翳，像海平面下游||||||的黑影，有點微妙的不悅。
視線冷淡，舉止間充滿掌控欲，從骨子裡透出一種極重的壓迫感。
雖然情緒不像以前那麼外漏了，但看起來，好像是在生氣吧？
因為生氣，似乎也沒有要很快停止檢查的意思。
神田詩織覺得，她需要自救一下，想想辦法。
不就是能屈能伸嘛。
她深諳此道。
總之，先要從這個狀況裡逃出來才行！
她想也沒想，從善如流：「對不起，我錯了。」
五條悟微挑眉。
靈魂內擴停下了。
半晌。
他慢悠悠：「錯哪兒了？」
神田詩織頓時噎住。
性格偶爾很JK系的五條同學，也說出了十分符合人設的JK系女友吵架時的經典發言。
她姑且、也是看過那些送命題的。
如果在這種情況下，說出「不管怎麼樣都是我錯行了吧」之類的發言，毫無疑問立刻就會被打上死刑。
所以，這裡一定要切實找到答案，好好回答才行。
神田詩織努力思考。
首先，是初次見面時的那句「十年未見」，以及五條悟高專教師的身份。
她以為只是通關結局退出了遊戲，可實際當兩者融合後，時間線是自己推著往後走的。
所以在五條悟他們的眼裡，她很可能就是在年末的那個冬夜突然消失不見，杳無音信了整整十年。
……這麼一想，也怪不得他會生氣。
但是，那也不能怪她吧？
誰知道遊戲會成真啊。
想通後，她先前那點氣惱登時全變成了心虛，過了會，又覺得很冤枉，非常委屈地扁了扁嘴。
可沒辦法，遊戲的事情絕不能說。她只好能屈能伸，老老實實道歉：「不該失蹤那麼久。」
五條悟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
他有點氣笑了。一張俊臉逼近，深邃迷人的藍眼睛危險眯起：「很委屈？」
可不是嘛。
神田詩織在心裡小聲比比，嘴上卻柔柔弱弱，很識相地低著頭：
「我會突然失蹤，也是有理由的。」
她把編好的藉口一鼓作氣甩了出去。
遊戲的事情絕不能提，所以她只簡略地說自己遇見了烏鴉小女孩，再睜眼就到了過去的東京，最後又莫名其妙回到現代的事。
中心主旨只有一個。
那就是盡量把鍋往外推！
她說完，有些忐忑地去覷五條悟的臉色。
他低著頭，額發垂落下來，表情看不大清。
等了一會，也沒等到他開口。神田詩織抿抿唇，心裡打著小算盤，趁五條悟不注意，悄悄掐了一把自己大腿。
嘎。
好痛。
眼淚一下就彪了出來，她揉著濕漉漉的眼睛，可憐兮兮、哭哭啼啼：
「人家搞不清楚情況，想再去醫院看看，結果今天就遇見了那個咒靈。」
五條悟沒什麼感情起伏地笑了一下，嗓音泛涼。
「要我說多少遍才長記性啊。都說了有六眼，你做什麼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咕嗚。
她收起假模假樣的低泣，焉巴巴地垂下腦袋。
她決定使出第二招。
就是你了！裝暈！
她眼一閉，正打算就這麼直挺挺往旁邊摔過去時，衣領卻忽然被五條悟拎住。
他像提貓一樣，輕鬆把她按到自己身上。
「裝暈沒用。」他涼涼道，「然後呢？」
「什麼？」小花招全被識破，她懨懨。
五條悟捏著她的臉，強迫她抬起一點，神色平靜。
「有過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愛說謊的小騙子也要拿點真心出來才行吧。」
……這會的語氣倒是有點像她認識的五條同學了。
可她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神田詩織茫然眨眼。
五條悟再度逼近她。
那雙藍眼睛幽沉沉的。
「沒心沒肺隨隨便便把人拋下的傢伙，難保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神田詩織遲鈍地明白過來。
五條悟是想要一個保證。
一個她不會再隨便消失的保證。
她眨巴眨巴眼。
當即朗聲：「不跑不跑，再也不跑了。」
她說得太流暢，五條悟好像不太信。
神田詩織表情很無辜。
畢竟遊戲已經融入現實，她在這裡有父母也有朋友，還有大學要讀，就算跑……她也沒地方跑呀。
她想了想，湊過去，捧著他的臉，認真看著五條悟的眼睛，再度重複：
「不跑了。抱歉，讓你找了那麼久。」
「……」
五條悟沉默地與她對視。
良久。
他抿著唇，臉上浮現了她所熟悉的、屬於五條同學的表情。
像煩躁甩著尾巴的大貓咪，有點不爽，有點氣惱，被雨打濕皮毛，又顯得好像有點委屈巴巴。
這算是……過關了嗎？
神田詩織不太清楚，小心：「悟？」
五條悟悶悶：「你這次不是說謊吧。」
她急忙點頭。
五條悟看了看她，忽然低頭，洩憤似的用力咬上她的唇瓣。
在最開始的一年裡，五條悟想破頭也想不通神田詩織消失的理由。
她對咒術界的改革那麼期待，她描繪了心中理想的世界，為此她甚至不惜回溯至平安時代，哪怕對上兩面宿儺也未曾退卻。
這樣的人，卻在即將迎來黎明的那個夜晚，突然人間蒸發，消失得乾乾淨淨。
夏油傑問：「悟，詩織會不會……」
還沒等問完，就被五條悟打斷：「她還活著。」
五條悟很篤定。
因為他定下了靈魂束縛。
原本只是想作為保險——三次時間回溯，一不注意，小騙子很容易就會跑到他觸及不到的地方去。
但很快他發現，僅僅這樣是不夠的。
五條悟能感受到她還活著，卻又好像有一堵牆在面前，叫他感應不清坐標。
三年，六年，直至第十年。
時間傾瀉如沙。
那個行事乖張隨性、下巴往天上翹的青蔥少年，如今也收斂起鋒芒，成長為了可靠強大的咒術基石，教育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學生。
也許還要花第二個、第三個十年，才能找到婚戒的另一個主人。
但沒關係。
他是五條悟。
無論花多久，也一定能找到。
他有這樣的自信。
因為逐漸習慣了等待，好像十年也不是那麼難熬，但今天真切見到了人後，十年間那些難熬的苦澀似乎在一瞬間全像海水一樣席捲而來，將曾經度過的無數日夜變得如此漫長、如此難捱。
五條悟憤憤啃咬著她的唇瓣。
直至紅唇變得腫脹不堪、尖牙不小心咬出一點血絲，才慢慢吞吞地抽身。
神田詩織捂著嘴，目光譴責，表情抗議。
他舔舔嘴巴，重新從口袋裡抽出眼罩，把頭髮一點一點捋起，再給自己繫上。
忽然，他動作一頓，低頭看向自己的制服，緩緩挑眉。
皺皺巴巴的，有一小片顏色很深。
神田詩織跟著看去，臉蛋瞬間爆紅。
她衝過去，想要解開他制服外套的扣子，手忙腳亂地一通操作，費勁兒解了半天，終於成功一把奪過，丟進洗浴間的衣簍裡。
「……」
五條悟翹著唇看她。
過了會。
她佯裝鎮定，若無其事轉身，問起正事：「那個咒靈，沒有留下什麼東西吧？」
五條悟說：「沒有喔，你的靈魂很乾淨。」
「哦。」
神田詩織慢吞吞應聲，想了想，低頭看看自己張開的手，遲疑著問，「那……你看見我的術式了嗎？」
「以及，嫉妒魔女。」
第115章
五條悟手指微屈, 勾下一點眼罩，露出一隻漂亮的藍眼睛，很仔細地去端詳她。
他面色漸漸嚴肅。
神田詩織瞧見他這副表情, 感覺像是在診室裡看見了逐漸沉痛的醫生，一時心下惴惴, 以為出了什麼毛病，有點不安地攪著手指。
她會這麼問, 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遊戲剛與現實融合那段時間, 她沒作他想，只以為是遊戲人物來到了現實；而今天遇見那隻藍髮咒靈後, 他說的話就不禁讓她上了心。
咒靈說, 她的咒力時有時無，而且好像在無意之間還同時運用了術式——不然咒靈怎麼能知曉她術式的效果？
而這點, 也與點餐檯發生的事對上了。
現在想來，她之所以一會能瞧見，一會又看不見, 大約也是由於時斷時續的咒力。就像接觸不良的老化燈管似的，導致她對咒靈的識別也不太靈敏。
也就是說……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咒力怪怪的，但大概率，遊戲裡人物掌握的技能, 因為融合, 也同步來到了她身上。
五條悟觀察完了，重新將眼罩拉了上去。
神田詩織緊張地咽了口口水。
五條悟摩挲著下頜, 面色鄭重地開口：「詩織。」
「嗯、嗯嗯。」她緊張得眨眼速度都加快了。
「其實——」
神田詩織淺淺呼氣, 努力給自己做著心理準備。
「你要不要先洗個澡？」
「原來如……嗯？」她愣了一下。
反應過來, 她以為五條悟又在故意搞事，臉蛋霎時紅了。忍不住摸了下發燙的臉頰, 沒好氣地白他一眼，說：「你正經點。」
五條悟西施捧心，露出受傷神色，委屈兮兮：「人家超正經的。詩織剛剛出了一身汗，衣服都黏著，很不舒服吧？接下來的談話大約要花費不少時間，一直這樣，你會很難受的喔。」
倒、倒是也有道理啦。
神田詩織不自在地撫了下裙襬。
因為剛剛那一通檢查，她渾身都被汗浸濕了。衣料濕乎乎地黏在身上，如五條悟所說那樣，確實非常難受。
可現在五條悟還在房間，她不方便洗澡，所以只好佯裝若無其事：「沒有啊，一點也不難受。」
五條悟好似看穿了她的嘴硬，輕笑一聲，見好就收。
「好啦。」他展顏，笑容燦爛，「我會乖乖出去等的，詩織就在房間裡洗吧。」
神田詩織狐疑看他。
噠噠腳步聲響起，雪發男人走過來，溫熱有力的大掌放在她頭頂，輕揉一把。很快又收回手，沒事人一樣的揮了揮，抄著兜，背影挺拔，悠哉悠哉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神田詩織有點愣神。
她相信五條悟不會在這種事上開玩笑，又感嘆十年過去，五條悟好像也變了許多。
也許是當上教師的原因？她總覺得，他好像變得更沉穩，也更可靠了。
……
洗浴間水霧瀰漫。
淅淅瀝瀝的水聲漸止，神田詩織將長髮攏至後背，踮腳把花灑掛好。
等要出洗浴間時，她才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沒有換洗衣物。
她盯著浴巾，頓時犯了難。
怎麼辦呢……？
雖然勉強可以用浴袍替代，但最重要的內衣內褲卻沒有著落。
除非……
她目光移到一旁疊放著的髒內衣。
除非她用之前的。
雖然不太情願，但情勢逼人，她也沒有挑選的餘地了。
她深吸一口氣，正準備拿起髒內衣時，房門忽然被輕緩地敲了兩下。
神田詩織背脊一僵，一把撈起備好的浴袍，猛地竄回到洗浴間，悄咪咪露出半雙眼睛，警惕地豎起耳朵。
篤篤。
又是兩聲。
敲得又輕又慢，像是提醒，門外傳來五條悟的聲音：「我買了新的衣服，現在會稍微開一點門，給你放玄關。」
神田詩織縮回腦袋，關上門，悶悶揚高聲音：「好。」
很快，「滴」的刷卡聲後，門被推開了。
一陣窸窸窣窣。
門又被合攏了。
同時響起的，還有男人離去的腳步。
直至聽不見動靜了，她才偷偷舒了一口氣。
遊戲是遊戲，現實是現實。雖然玩遊戲時她在這種事上膽子很肥，但一到現實，她就不太敢了。
神田詩織裹上浴袍，躡手躡腳地跑到玄關，彎腰拾起了疊放整齊的乾淨衣物。
寬鬆的衛衣衛褲，在最上面，則顯眼地放了一套素色的內衣褲。
內衣褲的標籤還沒拆，明顯是新買的。
她翻了翻，往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臉頰又有點發燙了。
該說不說，胸圍居然絕妙地十分符合。
她拎著內衣，呆滯地在原地站了片刻，最後還是回洗浴間換了上去。
……
過了會，五條悟才重新回來。
神田詩織已經換好衣服，連頭髮也吹得差不多了，坐在沙發上整理著思緒。直至門再次被叩響，她才倏地回神。
隔著一扇門，五條悟問：「我進來囉？」
神田詩織：「嗯，你進來吧。」
得到回應，五條悟才再次刷了房卡。
制服外套被她丟進了髒衣簍，五條悟此刻身上只穿了身白色打底襯衫。他瞥一眼散發著蒸騰熱氣的神田詩織，邊彎腰從小冰箱裡取飲料，邊隨口：「要什麼？」
神田詩織探出腦袋看了看。
「橙汁。」
五條悟分別取出一罐可樂一罐橙汁，坐下來，十分自然地交疊起長腿，擰開瓶蓋後遞給了她。
等神田詩織接過，他又說：「來交換聯繫方式吧。」
神田詩織捧著果汁，微怔。
她很快明白過來。
遊戲裡的聯繫方式是另外的，她現實裡的聯繫方式始終沒給過五條悟他們。
她放下果汁，拿出手機，依言與五條悟交換了聯繫方式。五條悟手指輕點，唰唰兩下就將她存進了通訊錄以及SNS。神田詩織收回手機時，餘光不經意間瞥到了他屏幕裡新加的備註。
小悟的太太[心][心][心]
她牙疼似的輕輕嘶口氣，默默扭回了臉。
……還是當做沒看到吧。
如果在這裡追問的話，感覺一下就會被拖入了不得的愛情陷阱。
遊戲裡她力闖兩人戀愛線無所畏懼，可到現實裡，需要考慮的因素變多，再加上融合得太突然，她還需要時間去整理，一時也沒有談戀愛的心思。
她佯裝無事地喝了口橙汁。
交換完聯繫方式，五條悟沒有立即放下手機，而是又點了幾下屏幕，似乎在回什麼人的消息，過了會，才隨意將手機往身側一丟，將眼罩拉下，撐著下巴，若有所思看她。
神田詩織被他詭異的眼神看得不太自在，忍不住調整一下坐姿，抗議：「你能不能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五條悟鼻腔裡輕輕發出一聲疑惑的淺哼，直勾勾盯著她，懶懶散散：「什麼眼神？」
「……」
神田詩織欲言又止。
什麼眼神？
好像很多年沒沾到葷腥的餓貓那樣，非常直白的目光。
她隱隱覺得這是五條悟刻意拋出來的魚餌，忍住了沒上套，試圖打太極：「沒什麼，就是被這麼一直看著，有點不習慣。」
五條悟好像對她的反應不太滿意。
舒展著四肢的大貓注視著她，半晌，微微眯眼。
他交換了一下翹著的二郎腿，很刻意地將左手放了上來，無名指上的婚戒在她余光中閃閃發亮。
神田詩織劇烈地嗆了一下。
她匆忙扯出兩張紙巾擦了擦嘴，眼神飄忽，想挪開眼，又被五條悟強行捏著臉掰了回來。
她：「……」
她只好露出一個虛假的營業笑容：「這戒指還挺眼熟的哈。」
她不是沒有察覺到他手上戴的戒指。
五條家祖傳，只有家主與家主夫人才能戴的古董傳家寶。
五條悟笑眯眯的：「好看嗎？」
神田詩織一時判斷不出他的小心思，遲疑附和：「挺好看的。」
五條悟懶洋洋地笑，像慵懶拍打著尾巴的大貓：「是吧是吧？既然這麼喜歡，那就送你啦。」
她：「……」
好傢伙，原來在這等著她呢。
她猶豫半天，「嗒」一聲，放下手裡的橙汁，面朝五條悟的方向，很誠懇地說：
「對不起，悟。最近一下發生的事情太多，我腦子很亂，要整理很多……你是我很重要的人，但在我徹底想清楚之前，暫時沒有餘力去談戀愛。」
五條悟挑眉，臉上並沒有多少訝異，就好像早已猜到她的答案。他唇角弧度未變，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低聲重複：
「很重要的人。」
這倒沒什麼不方便承認的，她坦率點頭。
五條悟問：「是完全沒感覺，還是暫時沒有餘力談戀愛？」
她噎了一下，想了半天。
排除小黑屋，遊戲裡兩條攻略角色的戀愛線體驗都很好。談著甜甜的戀愛，也玩的很開心，三四周目裡並不是沒有心動過，可那終究是遊戲。
她再投入感情，再把大部分的NPC都當作真實人類看待，潛意識裡也依然存在著「這是遊戲」的認知。
遊戲與現實是不同的。
所以當次元壁打破，遊戲人物來到現實的時候，她一方面還沒習慣，另一方面，那點悸動的界限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咒術、詛咒、咒靈，她需要時間去習慣，也需要時間去整理遊戲與現實的邊界。
但這些話，她沒有辦法對五條悟說，也沒有辦法對夏油傑說。
遊戲的事是只屬於她一人的秘密。
出乎意料的，五條悟並沒有過多為難她。
他好像已經從她的遲疑中得到了答案——又或者本來就很自信。男人散漫伸個懶腰，眨眨藍眼睛，心情看起來並不算差，輕快地說：
「沒辦法，那就暫時先寄存在我這。不過到時候要記得好好取回喔？」
神田詩織哽住，默默又喝了一口橙汁。
「來談談正事吧。」五條悟說，「關於你的術式。」
神田詩織立即豎起耳朵，滿臉認真。
五條悟的聲音褪去了輕浮之意：「術式、咒力，都存在於你體內。」他抬指，點了下她的額頭，又隔空指了指她的腹部——分別是術式與咒力對應的部位。
「然後，雖然很微弱，魔女的詛咒也還在你身上。看現在這種表現出來的狀態，應該是在沉睡。」
「還有，你的咒力核心也時強時弱的，非常不穩定。是因為那個烏鴉小鬼的關係嗎？」
五條悟摩挲著下頜，好像在思考，「無論怎麼想都很奇怪吧，那傢伙。」
神田詩織邊聽邊陷入沉默。
是因為融合時間尚短嗎？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
她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頭緒。五條悟看她愁眉苦臉的，以為她是在擔心，親暱拍拍她的腦袋，安慰：
「放輕鬆，目前看來雖然不穩定，但也暫時沒有什麼危害。」
既然五條悟這麼說了，那應該沒什麼問題。
神田詩織心情總算好轉一點。
她抿抿唇，瞧見五條悟的制服褲子，忽然想起來什麼，說：
「恭喜你。」
「呼？」五條悟很可愛地歪頭。
「恭喜你成為了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她說，「這是你的理想吧？現在終於實現了。」
五條悟微怔。
沒一會，他唇角微挑，眉目舒展，露出一個燦爛且明亮的笑容。
「因為我也努力了嘛。想著詩織都領先這麼多了，所以自己也不能落下，不然就太糗啦。」
白髮男人搖頭晃腦的，孩子氣地湊過去，一副「求誇誇求摸摸」的表情，怎麼看都很像一隻毛髮柔軟豐盈的大白貓，一點也沒有二十八歲男人的成熟穩重。
他牽著神田詩織的手放到自己腦袋上，她也就順勢摸了兩把，手法熟練，摸得五條悟舒服地眯起眼，哼哼唧唧。過了會，她又小心問：
「那……傑呢？」
「呼？」
她重複一遍：「傑現在，在做什麼？」
第116章
夏油傑正低頭吸煙。
夜幕四合, 他懶懶倚著牆面，手掌擋著風。黑色風衣垂下鋒利筆直的線條，打火機躍起一簇明光, 略微映亮男人清俊溫雅的面容。
香煙很快燃起一點猩紅。
他隨手將打火機揣回兜裡，仰頭, 眯著眼，薄唇微張, 吐出一口煙氣。
這裡是群馬縣的一家高檔餐廳。
受五條悟所託, 夏油傑帶著新入學的三個高專新生來群馬縣做課外實踐。
相比難搞又不著調的白毛摯友，五條悟的學生們就顯得乖巧多了。課外實踐進行得很順利, 夏油傑並不介意給小崽子們一點小小的獎勵。
男人漫不經心地撣了撣煙, 抖落些許煙灰。
靜默的夜裡，他背影寥落。隨手從咒靈中取出一抹發著光亮的白色, 望著它有些出神。
身後有人走來，聲音很元氣：「夏油老師。」
夏油傑很快將掌心的白色圓狀物收起，微微側過一點臉, 發現搭話的是三位學生中看起來最朝氣也最精神的一個。
他記得，名字叫做虎杖悠仁。
為了救下伏黑惠而吞吃了兩面宿儺的手指，導致被詛咒之王所受肉，也因此進入了咒術高專學習。
五條悟對其多有照拂的原因, 夏油傑大抵也能猜到一點。
嫉妒魔女、詛咒之王。
何其相似。
男人指縫夾著煙, 略微有些出神，直至面前年輕的少年人又接連喚了他兩聲, 才堪堪抽回一點神志。
夏油傑喚出一隻蠅頭, 隨手將煙頭按滅在咒靈大張的嘴巴裡。
「不用叫我老師。」男人有些無奈, 「我不在咒術高專教書育人。」
虎杖悠仁撓撓臉，嘿嘿傻笑：「但是, 叫夏油先生或者夏油會長的話，感覺特別生疏特別死板，有點怪怪的。」
「……」
夏油傑看了少年一會，眉眼舒展開來，輕哂，「隨你吧。」
虎杖悠仁非常有元氣地應：「好！夏油老師！」
夏油傑又笑了一下，順著虎杖悠仁的稱呼往下，溫聲：「虎杖同學是有事找我？」
虎杖悠仁急忙點頭。
「夏油老師，我想問問，這次實踐大概還要多久？」
夏油傑偏首，鬢側烏黑長髮滑落一小絡，柔順地散在狹長眉眼旁。
他略微思忖一下，很快便明白了虎杖悠仁的來意。
「你有急事？」
虎杖悠仁不好意思地低頭：「對我很照顧的阿姨馬上要過生日了，我答應過回去給她慶生。」
夏油傑從鼻腔裡輕輕應了一聲，微笑注視著虎杖悠仁。
「沒關係，你去吧。至於悟那邊……我來和他解釋。」
虎杖悠仁登時鬆了口氣。
他忍不住抬眼去看夏油傑。
是和五條老師完全不同的類型。
雖然一樣強大、一樣脾氣很好，但如果說五條老師給人的感覺是明亮耀眼的太陽，那夏油老師給人的印象就是淅瀝若春雨的溫和。
不知為何，面對五條悟時，虎杖悠仁尚且能夠開些沒大沒小的玩笑，可到了夏油傑面前，他就忍不住一本正經起來。
是因為夏油傑的身份嗎？
虎杖悠仁不太確定。
入學第一課，五條悟便介紹了自己這位很有才華的摯友。
年輕時與五條悟輾轉海外多次，回國後，一手操辦起了如今的咒術協會，用以幫助那些已經發現的、或者尚未被發現的幼齡術師，並協同促進了心理疏導機構的誕生。
剛進入咒術界的虎杖悠仁聽得雲裡霧裡，只知道這是一位十分厲害的人。
而現在，這位很厲害的人不僅帶著自己做課外實踐，脾氣還非常好，甚至很大方地請吃了高檔西餐……
這令虎杖悠仁不禁心生一點崇拜之情。
虎杖悠仁擦擦鼻尖：「謝謝老師。」
夏油傑笑了笑，沒說話。他目光越過虎杖悠仁，看見躡手躡腳往這來的另一位學生。
釘崎野薔薇沖夏油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男人微揚眉，並沒有戳破學生之間的小小惡作劇。
很快，釘崎野薔薇就一把撲了上來，勾住虎杖悠仁的脖子，扼住了對方命運的後脖頸。
虎杖悠仁拍著釘崎野薔薇的手，連忙呼救：「痛痛痛。斷、斷斷，要斷了釘崎！」
釘崎野薔薇哼笑：「從實招來！你跟那位阿姨的女兒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
夏油傑也不出聲打擾，紫眸沉靜，表情寬容地看著兩個年輕人打鬧成一團。
過了會。
虎杖悠仁終於抓住逃脫的契機，一個扭身，從同期的扼脖下掙扎了出來，皮膚微紅。
「我和詩織前輩不是你們想的那種關係。」虎杖悠仁說。
夏油傑表情微頓。
釘崎野薔薇摸著下巴：「原來那位姐姐叫詩織。」
虎杖悠仁揉著酸痛的脖子，嘶嘶抽氣抱怨：「釘崎，你到底用了多大的勁啊？感覺真的會死掉。」
就在這時。
一旁始終沉默的男人倏忽出聲：「你那位阿姨的女兒……叫詩織？」
夏油老師的聲音好像有點奇怪。
虎杖悠仁看向夏油傑。
與聲音相反的是，男人神色平靜，似乎只是隨口一問，並未有多在意。他掐了煙後就一直雙手抄兜，背脊挺拔，滿身清冷。
虎杖悠仁不解撓頭：「是啊。怎麼了嗎？」
「……」
夏油傑默了一會，搖頭哂笑：「不，只是覺得，已經很久很久，沒聽見這個名字了。」
說這話時，男人面容微動，露出了很明顯的懷念之色。
虎杖悠仁更加不解了。
全日本叫詩織的，光東京就能隨隨便便找出幾十個人朝上，不說爛大街，也至少是非常大眾。
「是嗎？但這名字很常——咕哈！」
虎杖悠仁正欲開口，旁邊的釘崎野薔薇忽然猛地撞了一下他的腰，撞得虎杖悠仁忍不住「嘶」口氣，懷疑同期當真是想謀殺自己。
他看向釘崎野薔薇，卻見棕髮女生正使勁朝自己眨眼。
虎杖悠仁疑惑：「釘崎，你眼抽了？」
釘崎野薔薇翻個白眼，滿臉恨鐵不成鋼。
她壓低聲音：「你傻啊！看夏油老師對這個名字的反應，分明就是有一段很深的故事。你就別往傷口上撒鹽了。」
是、是這樣嗎？
虎杖悠仁又仔細端詳了一番夏油傑的表情，但神經大條如他，愣是沒能看出什麼來。
他分辨不出，但覺得釘崎比他敏銳，說出的話大抵也是沒錯的，便笨拙地想要安慰夏油傑：
「嗯！是很好聽的名字，神田叔叔他們一定想了很久才想出來。」
話音落地，氛圍陡然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虎杖悠仁有點不安地動了動身體。
他不怎麼會撒謊，方才的語氣也很僵硬，擔心自己弄巧成拙，與同期對視一眼，正想要匆忙補救，卻聽夏油傑倏地開了口。
一字一頓，尾音極重：「你的意思是……她叫神田詩織？」
虎杖悠仁點頭。
「……」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夜色深濃，男人低著頭，神色被濃重的陰影掩蓋。
兩個學生看不清夏油傑的表情，只能聽見他一瞬間變得粗重起來的、極其明顯的呼吸聲。
半晌。
夏油傑抬起手，捂住半張臉，嗓音奇怪地發抖，又好像有點等不了的急切。
「能讓我看看照片嗎？」他說。
虎杖悠仁不明所以，但見夏油傑此刻狀態不對，還是乖乖解鎖手機，從相冊裡找出了合照。
夏油傑低頭查看。
手機屏幕在黑夜中散發著白光。
照亮男人半張俊朗側顏。
他看著屏幕裡的照片。
呼吸陡然放得很輕。
著迷似的表情，手指輕撫著屏幕，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烏睫低垂，卻掩不住眸底瘋狂閃爍著的奇異流光。
「夏油老師？」
沒有回應。
「……」
還是沉默。
屏幕散發的光線勾勒出男人俊雅五官，黑夜則吞沒了他高挑挺拔的背影。
只是一瞬間的事。
陰雲密布。那溫柔落下的淅瀝春雨，似乎轉眼便成了正積蓄著可怖力量的暴風雨。
虎杖悠仁不禁打了個哆嗦。
……
與五條悟的交談持續了很久。
退出遊戲後，神田詩織對咒術界一無所知。
她只知道四周目的結局停止在了「天元大結界破碎」，在這之後的事情，就是她的盲區了。
十年的時光流逝，足以改變很多。
五條悟提到了新建立的咒術協會——這是他在海外得到的啟發。為此，他與夏油傑往返多個國家，做過很多切實調查，最終決定在日本也成立一個協會。
五條悟還有高專的事情要忙，夏油傑便親自擔任會長，一手擬定方針，專心致志地發展協會，來幫助那些看得見，卻又因此而深陷痛苦的人。
這十年間，五條悟也培育出了一些可靠的人才，逐步對咒術高層做了換血與清理。
而不遠的將來，由於天元大結界已經消散，術師與咒靈的出現都會維持在一個極低的程度。也許再過不了幾年，五條悟就會變得沒了學生可教，只能早早退休回家繼承家業。
興許是她晚上睡得不太安穩，做了噩夢，加之一大早起來又匆匆忙忙趕往醫院，等滿心失望地撲空後，又再度遭遇了生死危機，如今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沖完熱水澡，神田詩織莫名犯睏。
她強撐著精神，認真聽五條悟說完，眼皮卻睏得在互相打架。
再過一會。
她手支在桌上，腦袋一點一點的，紅唇微張，呼吸清淺，人已經處在半離體的遊魂狀態。
耳畔隱約傳來五條悟輕浮的埋怨。
「欸——真過分吶。我講得這麼催眠嗎？作為教師的自信心稍微有點受到打擊。」
……臉好像被捏了。
很輕，不怎麼疼。她迷迷糊糊的，微皺眉，很不客氣地揮手，「啪」一聲，拍蚊子似的拍了上去。
沒拍到。
低低的一聲輕笑。
臉頰肉又被扯了兩下。
「不行喔。我就算了啦，但不可以在別的男人面前露出這種樣子。」
她意識早飛到了八百里開外，此刻全憑本能在吧唧嘴巴，非常不情願地咕噥著：「……什、樣？」
沒有回應。
只有額頭，落下了很輕的觸感。
甜膩的糖霜味道，好像羽毛輕盈刮過。
很快，她似乎被人撈了起來，懷抱溫熱有力。雪發男人低下頭，嗓音低沉，甜蜜地同她咬耳朵：
「晚安，親愛的五條太太。」
第117章
夜晚。
酒店床邊的閱讀燈淺淺亮著一盞。
陽台門不知何時被悄悄推開了些許縫隙, 晚風灌入，吹動半透明的純白紗簾輕輕飄動。
而床上的女人毫無所覺，披散著海藻似的黑長髮, 穿著寬鬆的衛衣衛褲，蜷縮著嬌小身體, 一隻手握拳放在臉側，睡顏異常恬靜乖巧。
大約是白日的經歷太驚險也太疲憊, 她睡得很沉, 一點也沒有要甦醒過來的跡象。
忽然，床頭落下大片陰影。
那抹陰影看起來十分高大, 傾斜過來的角度幾乎要將她整個人籠罩。而後, 一隻冰涼的手伸了出來，似是想要觸碰, 卻在距離女人面頰極近的方寸之間止住。
那隻手指骨修長，被床頭的小燈照應著，顯出一種通透若上好羊脂玉的質感來。
而這塊溫潤的羊脂玉, 此刻竟隱隱有些顫抖。
過了好一會。
直至床上的女人感到有些冷了，止不住地皺眉，開始憑本能摸索被褥，那隻手才倏忽恍然, 一邊叫出咒靈去關陽台的門, 一邊小心地觸了下她的臉頰。
屬於活人的溫熱觸感。
這抹溫度好像帶來了一顆定心丸，讓那隻手不再顫抖, 只是著魔似的開始用指肚描摹起女人的五官。
那人的力道已經放得盡量輕了, 可仍有控制不好的時候。帶著厚繭的指腹逐漸下移, 在滑過那飽滿水潤的唇瓣時，反覆摩挲片刻, 終於用力下壓。
嫣紅的唇很快就被按出一小片凹陷。
微微鬆開勁兒，那點輕微的凹陷很快像果凍似的彈了回來。
她呼吸沉沉的，唇齒微張著，一小截水紅舌尖若隱若現，臉蛋也睡得紅紅的。房間裡的氛圍在這時越發曖昧，可她本人卻依然毫無察覺。
直至修長手指忍不住往口腔裡探進一點，高大人影也愈發往下俯身，她才像忽然感受到生命危險的小動物一樣，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昏暗的光線中，那雙紫色眼睛濃郁到近乎全黑，眸光沉沉的，透不進一點光。
神田詩織眨眨眼，腦子有點昏昏沉沉。
但出於長久相處的熟悉，她還是一下認出了眼前這雙眼睛的主人。
「傑？」
短暫的三個音節，夾雜著被吵醒的惺忪睡意，吐出來時卻被擠壓得有些含糊。神田詩織愣了一下，這才慢半拍地感覺到有哪裡不對。
嘴巴……好像怪怪的。
她垂眼，卻沒發現什麼異常。再合攏嘴巴試試——也很正常，口腔裡也沒什麼怪味道，就是舌頭有點莫名酸軟，還有一小絲微微的疼。
是夢裡不小心咬到舌頭了嗎？
神田詩織知道自己睡相差，晃了晃腦袋，沒想明白，便將這點無關緊要的小事迅速拋至身後。
她面前還有一個大BOSS要打。
沒想到五條悟這麼快就把她出現的消息告訴夏油傑了。
神田詩織倒也沒認為自己能躲得過去，只不過一天之內接連應付兩個大BOSS，她也有點忐忑。此刻見夏油傑沉默不言，她舔舔唇，緊張訕笑：
「好、好久不見。」
夏油傑看著她，眸子若黑海之下的龐然漩渦，醞釀著著她看不懂的、危險至極的情緒。
那些情緒鋪天蓋地一下朝她兜頭壓來，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看了會，就忍不住別開一點臉，目光落在他的黑玉耳釘上。
那顆耳釘他戴了很久。
從年少至如今，從未摘下。
片刻。
夏油傑垂下眼皮，將眸底那些可怖的情緒斂起，啞聲開口：「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神田詩織微怔。
她以為夏油傑會先詢問她的異狀。畢竟十年過去，他與五條悟都成長為了咒術界的頂梁柱，而她看上去歲數沒怎麼長，還是維持著年輕的外表。
但這也沒辦法。
因為現實裡的她確確實實是個普通女大嘛。
神田詩織又轉回一點視線。
現在的姿勢並怎麼不適合談話。
她躺在床上，而夏油傑就坐在她身旁，一手撐在她臉側，半俯著身體，她幾乎能聞到眼前那身黑襯衣上清冷的香水味。
夏油傑的眼神雖不像方才那麼叫人感到心慌了，卻也依然灼熱，好像能直接燙進皮膚底下的血管似的。
她悄悄拽過一隻枕頭，抱住，擋在兩人中間，又努力靠腰和臀的力量不停往上蹭，直至稍微遠離一點狐狸的勢力範圍了，才一骨碌從床上坐起，將兩人變化成了那種會議室裡標準的面談姿勢。
既然撒謊了，那自然是要堅持到底。
神田詩織回想著自己白天裡對五條悟的解釋，努力將其一分不差地表達出來。
而在她滔滔不絕的時候，夏油傑始終保持著緘默，那雙深邃無比的眼瞳一直旁若無人地盯著她，叫神田詩織時不時地就會卡殼兩下。
她說到後面，有點沒信心了，問：「你在聽嗎？」
夏油傑輕輕「嗯」一聲。
她狐疑：「那你……那你講一遍。」
夏油傑輕鬆就概括出了重點。
她啞然，眼神仔細在他臉上看了又看，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她有點茫然。
這就……過關了？
比面對五條悟時要輕鬆許多。
白天相逢時，五條悟分明對她長達十年的不辭而別感到十分生氣，她因此做好了夏油傑這關會很難過的心理準備，卻沒料到……
沒料到他似乎一下就接受了她的說法。
這讓神田詩織有種卯足了勁卻打到棉花上的空茫感。
不過很快，她就小小雀躍起來。
她沒想到，原來自己這麼有騙人的天賦，連身為超級學霸的五條悟與夏油傑都被她騙到了。
她腦袋瓜果然很聰明。
神田詩織忍不住翹起尾巴。
夏油傑低著頭，卻忽然：「……你還會走嗎？」
「嗯？」她沒聽清，歪頭。
夏油傑語氣平靜，低聲重複：「你還會走嗎？」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這聲話音落下時，房間裡的氣溫似乎降了好幾度，變得有些冷了。
神田詩織茫然地搓了兩下胳膊。
奇怪，是恆溫空調壞了嗎？
她忍不住扭頭，想要看旁側牆上的空調度數，餘光卻不經意瞥見陽台外游||||||的一抹巨大黑影。
似鯤非鯤。
有紗簾擋著，在黑夜裡看得不是特別清楚。
她揉揉眼，疑心自己眼花，再定睛去看，那抹黑影已悄然不見。
只有遠處的樹影，黑黝黝的，隨風飄曳。
……好像是錯覺。
那邊夏油傑慢慢笑起來，嗓音有種詭異的輕柔：「不方便回答？」
神田詩織扭回頭：「沒有啊。我能跑哪裡去？」
「我原本也沒想到……」
這句話是真的。
她以為退出遊戲就是退出遊戲，沒想過世界會融合。
雖然她自己也很委屈，但咒術高專裡的朋友們應該也同樣委屈。
尤其是有著上週目記憶、經歷過她死亡的夏油傑與五條悟。
所以她很誠懇地安慰：「抱歉，一聲不吭地消失。這次我不會再隨便玩失蹤了。」
夏油傑眯著狹長眼眸。
「這是承諾？」
「嗯……是承諾。」
「……」
隱秘的無形絲線將束縛定下。
神田詩織好像感受到了什麼，疑惑地眨眨眼。
半晌。
憑藉束縛，他似乎終於感受到她的真心，方才強行壓下的狂風驟雨又漸漸浮現在眸底。呼吸發顫，嗓音低啞得不行，表情隱忍而痛苦。
於是夏油傑也將自己的真心傾吐：「……我很想你。」
夏油傑並不是太相信她的說法。
光是稍微想一想就漏洞百出。
就算主線對上了，她一定還隱瞞了其他什麼。
……但只要她不會再離開，那部分隱瞞的真相根本無關緊要。
五條悟說她是小騙子。
可心甘情願被騙得團團轉的也是他們。
夏油傑深吸一口氣，感覺到那點氧氣刮過空落落的胸膛，發出痛苦的「嗚嗚」聲。
她一定不知道，他想她想得心臟都在發疼。
第118章
神田詩織消失那年, 夏油傑與五條悟找了很多地方，卻沒能找到任何蹤跡。
五條悟去調查了她的背景。
一片空白。
再去學校檔案室翻找入學那會的學生資料，同樣也一無所獲。高層並不在乎神田詩織到底是誰、有什麼樣的身份, 對那些爛橘子而言，他們需要的只是嫉妒魔女的容器, 一個活生生的研究材料。
事情就此陷入僵局。
家入硝子靠著牆吸煙，苦笑著喃喃：「總不見得是真的憑空消失了吧。」
這是第二年的冬日。
也是天元大結界消散的第一年。
咒術界介於混亂與守序的微妙平衡點上。
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
夜蛾正道被反覆叫去京都開會。
保護忌庫的結界一併消散, 需要精通結界術的術師們一起, 在高專忌庫重新建立一個強力而有效的結界。
同時，正如九十九由基的理論所言那般, 咒靈的增速迅速降至了冰點。
這場持續千年、漫長而血腥的拉鋸戰, 最終在她消失的那個冬夜中迎來了一絲曙光。
不破不立。
無可抵抗的時代浪潮已經傾軋而來，咒術界恆古不變的秩序即將重新洗牌。
五條悟喊住了他。
雪發的神子看起來有點疲倦, 眉眼透著深深的悵然。
他問：「傑，你的路選好了嗎？」
兩人並排站在屋檐下，夏油傑摸出一根煙, 眼神有點茫然。
曾幾何時，她也曾問過他同樣的問題。
整整兩次。
他那時給的答案是什麼來著……？
夏油傑凝眉細思。
想起來了。
他說：還要點時間。
那並非拖延，也不是說謊。極惡詛咒師曾經走了太遠太遠，如今就算回頭, 也忘不掉那些鮮血瀰漫的日日夜夜。
教徒視他為神明, 術師視他為毒瘤，凡人若是知道他的所作所為, 大抵也會視他為純粹的惡來看待。
那會的夏油傑不在乎。
現在的夏油傑需要時間, 去一點一點摸索出新的道。
五條悟揉揉眉心。
他看起來很累——那也是當然的。作為五條家的下一任家主, 發生這樣的大事，就算再想置身事外也沒法完全脫身。更何況, 夏油傑知道，這是一個改變腐朽秩序的好機會。
五條悟的理想是改革咒術界。
聰明人不會放過大好的風口。
五條悟開口：「傑。」
夏油傑沉默地呼出一口煙。
甘烈辛辣的薄荷味在胸腔蔓延。
「我早就已經選好了自己的路。」五條悟說。
歷經三個輪迴，少年神子身邊的人來來往往，有的離開又回來，有的在迷茫中悵惘徘徊。只有他，依然像是迷霧中最明亮的那座燈塔，始終堅守如一。
「詩織也選好了她的路。」
「那你呢？」
——那他呢？
夏油傑反覆咀嚼著這句話。
他有點茫然，有點疲倦。兩個少年人靜靜在冬夜裡站著，夏油傑指縫夾著的那根香煙快要燃燒到了盡頭。
他忽然記起了那封信。
在第三次死亡時，詩織給她寫了一封信。
信的最後，讓他作為夏油傑，再去看看這個世界，看看自己的心。
他看見五條悟的理想，看見詩織的理想，最後，他要扣問自己的心，看清自己的理想。
香煙燃燒至橙紅色的尾巴。
夏油傑慢慢呼出一口氣，側顏清冷。
「悟，我找到了。」他說。
第三年，夏油傑在海外當了交換生，邊學習邊做實地考察，同時不忘尋找神田詩織的下落。
臨近大晦日，他還是記得與五條悟他們有約，於是請了假回來。
三年過去，夏油傑逐漸變得沒了找到她的信心。
那反覆盤旋在內心深處一絲念頭漸漸膨脹，變成一匹掙脫韁繩的烈馬，他開始不可控地去想。
神田詩織死過三次，時間回溯過四次。那麼這一次，她會不會也跑到了他們所觸及不到的地方？
也許，她又回到了過去。
所以無論五條悟與夏油傑怎麼找，都找不到她。
而在那裡，也有兩個DK。
他們同樣繼承了記憶——或許連同這第四次的記憶也一起保存著。有更多的情報，對自己術式開發得更深，也掌握得更遂心應手。所以他們應該很順利地就能揪出羂索，拿到秘寶，消除天元結界，而這甚至不需要花費多久……
二十天？一個月？還是兩個月？
無論如何，凱旋的謳歌一定會為他們奏響。
然後呢？
那兩個冒牌……不，過去的五條悟與夏油傑也會像他們一樣，用這種滿懷愛憐的眼神甜蜜注視著她嗎？仔仔細細鋪好窩，滿心算計著該怎麼把看中的配偶叼到自己窩裡，再把可憐可愛的小伴侶藏起來，叫外人窺視不了分毫。
