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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漫)臥底警校的我職場危機》作者:雨小狐【完結+番外】

《(綜漫)臥底警校的我職場危機》作者:雨小狐【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82個瀏覽者
文案

淺早由衣有個秘密。
誰也不知道,警校上岸的她其實是黑衣組織派入警方的一名臥底。
她臥薪嘗膽,她鑿壁偷光,終於擦線考入警校,沒有辜負大哥的期望!

入學第一課,擒拿術。
情報人員淺早由衣躺在醫務室的病床上,深刻明白了專業不對口的苦楚。
酒廠員工絕不輕言放棄!淺早由衣當機立斷,拜入同屆第一降谷門下學藝。
警校半年,同屆五人組五神帶一坑,終於把淺早由衣拉扯到畢業。
降谷:你能畢業,在座的每一位都有責任。

警校第一憂心忡忡社會的未來,爆破組二人發誓要把淺早由衣拴在眼皮底下看好。
看著放不下心的同屆生,淺早由衣大為感嘆:她的臥底任務做得實在太出色了!酒廠什麼時候給她漲工資?
再不加薪組織就要失去她了:)

某天,淺早由衣終於收到大哥的召見。
在召見地點,她看見兩張無比熟悉的面孔。
相處了半年的警校同屆生的面孔。
降谷:你也是來臥底的?(低聲)
由衣:說了你可能不信,我回酒廠就像回家一樣溫暖。

本文又名:
《臥底警方的我在組織巧遇警校同屆生》
《碟中碟中諜!真酒職場危機大考驗!》
《拿什麼拯救你——我的摻水酒廠老東家》
cp:波本

【食用指南】
1.日更,每天18點更新,我很勤快請不要養肥我QAQ
2.快樂輕松向,開了段評,歡迎大家來玩
3.戳右上角進作者專欄,多本完結文點擊即看(王婆賣瓜.jpg)

內容標簽: 綜漫 柯南 輕松 沙雕 吐槽役
主角視角淺早由衣波本配角警校組酒廠
其它:沙雕,輕松
一句話簡介:真酒職場危機大考驗
立意:好好學習,認真工作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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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臥底的第一天

  「我考警校?欸……真的假的?」

  淺早由衣一臉「我?」地指向自己,語氣中充滿了即將上戰場打宿儺的無助。

  「尊嘟。」伏特加肯定地說,「薄荷酒,這是大哥的命令。」

  大哥,琴酒,男人中的男人,雄性中的雄性,黑衣組織說一不二的冷血硬漢。

  他是淺早由衣的天、淺早由衣的地、淺早由衣人生的燈塔和指路的明星,superstar!

  淺早由衣:意思是我真的很尊敬大哥。

  淺早由衣:絕對沒有背地裡罵他狗上司。

  大哥的命令是絕對的,身為琴酒門下頭號小弟的伏特加只是來通知淺早由衣這一噩耗,順便把任務道具帶給她。

  「要加油啊薄荷酒。」伏特加拍拍淺早由衣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你我同是大哥的嫡系部下,要時刻准備為大哥赴湯蹈火。」

  「即使你沒有我這麼優秀,能被大哥時時刻刻帶在身邊栽培,也不要放棄。」伏特加鼓勵道。

  「考上警校,證明自己吧!」

  伏特加來了,伏特加走了,留下一只可疑的黑色手提箱。

  淺早由衣掀開窗簾,看見樓下伏特加拉開保時捷356A的駕駛座車門,不一會兒,保時捷突突開走。

  至始至終,副駕駛座上的銀發男人沒有挪動一步。

  淺早由衣:什麼被大哥時時刻刻帶在身邊栽培……只是作為司機被白嫖了勞動力而已啊!清醒點,伏特加!

  伏特加,夜深人靜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你為組織辛苦操勞了這麼多年,為什麼連一輛屬於自己的私車都沒有?

  大哥口口聲聲說在意你、栽培你,為什麼連一輛車都不肯給你買?

  不要聽男人說了什麼,要看他做了什麼,醒醒吧,伏特加!

  淺早由衣:兄弟,我真的心疼你。

  她拎起伏特加帶來的手提箱,哢噠打開鎖扣,低頭一看。

  黑色手提箱,黑衣組織非法交易常見道具,通常用於放置成疊的美鈔、英鎊、歐元。

  如今箱子裡裝載的,是比以上三者更有價值的存在:

  《警界刷題王:八十一道易錯題》

  《警校上岸你只需要讀懂這本書》

  《仁義道德與法律公理》

  《你能為社會奉獻什麼》

  《只要人人付出一點愛》

  淺早由衣不心疼伏特加了。

  她心疼自己。

  「要上嗎……??」淺早由衣掙扎不已,「我考警校?」

  警察是一份光榮的職業。

  通常來說,小時候被大人問起長大想成為什麼人的時候,回答「我想當警察抓捕壞人保護大家」的孩子會被大人摸著頭誇「好有出息一孩子」。

  淺早由衣小時候也被問過同樣的問題。

  她和一群孩子站成一排,上一個被問到的孩子鏗鏘有力地回答:「報告教官,我要成為一個對社會有害的人!」

  教官大喜:「好!很有出息!」

  上上個被問到的孩子:「我未來要成警察的心腹——大患。」

  教官連連點頭:「不錯,不錯。」

  小小的孤兒院,藏龍臥虎竟如此之多,淺早由衣棲身的小烏鴉孤兒院是方圓百裡升學率最差的孤兒院。

  「因為我們一到年齡就去為組織做事了。」淺早由衣翻開《警界刷題王:八十一道易錯題》,咬住筆帽,「只有智商高到雪莉那種等級的人才組織才願意供她念大學。」

  酒廠的平均學歷比較松弛,但雪莉的存在又彌補了這一部分。

  問題不大,像淺早由衣這種組織孤兒院出身的根正苗黑的忠心員工,她的員工福利第一條便是「學歷造假,各類證件齊全,海量簡歷任挑任選,面試包過」。

  包分配工作的,這誰不心動。

  淺早由衣的直系上司琴酒用人挑剔,挑忠心挑能力挑性格連說話口音都要挑一挑,唯獨不挑剔小弟的學歷。

  這是一種什麼精神?

  這是大愛無疆、不拘一格降人才的人文主義關懷精神!

  單衝這點,淺早由衣便發誓一生追隨大哥。

  「我的誓言碎裂了。」

  淺早由衣悲痛地把輔導書翻到最後一頁對答案,再翻回前面沉重地用紅筆劃掉錯誤答案,「大哥,他變了。」

  學歷內卷終是卷到了酒廠。

  《不看學歷錄取是琴酒的謊言》

  《家人們誰懂啊,在組織混得好好的突然要我上岸去當公務員》

  《大哥我政審能過嗎大哥》

  「證明自己的方式明明有那麼多,這個警校我是非考不可嗎?」淺早由衣捫心自問。

  她可是組織培養出來的超一流情報工作者,連伏特加本命年穿什麼牌子的紅內褲都了如指掌的可怕存在,把她派去警方臥底不覺得屈才嗎?

  「難道說……」淺早由衣倒吸一口涼氣,「大哥是想讓我掌握警方高層的私密性癖,借此勒索敲詐他們,在心靈層面上給予紅方狠狠一擊?」

  狠毒,好狠毒一男的。

  令人不寒而栗啊!

  琴酒曰:己所不欲,必施於人。他在酒廠殺了二十年的臥底,他的心早已像子彈一樣冰冷了。

  這一世,他要將他的苦楚悉數奉還!

  輪到紅方嘗嘗臥底泛濫的滋味了!

  淺早由衣腦海中浮現出琴酒陰惻惻桀桀冷笑的模樣,學習態度猛地端正起來。

  她的成績關乎到大哥的夢想,不可以不努力!

  【薄荷酒:頭懸梁錐刺股,不做考場二百五,上岸倒計時十天,fighting!】

  配圖:翻出卷邊的《仁義道德與法律公理》、一根只剩半滴墨的紅筆筆芯

  伏特加、科恩點了個贊,賓加點了個踩

  貝爾摩德回復: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甜心。

  【薄荷酒:這一輩子,你有沒有為什麼人拼過命?】

  配圖:一瓶供在香案上的琴酒和插在香爐裡的三根煙

  賓加、科恩點了個贊,伏特加點了個踩

  伏特加回復:快撤回,你忘記屏蔽大哥了!

  【薄荷酒:家人們,警校第一緊急聯系人這欄我填了大哥的電話以示大哥在我心裡的崇高地位,你們說我做得對嗎?】

  科恩點了個贊,伏特加、賓加點了個踩

  薄荷酒回復:謝謝你,有情的點贊機器科恩,我的第二緊急聯系人非你莫屬。

  【系統提示:好友科恩撤回了他的點贊。】

  淺早由衣把手機關機,拿著准考證和筆袋深吸一口氣。

  這些天,她臥薪嘗膽,她鑿壁偷光,她程門立雪,在知識的海洋反復溺亡,在考卷的書山蹦極墜崖,終於——終於到站上考場的這一天了。

  考場的空氣好特別,有種被警察包圍的淡淡的死感。

  全場唯一真酒深陷警察窩,琴酒這盛世如你所願。

  淺早由衣緊張得一秒鐘八百個小動作。

  她不知道,比起警察預備役,此刻的她看起來更像偷感十足的嫌疑人。

  既視感強到旁邊的同屆考生忍不住上前搭話。

  「你還好嗎?」諸伏景光擔心地問,「是不小心迷路走錯地方了嗎?」

  淺早由衣:「!」

  他什麼意思?他看出什麼了嗎?她的身份這麼快就暴露了?

  深陷警察大本營,她跑還是不跑?以哪種姿勢被逮捕拍入獄照好看一點?

  真酒頭腦風暴.jpg

  諸伏景光走近一步,他敏銳地看見被淺早由衣緊緊捏住的准考證,立刻改口道:「抱歉,我以為你需要幫助……那個,你是不是太緊張了?」

  淺早由衣:沒有啊,我一點都不緊張,我只是在想入獄照能不能後期P圖把我P帥氣一點,畢竟是一生一次的照片。

  「我有些擔心自己的成績。」淺早由衣對好心的同場考生說。

  「實不相瞞,我的家裡人——特別是我的大哥,對我寄予厚望。他昨天還親切地鼓勵我,讓我考不上就死外面,別回來了。」

  諸伏景光的目光陡然充滿同情。

  好可怕的斯巴達家庭,好沒人情味的長男,他知道他在威脅誰嗎?他在威脅一個未來的警察!

  「別怕。」諸伏景光安慰道,「等你考上警校,害怕的就是他了。」

  同屆生的安慰樸實無華但有效,淺早由衣在腦內幻想了一番「考上警校風光回廠,逮捕令逢人就發,通緝照貼琴酒朗姆龍舌蘭宿舍門口」的美好前景,考前焦慮症不治而愈。

  「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淺早由衣感激地說,「等成績出來的那天,我的肩膀可以借你哭。」

  「或者我們抱頭痛哭也行。」她補充道。

  諸伏景光哭笑不得地婉拒女孩子的好意,他余光看見一抹金色,揮揮手走向自己的發小。

  「怎麼了?」降谷零隨口問。

  「看見一個害怕考試不通過的女孩子,安慰了她兩句。」諸伏景光說。

  降谷零點了點頭,沒當一回事。

  他:只是入學考試而已,竟然有不通過的可能性嗎?(學神ソ不解.jpg)

  考場鈴聲響起,降谷零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座位號在他後面一位的人與金發青年擦肩而過,淺淺的薄荷香氣隨風消散。

  降谷零抬起頭,黑發綠眸的少女注意到他的視線,下意識對他笑笑。

  很友好的樣子,降谷零回了一個禮貌的微笑。

  他是對背後視線特別敏銳的一類人,而在考場上、監考官的凝視下,考生能明目張膽盯著的只有前座人的後背。

  降谷零一邊答題,一邊察覺到後座女生的目光時不時落在他身上。

  一開始,是同為天涯考試人的親切。

  當降谷零寫完左半邊卷子,重心移到右半邊時,親切的目光變成了驚恐。

  他把卷子翻了個面,驚恐的目光消失,陰暗的特級過怨咒靈在他背上扭曲蠕動。

  降谷零寫完最後一題,放下筆,背後的特級過怨咒靈嗷嗚張開大嘴,瘋狂啃他腦袋。

  降谷零不禁開始好奇,假如他提前交卷……

  別吧,《警校入學考試現場某考生因前座答題太快心態崩潰激情殺人》的新聞可不興播啊。


第2章 臥底的第二天

  「今天,我們歡聚在這裡,是為了慶祝我們共同的朋友薄荷酒成功上岸。」

  「謝謝,謝謝大家對我的支持,下面我有六個點要說……」

  話筒放大的聲音飽含熱淚,自帶重金屬混響和《感恩的心》remix版伴奏,訴說發言人的一腔熱血。

  魔音貫耳,伏特加推開酒吧大門的動作一頓,胖子後仰:「什麼鬼動靜?」

  「你來了。」吧台前,沉默寡言的老實人科恩一口悶干杯中酒液,看似人還在實則已經走了一會兒地陳述事實,「薄荷酒瘋了。」

  「你現在最好不要被她抓住,否則……」

  科恩話音未落,伏特加背後的大門哐當一聲猛然閉合,四方封鎖,無處可逃。

  一張警校錄取通知書被人高高舉起,貼到伏特加鼻尖,他藏在墨鏡後的眼睛變成鬥雞眼。

  淺早由衣:「看!」

  黑發少女目光灼灼,把「老登你說句話啊老登」幾個大字印在臉上。

  「否則,」科恩繼續說,「想要脫身,你至少要寫五萬字以上《恭賀薄荷酒成功上岸,組織做大做強未來可期》命題作文。」

  伏特加:饒了我。

  他是文盲。

  「在寫小作文之前,容我說一句話。」伏特加僵硬地指了指身後緊閉的酒吧大門,「我是和大哥一起來的。」

  「薄荷酒,你把大哥關門外了。」

  淺早由衣會怕嗎?她可是發朋友圈都敢不屏蔽琴酒的人!

  今天即使是琴酒來了,也要瞻仰她警校上岸的錄取通知書。

  淺早由衣:大哥不戴墨鏡,欣賞大哥鬥雞眼的次數看一次少一次。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酒吧大門再次打開,琴酒冷淡地抬起漆黑的槍管,撥開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找死?」

  淺早由衣:好冷酷無情一男的,我是為了誰頭懸梁錐刺股把整本《仁義道德與法律公理》倒背如流啊?

  這根本不是酒廠員工該汲取的知識!

  「沒有人覺得,薄荷酒能一次考上警校很可疑嗎?」

  酒吧角落,扎玉米辮的男人意有所指地說:「口口聲聲說自己忠於組織,卻通過了警校選拔的考核,難道薄荷酒的內心住著一個向往正義和光明的小女孩?」

  賓加,一款琴酒全否定bot。

  他的否定範圍包括但不限於琴酒、琴酒用飄柔護理的長發、琴酒的保時捷356A、琴酒的小弟A和小弟B。

  淺早由衣作為琴酒的嫡系下屬,已經習慣了賓加時不時朝她和伏特加大喊一聲「異議鴨梨!」

  他不應該在這裡,他應該在法庭.jpg

  「首先,」淺早由衣豎起食指,「不要以為你能靠誣告我這一招逃避五萬字《恭賀薄荷酒成功上岸,組織做大做強未來可期》小作文。」

  「除了英明神武威武不凡武德充沛的大哥,在座所有人,交一個走一個。」

  「其次,」淺早由衣一臉朕早知有刁民要搞事的從容,「賓加,你漏算了一件事。」

  她站在酒吧中央,像高舉辛巴一樣舉起錄取通知書,宣布道:「我的成績單足以證明我對組織的忠誠。是的,沒錯,我是這屆倒數第一!」

  絕贊擦線考入吊車尾,盡顯純黑真酒本色。

  「你還有什麼話說?」淺早由衣朝賓加抬抬下頜,此刻她的高傲盡數體現。

  賓加:可惡,竟然連這一步都算到了!

  「呵,」他強撐著一口氣,倔強維護自己琴酒全否定bot的名譽,「你最好祈禱自己不會因為成績太差被警校退學。」

  「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淺早由衣攤開手心,「五萬字,寫多少了?」

  賓加:淦!

  這一天,淺早由衣收獲了快樂。

  哪怕連夜收拾行李把自己打包送進警察老巢,也沒能打消她的快樂。

  淺早由衣的快樂一直持續到開學典禮,她站在隊伍中,聽講台上的教官說:「下面,有請本屆學生代表發言。」

  淺早由衣耳朵動了動。

  學生代表,唯有本屆成績第一的優秀學生才能冠以的榮譽稱號。

  對方和淺早由衣一前一後,分別是這屆警校生的上限和下限。

  多麼有緣,快讓她一睹真容。

  女孩子一臉期待地仰起頭。

  金發,黑皮,英俊過人的外貌,無可挑剔的身材,從容有禮的舉止。

  共同組成了淺早由衣的噩夢。

  是他!

  考試當天坐在她前座,搞她心態的可惡男人!

  降谷零流利地念著稿子,講台下投向他的目光很多,大多是對他獨特金發和顯眼外貌的審視,唯有一道不一樣。

  倒不是說這道目光有多友好,事實上,這道目光中暗藏的幽怨比其他人的視線加起來還要多。

  【區區第一而已,我是無所謂的,我不會輕易破防,但我有個朋友有點汗流浹背了。當然不是我,我以一個旁觀者的心態看,不至於破防,我只是想讓你照顧一下我朋友的感受。】

  【天殺的第一怎麼考的!怎麼人人都能考第一,偏偏本宮考不了?你說啊你說啊你說啊!】

  【我沒有嫉妒啊,不要污蔑我真的沒嫉妒,我就是心髒有點不舒服,站在講台上俯視眾生的感覺怎麼樣?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啦,哈哈,第一,哈哈……】

  降谷零:流汗.jpg

  他邊念稿子,邊悄悄將視線移向人群,對上一雙清透的淺綠色眼眸。

  黑發少女沒想到他會看過來,眼睫慌張地撲閃一下,假裝在地上找金子。

  膽子真小,降谷零想。

  他故意看著她念完了整篇稿子,女孩子腦袋低了一會兒,悄咪咪試探著抬頭,迎面對上金發青年含笑的視線,又猛地埋低。

  「zero?」降谷零走下講台,諸伏景光看見他眼底隱隱的笑意,面露不解。

  沐浴在他人看異類的眼光中本是讓自己這位幼馴染很不愉快的事情,但他怎麼瞧著還挺高興呢?

  「沒事。」降谷零說,「看到熟人了。」

  一個人的心情上升,往往意味著另一個人的心情下降,這便是著名的紅方黑方快樂守恆定律。

  「沒事沒事,只要能上岸,多一分都嫌多。」淺早由衣安慰自己,「我可是根正苗黑的組織成員,在警校考試中取得高分才是大有問題。」

  多疑如琴酒,是真的會因為淺早由衣考得太好懷疑她沒被組織的思想教育課熏陶徹底。

  淺早由衣:我這一生如履薄冰……

  此時的她並不知道,入學考試,只是新手關。

  真正的地獄還在前方。

  隊列最前方的教官拍了拍掌心,宣布道:「警察可不能光看筆試成績,入學第一課,擒拿術,讓我看看你們的水平。」

  擒、拿、術。

  是什麼裂開的聲音?

  啊,原來是她人裂開的聲音。

  淺早由衣:真酒聽完都死了.jpg

  這麼多年,紅方向酒廠輸入了大量臥底人才,淺早由衣跟在素有「叛徒殺手」美稱的琴酒身邊,最常聽到的大哥語錄是:「今晚殺個臥底助助興」、「天涼了,該讓FBI下地獄了」、「一天不殺臥底我渾身難受」。

  托大哥的福,淺早由衣對臥底很有幾分了解。

  臥底通常分外兩類,一類是狙擊手這種高端稀有戰鬥系人才,一類是情報人員。

  前者升職快,能更快晉升組織高層,探查情報;後者專業對口,逮著組織情報庫猛薅。

  殊途同歸,都是為了情報。

  反過來,組織向警方派出臥底也是為了情報。

  淺早由衣作為情報人員,專業十分對口,合該派她來。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

  但來之前沒人告訴她還要挨打啊!

  淺早由衣:就是說,有沒有可能,情報人員是一份文職?

  她生性不愛打打殺殺。

  薄荷酒能成為琴酒的心腹,正是因為她從不跟大哥搶業績,她好。

  「要對自己有信心。」淺早由衣躲在隊伍最後一排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我也是上過大哥體術培訓班的人呢。」

  指第一節 課被琴酒暴打一頓,留下「無藥可救」的評語和「你不用再來了」的通知。

  淺早由衣:謝謝大哥,大哥帶我逃體訓課。

  不濫用暴力是情報人員的風雅,淺早由衣理直氣壯地開擺。

  開擺到今天,她的報應終於來了。

  「不必緊張,能從我手下走過三招就算過關。」教官擺出起手式,排隊的學員一個接一個上前。

  眼見隊伍中的人越來越少,過關的人越來越多,淺早由衣終於鼓起勇氣站到教官對面。

  她深鞠躬:「失禮了!」

  她的回合,由她先手,看招——秘技·拳打腳踢之術。

  「啊噠!」

  猛猛出拳的下一瞬間,淺早由衣看見了星星。

  深邃浩渺的星空,蘊含無盡哲理,不可名狀的聲音在腦內回響。她漂浮在銀河之上,思考人生的哲學:

  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干什麼?腦袋怎麼暈暈的?周圍的聲音也好嘈雜……

  「同學?醒醒!」

  「求求你睜開眼,不要輕易死掉啊!」

  「這是什麼?命案!快叫偵探。」

  嗡嗡嗡的人聲聽不真切,淺早由衣兩眼一閉,與世無爭。

  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頭頂是太平間雪白的天花板。

  太好了,女孩子安心地想,還沒送去火葬,還有逃生的機會。

  淺早由衣是很樂觀的臥底。

  即使警校開學第一課被教官一個過肩摔摔進醫務室,全班同學目睹五大三粗的硬漢教官跪下來苦苦哀求她不要死,淺早由衣也還沒有放棄。

  酒廠員工絕不輕言放棄!

  她要自救!

  她要學習琦玉老師鍛煉法,每天做100個俯臥撐、100個仰臥起坐、100個深蹲和10公裡長跑!

  「千裡之行始於足下,自律的人稱霸世界。」淺早由衣麻溜地從病床上爬起,趴到地板上,「平板支撐,起!」

  她努力得快把自己感動哭了。想想看,夜深人靜的夜晚,狗都睡了,唯有她在自律的鍛煉。

  我要悄悄努力,驚艷所有人.jpg

  出於「悄悄」的目的,淺早由衣把醫務室的燈關了,突出一個氛圍感。

  黑漆漆的醫務室裡,一女子貼地爬行。

  深更半夜幫私下約架的好友拿醫藥箱的諸伏景光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推開了門。

  四目相對。

  淺早由衣:「啊啊啊啊!」

  諸伏景光:「啊啊啊啊!」


第3章 臥底的第三天

  悄悄驚艷所有人計劃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你抄起警棍的模樣好瀟灑,但你尖叫的樣子好狼狽。」淺早由衣說。

  「對不起。」諸伏景光歉意地說,「我以為是可疑的危險分子深夜潛入醫務室行竊。」

  可疑的·薄荷酒·危險分子:這就是警校生的含金量嗎?竟然識破了我的真身。

  淺早由衣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大半夜的,你來醫務室干什麼——等等,我懂了,你才是來行竊的那個人!」

  確實是背著人偷偷來拿醫藥箱的諸伏景光:「……」

  臣妾百口莫辯.jpg

  他輕咳兩聲,高情商的與淺早由衣攀起交情:「是你……現在不用擔心自己的成績了吧?」都成功入學了。

  諸伏景光認為自己找了個再安全不過的話題,女孩子看他的目光卻幽幽的。

  「沒事,我很好啊。」淺早由衣棒讀,「只是開學第一課被教官的擒拿術揍進醫務室昏迷了一天而已。呵呵,我一點也不在意,我沒有破防。」

  諸伏景光:好的,成功踩雷。

  他人緣超廣的,本屆第一和本屆倒數第一都是他的人脈,說出去多有面子。

  「女生那邊的教官很嚴厲嗎?」諸伏景光企圖替淺早由衣挽尊,「我們班的鬼塚教官也很厲害,上課的時候好幾個同學被他摔得站不起來。」

  「嚴厲?我們教官一開始是挺嚴厲的。」淺早由衣回憶,「但他跪在我身邊苦苦哀求我不要死的樣子好脆弱。」

  諸伏景光:這天聊不下去了。

  天已經被她聊死了,好慘一天。

  但諸伏景光天性善良,說好要替人家挽尊,就不能半路撂攤子。

  「不濫用暴力是好事。」他千方百計地找角度安慰淺早由衣,「否則容易像我的朋友一樣半夜掛彩,拜托我來醫務室做賊。」

  淺早由衣:「所以你承認自己是來行竊的了?」

  哼哼,把柄落她手上了吧。

  諸伏景光面露無奈,舉手投降:「是的,這位小姐能放我一馬嗎?我願意和你分贓。」

  不愧是她,純黑真酒,臥底生涯剛剛開始就帶壞了警校生。

  淺早由衣大手一揮:「拿,隨便拿,全場繃帶碘酒雙氧水統統零元購。」

  快說謝謝老板,老板大氣。

  經歷種種意外,諸伏景光終於拿到了醫藥箱,宿舍裡的降谷零等得花都謝了,傷口都快自己愈合了。

  淺早由衣沒有閑著,她在旁邊做深蹲。

  諸伏景光很難評價這副「你在行竊,而你旁邊的人在狂做深蹲」的場面,至少他做不到無視,忍不住搭話的衝動。

  對不起,苦苦等待望眼欲穿的zero,你再等會兒。

  「我在干嘛?」 淺早由衣雙手抱頭做深蹲,她正好做到蹲下的動作。

  「我在提前練習被捕嫌犯的經典姿勢。」淺早由衣保持雙手抱頭蹲下的姿勢如是說。

  諸伏景光:你真幽默。

  淺早由衣:不,這叫誠實。

  「來自琦玉老師的經典鍛煉法。」女孩子重復蹲下起身的動作,信誓旦旦地說,「每天100個俯臥撐、100個仰臥起坐、100個深蹲和10公裡長跑,我一定會變強的!」

  諸伏景光下意識看了眼她的長發。

  烏黑亮麗又濃密的好頭發。

  成大事者當斷則斷,他感受到了,淺早由衣一定是個能成大事的人。

  「雖然但是,」諸伏景光委婉地說,「警校培訓只有六個月。」

  在你變禿了也變強了之前,怕不是已經因為掛科被警校勸退。

  淺早由衣動作一頓。

  她蹲在地上,雙手抱頭,最能讓犯罪嫌疑人冷靜的姿勢有助於淺早由衣思考。

  諸伏景光言之有理。

  她是來臥底的,不是來演《廢柴逆襲:最強警校生崛起》的。

  比起成為一拳超人,最適合她的應該是速成班。

  「或許,我該找個人拜師。」淺早由衣沉思。

  找一個能打的、愛打的、對鬥毆充滿激情的師父。

  唯有對鬥毆充滿激情的人,才願意在警校滿滿當當的課程表中抽出時間開班教學,只因他是真的熱愛。

  這樣的人會抓住一切機會約架:課間十分鐘、午餐小樹林、晚自習天台……以及深夜洋洋灑灑落花的櫻花樹下。

  等等,這樣的人選眼前不正好有一個嗎?

  淺早由衣激動扭頭。

  諸伏同學,你來的正是時候!

  諸伏景光被莫名的戰栗感擊中,他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遲疑地看向一步一步走近的淺早由衣,下意識倒退兩步:「你——」

  ……

  降谷零在等待。

  帶著一身傷在幼馴染的宿舍門口苦苦等待。

  等到雞啄完了米,狗吃完了面,蠟燭燒斷了鎖,諸伏景光還是沒回。

  降谷零:要不我報個警?

  這麼大個人竟能在警校丟了不成?

  「嘶。」他手背貼了貼臉上的傷口,好痛,松田陣平絕對是衝著要他破相來的。

  白天還是學生代表警校第一,晚上就被人拖下水變成深夜約架的不良。幸好沒有幼馴染以外的人知道,否則他名聲毀於一旦。

  走廊傳來腳步聲,降谷零抬起頭,費勁地支撐身體站起來:「景,你總算回來了。」

  諸伏景光回來了。

  但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黑發青年一臉為難、忐忑、害怕東窗事發的表情,左手拎著醫藥箱,右手護住走在他身側的人,遮得嚴嚴實實。

  直到他們走近,降谷零才知道諸伏景光為什麼渾身寫滿做賊兩個字。

  降谷零:「……你把女生帶進了男寢?」

  金發青年眼中寫滿難以置信:他的幼馴染竟然是這樣的男人!

  男人都是大野狼的名台詞終於輪到他說了嗎?

  諸伏景光:「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人家分明是衝你來的。」

  這個鍋他不背!

  他是清白的!

  降谷零覺得今天晚上實在是太刺激了。

  先是和一個考進警校卻說自己討厭警察的家伙約架互毆,再是幼馴染深夜帶女生進男寢。

  更抓馬的是,偷渡進來的女孩子他認識,是熟人。

  緣,妙不可言。

  世界線在這一刻收束,四目相對間,淺早由衣的驚訝不比降谷零少。

  但她是當臥底的,她的心理素質遠勝於警校生。

  淺早由衣:警校第一,你輸就輸在不是一名二五仔。

  讓你見識見識二五仔的覺悟。

  「降谷君。」

  淺早由衣上前一步,金發青年掛彩的面容映在她眸中——看,一個白天被各路教官輪流毆打後晚上還有力氣和人私下約架的不良青年,簡直是她的天選師父。

  「請——收下我吧!」

  女孩子九十度深鞠躬,行了個扎扎實實的大禮。

  深夜,闖入男寢的少女,對他說出「請收下我吧」的台詞。

  有一個瞬間,降谷零以為自己來到了法治咖頻道。

  這不應該,人不能、至少不應該在警校培訓把自己培進警局。

  畢業是一道圍牆,你的同期在監獄外面,你在監獄裡面——這樣的未來他不能接受!

  「有話好好說。」降谷零竭力穩住表情,「你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

  「沒錯。」淺早由衣沉痛點頭。

  「失蹤的爹,早死的娘,殘暴的大哥和破碎的我,V我50聽本人親身經歷酒廠青春疼痛文學……啊不,我的意思是,我非常需要降谷君的幫助。」

  諸伏景光適時地站出來,向降谷零解釋淺早由衣的升學壓力。

  「她家裡人逼她逼得很緊,她有個信奉斯巴達教育的大哥還說出過『考不上警校你就給我死外面』之類的話。」

  諸伏景光低聲說:「怪可憐的。」

  諸伏景光和自家大哥關系很好,對比之下更覺得淺早由衣的大哥不是個東西。

  淺早由衣:對不起琴酒大哥,不是我不維護你的名譽,是你教我以任務為重。

  「如果被退學,我的禮儀我的美德我的人生甚至是靈魂都會被毀了。」

  女孩子十分誠懇,面對她可憐兮兮的綠眼睛,是個人都忍不住動容。

  降谷零十動,然拒。

  「抱歉。」他說,「或許有更合適的人選,我其實並不推崇暴力……」

  淺早由衣的視線停在降谷零滲血的嘴角、掛彩的眼眶和破洞的衣角上,眼中明晃晃寫著:朋友,不必壓抑自己。

  降谷零:可惡的松田陣平!

  一夜之間學生代表年級第一竟淪為暴力狂,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只要擒拿術、柔道、拳道、劍道和散打課程可以及格就好。」淺早由衣雙手合十搖晃。

  「降谷君,你忍心眼睜睜看著教官一次又一次彎下膝蓋跪著求我不要死嗎?像你這樣尊師重道的好人,一定舍不得讓教官得老寒腿對不對?」

  道德綁架,百試百靈。

  降谷零動搖了。

  優秀的情報人員不會錯過轉瞬即逝的機會,淺早由衣當機立斷,二話不說往地上跪。

  「等一下!你不要說跪就跪啊!」

  兩個男生手忙腳亂,一人扶一邊,愣是在淺早由衣膝蓋觸地之前把她架了起來。

  降谷零:你沒有尊嚴的嗎?

  淺早由衣:私密馬賽,瓦達西是酒廠牛馬思密達。

  「……行了,我答應你。」降谷零最終還是妥協了,「我們先約法三章。」

  淺早由衣:「嗯嗯!」

  「不許大庭廣眾之下叫我師父。」

  「了解!」

  「不許隨地大小跪。」

  「明白!」

  「最重要的是,」降谷零深呼吸,「不許再大半夜闖進男生寢室。」

  多少有點自己是女孩子的自覺吧!

  淺早由衣小雞啄米式點頭,模樣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事情似乎已經告了一段落,降谷零迫不及待想結束心累的一天。

  只要淺早由衣安全回到女生寢室,他用紗布遮掩好臉上私下鬥毆的痕跡,警校生違法亂紀的證據就將全面掩蓋。

  等到那時,就算教官滿腹懷疑也無濟於事,只能讓他們水靈靈地逃掉記過……

  一束耀眼的手電筒白光掃過走廊。

  「誰在那裡?」巡邏教官高聲呵斥。

  三人:牙白!


第4章 臥底的第四天

  「諸伏,你大半夜在走廊上游蕩干什麼呢?」

  「拉肚子?你最好是。」

  「寢室門打開,我檢查一下。」

  諸伏景光依言打開寢室門,教官拿著手電筒照向門內,角角落落仔細看過一遍。

  沒發現違禁品也沒看見違紀行為,教官將信將疑地離開。

  目送教官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諸伏景光暗暗拭去額角的冷汗。

  好險。

  他做賊似的左看右看,悄悄敲了敲降谷零的寢室門,用氣音問:「zero?」

  門打開一條縫,一上一下探出兩顆腦袋。

  下面那顆是不該出現在男生寢室的女生腦袋,上面那顆是留有鬥毆鐵證的掛彩腦袋。

  三人之中,唯一能見人的只有諸伏景光,他被無情地推舉出來面對慧眼如炬的教官。

  「教官走了嗎?」降谷零壓低聲音。

  「聽腳步聲,他已經下樓了。」諸伏景光回答。

  「抓緊時間。」降谷零扭頭看向淺早由衣,「你知道回女生寢室的路怎麼走嗎?」

  「知道,但是……噓。」

  淺早由衣食指碰了碰唇瓣,淺綠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黑暗的走廊深處。

  「教官沒下樓。」她用口型比劃,「他躲在樓梯拐角守株待我們呢。」

  降谷零和諸伏景光一驚:「你確定?」

  「不要懷疑我的職業素養。」淺早由衣蹲在地上假裝自己是一顆孢子植物,「我超有經驗。」

  普通小孩練就的最多是夜晚爸媽查寢時飛速熄屏手機鑽被窩的技術,她練的可是在大哥眼皮底下摸魚的絕技。

  連琴酒的呼吸節奏都了如指掌的可怕情報工作者就是她薄荷酒噠!

  棘手了,降谷零捂住額頭。

  「景,你試探一下教官是不是真的在蹲我們。」他做出最後的掙扎,「如果不是,敲一下門。」

  如果是,前去試探的諸伏景光怕是凶多吉少,只能自求多福。

  諸伏景光接下了沉重的任務。

  他沒有和人深夜鬥毆,也沒有夜闖異性寢室,明明是再規矩不過的好學生,卻承擔了最多。

  這個家沒他得散。

  家庭的頂梁柱攜帶全家的希望出發了,降谷零關上寢室門,低頭和蹲在地上種蘑菇的黑發少女四目相對。

  「你要睡了嗎?」淺早由衣貼心地說,「不用在意我,把我當成每個屋子都會有的、在隱秘的角落裡與人類友好同居的小動物就好。」

  降谷零:你說的小動物,它是不是會飛?

  拜托你,當個人吧。

  說話間難免扯到嘴角的傷口,降谷零在經歷一系列突發事件後,終於有空余時間處理他的傷勢。

  酒精、雙氧水、紗布、鑷子……醫藥箱被整個傾倒在床鋪上,金發青年摸了摸眼角的淤青,在腦海中回憶教科書上的包扎流程。

  冰涼的酒精棉球沾在他的傷口上,降谷零輕輕嘶了一聲。

  他回過神,手持鑷子的女孩子示意他側頭,露出鎖骨下方的擦傷。

  降谷零怔了一下,伸手去拿淺早由衣手中的鑷子:「我自己來就好……」

  「沒關系,我很擅長。」

  淺早由衣專注地用棉球拭去青年皮膚上干涸的血漬,自信地說:「我手藝可棒了,大哥用了都說好。」

  琴酒,一個性喜奢侈的男人,不僅有開車小弟,還有醫護小妹。

  在他第N次用「別以為趁我受傷就有機會搞小動作……潛入組織的小老鼠,我會一輩子看著你……永遠永遠……」的殘暴眼神盯著醫療組成員後,醫療組終於瘋了,受不了了,不伺候了,連夜寫辭職文件發送那位先生的郵箱。

  那位先生可以駁回一封辭職郵件,但不能對塞滿他郵箱的999封投訴信視而不見。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發瘋永遠是解決職場矛盾最簡單最有效的方法,即使是酒廠職場,也不例外。

  醫療組解脫了,淺早由衣臨危受命,頂著大哥殺人的目光掏出手術刀。

  淺早由衣:手術刀已經很好了,知足吧大哥,我聽說橫濱的醫生做手術都用電鋸。

  琴酒的信任像金子一樣寶貴,淺早由衣是酒廠黃金礦工。

  降谷零再敏感,能有琴酒敏感嗎?

  「疼?」淺早由衣蘸了蘸碘酒,體貼地說,「疼的話給你呼呼。」

  降谷零不自在地向後仰了仰頭,盡力拉開和女孩子的距離。

  有點太近了……

  她的包扎手法確實又快又好,修剪過的指甲偶爾擦過皮膚,激起細微的戰栗。

  淺早由衣心無旁騖地處理好大大小小的傷口,比起琴酒,降谷零真是好配合一傷患,大哥你跟人家學學。

  「好了。」淺早由衣收拾醫藥箱,習慣性地叮囑道,「近期不要碰水,不要抽煙,不要和人共調馬丁尼。」

  降谷零:?

  淺早由衣:哦哦,不好意思,沒說你。

  她合上醫藥箱的蓋子,隨著哢擦一聲,屋內陷入一片寂靜。

  安靜的環境裡連呼吸都格外清晰,降谷零等了又等,依然沒等到諸伏景光的敲門聲。

  他的幼馴染,怕不是無了。

  降谷零認為自己應該樂觀一點,或許他的生活並沒有那麼抓馬,往好處想:「教官說不定已經離開了。」

  他都獻祭掉一個幼馴染了,教官你就讓讓他吧。

  「但是,」淺早由衣提出異議,「假如是你,只要蹲守大半個晚上就能抓到兩個學生給他們記大過,你會不蹲嗎?」

  哪怕是琴酒,讓他犧牲一晚上的睡眠蹲守兩個臥底,他都不會說半個不字。

  降谷零心中樂觀開朗的小男孩被淺早由衣無情地殺死了,他雙手捂臉,艱難地消化殘忍的現實。

  即,女孩子很可能要在他寢室過夜的事實。

  警校為學生提供的是單人宿舍,私密性好的同時,居住面積十分壓縮。

  即使把他的單人床拆了,也躺不下兩個人。

  不不,降谷零扶額,即使能躺下兩個人,他也不能和才認識沒幾天的女孩子躺一張床上啊。

  「地上勉強也能睡。」降谷零嘆了口氣,「我將就一晚上吧。」

  淺早由衣:「欸?」

  她大為震驚,眼睛睜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睡床嗎?」

  降谷零:「?不然呢?」

  他總不能讓女孩子睡地上。

  「我還以為,」淺早由衣老老實實地說,「以為你會把我趕到走廊上讓我自生自滅,或者把我掛在窗戶外面讓我像露水一樣在清晨的陽光中蒸發,又或者逼我從樓上跳下去摔斷兩條腿爬回女寢……」

  來臥底之前她已經做好了覺悟!

  任何困難都不能將她打倒!

  「這裡是警察學校,不是惡棍培養基地。」

  降谷零沒忍住,屈指彈了下淺早由衣的額頭,「別把人想這麼壞。」

  他手勁不小,淺早由衣疼得直哼哼。

  「你之後教我打架也用這麼大力氣嗎?」她憂心忡忡,「把腦袋打傻了可怎麼辦?」

  「放心。」降谷零一邊打地鋪一邊頭也不回地說,「我至少不會跪在地上苦苦求你不要死。」

  淺早由衣:意思是你會冷漠地眼睜睜看著我咽氣是嗎?

  三十七度的嘴竟能說出如此冰冷的話語,她受傷了,她要睡了。

  淺早由衣在床上躺下,她面朝天花板,雙手搭合放置在小腹上。

  非常標准的,可以直接抬走送進火葬場的姿勢。

  淺早由衣二十多年來唯愛這種睡姿,並不予余力地向周圍所有熟人推銷它的好處:

  「想想看吧朋友們,做我們這一行的時刻有被暗殺的風險,夜晚恨不得兩只眼睛輪流值班。」

  「如果某一天,一個不小心,你死了。你希望來收屍的人看見你最後的體面,還是看見你豪放的裸體?」

  她呼吁所有人:不要裸睡!

  給死後的自己留點兒臉面吧!

  淺早由衣躺好了,她推銷之心不死,又想禍禍人了。

  「降谷君。」她問,「你是哪種睡姿派系的?」

  降谷零拍打備用枕頭的手一頓。

  人有時候不用太誠實,況且他擅長話術和謊言,天生是搞情報的好苗子,很少有人能從他嘴裡套到實話,所以面對女孩子突如其來的問題,他只需要善意地告訴她——

  「我是裸睡派。」降谷零如實回答。

  但是放心,他今晚肯定會好好穿上衣服……等等,她怎麼這個表情?

  我這輩子都會不會和警校生和解,淺早由衣在心裡捧臉吶喊。

  異端!都是異端!


第5章 臥底的第五天

  鬼塚八藏犀利的目光掃過他帶的學生。

  他不會說「你們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但他必須要說:「你們是我帶過最能搞事的一屆!」

  「這才開學幾天,你、你、還有你,怎麼回事?」

  被教官指到的松田陣平、諸伏景光和降谷零,不約而同陷入微妙的沉默。

  臉上貼滿紗布的松田陣平:「這個嘛……」

  好大一雙黑眼圈的諸伏景光:「說來話長……」

  臉上貼滿紗布且黑眼圈嚴重,取前兩者交集的降谷零:「一時半會兒很難解釋清楚……」

  松田陣平看向諸伏景光:我記得昨晚沒你小子的事啊,熬夜上哪兒做賊去了?

  諸伏景光看向降谷零:我昨晚的犧牲難道毫無意義嗎?zero你究竟度過了怎樣驚心動魄的夜晚?

  降谷零看向松田陣平:可惡,都是你這萬惡的源頭的錯,被你這家伙害慘了。

  他們形成了完美的三角形,仿佛蜘蛛俠互指梗圖。

  班長伊達航被他們復雜的感情糾葛繞暈了,老實人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以「教官,這三位熱心同學只是昨晚幫我打了一宿的蟑螂,不小心磕磕碰碰到自己而已,絕對沒有私下約架鬥毆」為借口把人撈出來。

  「鬼塚班怎麼一大早就跑圈?」

  旁邊的同學竊竊私語,淺早由衣看了眼操場,篤定地說:「因為他們卷。」

  一大早就卷生卷死,不愧是降谷君的班級,實力演繹《警校第一是如何煉成的》。

  淺早由衣昨晚睡得很好,一想到她不用再擔心實戰課掛科被警校勸退,東京的天都更藍了兩分。

  「感謝好心警校生。」淺早由衣沐浴在感恩的聖光中,「凄慘二五仔背著蛇皮袋被人從警校門口扔出來而後被大哥開車創死的未來不會降臨在這條世界線上了。」

  活著,真好。

  今天一上午都是理論課。

  理論課男女混班,混得十分公平,本屆第一與本屆倒數第一同班,班級平均分酸堿中和。

  降谷零被教官點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淺早由衣悄悄在教科書上畫王八。

  降谷零被教官叫到黑板上講解例題的時候,淺早由衣把課本豎起,趴在桌上睡大覺。

  降谷零立體形像的嫌疑人畫像被教官點名表揚的時候,淺早由衣幾筆勾勒出緊身衣小黑的妖嬈造型,並給小黑添了一頂黑色禮帽和一頭銀色長發。

  一條走廊宛如楚河漢界劃開地域,警校第一在這頭,警校倒數第一在那頭。

  距離午飯時間還有半小時下課,教官發卷子,臨時小測。

  降谷零拿到卷子後掃了眼題目,難度不低。

  和入學考試的應試考題不同,這張卷子一看便是經驗老道的警察親自出題,大量文字中分布零星少量的情報,欺騙性的文字陷阱極多,真假難辨。

  降谷零尚未確定自己未來的就業方向,但他的確傾向「情報」這方面。

  「不好答啊。」他拿起筆,目光無意間看向左邊。

  隔著一條走廊和他鄰座的女孩子雙手托腮,目光放空地盯著窗外一朵棉花糖似的雲。

  超絕松弛摸魚人.jpg

  降谷零:「……」

  他知道卷子難,但她放棄的是不是太快了?

  交白卷真的沒問題嗎?又不是中忍考試。

  降谷零搖了搖頭,專心看題。

  上課時間如龜爬,考試時間如跳崖,半小時眨眼間過去,教官宣布停筆:「降谷,你幫忙收一下卷子。」

  「是。」降谷零答應道,站起身。

  他從靠門的位置收起,拿起卷子的過程中難免看到其他同學的答案,降谷零在心裡和自己的答卷做了個比較。

  考卷給出的資料中總共藏匿了九條情報,要將它們單獨提煉出來、彙總、分析,排除其中五條錯誤情報,再用剩下四條情報推理出結果。

  大家的答卷都寫得滿滿當當,蠅頭小字擠滿篇幅,不管答案對不對,起碼態度端正。

  直到降谷零拿起淺早由衣的卷子。

  白茫茫一片,多麼干淨,像被狗啃過的苞谷。

  足夠她寫一篇小作文的答題區域裡只敷衍地寫了一句話。

  新上任的格鬥課老師降谷零不禁對自己的倒霉學生憂心不已:她能挨下改卷教官一拳嗎?

  在教她打人之前,是否該先傳授給她抗揍的小技巧?

  淺早由衣被一雙充滿擔憂的紫灰色眼眸注視,她不明所以地仰起頭,茫然地朝降谷零笑笑。

  伸手不打笑臉人,打人不打臉,打臉傷自尊,無論你想做什麼,她先笑為敬!

  「沒事,你吃飯去吧。」降谷零按了按作痛的太陽穴。

  干飯好耶!淺早由衣積極地跑出教室。

  諸伏景光幫好友分擔了一部分收卷子的工作,他走過來:「剩下的試卷都在這裡了。咦,你在看淺早的卷子?」

  「嗯。」降谷零向諸伏景光展示試卷上的空白,「我真怕她午飯吃到一半被教官叫到辦公室痛罵。」

  降谷零是很有責任心的人,淺早由衣既然拜在門下,他就要對她的成績負責。

  善良的諸伏景光永遠行走在替人挽尊的道路上,他委婉地說:「好歹她沒有交白卷,題目是挺難的。」

  「哪怕把卷子寫滿也好啊。」降谷零一邊說一邊看向淺早由衣敷衍的答案,「只寫一句話不如不寫……」

  他突然沒了聲音,神色怔然。

  「怎麼了?」諸伏景光不解地問。

  降谷零沒吭聲,他把試卷翻過來,翻到題干部分大塊的文字資料。

  和其他人勾勾畫畫筆記滿滿的試卷不同,淺早由衣維持了她狗啃過的苞谷式答題風格,只用不起眼的括號簡單做了標記。

  括號總計框出四句話,正是茫茫文字海裡九條有效情報中保真的那四條。

  寫在答題區裡寥寥幾字的答案,也正是精煉後的標答。

  這張空白到好似狗啃過的苞谷的試卷,是一張滿分卷。

  ——只要不扣過程分。

  ——怎麼可能不扣過程分!這人壓根沒寫過程,教官想給分都找不到途徑。

  「綜合下來,能有個及格分。」降谷零估算道。

  很符合淺早由衣本屆倒數第一的身價。

  但事情不是這樣算的,真正的警察工作絕非一張書面考卷,比起詳盡的過程,能在最快時間一針見血給出正解的才是警方需要的人才。

  也就是說,淺早由衣是個人才。

  豈止是人才,說不定日後還能成為警界的棟梁之材。

  降谷零心態大變。

  本來他只是因為淺早由衣家門不幸看著可憐,而他出於警校生樂於助人的美德,才答應教她格鬥。

  主觀能動性不足。

  但現在,他是在幫警方培養人才。

  他手上冉冉升起的新星,是警界未來的希望!

  降谷零,一個將在未來某天說出「我的戀人是這個國家」的男人,誰也不能小瞧他的使命感。

  他親手發掘的人才,勢必要往死裡培養。

  「今天就開課。」金發青年干勁滿滿,他把手中的試卷塞給諸伏景光,「幫我交一下,我去食堂逮人。」

  話音未落,降谷零消失在教室裡,徒留諸伏景光爾康手:等等,我也想去吃飯!

  從昨晚到今天,被拖下水的為什麼總是他?

  食堂裡人聲鼎沸。

  淺早由衣並不知道有人將她視為警界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成為了警界的棟梁之材。

  她只知道蜜汁豬排飯限量,先到先得,排在她前面的人貌似就要拿走最後一份了。

  淺早由衣:嗚嗚,怎會如此!

  臨門一腳失敗的痛苦誰懂,真酒的報社之心正在死灰復燃——

  「一臉沮喪的樣子呢。這麼喜歡嗎?」

  排在她面前的青年回頭,帶著笑意把餐盤遞過來,「那就給你了。」

  淺早由衣:「!」

  好人啊!

  「謝謝你。」女孩子驚喜到身後飄出小花花,捧著蜜汁豬排飯宛如捧著聖旨,「我會飽含敬意地吃完的。」

  萩原研二:倒也不必這麼誇張。

  「要和我一起吃嗎?」他邀請道,開玩笑似的說,「看在我忍痛割愛的份上。」

  吃人嘴短,淺早由衣乖乖跟著他走。

  午飯時間,食堂的座位不好搶,好在萩原研二有他的好兄弟。

  「小陣平。」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打了個招呼,坐在他旁邊。

  松田陣平臉頰上貼著紗布,咀嚼一口痛一下,他掀了掀眼皮,不耐煩地說:「別在我旁邊調情。」

  「太失禮了,小陣平。」萩原研二看向淺早由衣,歉意地說,「抱歉,他沒有惡意的。」

  「沒關系。」淺早由衣不在意地擺擺手,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松田君。」黑發少女認真地問,「這輩子,有沒有人為你拼過命?」

  松田陣平:「啊?」

  淺早由衣:「你和降谷君打架,是否是因為嫉妒他有一份舍己為人的友誼?」

  松田陣平:「啊啊?」

  淺早由衣:「你也想擁有願意為你半夜行竊、欺騙教官、獻祭自己、熬夜通宵的摯友嗎?」

  松田陣平:「啊啊啊?」

  「不要再啊了小陣平。」萩原研二阻止道,「在食堂發出鵝叫是要被抓進後廚的。」

  松田鵝安靜下來,他是個警校生,他點了推理技能。

  容他推理一番。

  「你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松田陣平肯定地說,他納悶道,「你為什麼知道?」

  難道降谷零是個嘴上沒把門的家伙嗎?

  不對,這裡頭還有諸伏景光的事,八成是降谷零托對方去醫務室拿醫藥箱,碰巧遇見她,泄露了情報。

  「半夜行竊」,對上了。

  剩下的「欺騙教官」、「獻祭自己」、「熬夜通宵」又是什麼鬼?

  松田陣平絞盡腦汁地推理。

  他用腦過度,以至於淺早由衣吃完自己的蜜汁豬排飯,悄悄把筷子伸向他餐盤裡的炸雞,他也沒反應過來。

  淺早由衣偷渡一塊,吧唧吧唧。

  再來一塊,吧唧吧唧。

  再來……她的筷子被另一雙筷子捉住,松田陣平冷冷地哼了一聲。

  隨即,他主動把盤子裡剩下的雞塊夾給淺早由衣,用交易的口吻問:「真相是?」

  吃到炸雞的女孩子一秒也沒有猶豫,遵守交易地回答:「我潛入了男生寢室。」

  松田陣平:「……」

  萩原研二:「……」

  兩人:這是可以大庭廣眾之下說出口的嗎?

  福至心靈般的,兩人瞬間理解了早上降谷零和諸伏景光碩大的黑眼圈從何而來。

  他們到底度過了多麼刺激的一個晚上,這抓馬的劇情他們也好想聽聽。

  淺早由衣本職不是說書人,她肯來給人說書自然有她的目的。

  雞蛋不可以放在同個籃子裡,又不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場合,她為什麼不能有兩個不良少年當老師呢?

  能打的、愛打的、對鬥毆充滿激情的師父,除了降谷君,和他互毆的松田君也是啊!

  降谷零教一三五,松田陣平教二四六,她還能休個周末,豈不美滋滋?

  淺早由衣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

  她可不是琴酒,只知道一味壓榨伏特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人家開車,都不給伏特加找個換班的。

  她超體貼。

  「松田君。」淺早由衣充滿期盼地說,「失蹤的爹,早死的娘,殘暴的大哥和破碎的我——你願意也收下我嗎?」

  「也」這個字,十分精辟。

  松田陣平在「開什麼玩笑才不要」和「瘋了嗎我居然想去趟渾水」中搖擺不定。

  關鍵時刻,降谷零登場了。

  「找到你了。」他拍了下淺早由衣的肩膀,「午休別睡了,跟我去訓練室。」

  降谷零野心勃勃:「我一定能在半年內把你教出師。」

  警界未來的棟梁之材即將出自他的門下!

  降谷零被使命感驅使,無視了旁邊的松田陣平。

  一個是警界未來的希望,一個是討厭警察的叛逆不良,孰輕孰重降谷零分得清。

  被無視的松田陣平火氣噌地一下就上來了。

  「跟你走什麼走?」松田陣平一拍桌子,「區區手下敗將,還好意思和我搶人?」

  萩原研二:「小陣平?」

  不要意氣用事啊小陣平!

  不意氣用事,那就不是松田陣平了。

  降谷零看似冷靜又理性,但從他深夜和松田陣平在櫻花樹下拳打腳踢激情互毆可以看出,此人並沒有表現出的那麼靠譜。

  「不跟我學,難道跟你學嗎?」降谷零反問,「誤人子弟。」

  松田陣平:「昨晚被我一拳打中眼眶的人是誰?」

  降谷零:「昨晚被我一拳揍掉牙齒的人又是誰?」

  松田陣平:「那是我手下留情了你懂不懂!」

  降谷零:「呵,要再比一次嗎?」

  「來就來!誰怕誰!」

  「就在這裡打!」

  激將法,永遠年輕,永遠好用。

  淺早由衣抱著吃得干干淨淨的餐盤,悄悄的,悄悄的試圖逃離現場。

  教官,這事跟她沒關系,她是清白的。

  「小由衣。」萩原研二一只手按住淺早由衣的肩膀,「你就這樣跑了,有點不厚道吧?」

  淺早由衣睜大無辜的眼睛:「啊?是嗎?」

  「眼前的兩個男人可是因為你打起來的。」萩原研二調侃道,「不打算負責嗎?」

  一個有良知的警校生,應當勇於擔負自己的責任。

  淺早由衣堅定地說:「我當然——不打算。」

  真酒負什麼責?始亂終棄才是她們酒廠人。


第6章 臥底的第六天

  降谷零和松田陣平最終沒有打起來。

  倒不是他們有心無力,只是食堂實在不是打架的好地方,搶飯的警校生自成戰場,槍林彈雨中哪怕琴酒來了都要安安分分當個良民。

  「既然如此,不如用小由衣一決勝負。」萩原研二看熱鬧不嫌事大,提議道。

  徒弟不爭氣,多半是師父教的不好。

  上輩子殺豬下輩子教書,殺豬匠人降谷師傅和松田師傅將以小豬崽由衣的肥瘦決出誰才是警校第一養豬人。

  淺早由衣:沒有人考慮豬的想法嗎?

  說好的一三五你教,二四六他教,周末讓她休息呢?

  酒廠牛馬到警校也是牛馬命嗎?

  淺早由衣被左右為男地提溜到了訓練室。

  萩原研二是松田陣平的參謀,幫幼馴染送完考卷飯沒吃兩口又被拉來當壯丁的諸伏景光是降谷零的參謀。

  「我們還需要一個公平的、端水的、剛正不阿的裁判。」

  路過的伊達航稀裡糊塗上了賊船。

  五個人高馬大的警校生投下的陰影籠罩住淺早由衣,她感覺自己的臥底壽命在燃燒。

  「放心吧小由衣。」萩原研二安慰不知為何坐立不安神色心虛的女孩子,「我們有五個人呢,肯定能讓你順利畢業。」

  萩原研二終有一天要為自己立下的flag付出代價。

  此刻的他尚不知曉未來五神帶一坑的艱辛,心懷希望,心有夢想。

  五對一豪華私人補習小課程正式開課。

  學生:淺早由衣

  教具:淺早由衣

  繃帶浪費裝置:淺早由衣

  對不起,她不是故意跟某人搶人設的,是氧化的腐朽世界害了她。

  警校生打人真的好痛!

  《薄荷酒呈大哥日志》

  【X月X日,晴,我開始練習格鬥了。大哥,我要向你證明,當初你放棄我的決定是多麼錯誤,組織失去了它的第二位Top Killer都是你的過錯。】

  【X月X日,雨,東京的雨是我哭出來的淚。對不起大哥,是我口出狂言。好苦啊,臥底真的好苦啊。】

  【X月X日,多雲轉陰,大哥,我還活著。】

  【X月X日,雷陣雨,大哥,我有一句遺言不知當講不當講:以後對臥底好點兒吧,不容易,真的很不容易!】

  【X月X日,太陽雨,大哥麻煩你告訴伏特加,我之前偷偷用年終獎給自己買了一塊墳,煩勞他每年給我燒點紙錢。】

  【X月X日,小雨轉晴,雨停了天晴了我又行了,教擒拿術的教官頭一次上課的時候沒給我跪下。】

  淺早由衣停下打字的手,點擊發送,收信人:琴酒。

  即使是臥底也要每天寫工作日志,形式主義的作風究竟是誰帶到了酒廠?

  是你(指向FBI),是你(指向CIA),還是你你你(指向公安)?

  「我的進步定能讓大哥刮目相看。」淺早由衣很有自信。

  她的level早已不是過去的等級,從琴酒一拳能把她打死變成了三拳才能打個半死。

  淺早由衣:請稱呼我淺早三拳。

  驕傲地背手走來走去.jpg

  教官都誇她:「很有進步淺早同學,繼續努力,總有一天你能注銷你的醫務室年卡vip。」

  淺早由衣高興地說:「謝謝,謝謝教官的肯定。」

  不遠處,降谷零隱忍地閉了閉眼。

  「zero,你已經盡力了。」諸伏景光安慰地拍拍好友的肩膀。

  雖然有五個人帶淺早由衣,但降谷零畢竟是第一個擁有名分的男人,更真情實感些。

  「只希望她畢業之後不要提我們的名字。」松田陣平嘆氣,「我都沒有踏足教育界,已經在教育界名聲掃地了。」

  這段時間以來,五人嘔心瀝血地教學,降谷零和松田陣平之間的矛盾在淺早·孺子不可教也·由衣的作用下煙消雲散,他們於吐槽和崩潰中建立起深厚的友誼,只差去找關公拜個把子。

  淺早由衣積極報名:「需要我cos關公嗎?不要工資,桃子讓我吃就行。」

  五人:沒有桃子,只有peach,蹲你的馬步去。

  生活對臥底反復捶打,竟讓臥底更加Q彈。——薄荷酒

  打架與被打的關系讓友誼迅速升溫,淺早由衣從入學時孤身一人的臥底變成了身邊圍繞五個強壯警校生的臥底plus。

  淺早由衣:離被捕入獄又近了一步呢。(擦汗.jpg)

  她這四面楚歌的一生。

  「有進步就是好事。」萩原研二拍了拍手,示意大家看向他,「小由衣辛苦了,我們也辛苦了,今天晚上要不要出去慶祝一下?」

  沒有人反對萩原研二的話,他們確實辛苦,特別是降谷零,這段時間心累的次數比他過往的人生加起來還要多。

  「什麼什麼,要去團建嗎?」淺早由衣豎起耳朵,支棱起來。

  在場六個人,只有她是貨真價實的社畜,被職場文化浸染多年,擁有豐富的團建經驗。

  酒廠團建內容還蠻豐富的,除了查臥底、抓臥底、審臥底、殺臥底之外,還有半山腰狙擊、直升機掃射東京塔、引爆潛水艇等一系列熱門項目。

  淺早由衣:酒廠人吃得超好,警校生也吃的這麼好嗎?

  期待地搓搓手.jpg

  「結果只是普通的吃飯而已。」

  淺早由衣一邊從降谷零碗裡偷他的玉子燒吃,一邊小聲抱怨:「我想要更刺激的團建。」

  降谷零:「你是指去超市買牙膏遇上搶劫犯,還是開車一腳油門衝過斷橋?」

  不要烏鴉嘴啊,他們團建出意外已經出得夠多了。

  「心誠則靈。」諸伏景光把自己碗裡的玉子燒夾給淺早由衣,莊嚴地說,「我們一定能平安、健康、無所事事地度過今天。」

  五個男生雙手合十祈禱,淺早由衣一手筷子一手勺子,腮幫鼓鼓地咀嚼。

  真酒不信鬼神,她不信她一個人沒有祈禱就能引發卡密的逆反心理。

  神說要有光,於是有了光。

  神無處不在,神言出必行,神——

  「神好叛逆。」淺早由衣提出質疑,「他是不是還在讀高二,愛吃咖啡果凍,有一頭靚麗的粉毛?」

  降谷零:「眼下不管怎麼看都是你的錯吧。」

  淺早由衣:「惹到我你算惹到棉花了,就算你蠻不講理把電梯故障算作我的罪行,我也只能百口莫辯地將你原諒。」

  她一邊說,一邊努力扒拉紋絲不動的電梯門。

  淺早由衣渾身上下連指甲蓋都在用力,無情的電梯門依然無情的緊閉,仿佛在無情嘲諷她:玩火的女人,這是你自己要的刺激團建,不滿意?

  淺早由衣不禁深思:意外究竟是怎樣發生的呢?

  事情要從她吃光了降谷零碗裡的玉子燒,一塊都沒給他留說起。

  作為今天慶功宴的主角,她沒有被打,善良的降谷零還給了淺早由衣請他吃漢堡的機會。

  淺早由衣:我的錢等於我的命,他分明是謀財又害命!

  理虧的女孩子不情不願哼哼唧唧地答應回校前請客給降谷零買超大份家庭裝全家桶無敵宇宙大爆炸漢堡王。

  「噗哈哈哈,你們兩個去吧,我們就不享受超大份家庭裝全家桶無敵宇宙大爆炸漢堡王的美味了。」

  真正的好兄弟會留你一人受苦受難,幸災樂禍的四人揮手目送淺早由衣和降谷零坐上電梯,電梯上行,二樓,三樓……

  指示燈閃爍兩下,突然熄屏。

  伊達航:「啊這……」

  諸伏景光:「該不會……」

  萩原研二:「難道是……」

  松田陣平:「真是的,都告訴她要和我們一起祈禱了!」

  冤,淺早由衣,冤。

  她只是想破除封建迷信而已,她有什麼錯?

  電梯廂懸停在三樓與四樓之間,不穩地搖晃,激起劇烈的震蕩感。

  降谷零一只手扶穩淺早由衣,一只手撐住電梯廂壁。

  「站不穩就抓住我。」他低聲說。

  淺早由衣手指握住降谷零結實的小臂,像掉入水中又被人撈起的小動物,牢牢掛在救命稻草上。

  「雖然我很想說這只是普通的電梯故障,以此自我安慰。但以我在東京生活二十多年的經驗來說,眼下絕對是要出警的場合。」

  淺早由衣戳了戳金發青年手臂上的青筋,小聲問:「降谷警官,你怎麼看?」

  「淺早警官。」降谷零一邊觀察電梯廂一邊說,「這是你想要的刺激團建嗎?」

  「我們的思想要陽光積極一點。」淺早由衣樂觀地說,「至少電梯裡的燈還是亮的,也沒有缺氧的危險。」

  她話音剛落,電梯裡的燈啪嗒一聲熄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一道遲疑地聲音響起:「是我的錯覺嗎?我有點呼吸困難……」

  「好了可以了,不要再說了。」

  降谷零一把捂住淺早由衣的嘴,打斷烏鴉嘴大王的施法。

  淺早由衣:唔唔唔!

  都說缺氧了還捂嘴,謀殺犯竟在她身邊!

  掌心下的少女奮力掙扎,降谷零只當她在抗議,故意鬧他。

  他教了淺早由衣好幾個月還不知道她嗎?看著聽話,其實壞心思多得很。

  「老實點。」降谷零單手鉗制住懷裡的人,另一只手拿出手機,「果然沒信號嗎……嘶!」

  金發青年淺淺吸了口氣,手腕一轉,屏幕亮起的微弱光芒照亮狹小的電梯廂。

  雪白的燈光下,咬住降谷零掌心肉的黑發少女臉頰通紅。

  因缺氧而彌漫的水汽染濕她的眼尾,眼眸中明亮的薄荷綠被蒙上一層晶瑩的水色。

  淺早由衣牙齒叼住降谷零虎口的軟肉,威脅地磨了磨牙。

  這副小狗啃骨頭的模樣讓降谷零怔了怔,終於意識到淺早由衣不是在鬧他——她被他捂得快窒息了。

  「抱歉。」降谷零連忙松手。

  驟然得以呼吸新鮮空氣的淺早由衣狠狠喘氣,她忿忿地抓起降谷零的手,用力咬了一口。

  「我三秒鐘都不要理你了。」她宣布道。

  淺早由衣說到做到,很有骨氣地站到降谷零的對角線位置。

  降谷零看了眼右手:掌心一圈牙印,虎口一圈牙印,拇指指根的牙印最清晰,真是一口整齊的好牙。

  她上哪兒學的愛咬人的毛病?降谷零屈張手指,心想:小狗似的。

  三秒過去了,愛咬人的生氣小狗還沒有消氣,恐怕自己在心裡給記仇時間續了時。

  降谷零只好自己走到對角線去,彎下腰好聲好氣地道歉。

  他知道淺早由衣期待什麼,承諾道:等他們出去,他自己掏錢買超大份家庭裝全家桶無敵宇宙大爆炸漢堡王,一口氣吃完,保證連裡頭的生菜和酸黃瓜都吃得干干淨淨。

  「這下能原諒我了嗎?」

  不出降谷零所料,淺早由衣一下就高興了。

  她堅定拍打胸脯,信誓旦旦:「我和你天下第一好。」

  太棒啦,警校第一艱難吃巨無霸漢堡被噎住的名場面她要拍下來發到六人小群裡!

  這件事回頭也要寫到《薄荷酒呈大哥日志》中,淺早由衣已經打好草稿了。

  【X月X日,晴,警校生把柄喜+1,待日後犯罪現場再見時,若我拿出這份黑歷史,閣下又該如何應對?】


第7章 臥底的第七天

  眼下最重要的是從電梯裡逃出去。

  「我們被困在三樓和四樓中間了。」降谷零判斷,即使把電梯門強行扒開也沒有出路。

  「只能走上面。」他仰起頭,盯著淺早由衣跳起來都夠不到的電梯箱頂。

  「看來只能想辦法把廂頂拆掉了。」淺早由衣贊同地點頭。

  她假裝自己並不期待,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如果你肯讓我爬到你頭上——」

  「淺早同學,你還沒出師呢。」教格鬥課的降谷老師用危險的語氣警告他的好學生,「你也不想回校加訓吧?」

  堂堂警校生,竟將「太太,你也不想吧」的威脅招式運用的爐火純青,真酒含恨敗北。

  「那麼,只剩下最後一招了。」淺早由衣一錘定音。

  「我們——搖人吧。」

  遇事不決就搖人,是淺早由衣從她的好同事伏特加身上學到的生存智慧。

  伏特加呼喚琴酒的語氣如同大清早找不到襪子求助親娘的傻兒子,深情大喊一聲:媽——!!!

  伏特加:什麼事都可以找大哥,大哥無所不能!只要我喊大哥的聲音夠大,便當就永遠也追不上我。

  酒廠風裡來雨裡去,多少新面孔領了便當就下線,只有他從第一集 一直出場到一千多集,其他人做得到嗎?!

  這份過人的智慧令淺早由衣深感佩服,她謙虛地學習了一番。

  「雖然不能喊媽,但我們可以喊爸。」淺早由衣智慧地說,「據我觀察,二十多歲的男生正是上趕著給兄弟當爸爸的年紀,你喊一聲,至少有四個人會應。」

  四等分的新爹,感動不感動?

  降谷零十分感動,並不經意地露出他肌肉結實的小臂和無聲攥起的拳頭。

  淺早由衣不是被迫閉麥的,是她太過善良,不忍心讓同學沒畢業就背上一條命案。

  女孩子安靜之後,降谷零總算能聽見頭頂的怪動靜。

  隔著廂頂,他聽見被搖來的四個新爹(劃掉)他的四個好朋友大聲呼喚:「喂——能聽見嗎?你們沒事吧?」

  「班長快把四樓的電梯門撬開了,我們馬上就來救你們!」

  警校生的反應能力和行動力打敗了90%的東京市民,在商場負責人還在糾結是先打電話給維修工還是先打電話給偵探的時候,電梯外的四人已經飛奔到了四樓。

  「不要慌,我們已經很有經驗了。」諸伏景光安慰道。

  誰說不是呢,逢團建必出事的詛咒像鬼一樣纏著他們,幾個人都在考慮下次團建要不要去寺廟吃素齋。

  「呼呼……」伊達航滿頭大汗,咬著牙撬開緊閉的電梯門,上行到一半停住的電梯出現在眼前。

  「果然卡在三樓和四樓中間了。」萩原研二邊說話邊探出頭,「恐怕得把電梯廂頂拆掉,讓他們順著梯子上來。」

  「等等!」萩原研二神色突變,「小陣平,快來看。」

  「什麼啊?」松田陣平走過來,他打開手電筒照亮黑漆漆的電梯隧道。

  「喂,」他難以置信,「綁在廂頂的那堆閃爍紅光的東西難道是……」

  「什麼?!炸彈?!」

  商場負責人一副暈過去的架勢,「天殺的,我們才剛開業啊。」

  淺早由衣:拜托,這裡可是東京。

  據她在警校查到的數據可知,東京商圈被安裝炸彈的概率是100%,如果有哪個商場沒被裝過炸彈,只能說明它是下一個。

  真可憐,負責人一定不是土生土長的東京人。

  但現在更可憐的是她。可惡啊,哪裡來的同行這麼不懂規矩,不知道現實裡是沒有同隊豁免的嗎?

  一生英明的酒廠人怎可栽在無名反派手中,她槍呢!

  「離校期間不能配槍,別鬧。」降谷零拍了一下淺早由衣的手背,讓她別在他腰間翻翻找找,衣服底下真沒藏東西。

  好懷念大哥在身邊的日子,琴酒絕對不會說出他沒帶槍這等令人失望之語,淺早由衣堅信他是連洗澡都要一手拿浴球一手拿槍的冷酷男兒。

  「死在這裡我會被所有人嘲笑的。」淺早由衣喃喃自語,「他們給我上墳的時候都會燒紙錢燒著燒著哈哈大笑起來。」

  至少賓加絕對會,賭上他琴酒全否定bot的名義。

  降谷零:你到底活在一個多冷酷無情的家庭裡啊?

  他都有點信那套「失蹤的爹,早死的娘,殘暴的大哥和破碎的她」的鬼話了。

  「不會讓你死的。」降谷零輕輕拍了拍黑發少女的腦袋,「對你的朋友多點信心,他們一定能把你救出去。」

  「萬一不能呢?」淺早由衣憂心忡忡。

  「那也有我陪你一起死。」降谷零屈指彈她腦門,語氣輕松地說,「要是你的家人邊燒紙錢邊笑你,我就墳裡跳出來幫你揍人。」

  多麼講義氣的人啊!淺早由衣眼淚汪汪地握住降谷零的手,哽咽道: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聽到有人承諾幫我揍大哥,太讓人感動了,驚為天人!」

  一句話暖她一輩子!

  降谷零任女孩子握著他的手上下搖晃,她現在一點兒也不擔心打不開的電梯門和頭頂的炸彈,臉上只有滿滿的感動和降谷零不太能理解的敬佩。

  雖然不是很懂,但看起來哄好了。

  真好哄。

  「只能這麼做了,我拆炸彈,小陣平拆電梯廂頂,班長你們在上面接應。」

  萩原研二背著工具箱,和松田陣平一起小心翼翼地降落到電梯頂部。

  他們准備在拆彈過程中把電梯廂頂拆開一半,把困在裡面的降谷零和淺早由衣接出來。

  「我還沒拆過電梯呢。」松田陣平擼起袖子,「讓我來大干一場。」

  拆卸是集消耗體力與精細技巧的復雜活計,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汗水順著年輕警校生的臉頰淌進衣領,松田陣平扭頭在衣服上蹭了兩下,雙手用力。

  吱呀——新鮮的空氣迫不及待湧入封閉的電梯,松田陣平低下頭,看見眼睛睜大的女孩子。

  「喲。」他挑眉,「我來救你了。」

  「救世主可不只有你。」旁邊的萩原研二探過頭,笑著說,「抱歉小由衣,是不是等急了?」

  「我是被你們兩個一起忽視了嗎?」降谷零一副受不了的模樣,他看了眼廂頂的高度,在淺早由衣面前半蹲下身。

  「上來。」降谷零說,「松田,接住她。」

  淺早由衣被金發青年背起來,他站直身體,雙手托著她向上抬。

  松田陣平半跪在電梯頂部,半個身體探進電梯:「摟住我的脖子,小心掉下去。」

  淺早由衣努力墊高自己,直到她的手臂環住松田陣平的脖頸,他的手牢牢箍住她的腰,降谷零才松開手。

  她被一把抱了上去,從一個人的懷抱轉移到另一個人的懷抱,最後穩穩落在地上,手裡被塞上一杯熱巧克力奶。

  「沒事了。」諸伏景光溫聲說。

  不到半分鐘,降谷零借著伊達航的手翻上來,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留在下面應付那枚紅光閃爍的炸彈。

  「本來以為只是電梯事故而已。」降谷零皺眉,「到底是誰干的?」

  諸伏景光搖搖頭,降谷零和淺早由衣被困,他們四個都在急著救人,分不出人手去查案。

  找出炸彈犯可不是簡單的事情,單論動機便有「與商場老板有仇」「企圖謀殺某人」「想要報復社會」「測試炸彈威力」等等,不同的動機指向不同的偵察方向。

  物證目前只有那枚炸彈,在它被拆除之前難以查指紋和制作材料來源。若是想排查整座商場的客人和員工,非得等支援來不可。

  「已經報過警了。」諸伏景光說,「我也聯系了鬼塚教官,他讓我們做完筆錄就回校,之後交給警察。」

  警校生和警察不能混為一談,但在降谷零看來,他們距離成為警察只差幾個月的時間,讓他就此撒手不管,他不甘心。

  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也是一樣的想法,炸彈近在眼前,讓他們站在旁邊干等支援什麼的,想都不要想。

  反正關於本屆問題學生都在他手下這件事,鬼塚教官大概氣著氣著也習慣了……吧?

  有他們是鬼塚教官的福氣,嗯。

  「我們真的不能做點什麼嗎?」降谷零眉頭緊鎖。

  諸伏景光呃了一聲:「能做的事嘛……比如,幫由衣把飲料打開?她摳半天了。」

  降谷零低下頭,看見捧著熱巧克力奶的女孩子心不在焉地用指甲摳飲料拉環,巧克力奶一口都沒喝進嘴裡。

  降谷零有一瞬間的無言以對,他伸手過去,食指扣住拉環。

  哢的一聲,淺早由衣還沒反應過來,濃郁香甜的巧克力味悠然彌漫在空氣中。

  「發什麼呆呢?」降谷零松開手,「別告訴我教了你這麼長時間,連開飲料的技巧都沒學會。」

  黑發少女沒有回答,她眼睛盯著一個方向,指腹捏住降谷零的袖口,輕輕拽了拽。

  「我看見了。」淺早由衣小聲說,「偽裝成修理工的那個人。」

  降谷零:「什麼?」

  諸伏景光:「什麼?」

  「三點鐘方向,深灰色短發的男性,穿格子衫上衣和黑色長褲,32歲,身高176cm,體重68kg,眼角留疤,有長期酗酒史,右手小拇指無法彎曲。」

  淺早由衣肯定地說:「他半小時前穿過修理工制服。現在電梯故障問題尚未解決,我找不到一個正常修理工會脫下制服的理由。」

  所以他只能是假冒的!

  降谷零和諸伏景光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撲向淺早由衣指出的那個人。

  「警察,不許動!」

  半小時後。

  「是的,是我們警察學校的學生,我已經充分知曉了他們的所作所為。」

  「包括但不限於他們撬壞電梯門、拆毀電梯廂頂、私自處理爆炸物、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直接逮捕嫌疑人——我會把對他們的處置結果如實傳達。」

  鬼塚八藏掛斷電話,他深吸一口氣,看向他面前的六個學生,五男一女。

  五個他班裡的大刺頭和他們共同教出來的小刺頭。

  六個人等著鬼塚教官傳達他們的處置結果。

  一臉凶悍的教官即使不說話,只是站在那裡就給人極大的壓迫感。在鬼塚班,許多學生私下稱呼他魔鬼教官。

  現在,魔鬼教官即將降下他的神罰。

  鬼塚教官拿起辦公桌上堅硬的、金屬制的棍狀物品。

  他一臉嚴肅地雙手握緊,向下重重一揮。

  刷拉!

  一面鮮艷的錦旗在鬼塚教官手中抖開,金線繡出的文字光彩奪目。

  【年少有為,智勇雙全,正道之光,義薄雲天!——米花大商場贈六位偵破此案的警校優秀學生】

  「把錦旗掛到校長辦公室去,這就是對你們的處置結果。」

  鬼塚教官笑罵了一聲:「干得不錯,你們幾個。」

  是問題學生也是警校最強!鬼塚教官驕傲極了:有義氣,有正義感,有實力,觀察能力與推理技巧都不缺,這些年輕人是警視廳未來的希望啊!

  他一向奉行嚴格教學主義,但偶爾也該適當鼓勵學生,放任他們高興一下。

  瞧,錦旗一來,連最好學生的降谷都沒忍住高興模樣,萩原和松田更是沒個正形。

  還沒畢業就屢屢偵破大案確實值得高興,據後來的警察說,那個炸彈犯的偽裝近乎天衣無縫,只差一點他就能離開現場處理好證物,洋洋自得地逃脫抓捕。

  被捕的時候犯人難以置信,人都快要裂開了,全程一直在喃喃「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是誰偷走了我的逃犯人生!」,破防的樣子讓逮捕他的警察很是解氣,夜宵多吃了三大碗飯。

  「淺早雖然格鬥術上差了點,但她的觀察能力是一流的。」鬼塚教官想,「在情報搜集上,我還沒見過比她更優秀的人,簡直生來就要吃情報工作這碗飯。」

  棟梁之材啊!

  鬼塚教官難得露出慈祥的神色,他看向淺早由衣,寬容地想即使她今天高興到忘了形他也絕對不會說教……

  「淺早?」鬼塚教官奇怪地看向動作僵硬地接過錦旗的淺早由衣,「你怎麼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是錦旗不好看,還是寄語不夠長?」

  都不是。

  淺早由衣凝視紅艷艷金燦燦的錦旗,只覺得身上屍斑都濃了兩分。

  救命,她今天的呈大哥日志該怎麼寫!


第8章 臥底的第八天

  呈大哥日志開了天窗。

  問題不大,反正琴酒已讀不回。

  沒拉黑淺早由衣是大哥最後的善良,酒廠人人給淺早由衣的備注都是「薄荷酒」,他不是。

  他備注「騷擾電話」。

  淺早由衣:好冷血一男的。

  他以為她願意騷擾他嗎,還不是他無情無義無理取鬧把她丟進警察窩,害她孤苦伶仃凄凄慘慘戚戚,做夢都是被同屆生扭送大牢。

  說起同屆生,一定是那五個人在背後進獻讒言,否則她一個外班學生為何莫名其妙入了鬼塚教官的眼,成為被他教導訓斥的第六人。

  這警校幻之第六人不當也罷!

  「好啦,振作一點小由衣。」萩原研二鼓勵道,「和我們一起訓練多好啊。」

  「是嗎?」淺早由衣虛弱地說,「那你放開我。」

  「快了快了。」松田陣平目測,「只剩四千米,你可以的。」

  「我不可以!」被夾在兩只手臂間的女孩子劇烈掙扎,「我有請假條,我有醫務室的VIP,教官你看看我啊教官!」

  「我們班是最有朝氣的班級。」伊達航站在鬼塚教官旁邊,笑容陽光又燦爛。

  鬼塚教官假裝自己沒聽見操場上的慘叫,他有他的考量:淺早的觀察力和情報收集能力固然一流,但她體力太差,格鬥和體測都在掛科邊緣徘徊,必須好好補課。

  你看她還有力氣慘叫,說明遠沒有到極限,練,給他接著練!

  集合的哨聲吹響,淺早由衣像一只慘遭社會毒打的人形掛件,進氣少出氣多地掛在降谷零手臂上。

  降谷零是淺早由衣拜過的最有性價比的師父,除了充當健身器材,他還客串代步工具。

  「大哥……詛咒……絕不原諒……」女孩子眼神渙散地喃喃自語。

  降谷零已經習慣了,每當淺早由衣累到崩潰的時候,她都會十分惡毒地詛咒她的大哥,對著空氣拳打腳踢。

  好一個恨海情天,實屬家門不幸。

  體能訓練結束,下一節課是計算機。

  跑完八千米氣都不喘的降谷零提溜他的手臂掛件去教室,拎著淺早由衣的後衣領把她放置在椅子上。

  女孩子像一團任人揉搓的史萊姆,軟趴趴地融化了。

  「我們今天講不留痕跡入侵防火牆的技巧。」

  教官在講台上開始上課:「本堂課的實操成績記入總成績。」

  全班人都打起精神來,注意力高度集中。

  在一群挺直身板聽課的人當中,累到趴在鍵盤上連動一動手指都沒力氣的淺早由衣顯得格格不入。

  「八千米真是辛苦她了。」萩原研二忍笑,「最後幾圈她是不是腳沒挨地,被我們架著跑完的?」

  「真讓她跑完,這會兒得去醫務室找人。」松田陣平覺得自己夠體貼了,「我們又不是魔鬼。」

  諸伏景光無奈地說:「恐怕當事人不這樣想。」

  但「請收下我,把我拉扯到畢業吧!」的請求是淺早由衣自己提出來的,造成的苦果她只能含淚咽下。

  教官邊講課邊巡視學生。

  金發黑皮格外引人矚目的年級第一降谷零在專心聽講,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低頭做筆記,松田陣平坐姿吊兒郎當,臉上的表情卻很認真。

  教官滿意點頭,目光一轉,看見趴在鍵盤上靈魂出竅的黑發少女。

  聽說他們上一節是鬼塚教官帶的體訓課。

  計算機課教官理解但沒完全理解。

  在他看來,身體素質是一切的基礎,既然淺早由衣決心考入警校,她沒有理由不努力加強她的體能。

  如果她是因為某些原因,比如家庭因素被迫考警校——教官私下的八卦群討論過淺早由衣,據說她的原生家庭特別水深火熱、殘暴無情、無法無天——計算機課教官認為,或許她不適合當警察。

  沒有必要勉強自己,不合適的話早早退出尋找真正適合自己的道路未嘗不是更好的選擇。

  人不能、至少不應該當著教官的面開小差睡大覺。

  他沒有威嚴的嗎!

  「淺早。」教官叩了叩講台,「我剛剛講了什麼?」

  小腿酸痛險些睡著的淺早由衣垂死夢中驚坐起:猛然驚醒.jpg

  她迷茫地聽見了自己的名字,扭頭問降谷零:「講了什麼?」

  降谷零還沒有開口,周圍已經傳出了陣陣看熱鬧的笑聲。

  計算機教官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淺早由衣根本不適合當警察,警校應該想辦法勸退她。

  「算了。」教官擺擺手,「我不該提問你,我換個人問。」

  淺早由衣沒在意教官臉上三分失望三分釋然三分下定決心的扇形圖,她湊過去看了眼降谷零的筆記,又把腦袋挪回來,雙手放在鍵盤上。

  教官點名:「諸伏,你來回答。」

  諸伏景光站起來,他一字不差地復述教官說過的話,教官聽了連連點頭:「很好,這才是警校生應有的學習態度。說完最後一個重點句你就可以坐下了——諸伏?」

  教官奇怪地問:「你怎麼突然停下來了?」

  不止諸伏景光停住了,周圍發出陣陣笑聲的學生也驟然失聲。

  偌大的教室中鴉雀無聲。

  他們的目光聚集在教官身後的投影上。

  計算機課教官扭過頭。

  投影上的教案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張醒目的表情包赫然其上。

  黃豆小人深鞠躬:給您添麻煩了.jpg

  白底上是一行加粗紅字:

  【私密馬賽教官醬,瓦塔西不是故意的,如果沒有體訓課,或許我還是當初那個陽光開朗小女孩。】

  死寂一秒後,全班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

  松田陣平雙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他好怕自己笑到頭掉:「由衣,真有你的!」

  淺早由衣雙手擱在膝蓋上,規規矩矩小學生坐姿,一臉我沒干壞事的乖巧:「不是教官說的嗎?實操計入總成績。」

  她只是想完成入侵防火牆的課堂作業罷了,她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教官一個箭步衝到電腦面前,雙手連擊,劈裡啪啦猛打鍵盤。

  他的表情從「呵我什麼場面沒見過」的故作鎮定逐漸變成「啊啊啊這都是什麼東西」的尖銳爆鳴。

  鍵盤被他敲到冒煙,投影儀上的「私密馬賽教官醬」巍然不動,照亮講台下每一張笑臉。

  這課一秒鐘都上不下去了。

  教官陡然醒悟。

  他錯的好離譜,淺早由衣分明天生就是當警察的料。

  「淺早。」教官內心五味雜陳,「你能來警校真是太好了。」

  「要是把你放在外面,得發育成多危險的犯罪分子啊。」

  淺早由衣:「咳咳咳!」

  教官,這話可不興說啊。

  她突然有點理解琴酒對臥底的痛恨了。

  你以為自己發現了我方棟梁,實則是敵方人才.jpg

  是個人都得慪死。

  淺早由衣共情地給琴酒下單了一箱太太靜心口服液。

  喝吧大哥,喝得好還給你買。

  淺早由衣被自己孝到了,她真是淳樸又善良的好下屬,大哥你必須懂得珍惜。

  「實操課滿分,剛好彌補了體訓課的擦線及格,今天也是沒被警校勸退的一天。」

  淺早由衣在日歷上用紅筆劃去一天。

  日歷上江山一片紅,恍惚間竟已過去了好幾個月。

  警校培訓一共只有六個月。

  「終於……」淺早由衣深吸一口氣,「終於要熬到頭了。」

  她在佛前苦苦求了幾千年只為順利畢業,逃離每天八千米長跑的苦日子。

  每天!八千米!這根本不是情報人員該過的日子!

  她甚至開始懷念在琴酒手下天天被罵的窩囊日子,至少琴酒車接車送,不會讓她跟著車尾氣繞操場二十圈。

  「勻速呼吸。」操場上,降谷零跑在淺早由衣身邊,鼓勵道,「最後一圈,跑完我們就去休息。」

  「你上一圈、上上圈、上上上圈也是這麼說的。」淺早由衣幽幽地說。

  他已經失去了她的信任!

  「這次是真的,信我最後一次。」金發青年誠懇地說。

  等淺早由衣跑過終點線,他陡然換上另一副面孔:「別停下來,目標還沒有完成。最後一圈,我保證這圈絕對是最後一圈。」

  早早跑完的四人站在操場邊,萩原研二邊喝水邊說:「降谷對小由衣還是那麼溺愛。」

  松田陣平:「你認真的嗎?她想殺人的心都有了。」

  伊達航:「我倒是贊同萩原的觀點。」

  諸伏景光看著操場上一前一後的身影,聳肩:「要知道,zero才是我們中最先跑完二十圈的。」

  他早可以去休息,眼下純粹是在陪淺早由衣跑。

  「想想看,小陣平。」萩原研二勾住松田陣平的脖子,給他舉例:

  「如果不肯跑圈的人是你,降谷是會耐著性子一圈一圈陪著你哄騙你跑完,還是一拳把你揍到滿操場亂爬?」

  松田陣平先是反駁了一句「我一拳揍得他滿操場亂爬還差不多」,而後設身處地地想了想。

  確實欸,有夠溺愛的。

  遠處,跑過終點線的女孩子眼看著要一頭栽倒在地,金發青年熟門熟路地把她夾在臂彎間提起來,向四人走來。

  「辛苦了辛苦了。」萩原研二遞過毛巾和水瓶,笑眯眯呼嚕兩下女孩子汗濕的長發。

  「今天下午休息半天。」松田陣平打了個響指,「要不要去幫鬼塚教官洗車?說不定我們還能開開那輛白色馬自達。」

  降谷零和萩原研二都有點心動,諸伏景光有醫務室的勞動服務,伊達航下午想和女友娜塔莉煲電話粥。

  「由衣呢?」

  「我要回宿舍休息。」淺早由衣堅決地說,「誰也不能把我和我的床分開。」

  降谷零咽下他其實給她列了一份加訓計劃的話。

  罷了,把人逼急了又要學小狗咬人。

  他掌心的牙印早已淡得沒了痕跡,只偶爾想起時一閃而過輕微的癢意。

  「嗯?」淺早由衣疑惑地仰起頭。

  降谷零挪開輕輕拍了拍她腦袋的手,輕咳一聲:「沒事。」

  「喂——再不走就把你一個人丟這兒了。」走向停車場的松田陣平遠遠喊道。

  「我這就來。」降谷零追上他和萩原研二。

  諸伏景光笑著搖搖頭:「那麼,我去醫務室了。」

  他們幾人都不同路,六人就此解散,去往學校不同方向。

  不出意外的話,他們直到明天早上晨練才會彙合。

  「滋滋……」

  傍晚時分,刺耳的廣播聲打破了校園的平靜。

  「緊急通知!緊急通知!全體集合,十分鐘內全體在操場集合!」

  突如其來的通知打了人們一個措手不及,沉浸在假期中的警校生手忙腳亂穿上制服步伐急促地集合。

  在嘈雜的竊竊私語中,一道嚴肅緊繃的聲音通過話筒響徹警校:

  「有一名學生在學校裡失蹤了。」


第9章 臥底的第九天

  什麼?

  有人失蹤——誰?

  台下的竊竊私語聲猛然爆發,喧囂的音浪席卷操場,人人都在交頭接耳,一邊宣泄驚訝一邊交換道聽途說的消息。

  警校生們被匆匆召集,早就憋了一肚子話,隊列中到處是爭先攀談的吵鬧聲,教官呵斥的聲音被音浪壓下,宛如洶湧海浪中的渺小水花。

  「安靜!保持安靜!」教官舉起喇叭大聲怒吼。

  他一個人的聲音實在太過單薄,激動的人群絕非幾句話能夠止住,哪怕教官威脅記過、扣分,懷著法不責眾心理的人依舊我行我素。

  直到一聲槍響。

  「砰!」

  宛如一道當頭劈下的驚雷,人群驟然失聲,訥訥閉上嘴巴。

  見操場恢復秩序,講台上的教官松了口氣。

  電視劇誠不欺他,朝天開槍果然是讓人變安靜最快的辦法。

  只是這種劇情一般屬於反派,警察開槍需要非常慎重才行,每顆子彈事後都要寫報告交代用途。

  教官:也不知道剛剛是誰開的槍,報告該怎麼寫。

  因為想要學生冷靜下來所以開了一槍,這種理由會被領導接受嗎?

  等等,不對!

  「剛剛是誰開的槍?」教官臉色大變,扭頭看向有資格配槍的警察們。

  同僚們面面相覷,每個人的配槍都安靜地呆在槍袋裡。

  空氣寂靜得令人不安。

  「槍聲不在操場這邊!」

  鬼塚八藏反應過來,朝著北方狂奔,「是倉庫!」

  「有人在倉庫開槍!」

  剛剛發現有學生失蹤,緊接著倉庫就傳來了槍聲,事態的走向超乎意料,多年辦案的直覺告訴他:有什麼失控了。

  或許風平浪靜的水面下本就藏著暗流,如今露出了它的爪牙。

  鬼塚八藏第一個趕到倉庫,他用力抬起倉庫的卷簾門。

  夕陽避世,夜幕重重,如水波流淌的淺白月光照亮倉庫,漂浮的灰塵在月光中上下飛舞。

  倉庫裡空無一人。

  月光傾灑的地面上,一灘血跡拉開噩夢的帷幕。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松田陣平站在隊列裡,周圍的人躁動不安。

  「教官宣布全體集合,應該是想讓我們全校搜尋失蹤學生。可剛剛那聲槍響……」

  諸伏景光抿緊嘴唇,他無法樂觀地猜想一切只是意外。

  「好大的膽子。」萩原研二低聲說,「在警察學校綁架學生,公然開槍殺人,凶手是在挑釁警察嗎?」

  「鬼塚教官他們回來了,臉色很難看。」伊達航拳頭捏緊,「讓犯人跑掉了?」

  太囂張了,綁架學生、開槍殺人、逃脫追捕——這一切竟然發生在警察學校!

  警校生們很想去現場看看,但教官嚴格看守他們,不允許任何人離開操場。

  「zero?」諸伏景光沒聽見好友的聲音,他問心不在焉的降谷零,「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降谷零隱有不安,「由衣去哪兒了?」

  那麼大個人去哪兒了?上午才見到過的。

  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面面相覷,諸伏景光和伊達航你看我我看你。

  是啊,淺早由衣去哪兒了?

  「淺早不在集合的隊伍裡?」鬼塚八藏問。

  「是的,我們找不到她。」降谷零急切地說,他想到最壞的可能性,「難道失蹤的那個人是……」

  「不。」鬼塚八藏否認,「失蹤的是一個叫上野友江的男生,不是淺早。」

  發現上野友江失蹤後,學校一刻也沒有耽誤地召集學生集合。

  失蹤學生不是淺早由衣,可她沒有來操場集合。

  在她不知去向的時間段中,倉庫裡傳來了槍聲。

  鬼塚八藏不願意懷疑自己的學生,但事實擺在眼前,誰也不能予以否認。

  「槍聲響起的時候,在操場的學生都有不在場證明。」

  老教官沉重地說:「換句話說。」

  「淺早由衣有很高的犯罪嫌疑。」

  為什麼她沒有來操場,為什麼偏偏是她不在的時候有人開槍?

  在今晚的混亂戲碼中,她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別開玩笑了!」

  松田陣平一把甩開旁邊人勸阻的手,「我這就去把她找回來。」

  「鬼塚教官,人找到了!」

  匆匆趕來的警察彙報道:「人在澡堂,已經控制住了。」

  降谷零二話不說轉身就走,其他幾人和他一樣,不顧鬼塚教官的呵斥跟了上去。

  澡堂永遠浸濕在氤氳的水汽中,降谷零趕到的時候淺早由衣正被一眾教官團團圍住。

  她烏黑亮麗的長發濕漉漉披在肩上,發間殘留著雪白的泡沫,整個人看起來非常懵圈。

  「我犯事了?」淺早由衣遲疑地指指自己。

  女孩子穿著齊膝的睡裙和拖鞋,滑膩的肌膚上殘留沒衝干淨的肥皂水。

  看著像個洗澡洗到一半沒水的冤種。

  「差不多。」淺早由衣苦著臉捏了捏滴水的發尾,「我是洗頭發洗到一半聽到通知去操場集合的冤種。」

  她剛搓出泡沫啊!

  澡堂離操場還特別特別遠,真是要人老命。

  夜風吹過微濕的睡裙,淺早由衣用力打了個噴嚏,她揉揉鼻子:「到底怎麼了?一副要把我緝拿歸案的模樣。」

  「澡堂離操場很遠。」曾經教過淺早由衣的教官看她的目光中帶著審視,「但離倉庫很近。」

  他們以倉庫為圓心排查,很快找到了澡堂裡的她。

  淺早由衣茫然:「倉庫?」

  澡堂的隔音做得很好,裡面的人聽不到外面的聲音,她又沒去操場,不知道發生什麼是正常的。

  鬼塚八藏在她臉上看不到破綻,淺早由衣的迷茫不似作偽。

  被警察團團圍住時,她的神態也並無畏懼和不安。

  要麼此事真與她無關,要麼……

  鬼塚八藏揮散腦海中最壞的猜想,推理最忌諱參雜個人情緒。

  澡堂距離倉庫很近,正因為很近,是個人都知道呆在這裡嫌疑很大。

  現在是夜晚,天色很黑,供人藏匿的地方不少。只要有心,不是不能悄悄混回操場,假裝自己一直在大部隊裡。

  淺早由衣為什麼會留在這裡?因為她確實什麼也不知道嗎?

  「澡堂……」鬼塚八藏身後,降谷零喃喃自語。

  他想到了,澡堂最特殊的地方。

  金發青年抬起頭,被教官像抓嫌疑人一樣圍住的女孩子看見他,眼前一亮。

  她眼巴巴瞅著他,希望他能說些什麼,幫一幫她。

  降谷零相信淺早由衣是清白的。

  正因如此,他更應該幫教官偵破這個案子。

  「洗衣機。」降谷零開口。

  「澡堂裡有水和洗衣機。如果要洗掉血跡和硝煙反應,澡堂是最好的選擇。」

  作為警察學校的學生,他們在課上學過清理犯罪痕跡的專業知識。

  肥皂、小蘇打、漂白水、白醋乃至一些生僻的化學物都能在警校澡堂找到,之前來這裡洗衣服的學生會將清洗工具放在澡堂不帶走。

  澡堂中洗衣機運作的聲音嗡嗡作響,滴的一聲,不知是哪個學生的衣服洗好了。

  「你之前那套衣服在哪裡?」鬼塚八藏問淺早由衣。

  十幾雙眼睛盯著她,一旦淺早由衣說「在洗衣機裡」或者「不小心遺失」,她的嫌疑將迅速暴增。

  如果證據被銷毀……哪怕證據不足,他們也絕不會輕易放過嫌疑人!

  所有人都在等她的回答,棉質的睡裙讓女孩子顯得格外柔軟無害。

  目光越過人群,淺早由衣看了降谷零好一會兒,她慢慢開口:「在髒衣籃裡。」

  她溫吞地說:「我連身上的泡沫都來不及衝洗干淨,哪裡來的時間洗衣服呢?」

  髒衣籃裡的衣服被翻了出來,緊急送檢。

  檢測結果顯示:沒有血跡,沒有硝煙反應,沒有被害者指紋。

  什麼也沒有,只有淺早由衣自然殘留的生物信息,是再正常不過的換洗衣物。

  警察調出了學校裡的監控,澡堂外的監控拍得清清楚楚:淺早由衣抱著洗漱用品走進澡堂是在集合前二十分鐘,她中途沒有離開過澡堂。

  不在場證明充分。

  線索斷在這裡。

  「暫時沒有你的事了,淺早。」

  鬼塚八藏既松了口氣,又因找不到真凶而焦躁:「之後可能還有警察找你詢問一些細節,好好配合。」

  「好的教官。」淺早由衣打了個噴嚏,她只穿睡裙吹夜風吹感冒了。

  「頭發還是濕的。」降谷零小心地碰了碰女孩子的發尾,擔心地說,「我帶你去醫務室喝杯感冒藥。」

  淺早由衣乖乖點頭,她明天要交一份不在規定時間集合的檢討書,很不想寫。

  「諸伏卿。」淺早由衣雙手合十,「全世界最善良的諸伏卿,你忍心看我一個病人——阿嚏!熬夜寫檢討——阿嚏——嗎?」

  諸伏景光抽了張紙巾給她,熟練地妥協道:「好的陛下,為您分憂。」

  擦紅鼻子的陛下非常滿意,接過降谷卿遞來的鴆酒,豪邁地一口悶。

  「辣死了。」淺早由衣嘶嘶抽氣,「用感冒衝劑熬姜湯,你是從橫濱進修回來的黑心醫生。」

  「總比你明天躺在床上貼退燒貼好。」降谷零把杯子挪開,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在澡堂耽誤太久,女孩子的濕發在自然風中被吹到微干,只是這樣容易頭疼。

  「由衣要的吹風機,降谷要的電腦,都拿來了。」

  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一前一後走進醫務室。

  「要電腦干什麼?」淺早由衣貓貓探頭,「降谷君也被罰檢討了?憑什麼你可以用電子版,我只能手寫稿。」

  諸伏景光:「溫馨提示,不是你寫。」

  淺早由衣:「我沒有非議你的意思,全世界最善良的諸伏卿!」

  降谷零打開電腦,迅速敲擊鍵盤。

  「我們想查監控。」伊達航解釋說,「聽教官說,他們趕去倉庫時只看到了地上的血跡,沒有看到屍體。」

  失蹤的上野友江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能在槍響和教官趕到之間短短幾分鐘帶走屍體,凶手一定有移動工具。」松田陣平打了個響指,「其中最有可能的是——」

  「垃圾車。」降谷零把電腦屏幕轉向他們。

  監控畫面中,一輛垃圾車駛離警察學校,司機的臉藏在防窺玻璃後。

  「倉庫旁是供清潔人員進出警校的小門。」降谷零在屏幕上模擬犯罪過程。

  「凶手假扮成清潔工進入倉庫,開槍殺人,將屍體塞入垃圾袋,拖進車裡,而後開車離開。」

  整套流程熟練又高效,在警察被槍聲吸引來之前,垃圾車已然駛離這條街。

  「想要完成這樁犯罪,需要達成一個前提。」降谷零豎起食指,「凶手確信被害者上野友江在倉庫中。」

  凶手需要做的事情只是開槍。當假清潔工走進倉庫的時候,迎接他的是一個失去行動能力的上野友江。

  「由此可以判斷,」降谷零面沉如水,「凶手還有一個在警校的同伙,對方完成了綁架上野友江到倉庫的工作。」

  「這也是凶手沒有使用消音器,任憑槍聲響徹警校的原因——他在掩護他的同伙。」

  這是一樁警校內部人員聯合外人的共同作案!

  那個人仍在學校裡面,在他們中間。

  「教官他們會查的。」凝重的氣氛中,諸伏景光用緩和的語氣說,「絕對會抓到犯人。」

  「犯人在我們中間嗎?真讓人不安。」萩原研二嘆氣,「小由衣不用害怕,我們會保護你的。」

  「別小看我。」淺早由衣屈起手臂展示她的肱二頭肌,「我這幾個月的特訓可沒有白練。」

  松田陣平無情地戳戳她胳膊上的軟肉:「免了,犯人可是綁架了一個比你高比你壯格鬥課成績比你好的家伙。」

  「那又怎麼樣?」淺早由衣打開吹風機,在嗚嗚的風聲中一邊吹頭發一邊得意洋洋地晃腦袋,「我有頭腦。」

  超一流的頭腦派如今點亮了武力值,她都替她的敵人落淚。

  淺早由衣(謙虛版):這麼厲害我真是不要命了。

  什麼是酒廠正式員工的含金量啊(戰術後仰.jpg)

  即使是組織在休息日臨時通知的加班也能完美應對,盡顯酒廠在編員工職業素養。

  冷白的月光籠罩人間,照耀早已被人遺忘的角落。

  卷簾門緩緩落下的聲音回蕩在灰塵遍布倉庫裡,逆光的身影投下濃郁的黑暗,遮住水泥地上掙扎的人。

  上野友江背在身後的雙手被麻繩磨出道道血痕,嗚嗚的掙扎聲淹沒在塞入口中的布團裡。

  男人用最後一絲力氣仰起頭。

  記憶的最後,是一雙居高臨下俯視他的綠眸。


第10章 臥底的第十天

  那一夜發生的事變成一樁懸案。

  校外追蹤垃圾運輸車的警察一無所獲,監控中不起眼的車輛彙入十字路口龐大的車流,眨眼間消失在警方的視野中。

  校內不斷有學生被約談,沉悶的氣氛壓在每個人頭頂,為畢業季蒙上一道陰影。

  無憂無慮的校園時光提前結束了。

  與友人分道揚鑣,走向各自無法預測的未來的日子即將來臨。

  「拍集體照之前,我們要不要先單獨拍一次合照?」

  萩原研二提議。

  「居然真的一晃眼就要畢業了。」松田陣平掰著手指來回數了幾遍,有些難以置信,「已經六個月了?」

  「是啊。」諸伏景光感概,「六個月了。」

  警校培訓的六個月,短暫得像夢一樣。

  「雖然只有六個月,但能認識你們真是太好了。」伊達航笑容真誠又爽朗,他積極響應,「來吧,我們單獨拍張合照。」

  淺早由衣剛結束鬼塚教官的約談。

  在所有被詢問的學生當中,她被審訊的次數最多。

  女孩子好脾氣地應付越來越刁鑽的提問,不厭其煩地重復自己當天的行程,態度無可挑剔。

  「嘴巴都要說干了。」淺早由衣噸噸噸灌下整瓶礦泉水,偏頭問降谷零,「群裡在聊什麼?」

  「在說我們六個單獨拍一張合照的事。」他看了眼手機,回答道。

  降谷零是被淺早由衣拉來當陪客的,以「鬼塚教官好凶好可怕我一個人不可以」的名義,在辦公室外面等她。

  金發青年沒有拒絕,不僅是因為他過於了解淺早由衣寶想要寶得到的死纏爛打的本事,還因為辦公室的門總是沒有關緊,能讓他打聽到案件新的進展。

  他執著地想偵破這樁懸案,抓住隱藏在他們中間的犯人。

  「總感覺比起下手殺人的凶手,你更執著於他的同伙。」淺早由衣問,「是因為臥底更可恨嗎?」

  她眼中流露出純粹的好奇。

  降谷零說不上來:臥底自然可恨,一個別有目的的人藏在他們中間令人不安,可這些並不是他執意查個水落石出的全部原因。

  冥冥中的直覺讓心中的異樣感始終揮之不去。

  降谷零抬眸,女孩子可愛地歪頭看他。

  「……嗯。」他模糊地說,「臥底最可恨。」

  淺早由衣:你知道你一句話罵了多少人嗎?

  從FBI罵到CIA,從CIA罵到公安,從國內罵到國外又罵回國內,地圖炮打死了多少人!

  有太多人分擔同一份罵名,淺早由衣根本不虛,她拍拍降谷零的肩膀,賜予他美好祝福:「你小汁最好未來沒去當臥底。」

  回旋刀,刀刀戳人心窩。

  臥底,他嗎?降谷零尋思他畢業後打算進公安工作,應該不會被派去哪個反派組織當臥底。

  不會……吧?

  淺早由衣一句話讓降谷零沉思到集合,萩原研二找教官借到了相機,正在琢磨警校六人天團的站位。

  「小由衣你來了。」萩原研二招招手,大方地說,「來來來,給你C位,你站中間。」

  「C位的兩大護法——降谷和小陣平,你們一人站一邊。」

  諸伏景光好笑地站到降谷零身邊,伊達航站在後排,豪邁地張開手臂,將幾個朋友一把摟住。

  萩原研二給相機設置好定時,他彎下腰湊到鏡頭邊看了一眼。

  黑發黑裙的少女雙手交握貼在小腹,端端正正站好,被身著警服的男生們夾在中間。

  「小由衣。」萩原研二沒忍住笑出了聲,「你好像被逮捕的嫌疑人哦。」

  「竟然被你發現了我的真面目。」淺早由衣佯裝害怕地倒退兩步,「此子恐怖如斯!」

  降谷零扶額:「少看點網文,求你了。」

  諸伏景光比較厚道:「要不要換套衣服?我們等你。」

  淺早由衣看了看身邊五個穿著警服的男生,笑笑:「不啦,這樣就好。」

  比起警服,黑衣更襯她。

  僅此一張的珍貴合照,記錄虛假的模樣未免太過可惜。

  只是不知道許多年後,他們中的某個人再看這張照片時,會不會恍然意識到:她和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是同路人。

  淺早由衣彎了彎唇角,看向鏡頭。

  萩原研二邊喊著倒計時邊跑過來,笑著把胳膊搭在松田陣平肩上。

  「三、二、一!」

  哢擦聲響起,閃光燈照亮六張鮮活的面孔。

  「恭喜畢業!」

  道賀聲口口相傳,警校和普通學校不同,今天人家還是你的同學,可能明天就變成你的頂頭上司,在純潔的同窗情誼之間隔出一層可悲的厚壁障。

  畢業季最流行的討要第二顆紐扣行為在警校也被明令禁止,因為教官不許有誰穿缺扣子的警服上崗,丟人。

  淺早由衣正在欣賞她的畢業證書。

  她拿著手機左拍右拍,蹲下趴地跳起旋轉找角度拍,閃光燈亮了又亮,一通狂拍。

  拍了幾百張後她精挑細選挑出最完美的一張照片,糊上十八層磨皮柔光濾鏡,一鍵群發。

  她親愛的犯罪分子同事們,快來欣賞她的警察證件!

  一生一次對琴酒貼臉開大的機會,她等好久了!

  「笑什麼呢?這麼開心。」松田陣平好奇地問,「把畢業證書發給你家裡人了?」

  警校所有人都知道淺早由衣復雜的身世和混亂的家庭,失蹤的爹,早死的娘,殘暴的大哥和破碎的她……松田陣平已經會背了。

  淺早由衣點頭,她看了眼手機,喜滋滋地說:「大哥把我拉黑了。」

  從備注騷擾電話到終於拉黑,她走出的一小步卻是琴酒黑名單的一大步。

  松田陣平滿腹同情地看向高高興興的淺早由衣:這孩子已經被家裡人PUA慘了。

  降谷零反復翻看淺早由衣的畢業考試成績,上面的幾個數字讓他寢食難安。

  開學時,他第一,淺早由衣倒數第一。

  畢業時,他還是第一,淺早由衣還是倒數第一。

  所有物是人非的風景中,唯有成績單和年級排名穩定得令人安心。

  有始有終,不改初心。

  「你能畢業,在座的每一位都有責任。」降谷零沉痛地說。

  淺早由衣:怎麼啦怎麼啦,只是擦線而已,又不是擦邊,你到底有什麼不滿?

  她一瓶純黑真酒奮鬥半年考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你知道她有多努力嗎?

  警校凌晨四點的天空她已見過多回了!

  雖然是她半夜不睡拉人撬開計算機教室的門徹夜開黑(小聲)。

  開黑隊友之一松田陣平:哈欠.jpg

  開黑隊友之二降谷零:哈欠.jpg

  是淺早由衣先約戰的沒錯,但好勝心超強中了激將法一起通宵的兩個人難道一點錯都沒有嗎?

  黑鍋是每個人的!

  「只要能畢業,多一分都嫌多。」淺早由衣卷扒卷扒成績單,塞進口袋視而不見。

  警校生懂什麼,倒數第一是臥底的生存智慧,糊是她的保護色。

  要是考得太好,琴酒全否定bot又要跳出來逼逼賴賴。

  淺早由衣私下懷疑賓加是琴酒深櫃,他那副恨海情天的模樣真的太可疑了,建議嚴查。

  「對了,你們的畢業去向都決定了嗎?」諸伏景光問。

  「我和萩被分配到了警視廳警備部機動隊爆炸物處理班。」松田陣平笑笑,自信地說,「干我們擅長的活兒。」

  「我要到警視廳下轄警察署去。」伊達航說,「不過我日後想當刑警,可能再調去搜查一課。」

  「我……」淺早由衣看了眼手機,「大哥還沒把我從黑名單放出來,我不知道。」

  「你的志向和你大哥有什麼關系?」松田陣平用力拍她的後背,拍得啪啪響,「硬氣一點,選你想走的道路。」

  「我要走一條把拍人後背像拍豬肉一樣下手超重的壞家伙吊起來打的道路。」淺早由衣張牙舞爪地恐嚇。

  松田陣平渾不吝地說:「行啊,我站這兒讓你打。」

  淺早由衣撲過去打他,被三兩下制服,氣得她跑到降谷零背後,用手指一下又一下戳金發青年的腰:「幫我幫我幫我幫我幫我……」

  被無妄之災找上門的降谷零頭疼地捏了捏眉峰,挽起袖子走向松田陣平。

  「打不贏就找外援是吧?」松田陣平哼笑,「心眼多。」

  「再點火你就要被圍攻了,小陣平。」萩原研二笑得停不下來。

  他朝淺早由衣眨眼:「小由衣怎麼不找我?我幫你啊。」

  松田陣平:「禁止隨地大小撩。來啊降谷,畢業前最後一架,看看誰贏!」

  開學第一天就打了一架的兩個人,在警校畢業的最後一天又打了一架。

  誰勝誰負不好說,反正淺早由衣莊家通吃,收獲了無窮的快樂。

  打完架,幾個人勾肩搭背去吃散伙飯。

  大阪燒店被警校畢業生包圓,一開始桌上還有六個人,後來一桌一桌地串門,凡是眼熟的同學都舉著低度數的啤酒過來干杯,店裡鬧得震天響。

  淺早由衣喝下一大杯啤酒,微醺的酒氣染紅她的臉頰。

  她眯著眼看暖黃燈光下熱熱鬧鬧的場景,店外的天漸漸黑了,九月末的秋天夜晚已有些許寒意。

  淺早由衣環視一圈,五個男生分散在畢業生人堆裡,融入熱鬧笑談的氛圍中。

  真好啊。

  散場的時間能晚一點、再晚一點就好了。

  她放下手中的空杯,沒有和任何人告別,獨自走出店外。

  微冷的風吹散臉上的醉意,淺早由衣呼出一口氣,沿著街道行走。

  散伙飯吃得越熱鬧,散伙後的安靜越令人空虛。

  她逐漸走遠,大阪燒店暖黃的燈光被拋在身後,夜晚的黑暗籠罩冷清的街道。

  一束白光照亮夜色。

  漆黑的保時捷356A停在淺早由衣面前,車窗降下,露出銀發男人冷淡的側臉。

  「上車。」


第11章 臥底的第十一天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半年不見,如隔五百四十九秋。

  四舍五入,她足足有五百年沒見過大哥。

  五百年,琴酒頭發都白了。

  「大哥,我知道一款很好用的染發劑,要不要把鏈接給你?」淺早由衣坐上保時捷後座,殷切地說。

  琴酒:?

  他是媽生銀發。

  琴酒拒絕了淺早由衣發來的鏈接,他不會輕易把她放出黑名單。

  淺早由衣:傷心,難過,這根本不是全村唯一大學生該有的待遇!

  大哥你糊塗啊,縱觀你門下所有小弟,手持警官證的她可是獨一份。

  獨苗苗,很珍貴的。

  「大哥,關於我的畢業去向,你有什麼特殊要求嗎?」淺早由衣提起正事。

  「一般來說臥底都是去一線崗位或者文職,但我願意遷就大哥,到交通機動隊赴任。」

  等她打入交警內部,琴酒再也不會因為保時捷壓線追尾違停違章被罰款了,大哥的駕照就由她來守護!

  「大哥。」淺早由衣自己被自己感動到了,「我對你的忠心真是日月可鑒。」

  琴酒的內心毫無波瀾。

  因為他平時壓線追尾違停違章,罰的是伏特加的款,扣的是伏特加的分。

  淺早由衣那麼努力都搶不到琴酒門下第一小弟寶座是有原因的,在舔狗這條路上,伏特加還是太全面了。

  「你的身份已經安排好了。」琴酒單手握方向盤,把擱置在副駕駛座上的文件袋拿給淺早由衣。

  「警方高層有我們的人,怎麼使用他是你的權利。」

  「好哦。」淺早由衣瞥了眼高層臥底的資料。

  出現了,職場黑幕!

  你以為你見到的是一介平平無奇普通警校應屆生。

  實際她是你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

  淺早由衣:這就是打兩份工的好處(拇指)。

  琴酒來接淺早由衣就是為了送這份文件,組織在警方安插人手不容易,臥底的身份資料不能假於他人之手。

  淺早由衣必須嚴肅強調:雖然大哥把她的號碼備注「騷擾電話」,動不動就拉黑聯系人,但她確實是備受琴酒信賴的貼心小棉襖。

  ——黑心棉襖也是棉襖,不許開除她的棉襖籍。

  保時捷停在公寓樓下,淺早由衣推開車門,夜風吹亂烏黑的長發。

  淺早由衣把文件袋和畢業證書抱在懷裡,彎下腰對車窗裡的琴酒說:「那我就老老實實呆在警視廳干活,直到大哥你再次召見我啦。」

  琴酒輕哼一聲,他瞥了女孩子一眼,擱在換擋杆上的手探入風衣。

  冰涼的槍口劃過淺早由衣臉頰,將幾縷被風吹亂的黑發捋到她耳後。

  被槍指著的黑發少女眨眨眼,不僅沒有一絲懼意,反而主動把臉頰貼上槍身。

  「給我防身用的嗎?」她笑眯眯地說,「謝謝大哥。」

  琴酒松開手,槍掉進淺早由衣懷中。

  駕駛座上的男人漠然收回手,重新握住換擋杆,車窗升起擋住他的臉。

  淺早由衣白得了一把琴酒的槍,心情陽光燦爛,揮手送別保時捷駛遠:「大哥一路順風,記得不要闖紅燈,今天沒有伏特加替你罰款。」

  組織也沒有安排她去交通機動隊,琴酒痛失肆無忌憚的開車權。

  唉,虧她超期待查琴酒酒駕呢。

  遺憾.jpg

  淺早由衣抱著文件袋和槍,搖頭晃腦地回到闊別半年的公寓。

  她提前預定過清潔服務,公寓沒有落灰,一切都保持在她離開時的模樣,連冰箱裡酸奶的生產日期都沒有變化。

  淺早由衣不是很懂後勤人員的腦回路,對方難道把過期酸奶當成了一種考驗嗎——什麼!你居然敢擅自動那位大人所有物?就算是她不要的東西,也不是你能染指的。

  台詞是很帥沒錯,但那只是一杯酸奶而已……

  但淺早由衣也不能怪人家,酒廠職場習俗是將一切有代號的成員妖魔化。

  連伏特加在底層員工眼中都凶神惡煞的,誰能想到他其實只是一個給琴酒開車的憨厚壯漢呢。

  淺早由衣唏噓不已地把過期酸奶扔進垃圾桶,她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喂?小由衣,你怎麼提前先走了?」

  免提打開的手機放在茶幾上,電話對面鬧哄哄的,萩原研二說話時大著舌頭,不知道喝了多少。

  「找半天找不到你,我們差點報警。」

  「瞎說。」聽聲音松田陣平也醉得不輕,暈乎乎地搶話,「報什麼警,這裡四面八方都是警察,旁邊那個誰,你是警察嗎?」

  「我不是。」諸伏景光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是公安。」

  松田陣平:「哦對,這裡有個公安,我們把他叉出去。」

  「叉出去!叉出去!」

  不知是誰的起哄聲擠走了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降谷零嘆了口氣,把險些被丟進啤酒裡的手機搶救回來。

  「由衣,你平安到家了嗎?」他問。

  「嗯嗯。」淺早由衣點頭,「大哥送我回來的。即使把我拉黑也還是來接我了,不愧是愛在心口難開的大哥,怪羞澀的。」

  降谷零:你大哥好像不是這種人設……算了,你開心就行。

  「本來以為今晚過完才會散場,看來離別比我想像中來得更早。」

  金發青年尋了個角落坐下,他身邊笑鬧的聲音仍未停歇,耳畔卻只有少女安靜的呼吸聲。

  由衣在警校時常提及她復雜又狗血的家庭,但她原來是獨居嗎?

  「雖然不是完全斷了聯系,但總覺得有點寂寞。」

  降谷零單手擺弄桌上一只空杯,他也喝了不少酒,態度比以往更坦誠。

  不管淺早由衣到哪兒赴任,只要不是公安,距離他都遠。

  ——以某人倒數第一的成績,進公安還是下輩子再考慮吧。

  「說起這個。」淺早由衣告訴降谷零,「我決定去警視廳搜查一課。」

  這是組織的安排,組織不給她查琴酒酒駕的權力,但給了她把琴酒當嫌疑人審的機會,淺早由衣大為滿意。

  大哥,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倔強的嘴臉每一幀都會被記錄在她的執法記錄儀中。

  「搜查一課?」降谷零想了想,「那離萩原和松田挺近的。」

  辦公室在同一棟樓,吃的都是一個食堂。

  「太好了。」他長舒一口氣。

  降谷零坦然地說出心裡話:「你知道嗎由衣,看見你順利畢業,我真的特別擔心社會的未來。」

  淺早由衣:「喵喵喵?」

  你在瞎說什麼大實話呢!請放尊重一點!

  降谷零一想到爆炸物處理班和搜查一課距離近到可以串辦公室,頓覺安心。

  萩原和松田,你們一定要把她拴在眼皮底下看好啊。

  「不是我不相信你。」降谷零先給自己套上一層甲,才繼續說,「但你的擒拿術、柔道、拳道、劍道和散打課成績,你敢再復述一遍給我聽嗎?」

  淺早由衣怎麼不敢!

  她只是、只是不想她尊敬的降谷老師寢食難安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才特意不說的。

  沒錯,就是這樣!

  「搜查一課經常面對殺人案。」降谷零想到黑發少女天真可愛的笑容,更擔心了,她這輩子見過血嗎?

  「外面不比警校,殺人犯大多凶惡異常。」他叮囑道,「你一定要緊跟帶你的前輩,不要一個人衝動行事,遇到麻煩去找萩原和松田幫忙。」

  淺早由衣邊聽電話邊時不時嗯一聲以示答應,手上忙著自己的事。

  黑發綠眸的少女靠在柔軟的沙發上,指尖托著干淨的軟巾,慢條斯理擦拭漆黑的槍身。

  她輕輕吹了吹不染塵埃的槍口,笑著答應道:「知道了,凶惡的嫌疑人很可怕。」

  「我一定牢記你的教誨,降谷老師。」


第12章 臥底的第十二天

  有的人散伙飯喝得酩酊大醉,將此生不復相見的苦澀灌入喉頭。

  有的人上崗第一天食堂排隊搶不到飯,臉皮超厚蹭隔壁部門同事的菜呼呼大吃。

  有的人——「說的就是你,松田陣平!」

  淺早由衣拼命奪回她的餐盤:「和女孩子搶飯吃,這是一個有人性的男人能干出來的事嗎?」

  「是,以及再讓我吃口。」松田陣平埋頭扒飯,「餓死了,一大早出外勤。」

  淺早由衣氣得牙齒發癢,萩原研二只知道在旁邊笑:「哎呀,真沒想到小由衣來了搜查一課,降谷瞞我們瞞得好苦。」

  「我是說他那天怎麼來來回回重復強調了那麼多遍讓我們看著你點。」松田陣平咀嚼淺早由衣排隊才買到的雞肉丸子,感慨道,「責任重大啊。」

  淺早由衣:你看著我的方式就是吃光我的飯嗎?

  好餓,她要告狀,她要上達天聽!

  淺早由衣生了會兒氣,又實在好奇:「爆破組有那麼忙嗎?第一天報到的新人不該忙前忙後給前輩買咖啡打印文件被使喚得團團轉麼?」

  「你以為這裡是哪兒?」松田陣平給了淺早由衣一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這裡可是東京。」

  街上沒有食屍鬼滿地跑你就偷著樂吧。

  東京平均每三個下水道生長一枚炸彈,地面上的東京居民寵辱不驚,依舊我行我素穿著爆炸就是藝術的文化衫走來走去。

  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剛做完自我介紹就被前輩帶著跑外勤,一大早穿著防護服鑽下水道,餓到腹部空鳴。

  「小由衣呢?」萩原研二問,「搜查一課可不清閑。」

  炸彈起碼是有本事有門路的罪犯才能玩到手的稀罕物,殺人案的門檻低多了,一根魚線闖天下。

  凶手:是魚線!我加了魚線!

  「目暮警官好忙。」淺早由衣說,「我懷疑全東京的偵探都存了目暮警官的號碼,一會兒這裡發現一具屍體,一會兒那裡有珠寶失竊,目暮警官像顆陀螺到處打轉。」

  這樣的生活還要持續三十多年,想想就眼前一黑又一黑。

  目暮警官著實是個憨厚的好人,他體諒淺早由衣第一天來,讓她留在辦公室看卷宗。

  「全是陳年疑案。」淺早由衣終於奪回她的餐盤,珍惜地咀嚼每粒米,「目暮警官讓我先看著,有線索就告訴他。」

  陳年疑案哪裡是新人警察能偵破的,目暮警官只是想讓淺早由衣逐漸適應搜查一課的工作罷了。

  「那你找到什麼線索了嗎?」松田陣平很感興趣地問。

  淺早由衣扒飯的動作不停,表情自然地說:「正在努力中。」

  假的,許多案件她看一眼就知道凶手是誰。

  卷宗十二卷,卷卷有琴名。

  大哥,她唯一的哥,真是哪哪都有你啊。

  淺早由衣看了一上午卷宗,她看的不是陳年疑案,是琴酒工作日志。

  薄荷酒:家人們誰懂啊,琴酒從我的全世界路過。

  「說起來,我還看到了一個眼熟的案子。」淺早由衣用勺子舀味增湯裡的豆腐吃,「警校生上野友江被害案。」

  豆腐軟嫩,抿在舌尖化開,淺早由衣喜歡今天味增湯的調味,端起來吹了吹碗沿,小口小口地喝。

  傾斜的湯碗擋住她小半張臉,也讓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看不清她的表情。

  「既然是疑案,凶手還沒被抓到。」松田陣平嘖了一聲,「警校裡的內鬼也不知道是誰。」

  「目暮警官他們查到了什麼?」萩原研二關心地問,「比如說凶手的動機。」

  「這個嘛,查到一點點。」淺早由衣歪了歪頭,「好像是上野友江私下裡參與某些黑色地帶的生意,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被滅了口。」

  「他或許以為躲在警察學校能逃過一劫。」

  「居然是這樣。」萩原研二搖頭,「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松田陣平跟著搖頭:「這就叫人面獸心。」

  「心口不一。」

  「衣冠禽獸。」

  「虛情假意。」

  「惺惺作態。」

  「停!」淺早由衣緊急叫停,「別罵了別罵了。」

  她汗流浹背。

  萩原研二從口袋裡翻出手帕遞過去,挺納悶:「今天不熱啊。」

  十月的風涼颼颼的,孩子怎麼出汗了呢?

  淺早由衣:不敢吱聲.jpg

  好驚心動魄的一頓午飯,這才是她在警視廳上班第一天而已。

  臥底真是好折壽一工作,難怪任務經費比其他人高一截,敢情是給她買保健品護發素和速效救心丸的。

  淺早由衣連夜下單,快遞加急次日達。

  第二天她左手夾著好太太靜心口服液,右手抱著琦玉老師代言護發素,大包小包踏入搜查一課辦公室。

  目暮警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不好意思地收下淺早由衣分給他的護發素。

  「我還沒到擔心地中海的年齡呢。不過先防範起來總不會出錯,謝了淺早。」

  淺早由衣:不客氣,你的專屬死神正在匹配中。

  聽她一句勸,別喝冰美式,好太太靜心口服液比什麼都強。

  除開保健品消耗過多的問題,淺早由衣在搜查一課的日子十分充實。

  早上一人一本卷宗一瓶靜心口服液奮鬥一上午,卷宗寫作陳年疑案讀作琴酒工作日志。

  中午在食堂拼搏搶飯,不止要搶自己的飯,還要投喂兩個嗷嗷待哺的男生,當他們偉大的衣食父母。

  下午跟著目暮警官出外勤,在案發現場聆聽偵探的推理,作為烘托名偵探智慧的氣氛組海豹鼓掌,為下跪懺悔的犯人吹一曲蕩氣回腸的薩克斯。

  晚上回家寫呈大哥日志,刷伏特加的朋友圈給他點贊,刷賓加的朋友圈給他點踩,給琴酒發送社畜發瘋文學直到被拉黑,滿意入睡。

  第二天重復以上情節。

  淺早由衣的職業規劃是熬資歷等升職,在酒廠的幫助下將警察身份做大做強,直至拿下警視廳警視總監之位,獲取足量情報後華麗地掀開馬甲,給予紅方公信度重重一擊,瀟灑退場。

  這便是世界級二五仔薄荷酒被全球通緝的傳奇一生,她的名字將刻入組織發展史的裡程碑,留下無數真假難辨的傳說,被後來者敬仰。

  多麼酷炫,正是她該擁有的人生!