也會像他們這樣，飽含愛欲地把她擁入懷裡，恨不得融入骨血那般耳鬢廝磨嗎？
「……」
夏油傑忽然停下了腳步。
天空的雪還在紛紛揚揚的下，道路兩邊積了厚厚一層棉花似的白霜。山間霧氣重，路滑，再加上飄雪，便愈發不好走。
前方的輔助監督回過頭來：「夏油先生，怎麼了？」
夏油傑虛虛垂眼。
風很大，他烏睫上也綴著一點冰涼。夏油傑緩慢地眨了下眼，抿去那點冰冷的雪晶，表情有一瞬間的空茫。
他想起在幻境成婚時，自己立下的誓言。
——繼承再多的記憶也無妨，他不需要用遺忘來減輕痛苦，願意就這樣生生世世糾纏下去。
現在想來，這是何等天真可笑。
當自己成為被拋下的那一個，夏油傑才真正嚐到如墜地獄的痛苦滋味。
嫉妒的火焰將他灼燒，冰涼的雪落到肌膚上，不僅未能緩解，反而成了推動火焰的那一把乾柴，將理智放在火上炙烤。
為什麼被拋下的是他？
憑什麼過去的夏油傑能擁有她，擁抱她，觸碰她，親吻她？
同樣都是他。
同樣都是夏油傑。
他為什麼不能被選擇？
名叫羨慕與妒忌的怒火，在這一刻似野草般瘋長，漫山遍野地燒了起來。
輔助監督小心翼翼的聲音喚回他的思緒。
「夏油先生，你、你沒事吧？」
輔助監督好像被嚇到了，不停瞄著他的面孔。剛一撞上視線，就倏地移開目光，似乎連對視都需要莫大的勇氣，囁嚅著說：
「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很不好。」
夏油傑沒說話。
半晌。
他抬手，蓋住自己的臉狠狠搓了一把，冷倦道：「走吧。」
他這次回來，恰好撞上一個任務。
內容是祓除一隻術式特別的咒靈。
沒費多大功夫，夏油傑輕易便將其變成了咒靈球。
被收服前，那咒靈搓出了一顆發著光的白色珠子。
夏油傑拾起珠子，斂眉微忖，到底還是叫出了新收復的咒靈小弟，指著球問： 「這是什麼？」
那咒靈表情已不似方才那般垂涎欲滴，規規矩矩地低著頭，六隻裂開的眼珠齊齊望向夏油傑掌心的白色圓珠，呆滯道：
「是……愛……」
他怔忡，剎那間明白過來，低眸看去，面露自嘲。
這隻咒靈的術式，是將人類內心最深重的執念，具象化成具體的物件。
求財者見它，得滿懷黃金。
求權者見它，得無上權杖。
可夏油傑見了它，得到的卻是一顆氤氳著淡淡白光的圓珠。
咒靈說這是愛。
咒術理論課告訴他，愛分明是詛咒。
但這顆珠子看起來純潔無瑕，不沾一絲汙濁，沒有一處能讓人聯想到骯髒不堪的詛咒。
多奇怪。
誕生於沾染無數鮮血、曾三次誤入歧途的極惡詛咒師之手的，竟是這樣一顆純粹乾淨的珠子。
雪下得越來越大了，漫天飛舞的白晶，落到珠子上，卻顯得比白珠還要黯淡兩分。
夏油傑沉默注視著白珠良久。
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將它收了起來。
「……我很想你。」
她一定不知道，他是如此愛她。想得心臟犯疼，渴望得身體發痛。
……
滿室寂靜。
神田詩織抱著枕頭，眼神飄忽來飄忽去，一會望望天花板數上面的花紋，一會低頭扒拉扒拉床單看有沒有奇怪的痕跡，半晌，才組織好語言，訥訥：
「讓你擔心那麼久……我很抱歉。」
她不太敢看夏油傑現在的表情。
他看上去痛苦又隱忍，眼裡卻帶著真切的慶幸。身上散發著的濃烈情緒好似一個巨大的深淵，要將她拖拽進去，徹底吞吃入肚。
她緊張地揪著被套，原本平坦的表面硬是被她揪出一個個小山包。
氛圍在這時顯得有些尷尬，神田詩織有心開口，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問：你過得也還好嗎？
放在平常是很普通的寒暄，可作為悶聲不吭失蹤十年的人這麼問，就顯得有點欠扁了。
還是：晚飯吃了嗎？
……好像不太適合久經相逢的場合。
那還是、還是再道一遍歉吧。思來想去，也只有這個了。
神田詩織糾結一會，正想張嘴，卻見夏油傑憑空變出了一顆白色珠子。
她訝異：「你學了魔術？」
夏油傑打量她一番，好似也發現了她咒力的不穩定，有點擔憂地蹙眉。
「不，這是從一個有著儲物功能的咒靈那取出來的。」
「哦。」原來是這樣。
神田詩織恍然，忍不住又看了兩眼那顆白色珠子。
發著淡淡的乳白光暈，渾身潔白通透，好像那種……那種小說裡寫的夜明珠。
她還從來沒見過夜明珠呢。
於是她指著這顆珠子，好奇問：「傑，這是夜明珠嗎？是不是很貴啊？」
憑直覺看，她覺得應該很貴。
因為很少見嘛。
夏油傑喉結微滾。
他眸光閃爍，啞聲：「它本身沒什麼價值。可你要是收下它，它就會變得價值連城。」
「嗯、嗯？」神田詩織懵懵懂懂，沒明白他的意思。
她低頭，又看了看那顆夜明珠。
夏油傑說它沒有價值，她不這麼認為。看這周圍淡淡的浮光，怎麼想都覺得是一種昂貴的礦物……或者玉石一類的東西。
如果是遊戲裡送給她，她會立即歡天喜地的收下，反正只是一串數據嘛。但現實裡突然把這麼昂貴的奢侈品擺她面前……
她、她還是有良心有道德的好公民啦！
神田詩織咕咚咽口口水，悄悄上手摸兩下，很不捨得地移開視線，一張小臉正氣凜然：
「這個好像有點貴。我——」
話還沒說完，夏油傑眸光一暗，已經俯身吻了上來。
「嗚、嗚嗯？」
神田詩織被這始料未及的發展弄得一愣，因為驚訝，眼睛不自覺地瞪大，唇齒也跟著張開了一絲縫隙，另一條不屬於她的舌頭很快就像游蛇般滑了進來。
與此同時，她分明感覺一隻大掌撫上了她的大腿。
掌心很燙，哪怕隔著寬鬆的衛褲面料，也好像要將她的肌膚燙得燒了起來。
神田詩織瑟縮一下身體，有些慌亂地去推夏油傑，但很快，她就感到了一絲異樣。
夏油傑沒有做什麼不規矩的動作，只是稍微拉開些衛褲的口袋，將什麼東西放了進去，隨後便抽身離開。
圓滾滾的，有點硬。她想了一會，忽然看向他的掌心。
那裡空蕩蕩的，珠子不見了。神田詩織再低頭掏掏自己口袋，果不其然，在裡面發現了夜明珠。
夏油傑垂著烏睫，怪怪的瀏海被他隨意往腦後捋了一把。他笑笑，輕聲：「這本來就是你的，除你之外，沒人有收下的資格。」
「你可以隨意處置。丟掉也好摔碎也好，但是不能再轉手送人。」
什、什麼意思？這本來就是她的東西嗎？
好像沒什麼印象欸。
但是，夏油傑好像很執拗地想要讓她收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
總之，之後再找機會還給他吧。
她遲疑：「那我就收下了？」想了想，又說，「會好好保管的。」
「嗯。」夏油傑輕輕應聲，眉眼溫柔。
神田詩織把珠子放在口袋裡，又怕不小心壓碎，從口袋裡拿出來，放到旁邊的小挎包裡。
「先這樣暫時放一放，退房的時候我再帶走。」她說。
夏油傑耐心等她搗鼓完，等神田詩織終於正面轉過來了，他俯身過去，凝視著她的臉頰，眸光繾綣。
神田詩織不自在地抬高一點枕頭，擋住他靠過來的身體。
她覺得，自己得把跟五條悟說的那番話，再與夏油傑說一遍。
門前響起突兀的「滴」聲。
有人刷房卡開了門。
五條悟站在門口。
玄關的燈映亮男人半張漂亮面孔。他視線緩緩在姿勢曖昧的兩人身上停頓片刻，六眼掃過皺皺巴巴的被褥，慢悠悠地笑。
「幹嘛啊。」他說，「老子還沒死吶。」
第119章
氣氛有點尷尬。
兩男一女, 酒店，凌亂的被褥，完全就是電視劇裡演的那種、那種捉姦在床的戲碼。
神田詩織悄悄把枕頭舉起來, 掩耳盜鈴地擋住臉。沒過兩秒，又突然覺得奇怪。
不對呀。
她心虛什麼, 她有什麼好心虛的？說到底，是這兩個人的行為有問題吧。
一個拿了她的房卡不還, 一個趁她睡覺時潛入房間, 怎麼想都是他們不對。
想通其中關節，她立即把枕頭放了下來。再扭頭看看, 發現就剛剛那麼短短的幾秒時間裡, 五條悟已經從玄關快步走到了床邊。
反正離得近，神田詩織小手一攤, 盯著他的臉，說：「房卡交出來。」
五條悟表情微頓。
夏油傑唇角勾起，沒等他來得及幸災樂禍, 神田詩織又將炮口轉向了他，一視同仁：「還有你，不要以為眼睛小就能躲過去。你是怎麼進來的？」
夏油傑的神色也僵住了。
兩個人一問一個不吱聲，她叉著腰哼哼冷笑：「現在是詩織大人的睡眠時間, 閒雜人等請全部出去。」
……
被轟出來了。
兩個大男人站在走廊上, 面前是嚴實緊閉著的門。像慘遭拋棄的小狗小貓一樣等了會，也不見有開門的意向, 反而從裡面傳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好像特地上了鏈條。
看來是真的不打算再放他們進去了。
五條悟摸摸鼻子, 瞟一眼旁側站著的黑髮摯友, 率先轉身邁開腳步。
他來到神田詩織隔壁的一間房。
掏房卡，刷讀卡器, 開門，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最後，雪發男人倚在門框上，一隻手撐著門，聲音懶洋洋的：
「進來聊？」
夏油傑抿抿唇，扭頭看眼神田詩織的房門，還是進了五條悟的房間。
客房內燈火通明。
五條悟懶得換拖鞋，隨手從櫥櫃裡取了瓶免費派送的礦泉水遞給夏油傑，自己又拿了一瓶，邊拋著玩邊往沙發走。
夏油傑慢他一步，正低頭換著一次性拖鞋。
五條悟仰頭靠坐著，雙手搭在沙發背上舒展開來，姿態懶散，口吻篤定：「把我調走的特級咒靈，是傑放出來的吧。」
夏油傑表情未變，很乾脆地承認。
「察覺到了？」
「偉大的GTG怎麼可能猜不出嘛。」
夏油傑笑笑，不置可否。換完鞋，將風衣脫下掛上一旁的衣架，又慢條斯理攏了下衣袖，才問：
「可你也除掉了。」
「稍微過火了點，一不小心就除掉啦。真抱歉吶。」五條悟沒什麼誠意地拖長聲音。
夏油傑懶得與摯友打一些沒什麼意義的口水戰，擰開礦水喝了一口，同樣走到沙發那坐下，單刀直入：
「什麼時候找到詩織的？」
五條悟歪頭：「今天喔。你才是，怎麼發現的？我還以為傑會來得更晚一點欸。」
夏油傑合水蓋的動作微妙地停頓了一下。
他抬眼看去，五條悟用著最舒服的坐姿，臉上一點也沒有要掩飾的意思，露著明晃晃的可惜之色。
雖然不至於隱瞞很久，但因為是他先找到的，所以小小藏一段時間不過分吧？
那可是貓最最最心愛的寶物，恨不得把世上所有好東西都捧到她面前的可愛小伴侶。如果怪瀏海不是貓的好朋友，膽敢窺視貓咪寶物的可惡小偷早就被收拾完丟進河裡了。
夏油傑吐氣，臉色微沉：「悟。」
五條悟懶懶擺手：「在啦在啦。是在撒嬌嗎？有點噁心，敬謝不敏哦。」
「你對詩織的說法怎麼看？」
五條悟沉默了一下。
「怎麼看……」他低低呢喃，伸出食指按了下額頭。過了會，又拿出手機，解鎖屏幕。
上面有著他與五條家的聯絡消息。
照片、名字、個人履歷、背景資料。
自他下令那刻起，不出半天，就被完整地發了過來。
她說的是真的。
與十年前不同，神田詩織在這裡，是一個真實存在、完整可考的人。
……
雖然昨天發生了很多事，按理說應該要好好休息一番、再整理整理思緒，但今天是週一。
滿課的週一。
所以神田詩織不得不拖著脹痛的腦殼，行屍走肉地飄進課室。
前排位置太顯眼絕對不要，最後一排已經被早來的人占了，留給她的只剩下倒數第二排的靠窗位置。
她抱著書坐了過去。
上課鈴還沒響，課室裡的人稀稀拉拉的也還沒到期。神田詩織隨手翻開兩頁書，假裝看得專心致志，實則在魂游外太空。
硝子……得去東京見見硝子他們。
還有昨天遇見的那個咒靈，他不僅會說話，而且思路非常清晰。
因為有來救他的同伴，所以好像還是個會團隊合作的咒靈。
咒靈懂得團隊協作。
……稍微有點地獄笑話了吧？
那個咒靈還會來找她嗎？
她拾起筆，下意識往課本上塗塗畫畫，畫出一隻三不像的奇怪縫合人，又咬著筆帽思考。忽然，教室傳來一陣騷動。
神田詩織茫然抬眼。
等看清了，她頓時露出一副「見鬼了」的表情。
五條悟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他頭髮放了下來，戴著頂棒球帽，眼罩也換成了墨鏡，仗著一副與少時無異的精緻容顏，非常自然地來到了她身邊，嘻嘻笑著與旁邊的女同學搭話。
「這個位置，能和我交換一下嗎？」
女同學霎時紅了臉，結結巴巴：「好、好的。」然後慌張收拾起桌子，捧著書跑遠了。
神田詩織目瞪口呆。
「你、你怎麼來了？」
五條悟很無辜：「來聽課。」
她噎了一下：「你都是教師了，來聽什麼課？」
五條悟反問：「教師就不能聽課了嗎？我也需要與時俱進，看看現在同行都是怎麼授業的吶。」
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她閉嘴了。
前面一排的兩個女生時不時回頭，看眼五條悟，興奮地將腦袋湊在一起窸窸窣窣。
「好帥哦，人也好高。」
「是同級生嗎？……但看著好年輕，好像年齡很小的樣子。」
「不會是跳級上來的吧？」
神田詩織隱約聽到一點談話內容。
她忍了又忍，實在沒忍住心中的吐槽欲望，小聲咕噥：「才不是。他都已經二十八歲了。」
五條悟聽見了，挑眉，湊過去，故意拉下一點墨鏡，露出可憐兮兮的委屈表情。
「什麼？難道你在嫌棄人家是老男人？可是你和我結婚的時候明明就是同輩……現在要用年齡作為藉口始亂終棄嗎？不行哦，絕對不允許。人家身體超級好的，比鑽石還要硬唔——」
神田詩織撲上去，想要捂住他胡亂跑火車的嘴。
可惜被無下限擋住了。
五條悟眨眨眼，解除無下限，她的手就順利落在了他的唇上。
神田詩織不得不承認，五條悟確實長著一張非常能坑蒙拐騙的臉。
面容精緻漂亮，銀白短髮被帽檐服帖壓著，穿著她昨天的同款休閒衛衣。如果不自報真實年齡，確實很像一個充滿少年氣的大學生。
五條悟看著她，眨巴眨巴藍眼睛，彎眸。
很快，神田詩織就覺得自己掌心似乎被什麼溫熱的、濕漉漉的東西舔了一口。舔了還不夠，唇瓣撅起軟嘟嘟地啾了兩下。
像貓似的。
她渾身一激靈，臉蛋瞬間紅了，匆忙縮回手，整個人彈回座位上，還不忘小小瞪他一眼。
沒什麼殺傷力的眼刀。五條悟舔舔唇，被撩得有些心癢，腦子裡好像有花田「嘩啦」一下盛放開來。
搞什麼，也太可愛了吧。膽子比以前小了一點，反應也更青澀，連耳根子都變紅了，一副很可口很好吃的樣子。
想吃。
貓已經很久沒吃到罐頭了。整天眼巴巴的，只有在夢裡才能嚐到一點罐頭味。
但是罐頭說還沒想好。
所以貓也只能壓抑著難耐的渴望，攏著爪子規規矩矩地等。
太費貓了。
五條悟一邊想，一邊忍不住嘆氣。神田詩織瞟兩眼，又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乾脆豎起課本擋在兩人面前。
這下好點了。
她剛鬆口氣，課本就轟然倒塌。五條悟一根指頭伸在半空，笑嘻嘻地看她。
「……」
她趴在桌上，捂住臉，有點崩潰，「你正經點聽課。」
五條悟摘下棒球帽，晃晃腦袋抖開一頭銀髮，也學著她的樣子趴下來，跟她面對著面。
「我很正經喔。你認識虎杖悠仁吧？」
神田詩織一愣。
五條悟斂去臉上輕浮笑意，嚴肅道：「他吞下兩面宿儺的手指，變成了詛咒之王的容器。」
「詩織，十年前你用術式反轉淨化了大部分的魔女詛咒。我想讓你這次也試試。」
……
神田詩織捂住頭，臉露茫然。
她花了一點時間處理五條悟帶來的信息。
悠仁被兩面宿儺受肉了。
所以五條悟才會提出這個請求。
遊戲裡，她從平安時代返回，當時因為咒力枯竭，只草草降低了一部分的同化率。而在咒力逐步恢復後，她利用術式反轉的淨化效果，將同化率壓低在了10%。
她並沒有隱瞞術式反轉的意思——畢竟身上的詛咒氣息變化得這麼明顯，別說六眼了，連普通術師都能瞧出端倪。
五條悟他們問起，她也就說了。
能清除魔女詛咒的「淨化」，很可能對詛咒之王也有效果。
五條悟大概是這麼想的吧。
詛咒之王，兩面宿儺。
神田詩織凝神沉思。
她在遊戲裡不僅見過，甚至在平安時代還與他打過一架。
她當時抱著賭一賭的心態，用術式反轉傷到兩面宿儺的時候，他的表情與動作都很怪異，而且還一下就分辨出了她術式反轉的效果。
所以、說不定，真的能起到作用。
遊戲與現實融合後一切都變得複雜化了。神田詩織揉揉太陽穴，桌面冰冰涼涼的，壓得她心臟也有點發冷。
「我當然很願意嘗試。」悠仁是她交好的弟弟，她自然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滑落深淵，「只是……」
還有一道問題擺在面前。
「你也說了，我的咒力核心很不穩定。」
她抿唇，沮喪又焦急，「連順轉都用不出來，更別提反轉了。」
五條悟笑著拍拍她的腦袋。
「所以還有老師我呀。」他神秘兮兮地眨眼，口吻輕快，「來老師家裡訓練吧，詩織小同學。」
第120章
……家？什麼家？五條悟的家不是在東京嗎？
神田詩織狐疑看他兩眼。五條悟趴在桌面上, 鏡架壓出一點紅色的印痕。他看起來好像那種故事裡服了不老丸的妖怪，銀髮蓬鬆，睫毛雪白濃密, 側臉被擠得鼓起一點頰肉。
二十八歲的大男人，做起這個動作來時竟還隱隱有些孩子氣, 跟十七八的少年似的。
神田詩織挪開一點臉。
「你家不是在東京嗎？」
躲避目光的小動作精準被六眼捕捉。
他抬手，把她轉過去的臉又重新擺正了：「在這裡重新買了一棟。」
神田詩織呆住了。
「你、你在這裡有房產？」她睜大眼。
五條悟懶洋洋的, 不以為然：「沒啊。昨天聯繫, 早上剛成交。裝修都是新的，直接拎包入住就行。」
「……」世界上有錢人這麼多, 為什麼不能多她一個？
她羨慕得嗓子都在冒火。
五條悟見狀, 輕笑一聲，藍眼睛亮閃閃的：「和我去登記, 全部家產都是你的。」
「……」
呵，區區金錢，以為這樣就能輕易腐蝕她的心智嗎？
神田詩織咕咚咽口口水, 抹抹嘴巴——很好，沒有流下羨慕的眼淚。她顫巍巍伸手，把墨鏡往上一抬，擋住那雙粼粼若大海的漂亮眼睛, 這才感覺岌岌可危的心智又重新堅定下來。
「我才不是那麼膚淺的人。」她鄭重重申。
五條悟慢悠悠拉下墨鏡, 唇角微挑：「是喔，太太才不是那麼膚淺的人。」頓了一下, 他又笑著報出一連串的數字與住址。
神田詩織把他的墨鏡重新抬上去, 警惕：「什麼？」
五條悟不厭其煩地再把墨鏡拉下來：「是人家的財產啦。」
少女待了一下, 慢慢張大嘴巴。
她知道五條悟有錢，但沒想到這麼有錢。
她默了默, 想要將墨鏡再度往上抬，五條悟卻出手扣住她腕骨，不肯再讓她擋住自己的眼睛了。
「現在登記的話，還附贈一個超級純情帥氣的白髮大帥哥喔。」得意洋洋的口氣，十分殷切的推銷。
顧客小姐擦擦口水，掙扎著婉拒：「我、我才不是那麼膚淺的人。」
五條悟徐徐挑眉。
他知道小騙子的薄弱點。
花心顏控又貪財，像貪心囤著松果的花栗鼠，一個勁兒地只知道把東西往懷裡攬。明明已經有一顆很大很飽滿的松果了，眼睛卻還瞟著另一顆大松果，猶猶豫豫糾糾纏纏，始終下不了決心放手。
想到這，他不禁又氣得有點牙根癢。
小騙子卻好像察覺到了他心情的變化，稍微挪遠了一點距離，很有危機感地豎起課本，擋在兩人中間。
五條悟這下是真的磨牙了。
沒良心的小傢伙。
他拍倒課本，捏了下小騙子的臉，把小騙子捏得兩頰扁扁的，才感覺稍微平靜一點。
小騙子小嘴一張，臉色憤憤正準備抗議，五條悟話鋒一轉，摸出手機，挑出早已準備好的高檔甜品店照片。
「我想吃這個。陪我吧？」
果然。
她眼睛立馬亮了起來，吞了下口水，注意力被成功轉移。
……
午餐是五條悟請客。
請了一家很有名又很貴的甜品店。
神田詩織吃得肚子圓圓，很滿足地拍拍小肚皮。五條悟結完賬，把剩下沒動過的甜品打包了推到她面前。
神田詩織滿臉幸福地接過。
趁方才的空隙，她也想過了五條悟的提議。
她自己看不到咒力核心的具體狀態，如果要鍛鍊的話，讓六眼幫忙看著或許更有效一點。
在寢室鍛鍊咒力，想想也不太方便。
她決定以後下課去五條悟家裡，鍛鍊完再回寢室。
把計劃跟五條悟一說，白髮男人摸摸下巴，臉上不知為何有點可惜。
「不、我還以為你能直接留……」
留什麼？
神田詩織狐疑看他。
五條悟跟她對視一會，笑了笑，拍拍她的腦袋，口吻輕鬆：「算了，總有機會。」
從甜品店出來時，五條悟去上廁所，她接到了媽媽的電話。
手機這端響起媽媽遲疑的聲音：「詩織，你房裡……你什麼時候買了這麼多東西？」
神田詩織疑惑「嗯嗯？」兩聲，沒聽明白。
媽媽緊隨著給她發來了照片。
她打開照片一看，發現房間還是她的房間，寫字檯上卻堆滿了各種她眼熟的咒具，花重金購置來的玩偶們可憐兮兮地被擠在角落，搖搖欲墜。
她雙指放大仔細觀察。
是她在四周目裡收集來的咒具。
魔女秘寶也在其中。
神田詩織頓時傻住了。
這、這也是遊戲融合導致的嗎？她儲存的咒具來到了現實。
還有那個秘寶……被無數術師眼紅爭奪的小聖杯就這樣大咧咧放在她的房間裡，沒有任何保護。
最重要的是，她現在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可憐小菜雞。
菜菜的、弱弱的。根本沒有辦法保護好這些咒具。
怎麼辦呢……？
她感到慌慌的。
正思考時，她看見了五條悟往這走來的身影。
男人銀髮惹眼，身量高挑。精緻漂亮的長相讓他即使戴著棒球帽與墨鏡，也依然是人群中最出挑的那一個。
有女生紅著臉攔下了他。
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五條悟懶洋洋地指了指她在的方向，神田詩織看見那個女生回頭看了自己一眼，面露歉意地做了個道歉的手勢，然後捂臉尷尬跑走。
她悄悄轉了下眼珠，覺得那些咒具似乎有救了。
雖然她現在是小菜雞，但她的隊友不是。
她可以委託五條悟代為保管呀。
……
將來龍去脈一說，五條悟很爽快地同意了。
她準備帶著五條悟去搬家裡的咒具。
白髮男人摸著下巴，說等一等，他要做點準備，神色難得有點嚴肅。
神田詩織疑惑地看看他，不懂搬點咒具要做什麼準備。
是要叫貨車嗎？也不至於吧。數量沒有那麼多，頂多放進行李箱叫輛出租就行了。
五條悟好像也不打算解答她的困惑，神秘兮兮地消失了一下午，等再出現，就已經是西裝革履的靠譜男人打扮了。
神田詩織愣住。
她摸摸腦殼，看看渾身散發著成熟荷爾蒙的雪發男人，愈發不解：「你晚上要去參加名流宴會？」
五條悟唇角噙著笑。那頭銀亮白髮被他撩起一點，用髮膠固定住，露出半邊光潔飽滿的額頭，連墨鏡也沒戴，整個人容光煥發，像隻鬥志昂揚的大雪豹。
他衝她眨眨眼：「不啊，第一次上門拜訪，總要正式點吶。」
雖然他經常被七海海評價為看不懂氛圍又自我主義的煩人精，但這點常識還是懂的啦。
畢竟，他又不是什麼真的外星人。
五條悟看見小騙子呆頭呆腦地歪了下頭，表情茫然。
「什麼拜訪？」
五條悟單手鬆了下領帶——神子向來隨心所欲慣了，繫得太緊，這會有點不習慣。
他笑嘻嘻的：「見父母呀。」
「……」神田詩織瞪著眼，同他面面相覷。好半晌，才說，「我家沒人。」
「嗯？詩織小同學，說謊可不好喔。」
她欲言又止：「我沒有說謊。爸爸上班，媽媽下午有課，所以家裡沒人。」
五條悟：「……」
五條悟：「真的？」
她：「真的。」
他：「……」
一隻大雪豹失去夢想，沒精打采地垂下了尾巴。
神田詩織帶著他上了樓。
如她所說，家裡真的沒人。
她拖出一個空行李箱，去房間裡放咒具。五條悟站在客廳裡，抖抖貓耳朵，饒有興致地看那些擺在相框裡的照片。
小學。表情冷冷的，穿著黃嫩小鴨子圖案連衣裙的小女孩。好像正處於叛逆期，可愛。
國中。經典款藍白水手服，握著捏成卷的課本，很開心很幸福地笑著——果然，比黑不溜秋的高專/制服要更適合她，可愛。
高中。姆唔？是去野營時的照片吶。頭髮上沾了葉片，笨兮兮的，可愛。
五條悟一邊看，一邊很自然地掏出手機唰唰拍下。
神田詩織拖著行李箱出來，看見客廳起起滅滅的閃光燈，沉默。
「你在幹嘛。」她滿臉複雜。
五條悟絲毫不見心虛：「拍照。」
她：「……」仔細想想，照片擺出來就是給人看的。而且是她把五條悟帶進來的，也是她有事拜託五條悟。
她默默扭過臉，當作沒看見。
五條悟的車停在樓底。
這好像也是他新買的車。把行李往後備箱一放，才發現裡面堆了很多禮品。
神田詩織一愣，想起五條悟說的見父母：「這些東西沒開過封，還能退嗎？」
畢竟烏龍一場，而且看起來好像很貴的樣子。
五條悟瞥一眼，不以為意：「沒多少錢啦。大多是些吃食。茶啊酒啊之類的，我們後面自己解決就行。」
她摸摸鼻子，「哦」一聲，乖乖爬進了副駕駛。
五條悟買的是市中心的公寓，離地鐵不遠，交通也方便。
五條悟把行李箱拿下來。公寓的門是電子密碼鎖，五條悟進入管理員模式，按著她的手把她調成第二個管理員。
「好啦。就算以後我不在你也可以來這裡休息。」
他刷了指紋，輕鬆推開門。
神田詩織從他身後探出半個腦袋。
房子很大很寬敞，是時下流行的、幹練又簡潔的裝修風格。玄關往前，客廳一覽無餘。
半挽丸子頭的黑髮男人正坐在地毯上辦公。
筆記本旁邊擺著一杯熱咖啡，聽見動靜，夏油傑摘下金絲眼鏡，彎著狐狸眼，笑盈盈打招呼：
「呀，悟。不介意我來這裡暫住吧？」
五條悟：「。」
五條悟：「你怎麼進來的？」
夏油傑笑眯眯的：「正好有一隻比較特別的咒靈……」說到這，他略苦惱地皺眉，「我在這個城市沒地方住，所以來摯友家借住，很正常吧？」
五條悟臭著臉，撇嘴：「酒店也可以啊。」
夏油傑好像更苦惱了：「我有點潔癖。」
在說什麼鬼話。
連最艱苦的山村任務都表現得如魚得水的傢伙。有潔癖？哈。騙誰呢。
五條悟冷眼看他表演。
神田詩織覺得氣氛微妙地不太對。
小動物的本能察覺到危險信號，她看看五條悟又望望夏油傑，悄悄往後螃蟹挪步。
她胡亂編著理由：「我、我突然想起來有點事，家裡突然著火了，我得趕去救火。行李先放這，我就先……」
兩個男人齊齊朝她望來。
後衣領被五條悟拎住了。
雪發男人問：「你不想救悠仁了嗎？」
「……」會心一擊。
她頓時放棄掙扎，焉巴巴地開口，「想的。」
想要救悠仁，就必須擺脫現在菜菜弱弱的狀態才行。
起碼，得把反轉技能拿回來。
神田詩織捏捏拳頭，暗自下定了決心。
第121章
「總之, 先試著穩定完成一小個咒力循環。」
空房間內，五條悟這麼對她說。
神田詩織急忙小雞啄米式點頭。
術式在大腦，咒力核心則位於腹部。她閉上眼, 努力去感受腹部的咒力核心。
過了會，她悄悄睜開一點眼皮, 摸摸扁扁的肚皮，想了想, 深吸一口氣, 再把肚子鼓起來，重新將眼睛閉得緊緊的, 唇也抿直了。
五條悟屈腿坐在一邊, 很耐心地等待著。
他勾起一點眼罩，露出半隻六眼, 仔仔細細觀察著神田詩織。
「唔……」
半晌，神田詩織沮喪地睜開眼，圓鼓鼓的肚子也變回了原來的扁平狀態。她摸著腹部, 垂頭喪氣，「好模糊。」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運用咒力是這麼難的一件事。
房間一角有夏油傑放出的一隻四級咒靈。
很乖，呆頭呆腦地趴在地上, 一點也沒有攻擊性。
訓練內容之一, 是用咒力祓除這隻蠅頭。
哪怕是剛進遊戲的她也能隨手除掉的蠅頭，此刻卻成了一座佇立在她面前、橫跨不過去的大山。
她不免愈發沮喪。
五條悟笑了一下。
「所以老師才在這裡呀。」
見神田詩織望來, 他彎彎唇, 衝她安撫地眨了眨眼, 輕快道，「沒關係, 一切都交給老師吧。會好好指導你的唷。」
……
客廳牆面上的鐘錶逐漸邁向晚間五點。
電腦旁的咖啡已經涼了，夏油傑端起馬克杯喝了一口，瞥眼屏幕右下角的時間，略微思忖兩秒，抬手將筆記本蓋上。
那兩個人還在房間裡。
蠅頭沒有被除掉，所以訓練應該還在繼續。
夏油傑起身，抓起掛在沙發扶手上的風衣外套，隨手一披，往玄關走去。
外面的天陰沉沉的，蜻蜓低飛，空氣裡有潮濕的泥土味。
好像要下雨了。
他眯著眼看了看，想了想，一邊往超市走，一邊拿出手機查詢天氣預報。
【從今日晚間至明日中午，本市有大/特大暴雨。請各位市民注意安排出行時間。】
指肚沉吟似的敲了下屏幕邊緣，夏油傑將手機重新揣回兜裡，側身讓過追逐打鬧的小孩子們，接著往超市走去。
公寓位於市中心，所以超市也不算遠。
他沒走多久就到了。
去生鮮區與蔬菜區買了點食材，又想起她喜歡吃甜的零食，於是去零食區買了巧克力跟糖果，零零總總放了半個購物車，最後是日用品區。
牙刷牙膏、洗臉巾……
一樣樣商品被丟進購物車，還是缺了點什麼。夏油傑問過導購員，繞過三四個貨架，最終站定。
女性一次性內衣褲。
他面不改色地拿了幾包丟進去。
回到家，客廳還是空蕩蕩的，維持著他離開前的狀態。
夏油傑把食材放進冰箱，留下一點今天要吃的量，然後圍上圍裙走進廚房。
晚間六點。
晚餐新鮮出爐。
誘人的香味很快就把詩織引來了。
她看起來焉巴巴的，霜打的茄子一樣，腳步虛浮地飄來廚房，又飄到灶台旁邊，看著轉小火燉煮的湯鍋，鼻子一抽一抽的，好像從飄散的香味裡抓到了什麼。
「是奶油燉菜？」
夏油傑含笑掀開蓋子。
她頓時眼睛一亮。
鍋裡白乎乎的，咕嚕咕嚕，放滿了蔬菜跟雞肉，看起來非常好吃。
果然嘛，怪不得有這麼重的奶油味。
神田詩織眼巴巴地圍著湯鍋轉，五條悟跟在她後面，雙手抄兜，悠哉悠哉的，隨意探頭掃了眼，說：
「多放點糖。」
夏油傑不置可否，笑眯眯地掀開了另一個鍋子的鍋蓋。
「你好像有點誤會。悟，這才是為你準備的晚餐。」黑髮男人溫聲道。
五條悟目光一掃。
清蒸苦瓜。
喜甜厭苦的神子霎時黑了半張臉。
……
夏油傑廚藝很好，這是神田詩織在玩遊戲時就知道的事。
剛交往那段時日，她要求夏油傑做過不少自己想吃卻懶得做的料理。
比如蔥醬牛肉飯、檸檬雪碧手撕雞，這種她很饞卻不想動手的食譜，會仔細摘抄下來，然後統統丟給夏油傑。
那會她心中存著氣，還想著執行她的pua大計，所以使起壞來也非常理直氣壯。夏油傑則脾氣很好地包容了她的任性，任務間隙會抽空給她開小灶，一點也沒抱怨。
神田詩織悄悄瞄他。
夏油傑察覺到了。
「不合胃口？」
她搖頭：「沒有，很好吃。」想起自己以前的壞女人表現，又有點心虛，默默把碗端高了點。
夏油給她舀了勺雞肉：「多吃點。」
五條悟冷眼看著兩人互動，筷子一挑，就分了小半盤苦瓜到夏油傑碗裡。
見摯友看來，貓翹著二郎腿，慢悠悠露出個挑釁的笑。
「傑，你也多吃點吶。」
「……」
外表溫良恭謙的黑髮男人眯了眯眼，不疾不徐地將苦瓜送入嘴裡，表情未有絲毫變化。
優雅咀嚼完了，才看向神田詩織。
感覺夏油傑的目光輕輕掃來，她忽然顫了一下，陡然生出一點不妙的預感。
她默默把碗端得更高了，頭也埋得低低的，努力將存在感無限縮小。
但是沒用。
她聽見夏油傑意味深長地開口：「挑食浪費的男人可不會受歡迎。對嗎？詩織。」
她：「……」
哪怕隔著眼罩，也能感受到五條悟的視線正沉沉落在自己臉上，扎得臉疼。
她模模糊糊：「好、好像是……」
話沒說完，她又聽見五條悟從鼻腔裡輕輕「嗯？」了一聲，勾起一點眼罩，唇角微挑，狀似無意：
「宮城縣吶，好像網紅甜品店也不少。下次試試去另一家更貴的吧。」
「……」
她咕咚咽了口口水，改口，「似、似乎也不一定？」
眼看兩人雖然笑著，眸色卻隱隱有些發沉，趕在他們再度發問前，神田詩織急急把碗裡剩下的兩口飯扒完。
「我吃完了，你們慢用。」她說著，抄起碗筷就往廚房逃，背影狼狽。
躲進廚房，神田詩織才舒了口氣。
要死。
遊戲玩得花，現實都得還。
站著出了會神，她才忽然意識到，外面下雨了。
似乎是暴雨，雨珠重重砸在窗戶上，滾雷隆隆。
剛才在客廳沒注意，她推開一點窗，烏雲低壓，細狀閃電游龍一般，在雲層中若隱若現。
是雷暴天。
她沒帶傘。
就算帶了傘，這樣的天氣也不適宜出行。
神田詩織合上窗，避免雨絲飄進來打濕台面。把自己的碗筷洗了後，低頭看了眼手機。
七點不到一點。
她決定再等等。
她寬慰自己：說不定等到九點，雨就停了呢？
事與願違，這場雨持續得很久。
都九點半了，也不見有停的意思。
神田詩織在房間訓練了會，又掏出手機摸了會魚。十點鐘，雨還在下。
五條悟問她要不要留宿。
大少爺買的公寓足夠大，主臥一間次臥兩間，五條悟讓她隨便挑。
她選了一間次臥。
住宿的地方是有了，洗澡就沒辦法了。她沒有換洗衣物，想著今天要不要忍耐一下，拿毛巾沾點熱水擦擦身，夏油傑卻好像看穿了她的顧慮，適時地變出一套乾淨衣物。
她翻了翻，在家居服的夾縫中看見了一次性內衣褲。
「……」
哪來的夏油牌藍色狸貓。
她沉默一會，指著這套衣物，眼神懷疑：「傑，你提前準備好的？」
夏油傑鎮定自若：「嗯。考慮到往後的訓練也會加入體術課程，就先備著了。」他彎著眼，笑眯眯的，「出汗不洗澡的話，不是會很難受嗎？」
好、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她有點信服了。
抱著乾淨的換洗衣物，神田詩織痛快洗了個澡。
洗手台上放著夏油傑新買的牙膏與牙刷。
好像是特地為她選了一個卡通兔的杯子，顏色粉粉嫩嫩，充滿了少女心。
神田詩織不免感嘆起他的體貼與細心。
她刷完牙，咕嚕嚕吐出水，推開浴室門，正準備找夏油傑道謝，卻發現客廳裡空無一人。
筆記本電腦倒是還擺在長桌上，沒有移動過位置。她探頭看了一圈，背手走來又走去，最終在陽台看見了兩人。
他們好像在說些什麼，夏油傑低頭咬著煙，聲音模模糊糊的，隱約聽見了「詩織」兩字。
她渾身一激靈，匆忙收回即將扣上陽台門的手。
根據這兩天的經驗，但凡提到她的名字，就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好在兩人都背對著她，又顧著聊天，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她鬼鬼祟祟的小動作。神田詩織轉了轉眼珠，躡手躡腳後退，急速撤進自己的次臥裡。
然後「啪」地一聲，合上了門。
好險好險，差點又被捲進去了。
她拍拍胸脯，心有餘悸地把自己丟到床上——是因為房子很貴的原因嗎？配套的床也特別軟。
好像躺在雲朵上。
神田詩織摸摸床，心滿意足地躺下。床上有全新的被褥，她扯過來蓋好，再拿出手機，播放起《奇蹟再現》。
一曲終了，她頓時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與勇氣。
很好，明天又有力氣接著訓練了。
她快樂地閉眼。
……
五條悟收回飄向次臥的視線。
「沒心沒肺的笨蛋。」他輕輕吐氣。
都說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他有六眼，還自以為藏得很隱蔽。說她膽子小吧，偏偏敢玩弄兩個最強的感情；說她膽子大吧，一旦發覺情勢不妙，立刻就會慫噠噠地逃之夭夭。
跟泥鰍似的，滑不溜秋。也不是沒想過把小騙子抓回來放在身邊親自照看，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他曾經試過一次。
在她被下死咒的時候。
既是出於保護的客觀需要，也是出自於他的主觀私心。少年神子不懂如何愛人，所以青澀而笨拙的，僅僅憑著本能行事，將她關進了自己的巢穴。
詩織並沒有表現出不適。
該吃吃該喝喝，很心大地過著日子，叫五條悟漸漸覺得，用這種方法是正確的。
直至家入硝子點他，說詩織不是籠中鳥。
直至把她稍微帶離了巢穴。
於是他發現，家入硝子是對的。
比起無所事事過著無精打采五條家生活的那段日子，她看起來要更加幸福與開心。好像到了外面，她就成為了自由的風。
這讓五條悟想起了初見她時的模樣。
驚世駭俗地說著「閹了吧」，熱情洋溢地拉著咒靈合照，膽大包天地向夜蛾開出空頭支票、揚言要買下學校。
——那些逐漸讓他變得在意她的，樁樁件件。
水波如鱗，在地面盪漾出溫柔光影。五條悟站在她身邊，看著水族箱之中的鯨鯊，想起的卻是虎鯨。
只適合在大海裡生存的動物，被圈養進小小的水族館後，就會因為精神壓力過大而抑鬱自殺。
「悟。」
夏油傑咬著煙，沒點燃，眯起眼看著夜空。遠處電閃雷鳴，雨絲連成了幕。風大，水珠斜斜撲到他面上，男人垂眸，問：
「關於詩織，你怎麼想？」
第122章
五條悟笑了一下。
他輕描淡寫：「怎麼想？想把她變成五條太太的那種想。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意料之中的答案。
陰沉沉的天, 雨簾遮擋了視野的大半。從陽台望出去，朦朧朧的一大片，建築的影子籠罩在夜色下, 邊緣模糊得像是融進了大雨之中。
沉悶、陰鬱、晦暗。
像是他這個人的底色。
夏油傑輕輕舒了口氣。
他摸出打火機，用手掌擋著風雨, 低頭去夠那點明滅的火光。
香煙很快被點燃。
他吸了一口，聲音有點沙啞：「悟, 我對她也是那種想法。」
五條悟不置可否。
「所以呢？」
他雙手抄兜, 像是感到有點好笑，「你要說什麼？學那些無聊的垃圾電視劇, 對我說「退一步當朋友也很好」, 讓我陪著玩幼稚低齡的過家家遊戲？」
五條悟輕嗤：「別開玩笑了。你願意，老子不願意吶。」
夏油傑沒有對摯友的尖銳話語作出多大反應。
他只是扭頭看了眼客廳, 確保次臥與陽台的門都關得嚴嚴實實的，詩織聽不見這裡的談話後，才轉回身, 神色平靜。
「換個說法吧。」夏油傑撣了撣煙灰，眸子黑沉沉的，「選與不選，對結果有什麼影響嗎？」
五條悟沒說話。
他等了太久。
從詩織和夏油傑交往開始, 就一直在焦躁地等待著。好不容易等到她願意看他, 等到她答應求婚，願意讓小悟貓在她懷裡呼嚕呼嚕翻滾撒嬌。
現在再讓他退出？
絕不可能。
五條悟已經足夠克制了。
橫跨生死的執念、三度輪迴。輕盈自在的風被漸漸加上拘束, 少年神子來回奔波, 成長為咒術屆強大而可靠的基石, 卻仍記得自己當時立下的誓言。
「我會讓你一直都很開心的。」
他希望她的這陣風能一直吹下去。
別像他一樣，變得這麼沉、這麼重。
獨占欲、愛欲、強烈到想將她掰碎了一點一點吞吃入腹的渴望。五條悟不想傷害到她, 艱難地在瘋狂與理智之間掌舵，保持著岌岌可危的平衡。
所以哪怕她選的是傑，也絕不可能放手。
「別傻了，老子就算半隻腳踏進棺材了，那也得變成背後靈纏著她。」
夏油傑對五條悟的答案並不感到意外。
他吐出一口煙霧，平靜點頭：「這樣啊。我也是一樣的想法。」
她與兩人糾葛太深，三次回溯、四次人生，夏油傑早該想到這個答案。
喜歡、愛，僅僅這樣的詞彙似乎並不足以形容。她是他親手摔裂兩次的玉、是牽引他回頭的韁繩，見證他理想藍圖的扭曲與夭折，又一手引導他踏上如今這條新生的理念之路。
愧疚、佔有慾，濃烈的愛與迸發的希冀。那樣多的感情摻雜在一起，匯聚成連他也理不清的洪流。
這陣洪流龐大到，即便知道她曾與五條悟締結婚約，即便知道她對摯友的偏愛，他也放下了驕傲與自尊，成為一個窺視摯友寶物的卑劣小偷。
夏油傑無法為這樣的感情，取出一個更明確的名稱。