  「為了實現我的職業規劃,我要更加更加地努力。」

  淺早由衣燃起來了,她衝到目暮警官面前,振聲拍桌,「目暮警官,交出你聯系人裡的偵探號碼!」

  目暮警官被她拍得肚子肉一顫,他擦了擦汗:「淺早,偵探也不是每天都會遭遇命案……」

  淺早由衣:這話你自己信嗎?

  據不完全統計,毛利小五郎當偵探時遭遇的案件是他當警察時的十倍有余,要說沒有職業buff,誰信啊。

  目暮警官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她:「今天好不容易沒接到出警電話,休息一天不好嗎?」

  「此言差矣。」淺早由衣大手一揮,「東京怎麼可能有一天安寧?搜查一課沒接到出警電話,kpi肯定被別的部門搶去了。」

  她話音未落,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眾警察魚貫而過,萩原研二被夾在中間,偏頭時正好和淺早由衣目光交彙。

  他笑了一下,比劃一個出外勤的手勢,又雙手合十晃了晃。

  『拜托啦小由衣,中午幫我打一份飯,你最好了。』

  爆破組匆匆離開,淺早由衣到他們辦公室探頭張望,只看見一個留守辦公室的實習生。

  「發生什麼事了?」她問,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都不知所蹤。

  實習生認識淺早由衣,她常來爆破組串門,爆破組那兩個人也天天到搜查一課晃悠,於是告訴她:「發現了兩枚炸彈,情況緊急,萩原和松田一人負責一枚。」

  原來如此,淺早由衣能理解:「爆破組先要從警視廳趕過去,再穿上防護服才能開始拆彈,時間確實很緊。」

  她在警校學過防護服的穿法,很笨重的一套衣服,穿著特別熱,把人變成一只笨拙的帝企鵝。

  萩原研二特別不喜歡穿防護服,嫌熱,妨礙了他瀟灑的風度。

  「風度和命之間還是選命比較劃算。」淺早由衣安下心來,准備回搜查一課繼續看卷宗,「他現在肯定明白這個道理。」

  實習生:「呃,你是說萩原嗎?」

  實習生:「他不明白,他超不愛穿。」

  淺早由衣一個回頭的大動作,十指用力像貞子一樣扒在門框邊緣,恐怖地看向實習生:「……你說什麼?」

  實習生:噫!有鬼!

  「我、我說,萩原拆彈一直是裸拆。」實習生咽了口唾沫,結結巴巴地說,「我還說,他這會兒人在吉岡三丁目附近的淺井別墅區。」

  匆匆路過搜查一課辦公室的青年有一雙含笑的紫羅蘭色眼眸,他的目光越過人群與淺早由衣四目相對,故作可憐地雙手合十朝她拜一拜。

  就好像他很快能解決遠處的炸彈,餓著肚子回到食堂,等好心的女孩子投喂午飯。

  他會邊吃邊吐槽討厭的炸彈犯,用小得意的語氣說防護服太熱影響他發揮,輕松又愉快地邀請淺早由衣下班後一起去新開的蛋糕店,他請客。

  一切如常。

  然而明天和意外,人們永遠不知道哪一個先來。

  只是很巧,非常湊巧的,搜查一課今天沒有外勤任務,某個勵志要坐上警視總監位置的二五仔決定自發加班。

  選擇加班即可獲得一份抓住危險炸彈犯的功勞和一次把朋友罵得狗血淋頭的機會,想想就很劃算,不干錯億。

  黑發少女風一樣的影子刮過警視廳走廊,值班警察面前的日歷被吹得紙頁翻飛。

  直到人走風停,紙頁垂落,最外面一頁日期顯露鮮紅的字樣。

  今天是11月7日。


第13章 臥底的第十三天

  「報告,整棟樓的居民已經全部安排好避難離開!」手持防暴盾牌的警察放下對講機,轉頭彙報道。

  「收到。」萩原研二掐熄指尖的煙頭,長呼一口氣,「到我們干活的時間了。」

  他凝神看向面前停止計時的爆炸裝置。

  「結構不算復雜,但陷阱很多,想三分鐘內搞定可不現實。」萩原研二想起好友松田陣平著名的三分鐘拆彈理論,悶悶地笑了一聲。

  好在他不止有三分鐘,炸彈的倒計時已經停止,他有充足的時間一點點解決掉它。

  「要是被小陣平知道我沒穿防護服,又要挨罵了。」萩原研二扯了扯衣領,拇指抹去頸側的汗水。

  拆彈是高壓工作,人類逃避危險的本能在近在咫尺的威脅中分泌大量激素,他渾身都熱,假如再穿上厚重的防護服,簡直汗如雨下,整個人像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他不問我不說,他一問我驚訝。」萩原研二小算盤打得啪啪響,「這不就讓我混過去了。」

  萩原研二一邊拆解炸彈,一邊注意對講機,按照他的預計,松田陣平應該會打個電話過來。

  電話打來了。

  「小陣平?你那邊的炸彈拆完了?」萩原研二問。

  松田陣平:「對,很簡單,犯人好像沒花太多心思,重頭戲八成在你這裡,你這邊的情況怎麼樣——喂!什麼人隨便闖進來,沒看到警戒線嗎?」

  他話剛說到一半,似乎發生了意外。

  萩原研二把手機移開了些,聽筒中傳來混亂的雜音,警車鳴笛的聲音和嘈雜的人聲疊在一起,吉岡三丁目亂成一鍋粥。

  他努力分辨了半天,只聽見松田陣平氣急敗壞地大喊:「你是要開泥頭車創死全世界嗎?」

  萩原研二:誰啊,當著一群警察面開泥頭車到處亂創?

  這麼有膽的人他數盡過往二十二年的人生只認識一個,不會吧……

  「除了我——全警視廳最可靠的、遲早會坐上警視總監之位的女人,還有誰?」

  理直氣壯的女聲擠進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的聊天頻道,兩個男生不約而同露出頭痛欲裂的表情。

  從前頭痛欲裂的都是降谷零,現在他人不在,淺早由衣的監護權被轉到爆破組兩人頭上,他們才知道過去的降谷零多麼偉大,多麼有容人之量。

  「你來做什麼——喂!別拽我,我不和你同流合污……」

  松田陣平的聲音漸漸遠去,萩原研二不在現場,無法得知好友被迫上了哪艘賊船。

  「小陣平?」萩原研二呼喚好友,「你還好嗎,還活著嗎,還能吱聲嗎?」

  頻道·松田陣平一片沉默,萩原研二在胸口畫了個十字:悲,他的友人八成是寄了。

  尚在通話中的電話被淺早由衣隨手放在警車的車前蓋上,萩原研二只能聽見一大群人跑來跑去的腳步聲。

  「樓下怎麼兵荒馬亂的?」萩原研二摸不著頭腦。

  他手頭的工作還沒結束,萩原研二再好奇也得收回心神,低頭研究爆炸裝置。

  倒計時黑黢黢的屏幕倒映出他的臉。

  「滴——」

  剎那間,一點猩紅點亮黑黢黢的屏幕,宛如惡魔臉上用鮮血畫出的怪異笑臉。

  碩大的數字「5」烙印在萩原研二眼中。

  在他愣神的剎那,「5」變成「4」。

  時間的流逝被具像化在小小的顯示屏中,人類本能中最原始的恐懼攥緊萩原研二的衣領,勒住他的喉嚨,寒意爬遍全身。

  倒計時……怎麼會……

  萩原研二余光看見身邊的同事,人人的表情定格在驚愕與恐慌中,扭曲得像碎裂的薄冰。

  「快——快逃!」凝滯的氣息衝出喉嚨,萩原研二站起身大喊。

  他站在離炸彈最近的地方,人群的最後方。

  以萩原研二的體能,他完全可以扒開人群跑到最前方,最先逃離這層樓。

  他的反應速度比任何人都快,假如他不出聲提醒,被突如其來的噩耗震懾在原地的同事不一定能反應過來逃命。

  萩原研二不想死,但他還是喊出了這一聲,留在人群最後面。

  倒計時從「4」變成了「3」。

  萩原研二的手機在慌忙中掉在地上,露出仍在繼續的通話頁面。

  透過聽筒,他聽見淺早由衣高聲說:「跳!」

  跳?

  炸彈被安裝在十幾層高的樓層中,跳樓的死亡率不比死於爆炸的可能性低!

  萩原研二咬住舌根,嘗到一點腥甜。

  如果今天注定要死在這裡,他寧可因為相信朋友而死。

  萩原研二雙手護住頭頂,奮力撞碎玻璃,從高空墜下。

  呼嘯的狂風吹飛他的額發,一股巨大的衝擊力自下而上將他高高拋起。

  萩原研二瞪大眼,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巨型充氣墊彈起又落下,落下又彈起,來來回回,像一顆在空中被來回拋接的小熊軟糖。

  爆炸的火光在他身後燃起,一同跳下的警察們被充氣墊接住,狼狽地趴在墊子上喘氣。

  「嗨,這位帥哥。」一只靴子踩在萩原研二眼前,笑意嫣然的女孩子溫溫柔柔地彎下腰問,「你的防護服呢?」

  萩原研二寒毛聳立,後背激起一層冷汗。

  雖然剛逃過一劫,但他感覺自己即將命不久矣。

  「蠢貨!」松田陣平大步跑來,一拳砸在萩原研二肩膀上,怒喝道,「不要命的家伙!」

  萩原研二:「痛痛痛!」

  疼得他呲牙咧嘴。

  「小陣平,在小由衣面前給我留點面子嘛。」萩原研二艱難地撐起身體,紫羅蘭色的眼眸討好地對淺早由衣眨了眨,「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不客氣。」淺早由衣依然是一副溫柔好脾氣的模樣,「我來的路上闖了三個紅燈,追尾兩輛車,沒打報告就征用了附近兒童游樂場的充氣設施,需要寫的報告和檢討就交給你了。」

  「畢竟差點沒了的是你的命,不是我的命,對吧?」

  萩原研二:哇嗚,小由衣超生氣。

  英俊的黑發青年不敢吭聲,他發誓他再也不嫌棄防護服又厚又重了,從此今後他要把防護服焊在自己身上,睡覺都摟著它睡。

  「傷亡統計結果出來了。」爆破組的警員跑過來,滿臉慶幸,「受傷的人不少,但是零死亡!謝謝你,淺早警官!」

  「太好了。」淺早由衣握住他的手,「日後我競爭警視總監的時候請務必投我一票。」

  警員:「我們爆破組絕對會支持您的!」

  「成為警視總監明明是我的目標。」松田陣平嘀嘀咕咕,「我可不會輕易認輸。」

  萩原研二:「我的票會投給小由衣,小陣平就自己努力吧。」

  松田陣平又打了萩原研二一拳:「見色忘友的家伙。」

  「再打我就要進醫院了,不對,我本來就要進醫院。」萩原研二苦笑地細數身上的擦傷。

  他距離炸彈太近,被火光撩了後背,又從高空墜樓,至少要住院觀察一星期。

  「那枚炸彈。」萩原研二神情一凜,提起正事,「它是被人為引爆的。」

  計時裝置明明已經停止了,只能是有人手動引爆了炸彈,犯人離這裡的距離不會遠!

  「是啊,那個混蛋說不定正混在人群中,洋洋得意地看著呢。」松田陣平咬牙切齒。

  一想到那只冷血地按下起爆按鈕,險些讓萩原研二和一眾警察喪命於此的手,松田陣平大腦充血。

  如果萩原研二真的死於這場爆炸,他絕對、絕對不會放過凶手!哪怕對方跑到天涯海角也休想逃走!

  哪怕如今萩原研二只受了輕傷,犯人的罪孽也無法減輕。松田陣平拿他心愛的墨鏡打賭:炸彈犯一定是衝著讓警察死去的,他只是沒有得逞罷了。

  這種人,如果任他戲耍完警方洋洋得意地逃走……松田陣平握緊拳頭。

  「得意?」淺早由衣有不同意見,「拜托,如果我是壞蛋,看見自己臨門一腳失敗,警察毫發無傷,絕對會氣到嘔血。」

  松田陣平:你語氣好真,不像演的。

  不好,差點露餡。淺早由衣揉了揉臉頰,把自己純黑真酒的反派氣質揉散:「比喻,比喻而已。」

  「人很難藏住大喜大悲的表情。」女孩子臉上的笑容帶著惡意的快活。

  「所以我提前安排了人手。」

  松田陣平睜大眼睛,萩原研二屏住呼吸,有些事情太過美好,他們之前根本不敢去想。

  淺早由衣朝人群勾了勾手指,一個狼狽的男人被兩個人高馬大的警察押送過來,滿臉不甘和頹然。

  「看來已經抓到了。」

  在惶恐與驚懼中面露竊喜之人,在慶幸與祈願中氣急敗壞之人。

  犯人一起一落兩處情緒轉變被隱藏在人群中的便衣盡收眼中。

  警察從炸彈犯口袋裡搜出了引爆按鈕,物證確鑿無可狡辯,立刻逮捕。

  在淺早由衣開著泥頭車闖進警戒線之前,她已然安排好了一切。

  「我現在覺得小由衣是世界上最帥氣的人。」萩原研二喃喃,「你說呢?」

  松田陣平:「沒有異議。」

  太帥了,再這樣下去簡直要愛上她了。


第14章 臥底的第十四天

  住院,一種讓身心都得到休息的療愈行為。

  加上醫藥費警視廳報銷和帶薪休假的優越條件,以及當事人只是受了輕傷的前提,簡直和度假沒什麼區別。

  理論上,萩原研二應該很快樂。

  「能不能把我送進icu住幾天?」萩原研二拉住主治醫師的衣角苦苦哀求,「氧氣瓶、心電圖、心髒起搏器都可以給我安排,我能承受的住。」

  主治醫師使勁掙脫他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扯扯的騷擾行為:「不可以,請你自重!」

  萩原研二不死心:「退一萬步說,就不能給我的右手打個石膏嗎?雖然你看不出來,但我的右手真的好痛,痛到吹口氣就要斷了。」

  主治醫師:「那你死死拽著我不放的是哪只手?」

  萩原研二低頭一看,不動聲色地松開有力的右手,換上有力的左手繼續拽。

  「放棄吧萩。」松田陣平坐在病床邊削蘋果,頭也不抬地說,「就算你左手右手都斷了,用嘴叼著筆也一樣能寫。」

  寫他拆彈不穿防護服、開泥頭車闖紅燈追尾、擅自征用兒童樂園充氣墊的檢討。

  三萬字,每份。

  只有第一份檢討是萩原研二自己的鍋,剩下是他欠淺早由衣的債。

  松田陣平削了一個完美的蘋果,他欣賞片刻薄如蟬翼的蘋果皮,切下一半蘋果咬在嘴裡,另外半邊遞到旁邊。

  「啊嗚。」淺早由衣張開嘴,就著他的手咬住脆甜的蘋果。

  萩原研二糾纏醫生未果,一轉頭看見兩人瓜分他慰問果籃裡的大蘋果,心碎了一地:「我才是病人。」

  「不穿防護服的家伙沒資格吃蘋果。」松田陣平又從果籃裡摸了顆黃桃,問淺早由衣,「吃不吃?」

  「吃吃吃。」淺早由衣積極點頭,「我看到梨了,梨甜。」

  松田陣平:「行,我削完桃再來削梨。」

  「你們兩個剝削鬼。」萩原研二酸酸地咬住筆頭,絞盡腦汁在檢討中解釋淺早由衣開泥頭車創死全世界的合理性——合理個鬼,她只是想飆車而已,說了多少次不要用警視廳內網看狂飆。

  淺早由衣:對不起嘛,你知道我從小沒有私車,琴酒的保時捷又不許我上手。

  她之前出行都是蹭其他人的車,根本摸不到方向盤,駕照白考。

  好不容易有開車的機會,開的還是連琴酒都沒開過的警車,她當然要狠狠開個爽,闖兩把驚險又刺激的紅燈。

  反正檢討不歸她寫。(吹口哨.jpg)

  淺早由衣口裡咬著蘋果,左手拿黃桃,右手拿香梨,努力地連吃帶拿。

  松田陣平削水果削上癮,他頂著萩原研二幽怨的目光把果籃裡帶皮的水果全削完,擺了好大一個果盤,推到女孩子面前。

  「吃吧。」他和顏悅色地說,「都是你應得的。」

  松田陣平余光看見萩原研二寫滿受傷的眼眸,冷酷地問:「檢討寫完了?」

  弱小無助可憐還沒有水果吃的萩原研二哽咽一聲,繼續咬筆頭。

  淺早由衣抵不住男人可憐兮兮的紫羅蘭色眼眸,偷偷塞過去一顆聖女果。

  她:吃吧,不夠還有,太酸了我不愛吃。

  她超慷概。

  「對了。」松田陣平用胳膊肘捅捅淺早由衣,「你手機給我看看。」

  「干嘛?」淺早由衣警惕,「查崗嗎?這是男友特權,你僭越了。」

  「我才不是這個意思!」松田陣平惱羞成怒地磨了磨牙,「別裝傻,我知道你肯定拍了。」

  「炸彈犯的筆錄,你絕對有備份。」

  一起在警校進修半年,他可太清楚淺早由衣違法亂紀的本性了。

  「你要是向目暮警官舉報我,就等著被一起拖下水吧。」淺早由衣先恐嚇一句,再把手機解鎖,點開相冊。

  萩原研二丟下沒寫幾個字的檢討,腦袋湊過來。

  松田陣平雙指放大照片,逐字看過筆錄。

  不出他的意料,犯人故意引爆炸彈果然是對警察的報復行為。

  至於他的動機……松田陣平看完筆錄,頭頂緩緩長出一個問號。

  據筆錄記載,炸彈犯被逮捕後非常激動,大聲嚷嚷:「都是警察辜負了我!」

  他神態之激烈令擁有豐富情殺經驗的目暮警官一個激靈:天吶,別是警視廳某人玩弄了人家感情吧?

  嘶,萩原研二這小子別的不說,桃花是真的多,聽說他有隨地大小撩的惡習……

  目暮警官面露驚恐,越想越有道理,他回憶起病床上虛弱又堅強的黑發青年——多俊一小伙子啊,男女通殺!

  目暮警官:「這位犯人,你冷靜一下,說清楚到底是誰辜負了你?」

  看筆錄看到這裡的萩原研二:冤,我冤。

  太有魅力難道是他的錯嗎?而且他撩的明明是小由衣這樣漂亮可愛的女孩子,臭男人不要登月碰瓷!

  幸好炸彈犯沒有說出萩原研二的名字,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險些被自己炸死的警察是誰。

  「管他是誰,只要死的是警察就可以了。」炸彈犯用無所謂的語氣說最討打的話,全然不顧他周圍全是拳頭比沙包大的警察,有種不顧自己死活的美感。

  看到這裡的松田陣平:「他被打了嗎?」

  「怎麼可以濫用私刑呢。」淺早由衣義正言辭地說,「他只是自己不小心摔倒在地,腦袋在地上托馬斯回旋三周,被路過的實習生不小心踩到小拇指踢碎蛋蛋而已,警視廳絕沒有謀害他的意思。」

  松田陣平&萩原研二:好的,我信你。

  後面的筆錄是炸彈犯夾著雙腿做的,他急著就醫,不敢再用廢話挑釁虎視眈眈的實習生,老老實實交代動機。

  原來他還有一個同伙,爆炸案是他和他的朋友一起設計的,目的是搞錢,拿到贖金。

  拿到贖金後他們就停止了炸彈計時,但此時電視台的轉播卻說炸彈還沒有停止。

  炸彈犯表示他的朋友天真善良,想要把讓炸彈停止的方式打電話告訴警察,但可恨的警察竟然利用了朋友的善良,使用反追蹤技術找到了他天真的朋友!

  他的朋友慌張逃跑,不幸被車撞死——這一切,都是警察的錯!

  「所以我又打開了關掉的讀秒器。」炸彈犯義憤填膺地說,「都是你們逼我的!我要報復,我要復仇!我是黑暗,我是蝙蝠唔唔唔!」

  「新來的實習生是蝙蝠粉。」淺早由衣解釋說,「這裡的語氣詞『唔唔唔』是犯人嘴裡被塞了沾滿嘔吐物的抹布後發出的聲音。」

  傑哥同款,嘗了都說好。

  萩原研二不理解,但他大為支持。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即使被追捕,也要遵守交通法。」淺早由衣感嘆,「交通機動隊的含金量還在上升,要是我當初去了交通科……」

  「死心吧。」松田陣平打破她的幻想,「昨天過後,你再也別想摸到一把警車鑰匙。」

  淺早由衣:切,小氣鬼。

  三人誰也沒共情炸彈犯和他「天真善良」的朋友——誰家好人自制炸彈勒索警察啊,自首都不給你減刑。

  「幸好他被逮捕了。」萩原研二松了口氣,「這種反社會型罪犯,倘若放他逍遙法外,日後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無辜犧牲。」

  「說不定我們兩個都死在他手上了呢。」松田陣平開玩笑似的說,被兩個朋友同時瞪了一眼。

  「他的犯罪行為極其惡劣,應該今天就會被轉移到監獄。」松田陣平伸了個懶腰,「希望一切順利,可別中途殺出個劫車的。」

  「別烏鴉嘴,小陣平。」萩原研二笑罵了一句,突然響起的鈴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由衣,你的電話。」

  在萩原研二看清聯系人之前,淺早由衣劃開接聽鍵,邊聽電話邊站起身:「喂?是我。」

  從萩原研二的視角看過去,只看到淺早由衣平淡地點頭:「我知道了。」

  她掛斷電話,拎起隨身的挎包:「突然來了工作,我先走了。」

  女孩子彎腰拿起果盤一顆草莓,笑著抵到萩原研二唇邊:「好好養傷。」

  「啊,好。」萩原研二眨眨眼,咬住唇邊的草莓,酸甜的汁水淌過齒間。

  黑發少女的身影消失在病房外,松田陣平接到爆破組的工作短信,隨後離開。

  另一邊,神態頹然的男人坐在警車後座,被兩個警察夾在中間,手腕上拷著金屬制的手銬。

  他低垂著腦袋,已經在想未來被關進監獄的日子。

  像他這般社會危害極大的炸彈犯,警方絕不可能幫他減刑,一生都要被嚴加管制。

  如果能夠逃出去就好了……他一定會用最恐怖的手段報復警察……呵呵,綁架1200萬人質如何?場面一定非常震撼!

  如果有人能救他出去,他願意為對方制作無數炸彈!

  炸彈犯想入非非,突然,原本平穩行駛的警車一個踉蹌,慣性使他腦袋重重砸在椅背上。

  「砰!」

  他眼冒金星地抬頭,警車又遭到二次撞擊,子彈打在車窗上,炸出碎裂的蜘蛛網。

  「趴下!」押送警察大喊,「有人劫車!」

  玻璃碎片劃破炸彈犯的臉,他眼中湧現出難以置信的狂喜。

  有人來救他了!

  有人看到了他的價值!

  警車在接二連三的撞擊中車門下癟,窗戶玻璃碎了一地。

  一只手粗暴地拎住炸彈犯的衣領,硬生生把他扯下車。

  「啊!」被手銬銬住的手在大力下脫臼,他疼得眼前發暈,又被重重丟在地上。

  「沿著這條路向前跑。」沙啞的男聲說,「接應的人在路盡頭的車上等你。」

  「救你出去,你日後就是組織的人了。」

  組織?炸彈犯不知道男聲口中的組織有多大能量,可他們敢劫車,敢光天化日之下劫警車!

  男人跌跌撞撞地沿著小路向前跑,道路盡頭,他果然看見一輛車無聲無息地停在路邊。

  「太好了!」炸彈犯慌不擇路地坐上副駕駛,劫後余生般癱軟在座位上。

  駕駛座上的人戴著一頂黑色鴨舌帽,蔥白的指尖搭在方向盤上,不言不語。

  待他坐穩,車輛如來時般悄無聲息地離去。


第15章 臥底的第十五天

  「真的逃出來了!」炸彈犯看向防窺玻璃外飛速掠過的風景,一臉夢幻。

  他上一秒還以為自己余生都要在監獄度過,下一秒神兵天降,轉眼間他已坐上通往自由的車。

  「簡直像夢一樣,真是太感謝你們了。」炸彈犯連連道謝,「我知道是組織救了我,我一定會報答你們的。」

  「哦?」開車的人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你想怎麼報答?」

  炸彈犯不傻,敢劫警車的組織絕非善類,救他根本不可能是同為社會敗類的惺惺相惜。

  「你們一定是看中我制作炸彈的本事,我保證,只要提供材料,無論多少炸彈我都做得出來。」

  炸彈犯搓了搓手,他的手腕因強行拽下手銬而一片赤紅,血肉模糊,稍稍一動便疼得鑽心。

  「該死的警察!」炸彈犯痛到臉色扭曲,罵罵咧咧,「我下次一定把他們統統炸死!」

  「今天算他們好運,居然只是輕傷。哼,別讓我打聽到他們養傷的醫院在哪裡,我可不會善罷甘休!」

  「你還准備找到醫院去?」開車的人問。

  「我差一點就能把他們都炸死了。」炸彈犯生怕組織懷疑他的業務能力,連忙解釋,「都是那個女警壞我好事!」

  他恨極了淺早由衣,原本他即使炸不死警察也能混在人群裡安全逃走,都是因為遇到她才淪落到這般狼狽的境遇。

  開車的人笑了一聲。

  「你有沒有想過,組織為什麼知道你的存在?」

  炸彈犯不假思索地回答:「因為電視台轉播了我策劃的爆炸案,你們看到了我的才華。」

  「蠢貨。」

  開車的人聲音含笑,語氣輕慢:「這種程度,連被組織多看一眼的資格都無。」

  「組織知道你這號人,是因為我摻和了進來。」

  駕駛座上的人側過頭,抬起鴨舌帽的帽檐。

  冰冷的綠眸透著十足的譏誚,偏偏她尾音帶笑,乍一看很友善似的。

  看到那張刻骨銘心的臉,炸彈犯的腦袋宛如灌了水泥般沉重,一片僵硬。

  「你、你!」炸彈犯難以置信,「你怎麼會是——」

  她不是警察嗎?不正是她逮捕了他嗎?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淺早由衣輕輕啊了一聲,饒有興趣地說:「呀,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該怎麼辦好呢?」她指節敲擊方向盤,「要是被警視廳知道,我的工作就要丟了。」

  炸彈犯僵硬的腦子重新活了過來,他回味淺早由衣的話,「你是組織在警方的臥底!那你、那你和我是一伙的!」

  他似乎理清了邏輯,激動地喋喋不休:「你逮捕我是不是為了取信警方?但你效忠的組織需要我,所以你又安排人劫車把我救出來。」

  沒錯,這樣就說得通了!

  「說對了一半。」淺早由衣看了眼路況,慢悠悠轉動方向盤,「我救其他人的確只是順手和積攢功勞,為競選警視總監鋪路。」

  那些被順道救下的警察,淺早由衣不需要他們的感謝,想報恩就拿支持和信賴來還。

  「但有一個人是不一樣的。」她平淡地說,「我不是為誰都那麼拼命。」

  異樣的不安感在炸彈犯心中蔓延,他的手悄悄摸到車內拉手上,抖著嗓子問:「誰?」

  「你認識的。」淺早由衣笑起來,「計時器重新啟動時,距離炸彈最近的那個警察。」

  「他是我的朋友。」

  她提醒:「別使勁了,你把拉手掰斷車門也不會開的。」

  炸彈犯暗罵一聲,縮回和車內拉手較勁的指頭。

  「不用緊張。」淺早由衣聳肩,「他這不是沒死嘛。劫走你是組織交給我的任務,不然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說的也是,炸彈犯松了口氣,她身為臥底肯定要以組織的任務為重,將個人私情置於第二位。

  「我們要去哪兒?」炸彈犯問,「組織的秘密基地嗎?」

  「按照朗姆的安排,是。」淺早由衣抬抬下頜,「等過了這條沿海高速,很快就到了。」

  「那就好。」炸彈犯徹底放松下來,癱坐在椅子上。

  一整天的經歷太過崎嶇,他心態起起落落,不知自己前路何在。

  眼下終於有了可以容納他的去處,炸彈犯臉上擠出討好的表情:「您……」

  冰涼的金屬抵住他的太陽穴。

  淺早由衣單手舉槍,食指扣在扳機上。

  炸彈犯臉上一片空白,持槍的人甚至沒有看他,雙眼注視前方的路況。

  「你、你不能!」他聲音發抖,「我是你的任務!」

  「是呀。」淺早由衣輕聲說,「我也很遺憾。」

  她扣動扳機,沒給他說第二句話的機會。

  「砰!」

  淺早由衣坐在副駕駛座躺著死人的車上繼續往前開,她的手機躺在中控台上。

  兩個小時前,一通電話讓她離開醫院。

  「……那個被逮捕的炸彈犯還算有價值,我們打算撈他出來幫組織辦事。薄荷酒,你負責接應。」

  「我知道了。」

  淺早由衣答應下來,她聯系組織安插在警視廳的臥底,又調動一批底層成員,劫下警車。

  自己則開著下屬幫她准備的私車,等在炸彈犯逃跑的必經之路上。

  非常配合,毫無異議。

  朗姆不覺有異:淺早由衣是組織孤兒院出生,從受教育開始就被灌輸了忠於組織的思想。

  況且組織待她不薄,她又常年跟著對叛徒最敏感的琴酒,可以說是根正苗黑的酒一代,絕對沒有背叛的念頭。

  「沒錯,我沒有。」淺早由衣打開車載電台,在悠揚的音樂中自言自語,「這算什麼背叛。」

  她出賣組織了嗎?

  沒有。

  她是出於善良才救下那些警察的嗎?

  不是。

  「正義使者可不會滿懷私心,只遵循私情行事。」淺早由衣摩挲漆黑的槍身。

  這把槍不是警視廳的配槍,是琴酒送給她干黑活的那把。

  立場、法律、任務什麼的都無所謂,她是亡命之徒,就該只干她樂意的活兒。

  這正是組織教會她的。

  「這世道,還是當個利己主義者能獲得快樂。」淺早由衣跟著音樂哼歌,不管在不在調上,圖個開心。

  她降下車窗,呼嘯的風吹散車中的血氣。

  淺早由衣哼完最後一個音節,一腳油門踩到底。

  車衝向海面,連帶著副駕駛座上鮮血潺潺的屍體。

  淺早由衣在最後一刻跳出車門,她熟練地在地上打滾卸力,走到公路邊打電話。

  「我是薄荷酒。」她用不悅的語氣說,「朗姆老大,你知不知道你口中值得招攬的人才是個什麼玩意?」

  「我都不惜把自己的臥底身份告訴他以取信他了,他還記仇我捉他那事,話裡話外都在威脅我要我好看。」

  「這種人,我殺了,你不會介意吧?」

  朗姆深深嘆了口氣。

  「薄荷酒,你跟著琴酒多少年了?」他問。

  「從我記事起吧,怎麼了?」

  「怪不得……我是說,沒什麼。」朗姆按了按太陽穴。

  他不生氣,沒什麼好生氣的,薄荷酒再怎樣也比專殺自己人的琴酒好多了,她一直是個很有分寸的孩子。

  「他沒有正式加入組織,不算組織成員,你殺了就殺了吧。」

  比起炸彈犯,朗姆理所當然更重視成功臥底進警視廳的淺早由衣。

  他不僅沒責怪她,還出言安撫了兩句,答應幫忙收尾。

  朗姆:「在警視廳好好干,爭取得到更多警察的信任。」

  「放心吧朗姆老大。」淺早由衣信誓旦旦,「未來警視總監之位必然屬於我。」

  她熟練地給領導畫餅,又大又圓的餅。

  塞了一嘴餅的朗姆一邊艱難咽下一邊派人去接淺早由衣回警視廳——她車沒了。

  朗姆:知道為什麼她從小沒有私車嗎?這就是原因。

  琴酒一輛保時捷356A開三十年,淺早由衣三小時不到能給他禍禍得車毀人亡,誰敢給她配車?

  組織願意供她考駕照已經是極大的功德了。

  淺早由衣掛斷朗姆的電話,緊接著目暮警官打來電話。

  「淺早,你現在在哪兒?」目暮警官急促地說,「出事了!」

  「我在走訪調查一宗珠寶失竊案呢。」淺早由衣說,「我不是報備過了嗎?」

  「哦對,你瞧我這記性。」目暮警官拍了下腦門,「你結束走訪後盡快趕回來,之前被捕的炸彈犯被人劫走了。」

  「什麼?」淺早由衣詫異道,「竟然有這事?誰干的?」

  「目前沒有線索。」目暮警官焦頭爛額,「最後的目擊者稱犯人坐上一輛車牌不可查的私車逃離了現場。」

  「看來是一場有預謀的行動。」淺早由衣提議,「會不會是犯人親屬劫車?可以從他的人際關系網查起。」

  「我正有此意。」目暮警官說,「等你手頭的案子忙完,盡快回來幫忙。」

  「沒問題。」淺早由衣一口答應。

  她說到做到,麻溜地趕回去加班,一杯冰美式陪搜查一課的同事奮戰到天明。

  查炸彈犯的人際關系網查得昏天黑地,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有片刻午休時間。

  淺早由衣沒吃食堂,和松田陣平一起到醫院蹭萩原研二的病號餐。

  「忙活半天半點好消息也無。」淺早由衣小口啃蘋果,困困地揉眼睛,「我看目暮警官都快放棄了。」

  警視廳發布了通緝令,期盼能有某個普通路過的好心群眾打電話舉報逃犯。

  「一想到那種社會敗類藏匿在人群中,我雞皮疙瘩起一身。」松田陣平眉頭緊鎖。

  淺早由衣安慰他:「說不定炸彈犯已經死了呢。」

  松田陣平:「哪有這種好事……」

  他話音未落,淺早由衣手機響鈴。

  「是目暮警官的電話。」她雙手捧著蘋果,指使松田陣平幫她開免提。

  電話接通,目暮警官的聲音響徹病房:「淺早,我收到新消息。」

  「炸彈犯的屍體在海岸邊被人撈上來了。」

  什麼!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瞳孔放大,不約而同扭頭看向淺早由衣。

  被兩人目光灼灼盯著的女孩子歪了歪頭,啃了口蘋果:「看我做什麼?」

  她笑笑:「人又不是我殺的。」


第16章 臥底的第十六天

  十一月的天氣愈發冷了。

  搜查一課的加班救命水從冰美式改成熱美式,淺早由衣淺嘗一口,漱口半小時。

  「你想灌我中藥其實可以直說的。」她淚眼汪汪,「毒死我對你有什麼好處嗎?」

  目暮警官語重心長:「年輕人要學會吃苦。」

  淺早由衣:你的忠告fine,下一秒mine。

  她伸腿攔住路過的松田陣平,把剩了大半杯的熱美式塞進他手裡,拿走他剛買的熱可可。

  松田陣平半月眼:「喂。」

  過分了啊。

  「年輕人要學會吃苦。」淺早由衣義正言辭地說,「我剛剛學來的名言,送給你,不用謝。」

  她飛快低頭抿了一大口熱可可,嘴巴沾上一圈巧克力胡子,超級無敵理直氣壯地雙標:「我喝了就是我的。」

  松田陣平拿著熱美式喝也不是丟也不是,最後睿智的他想出兩全其美的好辦法:「等會兒中午帶給萩。」

  他們倆蹭萩原研二的果籃和病號餐這麼久,是時候回報他了。

  萩原研二:我謝謝你們:)

  「松田。」路過的警察招呼他,「你的配槍檢查結束了,記得去領。」

  「知道了。」松田陣平答應一聲,問淺早由衣,「我順便幫你領回來?」

  「謝啦。」淺早由衣捧著熱可可暖手,抱怨地說,「警視廳為什麼要查我們的配槍,這麼不信任人嗎?」

  「與11月7日爆炸案有關的警察配槍都要檢查,不是只針對你們。」目暮警官解釋。

  炸彈犯的屍體從海裡撈出來後經法醫解剖確認致命傷在頭部,死於槍殺。

  「比起滅口,更像仇殺。」目暮警官面容肅穆,「我們無法得知死者被劫走後發生了什麼,是否與營救他的人發生內訌,但我傾向於救他和殺他的是兩撥人。」

  劫車現場十分混亂,倘若目的是為了滅口,大可直接將炸彈犯當場射殺,沒必要特意安排人手接應。

  其中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隱情。

  「檢查佩槍是為了先內部自查一遍。」目暮警官拍拍淺早由衣的肩膀,讓她安心,「話說回來,淺早你平時都不保養槍嗎?配槍的准心都有偏差了。」

  「我的自我定位是文職。」淺早由衣一向認錯很快,「等配槍拿回來我馬上保養。」

  「她就是懶。」松田陣平拆台,「在警校的時候都是別人幫她保養。」

  淺早由衣趁目暮警官沒注意,抗議地用足尖踢松田陣平小腿,眼神威脅:不許在上司面前揭我的短,阻礙我的警視總監之路。

  松田陣平:好的,我這就起草你上任那天的黑歷史全曝光發言稿。

  兩個人用眼神廝殺,目暮警官搖頭離開:「真是青春。」

  淺早由衣會保養槍支,琴酒給她的那把槍她天天都有養護。

  至於警視廳分發的配槍嘛……

  「反正也派不上用場,打入冷宮!」薄荷酒如是說。

  嫡庶尊卑有別,嫡槍發配庶槍是合理的、正確的、一針見血的。

  不過目暮警官特意強調要保養,深諳職場智慧之道的淺早由衣不和上司唱反調,她一邊給配槍上油一邊懷念降谷零。

  沒錯,他正是松田陣平口中「都是別人幫她」裡的別人。

  「咦,這麼說來,好像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淺早由衣停下手中的動作。

  職場新人正是罵天罵地的年紀,警校組六人小群裡她、松田陣平、萩原研二和伊達航每天都說不完的槽要吐,群消息動不動99+,鬥圖和成語接龍滿天亂飛。

  降谷零和諸伏景光明明在警校時衝浪速度不比淺早由衣慢,怎麼一進公安都變成了潛水黨?

  甚至連@全體成員的時候他們倆都不冒頭。可惡,輕視她群主的威嚴!

  淺早由衣咽不下這口氣,她點開和降谷零的聊天頁面,發送她珍藏多年的冷笑話。

  她等待,等待,等待……十分鐘後消息顯示已讀,過了片刻降谷零回復:「哈哈哈。」

  淺早由衣拍桌:「敷衍,實在是太敷衍了!」

  他甚至不願意多打幾個哈哈哈哈。

  「我們的感情終究是淡了。」淺早由衣難過落淚,「這就是傳說中的七年之癢嗎?」

  甚至沒有七年,才七個多月,降谷零好冷酷無情一男的。

  「感情果然經不起試探。」她擦擦眼角,干干的,滴幾滴眼藥水繼續擦擦,「只是一個冷笑話,竟試探出了他的真心。」

  淺早由衣把同樣的冷笑話轉發給諸伏景光,他回復的比降谷零更慢,而且只有兩個哈哈。

  她:沒愛了,再也不會愛了。

  流淚貓貓頭.jpg

  「她是同一個冷笑話發了兩遍嗎?」諸伏景光問降谷零。

  「好像是。」降谷零看了眼諸伏景光的聊天頁面,「你只回了兩個哈字,小心由衣背後蛐蛐你。」

  諸伏景光:「回三個哈她也蛐蛐。」

  降谷零一想,好有道理。

  「三個哈已經是我的極限了。」金發青年辯解,「她根本不知道當時的情況有多驚險。」

  降谷零在線上一片歲月靜好,線下他和諸伏景光站在漆黑的地下停車場中。

  「哼,任務倒是都完成了。」銀發男人點燃指尖的香煙,「作為新成員,還算有用。」

  「畢竟人都想往上爬。」降谷零臉上的笑容面具完美無缺,讓人無從知曉他內心的忌憚和警惕。

  黑衣組織,以酒名為代號的跨國犯罪集團,降谷零和諸伏景光是公安派遣進組織的臥底。

  降谷零警校時「臥底最可恨」「我不可能去當臥底」的回旋鏢終是扎到了他自己身上。

  為了取得組織的信任,他們這段時間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連真實的姓名都深埋在檔案袋中,以虛假的身份行走在外。

  越深入組織,周圍黑暗越深不見底,寒冷刺骨。

  緊繃的高壓之下,降谷零只有偶然看到警校組六人小群熱熱鬧鬧的聊天記錄時,身體才有些許回溫。

  真好啊,他的朋友都站在陽光下。

  「我想知道什麼時候組織可以給我們代號?」金發黑皮的青年問。

  他特意表現出了一點兒急切,營造自己不惜手段向上爬的形像。

  「還早得很。」琴酒不耐煩地說,「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獲得代號。你們最好不是偷偷摸摸搞小動作的老鼠——」

  突然亮起的光茫在漆黑的地下停車場格外明顯,琴酒停下話頭:「看來有人找你。」

  降谷零看了眼口袋裡亮屏的手機,心裡一緊。

  不管是誰,你最好有事。他在心裡默念,當著琴酒的面劃開屏幕。

  由衣:我分享了一個冷笑話,快和我一起來笑吧!【鏈接】。

  降谷零:「……」

  啊啊啊啊你在干什麼啊!

  現在還是上班時間,你騷擾他就是為了分享珍藏的冷笑話嗎!

  警界的未來一眼望到盡頭.jpg

  「是誰?」琴酒審視地盯著他,「給你發了什麼?」

  酒廠職場,從不尊重員工隱私。

  「一個冷笑話。」降谷零用盡二十多年學到的本領讓自己看起來理智又冷靜,「你要聽嗎?」

  不等琴酒反應過來,降谷零平鋪直敘地念:「提問,面包崴腳會變成什麼?」

  一道聲音默默響起,接話的人誰都沒有想到,居然是伏特加。

  伏特加:「牛角包(扭腳包)。」

  降谷零:「為什麼吸血鬼不吃辣的?」

  伏特加:「因為吸血鬼喜歡不辣的(blood)。」

  降谷零:「牛排煎糊了怎麼辦?」

  伏特加:「加點起司,因為起司回生。」*

  兩個人一問一答,對答如流。

  琴酒的死亡目光從降谷零移到伏特加臉上。

  「呃,大哥。」伏特加小聲說,「我去年的生日禮物有一本《冷笑話精選:漫才之神的誕生》。」

  至於是誰送的,還用問嗎?

  琴酒質疑,琴酒思索,琴酒沉默。

  代入薄荷酒,真是一點都不OOC呢。

  Top Killer的殺氣緩緩消失,降谷零不知緣由,他大為震撼。

  冷笑話竟有如此威力!他是不是抓到了琴酒和伏特加的把柄?

  降谷零心神不寧,回復淺早由衣時走了下神,只打下三個哈便點擊發送。

  他手一抖:完蛋,這下要背後被罵了。

  現在去買一本伏特加同款《冷笑話精選:漫才之神的誕生》送給她能獲得原諒嗎?


第17章 臥底的第十七天

  淺早由衣不知道某人准備買一本《冷笑話精選:漫才之神的誕生》祈求她的原諒。

  如果她知道,她會仰起高傲的頭顱用下巴看他:晚了,這是全球限定版,你買不到。

  二手市場倒不是沒人出,全是h價+捆物,想找到好價咪是不可能的。

  不要以為頭鐵吃h價能討好她,她會永遠記得這個無情無義只回復她三個哈字的可惡男人。

  記仇.jpg

  「小由衣,現在你知道誰才是真的對你好吧。」

  萩原研二煽風點火:「我每次回復不小於六個哈哈哈,這才是友誼的證明。」

  淺早由衣深表同感地點頭,慷概地從果盤裡挑出幾顆大草莓遞給他以示表揚。

  降谷卿和諸伏卿,你們已經徹底失去了朕的信任,朕要把寶物全部打賞給萩原卿。

  松田陣平露出半月眼旁觀他們的「我是小皇帝」游戲,長臂一撈,水靈靈的葡萄丟入口中。

  「話說,降谷和諸伏在忙什麼呢?」他疑惑,「好久沒見到他們了,神龍不見首尾的。」

  「在做牛馬吧。」淺早由衣合理推測,「新人都要給前輩做牛做馬,從奴隸階級一層一層往上爬才有資格做人,這就是職場的黑暗!」

  公安職場真可怕啊,她心有戚戚,都快趕上酒廠職場了,幸好她成績不夠沒被招進去。

  松田陣平一臉不信。

  淺早由衣搖頭,警視廳職場還是太寬容了,但凡你到她老東家打幾年零工試試。

  薄荷酒:你知道從天黑等到天亮只為漫山遍野搜尋一個叛徒的滋味嗎?

  她只是一個文職啊!

  一個人一只對講機拼搏一晚只為一個奇跡。

  那日風大天冷,她半夜被琴酒一個電話拎出去,睡裙外裹黑大衣凍得瑟瑟發抖,捧著感冒衝劑當冰美式庫庫喝,一晚上熬生熬死。

  事後還被大哥批評抓叛徒不積極思想有問題,氣得淺早由衣連夜收拾行李到美國投奔貝爾摩德,窩在香香姐姐懷裡嗚嗚咬手絹。

  這個冰冷的酒廠,只有姐姐的懷裡尚存一絲溫暖(埋入.jpg)。

  女孩子的表情太真了,不像演的,松田陣平的態度從懷疑變成將信將疑:「公安工作壓力真這麼大?」

  保真的,未來每天只有90分鐘睡眠的降谷零金口玉言。

  可憐的職場新人,竟對冰冷的社會抱有一絲虛幻的想像,淺早由衣憐憫又同情。

  松田陣平雖然看起來痞痞的,實則心思細膩,他一定是想念朋友又不好意思說出口,怕淺早由衣質疑他的男子氣概。

  「想見他們也不是沒有辦法。」淺早由衣給他主意,「我們這裡可是有一位病號。」

  萩原研二拿著手機遲疑,被拖上賊船前垂死掙扎:「真的要這麼做嗎?」

  「我念你發。」淺早由衣指揮。

  「在群聊裡發送『家人們,今天我打點滴的時候看到了一個新聞,你絕對猜不到是什麼內容!』然後@全體成員。」

  「擔憂你病情的,你特別關心。」

  「問是什麼新聞的,你把他拉黑。」

  淺早由衣:一天一個交友小技巧,你學廢了嗎?

  萩原研二:會了會了,老師你別教了。

  好消息是,群裡沒人關心新聞。

  壞消息是,只有伊達航冒泡問萩原研二在哪個醫院,他請到假就來探病。

  警察是真的忙,東京警察爆炸忙。淺早由衣和松田陣平都只能午休時間抽空來醫院吃病號餐,萩原研二人在病床上,魂在線上會議中。

  「至於公安,大概連靈魂帶肉身都埋葬在工作的深淵裡吧。」淺早由衣沉重地說。

  下次見到降谷零,希望他洗過澡,她不和一身班味的人玩。

  病房裡三個社畜搖頭嘆息,為兩個不在場的超級社畜默哀兩分鐘。

  但凡降谷零和諸伏景光能抽出一絲空閑,他們肯定會來看望在爆炸現場死裡逃生的友人。

  淺早由衣:可見是真忙。

  淺早由衣:忙啊,忙點好,總比接了不可告人的機密任務故意疏遠舊人好。

  哈哈,應該不可能吧,一提起機密任務就想到臥底,一提到臥底就想到降谷零警校時期信誓旦旦的發言。

  「臥底比什麼都可恨。」

  「我就算餓死、從這裡跳下去也不會去當臥底!」

  降谷零:不是,我沒說……

  淺早由衣(迅速捂嘴):不,你說了。

  午休時間過得飛快,松田陣平接到催他出外勤的電話,拎起外套匆匆離開。

  淺早由衣則收到搜查一課WiFi壞了,讓她用流量進線上會議的消息。

  萩原研二挪了挪位置,空出一半病床拍了拍,示意女孩子坐:「我有熱點,用嗎?」

  淺早由衣:「用用用!」

  她把從萩原研二這兒剝削來的蘋果慷概送他,當作蹭熱點的感謝費。

  萩原研二(棒讀的語氣):謝謝老板,老板大氣。

  偶像劇中,俊男美女共躺一張病床是文藝抒情的唯美特寫,下一秒他們就要互相傾訴原生家庭的傷口,深情款款地凝視對方的雙眸。

  淺早由衣空有一副偶像劇女主角的樣貌,實則二十多年都活在警匪片。

  她躺在病床的左邊,面前電腦屏幕上是搜查一課的殺人案線上會議。

  萩原研二躺在病床的右邊,面前電腦屏幕上是爆破組的炸彈案線上會議。

  路過的小護士從門縫看到,本想順路嗑一嘴。

  「血痕鑒定報告我看過了,死者生前被凶手拖行近二十米,初步判斷凶手想要拋屍,但由於經驗不足體力不支,中途放棄,應該是第一次做案。」

  「這枚炸彈的平衡裝置設計很特別,你們先在電腦上做個模擬電路圖我看看。謔,真有意思,小陷阱很多。」

  「屍體照片呢,給我看看特寫。」

  「拍一下炸彈的線路圖給我。」

  小護士默默收回蹭糧的碗。

  是她唐突了,告辭。

  搜查一課的WiFi一直到下午也沒修好,目暮警官宣布今晚不加班。

  「還是吃我的病號餐嗎,小由衣?」萩原研二問。

  淺早由衣到底良心未泯——實際是病號餐太素了她想吃炸雞和漢堡肉——婉拒他的好意。

  她在病房呆了一天,醫院暖氣很足,走出醫院大門時被冷風凍了個哆嗦。

  「應該戴條圍巾出門的。」淺早由衣羨慕地看了眼旁邊路人脖子上的深灰色羊絨圍巾,看著真暖和。

  深灰色不僅視覺上厚實溫暖,也很襯路人先生的黑皮。

  咦,這副黑皮,她見過的。

  「這位焦糖巧克力華夫餅,留步!」

  淺早由衣一個滑鏟,閃現到青年面前,雙手扯著他的圍巾向下拉。

  「圍巾給我。」黑發少女抬起一雙狗狗眼,「我冷。」

  「……」降谷零嘆了口氣,摘下圍巾替她圍上。

  「你對每個陌生人都這樣?」

  淺早由衣美滋滋地裹緊圍巾:「不呀,我只打劫焦糖巧克力華夫餅。」

  她戳了戳金發青年的腰:「中午看到群聊消息,晚上才來醫院探病,等你等得天都黑了。」

  「說謊,你明明只是在醫院蹭萩原的熱點,才不是等我。」降谷零說。

  淺早由衣精准抓住他的把柄:「我就知道你一直在群裡窺屏。」

  降谷零咳嗽了一聲,他怕淺早由衣在醫院大門口翻三個哈字的舊賬,轉移話題:「晚飯吃了嗎?」

  「沒呢。」淺早由衣誠實地說,「病號餐太素了,我想吃炸雞烤串拉面漢堡肉麻辣燙鐵板燒……」

  降谷零捏住她報菜名的小鴨子嘴:「我知道附近有家味道不錯的咖喱飯,吃不吃?」

  小鴨子啄米點頭。

  她走了兩步又回頭:「你不進去?」

  他是來探望萩原研二的吧?

  「不了。」降谷零遠遠看了眼住院部。臥底任務中與好友的牽扯越少他們越安全,以萩原研二在群聊的活躍度判斷,他恢復得挺好。

  「走吧。」金發青年說,「帶你去吃飯。」

  世上竟有如此見色忘友之徒,淺早由衣替萩原研二深深不值。

  「好耶!」她高高興興地跟上。

  她是既得利者,這波她站降谷零。

  咖喱濃郁的香味充盈溫暖的餐廳,淺早由衣摘下圍巾疊好放在旁邊。

  「我要微微辣的咖喱。」她雙手捧臉,「不辣的咖喱飯缺少靈魂,辣的咖喱飯舌頭痛痛,我想吃又辣又不辣的咖喱飯。』

  服務員眼冒圈圈:「啊?」

  「給她一份不辣的咖喱飯,給我一份正常辣度。」降谷零把菜單歸還給服務生,轉頭對淺早由衣說,「等會兒幫你拌。」

  「好體貼。」淺早由衣說,「原諒你只用三個哈哈哈敷衍我的錯了。」

  降谷零就知道她一定會翻這個舊賬,淺早由衣是記仇小狗。

  金發青年拿起餐勺,他好久沒有什麼都不必想,安安心心吃一餐飯了。

  酒廠工作壓力之大超乎想像,職場環境極其惡劣,上司要麼疑神疑鬼要麼心眼子上長了個人,同僚競爭你死我活,每天都在上演黑暗的叢林法則。

  降谷零回想起警校時光,像看一場虛幻的美夢。

  坐在她對面的黑發少女啊嗚啊嗚咬住勺子,腮幫鼓鼓地咀嚼,一看就胃口棒棒很好養活。

  仿佛他們還坐在警校食堂,降谷零時不時能捉住一雙伸向他餐盤偷肉吃的筷子。

  「我碗裡的格外好吃些?」他敲了敲不知何時出現在咖喱上的餐勺。

  「不知道,所以要嘗嘗。」淺早由衣超級無敵理直氣壯,偷吃的事怎麼能叫偷呢。

  她沒煩惱的模樣讓降谷零羨慕。

  「公安的工作到底有多忙啊?」淺早由衣手指隔空虛撫他的眼瞼,「你的膚色都快遮不住黑眼圈了。」

  降谷零下意識碰了碰眼角:「很明顯?」

  淺早由衣:如果你是冷白皮,那麼我對面將坐著一只熊貓。

  「要不要我推遮瑕的鏈接給你?」她知道一款很好用的,貝爾摩德傾情推薦款。

  酒廠員工人人一只,除了墨鏡焊死在臉上的伏特加不需要,連琴酒家裡都備著一只。

  淺早由衣:我們大哥是走在時尚前沿的酷蓋!

  琴酒護發素的牌子可好用了,她年年洗護用品打折期間都抄琴酒作業。

  降谷零掙扎片刻,接受了淺早由衣的好意。

  當你三天只睡四個小時,手機二十四小時待機隨時隨地有任務找上門,你也不會拒絕一款好用的遮瑕。

  降谷零在溫暖的餐廳邊吃邊艱難抵抗困意,他不能顯露困倦,不然女孩子肯定會邀請他就近搶萩原研二的病床睡一覺,降谷零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絕。

  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等會兒送淺早由衣回家,順便從她口中了解一下警視廳近期的動向……

  降谷零放在桌子上的手機突然亮了一次屏。

  淺早由衣低頭吃咖喱飯,她余光瞥見一點兒光亮,抬頭時卻發現降谷零迅速拿起手機。

  「一點工作上的事。」他語氣輕松地說,「我得現在趕去處理。帳結過了,你慢慢吃。」

  淺早由衣答了個好字,注視金發青年匆匆離開。

  「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她咕噥,「他沒發現嗎?他肩膀都繃緊了。」


第18章 臥底的第十八天

  腥熱的鐵鏽味湧上舌根,肺部像拉壞的風箱呼哧作響,赫赫的喘氣聲仿佛喉嚨裡卡著一團濃痰,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早知道平日裡該堅持鍛煉……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只要能跑出這條巷子……

  「啊!」

  子彈射穿他的小腿肚,富態的中年男人慘叫一聲摔在地上,又硬生生憑著強烈的求生欲爬起來,拖著斷腿繼續逃。

  一天前他還坐在奢侈的老板椅上,滿足地抽雪茄,每分鐘都有源源不斷的金錢流入口袋。

  一天後他倉皇出逃,像喪家之犬一樣被堵在陰暗的巷子裡到處追攆,絕望爬滿面龐。

  「要是、要是不貪就好了……」悔意讓富態男人心絞痛,他好想跪下來朝追殺他的人磕頭求饒,他願意從此只當組織一條狗,只要能饒他一命!

  只是奢望罷了,那群人連當狗的機會都不會給他,富態男人早就知道黑衣組織有多殘忍冷血。

  他的長相普普通通,但若是有熟悉商場的人在這裡,必然會大吃一驚:「社長先生,你怎麼淪落到這般狼狽的地步了?」

  當年他白手起家,正當競爭贏不過對手,攀上了黑衣組織的高枝。幾十年來,他賺的每一分錢都有組織的份。

  現在他年紀大了,想把自己洗白上岸,又害怕黑衣組織不放過他,私底下悄悄收集了組織的情報。

  最讓中年男人恐懼的是,他還沒做到拿情報威脅組織這一步,組織派來的殺手已經提前一步等候在他回家的路上。

  「想想看,快想想看有什麼能救我一命,我這腦子你快想辦法啊!」富態男人痛擊他的腦殼。

  好歹是當社長的人,腦子不是外面一層酥皮裡面全是脂肪,他想到了辦法。

  「我知道很多組織的情報!一定有你們需要的!哪怕之後讓我坐牢也沒關系,只要能讓我活下來!」

  「請想辦法救救我!請一定要救救我!」

  富態男人掛斷電話,咬牙拖著斷腿繼續跑。

  誰能想到,他之前還因被公安查賬煩惱不已,幾度想把這個號碼拉黑,如今卻成為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富態男人相信公安會嘗試救他的,他手裡的情報還算有價值。

  男人衝出小巷,一瘸一拐地逃進商場的安全通道。

  「嘖,目標丟失。」

  伏特加放下望遠鏡,不滿地說。

  「怎麼辦,要進商場捉捕嗎?」金發黑皮的青年冷靜地問。

  「不行,商場人太多了。」伏特加眯著眼說,「我們等他出來。」

  子彈貫穿了目標的小腿肚,即使他改頭換面易容離開,身體的缺陷也必然露出破綻。

  「一露頭就殺了他。」伏特加狠厲地說。

  竟敢私下收集組織的情報,和叛徒有什麼區別,他要代表大哥消滅你!

  伏特加放了幾句狠話,挑剔地看向他身邊這個名為安室透的新人。

  伏特加要先給自己正一下名:他的工作真的不只有開車。

  還有開直升飛機、開潛水艇、開拖拉機、開小電驢,他是非常全面的司機。

  伏特加:不對!你才是司機,你全家都是司機!

  他可是有代號的正式成員,平日裡很忙的,給大哥開車只是因為大哥信重他罷了。

  伏特加:我可以隨便開大哥的保時捷,其他人做得到嗎?

  尤其是某人,琴酒連方向盤都不給她摸。

  伏特加並非時時刻刻和琴酒綁定,譬如今天,他是被大哥放生的野生伏特加。

  野生伏特加給自己的定位是人狠話很多的武鬥派,按照文武雙全干活不累的原則,他可以帶上一個情報人員一起加班。

  可供他挑選的人不太多。

  貝爾摩德,想都不要想,誰加班拖領導下水,伏特加是這麼沒情商的人嗎?

  某個和他同為琴酒門下小弟的人,大半年沒在組織露過面。

  伏特加思來想去,新人安室透竟是第一人選。

  首先,他是新人,伏特加自信能夠輕松拿捏,指哪打哪。

  其次,他是新人,伏特加可以隨意壓榨,一通電話喊來加班。

  最後,他是新人,伏特加以老帶新,盡顯酒廠員工暖心互助的人文關懷。

  伏特加:「我們之間還有一份冷笑話的緣分在呢,跟哥干,虧待不了你。」

  降谷零——現在要叫他安室透,微笑道:「呵呵。」

  酒廠的黑暗體現在方方面面,職場霸凌是他們的文化特色之一,不爽不要來臥底。

  「我接個電話。」安室透晃晃手機。

  和從來不尊重任何人隱私的琴酒不同,伏特加沒有疑神疑鬼看見路邊一條狗都疑心是來臥底的警犬的毛病。

  他隨意擺擺手:「去吧,我盯著。」

  安室透走到一邊,接通電話。

  「想辦法保住任務目標。」公安聯絡人壓低聲音,「他手裡的情報很有價值。」

  安室透這才知道組織要滅口任務目標的原因,伏特加什麼都沒告訴他。

  據他的觀察,伏特加不是嘴巴很緊的那類人,唯一的解釋是他距離被組織正式成員接納還有很遠的距離。

  代號,必須要得到代號,才會被他們正視。

  對那些得到代號的組織成員的重視程度要再提升一個等級,那些人是支撐黑衣組織這一犯罪帝國的命脈。

  「我知道了。」安室透冷靜地回答。

  他掛斷電話,走到伏特加旁邊,拿起望遠鏡看向商場。

  「咦?怎麼突然冒出這麼多黑黢黢的老東西?」伏特加納悶地湊近望遠鏡。

  安室透委婉地提醒:「要不你把墨鏡摘了再看?」

  伏特加:你要對我的本體做什麼?(警惕.jpg)

  沒了墨鏡的伏特加還是伏特加嗎?大哥都不認他。

  「那些拄拐杖坐輪椅的老人是怎麼回事?」伏特加疑惑,「等等,他們為什麼衝進了商場?」

  「大概是因為,」安室透平靜地說,「今天商場超市雞蛋打折。」

  老人誘捕器絕非浪得虛名!

  「怎麼可能!」伏特加矢口否認,「昨天剛打過折。」

  安室透:原來是你也是打折雞蛋受眾?

  琴酒呢,也是嗎?

  「咳,我只是偶然路過看到打折廣告。」伏特加清清嗓子,「組織工資那麼高,我怎麼可能去搶打折雞蛋。」

  他越解釋越可疑,安室透有點明白為什麼琴酒信任伏特加:即使隔著墨鏡,心靈的窗戶被封閉,他清澈見底的愚蠢仍然一望到底。

  安室透冤枉了伏特加,曾經他也是一個對打折雞蛋不屑一顧,對冷笑話嗤之以鼻的酷哥。

  直到他認識了某人(悲)。

  伏特加手握望遠鏡看熱情的老人們搶購雞蛋,看得他都想下場買兩盒,一盒自己吃,一盒孝敬大哥。

  「我怎麼覺得有點不對呢?」他琢磨,心中一股不詳的預感從何而來?

  「這下麻煩了。」安室透皺眉,「你還記得任務目標最大的特征嗎?」

  伏特加脫口而出:「瘸腿!」

  是了,在這個存在易容術的世界裡,唯有身體的殘疾難以掩飾,富態男人被子彈擊中小腿肚,這是伏特加分辨他的最大標志。

  而現在商場裡多了許多老人,許多拄拐杖、坐輪椅、腿腳不利索的老人!

  黑衣組織有時候十分囂張,開直升飛機掃射東京塔的事也不是干不出來。

  伏特加:「但是,人不能、至少不可以光天化日之下掃射搶購打折雞蛋的普通市民。」

  打折雞蛋又做錯了什麼?打折雞蛋是無辜的。

  伏特加:雞蛋好,人壞。

  「是這個道理。」安室透表面冷靜地接話,心裡松了口氣。

  酒廠到底沒喪心病狂到恐怖襲擊的程度,之後的Plan B用不上了。

  「怎麼辦怎麼辦?」伏特加拿著望遠鏡到處張望,看到這個拄拐杖的老奶奶覺得像他的任務目標,看到那個坐輪椅的老爺爺覺得像他的任務目標。

  伏特加:怎麼漫山遍野到處是任務目標啊!

  成年人的崩潰只在一瞬間.jpg

  安室透默默為公安的效率點了個贊。

  他冷眼旁觀伏特加急得團團轉。

  滅口是伏特加的任務,任務失敗也是伏特加的責任。

  即使日後組織查出任務目標被轉移是公安的手筆,被懷疑的也是伏特加,關他一個酒廠新人什麼事?

  要是能以此離間伏特加和琴酒更是一箭雙雕……不過客觀來說,很懸。

  琴酒懷疑誰都不會懷疑伏特加有當臥底的腦子,不要小瞧他們之間的羈絆。

  透過望遠鏡,安室透的目光不經意掠過一個體態臃腫的老人。

  老人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拎著打折雞蛋的盒子,慢慢靠近商場大門。

  臨近冬天,老人們為了保暖喜歡戴毛絨的帽子,他也戴著一頂深藍色的毛線帽。

  安室透的視線停在毛線帽上,目光微閃。

  如果不是公安提前約定好信號,他完全察覺不到眼前的老人是小腿中槍的富態中年男人。

  很順利,再過幾分鐘目標就能離開這條街道,今天的事便塵埃落地了。

  金發青年抬眼望向商場三樓,咖喱飯餐廳的招牌一閃一閃。

  他收回視線,用符合組織利益的語氣問伏特加:「有找到可疑人員嗎?」

  伏特加額頭冒汗,他一向不擅長應付易容,平日裡他只要好好開車就行,動手是大哥的工作,情報收集是另一個人的專長。

  等等,他想到辦法了!