只是在她消失的、那漫長的十年間，他無時無刻，忙碌又或清閒，如此度過的每分每秒內，總會想起她的身影。
她將自己刻進了他的靈魂。
五條悟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想說什麼？
夏油傑垂眸，「我想，我們需要達成一點共識。不然遲早會傷害到她的，悟。」
「而且，那個烏鴉小女孩的事情也沒有眉目。」
「……」
這次，五條悟沒有反駁。
他沉默了很久。
大雨傾盆，兩個男人站在陽台，好像聊了許多，身影在黑夜中顯得格外模糊。
-
神田詩織是被夏油傑叫醒的。
他很禮貌地叩著門，喚著她的名字。
也許是床真的太好睡，她今天醒來後覺得格外清爽。揉著眼，很有活力地跳下床，跟著夏油傑來到客廳。
桌面上已經擺好了三份早餐。
芝士培根蛋烤吐司，兩根香腸，外加一杯熱牛奶。這是一份早餐的量。
五條悟翹著腿，坐在她對面。
他人高馬大，吃得也格外快。把吐司捲起來，兩三口塞進去就咀嚼完成。
神田詩織慢吞吞地咬一口吐司，喝一口牛奶。
停頓。
不太對。
再仔細品一品。
她面色幾番變化，強忍著吞下去後，感覺嗓子眼都被糖糊住了。
「好、好甜！」
她不敢置信，想要去翻牛奶的牌子，看看到底是哪家公司，哪來的底氣敢糊顧客的嗓子眼。
夏油傑走過來，拿起杯子看了看，嘆氣：「悟，只是讓你幫忙倒一下牛奶而已，你加了多少糖？」
五條悟撐著下頜看他們，表情無辜，活像不知道自己幹了壞事的漂亮小貓咪。
「只放了這麼一點喔。」邊說邊伸出手，比了個億點點的數量。
「……」
怪不得，這甘蔗與甜菜敲敲打打的熟悉感。
神田詩織默默把杯子推到了大貓手邊。
「您請。」
這麼甜的牛奶，除了五條悟之外，沒人能喝得下去。
夏油傑給她重新倒了一杯。
新房子裡的家具很齊全。黑髮男人打開電視，隨意調到新聞頻道，裡面正在講「做大做強水產株式會社」向公益機構捐款百萬餘元的新聞。
這頓早餐吃得很和平。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比起昨天，氛圍似乎柔和了不少。
夏油傑問她什麼時候去見見硝子。
她想了想，再過一天就是媽媽生日了，於是決定慶完生就去一趟東京，恰好到時與悠仁一起返程。
五條悟說不如把七海海他們也叫上，開一場徹徹底底的見面會。
她覺得很有道理。
今天上完課，還要去接虎杖悠仁。對方的兩個同級生似乎對宮城縣感興趣，也打算跟著一起來。
悠仁沒有家人，她算是半個姐姐，就想著乾脆請他們一起吃個飯。
沒等多久，就看見了虎杖悠仁的身影。
他狀態看著比離別那會強撐著的表現要好了不少。穿著咒術高專的制服，活力四射地朝她招手，像顆小太陽。
神田詩織也大力揮著手。
虎杖悠仁跑過來，看到她身後站著的兩個人，頓時很困惑地「咦」了一聲。
「夏油老師，五條老師，你們怎麼在這兒？」
釘崎野薔薇與伏黑惠落後兩步。
五條悟與夏油傑不僅人高，長相也格外出挑，哪怕站在人群中也顯眼得很。釘崎野薔薇一眼看見那顆特立獨行的羽毛球腦袋，沉默一會，扭頭問伏黑惠：
「我們不是在東京吧？是到了宮城縣沒錯吧？」
伏黑惠沒有回答，有點出神。
釘崎野薔薇見他這副模樣，不免拿胳膊肘撞了下伏黑惠的小臂。
「怎麼了？被嚇傻了？」
伏黑惠抿抿唇，側過臉，避開一點野薔薇的視線。
「沒什麼。」他往上拉了點衣領，表情冷淡，邊說邊瞄了眼悠仁姐姐的臉。
伏黑惠也說不好是為什麼。
明明是陌生人，第一眼見到的時候，他腦子裡居然飄來一個很神奇的念頭。
就和當初見到五條悟，把他叫成了「爸」一樣。旁邊抽煙的伏黑甚爾手一抖，香煙險些掉下來，看向兒子的眼神非常詭異。
伏黑惠恍惚覺得，悠仁姐姐臉上好像有字。
特別大、黑色加粗的那種。
讓他差點脫口而出：
「——媽。」
第123章
神田詩織也注意到了跟在虎杖悠仁身後的兩個小尾巴。
一男一女, 外表年齡看著與悠仁差不多，所以這大約就是他口裡的同學。女生長相秀氣，留著及耳短髮, 舉止間透著一股灑脫利落的勁兒。男生……
神田詩織看著一簇簇尖尖的、海膽似的黑髮，又瞧瞧那雙綠色的眼睛, 總覺得隱隱有些熟悉。
她不免多看了兩眼。五條悟好像察覺到了，大掌按上她的肩膀, 低頭, 小聲給她介紹：「是惠喔。」
是、是惠嗎？
神田詩織睜圓眼，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她遊戲裡的便宜兒子。在她的印象裡, 伏黑惠的形象還是那個臉頰嫩生生的, 刺蝟頭又毛又軟的小男孩。
因為不乖，被她打屁股的時候會紅著臉, 羞惱到快掉眼淚，卻敢怒不敢言，攥著她的衣服, 小身子僵硬得好像才爬出來的僵屍。
她眼神逐漸充滿了老母親的慈愛。
這是什麼？是她的崽子。
她驕傲。
伏黑惠被她看得越發不自在。釘崎野薔薇似乎也看出了點什麼，扭過臉，問：「你認識悠仁姐姐？」
認識？什麼認識？指初見面就想叫「媽」的那種嗎？
伏黑惠默默搖頭。
短暫的自我介紹後，神田詩織帶著幾人出了車站。
餐廳早就預定好了, 只要過去就有位置。
她選的是一家自助烤肉店。
量大品質好, 幾個人都吃得很飽。這麼一路走下來，釘崎野薔薇漸漸發現了一點不對勁。
她沉默一會, 把虎杖悠仁拉過來, 悄聲問：「詩織姐和他們。」指了指兩個成年男人, 「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
虎杖悠仁咬住一塊肉，含混不清：「朋友關係吧。」
「……」
釘崎野薔薇眼神逐漸詭異。
她看看就差光明正大摟上悠仁姐姐腰的兩個男人。
夏油傑正在替悠仁姐姐烤肉。他好像察覺到了野薔薇正在暗中觀察, 卻並不在意，等不慌不忙地把肉分進詩織的碗裡，才慢慢掀眼，笑眯眯的，任由學生打量。
野薔薇又去看五條悟。
雪發男人懶洋洋的，像隻吃飽喝足的大雪豹。為了把頭擱在悠仁姐姐的肩膀上，腰就差折成了拱橋。
野薔薇默默收回視線。
她最後看向虎頭虎腦、小時候疑似挖過鼻屎的粉毛同期。
半晌。
野薔薇拍拍虎杖悠仁的後背，欲言又止：「你……」
虎杖悠仁眨眨眼，很困惑地望著她。
眼見同期眼裡滿是清澈的愚蠢，野薔薇搖頭嘆氣，難得體貼一次，夾了塊剛烤好的牛肋骨放到虎杖悠仁碗裡。
「你還是就這麼笨下去吧。」
虎杖悠仁：「？」
……
因為釘崎野薔薇想多待兩天，當做假期旅遊，回東京的日程便跟著往後推遲了一些。
期間，五條悟旁敲側擊地想要參加媽媽的生日會。
神田詩織堅決攔下。
夏油傑說，人不去心意得帶到，轉手就要給她一個禮盒。
她也沒敢收。
如果真的替他們轉交禮物，她幾乎能想到對話會怎麼展開。
「媽媽，這是我朋友送你的禮物。」
「咦，是哪位朋友呀？怎麼不請人家過來？」
「……五條悟跟夏油傑。」
「詩織新交的朋友嗎？聽名字好像是男生呢。下次請來家裡坐坐吧。」
——不就會變成這樣那樣超級不妙的展開了嗎！她才沒有那麼傻呢！
平安度過媽媽的生日，再陪著悠仁他們逛了兩天後，終於，神田詩織踏上了去往東京的新幹線。
窗外景色飛馳，日光掠過臉龐，神田詩織坐在座位上，忽然有點忐忑。
不止硝子，因為夏油傑說，她消失的時候大家都很慌張，明裡暗裡地也打聽過她的消息，所以這次乾脆就約齊了人，大家一塊聚一聚。
眼看少女正緊張地攪著衣襬，將好端端的衣服蹂躪得皺巴巴的，夏油傑伸手，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寬慰道：
「別擔心，大家都很想見你。」
神田詩織還是有些靜不下心。
不讓她揪自己的衣服，她就拍拍五條悟的胳膊。
理所當然地沒拍到，被無下限擋住了。可她也沒氣餒，又接著拍了拍。
五條悟以為她是想撒嬌，心情很好地彎唇，解除了無下限。
下一刻，就見詩織把爪子搭上他的教師服，很順手地就開始攪巴攪巴，邊拽出一個個小山包，邊憂愁道：
「也許我需要點酒精。我太內向了，又怕生，很社恐的。」
「……」
內向。怕生。社恐。
被妻子甜蜜撒嬌的美夢破碎，五條悟看著她熟練作亂的爪子，毫不客氣轉移壓力的做法，徐徐挑眉。
雖然兩人都不信她給自己貼的標籤，但因為本人強烈要求，所以還是給她買了一罐啤酒。
喝完啤酒，神田詩織頓時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
腰不酸腿不疼也不社恐了。
夏油傑定的是包廂。
去的時候，家入硝子已經等著了。
印象裡那個懶懶散散的好友不知不覺成長為了清冷美人，渾身散發著成熟女人的風韻。神田詩織撲過去，喊：「硝子！」
家入硝子摸摸她的後腦勺，表情很溫柔。
剛想開口，不料神田詩織突然抬起臉，盯著硝子看了一會，伸手摸摸硝子眼下的青黑，忽然悲痛欲絕：
「硝子！我可憐的硝子！你怎麼變熊貓了！」
「？」
家入硝子一愣。仔細看看少女酡紅的臉頰，泛著蒙蒙水意的眼，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清冷女人看向跟在後頭的兩個男人，皺眉：「你們給她喝了多少？」
「一罐啤酒而已啦。哪知道她這麼不經喝。」
五條悟把小傢伙從家入硝子身上扒下來，她不肯，奮力揮舞著手臂抵抗，嘴裡嗚嗚咽咽：
「硝子要被抓進動物園了。怎麼辦啊，偷熊貓犯法嗎？好像犯法啊。我是東京三好市民，不能犯法的。硝子，我可憐的熊貓，我會天天買門票來看你的。」
「……」
家入硝子哭笑不得。
五條悟強行把她按在座位上，沒多久，庵歌姬來了。
神田詩織又唰的一下，直挺挺站起來了。
庵歌姬是剛剛處理好工作，從京都趕來的，因而形色匆匆。看到失蹤十年之久的學妹好端端地出現在面前，她忍不住百感交集。
神田詩織又撲了上來，握住庵歌姬的手，說：「歌姬學姐，好久不見了。」
庵歌姬跟著感慨：「是啊。都過去十年了。」
大晦日那晚，詩織消失得悄無聲息，一行人把高專翻遍了也沒找到，把他們擔心壞了。
神田詩織嗚嗚咽咽：「是啊是啊。學姐，你過得還好嗎？還在喝那個更年期的口服液嗎？你年紀小……哦你年紀大，你就讓讓悟吧。」
「……」
庵歌姬表情漸漸塌陷。
五條悟肩膀抖動，在一旁幸災樂禍地悶笑。
落後一步的冥冥聽見兩人的談話，撩起額前麻花長辮：「你嘴巴真甜。」
聽見誇獎，神田詩織有點不好意思。她謙虛地商業互吹：「哪裡哪裡，你嘴巴也很硬。」
冥冥笑了一下。
七海建人是倒數第二個來的。
他就職在金融公司，連日的996加班讓他面色有點疲倦。他穿著商務人士必備的銀灰西裝，手裡捏著方才路口被強行加塞的保險傳單，進來看見許久未見的學姐，淡淡點頭：
「好久不見。」
神田詩織看看他。
揉揉眼，再看看他身上的西裝，他手上的保險傳單。
她撲過去，握住七海建人的手，嗚咽得更大聲了。
「七海海，我可憐的七海海。你怎麼成賣保險的了！現在保險很不好做吧？」
看著兩人握著的手，這下五條悟笑不出來了。
「……」
七海建人一絲不苟的表情逐漸破裂。
五條悟黑著臉走過來，很不客氣地拍掉兩個人牽著的手，再拎著小騙子的衣領往後提溜，聲音發沉：
「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夏油傑把她重新按在了椅子上。
灰原雄姍姍來遲。
眼看詩織又要不安分地從位子上起來，夏油傑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那張號稱社恐的嘴巴，俯身，在她耳邊無奈道：
「消停點吧。」
她「唔唔」兩聲，看起來非常不服氣。
夏油傑沒了辦法，只好隨手從桌上的果盤裡拿出一顆草莓塞進她嘴巴。
她嚼嚼嚼，總算安靜下來。
一頓飯，吃得雞飛狗跳。
散了場，兩個最強送神田詩織回酒店。
她走走停停，夜晚有點涼，她卻感受不到。因為酒精的作用，她感覺臉頰燙燙的，渾身熱乎乎的，看著黑乎乎的天空，雙眼無神。
「悟，傑，我想吃冰塊。」
五條悟看她一眼。
「你在對柱子說話。」
「……」是這樣嗎？
她眨巴眨巴眼，轉個方向，直挺挺地站著，接著說，「我想吃冰塊。」
夏油傑嘆氣：「那是路燈。」
「……」怎麼這麼多柱子！
神田詩織有點不耐煩了。她生氣地解開外套扣子，清涼的風吹過來，吹散幾分熱意，她頓時感到好受不少。
夏油傑怕她著涼，把她拽過來，重新把扣子扣上。
她低頭看了看，再解開。
夏油傑又扣上。
她皺眉，抱怨：「你幹嘛。」
「你醉了，會著涼的。」
「我沒醉，我清醒得很。」
夏油傑半撩起眼皮，看看她，沒說什麼，只是指了指路旁，問：「這是什麼？」
神田詩織努力睜大眼，仔細觀察一陣，滿懷自信：「是司機師傅！」
「那是狗啦。」五條悟指正。
狗？
她不太信，張嘴「汪」了一聲，很快，司機師傅也呼應地「汪」了一下。
……好像還真是。
夏油傑又指著一個方向，問：「那是什麼？」
神田詩織不太自信了：「是狗。」
「那是人啦。」五條悟再度更正，耐心得像位好老師。
神田詩織不禁開始動搖。
難道她真的醉了？
夏油傑這時已經重新幫她把扣子扣好。她低頭瞧瞧扣得整整齊齊的外套，忍不住咕噥：「傑好像男媽媽。」
他表情微頓。
「男媽媽？」
「在你眼裡，我很像媽媽嗎？」
聲音低低的，隱約含著點危險的味道。但向來靈敏的小動物雷達這會有點遲鈍，神田詩織沒感覺出來，點頭：
「傑媽媽。」
男人笑了一下，眼眸烏沉沉的。
他捧著她的臉，慢條斯理地吻了上去。
第124章
並不是特別深的一個吻。
只是輕輕貼了一會兒, 很溫柔很舒服，淺嚐即止。他微闔著眼，一團白茫茫的路燈投映下來, 照得他睫毛長長的、烏黑如鴉羽。
一吻結束，夏油傑很快抽身離開。
狐狸眼美人站在燈下, 淺笑盈盈：「現在還是媽媽嗎？」
神田詩織呆呆看他。
她摸摸唇瓣，好像傻住了。又看看夏油傑的嘴巴, 懵懵懂懂：「涼的。」沒過會, 又說，「軟的。」
「看起來好像很喜歡吶？還有評價的心情。」
五條悟掐著她的臉轉過來。
神子心情不好。
唇角也沒了往常噙著的笑意, 低頭看看小騙子那張清澈愚蠢的臉, 他動動唇，輕嗤：「……哈。」旋即彎腰吻了上去。
獨占欲、掌控欲。
即便暫時達成一線共識, 還是會從骨子裡感到濃濃的不爽。
五條悟無法克制、也懶得克制這種本能。他低頭，按著自己心意細細舔去少女唇上曖昧的痕跡，更深入地吻進去。
她嚐到了草莓糖的味道。
是才含過硬糖嗎？舌頭甜甜的, 很好吃。
那頭銀髮也很白，被路燈一照，發著柔和的淺光。落入她眼裡，更是亮得晃眼, 五官精緻綺麗, 像戴著光環的天使。
她小心吸了一下。
五條悟微頓。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雪豹，按住她肩膀的力道變大, 表情轉瞬變得有點恐怖, 讓她忍不住竭力後仰。
五條悟察覺到了, 慢慢吸氣，忍耐克制地放開了她。
「什麼感覺？」一隻大雪豹期待地豎起耳朵。
夏油傑也朝她看來。
神田詩織眨巴眨巴眼：「……甜甜的。」
甜甜的。
還有回應。這是和他接吻感覺更好的意思吧？
五條悟自覺贏過一籌, 心情好轉些許，眼神流連地在她嘴唇上轉了轉。
雪豹胃口很大，剛剛只吃了一點，勉強算作餐前小菜，時間這麼短，完全沒有品嘗夠。
他蠢蠢欲動地湊過去，卻見神田詩織突然捂住了嘴巴，彎腰蹲下身。
然後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乾嘔。
五條悟：「……」
最強教師猛地僵住。
-
好在只是醉酒造成的乾嘔。
到達酒店，夏油傑從神田詩織小包裡摸出房卡，刷卡，開門。
神田詩織雖然頭暈，倒不至於走不動道。她還記得自己要刷牙洗臉，就是牙膏怎麼也擠不上去，還是夏油傑替她擠好了再遞給她。
「謝謝你，媽……」
她說到一半，看見夏油傑眯起眼睛，岌岌可危的理智讓她及時改口，「傑。」
好像是過關了。因為夏油傑看看她，沒說什麼，轉身給她拿洗臉巾去了。
五條悟盯著她刷牙。
看著她刷得滿嘴泡沫，漱口，然後仰頭，似乎想吞下去。
「真是的，嚥下去可不好喔。」
他擺正她的頭，朝著洗手台的方向，稍微往下按了一點，「乖，張口。要好好吐出來。」
咕嚕嚕。
她乖乖吐出嘴巴裡含著的漱口水。
刷完牙，面前很快被遞來洗臉巾。
神田詩織低頭看了看，抬手把水龍頭開到最大，趁兩個人鬆懈的當口，彎腰，猛地把頭湊過去。
水流霎時打濕了她的長髮。
她像被淋濕的小狗那樣甩了甩頭髮，滿懷自信，快樂道：
「看，我連頭也洗了！醉酒的人是沒法自己洗頭的！所以我特別、特別清醒！」
兩個男人：「……」
她鄭重宣布：「洗漱完畢。現在詩織大人要去睡覺了。」
總不見得真讓她頂著濕漉漉的頭髮到床上。
夏油傑被水珠甩了一臉，順手關上水龍頭，嘆口氣，從抽屜裡摸出酒店的電吹風，再插上線。
「等一下，我給你吹乾。」
神田詩織不肯配合。
她睏了，想睡覺，現在滿腦子只想回到溫暖的被窩港灣。
夏油傑：「悟。」
「知道啦。」
五條悟制住她胡亂揮舞的雙手，又托住她的腰，找准乾燥的台面，把她往洗手台上一放。
少女兩條細長的腿被分開，自然垂落在他腰側。雪發男人侵略性很強地壓過去，伸手摩挲著她的嘴唇，意有所指地輕笑：
「不乖的壞孩子會被老師懲罰喔。」
氣氛有點危險，神田詩織立即不動了，雙手交疊放在身前，整個人端坐如佛像，就差散發出無欲無求的神聖佛光。
「……」
雖然是他提出的，但看見她為了躲開懲罰這麼配合，還是微妙地有些不爽。
眼罩下的藍眸微微眯起，貓假模假樣地露出驚訝模樣。
「嗯嗯好配合。嗚哇，真是出乎意料的好孩子呢。很努力很了不起哦。為了這樣的好孩子，我也要努力給些獎賞才行吶。」
五條悟慢悠悠地露齒一笑。
他嗷嗚一口，咬了下她的臉頰。
神田詩織大驚。
這個人，怎麼說的和做的完全不一樣！
因為不是在遊戲裡，被咬理所當然地會有痛覺。雖然五條悟很有分寸，並沒有怎麼用力，但她還是膽戰心驚地捂著自己的臉，看他的眼神就像看見了吃人的大魔王，悄悄往後挪屁股，試圖拉開距離。
五條悟看她這副模樣，問：「很疼？沒有吧。應該很輕才對。」
「悟。」
夏油傑不贊同地看了看摯友。
聽聽，這是什麼話！
神田詩織踹了他一腳。
沒有附加咒力，踢在最強的肉/體上，連眉毛都沒讓他挑一下。五條悟低頭看看她的腳掌，摸著下巴想了想，手放到她的小腹，好像有點苦惱。
他小聲咕噥：「這點就叫疼了，以後怎麼辦。」
電吹風的聲音有點大，她沒聽清。
夏油傑一邊替她梳理着長髮一邊吹風。
他力道很輕，很注意不扯疼她的頭皮，再加上熱熱的風與酒精的作用，讓神田詩織整個人有點輕飄飄的。
她覺得自己有點像夏天的冰激凌，快舒服得融化掉了。
過了會。
噠地一聲。
他放下電吹風，拔線。
神田詩織已經睏得低垂腦袋，眼睛都睜不開了。
夏油傑把她抱起來放到床上。
並沒有打算做其他什麼——這點他與五條悟都是一樣。散場時家入硝子咬著煙，特意警告他們不要亂來，夏油傑不免哭笑不得。
家入硝子說他們都是趁虛而入的人渣，這點夏油傑無法反駁。他與五條悟太了解彼此，所以夏油傑也清楚，自己還在與詩織交往的時候，五條悟大抵也是虎視眈眈、時刻準備撿漏的。
五條悟的字典裡從來不會有「放棄」兩字。
但無論是夏油傑還是五條悟，都不會在她不同意的情況下越過底線。
因為很喜歡很珍視，所以不想傷害她。
那會比傷害他們更痛。
是軟肋、也是逆鱗。
夏油傑撩開被子，把她塞進去。
她蹭蹭枕頭，很快幸福地抱著被子睡過去。
夏油傑關掉其他大燈，只留下床頭一盞閱讀燈。抬手替詩織掖好被角，低頭，高大陰影籠罩下來，他輕輕吻了下少女額頭。
那雙暗紫色的眼睛倒映著燈影，溫柔蕩開層層情意。
「晚安。」
……
翌日。
神田詩織醒來時還有點頭疼。
她不太記得昨天發生的事了。
飯局臨近結束時她就暈乎得厲害，只記得好像被人送回了酒店。
口幹得不行，她下床，取了瓶礦泉水擰開喝了兩口，這才感覺重新活過來。
這次來東京，神田詩織向學校多請了兩天假，所以還可以多待一會。
家入硝子與庵歌姬問她要不要逛街。
她答應了。
還要再抽空拜訪夜蛾正道。
雖然他給了玩家許多次鐵拳制裁，但神田詩織也知道，校長只是面冷心熱。面對三個整天搞事的問題兒童，夜蛾正道既罰他們，也幫著收拾屁股。
行程安排得很滿，好不容易等到她空下來，五條悟提著限量蛋糕，正興高采烈地打算與太太一起分享，伊地知突然打來了電話。
好像是工作電話。
因為五條悟冒出的粉色小花漸漸枯萎，不太高興地撇撇嘴，逐漸低氣壓。
「那種事，伊地知隨便解決一下就可以了吧。」
「我現在有很重要的待處理事項。」
「……嗯？什麼事項？當然是和太太一起吃甜品啦。沒有老婆的單身男伊地知是不會懂的。」
「空氣？什麼空氣？欸……在伊地知眼裡我是那種悲哀到會幻想空氣妻子的人嗎？好受打擊。等著被掌摑吧。」
五條悟嘀嘀咕咕抱怨半天，最終還是掛了電話，非常不情願地去處理工作了。
留下夏油傑笑眯眯地陪她享用著摯友買來的限定蛋糕。
夏油傑切著蛋糕，忽然：「伏黑甚爾想見見你。」
神田詩織愣了一下。
「他找我？」想了想，又覺得困惑。
她記得，遊戲還沒結束那會，兩個DK明顯與伏黑甚爾不太對付。如今十年過去，難道他們關係有所緩和了？
所以夏油傑才會像現在這樣，替伏黑甚爾幫忙帶話。
她眼睛睜得圓圓的，臉上疑惑又好奇。夏油傑看出來她的疑問，不緊不慢地笑了笑。
「只是偶爾，會互相合作的商業關係。」
哦，懂了。
純粹的金錢business.
「你想見他嗎？」夏油傑問。
神田詩織聞言有點猶豫。
她現在已經不是富婆了，沒法再像以前一樣揮金如土，伏黑甚爾又是純粹的唯錢論，照理說往後應該也不會再有關係了。
可她實在想知道，伏黑甚爾是為了什麼來找她。
「嗯。」她點頭。
「好。」
夏油傑出去打了個電話。
沒過一會，她就見到了伏黑甚爾。
他歲數漲了些，頭髮也有點長了，臉型卻沒怎麼變。那張臉依舊英俊而野性，緊身衣快要被肌肉撐爆。從陰影中走來時，唇角傷疤冰冷，像是一頭狼自假寐中甦醒。
伏黑甚爾低頭打量她一番。
半晌，扯唇：「你吃了小矮人藥丸？」
「……」
也是。溫溫柔柔的伏黑甚爾才比較奇怪。
神田詩織猜他大約是想說她外表年齡的問題。但這個解釋起來就太複雜了，她比較好奇他今天來的目的。
伏黑甚爾目前的處境，她剛剛也聽夏油傑說過。
夏油傑所說的商業關係，指的是天元大結界解除後，面對禪院家時立場一致。
夏油傑與五條悟需要拔掉禪院家這顆腐朽惡臭的膿包。
倒不是不能全部殺掉——只要五條悟想，不用費多大力，直接就能將高層殺得乾乾淨淨。
但兩人的理想是建立起一個更溫柔更平等的咒術界。
需要很多的伙伴，需要很多人支持他們的理想，與他們共同努力。用那樣殘暴血腥的手段，只會人心盡失。
而伏黑甚爾同樣視禪院家為垃圾。
有些事，他們不方便出面，卻可以委託給伏黑甚爾。
「沒什麼，只是來見見你。」
伏黑甚爾低眸隨意一掃，找了個空位置坐下，懶洋洋翹起長腿。
「拖你的福，大結界沒了，詛咒師與咒術師慌的慌忙的忙，幾乎沒什麼活兒干。」
神田詩織想明白了。
「你是來找活兒的？」
她覺得自己猜到了伏黑甚爾的來意，想了想，雙手拉住自己外套口袋往外一翻。
空空蕩蕩，底都翻出來了，敞亮無比，半個子兒都沒。
「我破產了。」她誠實道。
伏黑甚爾瞥她一眼，自顧自往下：「所以我入職了「做大做強水產株式會社」。他們那邊正好缺個高級保鏢，給的錢也很夠。」
「哦。」
神田詩織附和兩聲，忽覺不對。
她慢慢睜大眼睛。
眸子圓溜溜的，不可思議地看向伏黑甚爾。
她指指他，又指指自己，結結巴巴：「你、你入職的，不會是我……」
伏黑甚爾隨意點頭。
她霎時小口吸氣，好像很受衝擊。
……有那麼衝擊嗎？
伏黑甚爾想了想，哂笑。
十年過去，身周的事物，包括他自己，以結界消散為契機，一切都在逐漸改變。
但時光好像獨獨遺忘了她。
伏黑甚爾說：「安藤彩一直在找你。」他交換了一下翹著的腿，姿態慵懶，「公司現在很有錢。只要你想，你就不會破產。」
神田詩織又重重地抽了口氣。
她好像快暈過去了，臉上是忽然被巨大餡餅砸中的喜悅與無措。
伏黑甚爾看著她突然站起來，走來走去，走來走去。因為太過驚慌，還不小心被絆了一下，拖鞋都飛了一隻出去。
她呆呆看著拖鞋拍到牆壁，又慢慢滑下。
這好像突然砸醒了她。
神田詩織從失神中回來，嚴肅轉身。
「錢不錢的其實無關緊要，我也不是那麼在乎。」
她擦擦嘴角口水，捏捏臉，把傻傻的笑容捏沒了，才正氣凜然道，「我只是想見見故人而已，讓安藤小姐一直等也不太好。」
……
神田詩織見了安藤彩一面。
她沒有戴面具——以前戴面具是因為要隱藏身份，擔心被咒術界發現。而今咒術界被五條悟他們改革了大半，她沒了這個顧慮，自然也不用再戴面具了。
認證身份後，安藤彩抱著她哽咽不已，淚水快打濕了外套。
神田詩織很快實現了自己躺著收錢的理想。
沒想到遊戲融合還有這個好處……她腳下輕飄飄的，沒有真實感，覺得好像在做夢。
五條悟有教師工作在身，所以沒辦法一直在她身邊，他不在的時候，夏油傑就會幫忙照看她訓練。
這個順序時常也會換過來。
比如這兩天，夏油傑去海外出差了——協會靈感的雛形本就來源於海外，加上夏油傑秉持的是開放進取的態度，這些年來他時常與海外術師交流，汲取經驗。
五條悟在她身邊照看她訓練。
日日不落，這樣堅持訓練了好長一段時間，臨近年末，神田詩織發現自己的咒力有了很大改善。
咒力逐漸趨於平穩，她也可以輸出順轉術式了，只是反轉還有點勉強，想要淨化掉悠仁身上的咒物，還要再等等。
這段時間裡，她也試著呼喚了幾次莎緹拉。可莎緹拉似乎睡得很沉，影子沒有一點波動。
「大部分時間，咒力核心都很穩定。」
五條悟屈著指節，勾起一點眼罩，冰藍色的眼睛仔細注視著她。
看見她低頭撫摸肚皮的模樣，五條悟笑了笑，語氣輕快，「別急嘛。照這樣的進度，再過不久就能掌握反轉了。」
「那麼，接下來就和good looking guy五條一起去吃飯吧。」
五條悟走過去，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按照既定計劃，午餐是去一家很有名的拉麵店解決。
但突如其來的電話打亂了步伐。
五條悟唇角的笑意消失了。
神田詩織看見他抿著唇，表情有點煩躁，好看的眉頭也皺得緊緊的。
她隱約聽見「結界」、「咒物」、「悠仁」之類的詞。
等五條悟掛斷電話，她迎上去，問：「怎麼了？」
五條悟看著她，冰藍色的眼睛微垂，眸底有凌厲殺意一閃而逝。
他抬手，將眼罩重新繫好，那抹寒雪似的幽光很快便被垂落的眼罩遮住。
「有人突破了忌庫結界。不知道用的什麼辦法，結界完全沒有反應。咒術高專存有的六根詛咒之王手指全部失蹤。」
……
五條悟獨自趕回了高專。
神田詩織原本也想跟著去，但被五條悟以「現在高專不安全」為由，暫時按了下來。
天色烏沉沉的，看著似乎要下雨了。
她內心隱隱有些不安，也沒什麼心情吃飯，去便利店胡亂扒拉了兩口飯糰，拎著包來到了學校。
室友看她表情不對，關切詢問兩句，被她以肚子不舒服搪塞了過去。
她想一個人靜靜，就在廁所待了會。
從隔間出來，洗手時，門口走進來一個穿著和服的漂亮少女。
她長得實在太漂亮，神田詩織不禁多看了兩眼。
少女留著一頭銀白短髮，踩著木屐，表情冷漠，氣質像冰。目光相接時，神田詩織看見少女皺了皺眉。
對著她，臉上露出了極度嫌惡的神色。
咦……？
詩織愣了一下。
就在這短暫怔忡的一瞬間內，那留著妹妹頭的陌生少女忽然飛身而上。
纖細手臂自寬敞和服中探出，手背青筋暴起，用著與外表十分不符的巨大力道，卡住神田詩織的脖子，將她狠狠摔到了牆上。
眼睛陰狠得像淬了毒。少女湊近，居高臨下盯著詩織痛苦咳嗽的臉。
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該死的魔女。」
第125章
誰……？
神田詩織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面前的陌生少女。
念頭一閃而逝, 她眼前很快落入一片黑暗。
……
再度醒來時，神田詩織發現自己被轉移到了一間四面封閉的房間裡。
沒有窗，只有門板設計了一個四方形的玻璃小口, 微弱光線透過玻璃小口透進來，四周牆壁鑲嵌著金黃色的符咒。
她左右張望一圈, 覺得這很像監獄裡的審訊室。不過因為有符咒在，這裡看上去沒有那麼沉寂冷肅, 反而多了一點迷信玄學的味道。
神田詩織試著喚起咒力。
果然不行。
那些符咒的作用似乎就是壓制咒力。
她沮喪低頭。
脖子……特別是喉嚨那裡, 火辣辣的疼，可見那名陌生少女是用了狠勁兒的。
她想摸摸那塊傷到的地方, 但因為手被綁著, 沒辦法自如行動。
神田詩織只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去回想整件事的經過。
首先, 她不明白為什麼少女會突然襲擊自己。
這讓她緊張又迷惑。
力氣很大，看著完全不是這副嬌小纖細的身軀所能爆發出來的。竟生生卡著她的脖子，把她單手提起抵在了牆面。
不、等一下。
在昏迷前, 她應該是聽到了什麼的。
那個少女，分明動了動嘴唇。
神田詩織仔細回想。
……想起來了！
少女稱呼她為：「該死的魔女。」
憑藉一顆聰明的腦袋瓜，她覺得自己好像弄明白了。
總之，那名銀髮少女不僅是術師……又或者詛咒師, 並且還清楚她的身份, 從言語中的透露可知少女襲擊她的目的與莎緹拉有關。
這個問題弄清楚了，很快, 神田詩織又冒出一個新的疑惑。
從少女雷厲風行的出手速度來看, 那人不含絲毫猶豫, 下手狠辣，殺意凜然, 卻不知為何在最後改變想法，留了她一命。
想到這裡，神田詩織不禁心有餘悸地打了個寒顫。她人被綁著動不了，就往左點下腦袋，又往右點下腦袋，小心翼翼地做了套頭部熱身運動。
還好還好，她的頭還在，沒有分首行動。
但這裡好像是敵方的大本營，也不知道她這顆絕世聰明的腦袋瓜還能保存多久。
得想個辦法把少女反殺了。
她正憂心忡忡地思考著，房間外卻忽然傳來了幾道交談的人聲。
神田詩織想了想，看向自己的腿。
腳腕被繩索綁著，但好在房間空無一物，沒有跟別的固定物件綁在一起。所以如果她蹦躂蹦躂，像條鹹魚那樣努力彈跳的話，理論上是能靠近門那邊的。
她扭動著身子，彈跳到了門板附近。
然後小心探出半隻眼，貼著玻璃小口觀察著外部情況。
嗯……是那名銀髮少女。
還有個藍髮的、咦？那不是上次襲擊她的人形咒靈嗎？
他們是一伙的？
她左右調整著角度，仔細觀察。
啊。後面還有一個火山頭咒靈。
身上背了個人。好像昏迷過去了，粉毛，後腦勺有點眼熟，不確定，再看看。
看到了咒術高專的制服。
「……」這不是她異父異母的親生弟弟虎杖悠仁嗎！
神田詩織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
她聽見火山頭稱呼那名妹妹頭少女為裡梅，張開一嘴缺了口的黑牙，問：
「「浴」準備好了嗎？」
裡梅看向火山頭背上的虎杖悠仁：「自然。面對宿儺大人，我怎敢怠慢？」
說著，裡梅緩步走向虎杖悠仁。
他從寬大袖袍裡掏出一個大盒子。
打開，裡面是六根紫紅色的宿儺手指。
「這是花御潛入忌庫拿來的，宿儺大人身體的一部分。」
裡梅垂眸，從中小心拿起一根手指。
天元死去，忌庫結界隨之消散。咒術高專雖重建了另一個高強度的結界，卻到底無法做到像天元那般，將唯一正確的通道藏於無數門扉之中。
這樣一來，倒是讓花御最大程度地發揮了草木精靈的特性。
若是先前的忌庫結界，對於如何找到正確道路潛入忌庫，幾人還要費一番腦筋。如今僅僅依靠形似草木的特性，便足以在不驚動結界的情況下成功執行計劃，倒是方便不少。
「交給我罷。」裡梅道，「我會帶著容器去「浴」中，再在那裡服下手指。」
火山頭把虎杖悠仁交給裡梅，真人好奇湊近手指，想上手玩兩把，被裡梅毫不客氣地以寒冰逼退。
「哇，真可怕。」
真人翻個白眼，縮回手，戲謔，「不過啊，真的能有用嗎？你說的那個什麼，「浴」？」
裡梅平靜道：「咒術高專存有的六根，加上我們在外搜集到的六根，現在宿儺大人的手指已經高達十二根。」
「用經由幾百年時間而積累下來的，無數強大咒靈融化過濾而成的溶液浸泡。再讓容器一口氣吞下十二根手指……」
「毫無疑問，「魔」的靈魂會占據上風。」
見裡梅這麼篤定，咒靈們也閉了嘴。
真人轉了轉眼珠。
一條扭曲的手臂突然衝到了神田詩織面前。
隔著層鋼化玻璃，掌心正對著她，生命線的位置裂開了一條縫，一隻眼珠蠕動著鑽出，在她眼前咕嚕嚕地轉來轉去。
「……」這小別緻，長得還挺掉san。
她默默縮回腦袋，聽見真人興奮的聲音：「這傢伙交給我殺，可以吧？」
「？」
她感到脖子一涼，失語。
這人是有多恨她？
裡梅想都沒想，冷聲拒絕：「不可。」
真人問：「為什麼？」
神田詩織也默默豎起耳朵。
裡梅：「她是魔女的容器，要不是那個可恨的魔女……她必須為宿儺大人親手所殺。屆時我會將她帶到宿儺大人面前，用魔女噴灑的血來慶祝宿儺大人的新生。」
「……」
好傢伙，看來這裡梅才是最恨她的。不僅恨她，還是兩攤素麵的超級毒唯粉。
裡梅態度堅決，真人也不想為了一個將死之人與裡梅鬧翻。他可惜地咂嘴，雙手一攤，表明自己放棄的態度。
聚集起來的人暫時散去。
神田詩織觀察完形勢，估算一下敵我戰力差距，頓時悲從中來，焉巴巴垂下腦袋，感到自己這顆腦袋瓜岌岌可危。
如果只有那個兩攤素麵毒唯粉，她勉強還能想想辦法。
可現在有那麼多咒靈……再加上異父異母的親生弟弟也在他們手上。
她只能寄希望於五條悟他們能早點發現不對勁，然後快點找到敵方大本營了。
不然——
嗚呼。
她今天就要分首行動，變成慘兮兮的乾屍掛在這了啦。
……
東京。
咒術高專內。
氣氛壓抑至極。
家入硝子看著五條悟。
從方才開始，他面色就不太好看。
成年後始終游刃有餘、懶散隨意的最強，連特級咒靈都能隨手擰下頭顱的男人，難得出現這副壓抑的姿態。
五條悟放下手機，唇角拉得很平：「她沒有接電話。」
家入硝子知道五條悟指的是誰。
就在前不久，五條悟還坐在會議室裡與其他人商議著特級咒物被偷的事。
同時，高專內的人收到了虎杖悠仁失蹤的消息。
說是早晨下山去市內置辦生活用品，卻一直沒回來，電話也沒聯絡上。這會又發生了手指被偷的事，因為虎杖悠仁是宿儺的容器，一年級學生覺得很可能有所關聯，就緊急上報了過來。
雪上加霜。
可沒等會議室內的人商討出個結果來，五條悟突然起身離開了房間。
乾脆利落，步伐如風。卻不是去幹別的，而是隨便找了個角落，低頭打起了電話。
家入硝子追出來，看見他挺拔高挑的背影。肩膀靠在牆上，銀髮如雪，滿身肅殺。
五條悟一連打了好幾通電話。
長長的、長長的，始終無人接聽的嘟聲，在空蕩蕩的走廊內顯得無比刺耳。
家入硝子揉揉太陽穴：「會不會是睡著了……」
五條悟抿緊唇，打斷硝子：「不會。」
他手指速點兩下屏幕，聲音很冷，「我與詩織定下了靈魂束縛，無論她在哪兒我都能知道。」
「而就在剛剛那一會，我感應了一下，她忽然高速轉移到了別的地方。」
五條悟說，「明明今天有課，明明已經到學校了。很奇怪不是嗎？」
他聲音很輕，卻叫家入硝子表情微頓，眼神複雜地看向他。
五條悟對神田詩織的動向一清二楚。
掌控欲、佔有慾、濃烈到快要叫人窒息的愛。
短短兩三言間可見一斑。
……也是。
畢竟是能讓那個唯我獨尊的神子墜入愛河、滿懷執念等待十年的情感。
哪怕時至今日，家入硝子也並不清楚這對於好友來說是福是禍。
但倘若真如五條悟所言那般，詩織也遭遇了與虎杖悠仁同樣的事件，那這份執念或許能成為解救她的契機。
五條悟撥出的電話接通了。
他開了免提，所以家入硝子也能聽到手機那段的對話。
「喂？哪位？……啊，五條。我記得你，來找過詩織好幾次了。」
「在不在學校？她之前突然說身體不舒服，應該早退回家了吧。宿舍裡也沒看見她。」
「書跟包都沒拿，好像很急的樣子。這些東西我會幫她帶回宿舍的。」
「不用謝。如果還要多休息兩天，我可以幫她嚮導員請假。」
嘟。
電話掛了。
走廊陷入了極致的靜默。
片刻。
「我走了。」五條悟說，聲音沉沉，面色冷凝。
家入硝子嗅到了風雨欲來的味道。
……
機場燈標交替閃爍，照亮夜幕。
夏油傑與其他兩位下屬從機場走出。
連綿雨絲落入候車區。下屬提前叫好了車，此刻候車區人多，車流正緩緩往前挪動。
夏油傑低頭檢查著手機消息。
車燈映亮男人半張清俊側顏。他唇角噙笑，眉眼籠著層霧蒙蒙的薄光，低垂著那雙細長狐狸眼時，表情顯得溫柔又多情。
下屬見他這般專心致志地發消息，好像突然恍悟了什麼。擠眉弄眼，笑嘻嘻調侃：
「會長會長，是那位詩織小姐嗎？查崗？」
夏油傑發完消息，抬頭，笑了一下，沒否認，只是不緊不慢地把問題丟回去：
「對上司的情感狀況這麼關心？」
下屬嘿嘿一笑，憨厚撓頭。
夏油傑實力強，脾氣好，對待下屬也不苛刻，為人處世細緻有度，因而協會裡的其他人對這個會長的印象都十分不錯，也沒有尋常上下級那般疏離與冷漠。
加上那看著很有福氣的寬大耳垂，協會背地裡甚至一度將夏油傑稱為：「菩薩老闆」。
菩薩老闆單身至今，一心撲在事業上，惹得一些人逐漸懷疑他可能會就這樣一輩子搓火球度過。
好在前不久，夏油傑似乎迎來了他的春天。
這次出差買回來的生巧與女士小包，明顯也是為了那位詩織小姐準備的。
作為頗受老闆照顧的下級，下屬覺得，他有必要為單身至今的老闆做出一點情感上的貢獻。
「會長，其實，追女孩子吧——」
話還沒講完，夏油傑的手機鈴突然響了。
黑髮男人歉意地朝下屬點點頭，將手機放在耳邊接通。
「悟？」
天空烏沉沉的，雲層下壓，雨漸漸下得大了。
「……」
夏油傑臉上的笑意漸漸變得冰冷。
車流前移，道道燈影在他臉上亮起又熄滅，拓印下晦暗不清的光影。
他垂著眼，不吭一聲，忽然將行李箱推到下屬懷裡，自己則長腿一跨，車也不等了，徑自往另一個相反方向走去。
邊走，邊不忘抬手叫出鵜鶘咒靈。
下屬懵住了。
他拉住行李箱，低頭看看，下意識往前追了兩步，朝著夏油傑的背影喊道：
「會長——」
剩下的話突然哽在喉頭。
夏油傑側過半張臉。
男人身後是寂寥深邃的黑夜，來往車燈照亮一點他的身影，可那雙眼睛看上去卻漆黑無光，比冬夜還要冷，比黑夜還要沉。
下屬這才發現，菩薩會長面無表情的時候，氣勢竟是如此迫人而危險。
哪怕隔著連綿雨幕，下屬覺得自己好像也嗅到了那股濃濃的、帶著血腥氣的殺意，冷厲而陰鷙。
他本能地打了個寒噤，沒再敢出聲。
只是目送著夏油傑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雨幕之中。
……
隨著「砰」地一聲。
地動山搖般的震響。
整棟樓似乎都在劇烈晃動。
神田詩織慌忙貼住牆面，看著牆灰簌簌抖落，滿臉迷茫。
地、地震了？
還是那種大地震？