  安室透看見伏特加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撥通一個人的電話。

  「喂,你現在忙嗎?」伏特加速度飛快地報出商場地址,「能不能來幫幫我?」

  滋拉——安室透按住耳麥,屬於黑衣組織的頻道傳來微弱的電流聲。

  「真巧。」變聲器作用下電子音的女聲在頻道中響起。

  「我剛好在這兒呢。」


第19章 臥底的第十九天

  出門吃飯的商場正巧是反派同事的任務地點是什麼體驗?

  淺早由衣:這班我是非加不可嗎?

  她剛心疼完降谷零飯吃到一半被黑心職場拖走奴役,沒想到下一個中槍的人竟是她自己。

  不要同情男人,會變得不幸。淺早由衣深深悟了。

  她:說,是不是你把加班帶進村的!(瘋狂搖晃肩膀.jpg)

  即使怨氣很重,該加的班也得加。淺早由衣是有職業素養的好酒,她從不逃避工作。

  黑發少女放下餐具,一邊抽出餐巾擦拭嘴角,一邊用手機簡單幾步入侵伏特加的對話頻道。

  「怎麼有兩個人在線?」淺早由衣手動打開變聲器的混響。

  保持神秘是情報人員的基本素質,萬一對方錄下她的聲音拿去電信詐騙呢?防人之心不可無。

  淺早由衣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的圍巾,降谷零離開得太匆忙,把圍巾落下了。

  「也不知道他現在住哪裡。」淺早由衣戴上圍巾,「我先替他保管一陣子吧。」

  圍巾厚實的觸感親密地貼著臉頰,淺早由衣雙手插兜走出餐廳,隱藏在黑發下的耳麥閃過一抹藍光。

  「你在附近真是太好了。」伏特加長舒一口氣,在耳麥中喋喋不休地說,「我給你講講現在的情況。」

  他從任務目標原本是受組織控制的商會社長卻私下收集組織情報意圖脫離掌控開始說明,事無巨細。

  「我無法判斷誰才是真正的任務目標。」伏特加老老實實地說,「只能找你幫忙。」

  你永遠可以信任伏特加搖人的本事。

  他在酒廠的人脈可不是說說而已,這不就讓他搖到人了。

  耳麥中傳來安靜的呼吸聲,彰顯著它的主人正在思考。

  安室透自陌生的聲音響起後便沒有再作聲,他心裡緊著一根弦,在沉默的時間裡愈拉愈緊。

  臨門一腳時殺出來的意外,原本順利的計劃突然來到危險的懸崖邊。

  更令人焦躁的是,一切的命運都寄托在他人身上,他只能等待。

  透過望遠鏡,戴深藍色毛線帽的老人走出商場大門,他的神態與身邊路人無異,混跡在人群中毫不顯眼。

  安室透動了動手指,他背在身後的手機短暫亮屏,緊接著,商場後門出現一個探頭探腦的中年男人。

  他拖著一條不利索的小腿,小跑朝路邊一輛停著的出租車跑去。

  「我發現了一個可疑的人。」伏特加立刻說,「他想上車!」

  「不能讓他跑了。」安室透隨即附和,「快讓人去追!」

  伏特加此次出行只帶了幾個打下手的人,只要能把人引開,即使他們意識到目標錯誤也無力回天。

  安室透明顯察覺到伏特加的焦急和意動,他悄悄攥緊拳頭:很好,這樣就——

  「他是誘餌。」

  耳麥中的女聲潑下一盆冷水。

  女孩子戴著深灰色的圍巾,鼻尖埋在溫暖的羊絨中,說出的話卻很冰冷:

  「有人在幫助目標逃跑,是哪裡走漏了消息?」

  「絕對不可能是我。」伏特加之忠心日月可鑒。

  他看向金發青年,眼中浮現出一絲懷疑:「安室透,難道是你?」

  安室透一下咬緊牙關,面上的表情十足冷靜:「我假設你還記得,是你主動邀請我執行任務。」

  「安室透?」淺早由衣沒聽過這個名字,「伏特加,組織員工守則第一條:任務途中不能叫本名。」

  「哦,對。」伏特加拍拍腦門,「但是薄荷酒,他還沒有獲得代號。」

  薄荷酒,安室透在心裡記下她的代號。

  這是他第一次聽說她的名號。

  不似嗆人的烈酒,反而讓人想到清涼的氣泡水和淺色的薄荷綠眼眸。

  「不排除任務目標主動向外求援的可能性。」淺早由衣雖然不知道安室透是哪號人物,卻幫他解釋了一句。

  她可是全酒廠最有同事愛的酒,看看這位新人兄弟,一聽自己被懷疑,聲音都慌了。

  薄荷酒:不怕不怕,只要你繼續在酒廠干下去,日後心慌的日子多著呢。

  別的職場打招呼都是「你PPT做完了嗎?」酒廠職場打招呼起手一句:「你是臥底嗎?」

  薄荷酒:這是我們的企業文化(認真臉)。

  每當朗姆占用休息日搞團建,她都會掏出她珍藏的誰是臥底桌游,秒了全場。

  薄荷酒:一招讓領導秒放我回家(拇指)。

  與其自證內耗自己,不如發瘋創死別人,新人兄弟多給組織做幾年牛馬就會明白其中的關竅。

  「也有道理。」聽了薄荷酒的話,伏特加看向安室透的懷疑消退了些。

  安室透咬緊的牙關非但沒有松開,反而咬得更緊。

  什麼意思,她為什麼要幫他解釋,她有什麼目的,她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薄荷酒:兄弟,你敏感肌啊。

  「既然他是誘餌,真正的目標在哪裡?」伏特加徹底放棄思考。

  「為什麼不朝天開一槍呢?」她答非所問。

  伏特加不解,但他的優點是聽話。

  他拔出槍,槍口向上扣動扳機。

  「砰!」

  瞬間,地面上的人群作鳥獸散開,尖叫聲此起彼伏。

  安室透向下一看,立刻明白薄荷酒的用意。

  年老腿腳不便與小腿中彈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病症,緩慢行走時看不出差別,逃命時的差異卻非常明顯!

  任務目標受到驚嚇,拖著受傷小腿不惜一切奔跑的姿態毀掉了公安為他做的所有偽裝!

  「現在可以去抓人了。」

  薄荷酒說完退出頻道,如她來時一般悄無聲息。

  伏特加一掃頹態,大為振奮,連帶著對安室透也和顏悅色起來:「我帶人去抓就行,你休息吧。」

  「我懂,你們情報工作者不喜歡參與打打殺殺的工作。」伏特加自覺貼心,他超體諒文職的。

  你們情報工作者,安室透抓住關鍵字眼。

  薄荷酒,他在心裡咀嚼這個名字,安室透有一種預感,她將是他臥底生涯繞不開的人物。

  第一次交鋒,是他棋差一招。

  突然的鳴槍讓商場人流量驟降,保安開始疏散人群。

  小半張臉埋在羊絨圍巾裡的黑發少女順著人流走出商場大門,安室透無意中看見她,才想起自己把圍巾遺落在餐廳。

  雖然現在組織的人都隨伏特加撤走,但也不能保證沒有留下監視的人,還是不和由衣見面為好。

  降谷零一邊這麼想,一邊跟在淺早由衣身後。

  他打算悄悄送她回去,再獨自離開。

  可能是習慣使然,淺早由衣的身手其實比警校剛入學時優秀很多,應付一般的歹徒不在話下,但在降谷零心裡她還是那個每次跑八千米都哭唧唧的耍賴小狗。

  有的人五神帶一坑才勉強被拉扯到畢業,有的人早早成為跨國犯罪集團高層,人與人之間的參差比人和狗都大。

  降谷零:說的就是由衣和薄荷酒,她們倆說不定還是同齡人。

  金發青年踩過道路上樹葉的影子,走在前面的女孩子拐過彎,他加快腳步跟上。

  「抓到你了!」

  深灰色的圍巾迎面蓋下,在降谷零脖子上繞一圈,又被淺早由衣抓在手裡一扯,像圈在青年脖頸上的繩結。

  「這位偷感十足的先生。」她收緊圍巾,降谷零被迫彎腰與女孩子拉近距離,「你鬼鬼祟祟跟在妙齡少女背後有何貴干?」

  「冤枉。」降谷零被勒得臉頰泛紅,哭笑不得地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你的作案工具是從我身上順走的?」

  「它寫你名字了嗎?」淺早由衣挑眉,「沒寫就是無主圍巾,free圍巾,我的圍巾。」

  「強盜邏輯。」降谷零抬手彈她額頭,「別說你是警校畢業的。」

  淺早由衣想到她畢業成績單上的倒數第一和此人的正數第一,惡從心起,狠狠給圍巾打了個死結。

  她哼聲:「你的工作處理完了?」

  降谷零眸色轉深,很輕地嗯了一聲:「托一位『同事』的福,處理完了。」

  「真好啊。」淺早由衣羨慕地說,「我只有幫同事收拾爛攤子的份。」

  她也想像伏特加和那位名叫安室透的新人老兄一樣放棄思考,把任務完成的希望寄托給外置大腦。

  「臨時加班也超級出色,不愧是我。」淺早由衣求表揚,「快誇我快誇我。」

  降谷零的心情原本因為薄荷酒的出現變得沉重,看見女孩子亮晶晶的狗狗眼,心中一片柔軟。

  雖然不知道她臨時加了什麼班,但這麼可愛當然值得表揚。

  「好,誇你。」他溫聲說,「真是做的非常不錯。」


第20章 臥底的第二十天

  「今天晚上有一個超級厲害的聚會,所有風雲人物都會受到邀請,猜猜誰被排除在外?」

  「沒錯!You,就是You!(一段街舞)(托馬斯回旋)(吹口哨)(社會搖)」

  萩原研二帥氣地跳太空步,松田陣平吹出嘹亮的口哨,伊達航勇猛地跪地托馬斯回旋,淺早由衣大跳社會搖。

  四個人群魔亂舞,淺早由衣說完最後一句台詞,抬手比槍對准電腦屏幕,囂張吹槍口。

  和他們視頻連線的降谷零和諸伏景光:「……」

  許久不見,他們終究是瘋了。

  「一看你們愁眉苦臉的模樣,就知道上班上得生不如死,不像我們一樣快樂。」

  淺早由衣站到伊達航旁邊,比出『當有人說世界上沒有什麼是完美的時我』的專業手勢:「請看!」

  「這邊是來自爆破組的相聲雙雄,他們在拆彈現場堅持裝Bking講雙人貫口的精神溫暖了所有人,請支持松田陣平先生和萩原研二先生的舞台!」

  「這邊是來自搜查一課的漫才雙傑,他們在案發現場為偵探鼓掌打call替凶手吹奏優美薩克斯的功德感天動地,請為淺早由衣女士和伊達航先生投上寶貴的一票!」

  她:「鼓掌!」

  三人:「啪啪啪!」

  警視總監這輩子做過最錯誤的決定,是通過了伊達航請求調任到搜查一課的申請。

  伊達航順利和淺早由衣彙合,好巧不巧,爆破組辦公室因為裝修問題搬到搜查一課隔壁,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從此距離兩人只有一堵牆的距離。

  一堵牆能擋住什麼?區區一堵牆怎能擋住義薄雲天的友誼!

  四人小團體快樂廝混到一起,連冰美式的苦澀都不能抵擋上班的愉悅。

  他們白天上班,晚上搓麻,伊達航的到來彌補了三缺一的困境,淺早由衣午休閉著眼睛都在摩挲指腹練習盲摸麻將的手感。

  伊達航:「好久沒有降谷和諸伏的消息了,么雞。」

  萩原研二:「誰說不是呢,進公安像失蹤一樣,二筒。」

  松田陣平:「不如把他們約出來聚個餐?六條。」

  淺早由衣:「我有一個天才般的好點子——胡了。」

  她快活地推倒牌面:「中午的搶飯任務你們三個分,我要吃限量的鰻魚飯。」

  三個男人唉聲嘆氣,劃拳分配各自的任務。

  「小由衣,你有什麼天才的點子?」萩原研二勾住淺早由衣的肩膀,「說來聽聽。」

  她:「哼哼,包在我身上,保管讓兩個失蹤人口大吃一驚。」

  回到開頭,被美式霸凌糊了一臉的降谷零和諸伏景光扶額:真是好大一個驚喜。

  「今晚聚餐,你們兩個人真不能來?」伊達航問,「又不是第一年工作,怎麼還沒有擺脫被壓榨的新人期?」

  「人善被人欺吶。」職場前輩淺早由衣雙手背在身後從鏡頭前路過,自滿地說,「像我就從來沒有被職場霸凌過。」

  萩原研二:「沒錯,你反過來霸凌了前輩。」

  松田陣平:「目暮警官工位上堆成山的好太太靜心口服液是你霸凌的證據。」

  目暮警官風評被害淺早由衣負全責。

  降谷零和諸伏景光想反駁又無力反駁:公安職場沒有霸凌他們,但他們確實每時每刻都在被職場霸凌——被酒廠職場霸凌。

  有代號的成員是個寶,沒代號的成員像根草,酒廠職場正是如此現實。

  好在降谷零和諸伏景光快熬出頭了。

  「難得放松一下也不錯。」降谷零扯開系緊的領帶,「只當讓自己喘口氣。』

  他們正在做的事情無法告訴過去的友人,只能在黑暗的房間裡透過屏幕看見他們笑鬧著的歡聲笑語。

  真好,就這樣一直呆在陽光中吧。

  一番商議後,聚餐地點選在警校畢業那天吃散伙飯的大阪燒店。

  和警察聚餐被組織的人看見可不得了,降谷零認真思量過:這家大阪燒店臨近警察學校,店長是退休的老警察,犯罪分子應該不會想不開自投羅網吧?

  淺早由衣:那個夜晚,保時捷356A曾駛過店外的街道……

  她:不要小瞧犯罪分子的勇氣啊!

  「為再一次重聚於此的我們,干杯!」

  「干杯!」

  啤酒杯碰撞在一起,激起金色的水花,醺醺然的酒氣彌漫在溫暖燈光中。

  淺早由衣喝酒上臉,半杯下去臉紅了一片,漂亮的淺綠色眸子蒙上水光,水汪汪地盯著人看。

  「別看我這樣,」女孩子拍著胸脯說,「我的酒量挺不錯呢。」

  她可是小烏鴉孤兒院出身的孩子,在別人家小孩喝奶的年紀就開始鍛煉酒量了。

  「不會喝酒還是酒廠人嗎?」訓練她們的教官義正言辭地說,「我看誰思想不積極?」

  酒精過敏的人是無法在世上生存的,小小的淺早由衣已然知曉世界的黑暗。

  「再來一杯。」她氣勢十足地把空杯放在桌上,豪邁地說。

  啤酒的味道還是太溫和了,淺早由衣曾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抱著琴酒狂喝,一晚上喝光了組織酒吧的琴酒庫存。

  她:這叫精神勝利法,我在物理意義上消滅了大哥!

  琴酒冷笑,伏特加拼命攔著才沒讓他單手把說胡話的醉鬼摁進洗手池醒醒腦子。

  事後老實的憨厚胖子擔憂地問淺早由衣:「你為什麼生大哥的氣啊?」

  淺早由衣:「昨天我的代號定下來了,是薄荷酒。但我覺得琴酒這個名字更優雅更適合女孩子,想和大哥換。」

  「他不肯就算了,還讓我滾,說我再造謠就把我的嘴縫起來。嗚嗚,琴酒就是女孩子的名字啊!一想到這麼好聽的名字背後是個臭男人,我悲從中來……」

  伏特加:你真是有膽。

  他自此敬淺早由衣三分。

  「不要空腹喝酒,先吃點東西。」降谷零夾起鐵網上滋滋冒油的牛肉放進淺早由衣碗中。

  女孩子昂了一聲,趴在桌子上衝他笑。

  諸伏景光看見好友不自覺柔軟下來的神色,心中欣慰。

  只有在和過去的友人相處時,他們才能短暫忘記懸崖走鋼絲的臥底任務,讓警惕的神經松懈下來。

  降谷零和諸伏景光參與過幾次酒廠的團建,無一例外是午夜時分陌生的酒吧,由底層人員擔任的酒保低著頭擦拭酒杯。

  吧台的冷光只照亮狹小的一片區域,紅唇貼著酒杯的金發女人笑容嫵媚,吐露出的卻是令人心頭發緊的惡魔低語。

  降谷零每次參加都想吐槽:到底是誰在享受團建?

  琴酒一副死人臉,懷疑的目光一個不漏地掃視所有人,基安蒂炫耀她上次任務幾秒就擊殺了目標血流一地,貝爾摩德一邊拱火一邊當謎語人,語言陷阱挖得比非洲大峽谷還深。

  一次團建下來,兩位臥底身心俱疲。

  降谷零:真不想去,要不是為了任務這個班愛上誰上!

  「像現在這樣才是能讓人享受的聚會。」降谷零不自覺說出口。

  淺早由衣口中叼著肉,嚼吧嚼吧咽下:「聽起來你被團建狠狠折磨過?」

  這事她有經驗啊,她超擅長應付組織團建。

  「我教你個好辦法。」淺早由衣一點不藏私地說,「等下次團建,你帶一盒桌游邀請他們一起玩。」

  桌游?降谷零想像一番琴酒下飛行棋搖骰子擲不出六怒而拔槍掃射的冥場面,問道:「哪款桌游?」

  淺早由衣:「誰是臥底。」

  她親測有效,百試百靈。

  降谷零:「……」

  諸伏景光:「……」

  不知為何,突然汗流浹背了。

  降谷零只是稍微想想自己身為公安臥底拿著一盒「誰是臥底」的桌游邀請人生愛好唯殺臥底的琴酒一起玩,覺得他真是活膩歪了。

  自爆也不是這種自爆法,說出去怕不是要被全世界的友方公開嘲笑一輩子。

  「你的建議很好。」降谷零趕緊給淺早由衣碗裡盛滿肉,「下次不要再建議了。」

  淺早由衣迷惑地收下他的上供:哪兒不好了?公安玩誰是臥底難道不是專業對口嗎?

  在公安上班的男人好難懂哦。(貓貓搖頭.jpg)

  女孩子埋頭苦吃,降谷零給她夾了太多肉,淺早由衣吃到最後咬肌酸酸的。

  她只顧吃肉,酒沒喝多少,有幸成為最後幸存的三個人之一。

  「可以不管那三個醉鬼嗎?」淺早由衣瞅了眼抱著桌子腿引亢高歌載歌載舞的三人,實話實說,「有點丟人。」

  「班長的女朋友說馬上來接他。」降谷零捂住耳朵,不願去聽三個男高音合唱的魔音貫耳,「店長說願意收留萩原和松田一晚。」

  清醒的三人一致決定把開演唱會的舞台留給他們,不能耽誤警界歌王的誕生。

  「今天特別高興。」淺早由衣開心地說,「之前聚餐總是四缺二。明天是周末耶,我們還能再聚嗎?」

  諸伏景光臉上露出些許歉意,他不想欺騙由衣,可臥底的事不能透露,要是現在正好有合理的理由婉拒就好了……

  嗡——誰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諸伏景光拿出手機。

  降谷零拿出手機。

  淺早由衣拿出手機。

  三人莫名其妙地看著彼此,低頭看了眼屏幕:剛剛是我的手機在震沒錯啊。

  淺早由衣:「好巧哦。」

  降谷零:「巧合吧。」

  諸伏景光:「是啊好巧。」

  三人各自低頭查看短信。

  「抱歉。」諸伏景光再次抬頭時換了個語氣,「我明天有約了。」

  「我明天也有約了。」降谷零緊接著說。

  「沒關系。」淺早由衣連連表示理解,「我明天也有約。」


第21章 臥底的第二十一天

  周末清晨,淺早由衣打著哈欠拉開衣櫃,習慣性地拿出警服往身上套。

  這是她多年社畜生涯培養出的絕技:秘法·夢游穿衣之術!

  即使腦袋不清醒+眼睛睜不開也能迅速穿好工作服,絕不會發生扣子系錯秋衣穿反等不體面的事故。

  「大哥來的好早。」淺早由衣透過窗戶看了眼公寓樓下,不敢耽誤,急匆匆穿好鞋出門。

  「早上好大哥!」她元氣滿滿地打招呼,「給點陽光就燦爛的我來啦!」

  琴酒面無表情地舉槍對准她。

  淺早由衣:「為什麼!我的開場白不一直是這種詼諧幽默的風格嗎,怎麼偏偏今天生氣了?」

  伏特加猜測:「因為大哥忍了你多年,如今無須再忍?」

  「閉嘴。」琴酒一句話罵了兩個人,他陰沉地說:「你穿的這是什麼?」

  淺早由衣低頭,看見身上正義的警服。

  她:「……」

  她:「哎嘿,下意識就穿上了呢。」

  趕在琴酒扣動扳機之前,淺早由衣逃之夭夭。

  她飛奔回公寓,警服一脫換上黑禮帽黑裙子黑大衣黑皮靴,再噠噠噠跑回來。

  「好了大哥,我已經換上戰袍。」淺早由衣壓低帽檐,假裝自己是一個冷酷的殺手。

  她可是專業的琴酒coser!瞧瞧這一身,多還原,本色出演還未一夜白頭的琴酒。

  伏特加大驚:「薄荷酒,你還沒有放棄和大哥換代號的想法嗎?」

  好可怕的女人,不僅要奪走大哥的代號,還要奪走大哥的衣櫥!

  琴酒陰沉的臉色黑了一片,他看了眼愚蠢的小弟一號伏特加和搞事的小弟二號薄荷酒,第一次懷疑起自己看人的眼光。

  他當初為什麼挑了這兩個貨色?

  難道是因為挑人那天下暴雨,他腦子進水了?

  沒心沒肺的薄荷酒自覺坐到保時捷後座,她見好就收地摘下禮帽,脫下黑風衣。

  風衣下是一件修身的黑色小禮裙,黑衣白膚的對比極為鮮明,女孩子露出的手臂和肩頸泛著珍珠白的光澤。

  她挽起長發,幾縷不聽話的發絲垂落白皙的天鵝頸。

  伏特加透過後視鏡看到這一幕,嘖嘖稱奇。

  薄荷酒如果不說話,真的是頂級的美人。

  她怎麼就長了張嘴呢?伏特加扼腕嘆息。

  「伏特加,你很失禮耶。」淺早由衣幽幽地說,「可悲的男人,只看得見我優秀過人的外貌,看不見我撲朔迷離的靈魂。」

  伏特加:「啊,我剛剛說出口了?」

  「沒有。」淺早由衣搖晃手指,神秘地壓低聲音,「你不知道嗎?我們情報人員都會讀心術。」

  「我的工作就是悄悄躺在你的床底下,竊聽你最不可告人的夢話,在你半夜起床上廁所時用冰冷的手抓住你的腳踝……」

  伏特加:「哇哇哇!你不要過來啊!」

  他握住方向盤的手一抖,保時捷在路上拐出大大的S型曲線。

  琴酒額頭青筋狂跳:「再說話就把你們兩個丟下去。」

  伏特加:「可是大哥,我是司機。」

  琴酒:「閉嘴!」

  淺早由衣:事不關己地吹口哨.jpg

  她安分了一會兒,閑不住地掏出手機,點開琴酒昨天發來的短信。

  「大哥,」淺早由衣舉起手機問,「『新成員見面,明天集合』是什麼意思?」

  「我們組織難道有為新人舉辦歡迎宴會,慶賀他們加入酒廠大家庭的傳統嗎?」

  她指出其中的關鍵:「為什麼沒為我辦過?我不受重視嗎?」

  酒廠也沒為伏特加辦過,可他很樂觀:「因為我們從一開始就是組織的人,不是來加入這個家的。」

  淺早由衣更加抗議:「原住民就可以被忽略嗎?這和生二胎不問大寶有什麼區別?」

  她要重振朝綱,告訴那位先生,嫡庶尊卑分明,嫡酒有資格比庶酒優先擁有派對名額!

  「等你死亡那天,你的葬禮我親自辦。」琴酒冰冷地回了一句,才開口道,「今天是新人測試。」

  淺早由衣頓悟,她理解了一切。

  新人測試,寫作測試,讀作滿足琴酒疑心病的一萬種方式。

  想要成為一瓶新酒,不僅加入組織之前要查你的祖宗十八代,加入組織後要為酒廠做牛做馬展現自身價值,更要應對Top Killer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在發作的疑心病。

  琴酒每天一睜眼:老鼠的氣味,叛徒的味道!我要隨機抽查幾個人,擊斃他們。

  大哥每天都在塔塔開,酒廠沒有琴酒可怎麼辦吶。

  你以為得到代號一切就結束了嗎?天真,九九八十一難才剛剛開始。

  譬如今天見面的兩位新酒,他們剛到手的代號還熱乎著,琴酒的考驗就來了。

  判斷一個人是不是臥底,每個人有不同的方法。

  像琴酒,他靠嗅覺。

  「我聞到了叛徒的氣味。」銀發男人冷笑,直接扣下扳機。

  像朗姆,他靠眼光。

  「老夫吃過的鹽比你走過的路都多,別小瞧老夫毒辣的眼光。」朗姆自信發言,揮手讓人拖下去殺了。

  至於淺早由衣,她是唯一一個相信證據的正常人。

  「咱就是說,組織應該有一套即使眼瞎鼻塞也能判斷誰是臥底的具有邏輯性的辦法。」她真誠地說。

  「萬一琴酒得了花粉症,朗姆得了麥粒腫怎麼辦?」

  這場對話中沒有人遭遇毆打,淺早由衣願稱之為酒廠尚存文明人的證明。

  身為情報人員,參加新人測試是她的本職工作,淺早由衣劃拉琴酒發來的短信,怎麼找也沒找到附件。

  小黑屋裡沒有,回收站裡也沒有,附件怕是還在琴酒的腦子裡。

  「我承認我說我會讀心術有點囂張了。」淺早由衣認錯,「大哥,我恐怕沒有走進你心房的能力,你可不可以直接告訴我,今天要測試的是哪兩瓶酒?」

  「今天酒吧只提供威士忌。」琴酒點燃香煙,「你可以試試波本和蘇格蘭。」

  波本威士忌,蘇格蘭威士忌,淺早由衣記下這兩個名字。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呢。

  漆黑的保時捷356A停在隱蔽的酒吧門口,另一邊,白色的馬自達車輪高速碾壓過街道。

  金發黑皮的青年單手握住方向盤,副駕駛座上的諸伏景光腿上放著小提琴琴盒。

  「緊張嗎?」諸伏景光開口。

  「不。」安室透否認,他瞥了眼手機,屏幕上映著昨晚琴酒的短信。

  【新成員見面,明天集合。】

  「新成員指的是我和你。」他說,「與我們見面的又是什麼人?」

  諸伏景光知道,這不是個問句。

  「琴酒,伏特加。」安室透先念出兩個熟悉的名字,他頓了頓,「薄荷酒。」

  「你和她有過一面之緣?」諸伏景光問。

  「我沒有見到她的模樣,只聽見了偽裝過的聲音。」安室透邊回憶邊緩緩地說。

  「那是個恐怖的女人。」

  只言片語破了公安設的局,在希望到來的前一秒給予他們重重一擊,宛如一只把人推向懸崖後漫不經心收回的手。

  他至今仍然記得,朝天開槍時她似有似無的笑音。

  「據說薄荷酒深受琴酒信賴。」安室透低聲說。

  這代表她擁有無可挑剔的忠心,或者,擁有無可挑剔的演技。

  琴酒是所有臥底逃無可逃的一道劫,他警惕、多疑、強大且位高權重,狼似的眼眸隱沒在黑暗中,冰冷地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得到琴酒信任的人屈指可數。

  還有一點,安室透沒對諸伏景光說,薄荷酒是情報人員。

  他和她之間存在職場競爭。

  金發青年按在方向盤上的手微微發緊,諸伏景光盡收眼底,在心裡嘆氣一聲。

  竟然給了zero這麼大的壓力,薄荷酒真是個深不可測的恐怖女人。

  白色馬自達停在酒吧門口,安室透看了眼漆黑的保時捷356A:「看來他們先到了。」

  馬上就要見面了,和他日思夜想、無比忌憚的那個人。

  她會長著怎樣一張臉,擁有怎樣的秉性?

  她是他臥底任務的阻礙,還是可以利用的對像?

  一切的謎題,將要揭曉。

  波本推開車門,與蘇格蘭一前一後進入酒吧。

  門口的風鈴發出叮當的脆響,酒吧內空空蕩蕩,僅有的光源聚集在吧台,冷光照亮狹小的一片區域。

  背對門口的黑發少女單手支頭,修身的黑色禮裙極襯她的身材。

  她長發挽起,露出白皙的後頸,只是坐在那兒卻好似所有的光茫都聚其一身。

  波本沒有掩飾他的腳步聲,他神態自然地朝側身坐著的琴酒打了個招呼:「我們應該沒有遲到?」

  琴酒鼻腔裡哼了一聲,碾滅指尖的煙頭。

  波本不在意琴酒的態度,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旁邊人的身上。

  「這位一定是薄荷酒。」

  波本語氣輕松地說,他站在黑裙少女身後,一只手撐在她的酒杯旁邊。

  金發青年食指輕彈玻璃杯,杯中的波本威士忌漣漪震蕩。

  他一語雙關:「我是波本,初次見面——」

  背對門口坐在吧台邊的女孩子仰起頭,淺綠色的眼眸與紫灰色的眼眸對視。

  淺早由衣:「……」

  降谷零:「……」

  兩人都看見了對方眼底的震撼。

  一種毀天滅地、倒反天罡、驚世駭俗的震撼。

  慢降谷零一步的諸伏景光疑惑地走上前:「你們?」

  諸伏景光前進的腳步停住了,他呼吸暫停,大腦發暈,手指止不住地顫抖。

  三個昨晚坐在同一張餐桌上聚會,同一時間收到短信表示自己明天有約的人,華麗麗地在這家陰暗、隱蔽、不出名的小酒吧裡撞見對方。

  窒息的氛圍中,即將當場去世的淺早由衣終於明悟:

  琴酒!原來你是群發的短信啊!


第22章 臥底的第二十二天

  吧台的冷光映在女孩子薄荷綠色的瞳孔中,她的表情一片空白。

  波本的話頭卡在嗓子裡,仿佛一台磁帶死機的復讀機:「初次、見面……」

  初次見面,你還記得警校湖畔的降谷零嗎?

  波本的大腦飛速運轉,剎那間他想了很多種可能,比如面前的人雖然長得和淺早由衣一模一樣,但其實並不是她。

  她的真實身份是淺早由衣年少失散的雙胞胎姐妹,不幸誤入歧途加入了黑衣組織。

  她的內心其實一直向往光明,向往親情。終於,他來了,他帶著她姐妹的消息來了!

  這樣的劇情發展波本完全可以接受,哪怕不是雙胞胎,多胞胎也行。

  波本:實在不行,你說自己整容時用了別人的照片,我也可以理解。

  隨便什麼都好,給他一個解釋!

  來之前波本對薄荷酒的身份有諸多猜測,他自覺做好了萬全的心理准備。

  無論她是囂張跋扈的黑道大小姐、心機深沉的職場宮鬥冠軍,還是手握劇本的黑化重生者,他受過專業的訓練,他不會怕。

  千防萬防,還是破了防。

  怎會如此!

  諸伏景光比降谷零更恍惚,他腦海裡無限循環好友在車上說過的話:「薄荷酒是一個深不可測的恐怖女人;薄荷酒是一個深不可測的恐怖女人……」

  降谷零料事如神,她真的是他們臥底生涯以來最大的考驗。

  臥底表情管理大危機!

  淺早由衣知道降谷零很崩潰,但他先別崩潰。

  讓她先崩。

  薄荷酒:家人們誰懂啊!公安臥底就這麼水靈靈撞上門了啊!

  你,降谷零,還有你,諸伏景光,兩瓶摻水假酒是怎麼混進酒廠的?招聘你倆的HR是長了個豬腦子嗎?

  酒廠的酒精含量本來就很低了,再這樣下去改行賣氣泡水都要被人罵摻水太多,可惡的公安,好卑鄙的商戰行為。

  她:我再也不背後diss大哥天天疑神疑鬼怕不是有什麼大病了,琴酒果真料事如神。

  組織的臥底濃度真的好高啊!

  未來某一天酒廠開會,主持人說:真酒請站到左邊。

  以琴酒為首的一小批人站到左邊。

  主持人:臥底請站到右邊。

  黑壓壓超多一群人站到右邊。

  剩下淺早由衣站在中間,主持人問她:你怎麼不站隊?

  她答曰:我是真酒也是臥底。

  主持人大驚,慌忙地說:請您趕快坐到主席台上來。

  草(一種植物)。

  要麼是組織風水不好,旺臥底。

  要麼淺早由衣的頂頭上司、黑衣組織中人稱那位先生的男人,是個臥底深櫃。

  淺早由衣:那位先生從來沒否認過自己是臥底深櫃……天吶,寫這段話的我手都在抖。

  那位先生一邊說著臥底穢亂酒廠罪不容誅,一邊可勁地招聘臥底:小伙子我看你天縱奇才當入朕懷,什麼?高質量下屬是對家臥底的可能性很大?我不聽我不聽,我就要我就要。

  淺早由衣:對家人才就是香,是吧?

  是挺香的,警校第一給你打工呢,淺早由衣做夢都考不出那麼高的分數。

  她再想到琴酒周末把她薅出來是為了測試兩瓶新酒的忠誠度,只覺得整件事黑色幽默拉滿。

  測什麼測啊,包不忠心的,她和他倆的警校合照還鎖在保險櫃裡呢。

  淺早由衣:大哥,都說了你該更關心我一點。當初我擦線畢業,你連我的成績單都不肯看一眼,錯過了欣賞我警校畢業大合照的機會,不然何至於被兩瓶假威士忌騙得團團轉?

  唉,失蹤的爹,早死的娘,殘暴的大哥和破碎的她,終是淺早由衣一人扛下所有。

  波本終於說完了「初次見面請多關照」的社交用詞,只是語氣從曖昧撩撥變成僵硬的棒讀。

  他能念完台詞已經很了不起了,蘇格蘭用盡全身的力氣堪堪穩住表情管理,維持住琴酒眼中冷峻的狙擊手形像,而不是淺早由衣在警校的暖心男媽媽。

  三人雖然心裡進行了天崩地裂世界觀破碎再重組的大動作,現實中時間只過了半秒。

  兩個公安和一個酒廠臥底撿起自己的臥底素養,假裝三個人一點兒都不熟。

  可琴酒是什麼人?他擁有全酒廠最敏感的敏感肌,哪怕是半秒鐘的失態也被他盡收眼底。

  「怎麼,他們有問題?」琴酒冷聲道。

  淺早由衣瞬間成為目光的焦點。

  她悄悄擦了擦掌心的汗,人有點發虛。

  回答沒問題,對不起組織的栽培和大哥的信任。

  琴酒那麼恨臥底,半夜睡著了都要坐起身繼續恨,騙他說波本和蘇格蘭是清白的不亞於把一大把香菜藏在面條底下端給重度香菜恐懼者哄他嗦面,這是赤裸裸的欺詐,是人性的扭曲!

  淺早由衣:可是我喜歡吃香菜耶。

  每次在警校食堂裡吃面條,諸伏景光都記得她的喜好,一次都沒有弄錯過。

  淺早由衣質問自己:出賣你的好媽媽,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降谷零——降谷零就更不必說了,遇上淺早由衣是他的劫難,難以置信此人在把全校倒數第一拉扯到畢業的同時還能保持自己正數第一的不敗王座。

  警校半年,淺早由衣搶過降谷零餐盤裡的雞腿,抄過他的作業,深夜拉他一起撬開計算機教室通宵開黑,讓他背黑鍋,代寫檢討,代做值日,一起挨鬼塚教官的罵……

  要不是她打不贏降谷零,高低要叫他一聲老婆。

  一邊是媽媽和老婆,一邊是大哥和老家,淺早由衣忠孝不能兩全!

  她:好難,怎麼會這麼難,不如換個問題問我琴酒和波本掉進水裡我救誰。

  她選擇跳下去淹死自己,讓兩個人救她。

  黑發少女頭腦風暴,她的超級大腦全速運轉中,離近了能聞到火燒火燎的焦糊味。

  穩住,薄荷酒,你還沒有走到絕境,你還有翻盤的機會!

  假如她現在揭露波本和蘇格蘭的真身,讓他們現出原形,琴酒肯定二話不說拔槍射擊。

  西卡西!降谷零和諸伏景光並不是文職,他們加上淺早由衣能在槍戰現場嘎嘎亂殺——他們負責亂殺,她負責嘎嘎。

  黑方這邊僅有琴酒一個能打的,淺早由衣和伏特加只是大哥的腿部掛機,一個負責開車一個負責加油,穿啦啦裙當氣氛組。

  酒吧附近沒什麼人手,留不下降谷零和諸伏景光兩個人,他們必然能逃掉一個。

  哪怕只逃掉一個,淺早由衣的臥底任務也完蛋了。

  她將面臨警視廳和公安不遺余力的通緝和追捕,曾經的朋友變為痛恨她的敵人,再也不會有人給她買小蛋糕吃。

  淺早由衣:不僅沒有小蛋糕吃還要背後被罵,打噴嚏停不下來,患上重感冒不能去正規醫院,最後將自己花一樣的美好年華葬送在地下黑診所……

  這樣的未來不要啊!

  如果她假裝自己一無所知呢?

  兩瓶假酒順利混進酒廠,組織酒精含量再一次大幅度下降,反襯出真酒的稀缺和寶貴,物以稀為貴,薄荷酒身價大增。

  工資說不定也能大增!

  錢來,錢從四面八方來.jpg

  舊日同窗感激她的義薄雲天,願意用身體回報她,每天變著花樣給她做小餛飩、小籠包、壽司卷、大盤雞、鹽津秋刀魚、水煮青花魚……

  淺早由衣:吸溜。

  她擦擦口水,覺得此事大有可為。

  協恩圖報正是純正的黑方思維,淺早由衣沒有背叛自己的立場,她還是當初那瓶壞透的真酒沒有一絲絲改變。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大哥,你要是知道波本和蘇格蘭能做這麼多菜色你也會覺得她吃得很好。

  淺早由衣做出決斷。

  「沒事。」黑發少女一臉老實地說,「新同事太靚,我有被帥到。」

  令人熟悉的頭疼感湧上降谷零和諸伏景光心間,讓他們意外的是,琴酒露出了同款想打人又不能真打的忍耐臉。

  兩人:不知道為什麼,竟有一絲絲理解他。

  「我覺得大哥才是最帥的。」伏特加不贊同地搖頭,「薄荷酒,你怎麼可以不投大哥的票呢?」

  「可能是因為審美疲勞吧。」淺早由衣真誠地說,「男人如衣服,還是新的好。」

  在場四個男人都覺得自己被罵了。

  一挑四,這就是深不可測恐怖女人薄荷酒的實力。

  「別廢話。」琴酒拒絕繼續聊淺早由衣拋出的話題,「不要忘了今天的任務。」

  他不可能因為淺早由衣的一面之詞放下自己的疑心病。

  「沒忘沒忘。」淺早由衣拍著胸脯說,「大哥的事就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事,我一定會為大哥排憂解難,揪出潛伏進組織的小老鼠們。」

  她嚴厲的目光轉向波本和蘇格蘭,斬釘截鐵地說:「別被我抓到你們背叛組織的證據!」

  波本:「……」

  蘇格蘭:「……」

  真是好可怕的威脅。

  反觀琴酒,他身上的冷氣消散了些,看淺早由衣的眼神從十分挑剔變成九分挑剔一分順眼。

  琴酒,一個貫徹「抓臥底不積極思想有問題」理念的鐵血殺手,淺早由衣早就拿捏住了漲他好感的辦法。

  送煙送酒送打火機,琴酒好感度+1

  幫他舌戰賓加,琴酒好感度+2

  發誓永遠不碰他心愛的保時捷方向盤,琴酒好感度+5

  痛罵臥底,發出誓要將天下臥底一網打盡的聲音,琴酒好感度+99999

  她在《給你一條命和Top Killer談戀愛》游戲裡打出了超過99.9%玩家的好成績,你也來試試吧!

  任務地點不在酒吧,只有琴酒知道目的地,黑色保時捷在前方引路,白色馬自達跟在後面。

  來時,琴酒、伏特加和薄荷酒一輛車,波本和蘇格蘭一輛車。

  「介意多載一個我嗎?」黑發黑裙的少女指尖點點白色馬自達的車前蓋。

  「榮幸至極。」金發青年配合地說,主動拉開後座車門。

  「薄荷酒。」伏特加忍不住喊她,「你不坐我開的車了嗎?」

  他看起來像被丈夫拋棄的失望主婦。

  伏特加:沒有比我更優秀的司機,沒有!

  「偶爾換個口味。」女孩子擺擺手。

  「說真的,我理解組織對黑色的迷戀,也理解大哥對頭戴黑禮帽身披黑大衣腳踩黑皮鞋開黑色保時捷的執念,他一直是很有儀式感的人。」

  「可是反差萌也很王道啊。」淺早由衣抓過波本,展示道,「比如黑皮但穿白襯衣開白色馬自達的波本,別有一番風味。」

  伏特加:「那個,波本,薄荷酒是你的同事,你不可以打她。」

  伏特加:「你看連大哥都沒揍她,你也可以忍耐!」

  憨厚的胖子憂心忡忡地坐上保時捷駕駛座,他坐到一半又探出身體:「薄荷酒,要不你還是坐這輛吧,至少安全。」

  「不用擔心。」波本維持笑容,把淺早由衣塞進馬自達後座,「我保證,我只會好·好·和·她·聊·聊。」

  伏特加緊急上網求助網友:黑衣組織成員遭遇職場霸凌可以報警嗎?

  報警後警察抓薄荷酒or波本,還是把他們兩個都抓起來?

  波本和蘇格蘭上車,馬自達車窗升起,制造出安全的密閉空間。

  淺早由衣低頭系上安全帶,一抬頭,降谷零和諸伏景光都在看她。

  寂靜,寂靜是火山噴發前的倒計時。

  淺早由衣向後挪了挪,摸索著抓起靠枕摟在懷裡當盾牌,警惕地說:「坦白從寬牢底坐穿,禁止濫用私刑。」

  「你為什麼在這裡?」降谷零的聲音又急又快,「你也是來臥底的?」

  她:說了你可能不信,我回酒廠就像回家一樣溫暖。

  當年去警校才是流放。

  「不可能。」不等淺早由衣回答,降谷零率先否決了臥底猜想,「你成績不夠。」

  警視廳怎麼會派本屆倒數第一去當臥底?

  「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淺早由衣抗議,「什麼意思,你歧視我?不必多說,警校第一,你的高傲已悉數展現。」

  她一邊還嘴,一邊在心中分析現狀。

  從主動坐上馬自達開始,淺早由衣就沒有停止過思考。

  不主動不行,當著降谷零的面跟琴酒走是什麼地獄級別的修羅場啊,她臥底任務還做不做了?

  好不容易拿到的警校畢業證可不能黃了!

  薄荷酒超絕事業心。

  她必須穩住兩個公安臥底。

  什麼人有口難言,用一生去當謎語人也不會被責備?

  什麼人立場模糊身不由已,賺足了觀眾的眼淚?

  在這個充斥著二五仔的世界裡,有一個角色,它比臥底更時髦。

  那就是——

  「事到如今,我只能告訴你們了。」淺早由衣正襟危坐,口吻鄭重地說。

  「我是雙面間諜。」


第23章 臥底的第二十三天

  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己給的。

  「我加入組織其實有段時間了。」淺早由衣捏住衣角,猶猶豫豫地說,「一直沒敢跟你們說。」

  「怕你們以為我誤入歧途,把我塞回警校回爐重造。」她握拳,咬牙,忍辱負重,「我好不容易擦線畢業,死也不要復讀。」

  降谷零做了一次深呼吸:「就因為不想復讀,你瞞了我們這麼久?」

  離譜,但很淺早由衣,說她她還會用「警校第一懂什麼」回嘴。

  「警校第一懂什麼?」淺早由衣怒拍大腿,「你知道我能警校上岸付出了多少嗎?」

  天殺的,她一瓶純黑真酒都快被《警界刷題王:八十一道易錯題》腌入味了。

  「何況我也不是自願的。」出生在小烏鴉孤兒院的薄荷酒一臉悲憤地說,「都是酒廠逼迫了我。」

  她聲淚俱下地給降谷零和諸伏景光講了一個新人警察查案時不幸撞破組織交易現場的故事。

  「那天夜晚,多羅碧加樂園的風很大很冷,我看見一個可疑的胖子手提行李箱疑似進行一場邪惡的交易,於是我悄悄躲在拐角的牆後記錄他的罪行。」

  「誰曾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凶惡的銀發男人悄悄走到我身後,高高舉起棒球棍!」

  淺早由衣描述的場景生動形像,降谷零和諸伏景光仿佛身臨其境。

  似乎下一秒琴酒的棒球棍將狠狠砸下,昏迷的淺早由衣被灌入神秘藥物APTX4869身體變成小學生模樣,頭腦也是小學生水平。

  淺早由衣:心動,可惜這個人設已經被人占了。

  「琴酒的棒球棍沒有真砸下來。」她解釋道,「畢竟我脆弱的腦殼經不起他一棒子。」

  諸伏景光擔憂地察看淺早由衣的後腦勺,確認她沒有被琴酒一棍子打成碎裂的費列羅。

  「琴酒凶神惡煞地說,我知道的實在是太多了,他絕不會放過我。」淺早由衣吸吸鼻子,「我打也打不過他,只好假裝順從,見招拆招。」

  「可是沒想到黑衣組織水那麼深,根本不是年輕人能把握住的。我在劫難逃,只好假裝投誠他們,答應給酒廠當內應,為酒廠以權謀私,他們才放我回警視廳。」

  「我一回警視廳就上報了這件事,最終警視廳決定讓我成為雙面間諜,成為打入黑衣組織的一把利劍!」

  淺早由衣掏出手機,點開一個號碼:「這是我的聯絡人,你們可以讓公安去查。」

  「生而為警校倒數第一,接到比正數第一更責任重大的任務我很抱歉。」

  她以一句凡爾賽收尾,不屈地昂起頭顱。

  女孩子一臉身正不怕影子歪的凌然姿態,降谷零和諸伏景光潛意識便信她三分。

  編的太真了,尤其是多羅碧加樂園發現邪惡交易的部分,不像假的。

  淺早由衣可是他們在警校的同窗,她能撒謊嗎?

  降谷零和諸伏景光都願意相信她,只是臥底任務不能出錯。

  諸伏景光歉意對淺早由衣說了聲抱歉,用備用手機聯系上公安,說明情況。

  公安和警視廳是兄弟部門,但親兄弟明算賬,公安完全不知道小兄弟什麼時候也加入了這場諜戰風雲,接到消息後趕緊去核實。

  淺早由衣給出的號碼的確是警視廳某位高層的聯絡方式,公安直接找上本人詢問。

  核實需要時間,白色馬自達車內安靜下來,淺早由衣指節輕輕敲擊膝蓋,平穩地呼吸。

  降谷零抬眸,後視鏡中映出黑發少女平靜坦然的神色。

  由衣果然沒有說謊,微表情解析課滿分的降谷零欣慰地想。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淺早由衣狂掐脈搏:心髒大人求你別跳了,微表情快穩不住了救救救命。

  降谷零看著淺早由衣淡淡的,其實她快死了.jpg

  僵持的氣氛中,諸伏景光的手機亮起,公安發來消息。

  「已核實,她沒有說謊。」

  剎那間,降谷零和諸伏景光都放下心來,淺早由衣也放下心來。

  得虧她早有准備!

  某警視廳高層不是別人,正是黑衣組織安插在警察中的臥底,薄荷酒是他的頂頭上司。

  酒廠臥底:公安為什麼突然找上門來,難道我暴露了?哦,原來是問雙面間諜的事,差點嚇死我——雙面間諜?!這是什麼東西,薄荷酒大人沒告訴過我啊……我懂了,一定是她的陰謀!不愧是薄荷酒大人,連公安都輕易玩弄在鼓掌之中。

  酒廠臥底:這一定是薄荷酒大人給我的考驗,我不會讓她失望。

  他面容肅穆地點頭:「是的,確有其事,我可以用我的性命為她擔保,淺早警官的忠誠無可挑剔。」

  掛斷電話,酒廠駐警視廳臥底昂首挺胸地邀功:「薄荷酒大人,我應對的還算得體吧?」

  薄荷酒:領導ソ肯定.jpg

  天真的公安,你們根本不知道組織滲透的範圍有多廣。

  天下沒有只許你們臥底進酒廠,不許組織反臥底進紅方的道理!

  淺早由衣一頓操作猛如虎,硬生生女媧補天補上了身份暴露的缺口。

  兩位公安臥底對她的說辭深信不疑,眼中含著幾分心疼:「真是苦了你。」

  他們家孩子在警校跑八千米都要人陪要人哄的,在琴酒手下不知吃了多大苦頭,看著人都瘦了。

  淺早由衣深沉地點頭:「確實苦了我。」

  她好好一瓶真酒,竟要自己稀釋自己以證清白,還她媽生酒精濃度。

  「如此說來,琴酒知道你的警察身份。」降谷零看向車窗前方的黑色保時捷,心中升新的疑惑。

  「可我聽說他對你十分信任。」

  為什麼?他都沒能得到琴酒的信任。

  淺早由衣:不要在這種時候彰顯你警校第一的好勝心。

  「什麼意思?」女孩子癟嘴,「覺得我不如你?」

  她趴在駕駛座椅背上,食指勾了勾降谷零淺金色的發絲,眼眸抬起在後視鏡中與他對視。

  薄荷酒眼眸彎起:「你信任我嗎,波本?」

  她叫他的代號,尾音上揚。

  「當然。」降谷零不假思索。

  「那就不要懷疑我的本事。」黑發少女朝他的耳朵吹了口氣,「太傷感情啦。」

  她輕快地說完,又向後靠在椅背上,朝金發青年無辜地歪歪腦袋。

  淺淡的薄荷香氣隨暖風拂過,消散在空氣中,快得讓降谷零來不及感受。

  女孩子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好像她一直是個正經人。

  「你是想問得到琴酒信任的秘訣嗎?」淺早由衣不藏私的說,「其實很簡單,和他擁有同一種信仰就好。」

  「聽我的,回頭你把『抓臥底不積極思想有問題』『我為組織除臥底義不容辭』『恐懼吧叛徒們,你們的克星來了』做成海報貼在臥室牆上,換上同款手機壁紙電腦壁紙,給馬自達換同款塗裝——我保證,琴酒愛死你了。」

  降谷零:「……」

  諸伏景光:「……」

  天吶,難道她真是天才?

  「你,」諸伏景光斟酌用詞,「忍辱負重,怪不容易的。」

  淺早由衣懷疑他原本的用詞是詭計多端。

  「別光審問我一個人。」淺早由衣自證完畢,站上道德制高點指指點點,「你們兩個沒什麼要交代的嗎?」

  「波本威士忌,蘇格蘭威士忌。」她哼哼,「很帥氣的代號嘛,看來組織非常重視你們啊。」

  「和代號無關吧。」諸伏景光無奈地說,「與我們同期的成員代號也是威士忌,黑麥威士忌。」

  酒廠威士忌大批發。

  淺早由衣一般不對素未蒙面的陌生人懷抱猜忌之心。

  但如果你的老東家是酒廠,你的大哥是琴酒,你也會像她一樣聽到新酒的名字,下意識問:「他也是臥底嗎?」

  諸伏景光不知道,他覺得不是:「怎麼會同期三瓶威士忌都是臥底,未免太離譜了。」

  淺早由衣:是哦,一來來三瓶假酒,都是威士忌,組織怕不是從此威士忌大滯銷,財務大虧本。

  不一定,銷量說不定會激增,就像她曾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喝光酒吧的琴酒庫存一樣。

  要是讓琴酒知道三瓶假威士忌組團戲耍他,他必發誓消滅天下威士忌,一個人一只酒杯醉戰到天明。

  淺早由衣:除了好太太靜心口服液之外,再給大哥下單一箱治療酒精中毒的特效藥吧。

  真是孝死她了。

  「現在面臨一個嚴峻的問題。」淺早由衣雙手環胸,「雖然我們在警校是能穿同一條裙子的關系,但在琴酒眼裡我們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你們兩個,有好好扮演陌生人嗎?」資深臥底薄荷酒嚴格質問。

  很難說,諸伏景光生了一雙看狗都深情的眼睛,他看淺早由衣的眼神有著藏不住的母愛……父愛。

  「我可以戴護目鏡。」諸伏景光從小提琴盒裡掏出裝備,「我是狙擊手。」

  他順利過關,女孩子嚴厲的眼神轉向開車的降谷零。

  降谷零思考:「我可以戴墨鏡?」

  淺早由衣:「不,你不可以,墨鏡焊臉是伏特加的人設,再不濟也是松田的人設,小心他告你侵權。」

  「zero的偽裝能力很強。」諸伏景光幫降谷零說話,「他的波本人設不會有問題的。」

  波本人設,別名降谷零的壞男人人設。

  淺早由衣仔細回想降谷零不知道薄荷酒是她之前的表現。

  「你是不是在撩我?」她忽然問道。

  白色馬自達在街道上開出一個抖動的S型,前方透過保時捷後視鏡看到這一幕的伏特加大為欣慰:薄荷酒受害者終於不只我一人。

  「咳咳咳。」降谷零咳嗽了幾聲,努力替自己解釋,「我沒有撩你,我撩的是薄荷酒。」

  淺早由衣:「我就是薄荷酒,薄荷酒就是我。」

  他又是俯身桌咚拉近距離,又是屈指彈酒杯耍帥,明擺著是在撩她。

  「不對。」降谷零發現自己的話有歧義,進一步解釋,「我也不是要撩薄荷酒。只是我身為臥底,有必要試探黑衣組織傳聞中深不可測的恐怖女人——」

  他猛地停住:完蛋,說錯話了。

  淺早由衣慢慢重復一遍:「深不可測的恐怖女人?」

  她問諸伏景光:「你也是這樣想我的?」

  送命題,諸伏景光擦了擦背後的冷汗,在和好兄弟同生共死與自己獨活之間選擇了……

  「當然沒有。」他堅決地說,「都是zero的刻板印像。」

  降谷零默默避開淺早由衣犀利的視線,他臉好痛。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要背後說人壞話。

  「都『深不可測的恐怖女人』了,還撩人家。」淺早由衣咬字重音,「等看到我,又換上一幅僵硬的表情。怎麼,是我的長相不如你的預期嗎?」

  諸伏景光悄悄把手放到車門拉手上。

  他遭不住了,他想跳車跑路。

  降谷零怎麼可能讓諸伏景光一個人逃走,他反手鎖死車門。

  「沒有的事。」降谷零勇敢面對送命題,「分明是極大的超過了我的預期。」

  以至於他大為震撼,差點沒維持住表情管理。

  淺早由衣一套刁難下去,神清氣爽。

  都是公安臥底的錯,害她今天起起落落,編謊話編得舌頭冒火。

  淺早由衣深知,她今天只是暫時混了過去,她的報應還在後頭。

  薄荷酒是一瓶無辜的真酒。

  無論她嘴上說了什麼,實際行動又做了什麼,她的心真的是向著組織的。

  大哥,你要相信她!

  即使她一邊對組織瞞下波本和蘇格蘭公安臥底的身份,一邊對降谷零和諸伏景光謊稱自己是正義的雙面間諜,公然兩頭騙,信譽跌到馬裡亞納海溝溝底,也要相信她啊!


第24章 臥底的第二十四天

  琴酒相不相信淺早由衣另說,伏特加是真的與她有著濃濃的同事情誼。

  他一下車趕緊過來關心淺早由衣:「薄荷酒,你沒事吧?」

  淺早由衣有事,試問誰能在組織酒吧驚現警校同窗的恐怖修羅場裡沒事?

  她能苟活到現在,全靠一身硬實力,誰再敢說薄荷酒不是實力派她要跟他拼命。

  「沒事。」淺早由衣露出堅強的笑容,「你看,這不是沒有車禍人亡嗎。」

  伏特加:你有事的標准好像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他在淺早由衣在看似正常實則死了有一會兒的笑容中敗退,訕訕地說:「你沒事就好,我就說嘛,波本應該沒有記仇。」

  「記什麼仇?」淺早由衣難以置信,「我得罪他了?」

  清湯大老爺!她還不夠努力嗎,女媧補天都不是這個補法啊,到底想讓她怎樣,先變成精衛填海再化身愚公移山,最後拿下鐵人三項總冠軍稱霸世界嗎?

  薄荷酒:我只是說了億點點謊而已,罪不至此。(心疼地抱住自己.jpg)

  「你不記得了嗎?」伏特加先疑惑後恍然,「是波本的錯,他太沒禮貌了,都沒告訴你他的真名。」

  「他名為安室透。」伏特加一臉你該想起來了吧的表情。

  「那次任務和我搭檔的情報人員就是他,當時他還沒獲得代號。」

  淺早由衣貓貓星空.jpg

  安室透?好假的名字,降谷零這人一點都不真誠。

  學學她,同為臥底,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生放蕩不羈做自己。

  伏特加口中的那天,淺早由衣記憶猶新。

  餐廳裡,坐在她對面的降谷零一身黑皮壓不住眼眶下的青黑,淺早由衣一度懷疑公安給他安排了一份cos熊貓的工作,在心裡偷偷罵了公安很久:黑心職場!壓榨新人!公安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現在的淺早由衣:擦汗.jpg

  她好像罵早了,黑心職場竟是老東家。

  薄荷酒:原來是我家的房子塌了。

  當時降谷零收到短信,以臨時來了工作為由放了淺早由衣的鴿子,淺早由衣前腳笑話他在職場當牛馬,後腳她接到伏特加的搖人電話,步上加班後塵。

  誰能想到兩個人加的是同一個班。

  淺早由衣再一回想,悟了:她是說那天明擺著有人幫任務目標逃跑,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

  還用問嗎,那麼——大一個公安杵在這裡,你說是誰把警察引來的?

  淺早由衣:等等,我是不是破壞了公安的計劃?

  大哥你看,她是多麼邪惡的一瓶真酒,她的立場絕無動搖,以後不可以再懷疑她了哈。

  「同樣是情報人員,他束手無策,你一來就揪出了目標。」伏特加說,「我真擔心他因為嫉妒你的才華,找機會報復你。」

  伏特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在警校一直是淺早·倒數第一·由衣嫉妒降谷·正數第一·零。

  伏特加還是太天真,他被好看男人狠狠欺騙:降谷零哪裡是束手無策,他連目標偽裝戴的深藍色毛線帽是從哪個人型模特腦袋上臨時薅下來的都了如指掌。

  可憐的伏特加,被警校男女玩弄在鼓掌之中。

  淺早由衣和伏特加的聊天內容被降谷零盡收入耳中。

  他回想起當天的事,深感離譜。

  只要把淺早由衣和薄荷酒畫上等號,很多事都能解釋清楚。

  比如伏特加為什麼一搖就搖來了人,比如薄荷酒為什麼來得這樣快,再比如……

  【「真好啊,我只有幫同事收拾爛攤子的份。」】

  【「臨時加班也超級出色,不愧是我。快誇我快誇我。」】

  幫同事收拾爛攤子——同事指的是伏特加和他。

  臨時加班——為酒廠加班,和他加同一個班。

  快誇我快誇我——托她的福,目標被抓,公安行動功虧一簣。

  降谷零:我做了什麼?

  哦,他誇了淺早由衣,摸她的腦袋,很溫柔地對她笑。

  金發青年雙手捂臉,深呼吸。

  諸伏景光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熟練地遞過去一個安慰和算了算了的眼神。

  在警校的時候,每當降谷零被淺早由衣創到,諸伏景光都是這樣勸他的。

  「聊完了嗎?」琴酒掐滅指尖的煙頭,冷淡地說,「要不要再給你們點時間聊個痛快?」

  伏特加一秒閉嘴,波本和蘇格蘭瞬間理智占據上風。

  薄荷酒恍然大悟:「大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們聊天不帶你,被排擠了?早說嘛,來來,給你挪個位置。」

  她,真正的勇士。

  波本很少敬佩什麼人,但他一直服氣淺早由衣的勇氣。

  她時刻散發著一種不顧自己死活的美感。

  琴酒沒有罵淺早由衣,因為他以前罵過太多,已經沒有詞了。

  淺早由衣:真正的勇士敢在酒廠給琴酒做脫敏訓練,公安臥底你們做得到嗎?

  銀發男人無視了所有人,開始分配今天的任務。

  正如淺早由衣知道的那樣,今天是波本和蘇格蘭的新酒測試,測試他們是否對組織懷有不軌之心,又是否與正義割席絕交,是純正的壞胚。

  「我有一個問題。」淺早由衣舉手提問,「我聽說三瓶威士忌是同期,為什麼黑麥威士忌不用參加測試?」

  難道有什麼職場黑幕?黑麥威士忌是哪裡來的關系戶嗎?

  「萊伊不用測試。」伏特加回答道,「他的人品一看就差。」

  因為人品太差免試?竟有這種好事?淺早由衣不禁為她兩位警校同窗叫屈。

  「知人知面不知心,說不定波本和蘇格蘭人品也差呢。萊伊可以免試,他們也該有免試的機會。」她努力幫他們爭取。

  波本和蘇格蘭:她好像在幫我們說好話,又好像在說我們壞話。

  這就是雙面間諜的本事嗎,好一個雙面人。

  「萊伊不一樣。」伏特加壓低聲音,「他是靠雪莉的關系進來的。你知道雪莉有個姐姐吧——那是一次車禍,她不小心撞到路邊的他,他被她的溫柔打動,發誓要守護她的一生。他高大英俊,她弱小可憐,他願意為她手染鮮血,從此再不站在陽光之下。」

  多麼感人的愛情故事!酒廠竟也有成為狗血言情play場所的一天。

  伏特加願稱萊伊為酒廠情種。

  淺早由衣:「這難道不是一個心機男靠裙帶關系找到高新工作的故事嗎?」

  酒廠雖然職場環境差,但工資高啊,絕非普通應屆生可以輕易獲得的工作。

  況且雪莉的關系很難攀的,連琴酒都只能啊~雪莉。

  伏特加:「大哥和貝爾摩德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說他人品差,給他免試。」

  淺早由衣:既有溫柔女朋友又有高薪工作還能免試?天下竟有如此好事!

  她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波本和蘇格蘭一眼:你們怎麼不學學人家?

  倘若萊伊也是臥底,淺早由衣能用「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念叨他倆一輩子。

  免試沒有了希望,琴酒的疑心病測試繼續進行。

  「鈴木集團主辦的珠寶展上有一顆被命名為『啼血杜鵑』的鴿血紅寶石,它被鑲嵌在一只耳墜上。」

  「這枚寶石是一種特殊的礦石,你們要去把它搶過來。」

  琴酒不愧是琴酒,他連「偷」這個字都不屑於用,大大方方地告訴所有人,酒廠就是來明搶的。

  伏特加打開電腦,調出展廳周圍的監控。

  密密麻麻,全是警察。

  淺早由衣:差點以為我又回到了深陷警察窩的日子。

  「我們要當著這麼多警察的面搶劫嗎?」她問,「大哥,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她加入的是黑衣組織,不是港口黑手黨。

  「怎麼可能,當然是智取。」伏特加替他的大哥反駁,「我們也沒有天天開魚鷹掃射東京塔啊。」

  酒廠員工行為綱領:囂張,但不完全囂張,自己把握一下。

  「我有個問題。」蘇格蘭問,「展會安保不該由鈴木集團雇佣的保安負責嗎,為什麼有這麼多警察?」

  「啼血杜鵑原本是某個富豪的私人藏品。」琴酒不帶感情地說,「組織給他寄過恐嚇信,沒想到他沒有交出寶石,反而高價賣給了鈴木集團。」

  鈴木集團展出寶石時考慮到恐嚇信的存在,請來了警察。

  無所謂,勇敢真酒不怕困難,酒廠想要酒廠得到。

  琴酒的測試任務不是隨便選的。

  這時的鈴木財閥還沒有迎回顧問鈴木次郎吉,沒有數不清的寶石去釣怪盜基德,展廳外的警力布置尚未交給中森警部負責。

  一個在普通路過少年黑羽快鬥眼中漏洞百出的警力布置,在琴酒眼中也一樣。

  足夠考驗新成員的能力,又談不上過於刁難。

  最關鍵的是,琴酒需要的正是警察多。

  他受夠了那些在他眼皮底下私相授受眉來眼去的紅方臥底,他這次非要招聘幾瓶純黑真酒不可。

  就從當著警察的面犯罪開始!