房間空蕩蕩的，她沒地方躲，又聽見門板外響起慌亂腳步聲，隱約有「五條悟」「夏油傑」「怎麼這麼快」之類的交談。
她好像清楚了。
是五條悟他們來了。
她不用掉腦袋了！
神田詩織忍不住升起一點希冀，她又仔細聽了下敵方的討論。在這短短的半分鐘內，他們很快下了決定，由咒靈與改造人們去前方拖延時間。
那隻火山頭說：「裡梅，你記住，我們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咒靈百年後的未來。」
天元結界不復存在，如今已不再是千年前的咒術昌盛時代，咒靈的未來一眼就能望見。
漏瑚之所以幫裡梅，也是絕望之下的殊死一搏。
它要咒靈正大光明地站在這片大地上。
唯一的希望，便是詛咒之王。
漏瑚走後，裡梅快步來到房間前，打開門，正巧與少女對上眼神。
神田詩織眨巴眨巴眼，忽覺不妙。
她竭力想要遠離裡梅，然而裡梅淡漠看她一眼，掐著她的脖子將她拽出了房間。
「祭品也要提前了。」
除去方才的理由之外，裡梅還有一點未與真人講清。
之所以要宿儺大人親手殺死這個女人，也是因為他的容器是虎杖悠仁。
殺害與自己關係交好、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的姐姐，會更加穩固宿儺靈魂的優勢。
神田詩織痛得眼淚直飈。
但因為出了房間，所以她也可以使用術式與咒力了。
腳下黑影湧動，很快就化作兩把鋒利的影之刃。一把橫向斬斷了裡梅的手臂，另一把則切斷了捆住她的繩索。
鮮血四濺。
刺眼殷紅染上神田詩織的面孔。
不知為何，裡梅似乎並未對她過多設防，大意之下，竟被一擊成功。
直至那條黏連著和服袖袍的小臂滾落至神田詩織的腳邊，少女已經摸著脖子大口喘息、汲取著稀缺的氧氣了，裡梅好像才堪堪反應過來。
因為劇痛，裡梅的面容有點扭曲。
「真人分明說過，你的術式與咒力不足為懼……難道他騙了我？」
神田詩織好像明白了。
那日她初見真人時，咒力與術式用得很不順暢，有時甚至微弱到看不清咒靈。大約是出於這個緣由，導致裡梅出現了戰略誤判。
她低頭捂著脖子，露出來的那塊皮膚已經泛起了恐怖的紅痕。裡梅斷掉的手臂就摔在她腳邊，但在方才翻滾的動作中，從和服袖袍裡又掉出了一樣東西。
一截紫紅色的、屍蠟般噁心的手指。
兩面宿儺的咒物。
裡梅……沒有把所有的手指餵給悠仁？
還留下了一根。
為什麼？
是保險嗎？雖然剛才一副非常篤定的模樣，實際自己也無法確信宿儺的靈魂就一定能壓過悠仁，所以才留下了一根，當做以防萬一的火種。
心念電轉間，神田詩織當即就要伸手去撈這根手指。
裡梅瞳孔猛縮。
他咬著牙，利用反轉術式修復著斷掉的手臂。
紅色的血肉與筋腱很快就再度生長出來，整條胳膊完好如初。與此同時，一棟散發著極致寒意的冰牆霎時拔地而起。
他飛撲過去，面容猙獰：「別想碰宿儺大人！」
有冰牆阻擋，神田詩織暫時無法夠到那根手指。
而就在此刻，她腳下影子卻開始不受控制地蠕動。
黑影分出細細長長的一簇，如一尾活魚般游||||||過地面，接著猛地躍起，卷過那根代表著不祥的手指，囫圇吞棗地吃了下去。
「……」裡梅停住腳步，目眥欲裂。
他對面的神田詩織卻喜出望外。
方才她並沒有控制黑影，也就是說……
「莎提拉，是你嗎？」她摸著地上的影子，眼含期盼。
黑影似乎很想回應她，但剛顫巍巍地抬起一點，很快又無力垂了下去，再度陷入沉寂。
僅靠一根手指好像還無法徹底喚醒莎提拉。
也許需要一點別的什麼。
神田詩織凝神。
再想想。
遊戲最開始，莎緹拉同樣也在沉睡。而那個時候，她是拿什麼東西喚醒莎提拉的呢？
……
是她的血。
她用小刀割開了自己的掌心。
不過那個時候，她是把血滴在了咒物上。
可現在已經沒有那個髮夾咒物了。
但目前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她還是決心一試。
而就在剛剛短暫思考的間隙內，裡梅張口吹氣，身後已凝結出無數尖銳冰箭，密密麻麻，似是打算將她徹底捅個透心涼心飛揚。
怒意掀翻了他的理智，裡梅好像並不準備執行祭品的計劃了。
神田詩織匆忙掰下一塊冰——方才裡梅用來擋住的那棟冰牆並不是規整的平面，而是突起著數道冰刺，若是離遠了看，就像是一座寒意逼人的冰塔。
她拿著掰下來的冰刺，閉了閉眼，狠狠往自己手背用力紮下去。
冰刺穿透血肉。
滾燙鮮血流入影子中。
頃刻之間，黑影像燒開的水一樣，沸騰著翻湧了起來。
銀髮女人纖細的身影漸漸在神田詩織身後浮現。
渾身被漆黑的影之長裙包裹著，莎緹拉伸出一隻素白的手，搭在了姐姐的肩膀上。
沖天魅影如最堅實的城牆，擋下疾風暴雨般湧來的冰箭。而後一隻影之手猛地突進過去，掐住裡梅脆弱的脖子，將他狠狠摜在地上。
地磚碎裂。
裡梅猛地吐出一口血。
神田詩織走過去。
有了莎緹拉撐腰，此刻的她就是敵方陣營中最亮的那顆星。
她摸著自己生疼的脖子，咳嗽兩聲，蹲下去，看著裡梅同樣被死死掐住的喉嚨，高貴冷艷：
「就是你，掐我脖子是吧？」
裡梅姿態狼狽地瞪著她。
神田詩織溫溫柔柔地將鬢髮往耳後一掖，笑得十分和善。
她叫出兩條影之手，左右開弓，對著裡梅的臉左一下巴掌，右一下巴掌，又提起他往地上摔。
裡梅想要反抗，莎緹拉微一抬手，越來越多的黑影蓋在裡梅身上，用不容置喙的力道把他扣在地面，冷酷地擠壓著他的五臟六腑。
神田詩織沒有忘記正事。
她異父異母的乖弟弟虎杖悠仁還被泡在「浴」裡，情況不明。
因此她並未過多戀戰，清掉一點積攢的怒氣槽後就站了起來，忍著手掌的痛，嘗試用反轉術式治癒後，抬腳往最裡面、也最寬敞的那間房間走去。
影之裙如花瓣般飄動。
莎緹拉淡淡瞥去一眼。
掐著裡梅脖子的影之手陡然發力。
喀嚓。
那根支撐著人類的骨頭，以一種荒誕可怕的角度，猛地對摺了過去。
裡梅霎時沒了聲息。
……
「浴」所在的房間，比神田詩織想像中的還要大。
裡面黑漆漆的，只有天花板的四個牆角亮著一點微弱的燈。
空氣濕漉漉，有一股屍體腐爛後又暴曬了那樣，非常惡臭的味道。
她強忍不適，捂住口鼻，抬腳踏進去，看見快要占據整個房間的巨大浴池。
紫色的池水，水面浮動著切得細細的、奇形怪狀的肢體，零碎眼珠子隨著水波飄來飄去。
一個粉髮少年坐在浴池中，正赤身裸體地背對著她。
「……」
神田詩織沉默兩秒，試探喚道：「悠仁？」
「哈。」
一聲輕蔑嗤笑。
少年抬手，腥臭的紫色池水淅淅瀝瀝自他指尖墜落。
他隨意將額發往後一捋，緩緩轉過了臉。
那張熟悉的面龐，不知何時已爬滿了黑色咒紋。
她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兩面宿儺看著她們，眸光閃動，不知在想些什麼，猩紅眼眸中掠過一絲疑惑。
「這副姿態……難道……？不，可是咒力殘穢又不對。」
兩面宿儺兀自摩挲著下巴，喃喃自語。忽然又似突然想通了什麼，眼底浮現興味。
「是嗎。你們有辦法改變咒力殘穢啊。」他挑眉，笑了一下，似是誇讚。
有點難辦。
神田詩織很傷腦筋。
現在兩面宿儺用的是虎杖悠仁的身體，她不敢太過冒險。再者，如果她沒算錯的話，減去裡梅作為保險的那根，再加上虎杖悠仁體內原本的那根手指，現在的宿儺應該是十二指宿儺。
再梳理一下。
咒術高專存有六根。遊戲中，冬夜探索山洞獲取一根，她打敗羂索拿到了五根，虎杖悠仁體內有一根——是那段時間咒術高專新找到的。
還有里梅搜羅到的六根。
總計十九根手指，下落已經全部找清。
流落在外的，只剩下最後一根。
就是不知道剛甦醒的莎緹拉，能不能打贏十二指宿儺……或者堅持到五條悟他們趕來。
想要壓制住兩面宿儺的靈魂，她想不出太好的辦法。
只不過因為浴液、手指、兩面宿儺皆是詛咒之物，她想著，如果能控制住宿儺，再用術式反轉的淨化效果勉力一試，說不定能對悠仁的靈魂有所幫助。
她小聲：「莎緹拉。」
銀髮女人低頭看她。
神田詩織問：「能贏嗎？」頓了頓，她更加小聲，「能……控制住宿儺嗎？他用的，是我認識的人的身體。」
素白雙手搭在姐姐肩膀，莎緹拉溫柔地給了她一個擁抱。
安慰、篤定。
兩面宿儺看出兩人戰意，也跟著興奮起來。
一個是爭奪秘寶與他打成平手的術師，一個是為求復仇聯手天元封印他的魔女。
這場千年前的大戰，如今因緣際會，在千年後又再次得以延續。
沒有什麼能比這更令人愉悅的了。
這是「因果」。
這是「命運」。
他感到熱血沸騰。
池水唰地潑墨而下，兩面宿儺袒露著精壯身軀，自浴池中站起，隨手抄起裡梅備好的浴袍披上，唇角噙著嗜血笑意。
「來，再戰！」
無形斬擊激盪開來，將偌大浴池混著池水生生破開。
回應他的，是漫天湧來的漆黑影潮。
……
這裡設下的結界稍微有點麻煩。
五條悟轉過一個拐角，又再次回到同一條走廊。
他停下腳步。
方才進來這棟樓時，因為結界的特殊性，五條悟夏油傑在門口失散。
他不想再耽擱時間，不耐煩地抬手，捏出「茈」的手印，打算直接暴力破除。
忽然，他動作微頓。
偏首，勾起一點眼罩，緩慢看向對面。
三隻特級咒靈。
火山頭、縫合人、章魚人。
來勢洶洶，非常戒備地盯著他。
五條悟笑了一下，活動了下指骨，很輕鬆的模樣。
「嗯，排隊送死，省去我找的功夫了吶。」
火山頭說：「五條悟！那個魔女——」
話音未落。
漏瑚倏地發出一聲悶哼。
僅是頃刻之間，它的手臂就往內凹陷出了恐怖的弧度，只剩下一截連著骨頭的薄薄皮膚，岌岌可危地掛在身體上。
漏瑚低頭看一眼徹底報廢的胳膊，瞳孔驟縮。
身為四天災之一，同樣也是咒靈中的頂尖存在。它知道五條悟很強，卻沒想到……
沒想到兩方差距竟有如此之大。
它邊用咒力修復，邊心情沉重地看向五條悟。
不期然間，對上了一雙冰藍色的眼睛。
五條悟不知何時，已經將眼罩全部摘了下來。
那雙瑰麗若璀璨藍寶石的眼裡冰冷一片，積聚著足以毀天滅地的暴風雨。
五條悟面無表情地看了咒靈兩秒，勾唇，嗤笑。
「哈啊。一群豬腦雜魚，倒是挺會做白日夢。」
噠噠。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沉悶聲響。
雪發男人一步步逼近，屬於最強特級的恐怖殺意霎時傾瀉而出，沉沉席捲過每個咒靈心間，叫它們膽顫了一下，冒出細密冷汗。
五條悟眯了眯眼，口吻輕快：
「來啊。讓我一個個把你們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
解決掉三個嘍囉後，五條悟成功與夏油傑會合。
黑髮男人身上漸了不少血跡，白襯衫濡濕一片，顯眼得很。
五條悟瞥他：「受傷了？」
夏油傑搖頭：「是咒靈與改造人的。改造人數量有點多，費了點功夫。」
那隻奇怪的雜草咒靈有點費力，但好在他也有對付領域的方法。
袚除完咒靈，剩下的改造人稍微讓他頭痛了一番。
數量實在太多。
趕時間，他放出了一些咒靈，讓它們接著跟改造人纏鬥，自己則繼續往前。
然後，就到了面前這條路。
這好像是正確的、通往二樓的樓梯。
夏油傑與五條悟上了樓梯。
「悟。」夏油傑提醒，「也許，我們會見到兩面宿儺。」
把虎杖悠仁擄走，同日高專咒物失竊，很容易就能將這兩者聯繫起來。
手指，沒猜錯的話，應該已經全部餵給了悟的學生。
雖然目前還不知道他們綁走詩織的用意，也不清楚還剩下幾個同夥。
不過……
夏油傑眸光冷沉。
他會讓那些人付出最慘烈的代價。
五條悟點頭，淡淡：「我知道。我有心理準備。」
「而且。」
他微微掀眼，似乎感受到了咒力流動，六眼定定看向一個方向，「魔女與詛咒之王已經打起來了。」
剛上二樓。
夏油傑與五條悟一下就看見了朝思暮想的少女。
……與方才出現在話題中的主人公兩面宿儺。
傳說中的詛咒之王，被嫉妒魔女壓在地上痛扁，已經昏迷過去。而神田詩織正神清氣爽地蹲在兩面宿儺身旁，拿手指蘸著血，興高采烈地在他臉上畫王八。
五條悟：「……」
夏油傑：「……」
啊？
-
「給大家添麻煩了。真的、非常抱歉！」
高專醫療室內，虎杖悠仁雙手合十，跪坐在地上，面色誠懇。
少年換了乾淨衣服，身上的傷被家入硝子用反轉術式治好。明黃色的衛衣，淺藍牛仔褲，沒了那股殘虐嗜殺的氣質，又變回了神田詩織記憶中那個乖巧元氣的弟弟。
神田詩織擺擺手：「沒關係啦，都過去了。」
當時與五條悟夏油傑會合後，她利用術式反轉的淨化效果，壓下了占據悠仁身體的素麵靈魂。
只可惜她的反轉術式與五條悟一樣，是個只能治療自己的單機奶媽。她無法治療打鬥時悠仁受到的傷，那會反轉又用得很勉強，連自己的傷口都只治了一半，最終在夏油傑牌救護車的保護下，兩人被緊急送往了東京咒術高專。
聯網奶媽家入硝子素手一抬，把兩人血線成功抬滿。
既然證明了淨化效果對兩面宿儺也有用，接下來就可以慢慢淨化掉悠仁體內的詛咒。
在外流落的手指也只剩下一根，兩面宿儺的完全復甦已徹底成為天方夜譚。
總之，事情完美解決。
她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五條悟與夏油傑卻不這麼認為。
這次綁架事件好像把他們刺激到了，這陣子只要她一回頭，不是見到五條悟那張若有所思的臉，就是夏油傑那雙幽沉沉的烏眸。
「……」
這表情，她可太熟悉了。
遊戲裡這兩人把她關小黑屋時就長這樣。
她忍不住說，「尾隨是犯法的。」
五條悟摸著下巴，輕飄飄：「沒有喔。目的地一致，怎麼能算STK呢。」
她又轉向夏油傑，強調：「小黑屋也是犯法的。」
夏油傑微妙地停頓一秒，揚起溫和笑容：「嗯。我不會做這麼沒品的事。」
神田詩織：「……」
她欲言又止。
是誰啊，幹出把她綁架到魔女教這種沒品事的人。
時間漸漸過去，來到大晦日當天。
五條悟說，大家一塊聚一聚。
夏油傑說，要補上十年前沒能一起度過的新年。
五條悟挑了一家在寺廟附近的餐廳。
大晦日，餐廳為了掙錢而通宵營業，恰好，那一塊又會放跨年煙花。
這樣一來，走到外面就能聽見古樸的鐘聲，看見天空綻放的絢麗火樹。
家入硝子捏著撲克，翻來覆去地看了看，笑道：「好久沒這樣聚過了。」
庵歌姬打出一張牌，怨念地盯著五條悟。
「要是五條沒來的話……」
五條悟動動耳朵，懶洋洋從桌面上抬起一點雪白腦袋。
「嗯？是因為覺得我太強了沒遊戲體驗嗎？討厭啦。這麼誇人家，就算是我也會害羞的喔。」
最強很臭屁地翹起鼻子。
「你！」庵歌姬看上去鼻子都快氣歪了，激動之下，身體略微前傾，手裡的牌也隨之暴露在光線下。
神田詩織從牌後探出半雙眼睛，抓緊時間記錄。
嗯嗯，讓她來看看。很好，一張K，一張J，四張三……噢噢！竟然還藏著炸彈！
「詩織。」
「怎麼了歌姬學姐。」她敷衍。
「你眼珠子快蹦到我牌上了。」庵歌姬面色複雜。
「……」
糟糕，記得太入迷，一不小心湊太近了。
她摸摸鼻子，訕訕縮回腦袋，重新把眼睛藏到手牌後。
儘管已經知道了歌姬的手牌，但詩織運氣實在太差，手裡拿的全是雜牌。
走牌到後面，她只剩下一張4。
她眼珠子轉來轉去，緊張兮兮地盯著大家的手牌。
坐在她身邊的夏油傑笑眯眯打出一個炸彈。
拿到本輪起手權後，他又笑眯眯打出一張3。
神田詩織歡呼一聲，搓搓手，鹹魚翻身拍下一張4。
大獲全勝，她終於揚眉吐氣。
其餘人：「……」
喂牌也不用這麼明目張膽吧。
冥冥切牌洗牌，看看昂著小腦袋趾高氣昂的詩織，忽然笑了一下。
「要來玩真心話遊戲嗎？」
嗯、嗯嗯？真心話什麼？
神田詩織豎起耳朵，仔細琢磨一會，想起遊戲裡的經歷，忽然花容失色。
她慌忙想要起身，手卻被五條悟抓住。
大貓懶散地甩著尾巴，把她禁錮在自己身旁，笑嘻嘻：「要逃去哪兒？」
神田詩織：「……」
她低頭一瞧，突然發現餐廳的桌面上被五條悟用手指蘸著茶水畫了些什麼。
相合傘，兩人的名字一左一右，超大超顯眼的愛心。
見她察覺到，五條悟甜甜蜜蜜地湊過去，化為一癱軟趴趴的液體貓，滿懷期待：
「怎麼樣怎麼樣？我畫的是不是超級好？」
她：「……」
對面冥冥與硝子八卦的目光快要穿透皮膚了。
逃，馬上就得逃。
留在這裡玩這個遊戲的話，她一定活不到明天。
艱難地以尿遁為藉口跑了出來。
神田詩織擦擦額頭的汗，喘口氣，卻見走廊裡正站著一個熟悉的小小人影。
那身影肩頭立著一隻漆黑烏鴉。
她呼吸忽然一滯。
是那個小女孩。
是在醫院裡見過的那個小女孩！
生怕小女孩忽然消失，她下意識往前兩步。小女孩轉過臉，那張雪雕玉琢的精緻小臉浮現隱約笑意。
「不用這麼著急。」小女孩說，「我來，就是特地來見你的。」
得趁這個機會全部問清楚才行。
遊戲的事，現實的事……很多很多事情。
神田詩織張嘴，想要問的東西太多，她一下有點卡殼，不免懊惱地跺了下腳，簡單整理了思緒，開口：
「遊戲，是你做的嗎？還有、融合的事——」
小女孩笑了笑，反問：「你覺得那是融合？」
難道不是嗎？
她茫然。
「嗯……那不是遊戲，也不是融合。你認為的遊戲，自始至終都是現實。」
「……什麼？」
「我只是以遊戲的形式將你引導上命運之路，並且稍微提供了那麼一丁點幫助而已。」
也就是說……
五條悟與夏油傑不是紙片人，是活生生存在於現實的真人。
欸？不、可是，等一下？
神田詩織捂住腦袋，感到十分混亂。
她張張嘴巴，卻愣是沒能發出聲，眼裡透著深刻的迷茫。好半晌，才喃喃：
「為什麼是我？你說的命運之路又是什麼？」
「因為我在你身上看見了命運。」
「……」什麼究極謎語人？
小女孩好像看出了她的不滿，輕笑著走進。
她從烏鴉身上取下一根羽毛。
「吾乃執掌命運之神。」
小女孩將一根漆黑如夜的羽毛遞給她，「我可以看見所有人的命運，所以我預見了你身上「改變」的可能性。」
見神田詩織遲遲不肯接，小女孩歪歪頭，肉肉的小手縮回去，轉而輕點了一下羽毛。
羽毛化作流光沒入詩織的身體。
轉瞬間，龐大的信息量與雜亂的畫面在她眼前顯現。
破敗殘缺，如人間煉獄般的東京。
走至理想盡頭，以身殉道，死於摯友之手的夏油傑。
倒在骯髒血泊之中，睜著眼死去的五條悟。
燒得半邊焦黑，連全屍都沒留下的七海建人。
……
她看見了許多。
在澀谷參加變裝集會卻被扭曲成改造人的閨蜜。
徘徊於永恆的生命之中，無法得到解脫的莎緹拉。
多到她扶著牆壁，恍惚跌坐在地。
「這是這個世界原本的命運。」
「你不是問我，為什麼是你嗎？」
「因為我從你身上預見了改變的可能性。」
「或者說，正因為我在那個飄雪的冬夜裡找到了你，所以才你站在這裡，所以世界的過去與未來才得以被重新框定。」
「這是「因果」，也是「命運」。」
……
回到包廂時，神田詩織臉龐蒼白，感覺自己的魂兒還在外面顛簸流浪。
夏油傑看出她面色不對，放下手上的牌，關切問道：「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她看看夏油傑，再瞧瞧湊過來的五條悟，想起烏鴉神剛剛給她看的殘忍畫面。
背著小行囊拄著拐杖離家出走的魂魄又回來了。
她扁扁嘴，悲從中來，登時「汪」地一聲哭了出來。
她摸摸五條悟蓬鬆的白髮，又揉亂了夏油傑的丸子頭，最後看見倒水回來的七海建人，在金髮男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唰一下站起來，猛地朝他飛撲過去。
「七海海，我可憐的賣保險的七海海嗚嗚嗚。」
三個男人齊齊打出一個問號。
五條悟黑著臉走過來，提溜起她的衣領，想把她從七海建人身上拽下來。
可她抱著七海建人的腰死活不撒手，哭得和奔喪一樣，就差敲鑼打鼓列隊出殯了。
五條悟的臉頓時更黑了。
他稍微用了點力，拔蘿蔔似的把她從七海建人身上拔下來。詩織轉了下小腦袋，看見遊戲裡也死過一次的灰原雄。
她淚眼汪汪的，眼看又要飛撲過去，五條悟眼疾手快按著她腦袋，將她強行箍在自己懷裡。
貓狐同時轉過頭，陰沉著臉看向灰原雄。
灰原雄：「……」
飛來橫禍，他默默往冥冥身後躲了躲。
夏油傑從桌上拿走一包餐巾紙，示意五條悟帶著詩織到外面來。
等到了餐廳外，他找了個隱蔽角落，抽出兩張紙巾，仔細給神田詩織擦臉，有點心疼，有點無奈。
「哭什麼。」
眼線有點花了，夏油傑貼心地幫她擦去花掉的部分，捧著她的臉哄，「妝都變成小花貓了。遇見什麼事了，告訴我們，嗯？」
「是喔。」
五條悟把下巴擱在她的頭頂，黏糊糊地蹭了蹭，眼罩下的藍眸微微眯起，顯出幾分冷冽。
「會把欺負你的壞傢伙都好好教育一頓的。所以說說看，吶？」
可惜這不是能坦誠的事情。
神田詩織淚眼朦朧地看了看他們，說：「我只是太感動了，覺得大家都是好朋友，關係特別好。」
五條悟愣了一下，摸摸她濕漉漉的臉，然後笑了：「什麼嘛，是因為這個？」
夏油傑也鬆了口氣。
沒等徹底放心，又聽詩織說：「悟跟傑都是我特別好的朋友。」
「……」
五條悟不笑了，夏油傑表情僵了。
出走半生，婚都結了，歸來仍是朋友。
沒良心的小混蛋。
五條悟牽著詩織的手，引著她摘下眼罩。特製眼罩一點一點脫落，慢慢露出那雙澄亮的藍眼睛。
像貓一樣又圓又大，雪白的睫毛輕輕顫著。五條悟低著頭，微微闔起一點眼，捉著她的手，少女軟膩指肚按上他薄薄的眼皮。
「這裡，喜歡嗎？」
手底下就是六眼。
饞好久了，那麼漂亮的眼睛，一直想摸摸看。
神田詩織點頭，誠實：「喜歡的。」
五條悟循循善誘：「可以讓你摸一輩子喔！只需要你在一張紙上小小的簽個名。怎麼樣，超級合算的吧？這可是舉世無雙的六眼欸！」
「……」詩織警惕，「什麼紙？」
五條悟笑嘻嘻地從褲兜裡抽出一張折了好幾折的紙，展開。
婚姻屆。
而且男方那欄的信息已經填好了。
……怎麼會有隨身攜帶婚姻屆的人啊！
她立即不哭了，收回手，悄悄從五條悟懷裡掙脫，後退一步，卻撞上另一個溫熱胸膛。
沁人心脾的冷香糾纏上來。
她眨巴眨巴眼，看見夏油傑那張俊雅出塵的臉。
他俯下身來，在她眼尾落下一個又一個珍惜的吻，溫柔地拿舌尖舔舐掉她臉上殘餘的、鹹澀的淚水。
見她怔怔望來，眼眸微彎，男人盈盈笑了起來，狐狸一樣殊艷。
這個、這個也是需要警惕的人！
她小心咽了下口水，悄悄屈了下膝蓋，像塊柔軟的小奶酪似的，倏地一下，從夏油傑懷裡滑溜了下來。
天空突然綻放起絢爛煙花。
點點火星將夜空映得亮如白晝，鐘聲陣陣，詩織聽見駐足欣賞煙花的路人說，快到新年了。
詩織鬆了口氣。
她匆匆忙忙轉身，說著：「我去叫大家出來看煙花。」然後迅速逃之夭夭。
五條悟與夏油傑對視一眼，俱都有點頭疼。
看來要讓花心又慫兮兮的小騙子願意對他們鬆口，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
五條悟將頭髮捋起，重新戴上眼罩，捏著下巴，表情很苦惱。
「我說啊，不會等到三十歲我還沒辦法抱著老婆睡覺吧。」
光是想想那樣的未來，小貓咪就覺得心碎不已，連帶著皮毛也變得黯淡無光了。
夏油傑心態倒是比摯友穩。
黑髮男人慢悠悠地笑了笑。縱容的，慶幸的，那種交織在一起的甜蜜愛意充盈著他的眼睛。
「可總歸比她突然死亡，或者消失要好。」
比起十年前那日復一日的無望等待，現在的處境已經要好得多了。
獵手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只要耐心，總能等到她主動落入陷阱的那天。
比如——
看。
她現在不就向他們跑來了嗎？
餐廳門口熙熙攘攘。
都是跑出來看煙花的顧客。
神田詩織和伙伴們站在一起。
她仰著頭，看著天空如夢似幻的火色煙花，聽見耳畔「鐺」地一聲，在倒計時的最後一刻，也是迎來新年的第一個整點，響起了古樸而悠遠的鐘聲。
祛災的107次留在了過去，代表希望的第108次鐘停在了現在。
而這次，是所有人真正迎來Happy Ending的未來。
第126章 番外1 後日談
起因只是一個相熟學姐的求助。
「聯誼人數不夠啊……拜託！來湊個人頭吧詩織！」
帶著她做課題、給了許多建議的同專業學姐合著雙掌,用可憐兮兮的眼神這麼說道。
中午，大學食堂。
窗明几淨，周圍嘈雜。
「……」
神田詩織默默嚥下嘴裡的炸豬排,猶豫一會，問，「學姐，沒有別的人選了嗎？」
學姐眨眨眼，忽然恍悟,露出一個神秘兮兮的笑。
她熟稔地湊過來，坐到詩織身邊,拿出手機唰唰翻出這次聯誼的男生推特，再把它塞到詩織的眼皮底下。
「這次來的人都很帥喔！不僅有我們學校的系草，還有隔壁大學的校草。」
因為是學姐組織的,所以好像對能拉來這麼多帥哥非常的志得意滿。
詩織有點為難。
「學姐,不是有沒有帥哥的問題。」
她幽幽放下筷子，眼露滄桑，「是我去了之後，還能不能活到明天的問題。」
「？」
學姐大驚,怔了一下,也顧不上手機了,關切看著詩織的臉，看氣色看表情再看唇色，生怕傷害到學妹脆弱的心靈,小心翼翼、目光哀切。
「你、你得絕症了？」學姐緊張道。
神田詩織一噎，表情複雜。
「沒有，只是……」
五條悟跟夏油傑的事情不方便說，她吞吞吐吐,巧妙地換了種說法，「家裡最近闖進來一隻貓跟一隻狐狸。」
學姐鬆了口氣。
她又笑起來，親親熱熱挽上神田詩織的手臂，好聞的香水味蹭過來：
「什麼嘛，是在外面養了寵物啊。擔心晚上沒人看著寵物拆家？安心，不會弄到很晚的。」
神田詩織搖頭，眼神堅定、斬釘截鐵：「學姐，對不起，我不行的。」
「好吧。啤酒不行的話，那給你換果汁？」
卡啦k包廂，炫目燈光在頭頂變換，學姐回頭，笑吟吟地問她。
神田詩織：「……果汁，謝謝。」
得到答案的學姐比了個k的手勢，扭過臉，接著點單。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詩織坐在角落一側的沙發上，看著大屏幕上那張屬於星野源的臉，再瞧瞧忘情歌唱的那位校草先生，逐漸陷入沉思。
因為是多有照拂的學姐，而且學姐說只需要她湊個人頭，到時候中途離場也可以，所以、所以一不小心……
就答應了。
當然，在答應之前，她特別雞賊、特別聰明地翻出日曆，確認了一下五條悟跟夏油傑的行程。
很好，兩個人當天都有工作。
遠在東京，任他們手再長眼神再好，也沒法管到自由的她。
只要她不暴露，這件事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順利過去，成功瞞天過海。
神田詩織捏根薯
條放進嘴裡，忍不住冒出得意的笑?，覺得自己真是個平平無奇小天才。
包廂內燈光昏暗，學姐很會炒氣氛，從一開始的生疏到熟絡，年輕的大學生逐漸互相攀談起來。
詩織默默嚼著薯條。
她不是這場聯誼的主力軍，所以很放鬆地窩在沙發角落，看著嬉嬉笑笑的其他人。
學姐說這場聯誼帥哥很多。
也許是天天對著五條悟跟夏油傑的臉看多了，她雖然覺得這些男生長得好看，但好像又不是特別好看。
比如，現在那位正在唱歌的校草先生。
鼻子挺，可沒有五條悟挺；眼睛是細長款，可看起來沒有夏油傑勾人。還有還有，身材幹干扁扁的，好像一拳就能被她錘倒的樣子。
藉著霓虹燈光，她悄悄觀察著四周的人。
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她低頭一看，捏住薯條的手陡然僵住。
……是五條悟發來的消息。
【五條悟】：工作好累喔。
【五條悟】：伊地知那傢伙，說什麼「五條先生，你已經半個月沒寫例行報告了，這次請一定要全部完成」。
【五條悟】：區區一隻伊地知。可惡，人家沒法逃走啦，哭哭。
【五條悟】：說起來，給你寄了點小零食。
【五條悟】：剛剛看快遞顯示已經到你學校了，收到了嗎？
快遞？什麼快遞？
她看著五條悟絮絮叨叨抱怨一通，想了想，欲蓋彌彰地敲下：
【神田詩織】：快遞嗎？我回自己家了，暫時不在宿舍，明天再去看一下。
那邊微妙地停頓了許久。
【五條悟】：……
【五條悟】：是嗎。
口吻忽然變得很冷淡。
神田詩織盯著五條悟的回覆看了一會，簡簡單單兩個字，越看，卻越叫她心裡莫名發涼。
她搓去手臂冒出的雞皮疙瘩，正茫茫然時，室友突然給她打來了電話。
她按下接聽鍵，聽見室友著急忙慌的聲音。
「詩織，剛剛那個叫五條的人給我打電話，問你在不在宿舍，怎麼不理他。」
……
……
啊？
她悚然一驚，嘴裡叼著的薯條啪地掉下來，急急忙忙、結結巴巴追問：「你、你說了什麼？」
室友得意洋洋，好像為自己順利當了次僚機在沾沾自喜：「我說，你正在浴室洗澡，手機丟在床上，不方便接他電話。」
晴天霹靂。
她頓時眼前一黑，兩眼無神，聲音發飄，卻仍不死心，懷著最後一絲希望，拿手機的手抖得如同風中殘燭：
「那、那你，你是告訴他，我現在在學校……」
「當然！」室友應得斬釘截鐵，「你放心，我絕不會出賣姐妹的。」
咕嗚。
完蛋了啦。
她
絕望地癱坐在了沙發上。
半晌，又忽然直挺挺起身，把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
不行，不能這樣下去。
她得逃。
口供對不上，傻子都知道有問題。
神田詩織急匆匆把手機跟充電寶胡亂塞進小包，拉鏈都顧不上拉，邊低頭往門口走，邊語不帶停地甩出一連串：
「學姐謝謝你今天的聯誼邀請但我忽然想起家裡房子著火了我就先走——」
開門。
兩張熟悉的俊臉映入眼簾。
她倒吸一口氣，驚得花容失色，又猛地把門合了上去，拿身體死死抵住。
學姐看著她這一系列行雲流水的動作，面露迷茫：「你家房子著火——」
「沒事了，我剛剛心靈感應到火突然滅了。」
神田詩織握著把手，使勁往前推，又拿膝蓋抵著門，想要抵抗住那股開門的力。
門把手被兩方角逐的力擰得啪啪作響，搖搖欲墜。
學姐欲言又止：「把手——」
「別擔心。我有錢，我來賠。」
神田詩織努力與門外的人對抗。
忽然。
她感覺腳腕被什麼滑溜溜的東西碰了碰。
濕漉漉軟黏黏，好像還有奇怪的凸起，她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皮膚被輕輕吮吸了一下。
她慢慢低頭。
一條觸手。
一條長滿小吸盤、噁心又醜陋的章魚觸手，從門底下的縫隙裡探進來，親切地豎了起來，點著觸鬚尖尖，同她打招呼。
「……啊。」
表情空白。
唰地一下，她覺得自己腦海裡好像有宇宙突然爆發。
渾身汗毛瞬間立起，她手鬆開，立即往後蹦了三米遠。
與此同時，門也被順利推開了。
黑髮男人若無其事地走進來，收起咒靈，環顧一圈，唇齒微張，笑眯眯重複著方才聽到的詞：
「聯誼？」
「……」
壞了。
神田詩織從惡寒中回神，悄悄往後挪步。
五條悟跟在後面，雙手抄兜，慢條斯理：「在父母家？」
見兩人一步一步、氣勢沉沉地逼近，神田詩織小心臟抖了抖，決定裝傻。
「阿巴阿巴。」
她試圖露出失智表情，卻像被扼住命運脖頸的貓一樣，被五條悟提溜在胳膊底下輕鬆拎了起來。
「抱歉啦。」五條悟沒什麼表情地說，「這傢伙我們先帶回去了。」
嗚。
慘了，被抓回去的話，絕對活不過明天。
光是想想這副光景，她就忍不住打顫。可憐兮兮地在半空無用揮舞著雙臂，又企圖拿委屈巴巴的眼神向學姐求救，卻絕望地發現，學姐正兩眼發直地對著這兩人犯花痴。
兩個男人，一個戴著金絲眼鏡，半黑長髮，身材高挑，長相俊雅溫潤，成熟的
社會精英感撲面而來。
另一個則有著十分惹眼的銀白短髮，鼻梁挺直，薄唇水潤。儘管戴著奇奇怪怪的眼罩，也掩不住那天生的好相貌。
怪不得。
當時問詩織時，她的表情很古怪，也很猶豫。
原來是家裡藏了兩個這麼好的。
學姐淺淺扼腕，目光落到學妹那張眼淚汪汪、滿懷期待的臉時，緩緩抬手——
沖詩織豎起了大拇指。
神田詩織：「？」
昏暗燈光下，她看見學姐嘴唇一動一動的，好像是在朝她做口型。
難道、難道是有什麼妙計？
她忍著激動的心情，眯起眼，努力辨認，最後認出四個字：
「我輩楷模。」
「……」
誰讓你說這個了！
她崩潰地捂住臉。
走出KTV，夏油傑招了輛計程車，五條悟把神田詩織塞進後座。
車內空間逼仄，她小小一團，無助又可憐地被迫擠在兩個成年男人中間，左邊右邊都是暖融融的熱源，肩膀貼著肩膀，大腿貼著大腿。
男人放鬆狀態下的肌肉沒有那麼硬，但因為飽經鍛鍊，仍然散發著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她忍不住悄悄併攏腿根，感覺臉蛋有點發燙。
窗外景色飛馳倒退。
夏油傑食指點了點窗沿，慢條斯理地問：「聯誼好玩嗎？」
來了！
詩織雙手疊放在膝頭，正氣凜然：「學姐只是拜託我湊個人頭。」
五條悟不置可否，一字一頓：
「湊.人.頭。」
她肅穆點頭。
五條悟笑了一下，也不知信沒信，雙手環胸仰靠著車座，淺色頭髮染上一層薄薄的光影。
感覺有點危險，詩織不禁往夏油傑那邊挪了挪屁股。
五條悟表情微頓，唇角笑意愈發滲人。
沒良心的小混蛋。
虧他被思念甜蜜折磨，一心努力趕著工作報告，就為了提前回來早點見到她，想要觸摸到可愛真實的她，結果……
那些思春的粉色泡泡全部被啪啪啪無情戳破。
因為覺得她位置不對勁，只是稍微釣了一釣，一下就哐哐全暴露了。
聯誼。
居然去參加了聯誼。
只要一想到這個詞，小貓咪就氣得牙癢癢，鬧脾氣甩尾巴，拿爪子恨恨撓起貓抓板。
怎麼可以，怎麼能拋下小貓咪獨自瀟灑呢？花心的壞女人，玩弄貓咪愛情的壞孩子。
想爬出貓窩？異想天開，小悟絕對不允許。
不僅不允許，還要把她拽回貓窩，叼著後脖壓在毛茸茸的肚皮底下，不給一絲一毫往外張望的機會。
五條悟氣壓很沉，出於多年默契，夏油傑幾乎一眼就讀懂了摯友腦海裡糟糕的想法。
雖然真論起來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但狐狸的聰明之處就在於，以最小的損失博得最大的利益。
夏油傑冷靜地想著，狐狸眼輕輕眯起，循循善誘：
「你會參加聯誼，果然也是因為想談戀愛了吧？」
「欸……？我只是湊人頭。」
「呼。不用害羞，坦誠一點也可以。」
「不，都說了，我真的只是湊人頭。」
「這樣啊。」他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見他明白，神田詩織剛鬆口氣，卻見夏油傑笑眯眯道：「想要談戀愛？嗯，誠實的乖孩子，對自己的欲望很直白呢。」
……這不是完全沒在聽嘛！
黑髮男人湊過來，狐狸眼誘惑地斜挑著，暖濕吐息夾雜著成熟清冷的香水味撲在她頸側，激起一片酥麻。
她想要捂住側脖，手卻被夏油傑拉住，殷紅舌尖探出來，輕輕舔了一下少女嫩白指縫，唾液黏稠銀亮，低沉好聽的嗓音被刻意壓得曖昧不清。
他笑：
「要來試試嗎？我和悟的一日假想約會。」
第127章 番外2 後日談
【夏油傑的場合】
公寓門前,神田詩織雙手提著小包，走來走去，看一眼門板,迅速收回視線，再悄悄看一眼，小臉寫滿糾結。
狐狸精真的很可怕。
她昨天只是稍微有那麼一絲小小的走神，等再清醒時，她發現自己已經被釣得迷迷糊糊、很沒骨氣很丟臉地滿口答應了。
她懺悔,她有罪，她被美色所惑。
事到如今,撤回消息還有用嗎？
詩織咬著唇，拿手指抵著牆糾結地畫圈圈，卻始終無法下定決心握住那銀色的門把手。
這裡是夏油傑的公寓。
雖然嘴上說著「摯友間互幫互助借住一下也無妨」,可實際還是辦全了手續,在宮城縣又置辦了一套房產。
她當時好奇，便隨口問了一句。
誰料夏油傑看著她，低低笑了一聲，意味深長道：「有些事……不太方便。」
「狐狸也得有自己的愛巢吧？」
……愛巢,什麼愛巢？
她沒敢再細問下去。
總之,因為一些鬼迷心竅的理由,她現在自投羅網地站在了狐狸的愛巢前。
天色陰沉沉的，看著要下雨了。
詩織做完心理建設，終於停止了無意義的畫圈行為。
夏油傑有給過她鑰匙,她沒用，深吸口氣，敲響了房門。
隔著一扇門板，她聽見一陣慵懶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喀啦。
門打開了。
夏油傑那張俊雅的臉出現在玄關。
他好像才洗過澡，頭髮濕漉漉的，唇紅齒白，眉宇籠著層薄薄的水氣。眼尾發紅，睫毛微斂，很無辜地輕顫著，修長脖頸殘餘幾道透明的水痕。
而且、而且。
神田詩織眼神發飄。
夏油傑穿的家居服很薄——剛過完年，這麼冷的天，偏偏不怕冷似的，只穿了一件輕薄的T恤與寬鬆黑褲。
水珠將布料打得若隱若現，貼合著健壯有力的身體，隱隱透露出底下性感分明的肌肉，看上去非常的……
有料。
吸溜。
她小小咽了下口水，強迫自己不再去看那兩塊鼓鼓囊囊、恐怖到爆炸的胸肌，故作鎮定。
「穿這麼少，你不冷嗎？」
夏油傑低頭看一眼，好像不怎麼在意。
「家裡開著暖空調，還好。」
他邊說，邊笑眯眯地探手，輕輕把她背後的門合了起來。
神田詩織有點緊張。
本來今天預定是室外，但因為下雨，就臨時改成了室內。
她跟著夏油傑走到客廳。
電視機開著，地上拖線板插著電吹風，他剛剛好像是在邊看電視邊吹頭髮，地毯有一小片濡濕的痕跡。
詩織小心跨過濕掉的地毯，剛坐下來，聽見夏油傑問：
「玩遊戲嗎？」
他指了指詩織身旁的小櫃子。
裡面擺著一排整整齊齊的遊戲盒。
詩織點點頭。
夏油傑彎腰，從她身後伸手去開櫃子。
他人高馬大，俯下身掠過她時，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屈起的手臂恰好以一個半擁抱的姿勢，將她圈入懷裡。
潮濕溫熱的鼻息悄悄撩過她耳根——帶著清爽的沐浴露香味，很輕很淺，一觸即逝。
等她敏感地顫了下身體，耳朵紅了一片，狐疑抬眼去看時，夏油傑已經挑好了卡帶。
好似察覺到她的眼神，夏油傑歪了下頭，面露不解：
「唔，怎麼了？」
神田詩織瞄他兩眼，看不出什麼異樣。
……錯覺嗎？
她慢慢垂眼，看見他手裡捏著的遊戲盒。
從封面來看，似乎是一款乙遊。
真少見啊，原來傑也會玩乙女遊戲。
只是微妙的，她總覺得上面的四個男人有點眼熟。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尤其這個白毛與黑毛，長得和她在遊戲裡買的那款，兼具純愛與刺激的財團千金黃油一模一樣。
……倒不如說，這完全就是那款遊戲沒錯吧！
神田詩織悚然一驚，想起曾經做過的尷尬事，登時腳趾摳地，臉蛋爆紅，指著遊戲盒結結巴巴：
「你、你什麼時候買的？不對、你買這個幹嘛？」
夏油傑說：「不是買的，是在你宿舍……高專宿舍裡找到的。」
高專宿舍。
她遊戲退出得匆忙，宿舍內留了很多東西來不及整理，遊戲卡帶也是其中之一。
她並不懷疑夏油傑的說法，只是……
「你拿、拿這個做什麼？」
話音落地，她轉念一想，又忽然頓悟。
她還沒忘記，夏油傑是牛頭人戰士，買的本也是牛頭人風味。
所以、與這款遊戲對上電波，也不是沒有道理。
她這邊想著，看向夏油傑的眼神也逐漸變得詭異。
夏油傑卻好似完全沒有察覺到，手指輕撫著遊戲封面，眼神落寞，看上去像隻失去老婆後鬱鬱寡歡的小狐狸。
「因為，這是你留下的為數不多的東西。」
詩織：「……啊？」
「它承載著我們共同的回憶，我很珍惜，一直好好地保存著。」
「……」
她哽住。
沒想到……傑居然是徹徹底底的純愛派。
她錯怪傑了。
她不免心生歉意，想起夏油傑找了自己十年，這份內疚便愈發膨脹。只是、只是，拿黃油做紀念……
她總覺得怪怪的。
夏油傑強撐著苦笑了一下，看上去既傷心又脆弱，那樣偉岸的身軀，卻好像連一陣微風都能輕易擊倒。
「這些年，我把這款遊戲玩了無數遍。對我而言，它早已不是
普通的遊戲，是支撐我等待你的、聖潔的信念。」
是、是這樣嗎？
詩織逐漸動搖。
聽完這番話，再去看那個遊戲盒封面。
她頓時覺得那些無處不在的曖昧粉色氣泡，欲語害羞的女主角臉蛋，以及穿得很少的沒幾片布料的男主角們，身上都像籠罩了一層神聖的輝光，變得純潔了起來。
似乎、似乎也沒有這麼糟糕。
她想。
夏油傑把遊戲盒往前一推：「可以玩這個嗎？」
欸？
神田詩織傻住。
地上的遊戲盒有點燙眼睛，她看向夏油傑。
黑髮男人可憐地耷拉著狐狸耳朵，垂著眼尾，眸底水氣瀰漫，見她望來，他勉強彎唇一笑，臉上是藏不住的落寞。
「沒關係的，拒絕我也可以。我只是……只是想和你繼續未完成的故事。」
好可憐的一隻落魄小狐狸，連耳朵淒悽慘慘地都折下去了，尾巴沒精打采地耷拉著，無聲譴責著飼養員的不告而別。
咕。
暴擊。
她被釣得迷迷糊糊，暈頭轉向，等回過神來時，發現電視屏幕上已經播放起了遊戲進度條，而自己手裡正捏著紅藍雙色的手柄。
夏油傑坐在她身後，離得很近。
兩人的姿勢有點曖昧。
夏油傑那雙無處安放的大長腿舒展著伸展在她腰部兩側，被T恤勾勒出爆炸線條的強勁身軀就這樣貼合在她背後，若有似無的，好像蹭到了，又好像沒蹭到，熱騰騰的，散發著不容忽視的強勢侵略性。
神田詩織忍不住回頭看他。
男人眨眨眼，手跟腳都規規矩矩，沾著水霧的睫毛輕顫，表情無辜中透出一股困惑。
……這個、也是錯覺嗎？
她摸摸發燙的臉，將信將疑地轉回頭。
先是打開遊戲存檔。
唔，確實如夏油傑所言，他大約是玩了很多遍吧，存檔很多。
只不過……
都是黑毛初戀的線。
她退出存檔，翻遍圖鑑CG，果然，只有黑毛初戀的各結局被打通。
其中一張白毛公子哥未婚夫黯然退場、黑毛初戀圈著女主角肩膀的CG，被夏油傑打上了最喜歡的標籤。
看不出，傑原來是這麼一心一意的純愛派。
她按下遊戲開始鍵。
早期的共通線很清水，基本就是踩點刷刷好感，等到中期，就需要選擇分支線了。
選擇完畢，才會進入緊張又刺激的黃油劇情。
神田詩織看了下系統界面顯示的好感度。
黑毛與白毛的好感都很高，且驚人地一致。
該選哪個人的線呢……？
她有點猶豫，夏油傑這時卻忽然湊近，屬於男性的軀體一下貼了上來，滿身好聞的沐浴露香氣。
詩織驚得手抖了一下，被他扶著穩住。那隻修長若白
玉的手圈住她的，挾持著她選擇了黑毛初戀的線。
她有點失語。
「你好喜歡這個黑毛小哥。」
夏油傑笑笑，不置可否。
剛進入黑毛小哥分線，就迎來了喜聞樂見的深夜玄關牛頭人劇情。
文本用詞漸漸變得曖昧不清。
情感烘托達至頂峰。
與此同時，她感到夏油傑圈過來的手臂燙得有些過分了。
她默默轉過臉，低頭看了看。
抬頭，表情空白。
再低頭瞧一眼。
她嘶地吸了口氣，露出了牙疼的神色。
……被騙了！
什麼純潔且神聖的信念，全是胡謅的！壞狐狸！把她當配菜騙得團團轉！
她回過味兒L來，小臉通紅，伸出指頭隔空指了指，磕磕絆絆、不可置信：
「這就是你說的，神聖的信念？」
壞狐狸撕下偽裝，笑眯眯的，滿肚子壞水。
神田詩織丟下手柄，氣鼓鼓地掙扎著想要從他懷裡掙脫。
「呼……嗯。」
夏油傑忽然悶哼一聲。
他仰著頭，黑髮濕漉漉地披散著，喉結上下滾動，嘴唇鮮紅，腰腹肌肉發力隆起，咬著牙根，胸腔溢出的喘息性感而誘惑。
比狐狸精還要狐狸精。
她一下就不敢動了。
夏油傑抓過她的手。
男人掌心寬大、灼熱，長著長期訓練磨出的粗繭。望過來的眼神也很熱切，細長的眼睛氤氳著情動的水霧，像隻等待伴侶許可的期待小狐狸。
夏油傑看向電視屏幕。
他彎眸，笑了一下，一字一頓唸出屏幕裡的台詞。烏瞳黑沉，勾魂攝魄。
「請我進去坐坐吧，太太。」
……
備註：
體驗計劃失敗。
*爆錘夏油傑一頓後匆匆逃了。
第128章 番外3 後日談（完）
「五條先生。」
「……」
「五條悟。」
「呼？好像有點聽不清吶。」
「悟。」
「姆唔。感覺不夠親密,小悟還是聽不太見。」
「……小悟。」
沉默一會、順著男人的心意這麼呼喚了一聲後，肉眼可見的，他身周開出了幸福的粉色花田。
「在啦在啦。怎麼了親愛的太太？是想向小悟撒嬌嗎？可以哦！完全大歡迎！小悟的懷抱永遠向你敞開,啾。」
白到反光的皮膚冒出詭異紅暈，嘴裡哼哼唧唧發著奇怪興奮聲音的傢伙，好像生來骨子裡就沒有害羞基因那樣，嘟起水潤粉嫩、一看就非常好親的唇，迫不及待地給了一個飛吻。
「……」
神田詩織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
「我想說的是，你可以從我身上下去嗎？」
「我的腿要廢了。而且,因為你太大隻了，所以我完全、根本，看不見電影屏幕。」
「嘎？」
【五條悟的場合】
與五條悟出去看電影並不是第一次。
遊戲裡兩人還在交往時,就已經做過很多情侶間的定番。初嘗戀愛甜蜜滋味的大少爺什麼都想試,照著網上給出的《情侶必做100事》，依葫蘆畫瓢地拉著詩織一件件打卡。
時隔良久，五條悟又約她一起看電影。
到兩人匯合進入影院為止，一切都稱得上是十分順利。
五條悟脫下了那身黑漆漆的教師服,換上了高領白毛衣與純黑羊絨大衣。
並沒有疊加什麼時尚元素,僅僅只是很普通的搭配,但因為本身過於出挑的相貌，以及常年身居高位養出的那身大少爺氣質，讓他在人群中看起來閃耀又矜貴。
五條悟在約定的噴泉池旁等待。
今日天氣晴好,噴泉飛濺的水珠閃亮亮的，映著男人那頭銀亮雪發與張揚惹眼的美貌，更是叫人目眩神迷。
起碼神田詩織到的時候，正看見一位打扮精緻時尚的女性疑似搭訕失敗,面露失望地從他身前離開。
等那位女性離去，她才提了提小包，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見她過來，五條悟無聊懶散的表情立即消散，興高采烈地拉過她的手腕。
神田詩織看他一眼，沒忍住內心對他美貌的羨慕，說：「你好受歡迎。」
「嗯？因為是gdlkingguygj嘛，所以——」
五條悟忽然頓住。
他略略拉下墨鏡，露出那雙冰藍通透的眼睛，以一種微妙的目光，仔仔細細打量著她。
不是錯覺。
太太在吃醋。
是嗎。是這樣啊。太太心裡全是他這隻帥氣且強大的大白貓。
雖然平時也很可愛，但吃醋的太太現在看起來要可愛一百倍。
藍眼睛神采奕奕地亮起來，五條
悟高興地抖了抖貓耳朵，說著：「人家有好好拒絕喔。」把她牽入影廳。
他們要看的是一部恐怖電影。
電影是五條悟定的，包場，是這段時間上映以來頗具口碑的一部精良影片。她查了查影評，發現評論都在誇讚劇情，因此對這部電影也有些期待。
神田詩織攏著燈芯絨長裙坐下。
電影緩緩拉開序幕。
開場就刺激性拉滿，主角被關在遊輪最底層的船艙內，目睹了好友被長滿尖刺的鐵板壓死的全過程。
主角披著滿身血腥逃出船艙來到甲板上。
正是雨夜，冰冷雨水沖刷著身上的血跡，主角腳下滿地刺目殷紅。
神田詩織屏息凝神。
忽聽右邊突然：「呀！」
她沒被電影嚇到，卻被這聲夾著嗓子的驚呼嚇得一激靈，迷茫看向聲源。
五條悟正用兩隻手蓋在那副漆黑的墨鏡上，竭力往她這邊靠，捏著夾子音，矯揉造作：
「好恐怖的畫面，太血腥了，人家好害怕。」
「……」
害怕？
她看看屏幕又看看五條悟，臉上神色複雜。
一擰就是一個特級咒靈頭顱的最強術師，面不改色手刃詛咒師的六眼神子，無下限一開誰也沒法傷到他的五條家大少爺。
說自己害怕恐怖電影裡的尖刺鐵板。
她才不信呢。又不是笨蛋。
五條悟虛弱道：「好不安，想牽手。」
……感覺理了會很危險。
還是先放置一會好了。
見她好像打算縮起腦袋當鵪鶉，五條悟表情微頓，喉嚨裡發出一聲極淺的輕嗤，彷彿在笑她的天真似的，緊跟著愈發鬧騰。
「牽手嘛牽手嘛，好狠心，理理我，人家真的好害怕——」
像得不到糖果一心哭鬧的熊孩子。
神田詩織沒辦法，只好貢獻出一隻手，五條悟順利與她十指相扣，這才安靜下來。
過了十分鐘。
電影進展到主角發現船艙裡已經被水泡發的無名屍體。
神田詩織全神貫注。
忽聽右邊又「呀」了一聲。
五條悟單手捧著臉，心有餘悸、可憐兮兮地看著她。
「想再靠近點。」
她急著看之後的劇情，敷衍點頭。
五條悟差點把身體擰成麻花，費勁地將那顆白色腦袋擱在她肩膀上。
又過了十分鐘。
主角發現這艘船上沒有船長，也沒有副手。
這是一艘無人駕駛的幽靈船。
神田詩織聚精會神。
五條悟：「呀！」
她失語：「……你又怎麼了？」
他含情脈脈，暗送秋波：「想要抱抱。」
於是變成了五條悟雙腿併攏，用一種非常JK非常柔弱的姿勢，雙臂摟著她的脖子，斜坐在她的腿上。
……嗯？
是不是有哪裡不對？
神田詩織看著比JK還要JK的五條悟，逐漸陷入沉思。
一米九的超大隻肌肉貓▇▇[，敦實地坐在她腿上。那分量不能說重，只能用超重來形容。
偏偏本人似乎毫無自覺，不僅摟著脖子掛在她身上，還一個勁兒L地把自己當成幼年期小貓咪直往她懷裡鑽。
蓬鬆細軟的白髮在她臉頰旁邊蹭來蹭去，她被蹭得鼻子癢癢的，很想打噴嚏，忍不住抬手，想要稍微推開一點他的腦袋。
手剛放上去，不得了，貓咪好像找到了自動按摩儀，拿頭頂著掌心，呼嚕呼嚕甜蜜狂蹭，黏糊糊地瘋狂吸人。
她：「……」大腦宕機。
這不太對吧？
老實說，腿被壓得超級麻，而且偌大一隻白髮藍眼貓，往她身前一擋，頓時將視線遮擋得嚴嚴實實，半點屏幕也看不見。
她快撐不住了。
「五條先生。」
她腿都在發抖，「你可以從我身上下去嗎？」
……
從影院出來。
吸足人癮的五條悟榮光煥發，從頭到腳煥然一新；被吸的可憐小人類面色菜菜，腿麻得腳步虛浮。
在這之後，又去了甜品店。
五條悟的女子力高得離譜。
神田詩織看著他熟練地調整角度對著蛋糕拍照，又熟練蒙上粉粉嫩嫩的少女心濾鏡，最後再添上到處亂飛的愛心與玉桂狗貼紙。
她看看五條悟手機裡的照片，再看看自己手裡那張無濾鏡生圖直出。
……比她會拍多了。
可惡，這真的還是以前那個囂張恣睢、從不低頭的矜貴大少爺嗎？
她默默刪掉自己剛拍的照片，決定從五條悟那裡淺淺偷幾張。
只要她不說，這就是她拍的。
理直氣壯.jpg
一路閒逛，時間很快到了晚上。
華燈初上，路邊店面紛紛亮起了燈。到了夜裡，溫度一下就降了下來。
神田詩織攏著手，覺得面孔被吹得涼涼的，看見路邊一家便利店，就想要進去買一點關東煮暖和暖和。
她站在燉煮的九宮格前，仔細挑選著想吃的食物。
五條悟在旁邊，低頭不知道在看什麼。神田詩織選完心儀的食物，正想點單，就見五條悟剛付完帳，眼疾手快地把什麼東西收進了大衣口袋。
她隨口：「你買了什麼？」
五條悟鎮定自若：「一點小玩意。」
「哦。」
神田詩織沒怎麼在意，一一點了自己看上的關東煮。不出片刻，便利店收銀員就遞來了兩杯關東煮。
一杯是她的，一杯是五條悟的。
兩人走出便利店，就著夜色一邊閒散漫步，一邊低頭吃起關東煮。
寒風凜冽，手中的關東煮湯底鮮美，一顆顆小丸子在杯底沉浮。詩織撩起一顆送入嘴巴，
燙呼呼的，於是滿足地眯起眼睛。
五條悟三兩口吃完自己的份，隨手將紙杯捏扁丟入一旁的垃圾桶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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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低頭，靜靜注視著她。
哪怕隔著墨鏡，也能感覺到那道視線的強烈存在感。
神田詩織實在忽視不了，她嚥下口裡的丸子，糾結一會，還是舉起紙杯：「要來兩顆嗎？」
話雖這麼說，她兩隻眼睛還是留戀地盯著湯中的小丸子。
見她這麼不捨，五條悟唇角微微上翹，故意逗她：「不需要喔。只要看到詩織幸福的笑顏，人家就算三天三夜不吃飯也很有勁的。」
「……」
神田詩織沒忍住，吐槽，「你正經點。」
五條悟哼唧兩聲：「我很正經的啦。」
邊說，邊看到她凍紅的面頰，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掌心捧住她柔軟的面孔。
方才握著關東煮的大掌被捂得熱烘烘的，剛碰到時，神田詩織下意識地打了個激靈。
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五條悟是想給她暖暖面孔，於是抬眼望去，正巧看見那張笑嘻嘻的漂亮臉蛋。
「這下就不冷啦。」
貓抖抖鬍鬚，得意洋洋。
那種張揚神氣的勁兒L從他身上散發出來，二十八歲的大男人，在此刻卻猶如十七八歲的青蔥少年。
下巴朝天揚，很臭屁地翹著鼻子，雪發被路燈打得發亮，得天獨厚的美貌鋒利又強勢。
顏控瞬時被暴擊。
神田詩織握著紙杯的手很輕地抖了一下，睫毛顫著，垂眼，有點不好意思地避開他的注視。
五條悟眨眨眼。
呼？這個反應……
男人看著她胡亂漂移的眼神、緊張咬著下唇的貝齒，徐徐挑眉。
呼呼，是害羞了沒錯吧？
好可愛。害羞的太太好可愛，不妙，這麼可愛的生物是地球上該有的嗎？稍微有點超過了吧？
心臟也砰砰砰的，有點糟糕了。
還想要看更多。
比如臉蛋通紅，被欺負到哭的表情。
骯髒的成年男人稍微一想，就忍不住有點興奮。
他唰地拉下墨鏡，深知自己顏值殺傷力的大貓咪毫不吝嗇，藍眼睛亮閃閃的，嬌聲嬌氣地喵喵叫著，為心愛的顧客小姐做著免費美貌大放送。
五條悟湊得太近，詩織偏過臉，抬手，想要將他臉推得遠一點。
手腕卻被捉住。
五條悟低頭看了眼，不以為然，順便將她的手放進自己大衣口袋。
他舔舔豐潤的唇，藍眼睛亮得嚇人。
「詩織。」貓纏纏綿綿哼唧著，「人家——」
卻見神田詩織有點疑惑地在他口袋裡摸來摸去，然後緩緩掏出來一盒粉色的東西。
超薄，16隻裝。
「……」
她眼神發直，感覺心裡的那頭小鹿一下就暴斃了。
半晌。
她開口：「這就是你說的小玩意？」
「……」他陷入可疑的沉默。
糟糕，忘了這東西還在口袋裡。
本來是想趁熱打鐵，結果鐵還沒捂熱就被發現了。
神田詩織看著他，冷笑。
……
備註：
體驗計劃失敗。
*爆錘五條悟一頓後匆匆逃了。
（也許是因為心虛，他居然沒開無下限）
寫完今日份日記，神田詩織躺在自家床上，看見兩個男人恬不知恥發來的問卷打分表。
呵。
她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猛地坐起，眯著眼，摩拳擦掌，點開打分表，看也不看，速速全點上了一星。
搞完這些，她發現問卷最後還有一欄。
【經過本次體驗，如果要選一個人做男友的話，你選誰？】
呵。
選誰？
她想起把自己當配菜騙得團團轉的夏油傑，又記起不僅擋她電影還往口袋裡藏盒子的五條悟。
少女一張秀氣面孔逐漸猙獰。
那當然是誰也不選啦！
惡向膽邊生，她喝了點小酒給自己壯膽，哐哐往這欄問題打上兩個鮮紅大叉，又在後面親切備註了「大家都是好朋友」。
發完朋友卡後，她心滿意足地放下手機。
倒頭就睡。
……
而距離他們看完問卷、上門定點爆破。
還剩十五分鐘。
第129章 番外4 歡迎來到規則怪談（黑泥預警）
光線自天窗透進,照亮眼前方寸。
這是一間小小的、明亮乾淨的教室。
視線往下，課桌上放著一張嶄新的紙頁。
【神田詩織小姐，歡迎來到規則怪談。
我們很遺憾地通知你,你已被選作「玩家」參與此次逃脫遊戲。
為了您的生命安全，請你切實遵守以下準則：
1.本教室為新手出生點,在保護期內絕對安全。你離開此處後,新手出生點會消失。
2.請時刻牢記你是規則怪談世界的一份子，你的所作所為需符合住民守則,注意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3.你不是規則怪談的住民,你是「玩家」。
4.「玩家」的目標是：逃脫本世界。
5.「玩家」的目標有且僅有一個。如您在稍後的遊玩中感到疑惑,請立刻去往校醫務室，尋找醫生硝子小姐的幫助。
6.請在閱讀完本守則的五分鐘內離開新手出生點。
7.逃脫條件：貓玩偶與狐狸玩偶會隨機散落在校園中。請收集貓玩偶與狐狸玩偶各100個,不限手段。
8.本守則到此為止。
9.本守則到此為止。
10.本守則到此為止。】
少女沉默地看完這張顯眼的紙條。
她看上去很年輕,不過是大學生左右的年紀。黑髮棕眸,臉頰微微有些肉,穿著卡其色的針織開衫與毛呢長裙，外貌看上去秀氣又乖巧。
她很認真地讀完了紙條。
接著,那張年輕的面孔上浮現出些許茫然。
神田詩織努力回想了一下來這裡之前的事。
普通的大學生，普通地上課，普通地去食堂。為了節省時間，打算從花園走過去穿近道。
然後，鋪滿鵝卵石的小路上，她的腳下,非常匪夷所思地出現了一個光圈。
她反應不及,驚呼著掉入了光圈之中。
再醒來時，就是面前的這間教室了。
這張紙條，寫明了這裡是規則怪談的世界。
她不是沒有聽說過,網上衝浪看小說時也看見過這類題材，所以多多少少，對此還是有一些了解。
在那些小說裡，怪談守則大部分是中性的、守序的，保護人類以最大可能在怪談中存活。但也有一些是矛盾的、混亂的，這些規則往往代表著精神已經被汙染。
【6.請在閱讀完本守則的五分鐘內離開新手出生點。】
五分鐘。
距離她看完規則，思索並回憶醒來前的故事，已經過去了兩分鐘。
她只剩下三分鐘了。
既然規則上面寫著【新手出生點絕對安全】，也就說明教室外很有可能危機四伏。
動用一下聰明的腦袋瓜，神田詩織決定找點東西防身。
她左右環顧一圈，發現整個教室內只有四張課桌。
桌子
很乾淨，桌肚裡疊放著幾本書，她抽出看了看，薄薄的封面上寫著《基礎咒術理論》《咒術進階》。
……不太明白。
她隨便翻了兩下，上面的文字都認識，可組合起來就像是一本天書。
看不出什麼所以然，她就又把書胡亂放了回去。
書旁有文具盒。
她拆開看了看，從中取出一支尖銳的圓規放入針織衫口袋。
……雖然好像不是特別頂用，但姑且也聊勝於無吧。
等做完這些，時間已經過去了四分半。
教室逐漸產生了變化。
她聞到了一股混雜著血腥與惡臭的腐爛味道，天窗投下的光線逐漸暗淡，教室好像被蒙上了一層灰濛濛的陰影。
保護期快結束了。
暫時想不出別的辦法，她把規則紙條揣進口袋，握緊圓規，深吸口氣，摸上門把手，然後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
門外是很尋常的走廊。
窗戶開得很大，現在似乎正好是春櫻的季節。微風吹拂，挾起幾瓣地上墜落的櫻花；陽光金燦，將地板裹上一層明媚春光。
走廊上沒有人。
神田詩織探出半個腦袋，左右觀察一下，伸出了試探的腳。
見似乎沒問題，她這才整個人來到走道中。
身後門沒關，教室卻在她邁出時逐漸被光影扭曲，化為虛幻浮動的海市蜃樓。
等她回頭再看時，新手出生點已經不見了。
背後只有與走道無異的長長牆壁。
牆壁上貼著一張紙條，四角用玻璃膠帶封著，邊緣不太規則，呈鋸齒狀，看著似乎從哪裡裁下來的。
紙條的位置有點高，她不得不踮起腳，費力仰著頭才能看清。
【東京咒術高專校園守則：
1.為維持良好風紀，走道內嚴禁奔跑。
2.上課期間，走道內請盡量保持安靜。
3.食堂在教學樓一樓左手邊盡頭。非外勤任務時，請務必確保自己有在正確時間食用三餐。
3.1若錯過用餐時間/暫時無法進入食堂，請立刻去往教學樓一樓右手邊盡頭的「五條老師休息室」，告知情況並在休息室就餐。
3.2請不用擔心，五條老師有充足的飲食櫃。
4.晚間十點以後，禁止在校園內走動。請各教職工與學生前往教師/學生宿舍休息。
4.1若出於客觀需要無法避免，請前往操場前方的飲料自動售貨機，買下第一排的紅色蠟燭。
4.2夜間於校園行走時，請確保你手邊的蠟燭是燃燒的、明亮的。
4.3咒術高專常年禪位東京最清潔校園第一名，輔助科人員時刻確保著校園的整潔與乾淨。既不會有血手印，也不會有奇形怪狀的蠕動肉塊。
4.4若你發現以上現象，請將一根紅色蠟燭點燃丟過去。不用擔心火災問題，我們的蠟燭都是經過特殊處理的無公害安
全蠟燭。
4.5做完以上步驟，請立即前往教學樓二樓的「夏油老師休息室」，告知情況並在休息室留宿一夜。
5.我們鼓勵學生之間多多交談，保持良好的校園氛圍。
但請注意，你交談的對象是用兩條腿行走、有著兩隻眼睛一隻鼻子一張嘴、可以流暢溝通的人形生物。
如果發現交談對象沒有以上特徵，請保持冷靜、摒除不必要的慌張，尋找合適的機會迅速遠離，並在之後前往校醫務室。
6.教職工與學生都有自己的職責，請知曉自己的身份，並確保有在相應時間段做相應的事。
7.早間七點後，校園重新開放。】
再往下，又是不規則的鋸齒形狀。
好像是被誰撕掉了。
這是一份不全的規則。
神田詩織摸出手機——好在她有貼身放手機的習慣，所以她不可缺失的生命之源也跟著她一塊傳過來了。
對準規則拍了照後，她低頭，面色焦慮又憂愁。
先不提這是一份不齊全的規則。
光是從現在這份紙條裡透露出的來看，就已經十分凶險了。
而她只是個平平無奇女大。
雖然她有一顆聰明腦袋瓜，但面對超乎尋常的怪異生物，什麼蠕動著的肉塊之類的，她也無能為力。
嗚呼，怎麼想都覺得凶多吉少、前途多難。
她雙眼無神、面色菜菜，腦子裡已經從各種慘烈的死法變到了連墓碑都沒有的可憐景象。
正惆悵咬指甲的時候，她忽聽一旁疑惑的：
「咦？」
神田詩織抬頭看去。
頭髮刺刺、顏色亮眼的粉髮少年撓撓後腦勺，面露好奇：
「好像沒見過你。是新來的輔助監督嗎？」
輔助監督是什麼？
她不清楚。目光謹慎掠過少年開朗元氣的面龐，又打量一番他身上黑漆漆的制服，視線忽然凝固。
在他隨手轉著玩的手指上，正用鑰匙圈掛著一隻玩偶。
一隻白毛藍眼、神氣逼人的貓咪玩偶。
玩家守則：
【7.逃脫條件：貓玩偶與狐狸玩偶會隨機散落在校園中。請收集貓玩偶與狐狸玩偶各100個，不限手段。】
所以。
這會是那條守則中的貓玩偶嗎？
第130章 番外5 歡迎來到規則怪談
一想到這個可能,神田詩織忍不住稍微盯緊了視線。
「……」
粉髮少年見她雙目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手上的鑰匙扣，表情渴求，想了想,恍然。
他倏地將鑰匙扣扣進手心，然後遞過去,臉上笑容陽光：「送你啦。當做慶祝入職的禮物。」
「！」
詩織驚訝睜大眼,怔愣一秒後迅速接過。
生怕那少年後悔，她急忙裝作不經意地藏進背後,臉上不忘露出燦爛笑容,親切友善道：
「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
那少年看見她的笑容，忽然有點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被燙到似的,略微移開了視線。
他好像誤以為她真的很喜歡這種小玩偶：
「我也是剛剛無意間撿到的。最近校園裡似乎總是會散落這些小玩意,你要是很喜歡的話,可以去四處看看。」
嗯？
這個意思是……？
神田詩織雙眼一亮，呼吸忍不住有點急促,蒼白面容也染上一點激動的緋紅。
她磕磕絆絆追問：「你、你是說，這些玩偶可以隨便撿……呃，很容易就能撿到嗎？」
粉髮少年不懂她為何如此激動，撓撓臉，有點疑惑。
「是啊，也就是最近一段時間吧,出現得挺頻繁的。雖然撿到後有交到失物處去過,但是根本沒有人認領。」
少年心情平復下來，越說越覺得困惑，歪著腦袋,雙手抱臂，好像很努力在思考的樣子。
神田詩織卻顧不得去看他了。
經過那麼多規則的洗禮，她原本已經覺得自己生路渺茫，沒想到通關條件竟然這麼友好。
這樣一來，哪怕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她，只要努力遵守規則苟下去，也有活著逃脫的希望。
直至此刻，她才重新感受到陽光的溫度。
身上瀰漫不去的陰冷總算被暖融融的太陽驅散了一點。
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她握緊小拳頭，再次滿血復活。
粉髮少年始終觀察著她，見少女看上去有了點氣色，於是也鬆口氣，放心下來。
「太好了，你好像打起精神了。看你剛才很沒精神很虛弱的樣子，我還想著要不要送你去醫務室呢。」
他臉上毫無陰霾，是發自內心的擔憂與真誠，讓人看著好感倍增。
少年外表年齡似乎比她小個幾歲，黑漆漆的制服有一件紅色連帽，被他隨手撩了起來蓋住頭髮，揚起的笑容十分具有活力。
他打完招呼，準備離去。
忽然又想起什麼，扭頭，好心提醒：
「那個，午休時間快結束了，你吃飯了嗎？」
——你吃飯了嗎？
東京咒術高專校園守則：
【3.食堂在教學樓一樓左手邊盡頭。非外勤任務時，請務必確保自己有在正確時間食用三餐。】
少女臉上唰地一下，血色盡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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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匆匆來到食堂，詩織卻犯了難。
食堂大門前張貼著一張紙頭。
【東京咒術高專食堂守則：
1.食堂開放時間為早7：00-8：00，中午12：00-13：00，晚間17：00-18：00
2.用食正餐時間同上。
3.人是鐵飯是鋼，一日三餐不可缺。請嚴格遵守三餐制生活規律，確保自己每天有在早中晚三次時間段內攝入三次正餐。
4.進入食堂，需攜帶本人身份ID卡並檢驗。
5.食堂是清潔重地。我們確保食材、桌椅、地板在內每一處都整潔乾淨，為師生提供強有力的後勤保障。
6.食堂內不會出現血印，也不會有奇形怪狀的不明蠕動肉塊。
7.如果你發現了血紅色的蠕動肉塊，請謹記這只是正常的豬羊肉。無視它，並在用餐結束後前往「五條老師休息室」告知情況。
若五條悟不在，可前往校長室告知於校長。
8.嚴禁將身份ID卡出借、轉讓給他人，違者一切後果自負。
9.若出現包括不僅限於精神恍惚、幻聽幻視等不適症狀，請勿進入食堂。
前往校醫務室尋找醫生硝子小姐，她會提供幫助。】
閱讀完規則，神田詩織照常掏出手機拍了照。
做完這些，她又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
食堂門口擺放著兩個閘機。
通著電，上面顯示著綠色的通行標識，看來這就是規則中所說的，檢驗身份ID卡的裝置了。
而她現在一無所有，沒有身份也沒有ID卡。
如果沒有按照規則吃飯的話……？
嗚呼。
神田詩織摸摸自己的脖子，慘兮兮地耷拉著眉眼。
感覺脖子涼涼的，好像離掉腦袋也沒多遠了。
她看周圍沒人，鬼鬼祟祟貓身過去，在閘機前磨蹭了會，想再仔細看看。
唔……閘機正上方還有塊小顯示屏，小心瞅一眼。
12：45。
這似乎是當前時間。
距離午休結束，只剩下一刻鐘了。
該怎麼辦好呢？
趁還沒引起別人注意，神田詩織悄悄離開食堂，藏到隱蔽的廊下，走來走去地咬著指甲發愁。
思索間，她目光不禁投向休息室的方向。
她想起東京咒術高專校園守則：
【3.1若錯過用餐時間/暫時無法進入食堂，請立刻去往教學樓一樓右手邊盡頭的「五條老師休息室」，告知情況並在休息室就餐。】
……
「五條悟休息室」。
【五條老師休息室守則：
1.開放時間：早間七點至晚間十點。
2.除去上課/外勤/翹班（這裡被很不走心很敷衍地劃掉了）
/散心之外，五條悟都會待在休息室內。
3.「五條悟」絕對可信［紅心］［花花］［紅心］
4.五條悟是一位很好相處很靠譜的成熟教師，歡迎各位學生來做煩惱商談。】
……什麼啊，這個。
神田詩織盯著門前的規則，眼神動搖。
雖然只有短短四條，信息量也沒有先前看的那些規則大，但處處透著輕浮與可疑。
結合之前看到的幾張規則，她可以推斷出名叫「五條悟」的這個人，應該是怪談中舉足輕重的一個人。
畢竟，在互相矛盾、暗含凶險的規則裡，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了一個信息點：
一旦出現異樣，及時找到五條悟。
但是、但是。
從面前張貼的規則上看，他好像很容易到處跑啊？
也就是說，此時此刻，五條悟也有可能不在休息室。
少女咬唇，看看棕色的木質門板，又瞧瞧那張可疑的規則紙，面上透著掙扎與猶豫。
她當然知道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敲門，可是敲門之後呢？
要是他不在，萬事休矣，她只能等著接受違反規則的後果。
要是他在，她又要以什麼樣的身份、什麼樣的理由，在他這裡拿到吃的呢？
如果不小心暴露了自己非怪談世界住民的事實，也同樣違反了規則。
進退兩難。
神田詩織猶豫一會，伸展開四肢小心扒拉在門上，努力去側耳聽休息室裡的動靜。
忽然。
門被從內側打開了。
不是向外推，而是向內拉。
猝不及防之下，她一個踉蹌，身體霎時往前傾倒。
她本能地冒出驚呼，眼見馬上就要一骨碌跌倒在地，她立馬緊張地緊閉起眼睛，準備迎接慘烈的疼痛。
可預想中的疼痛遲遲未來。
相反，她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鼻尖充盈著甜甜的糖霜氣息。
頭頂傳來男人低沉好聽、欣喜萬分的嗓音：
「嗚哇，好熱情。這麼熱情的太太好難得，讓小悟有點害羞吶。」
「……？」
神田詩織懵了一下。
她悄咪咪睜開一點眼皮，胡亂飄著眼神，看見面前黑漆漆的制服，微怔，再抬頭，忍不住「嘶」地吸了口氣。
眼罩怪人。
有著一顆羽毛球腦袋、臉蛋泛起嬌羞紅暈的眼罩怪人。
而且還把陌生人稱呼為「太太」。
好怪、好變態。
想報警。
她是不是來錯地方了？
神田詩織想要抽身。
她抬手，推拒著面前男人的肩膀。可他的臂膀實在太牢固，好似鋼筋水泥鑄就而成，緊緊攬住她的腰肢，推了半天，愣是紋絲不動。
「呼？」
她這邊累得氣喘吁吁，那邊眼罩怪人好
像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歪著頭，視線掃過她驚懼的眼神，以及竭力掙扎的小動作，忽地騰出一隻手來勾下眼罩。
用盡世間最華麗的詞藻也無法堆砌形容的，美麗到不可思議的眼睛隨之展露。
比綿延的天空更加澄澈，比流動的冰川更加冰冷。
詩織看著那雙眼睛，大腦空白，呆呆停止掙扎。
五條悟壓低俊臉，仔細觀察著她。
半晌，他捏著下巴，眨眨深邃迷人的眼，像貓那樣晃悠了下腦袋，長長「唔」了一聲，面上露出恍然神色。
「原來是這樣吶。」
哪樣？！
神田詩織驟然回神，察覺自己很沒骨氣地被美色所惑，不禁羞惱地氣紅了臉。
好想撓爪子。
怒氣值還未登頂，卻被五條悟的一句話迎頭澆滅：
「要吃飯嗎？」
咦？
她眨巴眨巴眼，傻傻看過去。五條悟把門合攏，笑嘻嘻地放開她，轉身往廚房走去。
是的，廚房。
方才進來得匆忙，如今慢慢冷靜下來一看，她這才發現這哪是休息室，分明就是一間私房。
有客廳有洗浴室有廚房——開放式的，再往裡看，還有一間超大的臥室。
而且那些家具電器，看起來都好貴。
學、學校裡可以有這樣的屋子嗎？
神田詩織大感震撼。她小心環顧一圈，目光又再次回到五條悟身上。
男人背對著她，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哼著不知名的歌，從冰箱裡取出香腸與雞蛋，以及一小袋速凍米飯。
她眼睜睜看著他單手敲蛋，再熟練地打散，切碎香腸，開火上鍋。
規則裡說的來「五條老師休息室」用飯，原來是指他親手下廚？
五條悟……是個廚子？
她感到有點凌亂：「……五條先生？」
「嗯？」
「你是在做……蛋炒飯嗎？」
「是喔。小悟特製的愛心蛋炒飯。會灑上營養又豐盛、滿滿當當配料的啦。」
「……」
真的好奇怪。
居然也不問問她的身份，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做起料理來。
神田詩織抿唇，悄悄將手探入口袋中，摸到那把藏起來的圓規，這才感覺稍微安定一點。
她磨磨蹭蹭地挪過去，在沙發上坐下，看著男人忙碌的身影。
「……小姐。」
「……監督……」
「輔助監督小姐！」
她陡然回神。
聽著五條悟刻意揚起的聲調，她才意識到他是在叫自己。
視線相撞，她看見五條悟臉上露出了懷疑的神色。
大約是她面上的茫然讓他起了疑心，五條悟歪著頭，眼神逐漸銳利：
「你真的是新來的輔助監督嗎？反應好遲鈍。」
所以，輔助監督到底是什麼？
先前的粉髮少年這麼說，眼前的五條悟也這麼說。
神田詩織不清楚，但至少明白一點——這個身份似乎能很好地掩蓋她的「玩家」牌。
她僵硬地直著背脊，手心滲出的汗快浸濕了圓規，卻仍強撐著，竭力佯裝無事：
「是的，我是新來的輔助監督。」
話音剛落。
她卻驟然感覺視野一陣恍惚。
紅的白的，奇異的光線折射進來，讓面前景象都變得虛幻扭曲。
好在這感覺只是一瞬。
詩織再眨眨眼，景色已經恢復了正常，正常得彷彿方才只是她的錯覺。
「……？」
她低頭，按著太陽穴甩甩腦袋，聽見五條悟關切的：「沒事吧？」
「沒、沒關係。」
她隨口答，還是低著頭。
也因此，她錯過了男人臉上漸漸浮現的奇異笑意。
飽滿豐潤的唇微微上翹著，若有似無。那雙藍眼睛虛虛垂著，看向她的眼神裡——
寫滿了勢在必得。
第131章 番外6 歡迎來到規則怪談
等緩過這陣勁兒,神田詩織終於抬頭。
正好撞上五條悟的視線。
他好像看了許久，見她恢復正常，笑眯眯地一指冰箱：「能請你幫忙切下蔥嗎？我有點騰不開手。」
倒不是什麼為難人的要求。
神田詩織點點頭,起身打開冰箱，在冷藏層裡找到了一把小蔥。
很新鮮,綠瑩瑩的,似乎才買回來沒多久。
她邊拿蔥，邊隨意掃了眼冰箱——雙開門,堆滿了汽水果汁,還有占據了半壁江山的甜品。
食材也放了一些,但不多。有一格被專門隔開，只有可憐兮兮的一丁點地方,塞滿了諸如「豆腐咖哩飯」、「速凍日式炒飯」等半成品料理。
是平時不怎麼下廚的類型嗎？
神田詩織沒有多想,拿著小蔥來到廚房,開水洗淨,放上砧板。
她做這些的時候，五條悟也開始倒油熱鍋了。
她瞄了兩眼,猶豫一會，還是決定趁機多刺探一些關於怪談世界的情報。
「那個，我新入職，對這個崗位還不是很熟悉。」
少女切著小蔥，餘光小心觀察著五條悟的面色，謹慎組織措辭,「有沒有可以指點的地方……」
五條悟想了想,一隻手把著鍋，微微探身，另一隻手扒拉開墊煮飯鍋的雜誌,從裡面隨便翻了翻，在最底下拎出一張有點陳舊的紙條。
「喏，這個應該會對你有幫助。」
神田詩織擦擦手，接過來一看，發現是【輔助監督守則】。
這麼重要的紙條，被眼前這個男人瞎折了好幾下，又胡亂塞進雜誌裡當飯鍋的墊子，一點也沒有要珍惜的意思。
她不免哽住。
看看五條悟又瞧瞧紙條，她默默收進針織口袋：「謝謝。」
五條悟擺擺手。
兩人交換完名字，過了會，五條悟又似突然想到什麼，轉過臉，叫她：「詩織。」
少女疑惑抬臉。
「你身份ID卡還沒辦吧？」
「欸？啊、嗯。」
五條悟笑了下，輕描淡寫：「那一會我帶你去教務處辦。」
「……」
她身體頓時一僵。
身份ID卡。
她確實很需要這個東西。
粉髮少年與五條悟以為她是新來的輔助監督，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只是順水推舟、冒名頂替，實際根本不存在她這個人。
那麼，問題來了。
按照常理推斷，教務處應該留有每個人的入職信息——起碼在製作ID卡時，電腦一定會調取相關身份記錄輸進ID卡。
而她在系統裡不存在。
就這樣貿然過去，一定會徹底暴露。
況且……
她內心總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趁著五條悟專心炒蛋時，她悄悄摸了摸口袋裡的玩家守則，臉色有
點迷茫。
玩家守則：
【2.請時刻牢記你是規則怪談世界的一份子，你的所作所為需符合住民守則?[(，注意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3.你不是規則怪談的住民，你是「玩家」。】
第二條守則提示了她在怪談世界中活下去的方法：
遵守這裡的怪談規則，不要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第三條則強調了她目前的處境，提醒她保持自我認知。
神田詩織不是怪談世界的住民。
可若是持有了這個世界的身份ID卡……
是不是就代表她成為了住民呢？
這樣一來，她也就徹底違背了玩家守則。
她抿抿唇，到底不敢賭，推辭道：「不用了吧。」
少女說著，低頭繼續切小蔥。針織衫衣領有點低，露出一截奶白後頸，柔軟滑嫩，一絲碎髮調皮地蜷曲著，看著招人得緊。
五條悟漫不經心地將這副光景收入眼底，面上卻適時露出疑惑：「為什麼？」
神田詩織：「五條先生幫我這麼多，這點小事，我自己去可以。」
她想出好幾個理由，可每一個理由都被五條悟輕飄飄地駁回了。
她不懂五條悟為什麼這麼執著與熱情，明明兩人只是今天才初見的陌生人。她緊張地咬著下唇，見百般藉口都不抵用，乾脆破罐破摔，胡亂扯了個理由，大聲道：
「因為、因為我整容了！」
「……」
五條悟顛鍋的動作忽地停住。
「因為我整容了，和系統裡留存的照片不一樣。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以前的長相，特別是現在的同事。」
「…………」
這次，五條悟關上火，足足沉默了有半分多鐘。
他以一種微妙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半晌，開口：「真的？」
她強撐：「真的。」
「全臉？」
她一撩頭髮，滿臉決絕：「全臉。」
五條悟露出了想笑又憋著的怪異神情。
他摩挲著下巴，忽而：「所以你的雙眼皮也是做的嗎？」
神田詩織噎了一下：「……當然。」
五條悟唇角笑意愈發深了，他隨手點點她的鼻子，興致勃勃：「這也是假的？」
她咬牙："fcurse."