  「怎麼,難道有什麼讓你們心生顧忌嗎?」琴酒緊盯波本和蘇格蘭,「不敢在警察面前為組織辦事,還是不忍心對警察動手?」

  「都沒有。」波本冷靜回答,「我只是在思考利益最大化的方法,不在警方面前暴露組織的存在。」

  除了黑風衣焊死在身上的琴酒和黑墨鏡焊死在臉上的伏特加,大多數組織成員在外都有體面的身份,實現那位先生口中「蟄伏在社會的命脈之中」戰略。

  「這點不用你操心。」琴酒看向淺早由衣,「薄荷酒會解決。」

  「薄荷酒的另一個身份是警察。」琴酒慢慢地說,「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現在又多了你們兩個。」

  言下之意,倘若她暴露在警方視野中,波本和蘇格蘭將有重大嫌疑。

  琴酒的一句「薄荷酒是警察」沒有掀起軒然大波。

  雖然波本和蘇格蘭或多或少表現出震驚的情緒,但都是演的。

  他們早就知道了。

  淺早由衣:不,你們不知道。

  伏特加看見兩瓶新酒的震驚,優越感大增:嘿,他早就知道薄荷酒在警方當臥底了。

  淺早由衣:不,你什麼都不知道。

  人與人的腦電波不能互通真是太好了,希望她有生之年不要發明這項技術。

  此時場上有一位小女孩汗流浹背,沒有人關心她的死活,大家都覺得自己是知道更多的那一方,在心裡嘲笑被蒙在鼓裡的人。

  幾人很快分好工。

  琴酒是新酒測試的考官,他負責坐在保時捷裡監聽他們的一舉一動。

  波本和薄荷酒偽裝成普通游客進入寶石展廳,蘇格蘭在外尋找狙擊點架槍。

  伏特加負責開車。

  本次行動沒有需要開的車,但他還是負責開車,伏特加永遠負責開車。

  淺早由衣發自內心羨慕他的工作,只靠開車就能年收入過百萬,難怪伏特加對酒廠忠心耿耿,換誰誰不忠誠。

  低調摸魚人伏特加或成酒廠最大贏家。

  黑發少女扶了扶隱蔽的耳麥,她朝守衛的警察微笑點頭,進入展廳。

  波本與她相隔一段距離,兩人看起來素不相識。

  偽裝陌生人計劃很成功——才怪。

  「琴酒。」波本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沒告訴過我,這次珠寶展是情侶主題。」

  他和淺早由衣周圍全是成群結隊的男女,襯得他們兩個單身狗特別醒目!

  波本不是表演型人格罪犯,他一點都不想在任務現場當superstar。

  淺早由衣不是很介意,她大多數時候是個顯眼包,習慣了投注在她身上的愛恨交織的復雜視線。

  琴酒拿她當正面案例教訓波本:「薄荷酒就不在意這點細節問題。」

  「遇到困難先找自己的錯處。」琴酒從不內耗自己只會外耗他人,「你不是情報人員嗎?」

  言下之意,他以為你搜集過情報了。

  波本沒有搜,因為在場有兩個情報人員,薄荷酒的資歷高於他,他不好在她之後二次搜索。

  是對酒廠前輩的信任和對職場禮儀的尊重害了他。

  「我認為這不重要。」見鍋甩到她頭上,淺早由衣解釋道,「雖然珠寶展是情侶主題,來看展的也都是情侶,但你想想我們是來做什麼的。」

  「我們是來搶劫的。」她語重心長,「我們是執掌破壞的黑暗使者,是重擊情侶的分手大師,我們帶來尖叫、恐慌和一切與浪漫無關的因素,讓戀心跨過結婚的步驟直接步入墳墓——現在,你回答我,情侶主題重要嗎?」

  「不重要。」波本、蘇格蘭和伏特加不由自主同時開口。

  「很好。」淺早由衣滿意點頭,「還有什麼問題?」

  蘇格蘭切換和波本的單線聯絡,悄聲說:「我徹底理解琴酒為什麼如此信任她了。」

  天,這口才,這洗腦的本事,給酒廠辦事真是屈才。

  她就該在漫才的舞台上發光發熱。

  金發青年臉色一言難盡。

  蘇格蘭不在展廳現場,不能理解他孤立無援的慘狀。

  淺早由衣打心底裡不在意周圍情侶投來的「好可憐她只能一個人孤孤零零逛展」憐憫眼神,只要有人看她,她就積極自薦:「要我幫你們拍照嗎?」

  女孩子一連接了好幾單,左右找角度給人哢哢一頓拍,完美融入展廳氛圍。

  被孤立的只剩波本一個人,只有他依舊格格不入。

  不僅格格不入,還因為長相過於英俊被情侶中的男方忌憚,小聲蛐蛐:「哪裡來的單身小白臉……小黑臉。」

  波本:拳頭硬了.jpg

  人要學會自救,在人生這場大戲上,跟著劇本走是沒有前途的。

  「你好。」金發青年主動走向沉迷給情侶拍照的黑發少女,「你也是一個人來看展的嗎?」

  他咬重「一個人」的重音。

  「不是。」淺早由衣按下快門,誠懇地說,「我是來為群眾服務的。」

  周圍人肅然起敬:格局啊。

  淺早由衣眼神示意:不要那麼凶的看我,我現在拿的是休息日來看展順便為群眾服務的正義警察人設。

  她沒有OOC,她超專業。

  「正好。」波本微笑,借身體的遮擋握住女孩子的小臂,威脅地捏了捏,「我剛好需要幫助。」

  淺早由衣看見他的波本瞳,打了個激靈:到底你是黑方我是黑方?

  降谷零你的政審大有問題。

  黑發少女終於露出乖巧的模樣,順著他的話說:「是的,我是一個人,你要和我一起看展嗎?」

  「波本居然這麼快就找到了和薄荷酒相處的竅門。」監聽頻道中的伏特加感嘆道,「他們說不定還挺合拍的。」

  「不過還是大哥最快。」伏特加時刻不忘贊美琴酒,「大哥只需一秒就識破了薄荷酒的本性。」

  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本性。

  朗姆那麼喜歡招攬情報人員的一個人,不管他有多欣賞薄荷酒的能力,始終沒有動把她調任到自己手下的心思。

  朗姆:老夫無福消受。

  他怕折壽。

  伏特加並不知道,波本早有經驗,他經受過整整半年的磨難,足夠他寫一本記仇小狗飼養指南。

  鈴木集團名下的展廳展出的寶石繁多,啼血杜鵑是壓軸的一顆。

  游客們順著連廊依次參觀,最後來到盛放鴿血紅寶石的大廳。

  為了合群混跡在人群中不起眼,波本和淺早由衣放緩腳步,假裝自己真的是來欣賞寶石展的游客。

  只有波本在假裝,淺早由衣是真看。

  「那顆好亮眼。」她指向一顆亮銀色的寶石,「像大哥的發色。大哥果然無處不在,任何秘密都逃不過大哥的眼睛。」

  波本:?為什麼突然拍琴酒馬屁?

  「銀寶石的伴侶石是黑曜石耶。」淺早由衣繼續說,「就像大哥身邊忠心耿耿的伏特加,時刻守衛在大哥身邊,永不背叛。」

  「多合適的一對啊!」她贊美。

  伏特加:「嘿嘿,還是薄荷酒會說話,我和大哥是鐵板一塊!」

  令波本一言難盡的是,他確定琴酒在頻道上一字不漏地聽完了淺早由衣的肉麻發言,而他一字不發。

  以琴酒的冷酷個性,這是默許和滿意的意思。

  公安臥底瞳孔地震。

  這、這就是職場人際關系學教科書般的實例應用嗎?

  同為臥底,他微妙地覺得自己輸了。

  淺早由衣莫名其妙收到了波本敬畏的眼神。

  她:不懂,但爽,請繼續仰視我。

  情侶主題的寶石展巧思便巧在展櫃中的寶石皆是成對展示。

  「哇。」女孩子拽了拽金發青年的袖子,小聲讓他低頭看,「好漂亮的薄荷綠。」

  她眼中浮現出不加掩飾的喜愛。

  比起寶石,波本最先看到的是她亮晶晶的眼睛。

  淺淺的綠色,像晶瑩剔透的薄荷糖,抿在舌尖嘗到清涼的甜味。

  「是好看。」他說。

  波本將目光移到薄荷綠寶石的伴侶石上。

  很美的藍寶石,周圍不少情侶都喜歡這一顆,紛紛贊嘆。

  波本對藍色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他想到淺早由衣誇琴酒和伏特加的那套話術,准備聽聽她怎麼誇這顆伴侶石。

  「那顆也好看。」淺早由衣拽著波本的袖子,帶著他往前走,「紫灰色,是你的眼睛顏色哦。」

  她忽視了藍寶石,指給波本看與他瞳色相似的寶石。

  波本怔了怔,周圍的情侶都圍繞著互為伴侶石的寶石討論,他還以為她也……

  「伴侶石的搭配是主辦方的審美。」女孩子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指尖隔著玻璃點了點離得有些遠的薄荷綠寶石和紫灰色寶石。

  「如果依我的審美,我要把最喜歡的兩顆擺在一塊兒。」

  孩子氣的話,金發青年啞然失笑。

  「依你的,薄荷綠才是該擺在中心展台的那顆寶石,是不是?」

  淺早由衣豎起大拇指:「懂我。」

  這樣的對話讓他一時間有些恍惚。

  仿佛他們不是在黑衣組織的監視下謀劃一樁犯罪,而是某個休息日,兩個忙裡偷閑的人約到一起,享受溫暖的安逸時光。

  耳麥中傳來琴酒不耐煩的叩擊聲。

  波本驟然回神,臉上些許真心的笑意被冷靜理智掩蓋。

  「耽誤的太久了,走吧。」他掌心虛攏淺早由衣的肩膀,示意她向前。

  女孩子收回流連忘返的視線,不舍地問:「鈴木集團是個百折不撓的集團嗎?我想知道他們遭遇劫匪襲擊後還會不會舉辦展覽。」

  鈴木財團若是個屢次遭遇怪盜依然堅持年年辦展的感動米花町好公司就好了,下回她還來看展。

  這可不是劫匪該說的話。波本沒有打擊她,他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從連廊拐進中心展廳,視線驟然開闊。

  鴿血紅寶石躺在雪白的展台上,如雪地上一朵濺開的鮮血,無端給人觸目驚心之感。

  隔離帶拉開游客與寶石的距離,負手而立的警察圍住啼血杜鵑,目光巡視每個靠近的游客。

  作為游客看展和作為劫匪看展,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視角。

  淺早由衣一眼找到警備中的王牌阿Sir,她淺吸一口涼氣。

  好壯的雙開門!

  是晚上睡覺側臥腦袋都碰不到枕頭的韓漫雙開門男主阿Sir!

  她扭頭看向波本。

  波本聞聲低頭:「嗯?」

  怎麼了?

  淺早由衣凝神思考: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他是薄肌,線條干淨利落,胸肌和腹肌都很漂亮。

  但這只是淺早由衣驚鴻一瞥的印像,來自警校籃球賽降谷零掀起衣角擦汗時,如今距離那時已經過了好幾年。

  「你有好好鍛煉肌肉嗎?」女孩子憂心忡忡,「能打過雙開門豪華大冰箱嗎?」

  波本:「什麼?」

  淺早由衣越想越不放心,假如他敗於敵手,換她上擂台可以說毫無勝算,敵不過筋肉阿Sir一拳。

  她還年輕,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淺早由衣要為自己求一個心安。

  她直白開口:「要不,你讓我摸摸?」


第25章 臥底的第二十五天

  淺早由衣沒有騷擾同事。

  她只是想試試手感,確定波本是不是中看又中用。

  關乎身家性命的要求,提出來過分嗎?

  「你在這裡害羞的話,我們去衛生間?」她覺得自己可貼心了。

  波本終於聽懂了她在說什麼,他的第一反應是:「琴酒還在頻道裡。」

  「不止琴酒。」蘇格蘭默默發言,伏特加插話,「我們也在頻道裡。」

  不要把我們當成你們play的一環啊!

  「琴酒不在就可以摸是嗎?」淺早由衣領悟了他的意思,這好辦,「等等哦,我把大哥踢出頻道。」

  波本一下抓住她的手腕。

  他:夠了,別秀你的黑客本事了,琴酒不是我,他不會一拳之後跪在地上苦苦求你不要死。

  「松開,松開。」淺早由衣小幅度擺手,「我們只是兩個在情侶寶石展上一見鐘情的陌生人而已,你不要動手動腳。」

  波本從未見過如此雙標之人:「剛才不是你說要摸?」

  淺早由衣:「我的目的正經又純潔,不像你,你齷齪。」

  波本簡直快氣笑了,他拉一下她的手就是齷齪,她想把手伸進他衣服裡摸腹肌卻叫純潔?

  淺早由衣:吾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完成任務,吾等大義絕無陰霾!

  「我只是想知道你能不能打贏筋肉阿Sir。」女孩子委委屈屈地說,「你要是輸了,我只能挨打受罵,孤獨地在冰冷的小黑屋裡唱鐵窗淚,踩一輩子縫紉機。」

  「嗚嗚,我知道了,你存心想讓我過苦日子。職場如戰場,人心本黑暗,我不該對新酒的同事情保有天真的幻想。」

  她擦了擦干干的眼角:「是我冒昧了,剛剛的話你就當沒聽見吧。」

  波本只是慢了一步,淺早由衣已經演完了薄荷酒隱忍退讓識大體的整場戲。

  短短幾段台詞,她已然將任務萬一失敗的黑鍋扣在波本腦袋上並順帶diss他的人品,為波本的職場埋下一個又一個小地雷。

  酒廠職場終究是薄荷酒的天下!

  波本情商不低,他沒有被淺早由衣抹眼淚的模樣騙住——別揉了,眼眶硬生生被她揉紅的——他意識到他已經輸了一城。

  加上伏特加搖人事件,他輸了兩回。

  這能忍?

  「行。」金發青年微笑,「我讓你親手確認。」

  淺早由衣:欸?

  波本抓住她手腕的力道不減反加,拖著黑發少女在人流中逆行,拐向衛生間方向。

  淺早由衣:欸欸欸!

  「等、等一下!」她慌慌張張地說,「我先把琴酒踢出頻道……」

  耳麥中傳來琴酒忍無可忍的鼻嗤聲,代表他在線上的光點驟然熄滅。

  「大哥?大哥你怎麼下線了?」伏特加喊了兩聲,追隨他大哥的腳步離開。

  伏特加已下線。

  還在線上的蘇格蘭:「……」

  「我是不是該自覺點回避?」他禮貌地問。

  「別說傻話。」波本反駁了一句,他低聲問淺早由衣,「還在監聽嗎?」

  淺早由衣一只手被他抓著,單手在手機上敲打,搖頭:「只要不在線上就沒事。」

  在琴酒和伏特加再次上線前,三人的談話不會被第四個人聽見。

  波本走到男士衛生間門口,他確認裡面空無一人後將淺早由衣拽進來,反手鎖門。

  淺早由衣左看右看這片她以前從未踏足之地,揣手手問:

  「真要給我摸嗎?」

  滿腦子都是趁這點時間構思任務計劃的波本:「……」

  她的松弛感他真心學不來。

  波本發現他確實誤解了淺早由衣,女孩子的目的居然真的像她說的一樣正經又純潔:她生怕波本打不贏筋肉警察,要她一個文職頂上。

  反倒是他想的太多,思想齷齪。

  沒想到吧,倒打一耙、賊喊捉賊是淺早由衣的被動技能!

  「我還沒有疏忽鍛煉到能讓你挨打的程度。」

  波本干脆抓著淺早由衣的手,隔著上衣按在他的小腹上。

  堅硬的塊狀分明的腹肌隔著薄薄一層布料按在她的指腹,觸感清晰。淺早由衣感受片刻,猶豫開口:

  「你是不是悄悄在吸氣?」

  「我聽說人在放松狀態下肌肉是軟的,就像小說裡女主撞到霸道總裁的堅硬的胸膛其實是總裁暗暗用力吸氣凹造型——你也變成了為面子強撐一口氣的幼稚男人嗎?」

  天台上的蘇格蘭摘下耳麥,仗著旁邊沒人大笑出聲:zero你也有今天!

  波本黑了一張臉。

  連他的膚色都壓不住的黑臉。

  「我不是。」他一字一頓地說,「我沒有悄悄吸氣。」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小肚子軟成一塊。」

  他在人身攻擊她,淺早由衣聽出來了。

  「女孩子腹部本來就需要脂肪保護。」黑發少女忿忿不平地嘟囔,「何況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努力健身房擼鐵,我都練出馬甲線了,不信你看。」

  她說著就要掀衣服,被男人眼疾手快地按下手。

  「是你不看的,不許說我沒有。」淺早由衣虛張聲勢地說。

  其實她沒有,是他自己錯過了取證的機會,淺早由衣是超一流的騙術大師。

  「能讓我插一句嘴嗎?」蘇格蘭上線說。

  「我不想打斷你們互看腹肌,但你倆能不能分出哪怕一丁點的注意力想想今天的任務呢?」

  波本:「……」

  薄荷酒:「……」

  差點忘了還有任務。

  偌大的男士衛生間裡竟沒有一個在干正事的人。

  讓一瓶假酒比她更上心酒廠的任務是真酒失職,淺早由衣反思一秒。

  假酒的勞動力不用白不用!薄荷酒、波本和蘇格蘭緊急探討作戰計劃。

  他們激烈討論,仿佛回到警校做小組作業的時光,三人分別負責扮演一人帶飛全組的carry大爹、溫柔體貼後勤好媽媽和渾水摸大魚的混子。

  以前的淺早由衣:警察的作業我寫那麼認真做什麼,摸魚!

  現在的淺早由衣:假酒的考核我干那麼認真做什麼,摸魚!

  一時摸魚一時爽,一直摸魚一直爽.jpg

  有的人當雙面間諜兩頭受氣,有的人兩邊騙還莊家通吃,好心態決定女人的一生。

  「……差不多就是這樣,我和蘇格蘭負責大半的工作,薄荷酒你只負責把啼血杜鵑帶出展廳交給琴酒。」

  淺早由衣比了個OK的手勢,她指了指男士衛生間門口:「能出去了嗎?我好像聽見有人捂著肚子狂奔的腳步聲。」

  波本側耳傾聽,沒聽見她說的動靜。

  他並不覺得是淺早由衣聽錯了,在警校的時候他便察覺到,她的五感和觀察力比一般人強出太多。

  「好,我們現在離開。」波本拉開衛生間的門。

  「抱歉抱歉我忍不住了請讓開啊啊啊啊!」走廊遠處,一個捂著肚子狂奔的男子衝向衛生間。

  波本手疾眼快地側過身,男子不由得向他投來感激的目光。

  感激的目光在看到他懷裡黑發少女的發旋時變成驚恐。

  「玩、玩的真大啊。」男子干笑兩聲,帶著吃到驚天大瓜的表情衝進衛生間隔間。

  「你的一世英名,無了。」淺早由衣戳戳波本。

  「早在遇見你的第一天就沒有了。」金發青年沒好氣地說。

  淺早由衣看見頻道中琴酒和伏特加上線的消息,心說:誰不是呢。

  成為所有人命中注定的劫難和午夜夢回的噩夢正是邪惡真酒的不懈追求,淺早由衣時刻准備著。

  展出啼血杜鵑的中心展廳安保依然嚴密,黑衣組織曾寄出的恐嚇信上點名要這顆寶石,它是警察的重點保護對像。

  淺早由衣:換我我就聲東擊西,趁他們防備松弛把其他寶石一鍋端走。

  邪惡.jpg

  她和波本排在隊列中,順著人流逐漸接近寶石展台。

  離得越近越能欣賞到鴿血紅觸目驚心的鮮艷血色,明明是最熾熱的顏色卻顯得冰冷異常,閃爍妖冶的光澤。

  它被制成一只耳墜,能夠想像出鴿血紅綴在白皙耳垂下的驚艷之美。

  游客在展台前流連忘返,遲遲不肯挪動腳步。

  前面的人不肯走,後面的人硬擠上去,展台前的區域格外擁擠。

  淺早由衣偏了下身,放慢一個節拍,排在她之後的人立刻找准機會擠進去,隊伍的節奏又一次被打亂。

  「你怎麼插隊?」她質問插到她前面的游客。

  金發青年站在旁邊好脾氣地安撫她:「不用急,都能排到的,我們慢慢來。」

  見他好說話,有幾個人都升起了插隊的心思,故意往前擠了擠。

  警察中最強壯的男人鷹隼般的眼眸牢牢注視啼血杜鵑的展台,目光不斷掃視接近寶石的游客。

  見游客隊伍擁堵,警察領隊皺了皺眉,大步走過去。

  「排好隊!不許插隊。」

  波本的腰間被戳了一下,他不低頭就知道是誰的手,用氣音說:「打得贏。」

  淺早由衣又戳他兩下:真的假的?

  波本捉住她的手指,威脅地輕輕掰了掰:不管真假,你要吃苦頭是肯定的。

  女孩子老實下來,只剩目光在雙開門阿Sir和他身上亂飄。

  都說他打得贏了……波本視線掠過身形健碩的警察領隊,余光注視著啼血杜鵑上方的玻璃罩。

  三。

  警察領隊靠近游客,疏散聚集的人群。

  二。

  周圍的腳步聲愈發雜亂,後背被人推攘。

  一。

  「砰砰砰!」

  槍聲四起,玻璃炸開,飛濺的尖銳碎片映在人們因震驚而擴大的瞳孔中央,仿佛萬花筒般斑斕。

  「啊啊啊啊!」

  尖叫聲震耳欲聾,人群如熱鍋上黑壓壓的螞蟻亂成一團。

  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到了游客也驚到了警察,他們記得自己的職責是保護寶石,又下意識想去保護群眾。

  為首的警察領隊看見玻璃碎渣中的啼血杜鵑,腳尖轉向寶石。

  「頭頂!」

  人群中有誰大叫一聲,所有人都下意識抬頭。

  為了采光,展廳以透明玻璃為頂,而現在,一條條蔓延開的裂痕如密密麻麻的蛛網爬滿玻璃表面。

  「玻璃要裂開了!」

  「護住腦袋!」警察領隊大喊,「拿身邊的東西護住腦袋!」

  幸好警方隨身配備了防爆盾,游客蹲在地上雙手抱頭蜷縮身體,堪堪能躲在盾下。

  警察領隊手持防爆盾,躲在他身邊的人不少,其中一男一女吸引了他的注意。

  英俊的金發男人面沉如水,他盡量讓其他游客躲在盾下,自己只占了很少一塊地方。

  被金發男人護在身邊的黑發少女之前一直在偷看他,一邊看一邊戳金發男人,被捉住手指才老實了一會兒,過不久又故技重然。

  警察的直覺告訴他,這兩個人不是普通游客。

  直覺不講道理亦沒有證據,卻幫警察領隊偵破了許多大案要案,他相信自己的直覺,鷹隼般的目光盯緊這兩個人。

  若是他們懷抱什麼目的,只能是展台上的啼血杜鵑!

  嘩啦啦!

  頭頂的玻璃徹底裂開,玻璃碎片如暴雨砸在地上,人們的尖叫聲幾欲刺破耳膜。

  波本一把拽下身上的外套,罩住他和淺早由衣。

  玻璃墜落只有一瞬間,瞬間的暴雨過後,安靜下來的人群再度爆發。

  他們的頭頂不會有再有第二塊玻璃降下,人對死亡的恐懼卻支配了他們的腳步。

  「不要推攘!注意腳下的碎玻璃!」警察領隊第一時間站出來維持秩序。

  「隊長!」

  警察領隊回過頭,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呼喚他的隊員。

  雪白的展台空空如也,啼血杜鵑消失得無影無蹤。

  「封鎖展館!」

  警察領隊抄起對講機:「啼血杜鵑失竊,封鎖展館,所有游客都必須留下來配合調查!」

  他把對講機往口袋裡一塞,目光飛快地在人群中搜尋那對讓他心中產生異樣感的男女。

  「痛痛痛。」淺早由衣小口吸氣。

  她單腳支地,一只腳被半蹲在地上的波本握在手裡,指腹抹過黑發少女小腿上的血痕。

  「被玻璃渣濺到了一點點。」波本在口袋裡尋找創口貼,撕開後輕輕貼在傷口上。

  「我不要這個。」淺早由衣嘀嘀咕咕,「我要魔法少女創口貼,貼的時候還要施展治愈魔法:快快好起來哦~」

  「你都不給我施魔法。」她抗議。

  「少去女僕咖啡廳。」波本吐槽,「熱知識,蛋包飯只要正常擠上番茄醬就會很好吃,不用一邊畫愛心一邊念美食魔法。」

  更重要的是,不要拿蛋包飯魔法來為難他。

  「這可是營業額增加的智慧。」淺早由衣振振有詞,「假如你日後在咖啡廳打工,不用些小手段怎麼贏得客人的喜愛?」

  光靠你三明治做的好吃和人長得帥嗎?

  她:嘶,好像確實靠這兩點就夠了。

  先天打工聖體竟在她身邊。

  「不給施展魔法也行。」淺早由衣很好哄,她降低要求,「那你說痛痛飛走。」

  波本等了一會兒,沒等來耳麥中琴酒的冷哼。

  他:難道在琴酒眼裡她提出這種幼稚的要求很正常嗎?(匪夷所思臉.jpg)

  難道琴酒曾經也……

  「他說了怎麼會有用。」淺早由衣一眼看破波本的內心,癟嘴,「被琴酒祝福之後絕對會更痛。」

  波本:無法反駁。

  以前給淺早由衣施魔法的人是貝爾摩德。

  金發女明星聽完她的要求,笑得前俯後仰:「沒問題甜心,我滿足你。」

  小女孩喜歡的把戲,貝爾摩德在心裡玩味地想,可又有什麼不好呢?

  黑衣組織裡有每天都活得戰戰兢兢的人,也有像薄荷酒這樣一切只以自己高興為最高教條的人。

  看見她整日高興的樣子,死寂的內心也注入活泉。

  美艷女明星勾起金色的長發,她俯下身,姣妍的紅唇印在黑發少女臉頰邊的擦傷上,印出漂亮的唇印。

  「痛痛飛走吧~」

  失去漂亮姐姐的淺早由衣猶如失去了靈魂,貝爾摩德去美國那天淺早由衣在計程車後狂奔:漂亮姐姐你不要走啊!要走就帶我一起走!

  「反正都是金發,我吃個代餐怎麼了?」淺早由衣超級無敵理直氣壯。

  「代餐?」波本抓住她的話頭,「你拿我吃代餐?」

  黑發少女左看右看不看他。

  她和貝爾摩德的關系似乎很不錯,金發青年記住這個情報。

  淺早由衣不知道某人穩定發揮他的臥底素養,她只知道他不肯呼呼,失望地想把小腿從男人手心抽回來。

  「痛痛飛走。」

  他仰起頭:「這樣可以嗎?」

  自上而下的俯視視角看去,男人紫灰色的眼眸中滿是無可奈何的妥協。

  淺早由衣又開心了,小狗尾巴歡快地搖起來。

  一如既往的好哄,波本心想。

  他松開握住淺早由衣小腿的手,外套搭在臂彎裡站起身。

  余光中,警察領隊大步流星地向他們走來。

  「你好,警察。」警察領隊出示警官證。

  「你好,警察。」淺早由衣掏出警官證。

  正准備把兩個人當犯人審的警察領隊猛地一個停頓的大動作。

  他難以置信地揉了兩下眼睛,接過淺早由衣的警官證反復查看。

  好真,不像假的,這年頭假證做這麼真?

  「我是搜查一課的。」淺早由衣主動介紹自己,「或許你認識目暮警官?」

  東京誰不認識目暮警官,活躍在案發現場的傳奇警官,一個人的出警率秒殺了所有同行,人稱「死神的泡面伴侶」。

  目暮警官在推理界的地位堪比方便面裡的火腿腸,誰聽了不肅然起敬?

  「你是警察,你為什麼來看展?」警察領隊的質問脫口而出,「你周末不加班嗎?」

  淺早由衣:扎心了老鐵。

  加啊,她怎麼不加班,她有兩個班要加呢。

  「這不是正准備上崗嘛。」淺早由衣掃了眼展廳的狼藉,「你們缺人手嗎?」

  「缺。」缺人是警方辦案的常態,「展品啼血杜鵑失竊,我們要排查每個游客。」

  他目光看向波本。

  「從你的男伴開始。」

  警察領隊開始審問:「你們認識多久了?」

  淺早由衣想了想:「半小時?」

  「沒有那麼短。」波本看了眼手表,「大約四十分鐘。」

  警察領隊:「認識四十分鐘你們來看情侶主題的展廳?」

  當他是很好糊弄的傻子嗎?

  「因果說反了。」淺早由衣糾正,「正因是情侶主題的展廳,我們才能認識彼此。」

  警察領隊不信,可展廳裡的監控不會說謊:他們的確不是結伴而行,而是在看展中途臨時組隊。

  「啼血杜鵑失竊期間,你們距離展台最近。」他步步緊逼,「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嗎?」

  「有。」淺早由衣秒答。

  她和波本拉開距離,用手指他:「這個人特別可疑。」

  波本:「喂!」

  「他確實可疑。」黑發少女壓低聲音,「不知道警官你注意到沒有,他在玻璃落下時有個脫下外套把我和他一起罩住的動作。」

  「我們躲在防爆盾底下,一件衣服根本擋不住堅硬的玻璃,但卻擋住了我的視野。」

  淺早由衣抬抬下巴:「我的觀察力在搜查一課數一數二的好,假如視野沒有被遮擋,我肯定能及時察覺啼血杜鵑的失竊。」

  警察領隊看向波本的眼神隨她的講述越來越嚴肅。

  「我要對你進行搜身。」他攔下金發青年,嚴厲地說,「抵擋視為妨礙公務。」

  「這只是她的一面之詞吧。」波本皺眉,不情不願地抬起雙手。

  警察領隊親自搜身,搜得萬分細致。

  結果一無所獲。

  波本面露不耐:「行了?」

  「用外套遮玻璃渣也要管。」他低聲抱怨。

  他被排除了嫌疑,警察領隊眉峰鎖死。

  怎麼會……他的直覺在叫囂,迫使他不能輕易放過他。

  旁邊的黑發少女已經和其他警員搭上話,分擔走一部分搜身工作。

  「我能走了嗎?」波本指骨敲敲牆壁,「本來想約那位警察小姐吃飯,現在看來連電話號碼都要不到了。」

  他輕描淡寫地解釋兩人認識不久卻舉止親密的原因。

  同事的私生活不在警察管轄犯罪內,既然搜身搜不出結果,只能放嫌疑人離開。

  不,警察領隊突然意識到,還有一種可能。

  ——那件外套的存在也許並不是為了遮擋黑發少女的視野,而是為他們制造了一個交換贓物的隱蔽空間。

  假如一名警察是犯人的同伙,他們的計劃就說得通了。

  先讓外面的同伙射擊玻璃罩,炸毀展廳頂部的玻璃,制造大規模混亂。

  混亂之中由行跡更可疑的人出手偷竊,再將贓物換給作為警察內應的那個人。

  內應巧妙地將疑點轉移給同伙,同伙被警察搜身,真正的贓物實則早已不在他的身上。

  「淺早警官是嗎?」警察領隊攔住淺早由衣,一字一頓地說,「我要對你進行搜身。」

  女孩子面露詫異。

  「我是警察。」她說,「我也要嗎?」

  「沒錯,搜的就是你。」警察領隊請來一位女警。

  黑發少女一臉納悶,在女警的示意下雙手舉起。

  在警察領隊看不見的地方,波本的指甲陷入皮膚。

  只有他知道,啼血杜鵑此時正在淺早由衣口袋中。

  在外套遮擋的瞬間,他按照計劃將寶石不著痕跡地放入她的口袋,她則以警察身份巧妙地回避搜身環節。

  簡單但有效的計劃,以波本、蘇格蘭和薄荷酒對警察的了解,他們成功的概率極大。

  為什麼,為什麼警方突然要搜淺早由衣的身?

  如果在這裡人贓並獲的話……波本喉頭發緊。

  耳麥中琴酒和伏特加依然在監聽,頻道中只有冷漠的呼吸聲。

  波本抬頭,他的目光越過女警肩膀,和淺早由衣對視。

  周圍的人潮早已被驅散,他身後空無一人。

  女警低下頭,手指碰到淺早由衣的上裝口袋。

  警察領隊的目光隨著搜身的位置而動,他低頭牢牢盯著她的口袋,目光幾乎快把布料點燃。

  他人頭顱低下的剎那,波本看見一點猩紅。

  與他對視的黑發少女慢慢吐出舌尖,露出唇舌中鴿血紅的冰冷耳墜。

  【噓。】


第26章 臥底的第二十六天

  嘩啦啦,嘩啦啦。

  女士衛生間內流水聲響徹不絕,鏡子面前映出黑裙少女的臉。

  她散開挽起的長發,黑發垂落遮住白皙的後頸,雙手捧著清水慢慢漱口。

  「你知道嗎?擅闖女廁所的男生通常被稱為變態。」淺早由衣頭也不抬地說。

  「這就是你不怕警察領隊闖進來,把贓物直接放在洗手台上的理由?」

  一只深膚色的手拾起鴿血紅的寶石耳墜,放在眼前端詳。

  「因為我相信警察的人品。」淺早由衣甩干指尖的水珠。

  這是個雙關句。

  波本沒有接話。

  女孩子的嘴唇在水洗過後愈發紅潤,他腦海中不斷回放她舌尖含住鴿血紅寶石,輕輕吐出一點兒給他看的模樣。

  似炫技,又好似挑釁。

  她和警校時有些不一樣,可具體哪裡不一樣,波本也說不上來。

  好像更危險,也更澀情了……

  金發青年晃了晃腦袋,揮去不合時宜的念頭。

  一定是黑衣組織帶歪了他家孩子,她都學壞了。

  波本堅定地把黑鍋丟到酒廠頭上,千錯萬錯都是酒廠的錯。

  他們沒有在展廳內再多停留,淺早由衣以「警察領隊竟然懷疑我是內應簡直傷透了我的心,我要申請工傷補貼」為由逃掉了臨時加班。

  她:同行何苦為難同行,讓公安給你解釋去吧。

  「大哥,我帶著你要的貨回來了。」

  淺早由衣站在保時捷車窗前壓低聲音,搓了搓拇指和食指:「條子盯得緊,讓你久等了。」

  波本&蘇格蘭:你從哪兒學來的黑話?

  這是警校生應該涉獵的知識嗎?

  琴酒瞥她一眼:「上車。」

  駕駛座上的伏特加在墨鏡後朝波本投出一個挑釁的眼神:看到沒,薄荷酒坐保時捷不坐馬自達,開車這條賽道終究是我伏特加的天下!

  波本莫名其妙地看向伏特加。

  墨鏡關上了伏特加心裡的窗戶,波本什麼也看不見。

  失策,應該派松田陣平來黑衣組織臥底,他可以和伏特加成立一個組織,藝名就叫「墨鏡兄弟」。

  天才的造星構思,淺早由衣一定斥巨資為他們打投出道。

  「波本和蘇格蘭的考察結果如何?」飛馳的保時捷上,琴酒開口。

  淺早由衣斟酌一番:「大哥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琴酒冷冷一個眼刀丟過來,眼裡寫滿「別廢話」三個大字。

  不廢話的淺早由衣還是淺早由衣嗎?琴酒竟要抹殺她的靈魂,她不允許。

  淺早由衣頑強地跟著自己的節奏走:「假話是,我覺得波本非常不行。」

  「他一點都不尊重前輩!擅自對我拉拉扯扯,還做出了擅闖女廁所的惡行,其心可誅!」

  「這也太可惡了。」伏特加忍不住說,「好壞一男的。」

  淺早由衣:「就是就是。」

  伏特加跟著她罵了幾句波本,又問:「那真話呢?」

  「真話嘛,」淺早由衣手腕一翻,露出手機屏幕上《震驚!鈴木寶石展遭遇不法分子恐怖襲擊損失慘重》的新聞。

  「看啊,多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兩個人,追求大場面的風格和大哥一模一樣,一看就是我們組織的人!」

  淺早由衣一錘定音:「波本和蘇格蘭簡直壞得流油!」

  「黑中之黑,黑中巨黑,好黑的兩瓶酒。」

  伏特加:「你確定你的形容詞沒有摻雜私人恩怨?」

  當然沒有,淺早由衣摸著良心說,她對降谷零和諸伏景光真是掏心掏肺的好。

  看她把他們的身份做得多好,她超努力。

  「薄荷酒,你說話要負責的。」伏特加提醒她,「萬一波本和蘇格蘭中間出了一個臥底,你也要受罰。」

  「我說什麼了?」淺早由衣攤手,「我說波本和蘇格蘭壞得流油,這句話難道會有錯嗎?」

  如果他們是兩瓶真酒,在道德定義上,他們壞得流油。

  如果他們是兩瓶假酒——壞!太壞了!又來欺騙組織感情,你們這些臥底不要太過分了,酒廠不會一次又一次把你們原諒。

  「人人都有看走眼的時候。」淺早由衣正氣凌然地說,「我聽說大哥特別欣賞新來的黑麥威士忌,萬一他是臥底,大哥也要為他負責嗎?」

  三瓶威士忌,淺早由衣認領兩瓶,琴酒認領一瓶,威士忌含水量已達驚人的三分之二,誰能保證萊伊真的清白呢?

  薄荷酒:大哥,不如我們來玩威士忌轉盤,賭一口下去喝到的是酒還是水,你敢陪我玩嗎?

  薄荷酒職場小技巧之一:做完要被殺頭的事之後,記得拖大哥下水。

  大哥,她永遠的哥,天塌下來的時候你可千萬要頂住啊。

  淺早由衣用琴酒打敗了琴酒,接下來的車程上冷酷大哥果然沒再問過她送命題。

  淺早由衣終於平平安安回到她的公寓樓下。

  她:可算到家了。(擦汗)

  她這一天過得實在精彩,生吃八本狗血古早言情也比不過的精彩刺激。

  淺早由衣:真的只過了一天嗎,我怎麼感覺一輩子都過去了呢?

  實不相瞞,她在組織酒吧看見降谷零的瞬間,走馬燈都出現了。

  「我要回家休息。」淺早由衣碎碎念走進公寓樓道,「公安臥底請遠離我的生活。」

  「恐怕不行。」

  一左一右兩只手分別按住淺早由衣的肩膀。

  「啊啊啊啊有鬼!」

  遠處開車的伏特加:「大哥,你有沒有聽見慘叫聲?聲音好耳熟。」

  琴酒:「管他誰在鬼叫。」

  伏特加:「對哦,我們是邪惡的黑方,沒有樂於助人的美德。」

  保時捷突突突開走,不留一絲尾氣。

  淺早由衣錯就錯在生在沒有同事愛的酒廠,她好恨。

  「你們這是擅闖民宅。」女孩子有氣無力地說,「我要報警把你們抓起來。」

  諸伏景光好心提醒:「你就是警察。」

  對哦,淺早由衣恍然大悟:「我要把你們抓起來!」

  「請。」降谷零坦然地說,「我可以讓你一只手。」

  可惡,別以為她不知道這人一只手也能過肩摔把她從東京摔到北海道。

  「以我們之間的感情,你居然只讓我一只手,沒愛了,再也不會愛了。」淺早由衣掙扎,「讓我上天台一個人冷靜一下。」

  晚了,落到降谷零和諸伏景光手裡還想跑?

  饒是淺早由衣百般掙扎,機關算盡,依然被左右為男的劫持上電梯。

  「公安就是了不起啊。」淺早由衣坐在自家沙發上陰陽怪氣,「可以隨便調看警視廳小職員的檔案。」

  可惡的紅方,不知道家庭地址是別人的隱私嗎?

  「組織是不是也知道你的家庭地址?」諸伏景光擔心地問,「我看見琴酒送你回來。」

  淺早由衣很難向公安解釋:這間公寓是她的酒廠員工福利。

  琴酒何止知道公寓地址,他連淺早由衣裝修找的水泥工是被征用苦力的伏特加都知道。

  琴酒:伏特加,開車。

  伏特加:馬上大哥,等我幫薄荷酒刷完這面牆就來。

  淺早由衣無知者無罪地看著兩個坐在沙發上的公安臥底。

  他們一定不知道,他們屁股底下坐的沙發是琴酒送她的喬遷禮。

  不然早就火燒屁股跳起來了。

  「我沒有私車,有任務的時候琴酒會順道過來接我。」淺早由衣解釋。

  但凡組織肯給她配個私車,她也不至於把警車開出泥頭車的架勢。

  「太危險了。」降谷零不贊同地說,「以後你可以坐我的車。」

  淺早由衣:有什麼能比坐公安的車更危險,你是不是想害我?

  可惡的公安,登堂入室還不知足,竟要害卿卿性命。

  淺早由衣忿忿地錘了兩下靠枕,拿出待客之道:「你們想喝點什麼?咖啡,茶,酸奶還是好太太靜心口服液?」

  降谷零&諸伏景光:「除了最後一個其他都行。」

  淺早由衣轉頭從冰箱裡抱出餿掉的咖啡、發霉的茶葉、過期的酸奶和新鮮的好太太靜心口服液。

  她撓頭:「咦,好像只有口服液喝不死人。」

  淺早由衣一個人打兩份工每天忙到起飛,許久沒更新過家中儲備糧庫存。

  「想起來了,我還有那個。」她一錘手心,吭哧吭哧從雜物室搬出一個大紙箱。

  淺早由衣打開紙箱:「鏘鏘!」

  一大箱琴酒映入降谷零和諸伏景光眼簾。

  兩人:「……」

  一時間竟不知道淺早由衣是琴酒的粉還是黑。

  「這箱酒很有來歷的。」淺早由衣回憶往昔,「那是我剛拿到代號的時候,薄荷酒,很好聽很有品位的名字,我很喜歡。」

  「但我是個貪心的人,我覺得琴酒更好聽很適合女孩子,用在又冷又硬的臭男人身上實在太浪費了,就提出想和大哥換代號。」

  「他不僅拒絕了我,讓我滾,還說我再多嘴一句就把我的嘴巴縫起來,把我打成破破爛爛的破布娃娃。」

  「他怎麼可以說出這麼過分的話!我又傷心又生氣,當場衝進組織名下的酒吧狂點琴酒,一晚上喝光了酒吧的琴酒庫存,在物理意義上消滅了琴酒。」

  「整個黑衣組織都要銘記那一天——那一天,琴酒在組織裡消失了!」

  淺早由衣拍拍手下的紙箱:「這是當時僅存的一箱琴酒,是我勝利的證明。」

  她激情演說完,抬頭撞見兩個公安臥底敬畏又敬佩的神情。

  淺早由衣:怎麼,你們也為我著迷嗎?

  人類的贊歌是勇氣的贊歌,降谷零和諸伏景光願稱淺早由衣為最強。

  薄荷酒,你的名字是勇氣。

  「既然是這麼有紀念價值的酒,還是不要隨便喝掉吧。」諸伏景光企圖把箱子搬到一邊。

  他對琴酒有PTSD,常常夢裡都是銀發男人獰笑質問:你是不是臥底(拼命搖晃肩膀)說啊你是不是臥底!

  琴酒形像妖魔化一半責任在紅方臥底。

  淺早由衣默默舉起手裡的好太太靜心口服液:「那喝這個?」

  降谷零&諸伏景光:沒有正常點的選擇嗎……

  沒有,因為站在他們面前的是淺早由衣,一個深不可測的恐怖女人。

  公安臥底屈服了,一人一杯琴酒,喝下恐懼,直面恐懼。

  淺早由衣為了以示真酒不和假酒同流合污的決心,獨自拿著一瓶好太太靜心口服液嗦吸管。

  她想安靜地喝完一瓶口服液,平息被刺激了一天的心髒。

  偏偏有人不讓她如願。

  降谷零只喝了一口酒,他放下酒杯:「由衣,我有些事想問你。」

  淺早由衣雙手捂住耳朵:「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逃避現實是沒有用的。」降谷零把她兩只手抓在手裡握緊,「把你知道的組織情報說出來。」

  「你先松手。」淺早由衣把自己扭成蛇都掙脫不開男人的大手,她累得氣喘吁吁,難以置信:

  「你一只手為什麼能把我兩只手都制住?」她無法接受,「我上一次看到這個姿勢還是一本韓漫,雙開門男主把女主角甩到他三百平方米的大床上然後——」

  降谷零迅速用空著的右手捂住淺早由衣的嘴。

  「別再提該死的雙開門了。」他一字一頓地說。

  淺早由衣看了眼他的胸肌,目光移到小腹,她的眼神十分真誠:其實薄肌也不錯,很有美感,你真的不必自卑。

  降谷零:為什麼我捂住了你的嘴,你的眼睛還能說話?

  淺早由衣:因為我沒有墨鏡焊臉,我心靈的窗戶向外敞開。

  有本事一直不松開,她能一直聊。

  「好了,停。」

  諸伏景光勇敢地站出來,分開降谷零和淺早由衣。

  他仿佛家庭戰爭貓狗大戰中的絕望主婦,一邊疲憊地喊大家冷靜一邊被狗踩被貓撓。

  這個家沒諸伏景光得散。

  淺早由衣警惕地拖著小板凳挪到降谷零的對角線去坐,手裡抓著她的靜心口服液,低頭猛喝。

  降谷零:到底誰更需要靜心啊。

  他拿起酒杯,把琴酒當冰水喝下半杯。

  「由衣。」諸伏景光溫柔地和她講道理,「你在組織臥底的時間比我們長,有什麼能指點我們的地方嗎?」

  聽聽這話術,多麼柔和,多麼謙虛,令人如沐春風。

  如果淺早由衣不是出生起就在酒廠打工,在這雙看狗都深情的目光下她什麼都會說的。

  But,對不起,她是有職業道德的真酒,可不是區區美男計能策反的存在!

  「好吧,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淺早由衣清清嗓子,「我知道的多著呢。」

  降谷零和諸伏景光湊近些,凝神細聽。

  淺早由衣左看右看,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

  「悄悄告訴你們,伏特加本命年會穿紅內褲。」

  降谷零:「這個情報有什麼價值?」

  諸伏景光:「你怎麼知道他穿什麼顏色的內褲,你親眼見過?」

  他一句話讓這條情報在降谷零心中地位從「沒有價值」升級到「大有意義」。

  淺早由衣挑眉:「我有他的網購記錄,因此我還知道,伏特加送過琴酒和他同款的紅內褲。」

  嘶——兩個公安臥底倒吸一口涼氣。

  伏特加真的時時刻刻把琴酒記掛在心裡,不愧是酒廠第一舔狗,真讓他舔到了。

  降谷零沉默幾秒,沒忍住:「……琴酒穿了嗎?」

  淺早由衣遺憾搖頭:「他不接受黑色以外的衣服。」

  諸伏景光和降谷零同時面露遺憾。

  「琴酒對黑色的執念有目共睹。」淺早由衣接著爆猛料,「但你們一定不知道,他曾經把頭發染成過金色。」

  諸伏景光:「或許他只是想換個發型?」

  「沒新意。」淺早由衣大手一揮,「琴酒染金發肯定是為了和貝爾摩德共調馬丁尼時更有夫妻相。可惡,居然比我還會騙漂亮姐姐的芳心。」

  諸伏景光的目光飄到好友淺金色的頭發上。

  降谷零:不要碰瓷,我是媽生金發。

  沒有漂,也沒有染。

  「還有還有,你們認識賓加嗎?一個扎玉米辮,沒什麼名氣的家伙。」淺早由衣毫不猶豫地暴露賓加的情報。

  「他視琴酒為死敵,一直在網上偷偷經營一個名為琴酒全否定bot的賬號,有八百萬粉絲。」

  嘶——兩個公安臥底再次倒吸一口涼氣。

  你們酒廠的職場競爭好可怕。

  淺早由衣一爆料就停不下來,猛料一個接一個往外抖,都是臥底們輕易接觸不到的機密情報。

  雖然好像不含什麼有用的內容,但這可是八卦,誰能拒絕八卦?

  拒絕八卦等於反抗人的本能,前由外國小伙子為聽懂樓下阿姨八卦半月速成一門語言,後有公安臥底為聽八卦一杯琴酒一杯琴酒地喝。

  人在高度興奮時會口干舌燥,淺早由衣一邊爆料,一邊手下動作不停地給兩個公安臥底倒酒。

  她的動作自然又流暢,酒杯倒滿塞進兩人手裡,在他們目光移向酒杯前恰到好處地開口:「那年杏花微雨,琴酒說他是果酒……」

  兩個男人的注意力被轉移,下意識端著酒杯往嘴裡送。

  淺早由衣瞥了眼腳邊的空酒瓶,面不改色繼續倒酒。

  琴酒配八卦,越喝越上頭。

  終於,在她連酒廠養的狗都曾經被琴酒懷疑是警犬,朗姆不得以只能安排科研組給狗統統絕育的事都說出來之後,降谷零和諸伏景光總算喝趴了。

  兩個人一個趴在茶幾上,一個倒在沙發上,清醒全無。

  淺早由衣從滿地空酒瓶中站起,擦了擦額頭的汗:「累死我了。」

  嘴皮子都要磨破了,組織必須給她算工傷。

  「我為保守組織的秘密付出了太多。」淺早由衣一邊收拾空酒瓶一邊說,「天吶,我竟然是立場如此堅定的一瓶真酒。」

  兩個多小時的輪番拷問,愣是沒泄露組織一點兒情報。

  只泄露了億點點琴酒的隱私。

  淺早由衣:沒事,大哥對組織最忠誠了,他一定會誇我的。

  收拾好空酒瓶,淺早由衣雙手叉腰看著兩個被灌醉的公安臥底。

  「哼,還想從我手裡空手套白狼,我有的是手段和力氣應付你們。」

  淺早由衣把濕毛巾浸泡在熱水裡擰干,給趴在茶幾上的諸伏景光擦拭臉頰。

  「好了,睡去吧,手下敗將。」她拍拍諸伏景光的臉蛋,放過他。

  諸伏景光是淺早由衣的好媽媽,今天來問情報也是懷柔作風,報復到這裡就可以了。

  重頭戲還在後頭呢。

  「降谷零,你小子,落我手裡了吧。」淺早由衣哼著歌,解開他襯衣最上方的兩顆紐扣,輕柔地用熱毛巾擦拭皮膚。

  醉酒的人難受,熱毛巾讓金發青年微皺的眉眼舒展開,無意識地蹭了蹭女孩子的手背。

  「做什麼,撒嬌嗎?」淺早由衣食指抵住他的額頭向外推,「這招是我玩剩下的,對我無效。」

  降谷零被她推開一些,露出敞開的衣領和熱巧克力色的皮膚。

  淺早由衣第一次發現,他看起來讓人食欲大開。

  「會是微苦的口感嗎?又像有點甜的樣子……」女孩子喃喃自語,「提拉米蘇?」

  明天的甜點就吃提拉米蘇好了。

  淺早由衣決定好下午茶點心的選擇,心情很不錯。

  她可沒忘記自己的報復降谷零計劃。

  「此人尤為可惡。」淺早由衣惡意地捏住降谷零鼻尖,「威脅我,抓我的手,還捂我的嘴。」

  鼻尖捏一下,耳垂捏一下,臉頰肉捏一下!

  「神清氣爽。」淺早由衣滿足了,看沉睡的被她弄得好狼狽的降谷零又順眼起來。

  大只的金毛貓貓,可愛捏。

  頭發也很好摸,軟軟的。

  「要是一直這麼乖就好了。」淺早由衣捏住他的下巴,湊近仔細端詳,「睫毛好長呢……」

  金發青年合攏的眼皮顫了顫,掀開一線,露出明亮的紫灰色瞳孔。

  淺早由衣心髒驟停。

  不會吧不會吧不應該啊他絕對喝醉了喝得神志不清了,完了完了他聽到了多少,可惡的公安臥底居然如此狡猾!

  「由衣。」降谷零開口。

  淺早由衣後背全是冷汗:「我警告你哦,現在暈過去對你我都好,有些時候裝聾作啞是一種美德。」

  溫熱的掌心拍了拍她的腦袋,降谷零含糊地說:「別鬧我,睡醒了陪你玩。」

  說完,他的眼皮下墜,沉沉睡去。

  黑暗寂靜的客廳裡,淺早由衣蹲在沙發前蹲到小腿發麻,才慢慢站起身。

  「我就說,以我的觀察力,說他醉的不省人事,他肯定不可能保持清醒。」

  黑發少女朝自己的房間走了兩步,沒忍住又折回來,俯身看向熟睡的降谷零。

  他掌心落在她發頂的溫度仿佛依然殘留,久久不散。

  「什麼叫睡醒了陪我玩……」淺早由衣癟癟嘴,「聽著像我離不開他似的。」

  她也沒有那麼任性、貪玩、黏著他吧?


第27章 臥底的第二十七天

  周一,打工人怨氣衝天的一天,頭七回魂的鬼都要給社畜讓路。

  淺早由衣匆匆忙忙收拾好自己,以百米加急的衝刺速度從臥室衝到門口。

  又折返回來,叉腰俯視沙發上和茶幾上兩個沉睡的男人。

  「琴酒後勁這麼大嗎?」她咋舌,「大哥不愧是酒廠酒精濃度最高的酒。」

  問題是她要去上班了,家裡兩個公安臥底怎麼辦?

  她的冰箱干淨到像被人舔過一遍一樣,降谷零和諸伏景光餓了只能到廚房生啃砧板。

  那可不興吃啊。淺早由衣生怕他們在自己家餓死,她數出幾張鈔票放在茶幾上。

  「要遲到了!」

  黑發少女風風火火地出門,公寓的門開啟又合攏,關門的聲音讓諸伏景光眼皮顫了顫。

  宿醉讓他大腦昏昏沉沉,沙發上慢慢坐起身的降谷零也沒好到哪裡去。

  他不僅頭疼,耳朵、鼻尖、臉頰都疼。

  「做夢夢到被小狗咬了。」降谷零用力揉太陽穴,「很壞的記仇小狗。」

  「昨晚我們到底喝了多少?」諸伏景光看著酒氣熏天的自己,腦海中的記憶仿佛斷了片,只記得手中的酒杯一眨眼就滿了,喝了像沒喝一樣。

  降谷零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他環顧四周:「由衣呢?」

  淺早由衣不知所蹤,現場只留下她的一沓現金。

  「一覺醒來身上酒氣熏天,房間的女主人不見蹤影,只留下一疊鈔票。」諸伏景光看向茶幾上的現金。

  「你說這像不像她點男模陪聊一整夜的報酬?」

  降谷零被口水嗆到:「咳咳咳!」

  景,你被她帶壞了。

  如果淺早由衣聽到這番話,一定會大聲抗議。

  昨天晚上口干舌燥的人可不是他們,誰家男模做生意這麼容易,全程金主陪聊,金主倒酒,他們只負責出賣美色。

  「小由衣,周末休息得怎麼樣呀?」

  萩原研二容光煥發地打招呼。

  他、松田陣平和伊達航周六聚會被灌醉,周日在家蒙頭爆睡一天,今天元氣滿滿來上班。

  想必周六沒喝多的小由衣精神一定比他們更好吧……吧?

  「小由衣,」萩原研二驚訝,「你怎麼像被吸干精氣一樣?哪裡來的妖精害了你?」

  淺早由衣:呵。

  她周六就該喝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把手機塞進啤酒杯泡發,假裝自己從未收到過琴酒的群發短信。

  都是群發短信害了她!

  「以後給我的新年祝福必須手打。」淺早由衣惡狠狠地說,「群發拉黑!狠狠拉黑!」

  萩原研二看著女孩子怨氣十足的背影,摸不著頭腦:「誰惹到她了?」

  松田陣平懶洋洋地說:「反正不是你我。」

  嫌疑人降谷諸伏二選一。

  淺早由衣:全選謝謝。

  她今天被上班鬧鐘吵醒才意識到,只有她一個人周末加完班之後周一又要上班,降谷零和諸伏景光根本不用去公安打卡。

  淺早由衣:憑什麼!大家都是臥底,我的命是更苦一些嗎?

  組織憑什麼沒有打卡制度,她要以薄荷酒之名實名抗議,強烈要求那位先生新增上下班打卡系統,讓琴酒、朗姆、波本和蘇格蘭早八晚十准點打卡,遲到扣工資扣全勤。

  世界以加班吻她,她要全世界都加班!

  搜查一課今天一如既往地忙碌,淺早由衣跟著目暮警官滿東京跑外勤。

  她主要負責在偵探激情推理的時候掏出手機點開歌單,恰到好處地為跪地懺悔的嫌疑人播放經典薩克斯。

  薩克斯已成她的年度歌曲Top1,淺早由衣好想在酒廠聚會的時候悄悄黑入DJ後台,開最大音量放給琴酒和朗姆他們聽。

  希望這首對嫌疑人特攻的經典曲目對他們有用,淺早由衣不求感化他們,哪怕能讓他們泯滅的良知復活一丟丟也好。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邊要求員工給對家公司打工,一邊說薄荷酒你的本職工作可不能忘啊。

  「我的本職工作是和伏特加競爭大哥的舔狗之位。」淺早由衣一臉平靜地對電話那邊說。

  「只要朗姆老大你一聲令下,我立刻擁護你成為新的酒廠大哥大,琴酒算得了什麼!」

  朗姆:「薄荷酒,我開了免提。」

  朗姆:「琴酒在我旁邊擦槍。」

  淺早由衣:「那你要小心了朗姆老大,大哥的子彈無法順著電話線打進我眉心,而你,在他射程以內。」

  朗姆面不改色,屁股悄悄往琴酒的反方向挪了挪。

  「說正事。」朗姆咳嗽一聲,「薄荷酒,我知道你在警察那邊的工作很忙,但人不能忘本,以你對組織的忠心,你一定能抽出時間為組織創造更多的價值。」

  朗姆打出一張忠心牌,淺早由衣神情微妙。

  據她所知,目前酒廠干活最賣力的人除了琴酒就是三瓶威士忌。

  波本、蘇格蘭、萊伊,一瓶比一瓶賣力。

  可以理解,臥底好比後加入這個家的私生子,只有比原配更卷才能躋身上位,不可以不努力。

  淺早由衣:波本和蘇格蘭就算了,萊伊卷什麼卷?

  好有上進心一男的,要麼他是一個野心家,預謀先剝奪琴酒酒廠一哥之位,後腳踢琴酒拳打朗姆,取代那位先生成為黑烏鴉非法釀酒廠的董事長。

  要麼,他是臥底。

  不管怎麼說,都不是個好東西。

  淺早由衣:朗姆老大你糊塗啊,在如今的組織,只有摸魚人才是真的忠心人,你被內卷的臥底蒙蔽了雙眼!

  不僅蒙蔽雙眼,還拿臥底的勤奮PUA你忠誠的下屬,這個黑暗的職場淺早由衣一天都呆不下去了,她要鬧了。

  朗姆:「給你加工資。」

  淺早由衣:「我好了我又活了老大有事您吩咐。」

  打兩份工千不好萬不好,拿兩份工資總是好的。

  是夜,淺早由衣脫下警察制服,換上她的純黑戰袍。

  她對著鏡子沉思:組織統一制服代表色的本意是好的,黑衣非常適合游走在暗夜殺人於無形的真酒,兼具黑暗迷彩衣和防濺血外套兩種用途。

  唯一的問題是,酒廠人均冷白皮。

  「現在不是了。」淺早由衣想到波本,酒廠,你的黑皮來了。

  難怪降谷零加入組織後依舊堅持開白色馬自達穿白色襯衫,原來是不想被人知道他夜晚能隱形。

  惡意藏拙,果然是臥底的鬼祟行為。(指指點點.jpg)

  淺早由衣撫平黑裙的袖口,她左看右看,覺得有點單調,拉開梳妝台的小抽屜,挑出一條項鏈。

  透亮的水滴狀薄荷綠寶石垂在她胸前,女孩子對鏡托腮:「要不要再加一對耳墜呢?」

  「叩叩。」

  公寓門外傳來敲門聲,淺早由衣拾起手機,站在門外的金發青年抬眼看向監控攝像頭。

  她解開電子鎖,哢噠一聲,波本推門而入。

  「再等我一會兒。」淺早由衣在鏡子前忙忙碌碌,糾結碎鑽耳釘和珍珠耳環選哪個好。

  「不著急,是我提前來了。」波本脫下外套搭在手臂上,「距離朗姆約定的時間還早。」

  蘇格蘭和萊伊都走的是狙擊手路線,只有波本是情報人員,經過漫長的鋪墊和試探,黑衣組織的二把手朗姆終於朝他拋來橄欖枝。

  這是波本第一次接觸黑衣組織的情報網。

  朗姆吩咐薄荷酒帶他去認認人。

  「這個機會很難得,是我為你爭取來的。」朗姆深沉地說,「薄荷酒手頭事務繁忙,如果不是我開口,她不會答應。」

  波本非常上道地表示他一定會珍惜機會,萬分感激朗姆對他的栽培,他絕對不會辜負組織對他的期望。

  扭頭,波本一個電話打給淺早由衣:「朗姆怎麼說服你的,他威脅你了?」

  她:「他答應給我漲工資。」

  表面上朗姆:薄荷酒只給我面子。

  實際上朗姆:薄荷酒只給錢面子。

  波本不知道朗姆給她漲了多少工資,估計不少,因為……

  「是我看錯了嗎?」他眼眸映出黑發少女胸前的薄荷綠寶石,好眼熟的寶石。

  「你問我的新項鏈?」淺早由衣撥弄細細的吊墜,「新買的,好看嗎?」

  「鈴木集團開價不低,要不是朗姆及時給我漲工資,我就要分期付款了。」

  果然是!波本看了眼寶石展上的天價綠寶石,憂心忡忡:「你政審沒問題嗎?」

  誰家警察花贓款花得這麼順手。

  失蹤的爹,早死的娘,殘暴的大哥和破碎的她——淺早由衣的政審怎麼會有問題呢,她渾身都是問題。

  機智如薄荷酒用一句話殺死比賽:「你修車的錢組織報銷嗎?」

  波本:「……」

  波本:「……報。」

  隨他風裡來雨裡去的白色馬自達,他的愛車,漂移、壓彎、側翻、衝天,無所不能的神奇馬自達,要是沒有黑衣組織的撥款,公安的臥底經費哪裡夠用?

  是酒廠養育了他的愛車。

  「幫我挑挑耳環。」淺早由衣舉棋不定,「碎鑽還是珍珠?」

  金發青年走上前,他看著鏡子裡的黑發少女,腦海中閃過她舌尖含吻鴿血紅耳墜的一幕。

  「紅寶石。」他下意識回答。

  淺早由衣看了眼左手亮晶晶的碎鑽和右手溫潤的白珍珠:我問A或B,你選C?