「抽脂了？」
她痛心疾首："Certainly."
五條悟長長「唔」了一聲，眼神逐漸下移，落到少女胸口。
察覺到五條悟視線位置不對，詩織立即警惕瞪視過去，手中菜刀氣勢洶洶、一下狠劈到了砧板上。
這才不是假的呢！
她抬臉，掖了下鬢髮，溫溫柔柔沖五條悟露出一個笑：
「不好意思，以前是菜刀門的，有時候下手不知輕重。」
好像是被她的霸氣徹底威懾
到了，她看見五條悟狼狽地轉過身體，高大身軀背對著她，肩膀害怕地細細顫抖著。
哼哼，怕了吧，兔子逼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她翹著鼻子，險惡地眯眼。
片刻，五條悟開口，聲音隱忍地微顫：
「噗……哈，開飯吧。」
撒上蔥花，再配上一杯熱騰騰的紅茶，午飯新鮮出爐。
五條悟的廚藝很好。
蛋炒飯如他所言那樣，加了滿滿的配料。神田詩織落入那個詭異的光圈之前，本就打算前往食堂進食，如今倒霉地進入怪談世界，又經過好一番折騰，早已飢腸轆轆。
她毫不客氣地大快朵頤起來。
畢竟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嘛。
只是……
少女吞下一勺蛋炒飯，忍不住悄悄抬眼，觀察起對面的五條悟。
男人翹著二郎腿，單手托著下頜，很專注地看著她。
五條悟長得毋庸置疑的好看。
哪怕帶著奇奇怪怪的眼罩，遮住了那雙漂亮璀璨的眼睛，也依然能看出本身出彩的底子。
如果去當明星，大約一經出道就會火爆全球吧。
而現在，長著一張足以霸凌全世界的池面臉男人，臉頰泛著古怪的紅暈，眼罩挑起一角，藍眼睛緊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唇角掛著滲人的溫柔笑意。
更別提他另一隻手還豎著手機，拿攝像頭對準她，沒有愧疚、也沒有負擔，如此正大光明地拍著她的進食視頻。
奇怪、太奇怪了。
人吃飯有什麼好拍的？
她不明白，看看手機，又瞧瞧五條悟，問：為什麼要拍這個？」
五條悟輕笑：「不可以嗎？」他可憐兮兮地撇下嘴，「因為你吃得很幸福的樣子，所以作為廚師的我也很開心啊。」
好像、好像也有道理。
說到底，只是一個吃飯視頻而已，對她也沒有什麼危害。再加上後續可能還要請五條悟幫忙，她便也沒有說什麼，埋頭努力幹飯。
一邊吃，她一邊想著後續安排。
收集玩偶的事先不急，為了苟下來，她需要先盡可能探索明白規則才行。
比如，規則中曾提到晚上的校園很危險，需要前往宿舍避難。
既然這麼危險，她自然也是不能呆的。
得去宿舍那看一下才行。
而且，還有三餐的事需要解決。
她不能拿ID卡，就去不了食堂，意味著她只能依靠五條悟。
得想個辦法……
「呼……」
她喝完最後一口紅茶，困懨懨地點著腦袋，感覺眼皮逐漸打架。
咦？奇怪。
怎麼突然這麼……困……
「呼呼……」
少女垂下了頭，長髮凌亂滑落。
胸口均勻起伏著，貓叫似的細弱鼾聲逐漸響起。
神田詩織夢到了一隻巨型大白貓
。
藍眼睛大大的，黏人得很。身體壓上來，暖融融熱乎乎，尾巴纏住她的腿根，一直拿毛毛的腦袋瘋狂蹭她。
她幸福地眯起眼睛，忍不住用力回抱上去，反客為主，熱情地薅著貓腦袋，把臉埋進貓肚皮裡大吸特吸，桀桀桀怪笑：
「小貓咪，嘿嘿，小貓咪，你這下逃不掉了吧。」
貓咪好像被她的唐突嚇到了。
抖抖鬍鬚，晃晃耳朵，她居然從一張毛茸茸的貓臉上讀出了震驚與複雜。
不過她不在乎。
小貓咪嘛，生來就是要被人吸的，那點微不足道的反抗也是情趣啦。
詩織按住小貓咪的四肢，桀桀怪笑著去親貓肚皮。貓「咪咪——」的叫聲逐漸變得綿長而濕熱，甜膩膩的，藍眼睛像含了水，濕漉漉，到最後，已經變成了貓主動挺著肚皮讓她薅。
她享受了好一通貓咪的毛茸茸服務。
直至從夢裡陡然驚醒時，她還有點留戀，恍惚呢喃：
「天堂……這裡是天堂嗎？」
「不是喔，是gdteacherGj的休息室啦。」
一道男聲插入。
神田詩織疑惑地眨眨眼，目光逐漸對焦。
貓沒了，人來了。
她失落地垂下腦袋。
不知為何，五條悟的羽毛球頭髮亂糟糟的，好像龍捲風過境被襲擊了一樣；身上的教師服也沒有之前平整，下擺撩起，皮帶緊束，露出半截勁爆的腹肌與一點點若有似無的人魚線。
少女看看他發紅的眼尾、氤氳著水霧的藍眼睛，欲言又止。
他這是……
出去打架了？在她睡著的這段時間裡？跟那些不知名的怪物們？
怪談世界，真是時時刻刻都很危險。
她心有餘悸地縮回腦袋。
同時不忘掏出手機確認時間。
下午2點23分。
早在看見食堂閘機上的電子顯示屏時，她就已經重新校準了手機時間。所以現在看來，她應該是小睡了半小時左右。
也許該和五條悟談談三餐的事。
詩織咬唇：「我——」
五條悟拉好寬鬆的教師服，遮住那副好身材，語氣輕快道：
「走一般流程的話，ID卡可能要過好幾天才能拿到。」
她愣愣：「啊？」
「而且你還整容……嗯，整容了全臉。」
他微妙地停頓了一下，「要核對信息庫中的身份，流程應該會更長，這段時間內，你是沒辦法進入食堂的。」
「所以——」
看到她傻裡傻氣的表情，五條悟神秘兮兮眨眼，笑得愈發燦爛，「來我這裡解決吧。」
嗯、嗯嗯？
這是什麼！
是天降餡餅！是瞌睡了有枕頭遞！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神田詩織眼睛瞪得圓溜溜的，霎時被這個大驚喜砸得眼冒
金星。
可還沒等她欣喜多久，就聽五條悟再度開口：
「只是，需要你小小地幫我個忙吶。」
她立即擺出洗耳恭聽狀，虔誠：您說。?_[(」
五條悟笑了一下。
翹起修長雙腿交疊著，很悠閒地往沙發墊上靠，尖頭切爾西靴散發著冷硬的高級質感。
他低頭，自上而下俯視著她，手伸進褲兜翻了翻，慢悠悠從裡面拎出一隻不過半個掌心大的貓咪玩偶。
「姆唔。人家最近很喜歡這種小物件，但是因為很忙，又懶得自己去收集，一直都很煩惱啦。」
「但是，幸好你來了。」
飽滿豐潤的唇角微微上挑，五條悟鬆開佯裝苦惱的眉頭，輕飄飄笑嘻嘻：
「收集這些貓咪玩偶給我吧？人家會全心全意為你準備小悟特製愛心料理的喔。」
……
「五條老師，你好像心情很好？是發生什麼好事了嗎？」
路過的學生這麼問道。
五條悟按下視頻的暫停鍵——屏幕中的畫面很快定格在少女鼓著臉頰，狼吞虎嚥席捲炒飯的一幕。
白髮男人仰頭，不正經地倒著臉看向學生。腿蹬地，椅子一翹一翹：
「欸欸，有這麼明顯嗎？」
「有的，感覺渾身冒著小花花……這樣的感覺？」
「唔。」
一隻大雪豹懶洋洋地叼起尾巴，想了想，愉悅彎唇，「因為是值得紀念的初次相遇日啦。」
雖然跟計劃有點出入，偷來的寶物離原定目標稍微有所偏離，不過沒關係。
不管哪個她都是真的。
有記憶也好，沒記憶也好，相比她不存在的這個時空，如今的狀況已然好上太多。
五條悟想起那張在詩織外套口袋裡搜到的紙。
【玩家守則】
壞人姻緣的壞東西。
才不會讓這樣的壞東西得逞。
小悟的幸福，當然是由小悟親手去爭取啦。
第132章 番外7 歡迎來到規則怪談
離開五條悟的休息室。
神田詩織有點頭疼。
下午日頭正好,灰瓦白牆、滿枝粉黛。
倘若只是這麼看，景色優美宜人，一點也看不出這世界潛藏的凶險。
五條悟說,他要貓咪玩偶作為三餐的交換。
可神田詩織也需要貓咪玩偶。
玩家守則上寫得清清楚楚，她要收集各100個貓咪玩偶與狐狸玩偶,才能脫離怪談,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
少女從口袋裡摸出那一隻僅有的貓咪玩偶，舉高,在眼前晃了晃。
白毛藍眼的小貓咪貌美可愛,卻隱隱讓她幻視方才那個眼罩怪人。
奇奇怪怪。
給人的感覺輕佻又可疑,然而門口的守則上卻寫著：
【4.五條悟是一位很好相處很靠譜的成熟教師，歡迎各位學生來做煩惱商談。】
……真的會有人找他做煩惱商談嗎？
她有點懷疑,忍不住戳了戳玩偶的腦袋。貓咪被戳得頭毛翹起來,玻璃珠做的眼珠十分剔透,表情無辜。
弱小無助又可憐。
詩織嘆息一聲,重新將玩偶放回口袋。
好在五條悟的要求並不是規則。
既然不絕對，那就代表還有迴旋餘地。
也許,她可以悄悄給自己留一點。
不隨身帶著，想辦法找個儲物櫃——或者拜託別人幫忙看管。給五條悟一部分，自己再留一部分，這樣一來，雖然收集進度會不可避免地落後，但她也算是兩邊都有交差。
況且,200個玩偶,就算個頭再小，光憑她的外套口袋也是裝不下的。
遲早要找一個隱蔽的儲存地。
她也清楚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明白這些，神田詩織悄悄把手伸進去,摸了摸藏起來的那把圓規，打算按照既定計劃，去宿舍看一看。
……
東京咒術高專很大。
好在走道上與尋常學校一樣，用釘子釘著整個校園的平面圖。神田詩織辨認了一下如今所處的方位，很快就找到了宿舍的位置。
教職工宿舍與學生宿舍在兩個方向，需要在中心湖那邊繞一圈。
她先來到了教職工宿舍。
大門口的牆面上同樣張貼著一張規則紙。
【歡迎來到咒術高專教職工宿舍。
為保證您與其他同事的良好休息，請遵守以下規則。
教職工宿舍守則：
1.教職工宿舍開放時間：全天。
2.進入宿舍，需攜帶本人身份ID卡並檢驗。
3.嚴禁將身份ID卡出借、轉讓給他人，違者一切後果自負。
4.夜間十點至早間七點，為保證您與其他同事的良好睡眠，宿舍走道內嚴禁喧譁。
5.為保證統一管理，夜間十一點至早間七點，宿舍只出不進，特批除
外。如有當日行程未處理，請在此時間段前完成。
6.請在夜間十點前檢查門窗?，保證有切實關緊，並完整地拉上窗簾。
7.良好的作息是身體的本錢，我們採用了最先進的隔音材料製作牆面與窗戶，以確保各位教職工擁有充足的睡眠。
8.夜間十點至早間七點，宿舍是絕對安靜的。
不會有隱隱的呼喚，也不會有敲打窗戶的聲音，更不會有血腥味。
8.1如果你有以上發現，請無視，這只是太過疲累導致的入睡恍惚現象，不需要、也請務必不要起床開窗。
8.2如果你已經開了窗，請以最快速度撥打夏油傑的電話告知情況，同時合上窗戶，但不要拉上窗簾，也不要走出房間。
床頭櫃第一格配備有精神安定片，過水服用，安靜等待即可。】
神田詩織照常將規則拍了下來。
她注意到裡面的第一第三條，與食堂一樣，標明了只有持有身份ID卡的人才能進去。
雖然來之前多少有猜到一點……
她不死心地又去看了學生宿舍。
規則大同小異，除了極個別的措辭更改了一下，基本沒有什麼大變化。
也就是說——
她進不去宿舍。
很不妙。
從規則裡透露的信息來看，晚間的校園明顯存在著什麼，而宿舍就是夜間的避風港。
如果沒辦法進去宿舍得到庇護，那她就會遇到包括不僅限於規則上標明的詭異事件。
要說有什麼辦法的話……
神田詩織皺著眉，想起了另一條校園守則裡提到的地方。
——夏油老師休息室。
-
「所以，那位夏油老師，是什麼人呀？」
按照約定，神田詩織在傍晚來到了五條悟的休息室。
在去往宿舍、探知規則的路上，她也沒閒著，看到有能撿的玩偶就撿起來，又在規定的用餐時間前四處逛了逛。
如今她手上已經有了三隻貓咪玩偶、一隻狐狸玩偶。
聽見詩織這麼問，五條悟立即不滿地鼓起臉頰，故意發出很響亮的「哼、哼」一連。
「不行不行不行啦——你很在意？」
……嗯？這個表情。
是和那位叫夏油的，關係不太好嗎？
她小心觀察了一下五條悟。
他長得實在太過精緻漂亮，髮絲銀白，五官立體，皮膚通透，好似那高山之上凜然綻放、不容侵犯的雪蓮花一般。
因此故意做起這樣撒嬌又抱怨的姿態時，也不顯油膩，反倒顯出幾分可愛的孩子氣來。
神田詩織有點吃不准兩人的關係。
從五條悟的態度來看，也許是有些不大的過節。
她決定如實告知自己的難處：「身份ID卡還在走流程，我暫時進不去宿舍。」
為了增強自己的可信度，趁五條悟不注
意，她刻意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頓時疼得嗷一聲，眼裡含起了兩包眼淚，面色淒婉又哀愁。
「……」
五條悟看了她一會兒，說，「我有六眼。」
她茫然。
六眼是什麼？
眼見少女用著拙劣的演技，捧著他精心製作的高級和牛蓋飯，期期艾艾地看向自己。
五條悟吃味地抿抿唇，到底退了一步。
「夏油傑，是我的摯友。」
修長若玉的手指屈起，懶懶勾了下眼罩，他神色恢復如初，「我會和傑打招呼的。如果你晚上沒地方去，可以……」
說到這，五條悟頓了頓，像看到橘子皮的小貓咪那樣，極不情願地皺著眉。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
而是彎腰低頭，嘴裡咕噥著什麼「我記得在這」，很努力地從墊著桌角的一堆雜誌裡，翻一本丟一本，在節節傾斜的桌角底下，找出了薄薄一本小冊子。
「喏，這個給你，要好好看哦，很有用的。」
很有用？
是什麼隱藏規則嗎？
神田詩織欣喜若狂，飽含感動地嗚咽著接過，低頭，定睛一看。
只見封皮上寫著：
《警惕你身邊的怪瀏海小眼睛》
五條悟/著
她：「……啊？」
-
趕在在夜色降臨前，神田詩織又撿了一隻狐狸玩偶。
玩偶的刷新似乎完全是隨機的，沒有固定時間也沒有固定地點，同時數量不定。她在下午短短的兩個小時之內一下撿到了三隻，這會兒卻只有一個了。
食堂內稀稀落落走出來幾個學生，嬉笑著結伴而行。
一日課程結束，學生們沒了事，這會還不用就寢，空白的時間段自然就是屬於他們的自由時間了。
神田詩織先是定下了藏玩偶的地方——她從五條悟的休息室裡順了把鍋鏟，在教學樓後方的土裡挖了個坑，把玩偶埋進去，再把土蓋上。
反正【玩家守則】只說要玩偶，又沒說要乾淨的玩偶。
理直氣壯.jpg
做完這些，她又以輔助監督的身份，試著與周圍學生交流了兩句，得知了粉髮少年的名字。
雖然根據【東京咒術高專校園守則】，與人交談同樣存在著風險，可如果完全不與這些原住民交談，也就封閉了她的信息獲取渠道。
規則怪談是信息的世界。
只有獲取足夠多的信息，才能避免踩坑。
晚間九點五十，神田詩織站在了夏油傑休息室前。
咒術高專位於山上，枝繁葉茂，夜色陰影格外濃重。
她捧著火燭站在走廊內，左右看看，總覺得教學樓的燈似乎也比白天暗了不少。
怪滲人的。
腦子裡一下劃過恐怖片主角無數慘死的模樣，神田詩織甩甩腦袋，吞口唾沫，捧著售貨機買來的猩紅火燭，靠近休息室。
【夏油老師休息室守則：
1.開放時間：晚間十點至早間七點。
2.「夏油傑」可以相信。】
短短兩條，是她今天以來看過最簡潔的規則。
神田詩織已經在很多規則上看見過晚間十點與早間七點，這兩個時間段了。
沒猜錯的話，這應該就是危險與否的分水嶺。
晚間十點以後，一切都會變得凶險；直至早間七點，大部分異常消失。
她焦躁地摸出手機瞧了瞧。
離十點整，還有五分多鐘。
空蕩蕩的走廊只有她自己，盡頭的樓梯黑漆漆的。沒有人，聲控燈自然也不會亮，樓梯間黑得透不過一點光，好像隨時就能從裡面竄出個怪物。
在這樣的氛圍下，度過的每一秒都顯得如此漫長。
她忍不住往休息室更加靠了靠。
走廊極度安靜。
忽然。
啪地一下。
她眼前驟然黑了下來。
沒過一秒，燈很快又亮起。
詩織仰頭，教學樓的燈管已經有些老舊了，接觸不良地忽閃著，眼前忽暗忽明；她又低眸去看蠟燭，斑駁生鏽的小巧燭台上，那截猩紅刺目的火燭十分黯淡，唯有頂端一點搖曳火苗帶來一丁點光亮，勉強照亮她的掌心。
……不是錯覺。
火苗變小了。
噫嗚嗚噫。
她不敢想蠟燭熄滅的後果，急得眼淚都快飆出來了，顫巍巍拿手擋在蠟燭周圍，企圖減小風阻。
又忽覺不對，慌慌張張摸出打火機，正準備再點一次，眸光卻突然凝固。
不對。
蠟燭……不對。
她定定看著燭台。
黃銅褪了漆，露出生鏽的底色。凝固的蠟油漸漸流動，火苗搖搖欲墜，似乎轉瞬即熄，蠟身卻消融得極快，噴泉似的噗噗往下湧。
她聞到了一股濃重的、泛著腥惡腐臭的奇怪味道。
這哪是蠟燭？
這分明是小型的人血瀑布！
眼見那腐臭的鮮血即將溢出燭台，詩織背脊陡生寒意。她不想拿著這人血瀑布，理智卻還記得夜間的校園守則，丟也不是拿也不是，只好顫巍巍地捧著，眼淚汪汪。
就在她以為要慘烈犧牲之際，走道內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閒適、鎮定。
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伸了出來，替她穩住了顫抖的燭台。
她吸吸鼻子，淚眼朦朧地望去，看見一位黑髮男子。
他半挽著丸子頭，未束起的髮絲柔順地披散在肩膀。
皮膚白皙，長相清雅，火紅的血色燭光將他側顏浸染，那雙烏沉沉的眼睛看過來，含著點笑，像是跌落在血海中的上好璞玉，驚鴻而出塵。
神田詩織看到他手上的名貴腕錶。
十點整。
分毫不差。
那人微微抿起嘴角，展露出溫柔笑意：
「不要緊吧？詩織。」
第133章 番外8 歡迎來到規則怪談
……誰？
眼見是個不認識的陌生人,詩織頓時警惕起來。
臉上淚痕交錯，混著那副兔子豎耳的警覺神色，再加上又驚又懼、抖個不停的小臂,讓她看起來像是即將被風撂倒的脆弱秋葉。
男人眸底露出憐惜之色,抬手，似是想撫去她臉上淚痕,卻被側頭躲開。
他動作微頓,也不惱,好脾氣地自我介紹：「你好,初次見面,我是夏油傑。」
夏油傑。
神田詩織聽見男人的名字，稍愣,怯怯去看他的眼睛以及瀏海。
瀏海,怪怪的。
眼睛，小小的。
再加上知道她的名字……很好，與五條悟的形容完美對上。
少女這才稍稍喘了口氣。
「我、我遇見了點事。」她抽抽噎噎，慘兮兮低頭，「這根蠟燭——」
啜泣聲戛然而止。
火光旺盛，蠟燭燒了半截,還剩下半截。燭身插在燭台裡,凝固的蠟油散發著劣質的香精味道。
哪還有半分方才鮮血瀑布的慘烈模樣？
神田詩織霎時傻住,雙眼發直，小嘴張了又張，不敢置信地喃喃：
「剛剛、剛剛還不是這樣的。明明是血……」
這句話被夏油傑聽見,男人眸色微閃，安撫地笑了笑，輕描淡寫：
「是不是精神太緊張了呢？蠟燭沒什麼異樣。……進來坐吧。」
精神緊張？
不,絕對不可能。
她還沒眼花到那種程度。
按照她看小說的經驗，既然夏油傑看不見，那很有可能是她的認知已經被汙染了。
她萬般小心，卻還是在不經意間中了招。
嗚呼，出師不利。
第一天就慘遭翻車。
一想到還有好幾天要熬，詩織頓時悲從中來，只覺自己脖子涼涼、腦袋不保，面色淒婉地跟在夏油傑身後，遊魂似的飄進了屋。
「悟應該很不情願吧？」夏油傑說。
看她面色很差，他略略沉吟，拿出小鍋子放至電磁爐上，又從冰箱取出牛奶盒，嘶啦一聲撕開。
新鮮牛奶嘩啦啦流進小鍋。
她雙手交疊並放在膝頭，耷拉著眉眼，目光無意識地追隨著夏油傑的背影。
「什麼？」
「唔……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悟的規則在白天。」
什麼？
好像是個很重要的信息點。
只是她此刻實在分不出心神細細思索，只好先行記下。
奶香很快滿溢而出。
牛奶熱好了。
神田詩織聳動了下小鼻子。
雖說晚飯吃得很飽，可一整個晚上她都遊蕩在外，為了收集玩偶與情報，她幾乎跑遍了整個高專，如今那點晚飯也早消化得差不多了。
見少女視線漸漸固定在鍋
上，夏油傑瞭然，把牛奶倒進乾淨馬克杯裡，放上杯托，彎腰端給了她。
臨抽身時，男人指尖狀似無意地刮搔過她掌心。那雙狐狸眼微微上挑，燈光影影綽綽，眼波溫柔盪漾。漆黑如墨的長髮披散滑落，讓他看起來肖似故事裡那用美色勾魂攝魄的美艷九尾狐。
可詩織正捧著自己碎成一瓣瓣的玻璃心傷春悲秋，壓根沒注意到那若即若離的引誘。
「……」
夏油傑定定看了她一會兒，輕輕吐出口氣。
夜逐漸深了。
夏油傑體貼地把臥室讓給了她。
「沒關係，我睡沙發就可以。」男人笑得和煦如風。
神田詩織懨懨垂著腦袋，勉強打起精神推辭，表情愧疚：「這樣不好吧？」
說話間，她已經手腳麻利地滾到了臥室，並把門合了一半，就差徹底關上反鎖。
夏油傑：「……」
這叫不好？
眼見男人面色古怪，順著他視線，她低頭看看自己已經摸上門把的手。
……巧了嗎這不是。
她立即喪喪乾嚎兩嗓子，悽慘哀婉：
「不好意思，我也不想的。但其實我患有嚴重的腰椎間盤突出，醫生建議我臥床休息。」
夏油傑按著眉心：「……沒關係，你睡吧。」
多好多靠譜的人啊！
她感動點頭。
剛要關門，又似想起什麼，從門縫裡探出半個小腦袋，滿臉真誠道：
「謝謝你，夏油先生，你真是個好人。」
夏油傑：「。」
……
臥室很乾淨。
沒什麼過多的個人用品，想來是作為庇護所的性質，也決定了它更似短暫的休息處而非個人居所。
神田詩織環顧四周，發現了一扇窗戶。
黑色窗簾將窗戶遮得嚴嚴實實，叫人看不出到底有沒有關上。
她想起了【宿舍守則】。
【6.請在夜間十點前檢查門窗，保證有切實關緊，並完整地拉上窗簾。】
同樣是庇護所，這條對休息室會不會同樣有用呢？
她決定檢查一下。
可現在已經過十點了。
詩織想了想，沒有拉開窗簾，而是直接往下按，直至按出窗戶的痕跡，再到處摸摸碰碰，確定關嚴實了，才重新放開帘子。
她躺上床。
閉眼。
「篤、篤。」
睜眼。
「篤、篤。」
她呆滯地看向窗戶，猛地從床上彈起，抱住腦袋，無聲哀嚎。
怎麼回事啊！怎麼才第一天，就什麼壞事都給她碰上了！
大約是察覺到屋內極其細微的動靜，敲窗的聲音陡然變得狂暴。
因為有窗簾擋著，神田詩織看不見窗戶外的情況——或許規則中要求的【拉上窗簾】正是為此而準備，避免直視怪物，加
深汙染。
她只能盯著地板上隱隱約約的影子。
帘子與窗戶的縫隙之間，那道橫亙而過的微弱月光此刻已被血紅浸滿。那紅光如有實質，張牙舞爪，努力想要突破窗戶的桎梏。
她幾乎能嗅到血潮的腥臭味。
神田詩織默默掀開被子，鞋也來不及踩，赤著腳，急忙跑到客廳去叫夏油傑。
好在他還沒睡。
夏油傑跟著進來看了一圈，又去窗戶那仔細探查了一番——那「篤篤」的聲音早在他進來時就忽然消失了。他搖頭：「沒什麼異樣，已經走了。」
神田詩織卻依然緊張兮兮。
她腳趾摳著地板，赤腳走來走去，認為這樣下去不行。
就算怪物進不來，她遲早也會被嚇死。
少女眼珠微轉，很快就有了主意。她悄悄蹭到夏油傑身邊，小心拽了下男人的襯衫下擺，等喚得他注意了，就擺出一張討好的臉蛋。
「我覺得，這房間，我一個人住還是有點太大了。」
夏油傑聞言眸光湧動，好似明悟了什麼，眉眼彎起，深情凝視著她。
男人眼神灼熱，充斥著露骨的欲.望，烏沉沉的眸底隱隱散發著奇異光彩。但神田詩織低著頭，扒拉著他的小臂，一點也沒注意到。
「就在剛剛，我把突出的腰椎間盤重新給按回去了。」
她這麼說著，小手按住後腰，做了個猛地按壓的手勢。
深情眸光一滯，夏油傑徐徐打出一個問號。
「而且，我是個很有品德的良好市民，懂得尊老。所以，我們換一下，臥室給你——」
聽到「尊老」那兩個詞時，夏油傑再忍不住，眉心狠狠一跳。
他捂住了神田詩織那張叭叭不停的小嘴。
臉上纏綿悱惻、含情脈脈的笑容盡數龜裂，夏油傑生怕再多聽一個詞，今晚就會突發心肌梗塞交代在這。
……
神田詩織如願換得了客廳的沙發位。
雖說是沙發，但也足以容納夏油傑那樣身高的成年大男人，所以就算她睡上去，空間也綽綽有餘。
沒了怪物的騷擾，她蓋好被子，漸漸沉入夢鄉。
「呼呼……」
微弱淺淡的呼吸聲。
沒心沒肺吧唧著嘴、睡顏靜謐恬淡的少女面前，忽然投落下一片巨大陰影。
「唉……」
夏油傑虛虛垂著眼，嘆息一聲，在她身邊坐下。
是他做得還不夠好嗎？
男人微蹙著眉，仔細思索著。
得到的記憶分明告訴他，她是一個徹徹底底的顏控。
夏油傑之前雖從未做過這等引誘之事，但他多少也對自己的長相有所自持，想來效果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男人皺眉想著。
他相貌溫雅，白衣黑褲，打扮簡單卻整潔，氣質出塵清潤，苦惱蹙著眉心時，
就好似一塊上等的璞玉裂開了細細的紋路，叫人不忍見到如此瑕疵。
可偏偏，他手上的動作卻與那身古典雅致的氣質極不相符。
修長手指微微使勁，輕易便撬開少女小巧檀口。粗糲指節屈起，不輕不重地頂了下人體最為脆弱的上顎——溫熱濕潤的口腔黏膜，讓人想起冬日裡舒適的溫泉。
詩織有些不適地嚶嚀了兩聲。
軟綿無力，帶著沉睡時的鼻音，像小獸撒嬌。
夏油傑低眸瞧著，憐愛地輕撫了一下她柔軟的臉頰，手指卻絲毫沒有留情，長驅直入，夾住那塊小舌，按著心意褻.玩。
他並沒有用力，相反，他足夠放輕了力道。
但因為過大的體型差距，導致夏油傑的手一下能輕鬆包住她的小臉。
即便異物本身沒有傷害的意欲，可侵入帶來的強烈攻擊性仍然如影隨形。
詩織眼角溢出了難受的眼淚。
夏油傑垂眼。
兩根手指就撐開了口腔，軟肉逃無可逃，只好奮力揭竿而起，小舌又推又擠，本是想要驅趕侵入領地的不法之徒，卻反而顯出一種依依不捨的靡態。
男人眸色微閃，將濕淋淋的手指抽出，轉而兇狠熱烈地吻了下去。
深深的、深深的，似乎要將所有的思念與愛.欲都訴諸於此的長吻。
波濤洶湧、纏綿悱惻。
一吻結束，少女也終於被稀缺的氧氣逼得睜開了眼。
只是她剛睜眼，焦點還沒對準，待在夏油傑肩膀的咒靈就忽然跳到了她的額頭上，輕輕點了下她的腦門。
神田詩織的眼睛頓時又失去了光澤。
她呆呆地眨了眨眼，緩緩閉眸，再度陷入沉睡。
男人定定望著她面色緋艷、可憐可愛的模樣，俯身，輕輕啄去詩織唇角溢出的涎液。
另一隻手卻自然地探入她針織衫口袋，從鼓鼓囊囊的兜裡摸出一件件小物。
圓規、手機、硬幣……唔，還有一隻小小的狐狸玩偶。
悟所說的【玩家守則】不見了。
大約是在反應過來之後藏起來、又或者是燒了吧。
留著張紙，反而會增加暴露的風險。
夏油傑隨意把玩著手裡的狐狸玩偶，漫不經心地想著，視線從狐狸玩偶移到詩織臉上，微微勾唇。
真努力啊。
看來很拚命地在收集著玩偶。
但很可惜，全都用不上了。
「原住民」被徹底汙染後會墮落成怪物。
但同樣的情況，「玩家」只會降級變為「原住民」。
啊啊、真期待呀。
心愛之人成為此世住民，永永遠遠無法逃離，就這樣陪伴在他身邊的模樣。
他等待得太久，此刻終於看見曙光，只是稍微想一想，就忍不住幸福地沉醉在描摹好的光景之中。
夏油傑溫柔地笑了。
那雙沉鬱幽深的眼睛甜蜜彎起，盛滿了醉人的愉悅笑意。
只不過，還稍微需要注意一點。
夏油傑垂眸看向手機。
【五條悟】：不許偷跑。
【五條悟】：［貓咪凝視.jpg］
【五條悟】：還有，小心「他們」。
第134章 番外9 歡迎來到規則怪談（完）
一夜平安度過。
神田詩織覺得,或許如規則中所提示的那樣，她得去校醫務室一趟，見見那位硝子小姐了。
早晨愁眉苦臉同五條悟說起這件事時,白髮男人臉上的倦怠一掃而空,立即自告奮勇地舉起手，說是要為她帶路。
她本不想麻煩五條悟——因為他看起來真的很睏,背朝天,懶洋洋地趴在沙發上,瘦削下巴陷在柔軟的抱枕裡。
那顆羽毛球腦袋也沒精打采的,像一隻正在打盹的慵懶大貓。
詩織低頭看看自己面前擺盤精緻的早餐。
或許是為了她做早餐才……
她不免內疚：「你是不是沒睡好？」
五條悟懶懶打個哈欠：「唔？是有點。昨天熬夜通關了《勇者鬥惡龍》,稍——微，有點提不起精神吶。」
她：「……」哦,那沒事了。
她不免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感到臉燙,默默端起面前的味噌湯，掩飾性地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
用完飯，五條悟帶詩織來到了校醫務室。
他看上去與這的醫生很熟，門也不敲，直接推開走了進去。神田詩織小小一隻跟在後面，還沒踏過門檻,就聽一句冷淡的女聲：
「五條,再說最後一遍,進來前先敲門，不然下次就設帳了。」
詩織悄悄縮了縮腦袋。
五條悟不以為意，雙手抄兜,笑嘻嘻的：
「好啦好啦，真嚴肅啊硝子，越來越像老婆婆了。」
見兩人言語間態度熟稔,詩織暗戳戳從五條悟背後探出半個頭，想要看看這位硝子醫生的面貌。
這副鬼頭鬼腦、暗中觀察的模樣被家入硝子盡收眼底。
褐髮淚痣美人微一挑眉，眼神在五條悟與陌生少女身上來回掃過。她看見少女眼底毫不掩飾的驚艷神色，沒怎麼在意，咬著煙，隨意打量一番後問：
「新撿來的學生？」
「不是喔，是新入職的輔助監督。」
「……」
聽見這句話，家入硝子表情微頓。
醫生小姐慢慢拿下煙，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低低重複：「輔助監督？」
家入硝子用比方才更仔細的眼神看了看詩織，旋即轉身，問，「來拿藥？什麼症狀？」
這題她會！
神田詩織匆忙舉手，情真意切、可憐巴巴地說起自己這兩天的幻聽幻視症狀。家入硝子背對著二人，拿鑰匙轉開醫藥櫃的鎖，從第二排的藥架上拿起一盒藥。
詩織正要伸手去接，從旁忽然伸來一隻大掌，輕鬆將藥盒從她面前奪走。
她愣愣抬首，發現五條悟來回翻看著藥盒，食指點點白底藍字，忽然揚起一個萬分燦爛的笑容：
「硝子，你開錯藥了吧？」
家入硝子眉心一跳：「什麼？」
「你看，就是那個啦、那.個。」
五條悟神色輕佻，
如入無人之境般走進藥架，修長手指一一劃過藥盒外包裝。
上次我有同樣症狀時，你開的分明不是這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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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因為太忙搞錯了嗎？這可不行，會被投訴到爆炸的啦。」
家入硝子看著他。
露出了看到無法理喻事物那樣的神情。
這位年紀輕輕就考出資格證，掌握反轉術式的天才術師，沉默地看著自己昔日同窗，眉頭緊蹙。
家入硝子不知道突然闖進又無理取鬧的同期究竟在想什麼，只好深吸一口氣，壓低嗓音質問：
「你到底想幹什麼，五條？」
……
成功拿到了藥。
是含片。
臨走前，那位眼周憔悴的美女醫生定定看了她許久。神田詩織不太能形容那種眼神，好像在看落入大網的小動物那樣，夾雜著憐憫與嘆息。
她只是覺得這藥做得真貼心。
酸酸甜甜，和維C的味道一模一樣。
但奇怪的是……
汙染沒有減輕。
神田詩織覺得自己應該沒有理解錯。
玩家守則、食堂規則，都暗示了產生汙染後及時去往醫務室。
這也就意味著，醫務室內至少有解決、或者減輕認知汙染的可行方法。
是哪裡不對呢？
她感到有些迷茫。
收集玩偶的進度也很不順利。
她能找到的玩偶越來越少，用來搪塞五條悟他們「身份ID卡」的藉口也不能拖延很久，她時間有限，必須盡早達成目標。
詩織不得不花費越來越多的時間在外遊蕩。
哪怕是接近十點前的夜晚。
但偶爾，也會發現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比如這張紙。
被泥土蓋著，皺皺巴巴，已經看不清原樣。藉著月光與燭火的照耀，她勉強辨別出模模糊糊的字跡。
［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七十六日。
翻看前輩們留下的筆記，大抵弄清了一點。
怪談入侵會帶來時空扭曲，而失控的秩序會隨機帶來「玩家」。
經歷過兩次怪談的倒霉蛋前輩和我說，等怪談逐漸穩定，與世界融合之後，這類現象就不會再出現。
倒霉蛋前輩死在了怪談中。
他是倒數第二位進來的，而我是終末。
從此，再也沒有新的「玩家」進來。
於是我意識到，時空扭曲帶來的「玩家」，我好像是最後一位了。
我得抓緊時間了。
……
怪談入侵的速度沒有想像中快。
雖然占據了一點地盤，但這個世界原本存在的特異力量似乎也起到了作用，入侵與對抗，那兩位最強，看著好像掌握了一部分規則。
這個世界以如此詭異的方式達成了穩定。
不過，這與我無關。
我被分配到
的逃脫條件即將抵達尾聲。
我看見了出去的曙光。
「玩家」遊戲將就此終結。］
什麼意思？
「玩家」遊戲結束了？
那她、她又是什麼？
神田詩織呆呆想著，正想再仔細看看，面前卻忽然落下一大片陰影。
高大而深重，幾乎將月色全部遮蔽。