  他的審題能力是怎麼支撐他考到警校第一的,淺早由衣實名舉報有人舞弊。

  波本回過神,他短暫斟酌後,挑了瑩白的珍珠:「配黑裙好看。」

  「相信你的審美。」淺早由衣把右手的珍珠耳環遞給他,「也相信你的手藝。」

  她撥開烏黑的長發,露出耳垂上不起眼的耳洞。

  波本沒有幫別人戴過耳環,面對女孩子催促的目光,他只好湊過去,捏住她的耳垂。

  「耳洞好像快長合了。」波本比劃珍珠耳環的銀針,不太匹配。

  「因為很久沒戴耳環了嘛。」淺早由衣坦白地說,「要不是今晚為了給你撐場子,我可不費這個勁。」

  波本怔了怔。

  「今晚帶你去見的是朗姆的親信,基諾白蘭地。」淺早由衣摸了摸愈合的耳洞,「基諾白蘭地資歷老,威望高,雖然能力不怎麼樣,但很得朗姆信任。」

  「我和他不對頭,你又是朗姆看重的新人,一頓下馬威可免不了。」淺早由衣挺直胸膛。

  「貝爾摩德說過,美貌是女人的武器,我要用我強大的氣場讓他自慚形愧,羞愧自己竟苟活於世。」

  「噗。」波本悶笑出聲,他抬手遮住彎起的唇角,引來女孩子不滿的瞪視。

  她是為了誰啊。

  淺早由衣催促地用胳膊肘拐波本,男人應了一聲,銀針對准小小的耳洞。

  「會有點疼。」他輕聲說。

  銀針刺破耳垂,波本指腹抹去白皙皮膚上一絲鮮血,他退後一步,圓潤小巧的珍珠墜在少女發間。

  淺早由衣指尖挑了挑搖晃的耳環,滿意地照鏡子:「不錯,你以後不當公安也能靠這門手藝吃飯。」

  「你來當我的第一位回頭客?」波本挑眉。

  「好呀。」淺早由衣一本正經地說,「反正我的耳洞總是愈合又釘穿,你就靠我一個人盤活降谷總店的現金流吧。」

  波本眉眼柔軟下來,看著戴好耳環的女孩子又跑去搭配腰帶。

  他沒有注意到一個細節,淺早由衣開玩笑讓他開店的前提是「你以後不當公安」。

  正如他並不知道,銀針洞穿耳垂的疼痛遠遠大於那日寶石展的玻璃渣擦傷,可她沒有提出再來一次「痛痛飛走」。

  「你給我的地址是一家賭場?」

  波本坐在白色馬自達的駕駛座上,又確認了一遍導航。

  「沒錯。」淺早由衣靠在副駕駛座上說,「人多,現金流動快,隱蔽性強的封閉場所,最適合情報交易。」

  「冷知識,酒廠據點不是只有酒吧。」

  她:「我當初喝空了酒吧的琴酒庫存,也沒見大家不開會啊。」

  倉庫緊急補貨之前確實沒人敢約在酒吧開會,否則就要被打上「你居然敢對大哥不敬,沒有琴酒的組織根本不是酒廠」「只有臥底才喜歡沒有琴酒的酒吧,我們真正的老實真酒都可喜歡大哥了,超有安全感噠」的標簽。

  那段時間的熱門集會地點是地下停車場,眾所周知薄荷酒被剝奪了開私車的權利。

  淺早由衣偷偷摸摸看向馬自達方向盤,清清嗓子:「不要聽他們瞎說,我有豐富的駕駛經驗,我可以給你露一手。」

  「免了。」波本單手轉動方向盤,「我加入組織的第一天起伏特加就告訴我:你可以把性命托付給薄荷酒,但絕對不能把車托付給她。」

  他當時都被伏特加對薄荷酒的信賴驚到了,黑衣組織竟有人間真情在?

  波本後來才知道,這是個沒有用誇張修辭的比喻句。

  淺早由衣:可惡,伏特加只是不願承認他除了開車之外毫無卵用,故意造謠我而已,系謠言!

  「罷了。」淺早由衣大度地說,「我是大富婆,大富婆本來就不會親自開車。」

  波本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你是什麼?」

  「大富婆。」淺早由衣重復,她朝金發青年抬抬下巴,「你是我的小白臉,哦不,小黑臉。」

  波本:「冷知識,我單手就能開車。」

  波本:「另一個冷知識,你距離我不足一臂遠。」

  暴力禁止!淺早由衣雙手比劃大大的叉。

  「小白臉行了吧。」她後退一步,「我只是想尊重事實和自然規律,你非要掩耳盜鈴,我除了寵著你也沒有別的辦法。」

  波本無聲地展示他肌肉結實的小臂。

  「只是臨時的人設而已。」淺早由衣往後挪了挪,背後貼近車門,「你知道組織成員為什麼要用代號稱呼彼此嗎?」

  「為了保密。」波本指尖敲打方向盤,「組織高層在社會上往往擁有體面的身份,他們不能輕易暴露自己在跨國犯罪集團中身居高位。」

  其中最成功的例子是貝爾摩德,著名女明星莎朗·溫亞德,因其社會地位和國際影響力,FBI遲遲無法對她實施抓捕。

  「沒錯。」淺早由衣打了個響指,「別看你和蘇格蘭輕易知道了我的身份,實際上組織中見過我真面目的人並不多,我保密工作做的很好。」

  「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貝爾摩德名言我可是好好地在執行。」

  波本沒忍住:「你有嗎?」

  是誰和公安臥底聊八卦連「那年杏花微雨,琴酒說他是果酒」都敢往外說?

  淺早由衣:「我有。」

  你對她的真面目一無所知。

  「我看起來不像秘密主義者,只是防止被琴酒打死罷了。」淺早由衣教導新人,「別看琴酒和貝爾摩德是共調馬丁尼的關系,他超級討厭謎語人。」

  波本其實也打算走秘密主義者的人設來著。

  酒廠的謎語人濃度又雙叒叕增加了。

  淺早由衣:唉,整天不是謎語人濃度增加就是臥底濃度增加,大哥我是真的心疼你。

  酒廠對琴酒來說也太不宜居了叭,他考不考慮跳槽去更適合他的地方,比如滅鼠廠什麼的。

  她:大哥,你以後可以盡情說「我聞到了老鼠的氣味」的名台詞了,再也不會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你!

  薄荷酒是大哥最貼心最溫暖的小棉襖,她心裡有他。

  「我們要去的賭場雖然是組織名下的賭場,可賭場和酒吧不同,不能內部人員自產自銷,賭場要開門做生意的。」

  淺早由衣指了指自己:「我,正義的淺早警官,怎麼能被人發現深夜出沒在賭場,我升職警視總監的夢想該怎麼辦?」

  她當然要偽裝好自己再進賭場花天酒地。

  「大富婆和小白臉就是我們今晚的人設。」淺早由衣一錘定音。

  「萬一賭場客人中有誰日後變成經濟犯被抓起來,在警視廳偶遇我,大喊『淺早警官私下煙酒都來玩得超花!』我也可以這樣對我的同事們說:對不起,一直瞞著大家,其實我的真實身份是富二代,我讀警校只是為了體驗生活。」

  「同事們的注意力一定會飛快轉移到仇富身上,不再討論我道德敗壞。」

  她的名聲這不就保住了嗎?

  機智如她!

  波本:「那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名聲?」

  「你都來組織臥底了,還要什麼名聲。」淺早由衣反問,「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什麼叫Honey Trap(蜜糖陷阱)。」

  她打出最後一計絕殺:「不知道薄荷酒是我之前,你想過用這招,對吧?」

  薄荷酒一招制敵,KO!

  抵達賭場,淺早由衣推開白色馬自達的車門。

  「表現自然一點。」

  她挽住波本的手臂,在他耳邊低聲說。

  時刻記住,她和他是大富婆和小白臉的關系,不是公安和被逮捕的嫌疑人。

  一進賭場,紙醉金迷的氣氛如攜帶香氣的暖風迎面撲來。

  偌大的賭場一眼望不到盡頭,鞋跟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如墜雲端。

  溫柔鄉,銷金窟,流動的金錢與欲望交纏在一起,編制一樁樁深埋的罪惡。

  波本不喜歡這裡,他戴上微笑面具,目光溫柔專注地看著他的女伴。

  黑發少女胸前的綠寶石和耳垂上的珍珠均價值不菲,她懶散地環顧一周,指尖隨意點點:「先去玩兒那個。」

  金發男人依著她,什麼都說好。

  他去兌換籌碼,聽淺早由衣的指揮,押大押小。

  一開始,只是淺早由衣身上價值不菲的珠寶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力。

  很快,她面前堆積的籌碼吸引來更多的目光。

  她在任何一場賭局中都隨意地all in,轉眼間翻倍的籌碼被捧到她面前,堆積如山。

  每一種賭局她只玩一次,漫不經心地下注,在荷官發牌時旁若無人地和英俊的男伴咬耳朵。

  「看清楚了嗎,荷官的出千伎倆。」淺早由衣低聲說,「這是組織洗錢的賭場,每一場游戲都有必勝的技巧,仔細觀察,看我說的地方。」

  牌面不起眼的花紋,荷官隱蔽的手勢,侍者端來的點心,籌碼上些微的劃痕……龐大的情報在賭場內流動,被淺綠色的眼睛盡收入眼底。

  波本竭盡全力地記憶,他終於明白朗姆口中「我特意請薄荷酒帶你,這是極大的人情」是何意。

  她所掌握的情報和收集情報的技巧才是他此行收獲的最大財富。

  「太陽打西邊升起了,我認識的薄荷酒居然會盡職盡責地帶新人。」

  「我還以為你仗著琴酒和貝爾摩德的關系,早就不把朗姆的話聽進耳裡了。」

  「還是說,你格外對波本青眼有加?」

  陌生的男聲在背後響起,西裝背頭的男人皮鞋踩在地毯上。

  他看波本一眼,滿懷惡意地說:「哈哈,你喜歡的不會是個只有臉能看的男人吧。」


第28章 臥底的第二十八天

  賭場人聲鼎沸,穹頂上懸掛的水晶燈閃爍耀眼的光澤,整個大廳金碧輝煌。

  淺早由衣動手理了理胸前的項鏈,穹頂水晶燈的光茫經寶石折射,明亮的薄荷綠色晃了基諾白蘭地一臉。

  他不像伏特加有墨鏡護臉,眼睛在亮光刺激下狼狽地刺痛躲開,男人惱怒地說:「你干什麼?」

  「沒什麼。」淺早由衣撫摸綠寶石,「只是想向你顯擺一下朗姆給我漲的工資。」

  「他有給你漲工資嗎?」

  「不是吧不是吧,你在他手下做牛做馬這麼多年,工資一分都沒漲啊?」

  基諾白蘭地:「你!」

  淺早由衣露出驚訝的表情:「真沒漲過?可憐,是誰沒有錢又沒有顏我不說,免得有人指控我排擠他。」

  波本忍俊不禁,指尖在桌布下輕碰淺早由衣的膝蓋。

  可以了,他示意,不要耽誤正事。

  淺早由衣覺得不夠,她還能罵,但誰讓她現在是大富婆呢,枕頭風還是要聽一聽的。

  賭場人多眼雜,他們離開賭場大廳,進入只開放給黑衣組織成員的內廳。

  「我時間寶貴。」淺早由衣開門見山,「朗姆的命令你應該收到了。」

  黑衣組織的情報網是一張龐大的網絡,只有少數高層得以窺見蛛網的全貌。

  情報人員之間的情報並不流通,基諾白蘭地負責的部分只有他和朗姆知曉,而朗姆認為,基諾白蘭地可以分割一部分工作給新來的波本。

  名義上是分擔,實則是分權。

  基諾白蘭地心裡不痛快。

  朗姆對他的信任並沒有減少,可黑衣組織是個極其殘酷的犯罪集團,它如冷酷的篩選機器,不講人情地清理能力不足的零件,剔除老舊,替換新血。

  層出不從的新人向上攀咬,有人血肉模糊地被分肉割血,有人高高在上,冷眼旁觀殘忍的廝殺。

  薄荷酒是後者,她年輕優秀,深得高層信任,手握龐大的情報網,從來沒有人提出過要從她手裡分權。

  在臥底任務之余,她游刃有余地打理自己的情報體系,偶爾被琴酒和伏特加搖人叫去加班,工作完成得又快又好。

  基諾白蘭地則不然。

  隨著他在組織資歷的增加,他漸漸耽於享樂,工作處理起來越來越力不從心,朗姆明裡暗裡點過他好幾次名。

  基諾白蘭地料想過這一天的到來,組織活躍在東京的情報人員地位與他相當的只有薄荷酒。

  但薄荷酒不是很忙嗎?她還有余力分擔走他的工作嗎?懷抱一種僥幸心理,基諾白蘭地焦灼地等待組織的決斷。

  他等到了朗姆的命令。

  接替他的不是薄荷酒,是新來的波本威士忌。

  「憑什麼!」接到命令的那天,基諾白蘭地摔壞了他珍藏的干邑。

  鮮紅的酒液染紅白色絨毯,仿佛血流遍地。

  朗姆:「薄荷酒會帶著波本來找你,你和他交接工作。」

  基諾白蘭地微妙地心理平衡了。

  看啊薄荷酒,從我手裡分走的權利沒有落到你手上,被區區一個新人拿走,你甘心嗎?

  薄荷酒:甘心啊。

  她又不是冤種,吃飽了撐得給自己加工作量,她超忙好嗎?

  基諾白蘭地聽見朗姆讓波本分走他的權力,破防第一次。

  看見薄荷酒和波本調情,破防第二次,徹底癲狂。

  淺早由衣:雖然但是,沒有調情,我們在正經地工作。

  是你戴了有色眼鏡看人,才看什麼都是黃色.jpg

  基諾白蘭地不聽不聽他不聽,他不能接受,事實對他太過殘忍。

  波本這家伙難道是魅魔嗎?朗姆和薄荷酒是不是被他下了降頭?

  被西裝背頭男一臉嫉恨地瞪視的波本:「?」

  他做錯了什麼?

  「看我,不要看他。」淺早由衣抬起下頜,「基諾白蘭地,你要違抗組織的命令嗎?」

  琴酒,來活兒了。

  「別給我扣帽子。」基諾白蘭地冷笑,「我為組織效命三十多年,波本連我的零頭都夠不上。」

  「要我交出情報網可以,你怎麼證明波本的忠誠?」

  把看不順眼的人打成臥底是酒廠職場的慣用伎倆,和宮鬥戲裡遇事不決上巫蠱是一個道理。

  管他是不是,先污蔑了再說。

  淺早由衣陷入沉思:問得好,她該怎麼證明波本的忠誠?把警校畢業合照甩到基諾白蘭地臉上行嗎?

  都是公安臥底的錯,她本來是很有底氣的一個人,是誰讓她心裡發虛?

  波本:目移.jpg

  「要我證明波本的清白可以。」淺早由衣不會被輕易問倒,她熟練地倒打一耙,「你該怎麼證明你的忠誠?」

  「你有琴酒親自頒布的『酒廠反臥底第一人』證書嗎?你寫過『我愛我的組織』十萬字小論文嗎?你回到組織是否像回家一樣溫暖,你看見大哥是否像見到親人一樣安心,你朋友圈裡口口聲聲的『家人們誰懂啊』指的究竟是不是你至親至愛的同事——你捫心自問,你和組織以外的勢力有沒有私情!」

  「你敢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嗎?」

  基諾白蘭地瞳孔地震。

  這、這就是琴酒嫡系的實力嗎?好一瓶咄咄逼人的真酒!

  淺早由衣從侍者的托盤裡拿走一杯香檳,喝兩口潤潤喉。

  哼,基諾白蘭地還想為難她,她可是經歷過組織酒吧驚現警校同窗噩夢級修羅場的勇士,多少大風大雨都經歷過,別小看她顛倒黑白的本事。

  朗姆這錢真是花對了,同價位誰能比她更舌戰群儒。

  基諾白蘭地臉色陰晴不定。

  他絕不肯輕易放權,既然為難不了薄荷酒,又不能硬抗朗姆,唯一能捏的軟柿子只有……

  「賭場有賭場的規矩。」

  西裝背頭的男人拋起一枚籌碼,看向波本:「想要我手裡的權力,贏了我再說。」

  「你好歹是個男人,別指望薄荷酒一直幫你。」

  淺早由衣蹙了蹙眉,她正欲開口,一只手很輕地撫了撫她的脊背。

  「好啊。」金發青年抬眸,紫灰色的眼睛明亮如星,「你想玩什麼?」

  他身邊的女孩子不再開口,向後靠在柔軟的椅背上。

  基諾白蘭地不知道,在淺早由衣和波本相處的時間中,被照顧的一直是前者。

  大部分時候波本都會妥協,依著她做事。少數時間,他掌心安撫地拂過淺早由衣脊背,鬧騰的女孩子就會安靜下來。

  不要太逞強哦,淺早由衣眼神示意。

  再怎麼說她在警校也受過他相當多的照顧,在組織裡罩著波本是應該的。她連琴酒的虎須都敢拔,何況區區基諾白蘭地。

  薄荷酒:不要怕,波本,你上頭有人!

  和女孩子堅定的鼓勵眼對視的波本失笑,他示意荷官將撲克牌給他。

  金發青年挽起白襯衫的袖子,骨節分明的手流暢地洗牌切牌,動作賞心悅目。

  「簡單點,猜大小,如何?」

  他發下一張牌,指尖按住牌堆上最上面一張牌,看向基諾白蘭地:「請。」

  西裝背頭的男人在牌桌前坐下,心中思量。

  賭場中每一副牌都做過手腳,荷官經過專門的訓練,發下的每張牌都能讓賭場的主人稱心如意。

  基諾白蘭地偶爾來賭場玩牌,不用他親自作弊,荷官自會想方設法讓老板贏。

  他不像薄荷酒,能記住成千上萬的出千伎倆,可波本只聽薄荷酒教過一次,他能記住嗎?

  基諾白蘭地的目光移向波本身後侍立的荷官。

  荷官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意思是他沒看出波本作弊的痕跡。

  那麼這場游戲就是純賭運氣和算牌的本領了。

  基諾白蘭地下定決心,他拋出掌心的籌碼:「大。」

  波本在第一張牌右邊放下牌堆最上面一張牌,兩張牌並排倒放。

  他掀開左邊的底牌。

  梅花三。

  「哈哈哈!」基諾白蘭地直接笑出了聲,「波本,你的手氣比我想像中更差。」

  他賭大,只要第二張牌比梅花三大,就是基諾白蘭地的勝利。

  三點,撲克牌中最小的牌。

  同數字按照黑桃、紅心、梅花、方塊的數字由大到小,一副撲克牌中比梅花三小的有且只有方塊三。

  五十三分之一的概率。

  波本絕無可能贏他!

  贏下波本只能給基諾白蘭地帶來小小的成就感,他更想看薄荷酒吃癟,讓她意識到自己的眼光也不過如此,竟然在新人身上丟了面子。

  基諾白蘭地目光移向牌桌邊的黑發少女。

  她雙手托腮,下頜擱在掌心,專注地盯著發牌的金發青年。

  連余光都沒往基諾白蘭地這兒瞥來一眼。

  「你想開牌嗎?」偏偏波本一直用縱容的語氣和她說話,態度溫和極了。

  「好呀。」淺早由衣指尖碰到第二張牌邊緣,輕輕一撥,將之掀開。

  鮮紅的方塊三暴露在空氣中。

  梅花三和方塊三並排而立,仿佛赤裸裸的兩巴掌扇到基諾白蘭地臉上。

  他眼底升起憤怒的赤紅。

  「波本。」基諾白蘭地咬牙切齒地說,「你——」

  他出千了,毫無疑問,可波本偏偏挑了梅花三和方片三,無比張揚地將挑釁二字掀翻在牌桌上。

  好似在說,即使他當著基諾白蘭地的面公然出千,賭場的主人也只能忍下這口氣。

  「我?」金發青年輕笑著反問,他慢條斯理撿起那張梅花三,指尖劃過牌背一處極不顯眼的劃痕。

  基諾白蘭地用力咬腮。

  沒錯,他是因為認出了這張劃痕,知道這張牌代表最小的三點,才選擇賭大。

  他們都在作弊,只是波本更勝一籌。

  「還要再來一局嗎?」波本洗牌切牌,「三局兩勝,五局三勝,都可以。」

  淺早由衣瞪他一眼。

  不許翻舊賬,這是她的特權。

  警校時劃拳罰跑圈從一局定勝負硬是耍賴到十局六勝的薄荷酒如是說。

  「這算什麼本事。」基諾白蘭地硬邦邦地說,「只是魔術的小伎倆罷了,組織需要的又不是街頭魔術師。」

  他不承認波本只聽薄荷酒教了一次就懂得賭場的作弊關竅,一個新人,他憑什麼……

  「你還想怎樣?」薄荷酒嗓音染上些許不耐。

  她方才托腮看波本切牌的時候像尾巴搖搖的可愛小狗,話音一轉,冷色調的淺綠色眼眸冰涼地看過來。

  就是這種眼神讓基諾白蘭地不爽。

  漠然的,蔑視的,不把他放在眼裡的眼神。

  明明兩人之中他才是資歷老輩分高的那一個,明明他更得朗姆信任。

  「因為你無能啊。」黑發少女輕飄飄地說。

  「我可以和朗姆討價還價,隨意撩撥調侃琴酒,我做的很多事你只稍微想想都兩股顫顫,為什麼?」

  「因為你無能,而我有用。」淺早由衣平淡地說,「資歷和輩分可不是能在組織活下來的理由。」

  她出身的孤兒院有那麼多孩子,最後獲得代號的唯獨淺早由衣一人。

  其他死的死,殘的殘,被放棄的,被拋棄的,湮沒於人的,比比皆是。

  「我之前就在想,連你手下的荷官都能迫於生存壓力背下所有出千的技巧,身為賭場主人的你反而是個半瓶水。」她說。

  「要不是你身上還有個代號,賭場招保潔都嫌棄你手腳不利索呢。」

  波本看了眼臉龐漲得通紅的基諾白蘭地,他身後的荷官麻溜地掏出手機,手指按在急救電話的快捷鍵上。

  她別把人氣死了,波本擔憂地想。

  他倒不是在意基諾白蘭地的死活,只擔心對方惱羞成怒直接動手。

  他只帶了一把槍,不知道子彈夠不夠用。

  「啪嗒。」

  一把左輪被拍在牌桌上。

  「基諾白蘭地,你什麼意思?」淺早由衣站起身。

  「再來一局。」西裝背頭的男人眼中滿是執拗,「我和你賭。」

  瘋子。波本抽出外套中的槍,壓低聲音:「不要理他,我帶你殺出去。」

  基諾白蘭地打了個響指,四面八方湧來的賭場保安團團圍住牌桌。

  黑壓壓的人群堵住出口,寡不敵眾的壓迫感如海浪撲來。

  淺早由衣的目光在包圍圈中一掃而過,抬手按住波本的肩膀。

  「沒事。」她說,眼眸瞥向基諾白蘭地,「我陪你玩。」

  用左輪的玩法只有一種。

  ——俄羅斯轉盤。

  「槍裡有六顆子彈。」基諾白蘭地當著淺早由衣的面卸下其中一顆,丟到地上。

  「現在剩下五枚。」他把左輪平放在牌桌上,轉動轉盤,「六分之一的生還率,誰先開始?」

  「你的玩法好像和我知道的不一樣。」淺早由衣抬眸,「我沒有聽你賣關子的耐心,一口氣把規則說完吧。」

  波本不知道基諾白蘭地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傳統的俄羅斯轉盤玩法中,左輪裡只有一顆子彈,兩人輪流舉槍對准自己射擊,生者勝,死者敗。

  基諾白蘭地的左輪裡卻有五顆子彈,率先開槍的人只要賭不到六分之一的概率,等於必死。

  「規則照舊。」基諾白蘭地說,「開槍後依然活著的人贏。」

  「沒什麼不公平的。」他侃侃而談,「一顆子彈的玩法也是賭六分之一的概率,兩個人中注定死去一個,在第幾輪死去重要嗎?」

  「你數學一定學的很差。」淺早由衣吐槽。

  「但你說的沒錯。」她拿起左輪,「兩個人中必須死去一個,這就是俄羅斯轉盤的本質。」

  波本抓住淺早由衣的手。

  「我能帶你殺出去。」他一字一頓地說,「跟我走。」

  一打多沒什麼做不到的,哪怕遍體鱗傷他也會帶她出去!

  「知道你厲害。」淺早由衣彎了彎眼眸,對他笑。

  「可我不想像喪家之犬一樣離開。」她掂了掂手裡的左輪。

  沉甸甸的,冰冷又堅硬。

  她在警校玩過模型槍和塞入空包彈的槍,明顯輕很多,只有填入實彈的槍支擁有這份沉重的重量。

  「先後順序怎麼選?」淺早由衣把左輪推到牌桌中央。

  「用撲克不公平。」基諾白蘭地清楚淺早由衣的本事,他掏出一枚硬幣,「不如交給命運。」

  「你先猜,猜中向上圖案的人決定誰先開槍。」

  基諾白蘭地拋出硬幣,用手掌遮住。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他的手背。

  假如淺早由衣猜對正反,她就能決定先順序,讓基諾白蘭地先開槍。

  基諾白蘭地一旦沒有賭到六分之一的生還率,他將親手殺死他自己。

  基諾白蘭地一死,整座賭場都要易主,包圍此處的保安具是組織成員,這是一場決定他們未來上司的賭局。

  賭局的迷人之處在於它的不確定性,二分之一的正反選擇,六分之一的空槍概率,兩個人的生與死被命運女神玩弄在鼓掌之中。

  「人像在上。」淺早由衣說。

  基諾白蘭地緩緩移開手掌。

  硬幣人像在上。

  波本提起的心驟然松懈,他狠狠松了口氣。

  西裝背頭的男人久久凝視手背上的硬幣,他哈了一聲:「別高興的太早,你還不算贏。」

  如果被他賭中六分之一的空槍概率,後位開槍的淺早由衣必死。

  基諾白蘭地一把扯開領帶透氣,他拿過侍者托盤上的香檳,一飲而盡。

  「來!」

  「慢著。」淺早由衣按住左輪,「猜中硬幣向上圖案的人決定誰先開槍——我還沒決定呢。」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愕然地看著她。

  這……這難道需要她說出口嗎?她肯定會讓基諾白蘭地先開槍啊,足足六分之五的死亡率!

  「由衣!」波本低聲喊她的名字。

  「叫我薄荷酒。」淺早由衣說。

  她拿起左輪:「規則是開槍後依然活著的人贏,對嗎?」

  「沒錯。」基諾白蘭地驚疑不定,「等等,難道你是覺得假如第一槍輪空,我就贏了,所以你要自己去賭六分之一的存活率?」

  什麼瘋子!

  「其實比起運氣,我更相信概率。」淺早由衣挑起左輪的槍口,對准她的頸動脈。

  「而比起概率,我更相信自己。」

  她眼皮不眨地扣動扳機。

  砰!

  波本阻止不及!

  誰都阻止不及,圍攏此處的保安嘴巴張大,誰也沒有想到拋硬幣猜對正反的薄荷酒竟然選擇了她先開槍。

  彈殼砸在地毯上,骨碌碌滾到基諾白蘭地腳邊。

  硝煙散去,黑發綠眸的少女丟下冒煙的左輪。

  「果然。」她微笑,「空包彈。」

  眾人嘩然,基諾白蘭地的臉色宛如打翻了調色盤。

  「特制的左輪,加重了槍械本身的重量,填入空包彈後與填充實彈的普通左輪重量一致,即使我掂槍也掂不出差距。」

  淺早由衣誇了他一句:「不錯的想法。」

  基諾白蘭地看她的目光猶如看一個怪物:「你看出來了?不可能,這是我找槍械專家改裝的左輪,哪怕是琴酒也不可能從外觀看出差別。」

  「我沒有看出來呀。」淺早由衣聳肩,「不要忘了,我是文職。」

  「我只是覺得你定的規則很有意思。」

  她掰手指數:「開槍後依然活著的人贏,猜中硬幣向上圖案的人決定誰先開槍——倘若你沒有在槍上做手腳,不是輸定了麼?」

  「基諾白蘭地。」她看向同為情報人員的男人,「這裡沒有人比你更清楚我的觀察力。」

  拋硬幣可不是命運決定的游戲,哪面向上哪面向下是她一眼掃去便盡收眼底的明牌。

  淺早由衣一定能猜對硬幣的正反。

  誰先開槍的決定權一定在她手上。

  「我在想,你該怎麼贏。」

  「然後我意識到,你玩了一個文字游戲。」她攤攤手。

  開槍後依然活著的人勝利,既可以指賭到六分之一空槍率的人贏,也可以指中槍後的人根本不會死。

  「先手必贏——你想我親自把勝利拱手讓給你,是不是?」

  「讓你失望了,抱歉呢。」

  淺早由衣的語氣聽不出歉意,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又補充道:「我肯定你槍裡放了空包彈,還有一個原因。」

  「像你這麼怕死的人,既不敢殺死自己,也不敢殺死我。除了空包彈,沒有別的選擇。」

  她聳聳肩:「我不會因為你提出要玩俄羅斯轉盤就覺得你是個有勇氣的人。」

  殺人誅心。

  不外乎如此。

  肩膀聳拉的基諾白蘭地發出可怕的笑聲,他眼底遍布血絲,肉眼可見地在精神崩潰邊緣搖搖欲墜。

  「薄荷酒……呵呵呵,薄荷酒……輸在你手裡是我技不如人。倘若朗姆要我把手裡的勢力讓給你,或許我沒有這麼不甘心。」

  他恐怖的目光移向波本:「一個新人。年輕,毫無資歷,沒有背景,除了一張臉一無是處,我到底哪裡不如他!」

  淺早由衣:「我覺得挺多都不如的吧,比如他身材很好,說話好聽,會做飯會洗衣服會打扮成性感荷官發牌……」

  金發青年捂住她的嘴,強行閉麥。

  基諾白蘭地沒有聽到淺早由衣的話,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喋喋不休:「我給組織賣命這麼多年,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背叛組織,波本又能保證什麼?」

  「你不覺得他可疑嗎?野心勃勃地獲得代號,拼命往上爬,攀上薄荷酒的關系,現在連朗姆的情報網都要插足一腳,誰能保證他不是臥底?!」

  「對,沒錯,我不能把我的情報網交給一個底細不明的人。」基諾白蘭地眼放精光,「我要去找朗姆,去找琴酒!審問波本,給他上刑,注射藥物審問!只有確定他完全清白我才願意交出我的——」

  「砰!」

  基諾白蘭地最後一句話與槍聲一起響起,他眼珠瞪出眼眶,腦袋慢慢垂下,盯向胸口的血洞。

  淺早由衣冰冷地看著他的屍體倒下。

  波本的配槍冒著白煙。

  自轉盤游戲開始,他的槍一直拿在手中,手臂垂下。

  那一瞬間,淺早由衣握住波本持槍的手,抬起胳膊扣動扳機,一槍擊殺。

  「俄羅斯轉盤一旦開始,只有兩個人中死去一個才能結束。」

  她注視地上的屍體:「現在才是Game Over。」


第29章 臥底的第二十九天

  黑發少女眼眸低垂,長而翹的眼睫如羽翼顫動的蝴蝶,冷眼瞧著地毯上逐漸僵硬的屍體。

  大廳裡鴉雀無聲,驚疑畏懼的眼神如聚光燈凝聚在她身上,光源中央的人全然無視,撥通朗姆的電話。

  波本站在她身邊,聽她語氣平靜地說她處決了一個人。

  「基諾白蘭地的死不會影響任何事,我會解決他剩下的工作。」

  平靜篤定的語氣,沒有任何解釋,也不接受任何處罰。

  波本仿佛第一次認識她,他此前從未想過她還有這樣冷酷的一面。

  不,這才是薄荷酒的本性。

  只是被她優待的人不曾見過。

  淺早由衣掛斷電話,叫來保安隊長:「通知經理,半小時後所有負責人挨個過來向我彙報工作。」

  頂頭上司猝不及防換人的保安隊長堪堪反應過來,慌張應聲:「是!」

  整個賭場因為她的一句話運作起來,經理兩個電腦雙開,一邊寫報表一邊做PPT,鍵盤敲到冒火。

  在酒廠拿高薪的代價是必須習慣頻繁的人事變動,一轉眼的功夫間同事叛逃、上司被殺、老板換人都是職場常態。

  真正的酒廠老員工內心像在大潤發殺了十年魚一樣冷,什麼都不能動搖他們工作的決心。

  不就是跨越舊上司的屍體去向新上司彙報工作,他們可以!

  打工人體諒打工人,淺早由衣給新下屬留了半個小時做PPT的時間,她先帶波本去看本屬於基諾白蘭地的奢華辦公室。

  「我不該對中年男人的品味抱有希望。」淺早由衣吐槽,「土豪金的天花板,土豪金的辦公桌,土豪金的上善若水大牌匾——誰能勸勸基諾白蘭地,他已經過了被金屋藏嬌的年紀了。」

  薄荷酒:金色嬌嫩,你如今幾歲?

  淺早由衣本以為會聽到附和她的吐槽,但波本一言不發,只眼神復雜地盯著她。

  「怎麼了?」淺早由衣疑惑,「你為什麼不說話?」

  波本:因為沒人能對基諾白蘭地說「金嬌你幾」,他已經死了。

  金發青年沒有開口,紫灰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猶豫。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從基諾白蘭地提出玩俄羅斯轉盤開始,事態像脫軌的火車飛速駛向懸崖,不再能被人力挽回。

  淺早由衣做錯了什麼嗎?她沒有。

  恰恰相反,她處理得太好太完美了,一舉一動都踩在人的審美點上摩擦。

  波本必須承認,他心髒都漏了兩拍。

  尤其當你知道,她的冰冷怒意是因你而起,為了維護你公然開槍處決,血色的殘忍仿佛成了被偏愛的證明。

  他不應該這麼想,殺人是一種罪行,絕非正義之舉。

  一定有能懷柔處理的方法,基諾白蘭地不是非死不可,她本可以留他一命。

  可是為什麼,他心中升起了一種隱秘的快感?

  在基諾白蘭地大放厥詞,癲狂地說要給他上刑的瞬間,波本的手指緊緊扣住槍身。

  他不能開槍,他不能給任何人留下話柄,哪怕基諾白蘭地幾乎是衝著讓他死來的,他也要忍耐。

  一只纖細柔軟的手覆蓋住波本手背,五指扣入他的指縫。

  他的手臂被她抬起,食指扣准扳機,用力向下。

  砰——

  子彈穿透胸膛,彈殼叮當砸在地上,金發青年視線下移,看見女孩子頭頂的發旋。

  她淺綠色的眼眸冰冷得嚇人,美得驚人。

  好陌生的感覺,波本仿佛分裂成了兩個人格,一個說她太衝動了,讓他好擔心,一個說管他的,罪有應得!

  爽到天靈感發麻,波本開槍的手第一次在扣動扳機中後輕輕顫抖。

  不計後果的發泄原來是這種感覺,臥底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太雜,他顧慮重重,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大腦空空,身體輕飄飄的。

  直到淺早由衣帶著他離開人多眼雜的大廳,遲來的異樣感才湧上波本心頭。

  她曾經是能隨意開槍奪走他人性命的人嗎?

  格鬥課上哭唧唧的女孩子,拜師時二話不說往地上跪的女孩子,跑八千米仿佛要她命的女孩子,看到訓練表原地躺下裝死的女孩子……

  活潑又可愛,柔軟又天真。

  修身的黑裙緊貼她的腰線,保時捷後座上百無聊賴的薄荷酒,清透的綠眸輕輕瞥來,帶著看透一切的笑意。

  究竟哪一面才是她?

  淺早由衣歪了歪頭,她雙手背在身後,仰頭盯著表情變化的波本。

  「不習慣我剛剛的模樣嗎?」她問。

  金發青年張了張口。

  「不習慣也沒關系。」女孩子尾音溫軟地說,「我對你不這樣。」

  「都是基諾白蘭地的錯,他好凶好討厭,我今天出門都沒帶槍呢。」淺早由衣癟癟嘴。

  「還叫一群壯漢包圍我們,可惡。」

  她忿忿不平地朝空氣揮拳。

  「說的也是。」波本低聲說,「是他太過分了。」

  由衣有什麼錯呢,她只是被威脅了,那麼可憐。

  波本抬手試探性地摸了摸女孩子的頭發,她立刻像得到支持一樣嘚啵嘚啵地抱怨:朗姆討厭,基諾白蘭地討厭,加班討厭,討厭討厭都討厭!

  柔軟的發絲蹭在男人掌心,活潑小狗蹬鼻子上眼一個勁告狀,把所有人都說成壞人,只有她好。

  波本耐心地附和她,時不時拍怕她的後背,免得她說話太急太快嗆到。

  小狗尾巴搖得太快可能骨折,淺早由衣咬到舌頭的概率並不為零。

  淺早由衣推卸責任是一把好手,她把自己抖得干干淨淨,弱小可憐又無助還受了傷。

  「是不是青了?」她拉著波本的手讓他碰脖頸上的淤青,「我看不見。」

  空包彈打不死人但打人超痛,全靠淺早由衣優秀的表情管理撐住薄荷酒冷酷的氣場。

  為了高層的體面她付出太多,和琴酒大夏天穿一身黑在太陽下暴曬同樣倔強。

  金發青年眉頭緊皺,女孩子皮膚白,紫色的淤青在脖頸上尤為明顯,觸目驚心。

  「恐怕過些時間才能好。」他抬起淺早由衣的下頜,讓淤青看得更清楚,「疼嗎?」

  她拼命點頭。

  超痛的!

  俄羅斯轉盤通常是瞄准太陽穴開槍,淺早由衣怕空包彈把她聰明的大腦打傻了,退而求其次瞄准頸動脈。

  「早知道我就謊稱自己昨晚落枕,戴上頸椎矯正器再來赴約。」淺早由衣扼腕嘆息,「失策了。」

  波本沒好氣地說:「比起頸椎矯正器,我更希望你穿好防彈背心。」

  他在基諾白蘭地辦公室的小冰箱裡找到一袋冰塊,用毛巾包好給淺早由衣冰敷。

  經理一手夾著一台電腦敲門進來時便看到這一幕:

  冷酷凶殘的薄荷酒大人乖乖坐在沙發上,下頜被深膚色的男性的手托起,波本站在沙發後面,手掌虛虛握住她的脖頸。

  經理:呆滯.jpg

  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整個人滿頭大汗。

  「薄荷酒大人。」賭場經理彎一彎腰,又補上一句,「波本大人。」

  經理:雖然波本獲得代號沒多久按理不用吾等老員工畢恭畢敬招待,但他和薄荷酒大人之間的關系太微妙了!我可不能被枕頭風吹倒!

  淺早由衣看見賭場經理就想到她向朗姆大放的厥詞:基諾白蘭地死就死了,她會解決他剩下的工作。

  薄荷酒:此刻我非常希望基諾白蘭地是個工作勤勤懇懇的職場孺子牛。

  可惡啊他能不能從地獄回來,批完文件再躺回硫磺池裡。

  淺早由衣怨氣很大的加班。

  她花了兩個小時聽完負責人報告,讓他們把要批示的文件留下,人都出去。

  檢查完辦公室,確定沒有監控和竊聽之後,淺早由衣深吸一口氣。

  「降谷卿!」她牢牢抓住波本的手,「讓你背後站著的公安幫忙一起批文件吧!」

  你可是臥底,你一定能搖來人!

  波本:「……」

  公安派遣潛入黑衣組織的臥底一直處境艱難,偶有傳來情報,也僅僅是只言片語。

  直到今天,公安領導點開一個壓縮文件包。

  解壓後,20G。

  公安領導:啊?

  天上掉餡餅也不興掉這麼大啊,他們家臥底難道把黑衣組織的老底都抄了?

  領導點開文件,瀏覽文件。

  不錯,很有用,黑衣組織洗錢的證據鏈可不好找,必須誇誇自家臥底。

  唯一的問題是,「這些文件怎麼像還沒批過似的?」

  波本:問得好,它們的確沒被批過。

  薄荷酒:私密馬賽公安領導醬,和瓦達西一起加班吧。

  這個夜晚,組織賭場和公安大樓徹夜未眠。

  淺早由衣發現了新大陸,她第一次解鎖了臥底的新用法。

  波本不是一個人,他背後站著公安千千萬萬人!

  淺早由衣:琴酒,這我就要說說你了,為什麼只知道對臥底趕盡殺絕呢?學學我,挾波本以令公安,工作日一身輕松。

  讓對家加班何嘗不是一種打擊紅方的陰險手段,薄荷酒今天也沒辜負她純黑真酒的身份。

  基諾白蘭地性喜奢侈,愛好享受,他的辦公室布置和總統套房差別不大。

  淺早由衣盤腿陷在柔軟的沙發裡,電腦放在膝蓋上敲敲打打。

  她一目十行地瀏覽文件,左手伸進果盤摸走一顆櫻桃丟進口裡嚼嚼。

  「賭場這個季度的流水好像有點問題。」淺早由衣自言自語,「基諾白蘭地私下貪了多少啊?」

  難怪他沒有因為朗姆不給他漲工資到財務部拉橫幅鬧,原來在私下悄悄偷吃。

  「喂,朗姆老大,我調出了基諾白蘭地的資金流動,你看看有沒有問題。」

  淺早由衣工作起來全神貫注,她脖子上掛著冰袋,肩膀夾著手機,一只手握鼠標一只手敲鍵盤,恨不得化身八爪魚。

  眼睛耳朵雙手都有用處,嘴巴也不能閑著。

  女孩子朝果盤努努嘴,企圖用意志力讓玻璃盤中的櫻桃自行漂浮到她嘴邊。

  淺早由衣堅信,只有意志力足夠強大,沒有什麼是辦不到的。

  在她的堅持之下,一顆櫻桃從果盤移到她唇邊,女孩子啊嗚一口咬下。

  淺早由衣:「啊嗚#¥%@#」謝謝你,我的超能力。

  「不客氣。」提著櫻桃梗的波本說。

  他膝蓋上也放著電腦,一邊處理基諾白蘭地遺留的事務,一邊整理賭場常客名單。

  介於今晚值班的公安被淺早由衣拖下水,波本稍微空出了一只手,幫淺早由衣圓她的超能力者夢想。

  淺早由衣掛斷朗姆的電話,深情地對波本說:「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加班。」

  20G的文件,你和你背後的公安可千萬別想跑。

  金發青年一眼看穿她邪惡的真面目,又拿起一顆櫻桃塞進淺早由衣口裡,堵住她的嘴。

  提問:一男一女共處一夜,如何證明他們的友誼依然純潔。

  答:只要加班就好。

  凌晨四點,月亮沉在雲層中呼呼大睡,屏幕光照亮青年專注的側臉。

  耳麥中公安的同事詢問文件中一個細節,降谷零偏過頭:「由衣……」

  打瞌睡的女孩子腦袋一歪,栽倒在他肩上:「呼呼……zzzzz」

  睡著了,降谷零想。

  「等會兒再回復。」他壓低聲音對耳麥那頭的公安說,摘下耳麥放到一邊。

  耳邊驟然沒了聲音,夜晚的寂靜如潮水淹沒周圍。

  「是累了吧。」他低聲說,「今晚發生太多事了。」

  珍珠耳環硌在降谷零肩上,睡夢中的女孩子嘟嘟著不舒服,抬手去扯。

  降谷零捉住她的手腕:「怎麼對自己也這麼粗暴?」

  他撥開女孩子烏黑的長發,小心地幫她取下珍珠耳環。

  銀針上殘留干涸的鮮血,是愈合的耳洞被又一次洞穿的證明。

  刺眼的紅。

  降谷零指腹摩挲淺早由衣脖頸上的淤青,青紫的痕跡冰敷後也沒有消退的跡像,極為刺目。

  她是因為他受傷的,降谷零清晰地知道。

  女孩子大概是累極了,靠在男人肩上睡得香甜,嘴唇無意識地張開,唇角沾著櫻桃汁的一點兒紅。

  降谷零想起還在警校的時候,她攛掇他們深夜撬開計算機教室開黑,幾個男生打上頭一熬就是一宿,始作俑者反而早早一頭栽在鍵盤裡,呼呼大睡。

  晨曦的微光照亮計算機教室,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打著呵欠,困得眼睛睜不開,降谷零伸手推嚷女孩子的肩膀:「天亮了由衣,醒醒。」

  趴在鍵盤上的女孩子砸吧嘴,腦袋埋得更深。降谷零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只能把她往臂彎裡一夾,強行提到操場。

  晨練跑圈時,五個男生邊打哈欠邊輕松跑完八千米,唯一睡了幾小時的黑發少女苦哈哈跟在隊伍最後,夢游似的邁步。

  她實在是很需要人照顧,又因拜師一事機緣巧合地黏上他,降谷零不知不覺為淺早由衣操了好多心。

  「沒有想到,也有被你照顧的一天。」他指尖拭去黑發少女唇角邊的櫻桃汁。

  她在組織經歷過什麼,又是怎樣一步步獲得代號的,降谷零想要知道。

  組織重逢之時,他們身上都多了許多秘密,彼此之間生出陌生感。

  要是能更了解她就好了,她就讀警校之前的過往,警校畢業後的經歷,會有能說給他聽的那一天嗎?

  溫熱的外套搭在淺早由衣肩上,她一覺睡到太陽晃眼睛的正午。

  「痛痛痛……」女孩子嘶嘶抽氣地捂住脖頸,「為什麼我感覺自己落枕了?」

  「因為你枕了我一夜。」

  降谷零左手手臂發麻,指尖動彈不得。

  淺早由衣看了眼肩上披著的男士外套,她戴上痛苦面具地捂住脖頸:「又是中槍,又是落枕,為什麼苦難偏偏和我的脖子過不去呢?」

  她回去立刻下單頸椎矯正器!

  「加班一晚的成果如何?」淺早由衣湊過去看降谷零的電腦屏幕。

  「整座賭場的資金流動和常客名單基本搞定了。」降谷零松了口氣,「公安已經有了部署安排。」

  真不賴呢,淺早由衣托腮聽著,余光掃過公安臥底電腦屏幕上的資料。

  黑衣組織洗錢的場所可不只有這家賭場,這家賭場只是對基諾白蘭地來說很重要。

  對朗姆也有價值,但對淺早由衣沒有。

  黑衣組織嘴上說著米娜桑都是一家人,天下烏鴉一般黑,我們是同個釀酒廠出生的親酒啊!實際高層面和心不和,小心思多著呢。

  薄荷酒隸屬琴酒,是苦艾酒的親親小棉襖。朗姆是什麼,一瓶只能拿加工資誘勸她辦事的老菜幫子酒罷了。

  淺早由衣深沉臉:漂亮姐姐心裡有我,朗姆他老了。

  一家賭場波本笑,無人知是朗姆虧。

  「你之前還不肯配合我的大富婆和小白臉劇本,看我對你多好。」淺早由衣感嘆,「我也是為男模一擲千金的酒了。」

  她都沒有要求男模給她摸腹肌,只是喂水果而已,天底下還有比她更菩薩的金主嗎?

  降谷零伸出手指,戳向淺早由衣的脖子。

  落枕的女孩子短促地慘叫一聲,金主的威嚴消失了。

  黑衣組織,一個龐大的跨國犯罪集團,它可以很大。

  也可以很小。

  小到薄荷酒和波本在基諾白蘭地名下賭場的總統套房兩人獨處一整夜的情報眨眼間傳遍全酒廠。

  有人說他們殺人誅心,槍殺基諾白蘭地後連他的靈魂都不肯放過,讓在天上的基諾白蘭地眼睜睜有人坐他的老板椅,睡他的老板床,讓他永世不得安生。

  淺早由衣:有沒有一種可能,基諾白蘭地是下地獄不是上天堂?

  所以她講基諾白蘭地的笑話等於講地獄笑話,地獄笑話又有什麼錯呢,人人都愛地獄笑話。

  「流傳最廣的版本,是你和波本在總統套房睡了一夜。」

  貝爾摩德搖晃杯中紅酒,隔著視頻看向淺早由衣:「看來戰況激烈呢,甜心。」

  淺早由衣茫然,淺早由衣不解:「怎麼看出來的?」

  貝爾摩德紅唇微張,誇張地做出驚訝的表情:「甜心,你脖子上的吻痕都多得要用繃帶遮住了。」

  淺早由衣:「……」

  她默默拿起和漂亮姐姐視頻前摘下的頸椎矯正器,重新戴回脖子上。

  頸椎矯正器,性縮力的神器,貝爾摩德立刻收起調笑的表情:「怎麼是這種激烈法?」

  「家暴的男人可不能要。」

  淺早由衣:「都說了是落枕啦!」

  淤青+落枕雙重暴擊,為了不被搜查一課的同事和隔壁爆破組兩人看出脖頸上的彈痕,淺早由衣在脖子上纏了一圈繃帶cos橫濱特產木乃伊人。

  「組織傳八卦也傳得太離譜了。」淺早由衣十分無語,「誰家吻痕多到要用繃帶遮住啊。」

  貝爾摩德喝了口紅酒,公允地說:「波本看起來有這個實力。」

  淺早由衣:夠了,不要污蔑我們文職,哪怕波本一拳能打三個我他也是情報人員定位。

  「你不覺得嗎?」美艷的女明星輕笑,「我聽伏特加說你試過波本腹肌的手感,感想如何?」

  好啊,竟是伏特加出賣了她。

  這麼多年的同事情終究是錯付了,淺早由衣要報復,她要折斷伏特加墨鏡的鏡腿,統統折斷!

  「硬邦邦的。」淺早由衣嘀咕,「肌肉在不發力的時候不是軟的嗎?可他肩膀也好硬,害我落枕。」

  貝爾摩德:「哦~原來你在總統套房那晚是枕著波本的肩膀睡的。」

  淺早由衣:聽著很曖昧是嗎?你要是知道我們在加班就不會這樣想了。

  要是進一步知道她拖了整個公安下水一起加班,再旖旎的氣氛也在正道之光的照耀下揮發得一干二淨。

  不要招惹怨氣很大的社畜。——By薄荷酒

  「好了甜心,不調戲你了。」貝爾摩德笑笑,「你最近能抽空來一趟美國嗎?」

  「怎麼,」淺早由衣眨眨眼,「想我的風還是吹到了美國?」

  貝爾摩德被她逗笑,在視頻裡前仰後合笑了好一會兒。

  「是啊,想你了。」金發女人說,「也想見見和你緋聞傳遍組織的英俊男人。」

  「和波本一起來找我吧,我在美國等你們。」

  掛斷視頻前,貝爾摩德還記得薄荷酒在警方臥底的事,貼心地提醒她:「請年假的時候記得找好借口,不要暴露自己。」

  請年假,社畜DNA動了。

  年假一年才多少天,她珍貴的休息日,淺早由衣不允許!

  「輪到你出場了,公安臥底。」她一個電話打給降谷零。

  「是我。」淺早由衣嚴肅地說,「快讓無敵的公安想想辦法,給我請一個月帶薪假。」

  「理由?隨便,只要不動我的年假,什麼都無所謂。」

  淺早由衣轉移完矛盾,無事一身輕地掛斷電話。

  第二天,她照常來到搜查一課上班,一進門就被伊達航、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堵在牆角。

  他們:「聽說你要請婚假,怎麼回事!」


第30章 臥底的第三十天

  誰要結婚?

  原來是她要結婚……她怎麼就要結婚了呢?!

  淺早由衣大為震驚,她都已經手握雙面間諜的劇本了,是誰又把她塞進了先婚後愛協議聯姻片場?

  《與我協議聯姻的妻子竟是雙面間諜》

  《諜影重重,隔壁人妻的真面目竟是……》

  《婚禮宣誓的那一秒,你是在想我們誓言還是在想你的傻叉上司又臨時讓人加班?》

  淺早由衣:我的人生真是跌宕起伏,公眾號都不敢這麼編。

  「稍等,容我問一句。」她面對伊達航、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的三堂會審,誠懇地問,「新郎是誰?」

  「這是我們要問你的問題!」×3

  「你連新郎是誰都不知道就要和他結婚?」萩原研二痛心疾首,「小由衣,你遇到威脅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你可是警察。」伊達航用力拍淺早由衣的肩膀,疼得她呲牙咧嘴,「要勇敢說不!」

  「喂,你老實告訴我們,」松田陣平嚴肅地說,「是不是你家裡人逼迫你的?」

  他想起警校流傳中淺早由衣失蹤的爹,早死的娘,殘暴的大哥和破碎的她,一下鎖定嫌疑人:「是不是你不做人的大哥逼迫了你?」

  琴酒最冤枉的一集。

  淺早由衣:我百口莫辯。

  她一句話都沒說完,這三個人已經給她強加上了賣身葬父的劇本。

  她:很好,現在我是《重生之當雙面間諜的我與神秘人先婚後愛只為賣身葬父》劇本的女主角。

  要素過多,年度熱門爆劇非它莫屬,淺早由衣先鎖定一個最佳女主角獎。

  她頂著三道嚴刑逼供的視線,找目暮警官要到了她的請假條。

  淺早由衣定睛一看,她不僅請了婚假,連蜜月假也一並請了。

  唯有年假一天不少。

  哇,薄荷酒棒讀,好貼心的公安,怎麼沒幫她把孕假一起請了呢。

  帶她銷假歸來,她就能告訴三位同窗:是的,我們是有一個孩子。

  哪裡來的孩子?好辦,給波本喂一顆APTX4869,她直接無痛當媽。

  「你們公安就是這樣辦事的?」淺早由衣躲在女廁所給降谷零打電話,「我剛給你們送了一座賭場的業績,公安就來背刺我?」

  一向只聽說酒廠卸磨殺驢殺得特別快,沒想到公安竟是一丘之貉!

  降谷零也沒想到是這個結果,但他認為公安不擔全責:「是你說不能動年假。」

  不動年假又要請長假,只能用婚假和蜜月假來湊,公安盡力了。

  「我拿什麼請婚假?」淺早由衣一臉荒謬,「公安不會連婚姻屆都幫我偽造了一份吧?」

  「那我要和警視總監結婚。」她立刻說,「等他死後立刻繼承他的警視總監之位,一步登天。」

  降谷零:「……」

  首先,白馬警視總監是已婚人士且有一個好大兒。

  其次,警視總監不是皇位,不興繼承制。

  最後,「都說了讓你普法課好好聽,不要一翻書就睡。」

  降谷零:我們當中出了一個法盲,是誰我不說。

  淺早由衣:我是法外狂徒,我不學法。

  「沒有婚姻屆,只是請假的名義而已。」降谷零安撫淺早由衣,「公安和目暮警官解釋過了,不用擔心你的職場風評。」

  目暮警官只通知搜查一課淺早由衣有事要請長假,沒有說明具體的請假理由。

  只是警校組幾人和她關系太好,擔心淺早由衣請長假是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才硬是打聽到了請假理由。

  淺早由衣腦筋轉得飛快,她抓住重點:「假如日後組織又讓我請長假出差,我是不是還可以請婚假?」

  降谷零:理論上是,但你真的不能請一次年假嗎?

  不能,淺早由衣誓死捍衛她的年假自由。

  「的確不用擔心我的職場風評。」淺早由衣點頭,「我在目暮警官心中將成為一個結無數次婚只為年年請婚假的稅金小偷。」

  「他每天長吁短嘆說:淺早啊,你知道米花町情殺案發生的頻率有多高嗎?你可千萬不能躺在地上讓我在你周圍畫粉筆線,這將會成為我一生的陰影!」

  目暮警官一生行善積德,希望上天聆聽他的心願。

  降谷零好說歹說,淺早由衣終於放過他,答應自己想辦法和松田他們解釋。

  金發青年掛斷電話松了口氣,旁邊的諸伏景光突然開玩笑似的說了句:「要是讓松田他們知道,她知道自己請了婚假後第一反應是給你打電話,你猜他們會怎麼想?」

  降谷零動作一頓。

  「大概會誤會吧。」他說,「但誤會終究只是誤會,總會解釋清楚。」

  是嗎?諸伏景光笑了笑,拍拍好友的肩膀:「開個玩笑而已。」

  「但是話又說回來。」諸伏景光話鋒一轉,「假如他們知道由衣請假其實是和你一起去美國,你准備怎麼解釋?」

  降谷零:「……」

  他有口也說不清。

  「沒關系,你不僅有口,你還有我。」

  淺早由衣拖著行李箱,用智者的口吻說:「我拒絕了所有人送我登機的提議。」

  代價是她花了一下午解釋她真的不是飛去拉斯維加斯和人閃婚。

  「保住了你的名譽,感動不感動?」

  「感動。」降谷零接過她的行李箱,「簡直受寵若驚。」

  「看在我這麼感動的份上,能不能告訴我,貝爾摩德為什麼點名要我和你一起去美國?」

  「表面上的理由,是貝爾摩德需要兩個情報人員幫她辦事。」淺早由衣把一頂夏威夷風格的遮陽帽蓋在頭頂,「深層次的理由,是因為她想看八卦。」

  降谷零:你確定你沒有說反?

  淺早由衣擺擺手:差不多,都差不多,不要太在意細節。

  「賭場人多眼雜,基諾白蘭地也沒有好好管束他的下屬,我們在總統套房過夜的事被傳得到處都是。」

  「你我都知道那是一個多麼社畜的加班之夜,但沒法向其他人解釋。」淺早由衣真誠地說。

  「波本,你也不想被人知道我們之間的第三者是公安吧?」

  近墨者黑,降谷零深深悟了。

  他一時間竟無法判斷,是黑衣組織這只大染缸染黑了淺早由衣,還是她黑出於黑勝於黑。

  「別擔心。」淺早由衣誤會了他的想法,「組織裡逢場作戲的事太多了,獨處一夜不代表我和你之間有什麼。」

  「安心吧,你的清白沒有被我玷污。」她信誓旦旦。

  降谷零哭笑不得:「我不是這個意思……再怎麼說,吃虧的都不是我吧。」

  怎麼一點女孩子的自覺都沒有。

  公安臥底會因為新任務內心七上八下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酒廠,純黑真酒已經沉浸在公費旅游的喜悅中。

  免費的頭等艙誰不愛坐,有電影看還有小零食吃,淺早由衣一想到搜查一課和爆破組今天工作日苦哈哈地出外勤,手裡的橙汁更香甜了兩分。

  對不起,當壞人真的很快樂(舉杯)。

  從東京飛往華盛頓的旅途一片順利,沒有遭遇劫機,沒有中途燃料不夠,沒有滿機艙找八個彈,全機艙的人都很高興。

  「太好了,沒有坐上被死神眷顧的飛機,這可是低概率事件,今天是幸運日。」乘客們互相慶賀。

  「肯定因為飛機上沒有偵探。」在警視廳工作幾年後看透一切的淺早警官如是說。

  誰懂每次趕到案發現場都發現偵探來得比死者還快的痛,偵探業是有什麼出勤率的特殊要求嗎?

  降谷零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其實這些都是刻板印像……」

  淺早由衣突然想起,她一直沒問降谷零來黑衣組織臥底後的表面身份是什麼。

  她:「您如今在何處高就?」

  降谷零咳嗽了一聲:「我在當偵探。」

  淺早由衣:叉出去!把這個叛徒叉出去!

  「我竟然和偵探共乘同一架飛機。」她後怕地拍拍胸脯,「這座飛機上必有罪犯。」

  降谷零看著她。

  她看著降谷零。

  淺早由衣:咦,好像我們就是罪犯呢。

  嫌疑人竟是她自己.jpg

  「我出警的時候為什麼見過你?」淺早由衣懷疑地說,「降谷偵探,你是不是業績不行?」

  降谷零糾正:「我現在用的名字是安室透。」

  淺早由衣:果然是沒聽說的三流偵探。

  工作不爭氣啊小伙子,要是組織不給你發工資,是不是連交房租的錢都不夠?

  唉,仔細一想他也怪不容易的,東京吃偵探這碗飯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行業競爭壓力巨大,拉不到客是常態。

  「你干嘛不利用組織的資源?」淺早由衣給他出主意,「區區命案,琴酒要多少有多少。」

  大哥可不是小氣的人,說吧,你要誰死?

  安室透十動然拒。

  他的拒絕並無卵用,淺早由衣是很有事業心的人,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同僚一生都背負三流偵探之名。

  淺早由衣:我都有成為警視總監的夢想,你的志氣在哪裡?(恨鐵不成鋼臉)

  「你難道不想被人稱一句名偵探嗎?」她誘惑道,「名偵探波本——多麼氣派的代號,說出去多有排面,比Top Killer、千面魔女、酒廠老司機好聽多了,連琴酒都會對你發出小肚雞腸的聲音。」

  「噗!」

  忍不住的笑聲從旁邊傳來。

  金發女人推開鼻梁上的墨鏡,笑意掩飾不住地抱怨:「甜心,我在你心裡不是第一位了嗎?」

  淺早由衣:咦惹。

  「是什麼讓我陷入兩個金發美人的修羅場?」她深刻反思,「原來是我管不住的嘴。」

  女孩子開開心心抱上去,埋在漂亮姐姐胸前抬頭問:「怎麼不提前告訴我你會來接機呀?」

  貝爾摩德微笑:「要是提前告訴你了,還怎麼抓住你背後蛐蛐我。」

  淺早由衣默默放開揩油的手,躲到安室透身後,假裝自己是一團很大的空氣。

  「真是讓人傷心。」貝爾摩德挑挑染紅的指甲,「從前琴酒一罵薄荷酒,她就躲到我背後,可愛極了。」

  「如今有了新人就不來找我了。」金發女明星含笑的眼眸盯著安室透,「他更能給你安全感嗎,甜心?」

  「薄荷酒只是心虛而已。」安室透同樣報以微笑,他手伸到背後,把不停戳他腰的女孩子抓出來。

  「大明星突然出現在機場,不怕被狗仔抓到嗎?」他問。

  「狗仔最近忙著呢。」貝爾摩德把手裡的報紙塞給淺早由衣,指尖卷起一縷金發,「我趁最後的空閑時間出來透口氣。」

  淺早由衣拿起報紙,頭版頭條用鮮紅的字體寫著《克雷斯頓導演突遭FBI抓捕,莎朗·溫壓德表示對一切並不知情》。

  「克雷斯頓導演,」淺早由衣在腦海中搜尋這個名字,「他最近是不是在籌備新電影?」

  「我是電影的女主角。」貝爾摩德頷首。

  淺早由衣卷起報紙敲一敲手心:「FBI真是衝他來的?」

  金發女人不置可否,她的身份一直處於半公開的現狀,聚光燈的照耀既讓FBI不能輕易靠近她,也讓她持續暴露在FBI的視野中。

  「克雷斯頓不是組織的人,但他身上有點小問題。」貝爾摩德言簡意賅地說,「FBI抓住了機會,借調查他為借口,試圖抓住我的鐵證。」

  克雷斯頓導演的新電影涉及洗錢,莎朗·溫亞德作為片酬最高的女主角,即使她表示不知情,也必須經歷調查流程。

  「所以我喊你過來,甜心,幫幫我。」

  貝爾摩德撫摸淺早由衣的臉蛋,「過幾天有一場需要我出面的交易,同一時間,我又要參加新聞發布會,明白我的意思嗎?」

  淺早由衣秒懂:「要我易容後幫你參加發布會對麼?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我最擅長應付媒體了。」

  來吧流言蜚語們,她不怕你們!

  無論多麼實錘的謠言,淺早由衣都將用她舌燦蓮花扭轉乾坤的本領一一擊破。

  貝爾摩德:「不是。」

  「你代我去交易,我自己參加新聞發布會。」她說。

  淺早由衣愣住,她不解地問:「為什麼?正常的發展不該是FBI埋伏在交易現場,以為能抓到你犯罪的鐵證,一扭頭卻在城市大屏上看見女明星言笑嫣然正在接受采訪,實際女明星是易容偽裝後的另一個人嗎?」

  劇本不是這樣寫的嗎?多麼合情合理充滿爽點的展開。

  安室透知道為什麼。

  他能理解貝爾摩德。

  誰敢讓淺早由衣頂著自己的臉接受記者采訪啊……

  貝爾摩德不要面子的嗎?

  她還想不想在影視界繼續混下去了?

  貝爾摩德:很抱歉甜心,我沒有你不顧自己死活的美感和只身硬抗世界的勇氣。

  她不想完成交易後打開手機,全世界的媒體都在報道《震驚!莎朗·溫亞德竟遭漫才之神奪舍,疑似轉型成諧星》的炸裂新聞。

  淺早由衣還以為漂亮姐姐怕她應付不了媒體的長槍短炮,拍著胸脯保證:「我不會被他們欺負的。」

  貝爾摩德&安室透:沒錯,只有你欺負他們的份。

  和淺早由衣比口才將成為媒體十大至暗時刻中一道不可跨越的裡程碑,她是能絆倒任何強者的可怕絆腳石。

  貝爾摩德暫時沒有轉型成諧星的想法。

  「那場交易很重要,交給除你以外的人我不放心。」貝爾摩德哄她,「再說還有波本幫你呢,他可不能在新聞發布會上出面。」

  淺早由衣:為什麼不行?找伏特加借一套衣服給他就可以了呀。

  墨鏡一戴,黑西裝一穿,公安臥底爆改貼身保鏢,業務能力杠杠的。

  安室透一點兒也不想上電視。

  莎朗·溫亞德可是如今頂流,她的新聞發布會收視率可想而知。

  到時候諸伏景光、松田陣平、萩原研二和伊達航打開電視一看:咦,這位戴墨鏡的黑皮男子好生眼熟。

  好啊你小子,畢業後沒去當公安,給明星當保鏢去了。

  你對得起你警校第一的畢業證書嗎!

  譴責,狠狠譴責。

  「參加新聞發布會很累的。」金發青年小聲對淺早由衣說,「想想看,周圍擺滿自助餐的小蛋糕,誰都可以吃,唯獨接受采訪的明星只能看著別人吃,你能忍受嗎?」

  淺早由衣搖頭搖得飛起。

  「你不僅不能吃,還不能打包回來事後吃。」安室透進一步說,「只能眼睜睜看著舒芙蕾上的奶油在眼前融化坍塌……」

  淺早由衣捂住耳朵:好可怕的惡魔低語,別說了。

  「我不去新聞發布會了。」她心有戚戚,「怎麼連小蛋糕都不給人吃。」

  「乖。」安室透摸摸她的腦袋,「等會兒給你買舒芙蕾。」

  貝爾摩德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

  「你們看起來真像一對。」她輕笑,「多甜蜜的戀人。」

  安室透眼中笑意一收。

  「薄荷酒有點小孩子脾氣。」他慢慢地說,「讓人忍不住想對她多加照顧,你不這麼認為嗎?」

  「我只是隨口一說。」貝爾摩德眼中興味更濃,「何必著急解釋?」

  淺早由衣左看看右看看,不明所以。

  朕的兩位金發美人怎麼看起來氣場不合的亞子?

  貝爾摩德和波本之間,她選舒芙蕾。

  「我想吃現做的。」女孩子提要求,「新鮮出爐,淋上一層蜂蜜的舒芙蕾。」

  淺早由衣在華盛頓有自己的公寓,公寓附近有很大的商超。

  她能背出舒芙蕾的菜譜,只差有人借她一雙會做飯的手。

  「去吧。」貝爾摩德拋來一把車鑰匙,「距離交易還有些日子,你們可以在美國多玩幾天。」

  帶薪休假就是最快樂的!淺早由衣婚假都請了,她要美美爽玩。

  安室透手握方向盤,跟著導航駛向女孩子報出的公寓地點。

  「你和貝爾摩德關系很好?」他佯裝無意地問。

  窩在副駕駛座上興衝衝翻旅游攻略的淺早由衣抬眸瞥他一眼:「女人的友誼男人少管。」

  哼哼,別以為你們都是金發就可以跟她爭奪漂亮姐姐的寵愛。

  安室透習慣了淺早由衣永遠抓歪重點的腦回路,他打開車載電台,挑了首舒緩的鋼琴曲:「感覺你們像認識很久一樣。」

  當然咯,淺早由衣是組織出身的情報人員,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被交給貝爾摩德培養。

  從貝爾摩德手裡被琴酒要走的時候,淺早由衣噫嗚嗚傷心了好久:仗著漂亮姐姐的寵愛作威作福的日子這麼快就結束了嗎?大哥你不要加入這個家啊!

  雖然她後來也沒少仗著琴酒的大哥身份狐假虎威。

  這些事可不好讓公安臥底知道,淺早由衣即興瞎編:「你知道我從小就沒有姐姐。警校畢業之後,你不知所蹤,我心中甚是想念,直到某一天,我在組織酒吧看見眼熟的金發。」

  「你把貝爾摩德當成我的代餐?」安室透記憶力絕佳,「我記得你之前還拿我當過貝爾摩德代餐。」痛痛飛走那次。

  淺早由衣:金發美人互為代餐怎麼了?

  她的心完全可以掰成兩瓣!

  小騙子,滿嘴謊話。安室透踩下剎車,心想他非要挑個時間徹徹底底地審問她一次才好。

  「舒芙蕾!我還要零食。」飛快躥下車女孩子蹦蹦跳跳,金發青年沒轍地笑笑,跟上她的腳步。

  淺早由衣挑了個大購物車,她挑車的時候,一個年輕的哥哥抱著妹妹走過來。

  哥哥把妹妹往購物車的嬰兒椅裡一放,雙手抓住扶手,歡呼一聲:「衝鋒!」

  兄妹倆烏拉烏拉地跑走了。

  淺早由衣猛地扭頭看向安室透,眼裡滿是羨慕。

  安室透揣摩她的意圖:「你也想坐嬰兒椅?」

  幼稚是幼稚了一點,但比起淺早由衣平日的所作所為算不上出格,可以滿足。

  安室透眼神示意:你想怎麼坐進車裡,自己上,還是要他抱?

  「不不不。」淺早由衣表示他誤會了,她羨慕的不是妹妹。

  「你知道我打小就沒有自己的私車。」她眼中的渴望幾乎化為淚水落下來,「我一直有個開車的夢想。」

  「你能不能坐進車裡讓我推?」黑發少女眼睛亮亮。

  安室透看了眼嬰兒椅的大小和他的身高。

  女孩子在旁邊一臉期待地望著他。

  他微笑。

  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起淺早由衣,把她放進購物車裡。

  「等一下,你不講武德!」在購物車裡像一條難以翻身的魚的女孩子抗議,「還我開車夢。」

  安室透雙手搭在扶杆上,低頭問淺早由衣:「坐著擠嗎?」

  只能把自己折起來坐的淺早由衣:「……擠。」

  「擠就對了。」安室透拍拍她的腦袋,像摸小狗頭,「你自找的。」

  「坐穩了。」他心情頗好地說,「帶你去覓食。」


第31章 臥底的第三十一天

  淺早由衣委委屈屈坐在購物車裡,像一只失去夢想的落水小狗。

  路過薯片零食架,拿一把!

  路過散裝果凍堆,拿一把!

  路過瓜子糖果攤,拿一把!

  站在貨架前仔細對比黃油的品牌,終於挑中一款准備往購物車裡放的安室透低頭一看:「……」

  他一眨眼的功夫,購物車滿滿當當到溢出來。

  被膨化食品包圍的女孩子嘴裡叼著試吃的糖塊,甜甜的草莓奶糖味彌漫在空氣中。

  她兩只手都沒有空閑,安室透合理懷疑剛剛路過試吃區的時候淺早由衣不是靠手拿到試吃,而是用她充滿渴望的眼神讓試吃員主動遞來零食。

  萬一哪天酒廠破產,光靠在超市試吃她都餓不死。

  見安室透手拿黃油不聲不響地盯著她,懷裡抱著薯片的黑發少女善解人意地把腦袋湊過去:「可以把黃油放我頭上讓我頂著。」

  「謝謝你讓我體驗到飼養海豹的特別經歷。」安室透彎腰翻檢購物車,「能分享一下你同個口味的薯片買三袋的購物思路嗎?」

  淺早由衣:「吃一袋,留一袋,饞你一袋。」

  安室透:「很好,你現在一袋都沒有了。」

  淺早由衣:不要哇。

  她只好忍痛割愛拿薯片賄賂他,保住她的儲備糧。

  「這麼多零食,吃完還吃得下舒芙蕾嗎?」安室透推著購物車去買面粉和牛奶。

  「我肯定先吃舒芙蕾呀。」淺早由衣仰頭看著金發青年,甜言蜜語地說,「零食哪有你重要,舒芙蕾陛下一聲令下,全體零食統統往後排。」

  她嘴巴甜起來是真甜,安室透噢了一聲,故意把手裡的蜂蜜往貨架上放:「夠甜了,就不加蜂蜜了。」

  女孩子撲上去抱住他的胳膊:「不行不行,要加蜂蜜。」

  沒有蜂蜜的舒芙蕾失去了它的靈魂!

  按照淺早由衣的設想,她將左手拎著舒芙蕾食材,右手拎著零食大禮包,快快樂樂滿載而歸,擁有一個甜份爆表的美好夜晚。

  安室透把購物車停在蔬菜區青椒面前,鐵面無情地說:「晚餐不能只吃甜食。」

  淺早由衣坐在購物車裡拼命扭動身體試圖駕駛購物車逃出大魔王的爪牙:「那也不要青椒。」

  她可是法外狂徒,她不要葷素搭配!

  安室透一手制住哐當作響的購物車,一手挑揀青椒,他現在覺得把淺早由衣放進購物車真是明智的決定,否則她鐵定在蔬菜區十米開外就溜了溜了。

  學會了,下次逛超市的時候還這樣干。

  「媽媽,姐姐也是挑食的壞孩子嗎?」路過的小孩子問。

  「笨蛋。」媽媽小聲說,「那是人家的情趣。」

  淺早由衣:瞎說!他分明是想毒死我。

  「我不吃青椒。」她可憐兮兮地說,「你忘了嗎?警校食堂裡的青椒我每次都偷偷丟進你碗裡。」

  「沒忘。」安室透把一袋青椒放進購物車,「我記憶猶新。」

  淺早由衣討厭青椒可她超愛吃青椒炒肉裡的肉,逢出必點,她美滋滋挑完盤子的肉,義正言辭地說:不能浪費食物啊降谷卿,青椒可有營養了,你看我對你多好。

  她對他確實好,只逮著他一個人折騰。

  他真的記得,淺早由衣害怕地抱住自己:好記仇一男的。

  她自抱自泣的時間裡,安室透已經挑好蔬菜和新鮮的魚蝦,稱了鮮切的肉,推著購物車排隊結賬。

  「您好。」收營員小姐姐露出笑容,「我來幫您結賬。」

  她和購物車裡抱住膝蓋只露出一雙眼睛的女孩子對上視線。

  收營員小姐姐大驚失色:我們超市終於走上人口買賣這一步了嗎?!

  「不好意思。」安室透手掌遮住女孩子的臉,「她是非賣品。」

  從收營員小姐姐的視角看去,金發青年被女孩子一口咬在掌心上,他臉上習以為常,眉梢都沒動一下。

  「歡迎您再來。」收營員小姐姐麻溜地結賬,余光忍不住一直追著他們的背影。

  「愛咬人的毛病還沒改掉。」安室透看了眼掌心整齊的牙印。

  淺早由衣堅信他是嫉妒她牙口好。

  采購的東西太多,安室透一手提著一只大號購物袋,淺早由衣懷裡還抱著一只裝面包的牛皮紙袋,兩個人大包小包來到公寓門口。

  「等會兒,我找找鑰匙。」淺早由衣騰出一只手,在隨身的包包裡翻來翻去。

  她在裡層翻了半天沒翻到,終於想起鑰匙放在外面的拉鏈層裡。

  淺早由衣試圖用一只手扯開拉鏈,努力半天,未果。

  「我使不上力。」她嘖了一聲,舉起包包遞到安室透面前,「幫個忙。」

  安室透無言地抬了抬占滿他雙手的購物袋。

  「不是用手幫。」淺早由衣晃了晃金屬制的小拉環。

  金發青年紫灰色的眼眸看了她一會兒,在女孩子眼中讀出「非幫我不可」的堅持,他妥協地湊過去。

  安室透牙齒咬住拉環,一點點扯開拉鏈。

  他松開牙關,催促地朝淺早由衣示意。

  「哦哦,好了是吧。」女孩子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屏住了呼吸,趕緊回神。

  兩人合力之下,公寓的門終於被打開。

  華盛頓的公寓淺早由衣一年也不見得會來住一次,雖然請了人定期打掃,屋內仍然十分冷清。

  直到兩人把購物袋裡的東西拿出來,逐漸填滿冰箱,房間裡才有了些許生活氣息。

  淺早由衣忙前忙後把房間裡的通風系統打開,又去檢查一次性生活用品是否充足,等她忙完,抬眼看見廚房暖黃色的燈光照亮雪白的瓷磚。

  女孩子踩著拖鞋在地板上啪嗒啪嗒走路的聲音十分明顯,切菜的安室透聽見她停在他身後,探頭探腦地張望。

  「五個菜,加上舒芙蕾和吐司,夠嗎?」他問。

  「唔唔。」悄悄伸手偷黃瓜片吃的女孩子點頭如搗蒜。

  安室透放任她吃了幾片,不重不輕地拍開小偷手:「炒熟再吃。」

  淺早由衣乖乖縮回手,她新奇地打量第一次出現在她家廚房的男人。

  黑衣組織對高層向來大方,貝爾摩德全年都住在華盛頓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她和淺早由衣關系好,但很少在她的公寓留宿。

  「因為住的不舒服吧。」伏特加老實說,「你們這些搞情報的,公寓收拾得像被狗舔過一樣,一點兒人味都沒有。」

  東京的公寓因為常住,淺早由衣多少添了些私人物品,華盛頓的公寓純純精裝毛坯房。

  她從前用不上廚房,點外賣對付兩頓,反正住了沒幾天又要離開。

  安室透看出來了,砧板和菜刀都是新的,調味品甚至沒有開封。

  淺早由衣倍感新鮮地在廚房外徘徊好一會兒。

  她總覺得差了點什麼。

  英俊的金發男人袖口反挽,低頭一下一下切菜,切成丁狀的蔬菜整齊碼在小碟子裡,賞心悅目。

  「我知道了。」淺早由衣右手握拳敲擊手心,啪嗒啪嗒跑走。

  沒過一會兒,她跑回來,把手裡的東西舉給安室透看。

  「我找隔壁鄰居借的。」淺早由衣展示手裡粉色愛心貓貓圍裙,邀功道。

  安室透沉默地看著粉嫩粉嫩的圍裙,他懷疑她下一句是:「我的鄰居是一位好心的人妻。」

  「我的鄰居是一位好心的人夫。」淺早由衣高興地說。

  安室透:也沒好到哪裡去啊!

  等等,安室透抖開圍裙,他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這不是做飯用的圍裙。」金發青年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他簡直難以啟齒,「……這是情趣圍裙。」

  淺早由衣下意識地問:「你為什麼能認出來?」

  安室透:「……」

  別問,別管,反正他認出來了。

  「你是用哪套話術對待隔壁的好心人夫的?」安室透懷疑不是鄰居的問題,是她的問題。

  淺早由衣回憶:「我說Hi,你好,我是你素未蒙面的隔壁鄰居,現在我的廚房裡有個英俊的男人在下廚,我想幫他穿一條圍裙,你可以借給我嗎?」

  「他欣然答應,說沒問題,包我滿意,然後遞來這條圍裙。」她補充道,「鄰居還說他的妻子也非常這條圍裙,讓我相信他的品味。」

  「由衣,」安室透按住她的肩膀,「答應我,以後不要用機翻。」

  淺早由衣:欸?翻譯腔很濃嗎?

  她的語法應該沒問題哇。

  「噢。」女孩子答應下來,又問,「那你還穿嗎?」

  假如安室透今天穿的不是白襯衫,他一定會斷然拒絕。

  「我突然理解了組織對黑衣的堅持。」他幡然醒悟,「我該入鄉隨俗的。」

  譬如琴酒,他做飯肯定不穿圍裙。

  「貓貓多可愛呀。」淺早由衣捧起粉色愛心貓貓圍裙,「你不要戴有色眼鏡看圍裙,拋開人類擅自給它下的邪惡定義,它只是一條無辜的小圍裙而已。」

  不過這個顏色確實挺襯深膚色的,難怪隔壁人夫特意問了他的膚色。

  「一切為了白襯衫。」淺早由衣莊嚴地舉起圍裙。

  嘴角抑制不住的開心泄露她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壞心思:「我幫你穿。」

  和淺早由衣相處多年的經驗告訴安室透,反抗不如認命。

  你難以想像她是多恐怖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一個人。

  但情趣圍裙,他覺得不行。

  粉色情趣圍裙,更是不行中的不行。

  諸伏景光教他做飯的時候要是知道有今天,他一定早早打電話給淺早由衣給他預留備份照片。

  不,說不定都不用諸伏景光開口要,警校第一穿粉色情趣圍裙的寫真照三秒後就將在六人小群中傳開,讓松田他們爆笑如雷。

  加上淺早由衣本次請長假用的是婚假+蜜月假的借口……安室透跳進太平洋也洗不清了!

  「臥底的命也是命。」安室透喃喃自語。

  淺早由衣聽不見他在說什麼:沒說不就是要,衝!

  她今天在購物車爭奪戰中輸了第一回 ,難道還能輸第二回嗎?!

  能。

  「我討厭你!」黑發少女像一只失敗小狗,從頭到腳連頭發絲都顯出氣急敗壞的意味。

  「有本事你讓我兩只手兩只腳,我們再較量一場。」

  「讓了你也打不贏。」成功把粉色愛心貓貓圍裙套在始作俑者身上並打上牢固水手結的安室透揚眉吐氣。

  女孩子忿忿地瞪他,牙都快咬碎了。

  己所不欲必施於人明明是她的人生信條,可惡的公安臥底!

  「我穿圍裙有什麼用,又不是我下廚。」淺早由衣詛咒安室透,「你的白襯衫完蛋了。」

  她提醒了安室透,他確實需要一條圍裙。

  找隔壁人夫再借一條不太現實,安室透不是很想聽見對方一驚一乍地問:天吶,上一條圍裙已經戰損了?戰況到底有多激烈啊?

  還是那句話,給彼此留一份臉面吧。

  「要不,」安室透提議,「你站我前面?」

  淺早由衣:公安臥底的命是命,酒廠臥底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這和把她裹面包糠後放進油鍋裡炸有什麼區別?

  失敗小狗穿著小貓圍裙逃走了,安室透對著白襯衫嘆了口氣。

  罷了,勝利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幸好行李箱裡還有換洗衣物。

  火腿發出滋滋的冒油聲,香味順著廚房傳到客廳,烤箱發出叮的一聲響。

  安室透不緊不慢地為雲朵似的舒芙蕾淋上蜂蜜,他手肘邊悄悄冒出剛剛還對他避之不及的黑發腦袋。

  「圍裙還給人家了?」他問。

  淺早由衣哼了一聲,伸手去拿舒芙蕾上點綴的樹莓:「我說很抱歉,你百般抗拒,寧死不穿。隔壁人夫痛斥,『沒品的東西!』」

  安室透把整個裝舒芙蕾的盤子給她,慢悠悠地說:「只要不穿在我身上,我也覺得好看。」

  「雙標。」淺早由衣痛斥。

  她一邊罵人雙標,一邊抱著雙標之人做的飯,碗底都刮得干干淨淨。

  「你考慮接跨國外賣嗎?」淺早由衣不是開玩笑,「我下次去英國出差能不能點到你的外賣?」

  他定能用一手好廚藝在炸魚薯條中殺出重圍!

  「有好處的話,我考慮一下。」安室透開了個玩笑,「不過現在,我要先解決襯衫上的油漬。」

  淺早由衣看著他的白襯衫,發出不厚道的笑聲。

  她大仇得報!

  心情驟好的淺早由衣主動洗了碗,她擰上水龍頭,故意留著濕漉漉的手不擦干,腳步輕快地跑出廚房。

  「surprise!」

  女孩子高高興興地灑出指尖的水珠。

  幾滴冰涼的水珠落在男人裸露的脊背上,順著肩頸的肌肉滑下。

  安室透側過頭,他擰過脖頸時背上的肌肉線條勾勒出山丘一樣漂亮的起伏。

  「惡作劇?」他指腹抹過墜落在鎖骨上的水珠,「可惜你晚了一步,我的襯衫已經下水了。」

  油漬需要盡快手搓才能洗干淨,安室透換下來的白襯衫泡在水盆中。

  襯衫下水……淺早由衣下意識押韻:「那你下海嗎?」

  「不不不你什麼都沒聽見!」她立刻收回,「我只是在鍛煉自己成為rapper的能力而已,不作數的!」

  「我不打擾你了,你慢慢洗,洗到水電欠費也沒關系,我有的是錢。」淺早由衣前言不搭後語地倒退兩步,飛快跑路。

  她跑到臥室,假裝自己很忙碌的收拾根本不需要收拾的衣櫃。

  衣櫃上的鏡子映出女孩子薄紅的側臉。

  淺早由衣:我在臉紅些什麼啊?

  只是身材很好的男人而已,讀警校的時候不是見過很多嗎?

  當時可一點兒臉紅的心思都沒有,滿腦子全是萬一身份敗露警校生一拳能打幾個她,內心只有求生的欲望。

  雖然、雖然比起他們,降谷零的臉蛋和身材是好中之好,巧克力色的肌膚讓人胃口大開,但那又怎麼樣,她是會為美色屈服的人嗎?

  警惕帥氣的公安,警惕Honey Trap,不可以被壞男人騙到!

  她:啊不,公安是好人來著,我才是壞人。

  不可以被好男人騙到!

  「他可是公安。」淺早由衣對鏡子裡的自己小聲說,「只有在一個場景下我們能坦誠相見。」

  那就是隔著一道鐵欄杆,她在裡頭,他在外頭,地上放著一只收音機,鐵窗淚的音樂繞梁三月不絕如縷。

  好可怕,好有判頭的人生。

  淺早由衣瞬間清醒,臉也不紅了,心也不跳了,人間清醒。

  對不起,臉蛋英俊身材絕佳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頂級男人,她無福消受。

  談職場戀愛是沒有前途的,死去吧,剛剛誕生的戀愛腦。

  淺早由衣心如止水地關上壓根沒收拾的衣櫃,心平氣和地拿起一件大碼外套,心地善良地披在裸背洗衣服的安室透肩上。

  「小心點,別著涼了。」她溫聲說。

  黑發少女邁著從容的步伐離去,端坐在沙發上看她心愛的貓和老鼠。

  安室透擰干襯衫,意識到她確實沒有再向他投來目光。

  為什麼?

  她明明很喜歡。

  安室透承認他有故意的成分在裡面,不太多,但的確有。

  他本可以先在房間裡換上干淨的襯衫,再洗舊襯衫上的油漬。

  「萬一洗衣服的水濺到新衣服上就不好了。反正洗起來很快,只是不穿上衣而已,這裡也沒有外人。」安室透腦海中很自然地誕生了這樣的念頭。

  廚房裡傳來嘩啦啦的水流聲和女孩子輕快地哼歌,安室透了解淺早由衣,她心情好的時候喜歡做壞事。

  以她的幼稚手段,肯定會揣著濕漉漉的一雙手跑過來,喊一句:surprise!

  要給她一點教訓,讓她收起得意的嘴臉。

  最好是不經意的手段,讓她自亂陣腳。

  效果和男人料想中一樣好。

  薄薄的紅暈染上女孩子的臉頰,她自己沒發現,只是語速比平常更快,拙劣地找借口逃跑。

  安室透搓揉白襯衫,看見水面中的自己在笑。

  笑一笑也沒關系吧,雖然是在執行臥底任務,但她在身邊。

  知道彼此的秘密,又可以信賴的人。

  只是由衣恢復正常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一副人間清醒的模樣,不知道她在臥室裡都思考了些什麼。

  安室透有時候覺得他太了解淺早由衣了,可以輕易看穿她肚子裡的壞水,預判她搞事的時機。

  有時候又覺得,女孩子真是難懂。

  他起身晾衣服,撈起行李箱中的干淨襯衫,邊系扣子邊往客廳裡走。

  淺早由衣沉迷於貓和老鼠,余光看見有人過來也不理會,只把雙腿抬起放在沙發上,占掉剩下的位置。

  「霸道。」

  安室透不和幼稚鬼搶,他盤腿坐在柔軟的地毯上,背靠沙發,把一袋子零食拎到自己懷裡。

  「我的薯片。」淺早由衣腳尖碰了碰他的後背。

  「好像沒有寫你的名字。」安室透翻過包裝看看,遺憾搖頭,「不能給你。」

  淺綠色的眼眸終於從電視上移開視線,萬分怨念地望過來。

  金發青年撕開薯片包裝,夾起一片送入口中。

  薯片咀嚼的哢擦聲是世界上最特別最獨特的音樂,淺早由衣心癢難耐,從沙發上爬起,從左邊挪到右邊。

  安室透再次夾起薯片的時候,不經意地放慢速度。

  一陣風刮過,他手裡的一片薯片和懷裡的一包薯片消失了。

  安室透:「你從前體測怎麼沒有這樣的速度?」

  「體測能和薯片比嗎?」連吃帶拿的女孩子振振有詞,「不許登月碰瓷。」

  拿到薯片之後她懶得挪位置,反正沙發都是她的,面前的公安臥底盤腿坐下後身高正好,非常適合用來當薯片架。

  「敢把薯片放在我腦袋上你就死定了。」安室透預判了淺早由衣的詭計。

  背後的女孩子不情不願應了一聲。

  兩個人一前一後一上一下坐好,手裡拿著零食看貓和老鼠,無所事事地過了大半個傍晚。

  等到凌晨,安室透把淺早由衣催去睡覺,打開電腦不知道給公安還是給酒廠加了兩個小時的班。

  淺早由衣趁他加班,又偷溜出來看電視,被抓。

  安室透意識到只要他不睡,淺早由衣就能繼續熬,他合上電腦,在客房的床上躺下。

  第二天,重復前一天的生活,貓和老鼠被換成金田一少年事件簿,正統警校出生的公安和異端酒廠出生的真酒為凶手身份展開殊死搏鬥,競爭異常激烈。

  最後他們打成平手,因為安室透代入偵探視角,淺早由衣代入凶手視角,贏面五五開。

  「有本事去找FBI要個案子,我們現場比試推理。」淺早由衣非要贏他一次不可。

  安室透一聽見FBI就皺眉,要多嫌棄有多嫌棄。

  淺早由衣不解:「你們不都是紅方嗎?」

  安室透:「你可以理解成為哈佛和麻省理工對彼此的看不順眼。」

  淺早由衣:懂了,而我是輟學兒童,我平等地攻擊你們所有人。

  「關系差不是正好麼。」她說,「我們來美國就是為了對付FBI。」

  沒有道德壓力,多好。

  「說起來,潛伏在組織裡既然有公安臥底,肯定也有FBI臥底吧。」淺早由衣突發奇想,「你覺得是誰?」

  臥底的話題太敏感,安室透不願輕易談論。

  淺早由衣沒有壓力,她可以隨便瞎猜:「會不會是蒸餾酒呢?組織裡蒸餾酒可多了,琴酒、朗姆、伏特加、威士忌……」

  啊,對了,還有一瓶威士忌她沒見過。

  「黑麥威士忌是怎樣的人?」淺早由衣好奇地問,「我一次都沒有和他碰上呢。」

  安室透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怎麼描述萊伊:「等回到東京,總有機會碰到他的。」

  「也是。」淺早由衣說,「他現在又不可能出現在華盛頓。」

  「歡迎回來,秀。」

  「赤井探員,歡迎你的歸來。」

  華盛頓,FBI會議室,黑發長發墨綠色眼眸的男人向同伴點點頭。

  「貝爾摩德一事,我也參與行動。」


第32章 臥底的第三十二天

  夜幕低垂,華盛頓一棟古老的建築物中亮起些微燈光,驚擾圍牆上躍過的黑貓。

  古董唱片機蒙上一層薄薄的灰塵,一只戴白手套的手放下黑紅色的唱片,低沉的古典樂悠悠回蕩在飛舞的塵埃中。

  趁著夜色趕來的客人推開厚重的紅木門,摘下頭頂的禮帽擱在胸前,彎下腰來。

  「你來了。」

  房間的主人抬眸望來,金色長發如波浪般垂下,繞在指尖把玩。

  太好了,沒有遲到,客人松了口氣,小心地直起腰。

  「貝爾摩德……呃!」

  客人目瞪口呆,他忍不住揉揉眼睛,閉眼又睜眼:金色長發,波浪卷,是貝爾摩德的發型沒錯。

  可為什麼無論他怎麼看,都只有發型是貝爾摩德啊!

  「是假發。」淺早由衣睿智地推推鼻梁上並不存在的眼鏡,「我戴了假發。」

  她臨時約華盛頓的毛娘手工現做的加急款,理發店漂都漂不出這麼像貝爾摩德的金發。

  搞cosplay的二次元還是太全面了。

  說好幫貝爾摩德代班,淺早由衣怎麼能讓漂亮姐姐毫無存在感呢?她這不就戴著標志物來了。

  「給FBI准備的小驚喜。」淺早由衣松開纏繞在指尖的金發,姿態和善地問,「你不滿意?」

  客人的頭搖得比撥浪鼓還快。

  即使換了發色,他也一眼認出面前的少女是誰。

  今天這場交易不好談了。

  來客不是第一次和薄荷酒在談判桌上相見。

  十年前,同樣是華盛頓,容顏永不衰老的金發女人牽著黑發披肩的女孩子推開這扇門。

  貝爾摩德靠在主座上,溺愛的讓那孩子坐在扶手上,親密地倚著她。

  女孩子一點兒也不怕生,淺綠色的眼眸好奇地盯著人看,見男人看向她,露出可愛的笑臉。

  看起來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客人沒有過多在意,他一心撲在談判上,在心裡反復掂量自己的底價。

  貝爾摩德是交際場的高手,她閑聊似地慢慢聊天,談及價格時語氣曖昧卻不松口,客人做好拉鋸戰的准備,他野心勃勃,想為自己分一塊最大的蛋糕。

  黑發綠眸的少女旁聽了一會兒,她湊到貝爾摩德耳邊,用手遮住嘴巴。

  客人不知道她說了什麼悄悄話,他只看見金發女人嫣然的笑臉,貝爾摩德伸出鮮紅蔻丹的指甲,點一點女孩子的眉心。

  「不能這樣哦。」她笑著說,「要給人家留一口肉吃。」

  「底價不是他能接受的最低價格嗎?」女孩子皺皺鼻子,「他能接受呀。」

  她念出一串數字,像尋求意見似地問客人:「你覺得呢?」

  藏在心中反復掂量的底價被人隨口報出,客人的大腦瘋狂尖叫,第一反應是:我完了。

  第二反應是:是哪個商業間諜要害他!

  「不、不對啊。」他用力搓臉,「我什麼人都沒告訴過啊!」

  「真是的。」貝爾摩德用完全不像責備的語氣說,「來之前我明明叮囑過,讓她不要太過炫耀自己的能力。」

  「本想教你一些談判技巧,現在可好了。」金發女人搖搖頭,說著說著又輕易原諒她,「罷了,你也用不上。」

  貝爾摩德以黑衣組織還不至於壓價壓得這麼狠為由,在底價的基礎上稍抬了些,和客人簽訂合同。

  十年的時間裡,他談過的生意不計其數,每每以勝利的姿態拿下他心儀的價位後,他總會回到辦公室,長久地凝視這份合同。

  紀念他一個照面就被人看穿底褲的慘敗。

  客人沒有想到,十年了,竟能再次噩夢重演!

  貝爾摩德!沒有檔期赴約你可以改簽啊,他什麼時間都願意配合,何必把戰略性武器放出來!

  他:「呃,那個,其實我突然感覺肚子有點疼,可能是闌尾發炎……」

  淺早·醫學常識缺失·由衣疑惑:「原來人有兩個闌尾嗎?」

  「我記得你是三年前的七月做的手術?」她掰著手指數了數,「難道闌尾切了之後還能長出來?」她回頭問問雪莉,是不是生命的奇跡。

  客人神色愈發驚恐:你怎麼連他什麼時候割闌尾都知道?

  好可怕的黑衣組織,視人權和隱私於無物!

  波本:不要地圖炮啊喂。

  薄荷酒只是情報人員中的個例而已,搞情報的真不全是變態。

  金發黑皮的男人站在椅背後,客人第一眼沒有注意到波本,第二眼看見他腰間露出一角的配槍。

  客人:完了,謀財又害命。

  早知道他就寫好遺書再出門了。

  養尊處優的客人拿出手帕擦了擦額前的薄汗,他不敢在椅子上坐下,手持禮帽站好,姿態謙卑。

  波本納悶:能讓貝爾摩德親自出面交易的客人,必定是組織的大客戶,他到底在害怕什麼?

  直到開始談判。

  客人:上個月在墨西哥的生意不太穩定,當地勢力反水,導致一條走私線被廢,組織要體諒我的難處啊。

  薄荷酒:好說好說,應該的。我記得反水的是他們二把手,他篡位的時候你私下給他提供的武器支持不少吧?

  客人:最近公司資金流動困難,FBI在查我的稅款。

  薄荷酒:看起來你的確遇到了困難,為什麼不把你家客廳那幅中世紀古董畫拿去拍賣呢?反正得到它是一筆無本買賣。

  客人:這個價真的不能再低了,這就是我的底價!

  薄荷酒:也行,但你要額外搭一批軍火。你的墨西哥朋友前天不是往你在舊金山的莊園送了一批貨嗎,數量相當客觀呀。

  淺早由衣態度友善又溫和,客人簡直不能相信她37度的嘴竟能說出如此冰冷的話語。

  他還不能抗議,他的表情稍微難看一點,波本的手便放在腰間的槍上。

  金發男人漠然瞥來一眼,眼神警告。

  「至少要在我的底價上抬一個點吧?」客人黔驢技窮,幾近哀求地說,「薄荷酒,在看到談判人是你的時候,我的底價直接砍了一半。」

  女孩子用手托著臉頰,內心毫無慈悲:噢,看來還能砍價。

  底線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十年前她只能看出一個人的心理價位,如今,她有了把人逼到絕境前半步的手段。

  要不要再進一步呢……

  淺早由衣指節敲擊膝蓋的動作突然停住了。

  「可以,抬一個點。」她松口,「合同拿來。」

  客人不知道她突然回心轉意的理由,但不妨礙他抓住商機,飛快用便攜打印機打出合同。

  淺早由衣拿筆簽字,流暢的黑筆落下簽名。

  「外面有人接應你嗎?」她問。

  客人:「我的司機和保鏢在街上等我。」

  「好。」淺早由衣把筆和合同一起推給他,站起身,「早點回家。」

  她起身的瞬間,砰!砰!兩枚子彈打碎靠近走廊的玻璃,射中旋轉的唱片機。

  「嘩啦!」

  波本單手拎起椅子砸碎臨街的玻璃,淺早由衣踩著一地碎玻璃,縱身跳出窗外。

  二樓的高度,兩人一前一後落地,金發青年跨上事先停在街邊的摩托,後座一沉。

  「抱緊我。」他擰動龍頭,摩托發出咆哮的嗡鳴。

  淺早由衣扣上頭盔,再給波本戴上,一只手抱住他的腰,一只手在摩托加速中的狂風中飛快打字。

  【合同OK,被FBI追殺中。】

  城市的另一邊,紙醉金迷的名利場中,貝爾摩德感受到口袋中手機的振動。

  她眯了眯眼,在記者察覺之前掩飾掉臉上一閃而過的擔心。

  貝爾摩德端起酒杯,用完美無缺的笑容繼續應付媒體層出不窮的追問。

  「甩掉FBI,我們的任務就結束了。」淺早由衣發完短信便把手機塞回口袋,她知道收不到回信,「今晚沒有支援。」

  常有的事,在黑衣組織被賦予代號不僅是高層的證明,更意味著【某個時間,你只能獨當一面。】

  「不能回公寓。」淺早由衣說,「去我的安全屋。」

  漆黑的摩托穿梭在車流中,頭盔遮不住垂落的金發,FBI指揮官手握對講機:「發現貝爾摩德,追!」

  「摩托上是貝爾摩德,正在接受采訪的是誰?」朱蒂手中的平板正在播放莎朗·溫亞德的采訪直播。

  「貝爾摩德精通易容。」赤井秀一開口,「不能輕易判斷。」

  貝爾摩德既能易容成他人,也能把他人易容成她,一人分飾多角是千面魔女慣用的把戲。

  「比起娛樂圈的采訪,今晚的交易對組織來說更重要。」這也是赤井秀一出現在此處的理由。

  「帶她逃走的男人是誰?」赤井秀一眯了眯墨綠色的眼眸,「車技了得。」

  他自己是駕馭車輛的行家,不會認不出另一個好手。

  摩托上狂風呼嘯,即使有頭盔擋風,淺早由衣也冷得發顫。

  「大晚上的,天氣又冷,FBI不下班嗎?」她小聲逼逼,惡意揣測,「他們肯定在衣服裡面貼了暖寶寶。」

  汽車裡還有暖氣,想想就讓人嫉妒。

  波本一邊看路一邊時刻注意後視鏡中FBI的動靜,偏偏趴在他背上的人冷得打顫。

  「冷就抱緊一點。」他騰出一只手按住淺早由衣後背,讓她再貼近些。

  「下次你能不能穿一身搖粒絨?」淺早由衣臉頰貼在機車皮衣上,涼得她心好碎,「雖然皮衣很帥嗚嗚。」

  是誰以今晚要騎摩托飆車請穿超帥的機車皮衣為由決定了波本今日穿搭,原來是她自己。

  波本:「下次我會記得給你准備暖寶寶。」

  「坐穩。」

  他握緊龍頭,一個漂亮的壓彎超越前方車輛,輪胎壓在地面留下深深的轍痕。

  摩托在高架橋上飛馳,身後FBI的車輛窮追不舍。

  波本微微側頭,紫灰色的眼眸透過頭盔,一眼望見距離摩托最近的雪佛蘭。

  「總感覺是個熟人。」赤井秀一手上組裝好狙擊槍。

  他戴上遮掩面容的護具,自車內站起,在天窗上架起槍。

  雪佛蘭在移動,摩托在移動,難度空前的移動靶,赤井秀一手臂紋絲不動。

  他的食指扣在扳機上,漸漸用力。

  「砰!」

  摩托龍頭撞開刺眼的火星,車身在地面上刮起一長串火花,發出令人牙酸的滋呀聲。

  方向失控的摩托側翻在地,連帶車上的人一起被掀翻。

  劇烈的撞擊透過頭盔傳遞到腦門,淺早由衣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吟。

  在她身下,波本咬緊牙關,眼前發黑。

  千鈞一發之際,他把女孩子護在懷裡,後腦勺狠狠嗑在堅硬的水泥地上。

  頭盔勉強卸去部分力道,波本手肘撐住地面,奮力想要起身。

  FBI馬上要追上來了,不能被他們抓住!

  「別動。」淺早由衣焦急的聲音在波本耳邊響起,「你流了好多血……」

  這不算什麼,波本搖搖頭努力讓自己清醒。

  其實被FBI抓住,後果沒有那麼嚴重,他公安的身份和由衣警察的身份不是作偽,總有談判的空間。

  不,不行……由衣已經雙面間諜了,她再被FBI抓住的話,黑衣組織肯定不會輕易相信她。

  波本猛地攥住淺早由衣的胳膊:「快逃,我來殿後!」

  淺早由衣的手臂被他用力抓住,好痛,她的掌心一片濕冷,是波本流下的血。

  組織派她去警校臥底真是一步壞棋,淺早由衣怔然地想。

  如果沒有那半年,波本就算死在這裡,薄荷酒也完全無所謂。

  金發青年懷裡的槍滑落,落在她沾滿鮮血的掌心。

  「FBI有一位神槍手啊。」淺早由衣自言自語。

  她抬起手臂,眼眸微眯。

  赤井秀一透過瞄准鏡看到這一幕,他下意識開槍。

  「砰!」

  很遺憾,淺早由衣的槍更快。

  「Damn!」

  FBI駕駛員捂住被洞穿的掌心,雪佛蘭在街道上的軌跡驟然扭曲。

  「走。」淺早由衣拽起波本,他們再次騎上摩托。

  砰砰砰!

  趕在雪佛蘭副駕駛座上的人撲上來穩住方向盤之前,摩托後座的人連開三槍。

  一槍射穿前車輪胎,一槍讓防彈玻璃裂成蛛網,一槍逼得赤井秀一退下天窗。

  「好准的槍。」他凝重地說。

  或者說,好狠的槍。

  沒有一槍浪費在無畏的報復上,槍槍都拖拽住FBI的腳步。

  極致的清醒,極致的冰冷。

  唯一泄露她情緒的,只有洞穿FBI駕駛員掌心的那槍。

  她開槍的手沾滿了波本的血,又濕又冷,她要讓FBI嘗嘗同樣的滋味。

  「她不是貝爾摩德。」赤井秀一望著逐漸消失在視野中的金發。

  和貝爾摩德關系好的女性……一個名字浮現在赤井秀一眼前。

  「薄荷酒?」

  摩托上的風愈發寒冷刺骨,女孩子一言不發,把槍塞回口袋。

  發燙的槍管隔著布料貼在衣服上,也帶不來絲毫暖意。

  「……生氣了?」波本咳嗽兩聲,血腥味彌散在頭盔裡,他抬起護目鏡,驅散不祥的鐵鏽味。

  「又不是衝你生氣。」淺早由衣說,低頭用他的機車皮衣擦掌心的血。

  「等我查出開槍的FBI是誰,我要殺了他。」她平淡地說。

  波本心髒一緊。

  他聽出來了,不是女孩子慣常的幼稚又記仇的語氣。

  她在陳述一個事實。

  「這可不是警察該說的話。」波本試圖用輕松的語氣說,「但很薄荷酒。」

  機車皮衣擦不干淨掌心的血,淺早由衣盯著指縫裡的血,嗯了一聲。

  「我本來就是薄荷酒。」

  女孩子平日很好哄,正是因為她好哄,現在的情況才讓波本感到棘手。

  「由衣。」他放緩聲音,「我也討厭FBI,一直很討厭,從來不給他們好臉色看。」

  「但單論今天的立場,FBI只是做了與自己職責相符的事罷了。」

  「換成我的公安身份遇上抓捕罪犯的情況,我同樣會開槍。」

  淺早由衣沒有接話,風太大了,她假裝自己沒聽清。

  不一樣的,女孩子在心裡說。

  完全不是一碼事。

  他根本什麼都不懂,是FBI還是公安在薄荷酒眼中沒有區別。

  ——只是降谷零有區別。

  「你要是不想我殺FBI,我不殺就是了。」淺早由衣最後說,「反正苦主是你。」

  摩托停在居民區隱蔽的一角。

  安全屋不像公寓,沒有人定期清潔,屋內滿是用白布遮住的家具。

  淺早由衣在茶幾底下找到醫藥箱,她怕金發青年失溫,又跑去打開暖氣。

  「沒事,我傷得不重。」安室透安慰她。

  「你的臉色之前雖然不能被誇白裡透紅,至少是黑裡透紅。」淺早由衣不信,「現在只能用黑裡透白來形容。」

  蒼白的黑皮,非常小眾的一款形容詞。

  安室透聽見熟悉的嘴貧,比起生氣,更多的是松了口氣。

  是他熟悉的淺早由衣。

  淺早由衣給雙手噴上酒精消毒,從醫藥箱中挑出紗布繃帶和雙氧水:「把衣服脫了。」

  安室透本來在脫外套,聽見她開口,反而動作頓了下。

  「我自己來吧。」他說。

  女孩子掀了下眼皮,淺綠色的瞳孔一言不發盯著他。

  她不笑不鬧的時候讓人陌生又害怕,波本想到她抽走他的配槍後開的那一槍。

  極其倉促的一槍,只比狙擊槍後的FBI快一秒,扣動扳機後立刻偏頭躲過FBI的子彈,時間緊急到她看也沒看開槍的結果。

  安室透卻看見了。

  雪佛蘭車窗玻璃後炸開的血花,在黑暗中無比醒目。

  精准到可怕的槍法。

  淺早由衣在警校的格鬥課成績很差,凡是需要動手的課程,她都像戰五渣一樣躺在地上裝死。

  只有槍法課及格,偶爾還能評優。

  安室透看過她的成績單,前幾槍永遠是十環正中靶心,後面的開始參差不齊,七環八環都有。

  「後坐力振得手指麻。」女孩子甩甩指尖,振振有詞,「只要能及格,一分都嫌多。」

  她不愛開槍,天天把「我只是個可憐的文職啊」掛在嘴邊,但凡和波本一起行動,身上從來不帶槍,嫌重。

  殺基諾白蘭地和擊中FBI都是用他的配槍。

  都是為了他而開槍。

  她開槍的時候,淺綠色的眼眸亮得驚人,眉目間滿是涼薄。

  薄荷酒在組織裡就是這副模樣,反襯得像他認知中的淺早由衣不似真實。

  安室透不太適應。機車外套被他丟在一邊,黑衣上的血看不明顯,裡面的白襯衫可謂紅得一片刺目。

  女孩子不聲不響地用鑷子夾起棉球,唇角抿成一條直線。

  「只是看著嚇人,傷得真的不重。」他企圖打破凝滯的氣氛。

  金發青年襯衫敞開,滲出的血珠順著腹肌滑下,雪白的棉球眨眼間被染得鮮紅。

  淺早由衣的表情更糟糕了。

  「別被我知道開槍的FBI是誰。」她暗暗磨牙。

  安室透反FBI第一人的頭銜被淺早由衣憤憤奪走,狠狠戴在腦袋上。

  她費了半天的勁才止好血,用棉球擦拭干淨血漬,一點點給傷口塗藥。

  「纏兩圈繃帶。」淺早由衣說,示意安室透抬手。

  金發青年抬高手臂,女孩子的手用酒精洗過,碰到身上涼意激人。

  「冷?」淺早由衣感受到手指下的皮膚輕微顫動,「我再把暖氣調高點。」

  「不用。」安室透克制住下意識的反應。

  淺早由衣搞不懂他真冷假冷,又用手碰了碰。

  安室透咬牙忍住,一動不動。

  看來確實不冷,淺早由衣安下心,低頭纏繃帶。

  繃帶一圈一圈纏繞,她的手臂從前面繞到背後,仿佛擁抱。

  女孩子眼眸低垂,認認真真給繃帶打結。

  暖黃的燈光下,她臉頰上軟軟的絨毛清晰可見,宛如一只飽滿多汁的水蜜桃。

  一晚上逃跑、飆車、槍戰,安室透喉嚨干渴。

  好累,遲來的疲憊感一瞬間湧上身體。

  淺早由衣肩頭一沉,她側過頭。

  金發青年看上去累極了,腦袋靠在她肩上,發絲癢癢地掃過頸窩。

  「困嗎?」她小聲說,動作很輕地摸了摸他的頭。

  安室透閉了閉眼,柔軟的掌心輕輕撫過他的發絲。

  他想起剛下飛機的時候,他也是這樣摸摸女孩子的腦袋,哄她說等會兒給她買舒芙蕾吃。

  貝爾摩德在旁邊圍觀,饒有興趣地說:「你們看起來真像一對。」

  他立刻否認。

  在組織成員面前,安室透不想和淺早由衣表現得太過親密,會增加暴露的風險。

  可他們現在在安全屋,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的隱秘之處。

  「之前貝爾摩德說的那些話……」安室透低聲開口。

  他想問她還記得嗎,腹部隱隱作痛的傷口卻提醒他:你在執行非常危險的臥底任務,她也一樣。

  「算了,沒什麼。」安室透改口,他輕輕呼出一口氣,靠在淺早由衣肩頭,閉上眼。

  「讓我靠一會兒。」


第33章 臥底的第三十三天

  安全屋不似公寓,除了沙發、醫藥箱、儲存水和壓縮餅干外空無一物。

  沙發面積也小,兩個人坐在一起,下陷的力道讓肩膀挨著肩膀,略顯擁擠。

  誰也沒對擁擠的坐姿提出異議,淺早由衣掰開一塊壓縮餅干,遞給安室透一半。

  她小口小口地啃餅干,邊喝水邊往下咽,吃得非常辛苦。

  好難吃,被安室透一手好廚藝喂出來的舌頭根本承受不了壓縮餅干的味道,淺早由衣戴上痛苦面具。

  「可恨的FBI。」她記仇碎碎念,「我本該在我的豪華公寓享受我的豪華大餐,是誰偷走了我的享樂人生?」

  她的安全屋為了安全,偏僻到披薩外賣都不在配送範圍內,好苦的日子。

  「下次給你做。」安室透安慰她,「等我學會景的幾道拿手好菜,做給你吃。」

  「下次是什麼時候?」淺早由衣敏銳地問,「我可是精通成年人社交文化的職場人士,下次是明天的明天,是星期八,是二月三十日,是渣男永不兌現的口頭諾言。」

  安室透想了想:「聖誕節?」

  眼見著進入十二月,距離聖誕節不遠了。

  淺早由衣:對哦,快到聖誕節了。

  她還從沒好好過過聖誕節呢。

  酒廠資助的小烏鴉孤兒院是非常注重儀式感的孤兒院,任何節日都要過一過。

  情人節推出情侶買一殺二限時優惠活動,復活節推出讓你的亡夫/亡妻再死一次吧特別紀念日,感恩節推出「總有一個人,殺死TA讓你收益終身」感恩回饋禮包。

  一年四季,月月有好禮,周周送不停,心動不如行動,年卡會員只需9999999美元即可辦理。

  聖誕節也是為年卡會員服務的一天,等離開孤兒院,淺早由衣先後在貝爾摩德和琴酒身邊經歷過聖誕節。

  女明星年年都要參加娛樂圈盛大的聖誕晚宴,淺早由衣陪她去過一次,在自助餐區啃了半晚上的菜葉子。

  淺早由衣:你們明星……減肥……不要只吃沙拉……(咽氣)

  她第二年再也不去了,淺早由衣寧肯在公寓裡一邊吃垃圾食品一邊看晚宴直播,把薯條炸雞擺拍得無比誘人發給晚宴現場啃菜葉子的貝爾摩德。

  琴酒的聖誕節內容比貝爾摩德豐富許多,淺早由衣平安夜陪著大哥通宵抓臥底,聖誕當天繼續抓臥底,中午還抓,下午更抓,晚上終於抓到了好耶!——當天連夜審訊寫報告。

  「臥底就是送給大哥最好的聖誕禮物。」伏特加激情四射,「多麼有意義的聖誕節。」

  淺早由衣的聖誕禮物是加班費,她不能說她不滿意。

  「組織不興過聖誕節。」基安蒂聽到薄荷酒的抱怨,仰頭喝酒,「我們既不信仰上帝也沒有家人團聚,你能和誰一起度過聖誕夜?」

  薄荷酒:「但我聽說聖誕當天你和科恩在一起。」

  「那不一樣,我們是搭檔,最好的愛博!」基安蒂反駁。

  薄荷酒舉一反三:「琴酒和伏特加也是最好的愛博?」

  他們也一起過聖誕,一個抓臥底,一個開車載大哥抓臥底。

  基安蒂:「薄荷酒,比起過聖誕節,你還是想想怎麼在琴酒手上活到明年十二月吧。」

  淺早由衣是不屈的小草,任大哥一年年狂風暴雨的摧殘,也頑強活到了今天。

  活到了有人答應聖誕節給她做大餐的今天。

  「真的嗎?你陪我過聖誕節?」淺早由衣開心極了,「我一回東京馬上去物色最高最大的聖誕樹!」

  「或者在美國砍一棵空運回去。」她拿出手機登錄亞馬遜,「不不不,這些都不好,我上黑市問問有沒有人接活兒。」

  安室透及時制止淺早由衣企圖高價找雇佣兵去北歐砍松樹運回東京的聖誕計劃。

  「我會買很多很多裝飾品布置好公寓等你過來。」淺早由衣雙手捧臉,一臉期待,「窗戶上貼雪花,床頭掛聖誕襪,地毯換成綠色紅色相間的毛絨款,沙發上擺兩個半人高的姜餅人玩偶……」

  她描述中溫暖幸福的聖誕夜仿佛就在明天,金發青年含笑聽女孩子在身邊嘰嘰喳喳地念叨。

  聖誕節嗎?他也要好好准備一番了。

  兩個人披著同一條毛毯,靠在沙發上小聲說話,度過了漫長的一夜。

  黎明到來,貝爾摩德的短信如期而至,連帶淺早由衣和安室透的護照、機票一起送來。

  「我的假期這麼快就結束了嗎?」淺早由衣依依不舍,「婚假和蜜月假加起來居然才三四天,性價比好低。」

  「不,我記得還挺長。」安室透否認。

  淺早由衣當初的要求是不動年假給她請一個月的帶薪假,公安拼盡全力給她湊的假期,怎麼會只有三四天呢?

  淺早由衣心中陡然升起無限的希望:「警視廳絕贊帶薪休假中,組織的任務又圓滿完成,豈不是說——」

  她是山裡靈活的猴子!她要滿大街玩創死加班的臥底!

  回國後立刻要投入工作的安室透:壓下蠢蠢欲動想給她銷假的手。

  淺早由衣第一次坐飛機如此興奮,連旁邊坐了個兼職偵探的公安都顧不上:「我現在心情好到即使遇到劫機事故也不會怪到你頭上。」

  「謝謝。」安室透皮笑肉不笑,「感謝你的慷慨。」

  飛機平安抵達東京,淺早由衣拖著行李箱,現場給安室透表演了一個撒手沒。

  「你沒看見,真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安室透邊聽電話邊拖著行李箱往外走。

  「對了,景,你怎麼知道航班時間?」他問。

  「貝爾摩德告訴我的,她說薄荷酒今天回東京。」諸伏景光的聲音在安室透面前響起,與電話中的聲音重合。

  安室透拎著行李箱和來接機的諸伏景光面面相覷。

  安室透:「你是來接由衣的?」

  諸伏景光:「對,組織任務。」

  諸伏景光:「她人呢?」

  安室透:「跑了,撒手沒。」

  兩個公安臥底一個揉左邊的太陽穴,一個揉右邊的太陽穴,具是頭痛欲裂。

  安室透率先反省:「我該看著她的,我該早點意識到貝爾摩德讓她請長假代表還有新的任務。」

  「是我的責任。」諸伏景光反思,「我應該訂做一面更大的接機牌。」

  兩個人一邊反思,一邊趕到服務台。

  一分鐘後,機場廣播響徹大廳:

  「尊敬的淺早由衣女士,你的兩個行李被你遺忘在了機場大廳,請聽到廣播後迅速趕到服務台領取你的行李。重復一次,尊敬的淺早由衣女士……」

  化身迅猛狂風刮過機場大廳,一個滑鏟跳進計程車的風一樣的女子淺早由衣頭也不回地對司機說:「快走!」

  什麼廣播,她聾了。

  蘇格蘭一直聽黑衣組織的人說,薄荷酒是非同一般的情報人員。

  他因為在警校時戴上的男媽媽濾鏡一直沒看出來,不明白什麼叫「非同一般」。

  直到他在機場跟丟薄荷酒,被迫滿東京找人。

  「鬼塚教官,您能把由衣當年的反跟蹤課成績單發給我看看嗎?」

  兩個小時過去,蘇格蘭抹了把臉,面容從未如此憔悴過。

  鬼塚八藏不明所以,給他發來一份留存在淺早由衣檔案裡的零分成績單。

  當年考反跟蹤課的教官圈定東京一家大型商場當考場,給學員半小時的偽裝躲藏時間,半小時過後他親自上手抓人。

  越早被抓到的學生成績越低。

  半個小時後過去,教官心滿意足地清點蹲在地上雙手抱頭的蘿蔔頭。

  「數量正好。」教官拍拍手,得意地說,「你們還差得遠呢。走吧,回警校我再給你們補補課。」

  「那個……」蹲在地上的一個人弱弱舉手,「我、我也要去警校嗎?可是我今天的傳單還沒發完。」

  教官:「???」

  他一頭霧水:「你不是今天來考試的學員?」

  路人:「什麼考試?這裡不是選拔群演的劇組嗎?」

  教官眼前一黑。

  他緊急點名,挨個確認,終於發現他丟了一條漏網之魚。

  淺早由衣被找到的時候,她已經發完了從路人手裡拿來的傳單,找老板結清工資,買了一碗關東煮邊吃邊圍觀街機店裡高中生打籃球。

  「逮我的人來了,關東煮你們吃嗎?」女孩子抹抹嘴巴,熱情地分享食物,「誠凜高中是吧,有空我一定去看你們比賽,要贏啊。」

  她依依不舍地和熱血男高揮手道別,被教官拎回鴉雀無聲的警校蘿蔔坑裡。

  「考試已經結束了嗎?」淺早由衣左看右看,悄悄掩嘴打了個飽嗝。

  教官的表情非常恐怖,同考場其他考生恨不得縮進地底,當事人滿臉淡定地一問一答。

  「考試的時候我在哪兒?我在發傳單呀,從教官你身邊路過三回了,你沒發現?」

  「替罪羊?別說得那麼難聽嘛,他是自願的。」

  「考試時間結束為什麼不主動歸隊?因為教官你菜菜的,我尋思半小時不夠你找到我,好心給你延時,不用謝。」

  鬼塚八藏:「最後,淺早因為挑釁考官得了零分。」

  諸伏景光:「…………」

  他的沉默震耳欲聾。

  警校當年為什麼會讓她畢業呢,到底是誰放她為禍人間?

  諸伏景光恍然大悟:是我們五個。

  竟是當年的自己害慘了他!

  蘇格蘭心好累,唯一讓他感到安慰的是,催促他盡快完成任務的朗姆在聽到「薄荷酒丟了」幾個字後哽住半天,語調驟然從責難變成寬慰。

  「沒事,我再寬限你幾天,別著急上火,買點降壓藥吃。」

  諸伏景光在公園長椅上坐下,不抱希望地再一次撥打淺早由衣的電話。

  「您撥打的用戶正在放假中,請聖誕節後再聯系。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蘇格蘭長嘆一口氣,臉埋在雙手中。

  他隔著指縫與一雙眼睛對上視線。

  「啊啊啊!」

  「啊啊啊!」

  淺早由衣嚇了一跳,沒蹲穩,屁股著地坐到地上,她摔得好痛:「你叫什麼?」

  諸伏景光:我還以為青天白日見了鬼。

  誰家好人故意蹲在地上,透過指縫和人對視,她絕對是故意的。

  「明明是你打電話召喚了我。」淺早由衣晃晃手機,屏幕上一長串未接來電。

  諸伏景光:所以你都知道,故意躲起來對我視而不見嗎?

  淺早由衣:嗯。

  他:你都不狡辯一句?

  薄荷酒是一位敢作敢當的魁梧女子,她不懼人言。

  淺早由衣拍拍衣擺上的灰站起身,坐到諸伏景光旁邊:「朗姆給你打電話了嗎?寬限了幾天?」

  「朗姆說一個星期內完成就行。」諸伏景光回過味來,「你故意的?」

  他不問,淺早由衣不說,他一問,淺早由衣驚訝:「是嗎?好像是吧。」

  諸伏景光:壞透了,這人。

  「好吧,我承認。」淺早由衣搖晃小腿,「我在機場看見你了。」

  雖然接機牌小了點兒不夠顯目,諸伏景光本人高高瘦瘦地站在人群中,如松竹般的身姿卻很吸引目光。

  情報搜集是淺早由衣的刻在骨子裡的本能,她就是因為看見了諸伏景光,猜到自己的休假計劃八成要夭折才跑得越來越快,跑出風一樣的速度。

  「我以為你是和我一樣的拒絕加班派呢。」女孩子食指虛點青年眼底的青黑。

  諸伏景光下意識伸手摸了摸眼瞼。

  其實還好,他也就加班兩三個星期,72小時沒合過眼,剛補眠4小時就收到貝爾摩德要他去接薄荷酒的消息而已。

  扶他起來,他還能熬。

  薄荷酒:孩子被酒廠PUA傻了。

  蘇格蘭警校生思維作祟,以為黑衣組織像公安一樣正規,沒想到犯罪小作坊壓根沒有放假的概念,能干的員工一直在崗位上干到死。

  淺早由衣:要麼,你學琴酒,發自內心熱愛你的工作,一聽說有臥底打雞血一樣爬起來工作。

  要麼學她,以一己之力整頓職場,整頓到朗姆聽見「薄荷酒」三個字的第一反應是頭疼,第二反應是頭痛欲裂,第三反應是「容我吃顆速效救心丸再聽你講話」的程度。

  「一個星期很寬裕的。」淺早由衣從長椅上站起身,朝諸伏景光伸出手,「先到我哪兒補個眠,我正好看看任務資料。」

  四個小時的睡眠時間對臥底而言堪稱奢侈,諸伏景光其實不是很疲憊。

  「……好吧。」他無奈地笑笑,「承你好意。」

  嘴上說著不疲憊,腦袋一挨到枕頭,沉沉的睡意席卷而來,黑發青年頃刻間陷入好眠。

  枕頭上輕淺的薄荷香氣驅散鐵鏽與硝煙的味道,一夜無夢。

  他再次醒來的時候,窗外的火燒雲熱烈地映在白牆上,風揚起窗簾的一角。

  站在窗戶旁邊吹風邊翻看任務資料的少女側過頭,手指按住嘩啦作響的紙頁。

  「醒了?」她揚揚手裡的紙卷,「我剛好看完。」

  「我睡了很久嗎?」諸伏景光坐起身,夕陽透過玻璃斜斜照射在床單上。

  他好像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一口氣補上三個星期缺失的睡眠。

  「你現在氣色看起好多了。」淺早由衣評價,「之前的黑眼圈是我強推的遮瑕膏都遮掩不了的水平。」

  她心愛的遮瑕膏可是貝爾摩德代言款,怎能折戟在公安臥底手中。

  「狙擊手可要保持好狀態。」淺早由衣握拳給他打氣,「這裡有個柔弱的文職需要你保護呢。」

  柔弱,指諸伏景光滿東京找了兩小時連公安力量都被動用硬是沒揪住她一根頭發。

  他好怕敵我不分的時候打著打著,被他護在後面的淺早由衣轉頭撒手沒,等再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變成敵方的軍師,被敵方首領奉為上上賓。

  「我一定努力。」諸伏景光看見靠放在床頭的小提琴盒,裡面裝著他的狙擊槍。

  淺早由衣說需要他保護只是一句玩笑話,組織派出狙擊手永遠是為了殺人。

  熟悉的鐵鏽味卷土重來,淹沒他的口鼻。

  「走吧。」諸伏景光背起琴盒,輕聲說,「該去執行任務了。」

  夕陽傾斜,窗邊重新被陰影籠罩,站在黑暗的淺早由衣應了一聲,腳步覆上他的影子。

  海濱小城的一間旅館迎來兩位新客人。

  他們自稱是來旅游的游客,偶然路過這座小城,喜歡沿海的風光,希望能旅居一段日子。

  前台將一間兩室一廳的房間鑰匙遞給背著小提琴盒的青年,他的同伴不急著離開,懶散地與前台閑聊。

  「旅游淡季生意不好做呀。」前台說著說著開始和客人吐苦水,「街道對面還有一家旅館和我們搶生意。」

  「對面的旅館好像能看到海。」黑發少女語調溫和,前台喜歡聽她說話,「住在這裡,只能看見對面旅館的窗戶啦。」

  「話是這麼說……」前台有點心虛,她怕好不容易來的客人住到對家去,趕緊說,「他們家最好的觀海房早被人包了,一包就是一整年,聽說客戶是一位畫家,專門住在那兒找靈感。」

  「哦?」客人來了興趣,扭頭看向相隔一條街道的旅店,「是哪一間房?」

  前台指給她看:「喏,常年拉著窗簾的那間就是。」

  淺早由衣謝過前台,踩在有點年頭的木地板上,一步步上樓。

  她走進房間,反手關門,走向靠左邊的臥室。

  臥室裡,蘇格蘭盤腿坐在地上,仔細保養一杆修長的狙擊槍。

  淺早由衣走到窗邊,稍稍掀開一角窗簾:「狙擊點有些偏。」

  「沒關系。」蘇格蘭給槍支上油,「足夠了。」

  本次任務的目標是一位采風畫家,從套間的窗戶望向臨街的旅店,三樓靠左第二間窗簾緊閉的窗戶後面便是目標所在。

  目標不好擊殺,畫家出身富商之家,身邊常年跟著保鏢,飲食都由專人負責,他本人還是一位家裡蹲。

  「是什麼讓他屢屢逃避組織毒手?」淺早由衣吟唱,「原來是家裡蹲。」

  這波是宅男的大勝利。

  「然而,人只要有欲望就會被扳倒。」

  淺早由衣點開天氣預報:「再過兩天,夕陽時分,海邊會有一場尤為壯觀的漲潮。」

  在盛大的海風與熱烈的夕陽中觀賞海洋的呼吸,是一位采風畫家不能拒絕的靈感之源。

  「他那時一定會打開房間內所有窗戶拉開窗簾,讓所有保鏢都遠離房間。」淺早由衣豎起食指,「蘇格蘭,機會短暫,要把握住。」

  任務資料是蘇格蘭轉交給她的,上面寫了什麼他再清楚不過。

  只有目標的照片、姓名和生平,以及擊殺難度評估。

  作戰方案全部交給淺早由衣設計,蘇格蘭負責執行。

  旅店前台說,畫家常年緊閉窗簾,從不拉開。

  淺早由衣卻篤定兩天後有機會到來。

  「跟著薄荷酒出任務輕松的要死。」同是狙擊手的基安蒂豪放地說。

  「你把槍帶著,她指哪兒你打哪兒,眨眨眼的功夫就搞定了。」

  「上次她不要我瞄准目標,非瞄准一個破破爛爛的空花瓶。結果我一槍下去,花瓶碎裂的瞬間目標當場就瘋了,揮開保鏢衝上去,正好撞我槍口上,神了。」基安蒂大加贊嘆。

  科恩:「後來組織派人清掃現場才發現,目標把他贓款的記錄刻在了花瓶內裡的瓶壁上。那只花瓶等於他的身家性命,他故意做舊,逃過了CIA和FBI的雙重搜查,沒有逃過薄荷酒的眼睛。」

  不需要質疑她,只需要服從她,誰不喜歡不帶腦子工作呢?