她尾椎泛起寒意，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緊了紙條，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僵硬抬頭。
血紅色的怪物。
一棟巨大的肉山，蠕動著長滿眼睛的血塊，澎湃血潮如微小的瀑布，在它呼吸之間嘩啦啦自肉山中噴湧。
……完蛋。
因為方才看得太過入迷，她竟沒有注意到四周潛藏的危險。
詩織又驚又懼，立即後退，猛地將蠟燭拔下，朝怪物身上扔出。
蠟燭砸到它身上，頃刻間冒出沖天火光。
怪物發出了難以言喻的尖嘯，肉的焦味與難聞的腐臭一併瀰漫而出。
她吞了下唾沫，狠力敲了下自己不爭氣發軟的雙腿，踉踉蹌蹌、抹著眼淚往反方向逃。
得、得趕緊把蠟燭再點上才行。
她驚訝於自己此刻竟然還有理智殘留，又痛恨於同樣不爭氣顫抖的手，蠟燭插進了燭台，卻因為手抖與汗水，打火機滑了兩下，愣是沒點著。
而且、而且。
詩織驚恐地、絕望地看著手中燭台。
鮮血瀑布。
她還沒有點燃，就看見了與上次一樣的鮮血瀑布。
連籠罩在地的月光也不再是純粹的銀白，紅的白的光線折射進來，讓面前的景物都變得虛幻而扭曲。
什麼時候。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受到的汙染已經這麼深了？
怪物在她身後窮追不捨。
就在即將觸碰到她衣角之際，一隻大掌替她隔開了。
咒靈撲出，怪物發出悽慘的哀嚎。
黑髮男人穿著素淨的襯衫與黑褲，站在紅色的月光裡，微垂紫瞳，耳垂如菩薩般寬厚，神色如神佛般悲天憫人。
夏油傑注視著詩織。
少女哭得稀哩嘩啦、毫無形象，小手胡亂抹著眼淚，一張面孔狼狽不堪，額發亂翹，眼睛裡充盈著濕潤的淚水。
這副難堪模樣落入夏油傑眼裡，卻顯得是如此可憐可愛。
男人輕輕嘆息一聲：「別哭。」然後甜蜜又愛憐地擁抱住她，拿粗糙指腹細細抹去她面容上的淚痕。
他手臂有力而粗實，懷抱妥帖而溫暖。
那些怪物的嚎叫、血色的月光，統統被隔絕在夏油傑的懷抱外，除去輕微的風聲，再聽不見、看不見分毫。
他好像就是這裡最安全的避風港。
神田詩織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的休息室。
她迷迷糊糊，眼淚流個不停。倒不是因為她想流，只是她腦子太混亂了——被嚴重汙染的認
知讓她沒有辦法識別出現在的狀況。
在她眼裡，世界仍然是扭曲而虛浮的。即便回到了庇護所，她腦海裡仍不受控制地回放著方才的驚魂一幕，理智瀕臨破滅，小臉寫滿了驚懼。
她被嚇壞了，夏油傑一有抽手的動作，就被詩織緊緊抱住，不肯放開。
「……」
夏油傑眉眼溫柔地看著她，不動了，低首，細細啄去少女臉上淚痕。
詩織嗚嗚咽咽，眼神空茫。
「我、我真的，很努力了。」
夏油傑輕聲細語地安撫她。
可這仍然沒有讓她的眼淚止住。
她沉浸在剛剛的恐怖場景中，始終無法回神。
男人摸著她柔軟的髮絲，啄吻著她的額頭，感受著懷裡小人恐慌的顫抖，略顯苦惱地蹙起眉。
他埋首下去，溫言軟語：「沒關係，交給我，我會讓你快樂到忘記一切。」
室內燈光影影綽綽。
哭聲漸息，少女耳根染上艷麗緋紅。
她愣愣眨眼，感到掌心被塞入了一張冷硬的、卡片樣式的東西。
她低頭看去，發現是一張身份ID卡。
深藍色的底，小巧而精緻。
夏油傑抹去唇角涎液，把她捲起褶皺的長裙重新拉平整理好，又拉著她的手，一根一根屈起，讓她用力握住代表著輔助監督身份的電子卡。
男人微微抿著濕漉漉的薄唇，笑意清潤。
「收下這個吧。」他說，「這樣一切都會變正常了。」
「歡迎來到我們的世界。」
……
【神田詩織小姐，歡迎來到規則怪談。
我們很遺憾地通知你，你已被選作「玩家」參與此次逃脫遊戲。
為了您的生命安全，請你切實遵守以下準則：
……
3.你不是規則怪談的住民，你是「玩家」。
4.「玩家」的目標是：逃脫本世界。
5.「玩家」的目標有且僅有一個。
……
7.逃脫條件：貓玩偶與狐狸玩偶會隨機散落在校園中。請收集貓玩偶與狐狸玩偶各100個，不限手段。
……
8.本守則到此為止。
9.本守則到此為止。
10.本守則到此為止。
……
11.若你看到包括本條在內的以下內容，則第7條守則即刻作廢。
12.你不是通過正常渠道進入怪談遊戲的「玩家」。
逃脫條件自你見到本條規則之時起變更為：
「自進入遊戲起存活五日並保持自我認知」
13.立刻、馬上前往校醫務室，避開五條悟與夏油傑，尋找到家入硝子，請她即刻為你開藥。
必要時可以適當透露身份，精神安定藥片將幫助你保持自我認知。
14.五條悟與夏油傑不可信。
15.神田詩織小姐，祝您遊戲愉快。】
第135章 番外完 if原著295反穿
最強的戰績銘刻於新宿。
命運同他開了個玩笑。
東京的早春仍帶著料峭寒意,天空是一望無垠的蔚藍，連綿白雲悠悠漂浮。
新宿街頭高樓林立，白髮男人躺在柏油路上,感受著粗糙的地面質感。
那道死戰中留下的斬擊傷是如此恐怖而致命,幾乎要將他攔腰截斷。深至骨骼的傷口將臟器與血肉一起斬裂，深紅色的腸子翻出來,淙淙鮮血將地面浸染。
可五條悟依然神志清明。
就好像極致的疼痛潮水從來不曾沖刷。
他拿反轉術式修復著身體,施下掩人耳目的帳,冷靜估算著如今的情形——這裡的東京仍舊繁華,絲毫沒有大戰之後的破敗模樣。
在他脫離戰場、這之後呢？
惠的身體,他的學生們……
思緒戛然而止。
有人闖入了帳。
他軀體微微緊繃。
那雙五條家引以為傲、奉若至寶的六眼微微轉動，失去明亮光澤的眼珠眨了眨,看向不請自來的陌生人。
那是一位非常年輕的少女,黑髮棕眼，面容看起來比他還要茫然。
她慢慢後退兩步，眨巴眨巴眼，臉上帶著不小心敲錯房門時的無措，出了帳，很快又走了進來。
沒過兩秒。
五條悟看見她拿出手機,撥通電話。
她好像按了免提鍵。
因為手機那端很快響起了五條悟再熟悉不過、輕浮中尤帶著甜膩撒嬌意味的男性嗓音：
「怎麼了？是突然想小悟了嗎？明明才剛分開吶。小悟也很想——」
少女輕輕「嘶」了一聲。
在喋喋不休的男性撒嬌背景音裡,兩人互相面面相覷,大眼瞪大眼，雙雙陷入沉默。
……
「所以，這就是你來到這的始末？」
高專。
醫務室內。
家入硝子檢查完五條悟——那位莫名其妙橫躺在新宿街頭、被詩織撿回來的,悟先生的身體，摘下醫用手套，拿起一旁的病例,唰唰在上面寫下幾行龍飛鳳舞的潦草字體。
悟先生拉好衛衣，遮住有著觸目驚心傷疤的腹部，語調輕鬆：「沒錯哦。」
這是從這裡的五條悟那借來的。
先前的衣服早已被鮮血染透，破破爛爛，沒法再穿。為了區分，五條悟沒有給他教師服，而是隨手從教師宿舍裡抄了件衛衣遞到他手上。
現在，小小一個醫務室內，一左一右，分別站了兩個人類最強。
世上絕無僅有、數百年才會出現一次的稀世六眼，足以說明彼此身份。
六眼是無法被仿冒的。
饒是見多識廣的神子也從未經歷過這等奇異之事。
悟先生挑起一側眼罩，眯著眼，摸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向五條悟——
身旁站著的神田詩織。
六眼不會錯過每一個人的細微動態。
儘管努力裝作無意，可那頻頻轉動的眼珠?_[(，若有似無掃過來的餘光，每一樣都訴說著她正小心觀察著他。
悟先生想起那通電話。
姆唔。
是這樣啊。
悟先生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不算秘密的秘密。
悟先生並不是沒有思考過自己的理想型。
比如在年少輕狂時，他也曾換過井上和香的寫真壁紙。而在更早之前的手機屏保，似乎也是一名早已在娛樂圈銷聲匿跡的性感女星，至於名字……
他有點記不得了。
但那不過是出於青春懵懂、對真正戀心一無所知的，男子高中生青澀的好奇罷了。
再到後來，摯友叛逃，他變得越來越忙。
咒術界的未來、自己的改革理想、教書育人的責任，林林總總壓在他一人肩上，悟先生沒有空、也無暇去思考將來的伴侶這些事。
他總有排序在前，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所以乍一見到平行世界的老婆……
悟先生有點驚奇。
他以純粹好奇的目光認真端詳了一番神田詩織。
身材小小的，臉蛋很白，穿著時下流行款的毛衣薄外套，黑髮柔順，看著不過與他所教學生那樣，差不多的年紀。
悟先生的眼神逐漸微妙。
雖然他本人經常被詬病為沒有道德沒有底線的人渣，但多少、多少還是有一點師德的啦。
而且，另一個他也是教師。
高中生……對超絕麻辣教師五條來說，還是太超過了點。
悟先生沉默一會，問：「神田小姐，你高中畢業了嗎？」
詩織眨眨眼：「嗯？我快上大二了。」
大二啊？那就沒問題了。
是已經能領婚姻屆步入結婚殿堂的年紀了呢。
悟先生面色恢復輕鬆。
然而這句話，卻好像讓這個世界的五條悟誤會了什麼，白色大貓瞬間豎起耳朵，臉色警惕地拿手臂圈住少女肩膀，渾身上下寫滿了佔有慾。
五條悟揮揮手：「這樣盯著別人看，很不禮貌欸。」
兩雙一模一樣、瑰麗璀璨如藍寶石的眼睛隔空相撞，卻無一人率先移開。
悟先生徐徐挑眉，眼裡漸漸浮現出戲謔。
然而未等他開口。
醫務室裡倏地又闖進一人。
夏油傑按著眉心，風塵僕僕。見到室內四人齊齊往來的面孔，不禁失語一瞬，緊隨著發出一聲嘆息：
「還以為是悟又在惡作劇，原來是真的啊。」
悟先生注視著摯友，倏忽啞然。
……
命運慣會同他開玩笑。
傍晚時分，倦鳥歸巢。
天邊火燒雲如火如荼，橘紅色的天空灑下淡淡餘輝。悟先生提來兩盅清酒，尋到了在檐下悠閒靠坐著的夏油傑。
夏
油傑好似也不意外他會來。
「找到線索了？」黑髮男人笑問。
悟先生聳聳肩：「算是吧，明天晚上大概就能回去了。」
醫務室休整後，悟先生又回去了新宿一趟，在那裡，六眼尋到了些許端倪。
夏油傑問：「你那裡的我……」
目光觸及悟先生的臉，他忽然停了聲音。
夏油傑了解五條悟，正如了解他自己。
三次回溯疊加的時間，彼此的惺惺相惜，戰場上的生死相托，這些長久相處所積累的點點滴滴，讓五條悟即便不說話，夏油傑也能從中窺探兩分他的心思。
黑髮男人取來酒與杯，斟上那麼滿滿的兩杯，再遞給悟先生。
兩人一齊在迴廊坐下，仰頭去望火燒似的天空。
傑死那天，也是這樣的傍晚。
昏暗的小巷，羸弱斷臂的極惡詛咒師，自摯友身體內流淌而出的鮮血，恰如此時此刻的天空，燒得血紅。
悟先生舒展開長腿，肆意往後仰靠著廊柱，抿著薄唇，喝一口清亮酒液。
他忽然：「做咒術協會會長開心嗎？傑。」
夏油傑想了一下，淺笑：「還行吧。現在有點忙，不過將來會清閒許多。」
說著，男人同樣抿了口清酒，眉頭微蹙。
「這酒發苦。」夏油傑看向悟先生。
悟先生面色平靜，只是單手晃了晃瓷做的盅，漫不經心：
「唔，好像是，我問硝子拿的啦。」
「……」
夏油傑嘆息，「你變了許多。」
悟先生穿著當下昂貴且新潮的衛衣。
再配上那副童顏，看上去與年少時分並未有多大差別。
恍惚間，依稀仍是十七八的少年模樣。
可那終究只是外表。
十七八的悟先生嘗不得一點苦味，遇見難吃的食物就嫌棄得呸呸直吐舌頭，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
酒量也不好，哪怕只是酸奶蓋那樣微量的酒，都能讓他立即倒頭栽下呼呼大睡。
所以他滴酒不碰。
二十九的悟先生已經不會再孩子氣地叫苦了。
周圍人來了又走，形形色色。有的運氣好，待得久活得長；有的倒霉了點，沒等打兩個照面，再相見時，已是一具蒼白屍體。
悟先生學會了喝酒。
偶爾得空，便會叫上七海海與僅剩的昔日同窗作為酒搭子，在他們不情不願的表情裡，強行勾肩搭背地推去居酒屋。
想到這裡，悟先生不禁表情微怔。
……啊。
現在的硝子，大約連酒搭子也找不到了。
總覺得，稍微有點抱歉。
悟先生想著，喉結滾動，又仰頭喝了口酒，忽聽夏油傑道：
「你是不是累了？悟。」
悟先生微怔。
——「你是不是瘦了？傑。」
那年的
苦夏仍隱隱在耳畔迴盪。
只是那會，悟先生實在太年輕了。
年輕到看不出摯友正站在深淵的邊緣。
而現在，二十九歲的悟先生看著神色溫潤寬容、並未叛逃的摯友，啞聲笑了一下。
「你也變了許多，傑。」
從傍晚到日落，月亮初升，這個世界的夏油傑談起了自己的過去。
那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故事。
故事講完，兩人都有些微醺。夜間涼風徐徐吹來，夏油傑嘲笑悟先生：
「要醉了嗎？悟。」
悟先生輕嗤：「哈？搞什麼。老子才沒有這麼輕易倒下。」
他是五條悟。
是咒術界的根基，是永遠的定海神針。
只有在完成自己的理想之後，五條悟才可以徹底酩酊大醉。
夏油傑看著他，忽然伸手，隔著無限，重重用力拍了下悟先生的肩膀。
「加油。」
悟先生捂著肩膀，沉默著沒說話。
但他解開了無限。
片刻。
「那是當然啦。」
悟先生仰頭，一口飲盡杯中酒液，聲音沙啞低沉，「我會贏的。」
「不過現在，我們還是先進去吧。」
地面樹影沙沙浮動，悟先生看向廊道轉角。
那裡，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影子蹲了許久，姿勢換了又換，偶爾因為沒藏好而暴露出的那張小臉，也寫滿了擔憂之色。
「再待下去，這邊「我」的太太就要感冒了。」
悟先生隨口說著，散漫伸了個懶腰。正打算起身，卻發現夏油傑忽然抬手，眉目陰沉地按上了悟先生的肩膀。
先前那兄友弟恭、溫馨祥和的氛圍陡然一變，夏油傑皮笑肉不笑：
「悟，我需要重申一點。詩織不是你的太太。」
悟先生滿頭霧水。
他看著摯友，倏忽間好像頓悟了什麼，挑起一角眼罩，看向夏油傑的表情逐漸變得古怪而犀利。
好你個怪瀏海眯眯眼，居然想著偷他、「他」的家？
……
沿走廊回房時，悟先生看見了五條悟。
那個長相與身高都分毫不差、同位體的自己正雙手抄兜，斜斜倚靠著牆面，看上去已經等了有一會。
月光從窗戶投落進來，照亮男人滿頭銀髮。
「欸、什麼，偷聽？」悟先生唇角翹著，抱怨，「這可不是好行為。」
五條悟懶得與他拉扯，撇撇嘴。
「才不是啦，都不需要偷聽。你也是我吧？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會說什麼了。」
「唔……沒有隱私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
悟先生口裡的抱怨意味濃重了幾分。
下次、還是稍微放過伊地知吧。
用碰見男娘相親失敗來捉弄伊地知，好像過了點。
那就換成伊地知初中尿床這件事好
了！
悟先生很愉快地下了決定。
走廊內，兩個擁有精緻美貌的男人面對面站著。
五條悟從褲兜裡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條，用「赫」推到悟先生面前。
這是一張咒術高專的課表。
時間在明日。
悟先生挑眉，表情不明地望過去，見五條悟面色平靜。
「不想看看嗎？你理想的世界。」五條悟說。
悟先生沒有過多推辭。
男人神情自然地收下紙條，臨走時又似想到什麼。怎麼說，姑且是另一個自己，所以他還是決定提醒一下——
「注意偷腥傑。」
……
於是再次來到了咒術高專。
家入硝子看著換上教師服的悟先生，犀利點評：「不愧是同一個人，散發著同樣的麻煩精氣質。」
悟先生繫好眼罩，咕噥，「好過分啊硝子。人家也有著一顆需要呵護的七彩玻璃心喔？」
家入硝子聞言冷笑。
她摸出根煙：「還有，別用這種表情看我。」
「……」悟先生微頓，「什麼表情？」
什麼表情？
像在透過她，去注視已經埋葬的青春——
那樣的表情。
家入硝子半撩眼皮，看他一眼，低頭將香煙湊向打火機。
她是個聰明人，從昨日悟先生的隻字片語中也察覺到了些什麼。
倘若夏油傑還在，又怎麼可能讓五條悟一人上戰場？
倘若詩織也在，他又怎麼會露出那樣陌生而困惑的表情？
家入硝子深吸一口，等那點猩紅燃起，尼古丁似有若無地瀰漫開來，她才淡淡：「別搞錯了，五條。你的有話要說應該不是對著我吧？」
「……」
悟先生沉默地看著家入硝子。
半晌。
男人笑了笑：「嗯，我會去說的。」
對最後僅剩下的、孤身一人捧著泛黃褪色記憶的朋友。
他將自己所能想到的後事都交代了，關於惠的父親，關於咒術界的未來，卻獨獨忘了將那份歉意訴之於口。
繚繞煙霧模糊了褐髮女人漂亮的面孔，家入硝子夾著煙，注視著另一個時空的好友，眉眼略略無奈。
她抬手，隔著無限，用力拍了下悟先生的後背：「加油啊，那邊的麻煩精。」
悟先生捂著被拍到的那塊無限。
眨眨眼，用與昨晚同樣的回答：
「那是當然啦。」
……
因為兩個悟都是教師，所以代課也沒什麼不方便。
悟先生上了課，又在校園逛了一圈，成功見到了自己的學生崽子。
小虎崽子悠仁體內的咒物被淨化了，自爆坦克惠惠黑著臉說他生父又沒忍住，手癢跑去了帕青哥店，野薔薇在一旁聽見人渣父親的事跡，很有義氣地掏出了鐵錘。
哦
，還有一件事。
禪院家不服輸的真希評上了准一級，正在準備一級術師的考核。
悟先生知道這孩子本就很有實力，只是苦於禪院家的階級觀念，被惡意卡住了評級，始終無法在術師道路上更進一步。
而現在……
禪院家被伏黑甚爾清理了個遍。
加茂家似乎也是如此。
不過秤金次與星綺羅羅倒還是在停學處分中。
——因為賭上頭把學生證給當了。
那些滿懷孺慕尊敬著超絕麻辣教師五條悟的學生崽子們，像終於長出絨毛的小鳥，擠擠矮矮地從老師寬大的羽翼下探出一顆顆小腦袋，躍躍欲試地看向外面的世界。
悟先生漫無邊際地發散著思緒，抬腳走上台階，推開教學樓天台的門。
天空湛藍，廣闊無垠。
正值初春，粉櫻爛漫的季節。放眼望去，底下遍地落櫻，灰瓦白牆，綺麗繁華。
漆黑眼罩柔順滑落，悟先生閉上眼。
感受著天元大結界消散後，那變得極淺又極淡的咒力沉澱。
無限與咒力擴散到腳底，狂風獵獵作響，撩動銀白髮絲。
悟先生張開雙臂，好似又感受到了年少時分、瀟灑遨遊於天地之間的那股恣睢與自在。
神子縱身往下墜落。
……然後被妥帖接住。
漆黑如墨的影子迅速延伸，化為大手層層攬住他，將他竭力地往回拉至天台。
一個嬌小的身影衝過來，慌慌張張抱住了他的腰。
悟先生低頭。
看著這個從早晨開始，就一直鬼鬼祟祟尾隨著他，跟蹤技巧萬分拙劣的，「悟」的太太。
男人微微翹起飽滿唇角，無聲輕笑。
……
這絕對、絕對不是尾隨，她也不是什麼跟蹤狂！
神田詩織在內心第八百次重申。
說到底，也是因為昨天悟先生的模樣實在太過慘烈——想辦法將他送到硝子那時，已經是悟先生用反轉術式修復身體之後的事了。
他被傷得很嚴重，反轉術式效率沒有之前那麼強勁。所以雖然修好了那道幾乎要將他拖入地獄的斬傷、暫時保住了性命，卻也需要硝子幫忙再奶一口。
除了詩織之外，沒有人看到悟先生初來乍到、了無生氣的模樣。
那樣驕傲矜貴、自信自滿到讓人牙癢欠扁的人，眨眼間便從天空墜入塵埃。
再加上，她又在醫務室聽到了與宿儺大戰的經過。
那、作為非常要好的朋友，她會擔心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吧？
因為很擔心，所以稍微跟上去看看……
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結果、沒想到，竟然看見了萬分刺激的一幕。
——悟先生跳樓了！
嚇得她匆忙就撲上去，發動術式把他拉了回來。
還好還好，趕上了。
詩織
拍著胸脯，驚魂未定。
跳樓的悟先生看上去卻比她要淡定多了。
雪發男人拍散身上纏繞的影之手，在詩織警惕的眼神裡，用「蒼」取來眼罩，抖落布料上的塵屑，邊把髮絲往後捋，邊繫上眼罩。
做完這些，他捏著下巴，思索片刻，慢悠悠低頭，看向還死死抱著自己腰的少女。
「要不要和老師出去逛逛？」他說。
……
稀裡糊塗地被瞬移帶到了澀谷。
並沒有查看手機導航，悟先生七拐八拐，很熟練地帶著詩織來到了一家甜品店。
「姆唔，雖然也只是懷著試一試的心思……不過這家店還在吶。真是太好了。」
悟先生彎腰，以稱讚的口吻，欣賞著展示櫃裡那些長相精緻的蛋糕。
而詩織。
詩織看著蛋糕下方標籤寫的價格，輕輕倒吸了口氣。
她問：「你是要吃這個嗎？」
悟先生輕快回應：「是呀，你請我。」
「原來……嗯？」
她一頓，立即震驚昂起小腦袋。
悟先生嘿嘿笑著：「詩織請客。因為我現在是沒有錢的貧民嘛。」
「……」是說，讓她請客這家巧克力論克賣、堪比金子價格的甜點？
神田詩織張大嘴，露出了宇宙貓貓臉。
她很想轉身就走。
然而悟先生卻忽然捂住了肚皮，拿不存在的手帕抹著不存在的眼淚，很浮誇地「哎喲喂」叫喚著。
說自己的傷口突然變得好痛好痛，沒有小蛋糕填肚子的話，可能會一輩子就這麼痛下去也說不定。
咕嗚。
明明知道這個人只是在裝，但因為那副躺在地面的瀕死模樣太觸目驚心，詩織還是感覺自己受到了良心的譴責。
好吧、好吧。
她現在姑且也算是個有錢人了。
滿足一次悟先生的願望，好像也沒有什麼。
買！都可以買！
少女肉痛地從自己的小金庫裡抽出鈔票。
悟先生滿意了。
他坐在位置上，像隻貪心的蓬鬆大白貓，拿爪子攬過五彩繽紛的各色小蛋糕，吃得唇角黏上奶油，渾身冒出幸福的小花花。
悟先生是一隻很能忍痛，很好哄的大白貓。
也是懂得報恩的好貓咪。
所以他想了想，拿叉子割下一小塊栗子蛋糕，遞到正嘩啦啦流眼淚、心痛看著空空如也荷包的少女嘴邊。
貓仗著得天獨厚的美貌，很無辜地笑了一下：
「好啦，張嘴。」
……
這是悟先生的圈套，是資金詐騙。
她如今已身無分文。
荷包被悟先生詐騙得乾乾淨淨，詩織抿著唇，悄悄摸摸感受著奶油殘餘的綿密味道。
可惡。
雖然價格堪比金子，但真的非常非常好吃。
真香。
她咕咚一聲，咽了口口水。
兩人沿河邊漫步。
悟先生人高腿長，卻刻意放慢了步步伐，配合著她的蝸牛速度。
河的兩岸栽種著櫻花，天清氣爽，花香淡淡，如今正是十分適合出遊的季節。
悟先生說：「真是久違了的休假呢。」
詩織有點好奇：「你很忙嗎？」
悟先生想了想：「還好吧。」他漫不經心，沒什麼所謂的樣子，「也就是007而已。」
007叫還好嗎？
詩織大為震撼。
這邊的悟有固定休假，除去突發的咒靈事故外，上下班基本很規律。在她讀書時，他甚至有閒情用瞬移來往東京與宮城縣兩處。
所以她都快忘了，五條悟在高專時任勞任怨悽慘打工的社畜生涯。
如果悟先生一直過著這種悲慘的打工人生活……
詩織不禁肅然起敬。
她從口袋裡摸出藏起來的巧克力——這是方才在店內時，她趁悟先生不注意虎口奪食搶來的。
本想著晚上再細細品味，但因為她這份該死的溫柔善良，她不得不肉疼地將包裹著完整包裝紙的巧克力，遞到悟先生手上。
「給你，補補腦。」
悟先生笑了一下，沒有推辭。
他含著巧克力，指指遠處聚集著三三兩兩人群的賞櫻地，說：
「去那看看吧。」
可沒走出幾步，天上突然下起了太陽雨。
淅淅瀝瀝的雨滴點點落下，這是一場柔軟的春雨，不激烈，如微風拂面。
詩織摸摸涼涼的鼻子，仰頭，迷茫地看著天邊那金燦燦的太陽。
「是太陽雨。」她喃喃，又有點煩惱地蹙起細眉，「糟糕了，沒帶傘。」
悟先生看了看她。
少女拿手蓋在頭頂，似乎是想要擋雨，但因為面積太小，沒擋住多少，便顯得有些愁苦與狼狽。
悟先生想了想，徐徐拉下眼罩，伸出手，在詩織面前晃了晃。
「貼上來試試。」
詩織愣了下：「什麼？」
悟先生很耐心：「無下限，可以擋雨喔。」
對哦！
她恍然大悟，放心地將手掌貼了上去。
悟先生握住了她的手。
無形的無限逐漸擴展。
從兩人相觸的掌心，到淺色的毛衣，再到少女柔順的黑髮，一點一點，無限將其包裹，替她隔絕了那稀疏雨幕。
兩人滿身清爽。
詩織看著咫尺之遙的雨絲，不免感嘆：「好好用的技能。」
悟先生沒有回應。
男人用另一隻捏著下巴，盯著兩人相扣的手，好似在思考什麼，蒼色眼眸閃爍如星。
片刻。
他興致勃勃道：「詩織，我們這樣牽手，被「悟」知道了，他不會生氣吧？」
她呆
住：「……」啊？
-
悟先生要回去了。
夏油傑他們在送他。
五條悟看著另一個自己。
夏油傑說他有點過分淡定了，好似覺得他也該與悟先生來一場徹夜長談，五條悟說免了，那太肉麻，他不需要。
悟先生也確實不需要。
無論哪個，都是五條悟。
五條悟會緬懷，卻不會耽於過去。
他有自己的理想，知曉自己該走的路。四周的人來來往往，去的去走的走，只有他始終堅守如一。
五條悟的眼睛永遠看著未來。
所以即便面對著悟先生，五條悟也覺得沒什麼好多說的。
兩張如出一轍的精緻面龐看著彼此，五條悟挑眉，語氣淡淡：不會再輸了吧？?」
悟先生翹起薄唇。
露出了驕傲而自信的笑容。
夏油傑眉眼彎彎：「加油啊，悟。」
家入硝子咬著根煙，左右看看，遲疑問：「詩織呢？」
夏油傑：「說是要回家拿東——」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嬌小的人影沐浴著月光，急匆匆倒騰著腿趕來。
她顯然跑得急了，鼻尖冒著細密的汗珠。好不容易一個急剎車抵達，也顧不得別的，詩織抬手就將手裡抱著的玩意兒塞到悟先生懷中。
悟先生訝異低頭。
夏油傑與五條悟見了，認出這就是魔女秘寶。
「這個、咒具，很有用的！」詩織斷斷續續地介紹起魔女秘寶的作用來。
雖然每隔二十年才能使用一次，但因為是另一個時空，說不定穿梭過後，就意外刷新進度了呢？
懷抱著這樣的念頭，她匆忙帶來了魔女秘寶。
悟先生笑眯眯地揉亂詩織長髮，誇她：「好孩子。」
兩道視線登時如針般襲來。
悟先生看看黑臉的五條悟與夏油傑，不僅不以為意，反而壞心眼地吐了吐舌頭。
然後，他低下頭。
月光虔誠親吻著他的面龐，雪發男人輕笑一聲，難得露出溫柔神色。
「好啦，我要走了。」悟先生勾起眼罩，俏皮地眨眨眼，「和我說一聲「再見」吧。」
詩織用力點點頭。
她拍了下五條悟的肩膀，說：「再見，祝你一切順利。」
雪白光芒湧現。
霎時吞噬了悟先生的身影。
見證過理想的終點、經歷過一場美妙童話冒險的悟先生，孤身一人回到了屬於他的時空。
……本該是這樣的。
*
戰場上，無數雷蛇肆意湧動。
化為幻獸的鹿紫雲一與四眼四手的詛咒之王酣戰之中，忽然齊齊抽身。
兩人動作統一地轉頭，看向忽然出現的不速之客。
那裡，站著此前倏忽消失不見、理應早已命隕的五條悟。
以及……
一位表情震撼的陌生黑髮少女。
四人面面相覷。
神田詩織又與悟先生面面相覷。
她那隻鼓勵的小手還沒來得及從悟先生的肩膀上收回。
兩人神色是如出一轍的見鬼與空白。
她呆呆：「……嘎？」
*
而距離五條悟與夏油傑狂暴追來。
還剩十五日。
番外福利兩章。
第136章 [VIP] 番外
【於破敗不堪的廢墟斷壁之中,於昏沉暝蒙的殘陽薄暮之下。我看見了又一位詛咒女王的降臨。
她有著銀白如綢緞的長髮,渾身被漆黑翻湧的影子包裹,只有那隻蒼白嶙峋的手,輕巧地探了出來。
狂獵的罡風與無止境的影潮鋪天蓋地湧來,湛藍明亮的蒼藍色光輝粼粼若海。
強悍到似要將天幕扯裂的咒力激盪迴響,那燃燒著的地獄之火將煙靄浸染成鮮紅而灼目的黑血。
狂風烈焰之中,冥冥**的烏鴉自天際墜落。
影像中斷了。
直播間裡,沒有一個人在此刻出聲。只有無數雙緊盯著屏幕的眼,以及面色各異卻難掩驚詫的臉龐。
直至乙骨君站了出來。
「五條老師還在那裡,我要去戰場確認狀況。」
那名瘦削的黑髮少年握緊手中長刀,毅然決然轉身離去。
無人阻攔乙骨君。
一隻烏鴉落在他肩膀,隨同他一起離開。
然後。烏鴉帶來了最振奮人心的消息。
我們贏了。
從黃泉鄉中歸來的五條先生,攜著那未知的災厄女王一起,終結了兩面宿儺的時代。
一一摘錄自12.24日新宿大戰結束後,無名監督所寫下的日記。】
*
天際雲層漸傾,腳底是黑暗若深淵的東京。
代表著不夜城的歌舞伎町與新宿落下了夜夜笙歌的帷幕,那些曖昧的閃爍著的霓虹燈牌東倒西歪,癱倒在地上無人問津。
曾經人流如梭的東京,如今荒蕪破敗得好似一汪死潭。
這不是神田詩織認識的東京。
她坐在傾倒的橫梁之上,摟緊單薄的毛衣,有點茫然地想著。
嫉妒魔女與六眼神子聯手,以壓倒性的實力將宿儺碾壓之後,她又利用術式反轉,將伏黑惠吞下的咒物淨化。
宿儺的靈魂連同人格一起被徹底抹消。
可伏黑惠還是沒能醒來。
來栖華.........那位受肉的天使說,這是因為伏黑惠自身不想清醒,
虎杖悠仁說沒關係,他會把惠的靈魂帶回來,然後其餘人客氣又疏離地看向她,用那種陌生而警惕的眼神,問她接下來的打算。
她能有什麼打算呢? 無非就是回家罷了。
然而時空通道的開啟與關閉仍是一團迷霧,她感到茫然無措、無所適從。
悟先生走過來,一手按著她的肩,安慰地輕輕拍了兩下,口吻篤定,立下 「大家別那麼緊張嘛。詩織是我帶來的,我會好好負責。」
虎杖悠仁從伏黑惠身上移開眼。
被她看作弟弟的人,那張她熟悉的臉蛋早已褪去了少年人獨有的意氣風發。
他唇角有著顯眼的疤痕,琥珀色的眼瞳像沉靜的潭水。
生死一線的徘徊將 悠仁打磨成了她陌生的樣子,背負起無數人命的粉髮少年平靜看向她,客氣禮貌: 「原來你叫詩織啊。.....謝謝你救了伏黑。」
——「原來你叫詩織啊。」
夜風獵獵。
少女垂眸注視著這個陌生的城市。
她只是無意闖入的外來者。
這個世界無時無刻不在這麼提醒她。
朔風凜冽,吹痛她的面頰。空氣送來異樣的咒力波動,她抬起纖細手腕, 順手除去一隻在街道徘徊遊蕩的二級咒靈。
影之手與蒼同時貫穿了咒靈的身體。
詩織訝異,微微抬眼,看見單手抄兜,慢悠悠朝這走來的悟先生。
身材修長、筆挺英朗的男人隨意揮手打了聲招呼,再踹一腳還未來得及消散的咒靈屍體,抱怨般咕噥著:
「怎麼除都除不盡啊,這些咒靈。」 而後又笑了一下,問,「現在有空嗎?」
詩織嘟嚷:「這話應該問你才對吧。」
聽出裡面淡淡的埋怨意味,他好像愣了下,又煞有其事地點頭:「也是。」
然後捏著下巴,唇角微挑,說,「所以我現在的時間都是你的。
詩織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男人站在銀輝之下,唇角噙著淡淡笑意。
霜發薄唇,氣質清冷,如星月般高潔而不可褻瀆。
可惡。
偏偏臉長得那麼好看那麼能詐騙。她很沒出息地落了地,問:「幹嘛突然.......」
悟先生想了想,平靜道:「唔......因為明明說了會負責,但某個小傢伙卻始終不夠坦率。所以作為負責人的老師也稍微有點苦惱。」
她哽住。
「那也不是我的錯啊!「詩織擦擦眼睛,委屈地爆發了。
無意中碰見時空通道開啟來到了這裡,因為不是她的錯也不是悟先生的錯,所以她不得不寬慰自己沒關係,總會有辦法的。
悟先生很忙,忙得不曾合眼。術師死傷慘烈,大戰之後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她不想平添麻煩,只好憑藉自己的力量去尋找時空通道的啟動條件。
別人視她作繼兩面宿儺之後的第二大威脅——雖然很討厭,但因為剛經歷過宿儺復甦耗盡心力,咒術界承擔不起第二次大戰,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然後、這裡的神田夫婦。
有自己的親生孩子。
兜兜轉轉十多年,在這個相似的冬夜裡,她又成了河上的那一葉無根浮萍。
悟先生看著她,容色依舊平靜。
他屈指勾下眼罩,走過來,摸摸她的頭髮。月光映照下,那雙迷人深邃的藍眼睛微微泛著粼粼光,好似沉靜包容的無垠深海。
「多信賴我一點嘛。雖然經常被說沒有責任心,但我也不會隨便許下承諾。既然說了要負責,這點事情還是能做到的啦。」
摸著她腦袋的手很寬很大,也很熟悉,揉搓的力度都一模一樣,讓她想起了自己世界的五條悟。
詩織沉默一會,吸吸鼻子,幽幽說:「那你可以讓我打一下嗎?」
「嗯?」悟先生微怔。
「悟的話就會讓我這麼做。」
狡猾的成年男人捏著下巴思考片刻,很巧妙地將問題丟了回去: 「那是你那個世界的「五條悟」吧。」
「還是說,想要將我作為他來看待呢?」
好狡猾。
這樣一來,她就沒有辦法藉著自己小小的私心去發洩被丟來異時空的怨念。
詩織不由得看了眼悟先生,男人表情輕鬆,唇角笑意盈盈,好似方才刻意 丟出為難問題的人不是他一樣。
錘一下怎麼了。
他肌肉這麼多,又傷不到他。
小氣。
她還幫他打宿儺了呢!可惡的肌肉大王!
她掙扎著捂住自己的腦殼,不讓他摸了。
悟先生嘆了口氣。
「還是小孩子啊。」
他說,那雙漂亮的藍眼睛微微垂下,難得浮現一點無奈。
「不想被與另一個自己搞混,很難理解嗎?也沒有吧。」
詩織鼓著臉頰,沒接話,伸手捻了捻悟先生的衣袖——很好,無下限關著。
她腦筋一轉,惡劣地拉起他的教師服下擺,然後把鼻涕眼淚全部擦在那有著淡淡甜味的制服上,這才感覺自己掰回一局。
悟先生低頭看了看,果斷想要撤回消息,「好髒,還是錘我一拳吧。」
她得意洋洋:「哼哼、晚了。」
發洩完之後,詩織終於覺得鬱悶的心情得以緩解。
悟先生說:「明天會騰出時間帶你去穿梭地點看一看的。」
詩織苦惱皺眉:「我之前也去看過了,莎緹拉說那裡的咒力流動有點奇怪。」
「是嗎。」悟先生神色淡淡,「哪怕是比肩詛咒之王的存在,沒有六眼的話也很難看出什麼吧。」
她不得不承認,悟先生說的是對的。
嫉妒魔女有著堪比兩面宿儺那般精細的咒力操作,只是莎緹拉雖能察覺表面異樣,卻終究難以看清其本質。
兩人沿著寬敞的馬路慢慢走著。兩邊是荒無人煙的便利店與餐廳,路面有著深深的巨大爪印。
少女越過倒塌的路牌,轉頭去看身側的雪發男人。
清冷月色下,他眉眼有著如縹緲白霧似的淡淡疲倦。
詩織說:「你最近沒好好休息吧。」
悟先生從兜裡抽出一點手,解決一隻撲來的巨大咒靈,又扣住她的手將無限延展開來,擋住那鋪天蓋地的紫血。
夜風拂起男人銀白髮絲,滿天星月下,他看起來遙遠又高潔,巍然若雪山神明。
她聽見高專前輩的喃喃:「既然五條這麼強的話,一切交給他不就夠了嗎?」
腥臭的血液被隔絕在無形的牆外,悟先生轉頭,語調輕快: 「因為我是最強嘛。」
詩織看看他,想起自己世界的五條悟。
二三週目夏油傑叛逃後,五條悟也變得很忙很忙。
那句剩下的、未出口的話是——
「還要我們做什麼呢?」
天賦、才能,這樣出生即決定一切的咒術界裡,五條悟是獨獨高懸的那一顆星辰,耀眼到令月亮失色,耀眼到叫人望其項背、心生絕望。
那是無論怎麼努力也無法趕上的巨大鴻溝,數百次於生死之間游走,時時刻刻都有可能殞命的咒術界內,五條悟是唯一的異類。
過分的苛責與期待被壓上少年的肩膀,可在那時候,他也不過是個喜歡黏著女朋友、會感到疲累,也會將腦袋埋進她脖頸充電的,很正常的男子高中生罷了。
好吧。看在五條悟的份上。詩織忍不住微微嘆口氣。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悟先生低眸,趕在他開口前,詩織又學著他的口吻,說:「打敗宿儺的我也算是最強了吧?」
悟先生有些驚奇地看著她,藍眼睛眨了眨,忽然低低笑了一聲。
男人揉揉她的腦袋,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就這樣牽著她繼續往前走。星月照亮前路。高潔的神子放慢腳步與她同行。
詩織盯著看了一會,提醒:「手.......」
「嗯?」
悟先生發出疑惑的鼻音,好像才注意到似的,漫不經心掃了一眼,輕快道,「沒關係吧?因為接下來可能還有咒靈啊。這樣比較方便啦。
並沒有被放開。
這麼說著的悟先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扣得更緊了。
*
來到平行世界的第十五日。
五條悟與夏油傑追了過來。
兩人的到來引起了軒然大波,突兀闖進高專結界的夏油傑被當成死而復生的羂索,乙骨憂太長刀出鞘,差點與其再次開戰。
直至見到夏油傑身後的五條悟,看著兩人勾肩搭背的模樣,這位悟先生的得意門生當場愣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家入硝子更是驚得煙盒掉在了地上。
五條家則是又喜又憂。
喜的是五條悟變成了兩個。
憂的是五條悟變成了兩個。
悟先生似乎並不詫異:「你們來得比想像中快吶。」
見悟先生翹著雙長腿,氣定神閒晃著皮鞋的模樣,夏油傑想起那日傍晚兩人坦誠相待的對飲——什麼兄弟情,都是假的。
真正的兄弟會幹出偷別人老婆的沒品事嗎?
夏油傑渾然忘了自己也是幹出如此沒品事的一員,眉目陰沉沉的: 「過分了,悟。」
五條悟壓著怒氣,唇角笑意冷淡:「再不來,家都要沒了。」
室內氣氛壓抑,面對一黑一白兩個特級術師,悟先生不見慌張,表情很無辜地攤手:
「只是一場意外事故。」
「詩織呢?」夏油傑問。
悟先生表情微頓。
他拉高教師服衣領,看了兩人一會,才慢吞吞起身,帶著他們走出了高專。
神田詩織正在東京清理咒靈。
死滅洄游前,羂索放出了千年收集下數量龐大的咒靈,術師們陸陸續續清理了一部分。
而因為公開了咒靈的存在,普通人的負面情緒被引爆,尤其是選擇滯留在東京的一般民眾,更是惶惶不可終日。
再加上戰場留下的咒力沉澱,短短幾日間,咒靈層出不窮。
破敗無人的街道上,少女攏著針織毛衣,長裙下的小腿白皙,身形單薄, 黑髮被狂風捲起。
她垂著睫,面色平靜地撕裂一隻又一隻咒靈。
忽而,她感受到不同尋常的咒力波動,似有所感般抬頭。
熟悉的白毛與黑毛映入眼中。
那雙淺棕色的眼睛倏地亮起,少女立即跌跌撞撞奔向兩人,小臉染著紫血,狼狽得活像煤窯裡的工人,嗚嗚咽咽: 「你們終於來了!這黑工我是一天也打不下去了!」
*
「綜上所述,這兩位平行世界的五條悟與夏油傑,是來幫忙打黑工....協助的。」 悟先生在召集人手後,笑嘻嘻地對大家這樣說。
怎麼回事!怎麼黑工人數又upup了!
她驚恐捂臉。
五條悟與夏油傑掌握了時空通道開啟的方法,只是如今還在技能冷卻期, 恰逢喪禮,三人便跟著遠遠看了兩眼。
悟先生與京都的樂岩寺校長主持著喪禮。
在他們前方,是許多具青黑色的棺材。
那是分別在澀谷萬聖、死滅洄游中死去,在被除咒靈中不幸喪生的術師與輔助監督。
而有些未留屍體的,便只能在空蕩蕩的棺材中放入一件珍視的生前之物。
喪禮肅穆沉重,夏油傑凝視著眼前一切,好似看見了另一個自己,那扭曲理想的終末。
他低低吐出口長氣,將身旁少女緊緊擁入懷裡。
詩織好像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緒低落,雙手摟上去,安慰地拍拍他的後背。「沒事吧?」
夏油傑搖頭,下巴擱在詩織頭頂,眷念地蹭了蹭,感受著懷中小人溫熱的身體,溫柔撫摸著她的長髮,啞聲道: 「沒什麼,只是突然覺得很慶幸。」
慶幸她拉住了他,慶幸他回了頭,慶幸....... 他遇見了她,擁有了她。
僅此一次、無法回頭的人生分叉路上,卻因為她而有了重新選擇的可能。
他推拒過她,揮開過她的手,否定理想欺騙自己的感情,冷心冷情不去回頭,最後又甘嘗苦果,被地獄業火灼燒得痛苦不堪,捧著一顆血淋淋的心臟渴求她的愛。
可幸好一切都還有重來的機會。
向左還是向右,向南還是向北。
夏油傑終究給出了嶄新的答案。
離開喪禮,夏油傑在走廊遇見了家入硝子。
褐髮美人眼下難掩疲倦。
她靠牆抽著煙,影子被斜陽拉得很長,見到昔日同窗,家入硝子那張秀美的面孔掠過一閃而逝的悵然與落寞。
這些情緒很快被她收攏,又重新潛入海面歸於平靜。
薄暮照亮她眼底的倦色。
家入硝子淡淡笑了一下:「真是漫長又炎熱的苦夏啊......幸好,一切都過去了。」
神田詩織在辦公室尋到了悟先生。
窗外殘陽暝蒙,橘紅色的天空落下淡淡餘輝。
男人窩在辦公椅上,雙腿搭 著桌面,雙臂環胸,頭微微低著,眼罩滑落一點,似在小憩。
詩織捏著紙袋,一時猶豫進還是不進。
正當此時,一道聲音忽然響起: 「進來吧。」
是五條悟。
他捏捏眉心,聲音有點啞,稜角分明的英俊面孔上隱隱透出一絲疲倦。
詩織走過去,把紙袋給他。
悟先生低頭:「是什麼?」
「蛋糕,餅乾,以及其他一些別的。」
要在如今的東京街頭找到還在營業的店面並不容易,悟先生拉開袋子,問: 「手作?」
詩織說:「也許做得不那麼好吃。」
她感到一道視線落在臉上,可惜隔著眼罩,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能看見他平靜的下半張面孔。
然後悟先生微微抿了抿豐潤的薄唇,輕笑:「欸?真的要給我嗎?好高興。」
那道視線盯著她看了好半晌。
一如既往的浮誇語氣,大約只是習慣性的隨口一言,詩織沒有太在意。
悟先生解下眼罩,抬手遞到她面前,輕快道:「幫我拿一下。」
「哦。」
她老實接過眼罩,但隨之而來的,還有悟先生那蓬鬆輕盈的白髮。
他低下頭,主動貼著她的掌心蹭了蹭。
猶如高傲的貓放下內心戒備,懶洋洋地窩在腳邊撒嬌。
暮色落入悟先生的藍眼睛裡,幽沉大海染上溫暖的橘紅,雙目對視間,詩織好像終於窺見了他平靜 表皮下的內心一隅。
悟先生低低笑了一聲:「 唔……………手邊暫時沒什麼好的能回禮,就拿這個頂替一下好了。」 「很不錯吧?是貓的報恩哦。」
——「是偷腥貓的報復才對吧。」
溫柔平和的氛圍忽然被打破。
五條悟闖了進來。
有著相同漂亮面孔的男人發出嗤笑,毫不客氣地點出同位體的異樣心思。
他看一眼悟先生手裡的紙袋,眉毛高高挑起,唇角撇出不快的弧度,三言兩語間便將悟先生定性為「不懷好意、暗含鬼胎的壞傢伙」,然後拉著詩織離開。
詩織悄悄回頭看一眼。
男人披著昏暗暮色,伶仃一人,安靜地坐在辦公椅上。
好像察覺了她的視線,悟先生歪了下頭,抱著紙袋,唇角輕挑,孩子氣地朝她吐了吐舌。
*
帶著她詩織出老長一段路,五條悟這才停下腳步。
銀髮男人有點委屈的控訴:「你做點心給她吃。」頓了頓,又表情古怪道, 「我都沒有。」
一隻大雪豹失落地垂下了圓耳朵。
詩織只好搖搖他的手,想辦法安撫:「因為這裡的悟很孤單呀。」
下午站在棺材前的悟先生,看上去非常非常的孤單。
執教數年,他培育出來的學生大部分在三場大戰中喪了命,又或是在他被封印後慘遭迫害,如此算來,活下的竟寥寥無幾。
花朵尚未綻放便夭折於風雨之中。
悟先生站在棺材的中央,身姿好似滿枝霜雪下的青松,凜然筆挺,又帶著久經風霜的子然孤寂。
凜冽寒風之中,那滿身蕭肅的男人好似要融於蒼白冬日。
她實在看不下去。
五條悟盯著詩織看了一會。
她好像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哪裡做錯了,睜著淺色的眼瞳,表情討好又懵懂,說著「下次再給悟做」之類的,讓人無奈又氣結的話。
「哈......笨死了。」
五條悟往前逼近,把詩織壓到牆角,眯了眯眼,聲音也危險地壓低了。
「如果你面前又出現一個五條悟.....或者六條悟七條悟,你也會這樣嗎?」
「………………嘎?」
「移情作用也稍微克制點吧?把它統統拋掉祓除掉,全部都不准有。」
「和你交往過的是我,在月夜下結婚的也是我。你只能看著面前的這一個五條悟,而不是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條悟。」
露出那樣柔軟的表情,張開那樣芬芳的懷抱。把獨屬於「五條悟」的溫柔分給別的男人。
傻傻的,好像別人騙一騙,再勾一勾指頭,就會笨笨地跟著走。
哈啊。五條悟從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要防著自己。
雪豹煩躁地甩甩尾巴,唇角顯露出一點難耐的怒意:
「除了我之外,其他任何冒牌貨都不可以——至少有點這樣的覺悟吧?」
語氣與說話方式,褪去了成熟男人的游刃有餘,變成了DK悟的慣用口吻。 好像是真的生氣了。
詩織縮縮脖子,見勢不妙,咕嚕嚕轉了下眼珠,立即靈活自如地瘋狂點頭: 「你說得都對,嗯嗯,沒錯,是這樣的,五條悟只有一個。
五條悟抿著唇,沒說話。
隔著墨鏡,她感受到他不虞的目光。
然後五條悟摘下墨鏡,隨手揣進兜裡,露出那張精緻卻帶著冷意的臉,抬手按著她的後腦勺,很兇狠地吻了下去。
*
逗留半個月後,時空通道得以再次開啟。
悟先生來送他們。
神田詩織揮揮手,送上祝福:「你、你要加油。」 話剛說完,就被五條悟扛起拖走。
「那也是我吧。」五條悟說,「既然都是「五條悟」,那就不會有問題。」
這話說得志得意滿、頗有誇耀自己的嫌疑。悟先生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平靜看著他們離去。
天空下著濛濛細雨,冬冷攜著雨水的潮濕一起侵入骨髓。夏油傑叫出咒靈給三人撐著傘,印著小**圖案的透明傘抵住了風雨。
詩織吸吸鼻子,還是不太放心,掛在五條悟肩膀上悄悄抬眼去看悟先生。
男人高大身影立於細雨之中,孑然一身。他沒有撐傘,綿延而出的無下限隔絕了一切外物,雨水在他腳邊匯聚成一小灘水窪。
陰沉的青灰色天空下,孤身撐起咒術界的悟先生笑了笑,無聲朝她做口型: 「之後見。」
夏油傑看見了,笑眯眯將傘一歪,小**圖案便恰好擋住悟先生的臉。
後見? 見什麼?
詩織有點茫然,也不太明白。
可很快,她清楚了悟先生的意思。
那是平凡的某一日。
五條悟下班得比平時要早。
公寓門密碼鎖「滴」地一聲解鎖時,詩織正嚼著小餅乾在看電視。
聽見動靜,她愣愣抬眼。
那張精緻到天怒人怨的好看面孔映入眼簾。
「什麼嘛,是悟啊。」
她抱怨著,拍去手指殘留的餅乾渣,又有點好奇,「今天好早。學校的工作處理完了嗎?
「唔......姑且?」他模稜兩可。
「難道是偷懶?又會被夜蛾老師打電話罵的。」
微妙的,沒有接話。
如果是往常,大約會說著「欸——?那就乾脆關機好啦!」再黏黏糊糊地抱上來。
詩織忍不住從電視屏幕上分神,仔細看他一眼。
這一眼,讓她分辨出一些不對勁來。
五條悟。
看著好像有點疲倦?
詩織陷入沉思。
難道說,前兩天那些「人家真的很累」、「沒有膝枕的話我要死掉了」、「也疼愛疼愛大齡教師吧」。
諸如此類的話。不是在信口開河,而是認真的......?
因為正好是在打完一款galgame後突然發出的感慨,再加上那浮誇不著調、一點也不正經的語氣。
她當時完全沒有在意,只當五條悟是想體驗被美少女膝枕的經典gal劇情。
如今想來...... 居然都是真的嗎?!
詩織逐漸動搖。
詩織逐漸肯定自己的猜想。
詩織沉痛地放下餅乾,拍了拍自己的腿,嚴肅:「來吧。」
「嗯?」
「膝枕。「她說,「不是說「沒有的話要死掉了」嗎?」
五條悟拉下一點眼罩,歪了下頭,眨巴眨巴藍眸。過了會。
他胸膛起伏,發出淺淺一聲悶笑:「是哦。那我就不客氣啦。」
這麼說著,男人優雅走來,調整了一下姿勢,很自然地將頭擱在了少女柔軟的大腿上。
又軟又香的身體,比枕頭還要舒適。
而且,從這個平躺的角度往上看的話.......
嗚哇,這可真是不得了。
稍微有點刺激吶。
五條悟眨眨眼。
忽而,他聽見詩織遲疑又驚訝的聲音:「悟。」
「嗯?」他漫不經心。
他耐心等著下文。
詩織說:「你、你怎麼流鼻血了?!」
他:「......?」
五條悟愣了愣,抬手摸摸人中——紅的,熱的。
詩織急忙彎腰抽出紙巾,擰成麻花想要塞進去止血。剛擰好形狀,還沒等 正式下手,公寓門又忽然「滴」地一聲,被打開了。
雪發男人的身影出現在玄關。
他手上拎著大包小包的點心袋子,好像是剛逛街回來,很興奮地笑道: 「詩織,我買——"
聲音戛然而止。
男人面色陡然變得難看。
神田詩織呆呆看著他。
等、等一下啊。
如果這位大包小包的男性才是五條悟。
那、那——
少女愣愣低頭,臉上頓時露出驚悚之色。
那她腿上的這個、擺著一張雲淡風輕臉又亂流鼻血的傢伙。是誰啊?!
*
後記。
六眼的學習能力很強。
總之,兩邊時空建立起了穩固的通道。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作者有話要說：
好像蠻多人想看後續的，就寫了一點反穿後續。
感覺兩個5可以玩祈禱nia的梗。
五：「猜猜我是誰。」
詩織：「……」
五：「睡著了嗎？」
五：「在祈禱嗎？」
詩織：「不、那個……手變粗糙了很多呢。悟先生。」
五：墨鏡流淚.jpg
第137章 [VIP] 動物paro番外
「我覺得......」
「我家貓想謀殺我。」
東京中央區,坐落在銀座繁華商業區的一家咖啡店內。
羽田直子聽見閨蜜憂心忡忡、神秘兮兮的抱怨。
端起杯托的手一頓。
羽田直子不禁:「……………哈?」
這並不是無中生有。
一切要從撿到那隻大白貓悟咪講起。
身為衝浪前線,熱愛雲養貓的人士,神田詩織在她年輕有為的年紀裡撞見了一隻碰瓷貓。
理所當然的,她綁架.......不,收養了這隻貓。
悟咪是有著一雙漂亮藍眼睛的大貓。
它一點也不像尋常的流浪貓那樣髒兮兮的,反而毛髮輕盈蓬鬆，蜷起身體趴下的時候,像隻雪白的蒲公英糰子。
偶爾尾巴一豎,小臉一揚,三角尖尖的柔軟耳朵再抖一抖,姿態矯健,也顯得整隻貓神氣威武極了。
悟咪很聰明。
「悟」這名字,還是她取名困難時,悟咪自己拿著抓鬮的紙條,往她眼前一拍定下的。
悟咪也有點挑剔。
罐頭要吃國外進口的高級罐頭,生骨肉餵養倒是沒有拒絕,只是比起這些食物,悟咪更偏愛人類的甜食。
「等一下。」
聽到這裡,羽田直子忍不住打斷了詩織。
直子睜大了眼,滿頭霧水,「貓可以吃甜食嗎?」
神田詩織嘆了口氣。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
她捧著臉,陷入回憶,「可是去醫院檢查的時候,醫生說指標一切正常。」
「......好吧。」羽田直子勉強接受這個說法,「除此之外,這隻貓還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仔細想想,好像也沒有,其他地方倒是很貓啦。」
比如,悟咪不愛剪指甲。
也許是流浪貓的天性使然,悟咪似乎覺得尖銳的指甲是它不可或缺的武器。
它有著貓的一切壞習慣——明明買了貓抓板,卻依然愛撓門愛撓沙發,百說不聽。
偶爾語氣重了,悟咪就會抱著自己蓬鬆的大尾巴,很生氣地轉過去,縮成白白的毛絨糰子,擺出一副不聽不聽王八念經的模樣,故意用大屁股墩背對著她。
再比如。
悟咪不愛洗澡。
最開始,詩織只要一抱著悟咪去洗浴間,悟咪就會渾身炸毛哈氣,連尾巴尖尖的毛都豎起來,「咪咪——!!」叫著,軟乎乎的肉球使勁推操著她的臉,竭力扭動著身體,聲嘶力竭、慘烈兮兮。
活像她是什麼可惡透頂的貓販子。
再後來。
因為它反抗得太激烈,每次給它洗完,詩織自己也淋濕了一身。她就乾脆帶著它一起進了浴池。
它好像終於習慣了點,不再那麼抗拒了。
貓咪長長的毛漂浮在水面,每當這時,悟咪就會拿爪子搭在她裸露的小臂,眯著藍盈盈的眼睛,嘴巴裡的呼嚕聲震天響,好似一輛小貓摩托車。
不僅如此,它的尾巴還興致勃勃地推著浴池裡的小**,等推到她手上了,又撒嬌似的喵嗚叫著,讓她再撥回去。
一來一往,便玩起了拋接球遊戲。
「這麼聽起來,好像還挺正常的。」羽田直子點評。
神田詩織嗦一口拿鐵,面色滄桑:「——轉機在於,我又撿到了一隻狐狸。」
當然,她發誓,在撿到悟咪時,她壓根沒有養二寶的想法。 她自然是全心全意、一心一意對待悟咪的。
但是、但是。
誰能拒絕一隻翻出肚皮的毛茸茸大狐狸呢?
何況,它還給擼給抱,脾氣特別好、特別親人。
她一個沒忍住..…………就給抱回家了。」
狐狸是一隻特別好特別禮貌的狐。
它抓鬮抓到了「傑」。 所以詩織叫它傑狐。
傑狐似乎很滿意這個名字,搖頭晃腦的,眯著細細長長的狐狸眼,拿頭去頂她的掌心。
傑狐不如悟咪挑食,也不如悟咪調皮。
悟咪為了吸引她的注意,會暗戳戳推下水杯,又或者拿尾巴啪啪打她的手。但傑狐不會。
傑狐只會在被冷落時失魂落魄地走過來,趴下來,尾巴蓋住身體,蜷縮在她手邊,可憐兮兮地伸出粉嫩濕潤的小舌頭,一點一點舔她的手背。
而且、而且。
在詩織一個人鋪著床單焦頭爛額之際,傑狐還會聰明地叼著床單一角,站在對角線,屈腿站著,幫著她一塊換床單。
天哪! 多好的一隻狐!
她忍不住,埋首到傑狐肚皮猛吸,又嘿嘿怪笑著去薅傑狐油光水滑的大尾巴。
悟咪的尾巴雖然大,但到底沒有狐狸那麼蓬鬆充盈。她一薅到底,摸到尾巴根時,傑狐身體猛地顫了一下。
狐狸的眼睛頓時變得濕潤起來,欲迎還拒,像含了泡水。
壞了!
詩織忽然想起,狐狸的尾巴根是不讓碰的。
她正想要抽回手,傑狐卻忽地長長軟軟「嗷」了一聲,含羞帶怯地拿尾巴捲住了她的手腕。
手指一下又陷入了棉花糖般的豐盈柔軟之中。
她沒忍住,動了動罪惡的小爪。
觸感好得要命。
她臉上的笑容逐漸變態。
小狐狸的耳朵被揉得往下壓,頭毛凌亂,翻著圓鼓鼓、最柔軟最脆弱的肚皮,蓬鬆大尾巴被女人拿捏著埋頭猛吸,卻一動不動,模樣十分乖巧。
房門不知何時被推開一條縫隙。
悟咪的臉忽而出現在門縫處。
眼見小貓咪墨鏡跌落,藍眼睛瞪得圓圓大大的,一副慘遭背叛的苦主模樣。
傑狐眯眯眼,翹起一張狐狸嘴,抬起小爪子,掩住嘴巴,十分人性化地發 出「呵哧」一聲。
是嘲笑。這絕對是嘲笑!
悟咪傷心欲絕、晴天霹靂、心碎無比,超級大聲地「咪咪——!!「悽慘控訴著,氣得連鬍鬚快抖成了直升機的槳葉。
悟咪跳上了床。
悟咪萬分憤怒地對著傑狐使出了喵喵拳。
傑狐不甘示弱。
傑狐小心推開了親親飼養員的臉蛋,翻身落地,亮出了尖尖的狐狸犬牙。霎時間,狐毛貓毛滿天飛。
飼養員**愣住了。
詩織看著滿床的毛,雙手顫巍巍的捧起一撮,想著一會要清掃的工作量, 頓時心生絕望、生無可戀。
「所以,你清理了多久?」羽田直子發出靈魂質問。
「一個多小時........這不是重點啦。」 神田詩織雙目滄桑,「重點在於,悟咪之後的反常。」
等腰酸背痛地清理完床單,悟咪還是沒有消氣的跡象。
偌大一隻白貓,蹲守在凍乾罐頭旁邊,小爪子捧著自己打架掉落的貓毛, 藍眼睛淚汪汪的,尾巴甩一甩,爪子按著毛,想要補上禿掉的那一塊。
可惜才剛貼上去,沒過一秒,又無聲掉了下來。
悟咪更傷心了。
喵族中最靚最帥,威武又神氣,被無數雌性迷戀的悟咪居然禿了。
它從來沒受過這種委屈。
白貓沮喪蜷成一團,無力舔著自己禿掉的尾巴,看一眼落在地上的貓毛, 再看一眼現在的自己,可憐巴巴地掉金豆子。
悟咪看她一眼,兇巴巴哈氣,轉過身,拿大白屁股背對著它,變成了一座貓山。
詩織拿著貓糧挪過去。
詩織停住腳步,有點發愁。
她撓撓腦殼,想起貓貓更喜歡尖細的聲音,於是掐著夾子音: 「誰是全世界最可愛最漂亮的小貓呀?」
悟咪不理會。
她蹲下身,再接再厲:「原來是我們悟咪呀!」
悟咪抖抖尖耳朵。
「誰是姐姐最喜歡的小動物呀?」
悟咪暗戳戳側過半張貓臉。
「是——"
她還沒說出口,優雅漫步而來的傑狐突然一個助跑加起跳,猛地一頭扎進了她懷裡。
狐狸踩著她的膝蓋,伸出濕潤的小舌頭,親暱地去舔她的唇。
而對面……
「喵嗚!!咪!!!」看見這一幕的悟咪如遭雷擊。
它傻呆呆地站在原地。
從耳朵到背,從背到尾巴,渾身的毛都炸開了。
詩織:「………………」怎麼回事,劇本不是這樣的啊!
而當晚。悟咪的報復就來了。
詩織的房門總是會留一條縫。
之前她也多少貫徹過不讓寵物上床的觀念,但很快,因為悟咪太過熱衷於扒拉房門,以及深夜裡那淒厲婉轉的貓咪哀嚎,她被鄰居找上門來了。
除去投訴之外,鄰居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喪心病狂的殺人犯。他以為她是虐貓販子。
天地良心,她只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可憐打工人罷了。
每月發下來的那點貧瘠工資還得上供一半給悟咪大人當口糧,她才是最慘最委屈、食物鏈最底層的那個。
她不禁淚灑玄關。
經過這樁令人啼笑皆非的誤會後,詩織晚上就會給悟咪留門了。
每逢這時,悟咪就會像大戰得勝的大將軍一樣,威風凜凜地繞著床角,高雅走幾圈貓步,再低頭嗅嗅。
等巡視完領地,確保沒有其他異常氣味後,悟咪會很自覺地鑽進她懷裡,小腦袋枕著枕頭,眯起裝著星辰大海的藍眼睛,踩著她的胸口,很高興地呼嚕呼嚕,變成震天響的貓托車。
......當然,傑狐來了之後,她就變成了左邊一隻狐狸,右邊一隻貓咪。
總之,這些先按下不表。
就在當晚,詩織睡得昏昏沉沉之時,忽然被一陣窒息感憋醒。
她猛地睜開眼,定睛一看——什麼都沒能看清。
面上毛茸茸暖乎乎的。
有點怪。不確定,再看億眼。
她艱難地把那坨怪東西扒拉開一點,再定睛一看。便與她的貓對上了眼睛。
那雙藍瑩瑩的眼睛,在黑暗裡亮得像兩個打著火的燈籠,滿懷殺氣。電光石火之間,她大驚失色,忽然頓悟。
「我的貓,一定是想用肚皮......我花錢給它養出的脂肪來悶死我。」神田詩織痛心疾首。
羽田直子人生中第八百二十次覺得,自己好友的腦子已經無藥可救。
直子無語地放下咖啡,斜睨著詩織:「你知道,貓也有領地意識的,對吧?」
神田詩織眨眨眼。
經過好友的一番分析,她好像明白了。
悟咪是在吃醋?
*
回到家,趁著傑狐蜷縮在沙發打盹的時候,她用奶油泡芙勾引著悟咪到了床上。
面對吃醋的小貓咪要怎麼辦呢?
她買了很貴的奶油泡芙。
悟咪吃得眼睛眯起,奶油沾到了粉嫩鼻尖。
它不浪費、很仔細地伸舌舔掉,然後矜持地扭過半張小貓臉,伸出爪子抬高,喵喵嗚嗚。
詩織猜測,悟咪是在問她要第二個。
但是、哼哼。 被她抓住機會了吧!
詩織眼中精光一閃,眼疾手快抓住小悟咪還沒來得及收回的爪子,趁它大意之際,連忙把貓翻過來抻平。
然後猛地埋首下去,在它散發著甜甜奶油味的貓臉、暖融融的肚皮上亂蹭亂親。
在發出這樣軟綿綿、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聲音後,悟咪扭扭捏捏地回應起了她。
邊親,還邊發出很奇怪很變態的夾子音: 「姐姐最喜歡的寶貝是誰呀?是悟咪呀!」
「悟咪生來就是要被姐姐親親的,桀桀桀,你逃不掉的。」
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受到反抗。
「咪、咪——!」
她說一句,悟咪喵一聲。
大白貓化成了一攤融化的貓餅,任吸任擔。
這是答應和好的意思嗎?
神田詩織興奮抬頭。旋即,小臉上的笑意逐漸凝固。
對面是臥室門。
門不知何時被推開了一條縫隙。
縫隙那頭,一張狐狸臉露了出來。
--傑狐正虎視眈眈、滿目複雜地看著她。
她:「……………」裂開
偏偏這時,悟咪還嫌不夠熱鬧似的,抬起小爪子,捂住翹起的貓嘴,火上澆油,雪上加霜,很挑釁很刻意地「喵呼」了一聲。
傑狐看看親近的一貓一人,默默轉過身,大耳朵大尾巴耷拉下來,不發一言,失魂落魄、步履蹣跚地走了。
她:「......」
她無力地伸出爾康手。 「等等,聽我解釋——」
*
「唉。」 與羽田直子視頻時,詩織忍不住發出今日的第十六次嘆息。
閨蜜注意到了,問:「還是你家貓狐的事?」
她幽幽點頭。
閨蜜心有戚戚:「看你這樣,我也打消了養寵物的念頭。」
她頹廢擺手。
兩人聊了一會,羽田直子提到了戀愛的事。
「是我男朋友的朋友啦。」
羽田直子左右看看,神秘兮兮地湊近。
自小玩到大,羽田直子自然也清楚自己閨蜜的毛病。詩織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顏控。
「長得還挺帥的,目前單身。喏,別說姐妹不幫你,下次一起出來吃飯, 算是給你牽線搭橋了吧?」
神田詩織一抹臉,精神霎時振奮。
兩隻盤踞在床沿的小傢伙也頓時支稜起了耳朵。
貓狐同時扭頭,就看見趴在床上的飼養員**似乎很高興似的,晃悠著兩條白皙瘦長的腿,臉蛋微紅,羞澀捧臉,扭扭捏捏: 「哎呀,其實也不需要這麼特意啦。......那個,到底有多帥?有照片看嗎?」
一點也不見面對他們時辣眼睛的變態強制愛模樣。
貓貓狐狐警覺眯眼。
「照片?應該有吧。我有加他好友,一會去他空間翻翻。」
兩人又閒聊了會,便掛斷了視頻。
詩織瞧一眼手機,覺得時間不早了,於是將兩隻莫名其妙發呆的小傢伙摟過來,雨露均沾地往它們大腦門上親了一口,而後起身,拿起衣服去了洗浴間。
悟咪與傑狐看著飼養員**哼著歌、消失在樓梯拐角。
兩隻小傢伙立即將腦袋湊近,嘀嘀咕咕。
「喵、喵喵?「牽線搭橋是什麼意思?
「嗷、嗷嗷。「是戀愛的意思。
「咪?「悟咪抱著自己長長的蓬鬆尾巴,皺著粉嫩的小鼻子,竭力去思考這個對於喵族來說非常陌生的詞彙。
悟咪不太明白。
在喵族中,只有發情期與非發情期的區別。
傑狐看著悟咪,狐狸前爪搭在鏟屎官的抱枕上,眼神有點憐憫,像在看傻孩子。
渾身漆黑的小狐狸人性化地嘆了口氣,給悟咪講起了戀愛這個詞的含義。
與喵族不同,狐族是對配偶十分忠貞的動物。
狐狸終生只會認定一位伴侶,無論配偶死亡與否,都不會再另尋繼任。
這也是最貼近兩腳生物價值觀中的「戀愛」的了。
悟咪聽完,逐漸陷入貓貓宇宙。
它嘗試用聰明的小腦袋瓜,將傑狐口中的戀愛用喵族的方式理解了一下。
詩織想要戀愛。
等於。
詩織想要尋找配偶。
也就是說。
將來,它的鏟屎官會生下別的動物的小崽子。
「喵、喵嗚!!"
怎麼會這樣!
悟咪如遭雷擊,不敢置信。
喵族的雌性為了生下更強壯更健康的後代,往往會青睞於尋找強大的公喵來繁衍。
而悟咪有著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不僅是喵族中最好看的貓,也是喵族中最強大的貓,想要生下悟咪崽子的雌性多得可以繞小區一周。
可悟咪心高氣傲,眼界甚高,看不上那些小雌性,到現在還是一枚絕讚單身的小處喵。
被家族逼得煩了,就乾脆逃了家,隨機挑選了一棟小區,當起了霸王流浪貓。
所以、所以。
悟咪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還有被拋下、排除在選項外的一天。
小貓咪垂頭喪氣地耷拉下腦袋,藍眼睛濕漉漉的,一身泛光的純白皮毛也漸漸變得黯淡了。
傑狐看了悟咪一眼,覺得這隻城裡來的小貓咪真笨,還沒它這隻從鄉下來的小狐狸腦子好使。
小狐狸駕輕就熟地在手機上畫出圈,解鎖詩織的手機屏幕,揣著爪爪盯著看了一會。
它看見了一張人類的照片。
兩隻眼睛一張嘴,有喉結,頭髮短短的,好像是名雄性。
小狐狸學著記憶裡看到的鏟屎官的動作,爪爪長按上去,搗鼓著刪除了這條信息。
做完這些,它才轉過被養得膘肥體壯的軀體,衝着悟咪「嗷」了幾聲。
悟咪撲簌簌抖了抖耳朵,稍微抬起一點圓圓的貓眼。
兩隻小傢伙互相對視一眼,又湊近了腦袋,竊竊私語嘀嘀咕咕起來。
*
最近,悟咪與傑狐開始接連生病。
不清楚是什麼緣故,糧食與罐頭看了,沒有發霉也沒有蟲子。帶去醫院, 醫生說兩隻小傢伙都非常健康,拍片子也看不出什麼來。
可偏偏,兩隻小傢伙精神越來越萎靡不振,吃得少拉得多,一碰就倒,走路不是跛腳就是虛弱跌倒,弄得她憂鬱不已,也沒了見帥哥的心思。
詩織抱著貓狐,捏著兩隻小動物的爪爪,很是發愁。
而在她沒注意到的地方。
一貓一狐懶洋洋窩在女人懷裡,享受著鏟屎官散發著淡淡馨香的柔軟懷抱,愜意眯眼,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計劃通。
可惜好景不長。
就在兩隻很沒道德很沒良心的小傢伙打算接著將裝病進行下去之時——
意外出現了。
鏟屎官的朋友邀請鏟屎官去她家玩。 那個據說長得帥帥的雄性也會去。
這可把貓貓狐狐給急壞了,走路不跛腳了叫聲有底氣了,一個扒拉詩織的褲腳一個用牙叼著她的褲管,兩雙同樣眼巴巴的圓眼睛齊齊看向詩織。
她有點為難。
但聰明的閨蜜說:「貓狐離不開你?那你帶著一起來唄。」
詩織恍然頓悟。
於是她高高興興揣起兩隻懵逼的小傢伙,叫了輛車子來到了羽田直子家中。那名雄性也在。
貓狐被從包裡放出來,虎視眈眈、很不友好地盯著雄性看。
雄性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默默扭過臉,與兩隻小傢伙對視著。
過了兩秒。
雄性忽然恍悟。
他露出一個十分開朗熱情的笑容,眼神慈愛:「你們一定是餓了吧?」
說著,他朝詩織搭話:「貓咪跟狐狸,可以吃蝦嗎?廚房裡有剛焯好水的新鮮蝦。」
悟空：？
傑狐: ?
誰讓你搭話了!
偏偏,鏟屎官好像因為對方也喜歡小動物這點產生了共鳴,笑著說:「只是一點點的話。」
雄性也跟著笑:「那我能剝一點餵它們嗎?」
誰讓你餵了!
更討厭了!
炸毛、哈氣!
一級警報拉響,貓狐豎起耳朵,警惕又鬱悶。
接下來的時間裡,悟咪與傑狐時刻緊隨著鏟屎官的步伐。
詩織去哪它們哪兒,只要那名雄性一有靠近的意圖,不論有意還是無意,統統被兩隻亮出尖利獠牙的小傢伙驅趕。
雄性摸摸鼻子,尷尬:「哈哈,我好像從小就不太受動物歡迎。」 他說起自己摸狗被狗咬、摸貓被貓惱的糗事。
詩織聽見了,禮貌安慰兩句,又輕輕拍了兩下貓狐的腦袋。不重,很輕很輕,比起懲罰,勸解的意味更濃,卻讓貓狐萬分委屈。
「不可以這樣哦。「貓狐聽見她說。
「喵嗚——!」
花心!壞雌性!明明說了最喜歡的寶貝是五條大人,騙子!
悟咪深刻覺得自己被騙身騙心了。
它想叫上統一戰線的傑狐,卻見傑狐正仰頭看著二人,細細長長的狐狸眼 裡眸光閃爍,好像在思考什麼,是滿肚子壞水的表情。
過了會。
傑狐拉過悟咪。
兩顆小腦袋瓜又湊在一起,開始嘀嘀咕咕。
*
悟咪與傑狐不見了。
詩織很著急。
她每次離家都會確認門窗緊閉,翻看家中監控才發現,悟咪與傑狐在她上班後,跳起來開了家裡大門,自己離開了。
離開時,還不忘再給她把門合上。
「我、我知道它們很聰明,但是沒想到會、會自己開門。」
詩織嗚嗚咽咽,小臉哭得全是眼淚。羽田直子嘆了口氣,陪著她找遍了小區,又求著物業給看監控探頭,最後甚至找了專業的找寵團隊,可依然一無所獲。
鼻涕: 她一看到還沒開完的罐頭,就悲從中來,哭得稀哩嘩啦,不斷抽著紙巾擦 「嗚嗚嗚,一定是因為我說它們了!早知道就不說它們了。男人哪有貓狐香………………嗚嗚嗚。」
就這麼過了兩個禮拜,二人都清楚,這貓狐怕是找不回來了。
神田詩織更傷心了。
羽田直子只好拍著她的背,跟著唉聲嘆氣。
把詩織送回樓底下,羽田直子看著她腫腫的兔子眼,叮囑:「記得冰敷, 不然上班怎麼辦?」
詩織喪喪點頭。
她遊魂似的飄進了電梯。
電梯裡站著兩個人。
一左一右,一黑一白,身高腿長,寬肩窄腰,面容俊朗出挑,比明星還要好看,是那種非常難見的大帥哥。
光是站在那,就好似將電梯也映襯得光彩奪目。
若是換作平常,詩織大約會暗戳戳多看兩眼。
可現在她什麼心思也沒有,一心只想著自己離家出走的貓狐,又不想被陌 生人發現異樣,於是把頭髮撥下來,蓋住臉側,低著頭,很小聲很小聲地吸氣。
她走出電梯。
兩個男人也跟著走出電梯。
她到樓道。
兩個男人也跟著到樓道。
直至到了家門口,詩織終於察覺不對。
她轉身,很警惕地看著跟在身後的二人。
「我回家,你們幹嘛?」
那黑髮男人笑了下,表情意味深長,眼神耐人尋味:「我們也回家。」
糟糕,長那麼帥,沒想到是變態。
詩織咬著唇肉,眼神胡亂飄著,腦內迅速頭腦風暴。
正尋思該如何從兩個人高馬大的男性手中突出重圍時,白髮的那位好像察覺到了什麼,輕輕「咦」了一聲: 「你眼睛怎麼這麼腫?」
他摘下墨鏡,湊近,露出那雙似綴著星辰、聚著大海的藍眼睛。
男人仔細端詳、反覆打量,微微皺眉:「你哭了?」
「悟,這是當然的吧?因為心愛的寵物不見了啊。」 黑髮的那位這麼說。
看見詩織驚異睜大的眼,他微微彎起細長眼眸,情真意切: 「抱歉,讓你這麼難過。但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因為要回家重新翻看一下變人的術法,雖然盡了最大努力,但還是稍微花了點時間。」
什麼、什麼術法? 拆開來的每個字她都懂,連起來就變成了天文。
詩織生氣地覺得,這兩個人一定是在胡說八道,也有可能、可能是神經錯亂……
但他們長得那麼高那麼壯,白髮男彎腰時籠下來是陰影就足以將她全部包裹,在他們面前,她就像一隻無力反抗的小雞崽。
楚楚可憐的姿態,妖異幽深的紫瞳,讓人想起妖怪傳說裡的奪人心魄的九尾狐。
而且,他們為什麼知道她丟了寵物?
難道是,跟、跟.......
「不是的。」
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黑髮男打斷了她越來越壞的念頭。
男人笑眯眯的,眉眼間籠罩著霧似的溫柔。
「不是跟蹤狂,而是我們本來就是你的寵物。」
這麼說著,他的頭上忽然冒出了一對毛茸茸的耳朵、身後也多出了一條蓬鬆豐盈的尾巴。
「再重新介紹一下,我是夏油傑。」
詩織呆呆看著夏油傑。
還沒等理清思緒,她的臉又被另一個強行掰正了。
「看我啦。」對方不滿抱怨。
她呆呆看去。
貓、貓耳朵,貓尾巴......白髮男人面容綺麗得猶如天上神子,卻孩子氣地嘟著嘴,尾巴悄咪咪捲上她的腿根。
「是你把我撿回來的吧?要好好負責啦。」
五條悟伸手按上她的小腹,有點期待、有點興奮地舔了舔唇。
與此同時,夏油傑的指肚也按上了她的後頸,輕輕捏著那塊皮膚,緩緩摩挲。
兩個男人眼中盛著愉悅笑意。
「吸貓狐這麼久,也該被貓狐吸回來了。真遺憾,立場調換了呢,詩織。」
作者有話要說：
到此番外就全部結束啦。
感謝你的訂閱，親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