  ——公安臥底不喜歡。

  蘇格蘭:「由衣,你知道組織為什麼要殺畫家嗎?」

  「任務中叫我薄荷酒。」淺早由衣說,她點頭:「知道。」

  畫家的富商父親一直在投資科研項目,接受他資助的科學家是組織想要拉攏卻被拒絕的人才。

  黑衣組織:拒絕我?很好,你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組織想要富商撤資,不再資助科學家,組織好趁機用經費逼迫對方為己效力。」金錢攻勢是酒廠的慣用手段,復刻曾經宮野夫婦的經歷。

  「殺死富商的兒子則是給他的警告。」

  警告富商如果不按組織的要求去做,還會失去更多。

  「是啊。」蘇格蘭輕聲說,「你我都知道,槍口對面是個全然無辜的人。」

  淺早由衣腦海中的雷達被觸動,她想到面前的人是一位正義的公安,勸阻的話湧到嘴邊,即將噴湧而出:

  不要心軟啊蘇格蘭,想想你的臥底任務。你還年輕,不要作死!

  「那位科學家已經被公安秘密保護起來了。」蘇格蘭低聲道,「他唯一的條件,是保住資助人一家。」

  淺早由衣大喘氣咽下喉頭的勸阻之語。

  天殺的,這波竟是公安偷家?

  那她大老遠跑過來干什麼,親眼見證掙脫酒廠強制愛的科學家奔向公安的懷抱嗎?

  薄荷酒:我沒有綠帽癖.jpg

  「由衣。」諸伏景光喚她。

  淺早由衣:拜托了,不要叫名字,也不要用看狗都深情的眼神看我。

  請稱呼她純黑真酒薄荷酒,讓她時刻銘記自己的身份。

  黑發公安令人動容的貓眼看向淺早由衣。

  「你願意幫我嗎?」

  他眼中滿是不摻水的信任。

  讓一位習慣於保守秘密直到死亡的臥底對自己袒露心扉,這份信任的重量比富士山更沉。

  被沉重的信任壓垮肩頭的薄荷酒:吸氧.jpg

  她懂了,這就是報應。

  這就是她警校時威逼利誘諸伏卿幫她寫檢討的報應。

  過去的回旋鏢終是扎到了現在的她身上。

  「當然。」淺早由衣強顏歡笑,「作為警視廳一名正·義·的·警·察,我責無旁貸。」


第34章 臥底的第三十四天

  「在商量救人方案前,容我先回一趟房間。」

  淺早由衣推門出去,幾秒後她開門回來,重新盤腿在諸伏景光面前坐好:「我好了,你繼續說。」

  女孩子換了一套衣服,這本無可厚非。

  假如她的衛衣上沒有黑底白字寫著「我是壞人」四個大字的話。

  諸伏景光欲言又止:他知道臥底在酒廠必須付出百倍努力才能生存,但倒也不必努力到如此境界。

  「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他忍不住勸道,「可以不用這麼入戲。」

  淺早由衣:不不不!正因只有我們兩人,我才要借外物提醒自己。

  這是她身為真酒的覺悟,她要時刻慎獨!

  「其實這是一件裡外兩穿的衛衣。」淺早由衣翻開袖子,「裡面是另一種題字。」

  諸伏景光如蒙大赦,委婉建議:「不如換一面穿?」

  至少不要頂著「我是壞人」四個人在公安眼皮底下晃,容易激起人的逮捕欲。

  淺早由衣如他所願,把衛衣翻過來穿,露出醒目的白底黑字——「吾乃惡役」。

  諸伏景光:「……」

  他隱忍地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

  他承認,在臥底這條賽道上,他不如淺早由衣遠矣。

  公安臥底根本不知道淺早由衣拿出了多大的誠意,她今天不穿上這身衣服,日後都無顏面對琴酒。

  「蘇格蘭,你知道嗎?」淺早由衣和他推心置腹,「我從來沒有任務失敗過。」

  「無論何時何地,我都盡力做到最後。這就是我,一個精致的完美主義者。」

  諸伏景光下意識接話:「也包括警校成績單嗎?」

  淺早由衣:住口!我不考第一是因為我不想嗎?

  不要逼她把不在場的降谷零抓過來一起罵。

  「組織任務失敗可不是退學能解決的。」她雙手抱胸,「人生重修還差不多。」

  被琴酒一子彈送回娘胎裡重修。

  諸伏景光當然不可能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你可以告訴琴酒,是彈道偏離導致的失敗。」他平和地說,「薄荷酒的情報毫無差錯,是執行擊殺的蘇格蘭的問題。」

  「子彈稍微偏了一些,沒有正中心髒,讓目標撿回一條命,我願意領罰。」

  這樣的話,被懲處的只有蘇格蘭,不關薄荷酒的事。

  黑發綠眸的少女嘴角抿出不悅的弧度。

  廢話,她心裡的小人怒戳蘇格蘭的腦袋,在想像中把公安臥底戳得連連後退,摔了老大一個屁股蹲兒:你在說什麼廢話?

  淺早由衣能不知道逃避追責的辦法嗎?她可是酒廠土生土長的酒,從記事起就知道該怎麼甩鍋。

  酒廠職場宛如黑暗叢林,你永遠不知道和你搭檔的同事是臥底還是小人,淺早由衣學會的第一課便是保全自身,甩鍋他人。

  無論任務成功還是失敗,她的情報供給絕對沒問題,有錯也是執行者的錯,怎麼可以為難無辜的文職?

  已知薄荷酒和琴酒一起出門抓臥底,臥底跑了,求:誰的責任?

  答:伏特加,都怪他開車太慢。

  「我逃脫懲罰,你負全責,任務目標大出血生命垂危送進ICU簽病危通知書——這就是你精妙絕倫的作戰計劃?」她問。

  「好精彩。」淺早由衣鼓掌,「我突然覺得我可以去考公安,你們公安的入職要求原來這麼低啊。」

  聽出女孩子話中陰陽怪氣意味的蘇格蘭一臉無奈:「由衣……」

  她:別叫我名字,撒嬌無效。

  她已經免疫你看狗都深情的眼神了。

  「遇到事情只會舍己為人。」淺早由衣低聲說,「我最討厭你們這一點。」

  諸伏景光是這樣,降谷零也是這樣,討厭的公安臥底。

  女孩子一拍地板,發出驚堂木的聲音:「駁回!我不接受你的作戰方案。」

  趕在諸伏景光二度開口前,淺早由衣先一步打斷他,氣勢十足:

  「提問,酒廠中名氣最大、氣場最強、最能被稱為酒輩楷模的人是誰?」

  蘇格蘭:「呃,琴酒?」

  「回答正確。」薄荷酒打了個響指,看來蘇格蘭並不是無藥可救,「琴酒,當之無愧的酒輩楷模,才是我們應該學習的對像。」

  「他從不為難自己,他只會為難別人,我們要學習的正是琴酒的犯罪精神。」

  職場大師薄荷酒拉出一名小黑板,教鞭甩得啪啪響:「有這樣一個計劃,能讓我不受罰,你不擔責,任務目標不挨槍子——什麼,你問豈有這等好事?」

  「有的。」淺早由衣淡定地說,「只要犯罪就行。」

  「把目標變成殺人凶手,再讓警方把他逮捕入獄,我們此次的暗殺任務自然無疾而終。」

  就算組織執意要取目標性命,暗殺任務也變成了劫獄任務,可操控空間更大。

  諸伏景光面前是一位侃侃而談的法外狂徒。

  一顆犯罪界的新星正在他眼中冉冉升起。

  「我……」他一臉恍惚地說,「我和指揮官商量一下。」

  公安緊急進行一個加班的大動作。

  他們上一次緊急加班,是深夜接到降谷零發來的20G賭場文件。

  薄荷酒:沒錯,始作俑者是我,又是我。

  她的方案粗看下來全是問題,公安:好怪,再看一眼。

  這一看,再也移不開眼。

  「道德上問題很大,但可行性很高。」公安指揮官對諸伏景光說,「如果能在當地警方不知情的狀況下立案並偵破,哪怕警視廳潛伏著黑衣組織的臥底也看不出破綻。」

  旁聽的淺早由衣默默整理自己「我是壞人&吾乃惡役」的衛衣。

  經由公安指揮官許可,本次作戰計劃全權交由淺早由衣負責。

  她:公安啊公安,沒想到你們也有落到警校倒數第一手裡的這天。

  還敢嫌棄她擦線畢業嗎?快,把她檔案裡的成績單改了,不用多高的分,比降谷零高一分就行。

  淺早由衣:我要發到六人小群裡炫耀一年。(巨星閃亮登場.jpg)

  臨街旅館的畫家還不知道,他馬上就要從富商之子風流俏畫家變成第一犯罪嫌疑人。

  正如淺早由衣寫策劃案的時候也不知道,一位天助她也的人物正在旅館前台辦理住宿。

  第二天清晨,「啊啊啊啊啊!」的尖叫聲如期而至。

  床上的淺早由衣鯉魚打挺坐起身,她推開臥室門,和另一間臥室裡出來的諸伏景光一起下樓。

  旅店大廳圍觀群眾圍成一圈,堵得水泄不通。不等淺早由衣想辦法擠到前排,一道年輕的男聲響起:

  「請大家不要破壞現場,救護車馬上就來,我一定會抓到投毒案的真凶。」

  圍觀群眾問出淺早由衣的心聲:「你是誰?」

  少年大拇指指向自己,自信地說:「初中生偵探,工藤新一!」

  全場觀眾倒吸一口涼氣:偵探?

  怪不得會出命案,原來是他們中混進了一位偵探!

  一切都變得合理起來。

  「天助我也。」淺早由衣喃喃,「現成的背鍋人這不就有了嗎?」

  她的計劃再無破綻。

  初中生偵探工藤新一,小小年紀便在米花町打下赫赫威名,甩某姓安室的偵探幾十條街。

  他極富破案熱情,誓要找出每一個發生在他面前的案件的真凶!

  「受害者百川麻裡,女,五十五歲,當地居民,以幫旅館打掃衛生謀生,於今日清晨七點被人發現倒在旅館大廳,疑似中毒。」

  「旅館正值淡季,除了經營旅店的一家人外,只有兩位昨日入住的游客。」

  工藤新一收集完線索,敲響唯一住客的房門。

  「你們好,偵探查案。」

  黑發綠眸的少女打開門,十分熱情地邀請偵探進門:「你來得正是時候。」

  工藤新一:她熱情得不像凶手,我再看看。

  房間是兩室一廳的布局,另一位游客正坐在沙發上看書,態度禮貌地對他點點頭。

  「兩位是來旅游的嗎?」工藤新一問,「你們是?」

  「遠房親戚。」淺早由衣搶答,她抓過蘇格蘭,「你看,我們都是黑頭發和冷白皮。」

  早上被粉底撲了一臉的諸伏景光艱難地點點頭,認下這門便宜親戚。

  薄荷酒:知足吧你,假如來的是波本,他連遠房親戚都當不了。

  同樣的場景,她和波本只能謊稱他們是來海濱小城過離婚紀念日的前夫前妻,離婚原因是沒有夫妻相。

  不然很難解釋他們為什麼要訂兩室一廳分房睡而不是各自訂單人間。

  「原來如此。」工藤新一點點頭,沒說信不信,「你們對受害者百川麻裡女士有什麼印像嗎?」

  「抱歉。」淺早由衣搖頭,「我們沒有預定客房服務。」

  「但百川麻裡女士倒在地上時穿著清潔服。」工藤新一提出異議,「旅館的人說她一大早便開始工作了。」

  「或許是因為,她並不止承包一家旅店的清潔工作。」淺早由衣偏頭看向臨街的另一家旅店,「隔壁旅店也在她的工作範圍中。」

  隔壁旅店,工藤新一記下新線索。

  「可是姐姐,」他用初中生好奇的語氣問,「你昨天才來這家旅店住宿,又聲稱沒見過百川麻裡女士,為什麼會知道她為隔壁旅館工作?」

  淺早由衣左看右看,她湊近一點,壓低聲音:「沒想到你如此敏銳,我只能告訴你我的秘密。」

  「其實,我也是一個偵探。」

  她面不改色地說:「我名為安室透,是一位三流偵探,目前正以晉升名偵探為目標絕贊修行中,還請多多介紹生意給我。」

  看啊波本,她心裡有你,她時時刻刻都記掛著你——的偵探事業。

  諸伏景光猛烈地咳嗽起來,他迎上工藤新一疑惑的目光:「咳咳,沒事,我哮喘發了,咳咳咳。」

  「多喝熱水。」淺早由衣把熱美式遞給蘇格蘭,讓他多喝點中藥味熱水。

  她繼續扭頭和初中生偵探打探行情:「你平時是怎樣接單的呢?東京偵探行業競爭那麼大,會感到壓力嗎?」

  「我從不主動接單。」工藤新一如是說,「都是案件主動找我。」

  他出現在哪裡,命案就發生在哪裡,他便是傳說中老天爺追著喂飯吃的天生死神聖體。

  「以及,安室女士。」工藤新一忍不住提醒,「你的旅店登記名姓淺早。」

  淺早由衣毫不心虛:「藝名罷了,你沒有給自己取過帥氣的稱號嗎?比如平成年代的福爾摩斯、令和年代永遠的小學生之類的。」

  工藤新一只和眼前的黑發少女聊了幾句,他便幡然醒悟:套不到話的,拼命全身的力氣也別想從她口中套出指甲蓋大小的實話。

  淺早由衣是那種未來在案發現場,被戴圓眼鏡的小學生弟弟抱著小腿苦苦哀求都只會說:哎呀,姐姐不知道呢,我給你吹一曲薩克斯聽聽好不好,米花町居民可愛聽了,的超難搞型警察。

  工藤新一想轉換目標找諸伏景光套話,他一扭頭,看見臉色灰白即將升天的青年和他手裡喝了一半的熱美式。

  淺早由衣:沒想到吧,他被我毒啞了。

  薄荷酒,一款值得信賴的三折疊情報人員,怎麼折都有Plan B。

  請把靠譜打在公屏上。

  初中生偵探含憾敗退,改去臨街旅館查案。

  「你覺得他能破案嗎?」諸伏景光悄悄把熱美式放到淺早由衣看不見的地方。

  「能。」淺早由衣肯定地說,「小學生都能有守護甜心,初中生破個案怎麼了,莫欺少年窮。」

  「——岸田先生,身為一位畫家,為了追求顏料色彩的極致,你擅自使用對人體有毒的礦石顏料,導致幫你打掃房間的百川麻裡女士不幸中毒。」

  「雖然是無心之失,可你在明知是自己有錯的前提下矢口否認,屢屢狡辯,拒不承擔受害者的醫藥費用,請你跟著警察走一趟吧!」

  工藤新一一錘定音,岸田畫家聽見要去警局,雙腿一軟,滑跪在地。

  伴隨薩克斯音樂悠悠響起,投毒案緩緩落下帷幕……

  「等一下,哪裡來的BGM?」初中生偵探抓狂。

  旅店前台:「哦,是一位自稱安室透大偵探的客人為您點播的薩克斯,慶祝您成功破案。」

  工藤新一:「……」

  安室透是吧,平成年代的福爾摩斯記住你了!

  正在小城餐館吃午飯的淺早由衣打了個激靈,左顧右盼。

  「怎麼了?」收到公安順利接應走目標短信的諸伏景光抬頭問。

  「我感覺自己做了件好事。」女孩子一切割牛排一邊正經地說,「某人的聲望增加了。」

  希望波本沒有因為被人背後念叨狂打噴嚏導致重感冒,阿門(劃十字.jpg)。

  淺早由衣咽下最後一口牛排,她拿起紙巾擦擦唇角,掏出手機。

  點進聯系人頁面,選中朗姆,拉黑(劃掉),撥打電話。

  「嘟,嘟……喂,薄荷酒?」

  「是我,朗姆老大。」淺早由衣先發制人,「聽說我丟了之後,老大你為何一次都沒關心過我?我還是不是你最疼愛的人,你為什麼不說話?」

  朗姆:「你從來沒是過……咳咳,蘇格蘭這不是找到你了嗎?」

  「你既然打電話過來,任務完成了?」

  「差不多。」淺早由衣說,「任務完敗了。」

  朗姆聲音一下變冷:「薄荷酒,這可不像你的水平。」

  二把手的指節叩在扶手上,他清楚薄荷酒的能力:「還是說,蘇格蘭不中用?」

  「我們兩個都有責任吧。」淺早由衣唔了一聲,「畢竟我們都很貪生怕死,不敢衝進警車搶人。」

  朗姆:「?」

  他摸摸自己的耳朵,沒戴助聽器啊,他的身體一如既往強壯健康。

  「朗姆老大,很不幸地通知你,目標入獄了。」女孩子沉痛地說。

  「他險些奪走一位無辜歐巴桑的生命,必須為此支付法律的代價,勞動改造,踩縫紉機摘棉花,在鐵窗後含淚反思自己的罪行。」

  「不過現在我們還有機會。」薄荷酒猶豫片刻,為酒廠奉獻的本能占據上風,「只要朗姆老大你一聲令下,我和蘇格蘭立刻去劫獄,雖萬死猶不悔!」

  「為了酒廠,這點犧牲是應該的,朗姆老大你手頭有沒有筆?請記下我的遺言:鄙人薄荷酒,曾瞞著大哥偷偷為自己買了一塊墳。請知道這個秘密的人自覺每年為我上香,否則我頭七還魂,將靜靜地吊死在你床頭……」

  朗姆:停!

  他年紀大了,開始搞迷信了,聽不得這些。

  「區區一個任務目標,不至於讓你犧牲,冷靜一點薄荷酒。」朗姆安撫她,「講講具體情況。」

  淺早由衣一五一十地說了。

  全是實話,她只隱去了初中生偵探工藤新一的名字和被害者百川麻裡其實是配合做戲的公安線人兩件事,連自己使用藝名「安室透」幫同行點歌助興的細節都老老實實地告訴朗姆。

  薄荷酒:「希望波本的偵探事業做大做強,為組織做出更多更好的貢獻。」

  瞧瞧她這覺悟,誰能挑出一點兒毛病?

  「如果只是為了威脅富商,目標被抓捕入獄其實也夠了。」淺早由衣誠懇地說,「朗姆老大你想想,他的兒子這輩子再不能考公,棄明投暗投靠組織豈不順理成章?」

  朗姆一聽,好有道理。

  他等於是永久地握住了富商的把柄,可持續利用的把柄,比直接一槍殺了人家兒子結死仇劃算多了。

  「朗姆老大,你在聽嗎朗姆老大?」薄荷酒在電話那頭嚷嚷,「到底要不要劫獄啊,要劫獄的話讓大哥把魚鷹借我開開。」

  朗姆:陡然警覺.jpg

  他連私車都不敢給薄荷酒配,生怕她上路引發驚天大禍,讓她碰到魚鷹駕駛座還了得?

  「不用了,任務到此為止。」朗姆當機立斷,「你和蘇格蘭多休息一天,明天再回東京。」

  他先讓人把魚鷹開遠一點,停到薄荷酒碰不到的地方去。

  「一提到魚鷹就用這種令人心寒的語氣。」淺早由衣掛斷電話,幽幽嘆氣,「果然是沒愛了。」

  可惡啊,為什麼人人都開得,偏偏本宮開不得!(狂炫酸黃瓜.jpg)

  「謝謝,由衣。」諸伏景光真誠地說,「幫大忙了。」

  淺早由衣今天穿的是「不是好人&作惡多端」衛衣,她深深地凝視面前的公安臥底:「不用謝。」

  少讓她做點好事才是對她最大的感謝。

  「回程的票明天再買。」淺早由衣舉起口袋裡掏出的牌,「我們晚上玩UNO吧!」

  諸伏景光笑笑:「好。」

  眼下才是真正警視廳帶薪假期兼酒廠任務結束的休假日,淺早由衣雖然不能再次化身山裡靈活的猴子創死公安臥底,但她可以用精湛的牌技打壓他、欺辱他。

  「UNO!」淺早由衣痛快地把最後一張手牌甩進牌堆,「我又贏了,喝!」

  諸伏景光戴上痛苦面具,端起上午沒喝完的熱美式(放涼後重新加熱版),咽下一大口。

  淺早由衣則拆開一條脆脆鯊,啃得哢哢響。

  「效果這麼好?」她嚼嚼,「我等會兒打個報告,建議組織把熱美式列入刑具表。」

  「你是魔鬼嗎?」諸伏景光伸手去拿茶幾上的薄荷糖,他倒了兩下,只滾出一顆小小的糖球。

  「吃完了?」淺早由衣也饞糖吃,她站起身拿起沙發上的羽絨服,「我去買。」

  「外面冷。」諸伏景光看了眼十二月漆黑一片的天空,「我去吧。」

  「不要,我要抱超大一袋零食回來。」淺早由衣晃了晃腦袋,「還有整蠱糖果,不能被你知道。」

  「看來我要警惕你遞過來的每種零食了。」諸伏景光無奈地說,幫她打開門,「早去早回。」

  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和旅館在同一條街上,走路只需要十分鐘。

  厚厚的羽絨服裹住淺早由衣,她把手塞進口袋中取暖,口出呼出白霧。

  寒冷的夜晚,地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在皎潔的月光下反射出清冷的純白。

  孤零零的電話亭佇立在街邊,許久無人問津。

  淺早由衣踮腳看了眼便利店亮起的光,毛絨長靴踩在結霜的地面上。

  「叮鈴鈴!」

  她腳步頓住,左顧右盼,哪裡傳來的電話鈴聲?

  「叮鈴鈴!」

  電話亭傳來陣陣鈴聲,回蕩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一聲又一聲,充滿催促的意味。

  淺早由衣把手從口袋中抽出來,溫熱的皮膚一觸碰到冷空氣便寒意刺骨。

  她摘下話筒,放到耳邊。

  「薄荷酒大人。」

  東京,警視廳,高級督察辦公室,辦公室的主人盯著電腦屏幕,握緊手機。

  「不要回旅館。」臥底的聲音含著壓抑的緊張和激動。

  「我有確鑿的證據——蘇格蘭是公安臥底。」


第35章 臥底的第三十五天

  十二月的冬夜,寒意順著裸露在外的皮膚鑽進骨頭縫,冷得發疼。

  好冷的天氣,淺早由衣出神地想,她應該戴一雙手套再出門的。

  那樣握住話筒的手也不至於僵硬到難以彎曲。

  漆黑的夜晚,街道上空無一人,電話亭冷冷的白光在淺早由衣腳下投出水窪似的光圈,牢籠般圍繞著她。

  「我知道了。」淺早由衣說,臉上閃過一抹慶幸,「真沒想到……還好你及時通知,我可不想淪落為助力臥底逃跑的人質。」

  「受不了那幫公安,我只是個無辜的文職啊。」

  警視廳臥底深以為然,他奉承地說:「幸虧薄荷酒大人您早有安排,您將自己的身份坐實為雙面間諜實在是一招妙棋。」

  「以防萬一罷了。」淺早由衣輕哼,「組織裡的臥底像老鼠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鑽出來,可不能因為他們耽誤我的潛伏任務。」

  「你知道為了警校上岸我付出了多少嗎?誰都別想讓我回爐重修!」女孩子忿忿不平,「天殺的臥底,一點都不尊重別人的勞動成果。」

  「公安……呵,明明知道我是雙面間諜,卻沒想過給我一絲信任嗎?把蘇格蘭的身份瞞得可真好啊,他一定知道我的身份吧,冷眼旁觀看得好開心吶。」

  女孩子輕言細語,語調卻越來越冰冷。

  老者的手叩在扶椅上,微微點頭。

  監控中映出冬夜裡的電話亭,畫面清晰到可以看見黑發少女綠眸中的冷意。

  琴酒手下的人,被臥底愚弄後該是這副表情。

  朗姆一向放心薄荷酒,不僅因為她是正統組織出身,也不僅因為她擁有琴酒罕見的信任,更因為,她一直以來都貫徹利己主義。

  只做對自己有好處的事情,不講道德和公理,決不肯輕易為了什麼犧牲自己。

  這樣的人是不會背叛組織的,背叛的好處遠不及她需要付出的代價。

  淺早由衣指尖繞著電話線,隱隱的被窺視感在她的感官中揮之不去。

  有人正透過監控,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應該是朗姆……多疑的老東西。

  多疑是朗姆的特色,淺早由衣心知肚明,她實際身上疑點不多。

  在朗姆眼中,除了貝爾摩德、琴酒和伏特加當中出現臥底,薄荷酒會因為私情絞盡腦汁為他們狡辯之外,其他人都不在她徇私的範圍內。

  假設出問題的是賓加,薄荷酒一定是最先站出來指天發誓「臣酒要告發賓加臥底,穢亂酒廠罪不容誅」的先鋒。

  朗姆一點兒也不覺得薄荷酒會為蘇格蘭破例,他們此前有過什麼交集?

  退一萬步說,即使有,能比得上她在酒廠生活二十多年積攢下的情分嗎?

  說的也是,淺早由衣自嘲地笑笑,區區半年。

  區區半年,諸伏景光對她的關心能抵過朗姆二十年,老東西,反思一下你自己!

  「組織派來捉拿臥底的人已經到了嗎?」淺早由衣對著話筒說,「我必須提醒一句,蘇格蘭是狙擊手,他的槍就在手邊。」

  電話那頭沉默一瞬,薄荷酒心下了然。

  「那麼就讓他放松警惕,乖乖留在旅館裡。」她說,「旅館裡還有不少普通人呢。」

  耳麥中的女聲漠然又殘酷,朗姆頷首。

  看來薄荷酒即使被派去警方臥底,也沒有失去純黑的底色,依然貫徹她能利用的一切都榨盡價值的作風。

  朗姆:「她知道該怎麼做。」

  淺早由衣掛斷和警視廳臥底的通話,從口袋中數出幾枚硬幣,一枚一枚推進投幣口。

  「嘟,嘟……喂?」

  清朗的男聲回蕩在電話亭中,帶著疑惑和遲疑。

  「是我。」淺早由衣語調輕松地說,「你在哪兒呢?」

  蘇格蘭聽出她的聲音,回答道:「我在旅館等你回來,出什麼事了嗎?要不要我出來找你?」

  「沒事,你留在旅館等我就好。」她說,「如果能順便幫我把衣服送洗我會大感謝,我不想把髒衣服塞回行李箱。」

  蘇格蘭習慣在生活上關照淺早由衣,立刻答應道:「知道了。」

  他掛斷電話,起身去幫女孩子收拾衣服。

  淺早由衣沒有關臥室門,她心愛的「我是壞人&吾乃惡役」衛衣被隨手丟在枕頭邊,諸伏景光將其拿起。

  被衣服蓋住的手機滾落下枕頭,露出手機殼上「早日退休」的可愛塗鴉。

  由衣的手機落在房間裡了,諸伏景光心想,原來是她沒帶手機,所以才會用公共電話打給他。

  畢竟只是去一趟便利店,很快就回,不需要帶手機。

  諸伏景光的動作停住了。

  淺早由衣出門不帶手機是因為她只是去附近的便利店買零食,不一會兒就會回旅館。

  那她為什麼會突然打電話給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問他在哪裡?

  她有什麼必要打這個電話?

  ——除非,淺早由衣不會再回來了。

  諸伏景光站在溫暖的旅館房間裡,宛如置身黑暗的寒冬之中。

  他短促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神凌冽。

  情況一定非常緊急,才讓薄荷酒倉促之下只能給他打來一個電話。

  她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怎麼能浪費在這裡?

  「這裡是諸伏景光。」黑發青年一手打電話,一手取出小提琴盒中的狙擊槍。

  「我暴露了。」

  寧靜的海濱小城第一次迎來它的不眠夜。

  黑壓壓的車輛占據街道,其中一輛保時捷停在老舊的電話亭邊。

  後座門被拉開,裹著羽絨服的女孩子坐上車,凍得蒼白的臉頰被暖氣一熏,暈開漂亮的紅色。

  「冷不冷啊,薄荷酒?」伏特加擔心地說,「可惡的公安,讓你有旅店不能回,大晚上站在街邊挨凍。」

  「我手腳都凍麻了。」淺早由衣朝手心哈氣,伏特加又把車內暖氣的溫度調高兩度。

  車內的溫度對琴酒而言太高了,銀發男人卻沒說什麼,默許伏特加的擅作主張。

  淺早由衣體溫漸漸回暖,她脫下羽絨服,露出裡面「不是好人&作惡多端」的衛衣。

  伏特加從後視鏡看到,忍不住吐槽:「你一直穿這件衣服在公安眼皮底下晃?」

  「心虛的是臥底,又不是我。」淺早由衣說,「蘇格蘭既然加入組織,就該接受具備酒廠特色的文化衫。」

  「早在我把衛衣鏈接發給他,他卻不肯和我穿同款的時候我便知道,此人定然心懷不軌。」

  伏特加: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只是覺得丟臉?

  憨厚老實的胖子不敢說出心裡話,他可不能被大哥當成幫臥底說好話的叛徒。

  「情況如何?」淺早由衣抹開車內玻璃上的霧氣,看向黑暗中的旅館,「蘇格蘭抓住了嗎?」

  幾道持槍的身影趁著漆黑的夜色,包圍旅館。

  「麻煩的是蘇格蘭手裡有槍,好在旅館裡有人質。」伏特加說,「逼也能把他逼出來。」

  「薄荷酒,」他問,「旅館裡面有幾個人?」

  「經營旅館的是一家三口。」淺早由衣想了想,「現在是旅游淡季,除了我和蘇格蘭只有一個住戶。但今天白天發生一起投毒案,那名住戶在案件結束後就退了房。」

  「也就是三個人質?」伏特加尋思,「夠了。」

  黑發綠眸的少女坐在保時捷後座上,食指輕輕敲擊膝蓋。

  諸伏景光,不要讓她失望,旅館裡有你的生路。

  「叩叩。」

  房間門突然被敲響,沙發上的初中生少年奇怪地站起身,偏頭看向自家母親。

  工藤有希子點頭示意他開門,工藤新一注意到母親打開了化妝包,化妝品鋪滿茶幾。

  初中生偵探打開門,他看見門外的諸伏景光:「咦,你是早上的?」

  早上被熱美式毒啞的遠房親戚!

  「你們好。」諸伏景光越過工藤新一,看向工藤有希子。

  他略微側身,露出背在肩上的長槍。

  工藤新一:「!!!」

  等一下,這是狙擊槍吧?!

  誰家好人大半夜背著槍敲別人房門,模型槍也不行!

  「新一,讓人家進屋說話。」工藤有希子說。

  工藤新一:「可是……」

  「不要害怕。」諸伏景光輕聲說,「我是一名公安警察。」

  初中生偵探面露驚訝,他挪開位置,讓自稱公安的黑發青年入內,心中的好奇心沸騰不已。

  公安?難道他在執行什麼秘密任務嗎?

  「外面的人是來抓你的嗎?」工藤有希子直白地問。

  工藤新一聽見母親的話,他跑向窗戶邊,小心地掀開窗簾的一角。

  沉沉的黑夜掩蓋了行動的腳步,但偵探的觀察力讓他敏銳察覺到不祥的氣味。

  「那是一群窮凶極惡之徒。」諸伏景光不能過多透露組織的情報,只能挑重點說,「為了抓捕我,旅館裡所有人都會被當成人質。」

  他一秒不露面,組織就槍決一個人。

  最後一場大火焚盡一切,用灰燼將惡行掩埋。

  「怎麼會有這麼殘忍的人?」工藤新一心裡發寒。

  他突然想起什麼:「你的同伴呢?就是那個坑了我一把的姐姐。」

  諸伏景光臉上平靜的表情被打破,他低聲說:「她……她在掩護我。」

  在窮凶極惡之徒的環繞下,努力為他編織謊言。

  工藤新一原本有一肚子的話要問,被他默默咽下。

  「會沒事的。」初中生偵探安慰道,「姐姐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我愣是一句情報沒從她口中套出來。」

  諸伏景光失笑:玩弄情報是淺早由衣的專長,她今早一直在欺負小偵探玩。

  「有希子女士,可以請你幫忙易容嗎?」諸伏景光看向工藤有希子。

  工藤有希子好奇:「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又是怎麼知道我會易容呢?」

  民宿式旅館的登記沒有那麼嚴格,工藤有希子曾經是家喻戶曉的大明星,為了不引起騷動,前台只留下了工藤新一的名字。

  她入住旅館時沒有被諸伏景光撞見,工藤有希子今天一整天都在待在房間沒有出門。

  「我的朋友是一名非常出色的情報工作者。」諸伏景光淡淡地笑了,「我有時候覺得她無所不知。」

  吃東西可堵不住淺早由衣的嘴,她中午在餐廳邊切割牛排邊和諸伏景光嘮嗑,聊了好些工藤家的八卦。

  「小偵探還是初中生呢,出來旅游身邊肯定跟著大人。我在他身上嗅到了一款老牌的經典女香,陪著他的應該是工藤夫人。」

  「聽說工藤新一在夏威夷報的補習班無所不能。」女孩子面露向往,「等下次去夏威夷出差,我一定要去進修一番。」

  經營旅店的一家三口被叫來客房,諸伏景光言簡意賅地向他們說明情況。

  雖然一家人都被嚇得臉色蒼白,三人還是表示願意配合,聽公安的安排。

  「公安承諾幫他們換個城市生活,可我們怎麼辦?」工藤新一想起自己老媽是個名人,頓時一臉緊張。

  「我想,只要銷毀前台的登記簿就夠了。」諸伏景光說,「由衣不會讓你的名字出現在敵人視野中。」

  她一向細心。

  「你真的很信賴她。」工藤新一說。

  諸伏景光佇立在窗邊,長久地凝視黑暗中的保時捷。

  臥底暴露本是必死的局面,或許少部分人能夠逃走,更多的人為了不在審訊中連累同伴,最好的選擇是自戕。

  諸伏景光不是一個人在黑衣組織臥底,他絕不能拖累波本。

  「本該以死亡結束的局面被人強行打開,我又怎麼能不信賴她?」諸伏景光自言自語。

  由衣也是相信他的吧,相信他能看破那通電話的用意,相信他記得她分享的每條情報,相信他能活著走出這個夜晚。

  冬日的黎明來得更晚,但光明終究會降臨,讓活躍在黑暗中的陰影被迫縮回爪牙。

  「前面是不是出現了騷動?」淺早由衣說。

  琴酒手中的對講機伴隨電流聲響起:「報告,有三輛車衝破了我們的防線,是公安的車!」

  強行撞開黑衣組織防線的車輛衝破旅館大門,車門迅速打開,六個人兩兩分組上車。

  車尾一擺躲開射來的子彈,駕駛員換到最高檔,一腳油門踩死,衝出包圍圈。

  「追!」

  一眾車輛窮追不舍,伏特加踩下保時捷油門。

  保時捷優良的性能讓他超越一干車輛,一舉衝到距離公安最近的位置。

  「該死,蘇格蘭在哪輛車上?」伏特加叫喊,「薄荷酒!」

  「稍等。」淺早由衣趴在副駕駛座的椅背上,淺綠色的眸子閃過一絲疑惑。

  「三輛車上……都有蘇格蘭?」

  伏特加:「什麼?」

  琴酒拿起望遠鏡,片刻後冷哼:「易容的把戲。」

  「真的不會被看出來嗎?」工藤新一緊張地捏住袖子。

  「不相信媽媽的手藝?」他身邊易容成諸伏景光模樣的工藤有希子問。

  工藤新一當然不是懷疑自家母親的本領,只是他偵探的本能作祟,私下悄悄問過諸伏景光:「壞人能看出誰真誰假嗎?」

  「他們中只有一個人,能一眼找出我。」諸伏景光篤定地說。

  「只是,」他嘆了口氣,「敵人也非常清楚這一點。」

  薄荷酒不可能判斷出錯。

  「跟緊中間那輛。」

  薄荷酒跪坐於保時捷後座,上半身壓在副駕駛座的靠枕上,身體前傾,牢牢盯住公安的車輛。

  伏特加:「OK!」

  「哼,有薄荷酒在,還能讓你們逃走不成?」

  淺早由衣無意識地玩弄指尖的長發,她的眼睛仿佛透過防窺玻璃,看見逃亡路上的蘇格蘭。

  再跑快一點吧,她呢喃,你快被我捉住了。

  「薄荷酒。」琴酒冷冰冰地說。

  「在呢大哥。」淺早由衣回神,「有何吩咐?」

  琴酒:「你的手在做什麼?」

  淺早由衣低頭,看見被她編成小股辮的銀色長發。

  她:咦,我剛剛玩的不是自己的頭發嗎?

  可惡,居然比我的頭發還順滑,老實交代,大哥你在哪家美發沙龍辦的年卡?

  「我在幫大哥你測量發質。」淺早由衣鎮定地說,「要不要嘗試換個發型呀大哥,銀長直已經過時了,我給你剪個水母頭如何?」

  琴酒的眼神比寒冰射手更冷。

  淺早由衣:無所謂,我是迎風搖曳的向日葵。

  她產出陽光,她不怕寒冰射手。

  「保時捷356A跟上我們了。」公安駕駛員嘶了一聲,一臉牙疼的表情,「開玩笑的吧,三選一選這麼准?」

  「果然騙不過她。」諸伏景光早有猜測。

  這樣正好,黑衣組織不會把懷疑的目光對准薄荷酒,淺早由衣是安全的。

  行駛到分岔路口,三輛公安的車輛分流行駛,漆黑的保時捷咬緊中間的車輛。

  伏特加沒有注意到,他車速越提越快,甩下組織其他人的車輛一大截。

  淺早由衣余光瞥了眼後視鏡,沒有作聲。

  公安車輛駛向高架橋,周圍的車輛漸漸變多,伏特加的眼睛在墨鏡後拼命眨啊眨:「薄荷酒!」

  「我很早之前就想問了,為什麼要在大晚上戴墨鏡?」女孩子吐槽,「向右變道。」

  伏特加依言轉動方向盤,果然看見隱藏在車流中的公安,他一腳踩滿油門。

  淺早由衣:「等等——」

  轟隆!猛烈地撞擊感衝撞駕駛座一側,女孩子身體搖晃,雙手牢牢抱住副駕駛座才沒有摔倒在地。

  琴酒一手掏槍,一手按住黑發少女的腦袋,厲聲道:「趴下!」

  淺早由衣縮在後座過道上,雙手抱頭。

  「砰砰砰!」

  琴酒連開數槍,故意撞擊保時捷的車輛窗戶炸開蛛網似的裂痕,卻沒有被打破。

  「防彈玻璃。」琴酒眯起眼,「公安的車。」

  「可惡的公安,竟敢傷害大哥的保時捷!」伏特加出奇地憤怒,他司機的尊嚴被挑釁了。

  正在此時,另一輛車向外超車,呈兩面包夾之勢圍住保時捷356A。

  一左一右的撞擊同時襲來——轟隆!

  蹲在地上雙手抱頭的淺早由衣:「大哥,你知不知道一種名叫銅鑼的樂器?」

  他們現在仿佛被夾在銅鑼裡敲,公安你看看你們干的是人事嗎!

  她:從未見過如此恩將仇報的紅方,我和公安勢不兩立!

  保時捷兩面受敵,琴酒臉色難看至極。

  「我們的增援快趕來了。」伏特加滿頭大汗,他光是穩住保時捷不側翻就耗盡了力氣。

  「還追嗎?」淺早由衣艱難地問,她腦瓜子嗡嗡的,「蘇格蘭快逃了。」

  琴酒深呼吸,強壓下眼中沸騰的怒意:「撤。」

  保時捷減速變道與趕來的組織車輛彙合,不甘地看著公安一路加速,消失在視線範圍。

  諸伏景光松開握緊的拳頭,掌心被汗水打濕。

  漫長的夜晚終於過去,晨光傾灑在車內,帶來陣陣暖意。

  嗡嗡嗡——手機震動。

  諸伏景光接通電話。

  「景。」安室透聲音焦急,「你沒事吧?」

  「我沒事。」諸伏景光安撫好友,「我成功逃出來了,只是以後不方便再在明面上露面。」

  人沒事就好,安室透松了口氣,神情很快變得嚴肅:「你知道自己為什麼暴露嗎?」

  諸伏景光搖頭:「是由衣給我傳遞了消息,我才意識到自己暴露。」

  他從畫家投毒案開始講起,描述這兩天發生的一樁樁事件。

  冬夜裡一通來電改變了他的命運,諸伏景光不禁想著:撥通電話的那一刻,她心裡在想什麼?

  外面天那麼黑又那麼冷,女孩子孤零零的站在電話亭裡,手腳都凍得冰涼。

  琴酒那麼冷血的人,保時捷裡肯定連暖氣都沒開,女孩子好可憐好可憐地受凍一晚上,又被公安一左一右撞車,撞得頭暈眼花。

  諸伏景光越想越覺得對不起由衣,他成功逃離組織,她卻還在琴酒的魔爪裡。

  「琴酒那種人,連憐香惜玉四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諸伏景光擔心地說,「由衣今晚肯定吃了好大的苦頭。」

  「你要多安慰她,多補償她一些。」他叮囑好友。

  安室透聽他一說,也擔心得要命。

  正好琴酒的保時捷需要維修,波本借車為話題找伏特加套話:「需要我分享維修和報銷的思路嗎?」

  伏特加本來不想理會波本,可人家著實有經驗,馬自達風裡來雨裡去依舊堅強,他也要把大哥的保時捷修得漂漂亮亮!

  「好吧。」伏特加報了個地址,「大哥最近忙著查臥底,薄荷酒也跟著加班,你來基地找我們。」

  波本到達基地的時候,琴酒和伏特加剛剛結束今天的工作,在基地內置的酒吧休息。

  金發青年快步走去,一眼看見手臂打石膏的伏特加。

  第二眼看見腰間露出一截繃帶的琴酒。

  完了,波本內心震動,連琴酒和琴酒的頭號小弟都受傷不輕,由衣是不是已經疼哭了一場?

  大冬天在冰冷的保時捷裡凍了一整夜瑟瑟發抖又在車禍中被撞得渾身青青紫紫的女孩子在波本腦海閃過,他暗自咬緊腮幫。

  可惡的黑衣組織,把他家孩子養成什麼慘兮兮的模樣了?

  「波本?你也被喊來加班嗎?」

  輕快的聲音在波本身後響起。

  他扭過頭。

  臉色紅潤,氣色極好,渾身上下一處磕碰都無的女孩子開開心心跑過來。

  「嗯?你這是什麼表情?」

  三瓶真酒中唯一沒受丁點兒傷的薄荷酒費解地問:「感覺像我欺騙了你一腔憐惜和滿懷珍愛之情似的。」

  波本:「……」

  他不信邪地又看了一遍伏特加手臂上的石膏和琴酒腰間的繃帶。

  「沒什麼。」金發青年微笑,「我只是在想,賣慘是你的謊言。」

  警校時天天念叨「失蹤的爹,早死的娘,殘暴的大哥和破碎的我」,實際上明明走到哪裡都有人寵她。

  「誰說的。」淺早由衣看見眼前的公安臥底,想到公安和她的恩將仇報之恨,心中的不滿噴發而出。

  她要狠狠找茬,才能解她心頭之恨。

  「我明明受了很嚴重的傷。」女孩子擼起左邊袖子,仔細搜尋傷口。

  未果,白皙的手臂上全是嫩肉,一點兒紅痕都明顯。

  淺早由衣:「……」

  她不信邪,又擼起右邊袖子。

  淺早由衣:「……」

  波本一個箭步制止她蹲下來露起褲腿的動作:「可以了,我信了,你傷得很重。」

  「我真的受傷了。」淺早由衣不允許有人無視她的苦難,她指向自己聰明的大腦,「我被公安的車一左一右撞得腦瓜子嗡嗡。」

  波本對上她堅持的眼神,只好順著淺早由衣指的位置,輕柔地揉揉她的發旋:「這樣好些了嗎?」

  他按摩的手法很有些東西,淺早由衣舒服得眯起眼,嘴裡說:「沒呢沒呢,還痛,超痛。」

  小狗尾巴都要露出來了……波本沒有揭破,耐心地給她揉。

  波本很耐心,薄荷酒很享受,伏特加很習慣自己被當成背景板忽視。

  只有琴酒忍無可忍:「夠了!」

  蘇格蘭才剛叛逃,你們看看自己像什麼樣子!


第36章 臥底的第三十六天

  琴酒生氣情有可原。

  誰都知道酒廠大哥最恨臥底,他活在世上的意義便是殺盡天下臥底。

  斬草除根,挫骨揚灰!

  托琴酒的福,組織後勤為團建進貨的「誰是臥底」桌游長期滯銷,除了薄荷酒心疼他們,自掏腰包買了半箱,至今無人問津。

  「可蘇格蘭呢!他不僅是臥底,還是在大哥眼皮下逃掉的臥底,這讓大哥的顏面往哪兒擱?不可原諒!」

  伏特加一拍打石膏的左臂,疼得他直抽搐。

  「就是就是。」淺早由衣使勁點頭,「狂徒蘇格蘭不僅逃之夭夭打大哥的臉,還惡毒地撞毀大哥的愛車,讓大哥裡子面子都丟光。」

  「你知道保時捷356A對琴酒而言有多重要嗎?沒了愛車,他晚上想吃碗小餛飩都要從基地徒步走五公裡步行到店自提,我們大哥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她扼腕嘆息。

  伏特加:「說的沒錯,薄荷酒!」

  薄荷酒:「你說得對,伏特加!」

  兩人合唱:「大哥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琴酒最忠實的兩位小弟惺惺相惜地握住彼此的手,波本心中升騰起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

  琴酒的頭發,不會是被這兩個人氣白的吧?

  淺早由衣:你知道大哥為什麼面色冷酷嗎?

  因為他在大潤發殺了十年的魚(劃掉)因為他認識我和伏特加二十年了,他已經成長為了世界上唯一不會被冷笑話逗笑的男人。

  冷酷大哥,郎心似鐵,哪怕保時捷沒修好阻礙了他的出行,他也在基地徹夜不休地查臥底。

  「酒廠現在人人自危,尤其是和蘇格蘭關系好的,恨不得自宮以證清白。」

  淺早由衣:「波本,你怎麼看?」

  波本用眼睛看,看見她臉上的不懷好意。

  很壞的小狗,剛給她揉腦袋摸得舒服,轉眼間翻臉不認人,抱著小鐵鍬吭哧吭哧給他挖坑。

  估計公安撞車真把她撞疼了,心眼比芝麻還小的女孩子把怒氣宣泄到酒廠僅存的公安臥底身上。

  「在座的每個人都和蘇格蘭搭檔出過任務。」波本冷靜指出,「薄荷酒,你還有一次組織語言的機會。」

  薄荷酒:「沒關系,我可以自宮,我不介意。」

  伏特加:我介意!

  不要地圖炮傷害老實人。

  「組織確實在查蘇格蘭的人際網,只是這個男人,他該死的深藏不露。」伏特加憤憤地說。

  「不泡吧不玩咖,不飆車不酗酒,不像萊伊自帶女友進廠天天假扮絕世好男人,也不像波本你一樣被薄荷酒玩弄在鼓掌之中,簡直堪稱毫無破綻,果然是狡猾的臥底!」

  波本:我哪裡被薄荷酒玩弄在鼓掌之中了?

  黑發少女悄悄挪過來,在他耳邊小小聲說:「基地的食堂好難吃,我吃一星期,味蕾都吃壞了。」

  「這裡是組織基地。」波本低聲回答,「我不好給你做。」

  「味蕾真的壞了。」淺早由衣委屈巴巴,吐出舌尖給他看,「你看你看。」

  嫩生生一片紅,瞧不出一點兒受傷的痕跡,波本移開眼。

  「……有哪些食材?」

  伏特加:看破一切的凝視.jpg

  哈,誰沒有被玩弄在鼓掌之中?

  反正不是你小子。

  淺早由衣為酒廠加班加了一個星期,終於吃上一口熱乎飯。

  她抱著海鮮燴飯不松手,堅持要和琴酒分開行動:「但凡大哥你在場的食堂,主廚為了討好你都只做白人飯,我受夠了!」

  如非必要,琴酒也不想留薄荷酒在旁邊一直折騰他,他冷漠地瞥了眼女孩子懷裡熱氣騰騰的海鮮燴飯,不帶一絲留念的離開。

  跟在琴酒身後的伏特加欲言又止,用蚊子大點的嗡嗡聲說:「那啥,能分我一口嗎?」

  對不起大哥,白人飯真的不好吃QAQ

  淺早由衣不舍地扒拉一半給伏特加:兄弟,我真的當你是兄弟。

  「你和琴酒、伏特加的關系還真是好。」波本輕甩指尖。

  他剛剛洗完手,下廚時反挽的袖子還未放下,水珠從骨節分明的手指上滑落。

  「我和誰關系都好。」淺早由衣撕下一口蝦肉嚼嚼,嚴謹地補充,「除了賓加。」

  除非賓加把他的賬號從琴酒全否定bot改成琴酒全否定bot(毒唯版),她就願意和他好。

  薄荷酒:罵大哥可以,罵我過分了哈。

  不喜歡她你真的沒品.jpg

  臥底一般不會在敵方陣營真心交朋友。

  不僅是三觀不合的問題,未來親自把手銬拷在朋友手腕上多尷尬,對方眼中的震驚、不解、絕望誰看了不說一句這些年的情愛終究是錯付了。

  由衣好像沒有這方面的煩惱,波本想,她和誰都玩得來。

  反過來說,等於誰對她而言都不算特殊。

  就像她在他身邊會被護得周全,跟在琴酒身邊也一樣毫發無傷。

  「在想什麼呢?」

  波本的食指被蹭了蹭,腦袋湊過來的女孩子咕噥一句:「怎麼有水?」

  他洗完手後清水殘留在手上,被黑發少女蹭在臉上,她臉頰鼓起一塊兒,顯出不滿的神色。

  毛發被打濕的小狗……波本無端聯想,他掏出紙巾,輕輕擦掉女孩子臉上晶瑩的水痕。

  「在想琴酒對你很好。」金發青年說,「我今天過來的時候一直擔心你受傷。」

  淺早由衣歪歪腦袋,語出驚人:「你不喜歡他對我好?」

  波本一下被嗆到,狼狽地咳嗽兩聲:「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她說,「明知道蘇格蘭叛逃後的琴酒疑心病有多重,卻故意以修車為借口過來,你在擔心我。」

  公安臥底之間肯定私下有情報交流,那晚兩面包夾芝士的來回撞車聽著就嚇人,說不定波本來之前已經腦補了一個面色慘白印堂發黑眼底青紫的超級凄慘版薄荷酒。

  結果她臉蛋白裡透紅,加班一星期還能蹦蹦跳跳活力充沛。

  他心中的擔心落下,不悅的醋海占據上風。

  男人的小心思。

  淺早由衣摩挲指腹:只是不知道他是出於私心,還是臥底懷疑一切的本能。

  也可能兩者皆有。

  「琴酒當然要對我好一點。」淺早由衣仰頭和波本說話,從他的視角看下來,她淺綠色的眼眸格外漂亮清透。

  「因為一旦我受傷,我會哭得很大聲。」她一本正經地說,「吵到他恨不得當場拔槍射殺我,又因為我的腦子值錢而投鼠忌器,只能自己生悶氣,把自己氣出乳腺癌。」

  「哪怕只為了自己身體好,琴酒也該對我好。」淺早由衣總結,「愛我等於自愛——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哪來的歪理,波本哭笑不得,琴酒沒有舉報過她造謠嗎?

  可能琴酒天天被她舞到頭上習慣了,心硬如鐵,四大皆空。

  「是是。」波本配合地說,「再不吃海鮮燴飯要涼了。」

  淺早由衣趕緊往嘴裡扒兩口飯,腮幫鼓鼓努力地咀嚼,一邊嚼嚼一邊哄公安臥底,細數他的優點:「琴酒哪有你好,他都不給我做飯。」

  此乃謊言。

  琴酒其實給淺早由衣做過飯。

  那是一年的新年,淺早由衣看上了伏特加孝敬琴酒的超大只帝王蟹,蹲在冰箱前望眼欲穿,一眼萬年。

  琴酒無視她大半天,最後實在受不了淺早由衣蹲在冰箱前守株待蟹的執著精神,讓她帶著帝王蟹一起滾回家。

  淺早由衣:謝謝你大哥,可是我蹲太久腿麻了,現在站不起來。

  琴酒殺人一樣的目光也沒能讓淺早由衣站起來,好心的伏特加把她攙扶到沙發上。

  淺早由衣一邊在沙發上捶腿,一邊目送銀發男人咬著煙走進廚房。

  很不耐煩,很不情願,還是給做了新年大餐。

  強扭的瓜,超甜。

  不是主動做飯等於沒做,淺早由衣說謊不打草稿地拿來哄波本。

  她連雙面間諜都能圓回去,小小一點醋意,不在話下。

  「真好吃。」淺早由衣把盤子刮得干干淨淨,心滿意足地放下勺子,背後冒出小花花。

  「哪天你失業了,我介紹你來基地食堂當主廚吧。」

  波本沒好氣地敲她額頭:「能不能盼我點好?」

  「食堂主廚工資不低。」淺早由衣眨眨眼,「你要是想給我私人大廚,我也請得起。」

  「想得美。」金發青年捏住她的嘴巴,捏成小鴨子嘴,「你肯定白嫖。」

  淺早由衣:咦,暴露了。

  填飽肚子的女孩子趴在餐桌上融化成一灘雞蛋餅,波本抬手捏了捏她的後頸,低聲問:「這裡方便談話嗎?」

  淺早由衣打小在組織基地裡生活,她熟悉這裡像熟悉自家後院,挑的地方當然沒有監控,但也不算絕對安全。

  組織基地裡根本沒有能安心說話的地方,正好淺早由衣也不願意繼續呆在基地加班,跑去找琴酒請假。

  「對不起大哥,我是警察。」她敬禮,「警視廳給的假期快用完了,我要繼續去為東京和平獻出自己的一份力。」

  同樣在基地但並沒有人在乎的賓加幽幽開口:「琴酒,你真的不覺得薄荷酒可疑嗎?她哪裡有真酒的樣子,建議嚴查!」

  薄荷酒:「呔!哪裡的罪犯在說話,我逮捕令呢?」

  琴酒站在薄荷酒和賓加中間,死亡視線掃射賓加:「滾。」

  死亡視線從左到右移向黑發少女,薄荷酒默契十足地比了個OK的手勢:「我懂,我也滾。」

  伏特加和她統一戰線:「賓加,你看薄荷酒多體貼多懂事。」

  賓加浪費大哥的口水,賓加壞。

  賓加:受不了了,今天回去琴酒全否定bot就更新,大更特更!

  波本站在一邊,他時常因為酒廠人際關系太過混亂邪惡而感覺自己格格不入。

  淺早由衣:沒事噠沒事噠,你不是有我嗎?

  她是混亂的中心(驕傲挺胸.jpg)。

  白色馬自達行駛在偏僻的郊區高速上,周圍荒無人煙。

  十二月天冷,車窗全部封閉,車內暖意融融。

  沒有比這更安全的談話場所,安室透單手松開系緊的領帶,一並松懈的是波本的面具。

  「景一切都好。」他溫聲說,「他讓我轉述一句謝謝。」

  「只有一句謝謝嗎?」淺早由衣哼哼,「還以為至少會請我吃頓飯呢。」

  「當然。」安室透毫不猶豫地說,「等一切都結束了,想吃幾頓都沒問題。」

  一切都結束……薄荷酒目光飄忽。

  還是不要有那天為好吧。

  為一頓飯搭上自己之後全部的人生,想想都虧。

  安室透特意來找淺早由衣,一是為了確認她的安全,二是想從她口中知道蘇格蘭暴露的原因。

  到底是哪裡暴露了?為什麼諸伏景光會暴露?

  淺早由衣盯著車窗玻璃,玻璃反射出金發青年蹙起的眉峰。

  為什麼會暴露……她舌尖抵了抵上顎。

  當然是因為臥底啊。

  難道只許你們公安在酒廠安插臥底,不許組織臥底爬上警視廳高位嗎?

  「由衣?」

  淺早由衣低下頭,右手握拳揉了揉眼睛,聲音軟軟地說:「唔,車內暖氣熏得我困了,想睡覺。」

  「回家再睡。」安室透摸摸她的腦袋,「在車上睡容易著涼。」

  女孩子順勢蹭蹭他的掌心,乖巧地應了聲好。

  她看著確實困了,語調又輕又緩:「蘇格蘭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當時我出門,想去便利店買零食,路過一個老舊的電話亭,電話突然響鈴。」

  「你能想像嗎?大冬天的夜晚,又黑又冷,像午夜幽靈一樣響起的鈴聲……能接到電話都是因為我的勇氣。」

  「太蹊蹺了,不對勁的時間,不對勁的地點,我接電話前心裡在想,像是要發生一些不好的事。」

  「果然。是朗姆打來的電話,他要我留在電話亭,不要回旅館。」

  「語焉不詳的,可我一下就聽懂了。」淺早由衣聲音輕得近乎耳語,「我抬起頭,看見電話亭中的攝像頭,一閃一閃,像顆眼球。」

  淺綠色的眼眸中閃過一抹心悸:「多可怕,朗姆一邊給我打電話,一邊通過監控監視我的一舉一動,觀察我,審視我。」

  「大晚上不睡覺監視妙齡少女,死變態。」淺早由衣夾帶私人恩怨,暗戳戳給朗姆上眼藥,「公安哪天能把他沉入東京灣喂魚?」

  幕後主使是朗姆,這條情報可信度很高。

  如果說琴酒時刻衝在抓臥底第一線,朗姆便是躲在幕後的陰角,不讓人窺見他的真容。

  「朗姆的情報來源是什麼,你有思路嗎?」安室透追問淺早由衣。

  她搖頭:「我是旗幟鮮明的琴酒派。」

  「你和蘇格蘭覺得我無所不知,我當然很開心。」淺早由衣眼眸彎彎,「但我也不是真的什麼都知道呀。」

  「我知道的事情一定會告訴你。」她淺綠色的眼眸滿是信賴。

  淺早由衣身體傾向安室透,下巴輕輕擱在男人肩上,在極近的距離中凝視他的眼睛。

  「相信我。」她說。

  淺淺的薄荷香順著空氣入侵安室透的呼吸,清涼的感覺從感官蔓延至神經末梢。

  他握住方向盤的手緊了緊,答了一聲:「好。」

  聲音微啞。

  女孩子心滿意足地笑了,毛絨絨的腦袋在安室透肩上蹭了蹭,小小地打個呵欠。

  「馬上要到聖誕節了。」她說,「警視廳會給我們放假嗎?」

  「你也一定要拿到假期才行。」淺早由衣認真地說,「你親口答應陪我過聖誕節,給我做聖誕大餐的,不可以食言。」

  「我在你這裡的信譽難道還不夠高嗎?」安室透承諾,「安心吧,你的廚師一定准時到場。」

  「我訂購的聖誕樹和聖誕裝飾已經到了。」女孩子陷入美好的幻想,「今年一定會是我度過的最最開心的聖誕節。」

  白色馬自達把淺早由衣送回家,她哼著歌拆開快遞盒子,抱著毛絨絨的姜餅人揉了又揉。

  「聖誕如果有一場雪就好了。」淺早由衣看向窗外。

  鉛灰色的天空一片蒼涼。

  冰涼的冷空氣順著窗戶縫吹入室內,諸伏景光站在窗邊,讓頭腦更加清醒。

  他合攏窗戶的縫隙,轉過身。

  諸伏景光:「我不認為身份暴露的破綻在我自身。」

  公安指揮官坐在辦公桌後,陷入良久的沉思。

  沉默在公安辦公室中蔓延,許久之後,指揮官開口,聲音輕得無法驚動空氣中的塵埃:「只剩下一種可能。」

  「警察裡有臥底。」

  喉嚨中呼出的白霧消散在空氣裡,了無痕跡。

  聖誕節究竟能不能放假,有好事者在警視廳開了賭局。

  老前輩們一邊笑罵兔崽子知法犯法,一邊默許他們悄悄拿經費采購小型聖誕樹,把辦公室裝飾得花花綠綠。

  「就算放假也有人值班,就算不放假也有人請假,你是前者還是後者?」萩原研二采訪松田陣平。

  「不好說啊。」松田陣平推推墨鏡,「容我推理一番——班長是後者!」

  「喂喂,這根本不是推理。」伊達航抗議。

  他的女朋友娜塔莉早早策劃好聖誕節的約會,作為男友的他怎麼可以缺席。

  「聖誕節留在警視廳過說不定也不錯。」萩原研二消息靈通,「似乎會有熱鬧的聯誼會。」

  「熱鬧?」松田陣平說,「某個最愛湊熱鬧的人是不是該銷假了?」

  淺早由衣消失了大半個月,只能在六人群聊裡捕捉到她的身影。

  不管多忙都要高速衝浪,這便是群主的覺悟。

  「有了,由衣的消息。」萩原研二看了眼群聊,「她明天回搜查一課報到。」

  忙碌的警視廳大樓永遠燈火通明。

  搜查一課淺早由衣的假條被核銷,她再度投身節日前繁忙的工作,坐在工位電腦前敲敲打打。

  警察並不總是出外勤,特別是警視廳高層,他們大多時候負責文職工作。

  從外界看警視廳大樓,屬於高層辦公室的窗戶燈光亮起。

  在同事們中素來有勤勉克己認真負責好名聲的藤村高級督察正在努力完成今天的工作。

  他一絲不苟地審批文件,直到下班時間,同僚從辦公室前路過:「藤村先生,今天也在加班嗎?」

  「是的。」藤村高級督察點點頭,「今日事今日畢,我會爭取早點完成。」

  真勤奮啊,同僚敬佩地告辭,和旁邊的人聊天:「藤村先生很快要升職了吧?」

  「是啊,他真的很努力,工作認真又負責,是個充滿正義感的人。」

  同僚們的議論聲傳到藤村高級督察耳中,他臉上並無得色,正如大多數人對他的印像一樣:正直老實,值得信賴。

  高層辦公室的燈一盞盞熄滅,最後只剩電腦屏幕的光照亮他的臉。

  藤村高級督察登錄警視廳內網,以他的權限,足夠查看許多不向普通警察公開的機密。

  對藤村高級督察而言,這些機密並不都具備價值,但它一旦產生價值,便會發揮驚天的用處。

  他前不久剛立下一件大功勞。

  只可惜不夠完美,讓「功勞」跑了。

  沒有關系,藤村高級督察想,再過一段時間,他便要升職了……

  刺眼的白光驟然照射他的臉,辦公室突然燈光大亮。

  「什麼人!」藤村高級督察的手迅速摸向藏在桌面下的槍,「這是警視廳!」

  「原來你知道這裡是警視廳。」

  一把把手槍對准藤村高級督察,穿著公安制服的警察衝進辦公室,將他團團包圍。

  為首的風見裕也側開身子,站在他陰影處的黑發公安上前一步,燈光清晰地照出他的模樣。

  藤村高級督察喃喃:「蘇格蘭……」

  他暴露了!

  「他要自殺!」風見裕也大喊一聲。

  諸伏景光迅速扣動扳機。

  屬於狙擊手的冷靜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開槍的判斷率和精准度遠非疏於鍛煉的藤村高級督察能比擬。

  諸伏景光一槍打中藤村高級督察的手,配槍掉在地上,被他一腳踢遠。

  「你被捕了。」諸伏景光單膝壓住藤村高級督察後背,利落地給他戴上手銬。

  「不愧是諸伏先生。」風見裕也松了口氣。

  此次公安是秘密逮捕行動,就是為了在黑衣組織不知情的狀態下抓捕臥底並審問。若是讓藤村高級督察自盡成功,他們的行動等於失敗。

  「組織的臥底竟然坐到了高級督察的位置。」諸伏景光搖頭,「他經手的所有文件都要重查。」

  「是啊,這可是個大工程。」風見裕也已經預料到加班的未來。

  「說起來,我之前還和藤村高級督察對接過工作。」風見裕也回憶。

  「他為一位雙面間諜做了擔保。」

  「雙面間諜?恐怕又是一個黑衣組織的臥底。」諸伏景光說。

  話音剛落,他突然僵住了。


第37章 臥底的第三十七天

  【我請到聖誕節的假期了!約好的平安夜給我做大餐,不可以食言哦,等你等你(小狗搖尾巴.jpg)】

  屏幕上的活潑小狗尾巴搖得歡快,透過它能想像出發送表情包的女孩子明亮的雙眸,含著開心和期待的感情。

  可愛的不得了,任誰看了都心生憐愛。

  讓人不自覺地想照顧她,偏愛她,珍惜她。

  作為臥底的段位,簡直高得可怕。

  百葉窗簾遮住陽光,昏暗的屋內只有茶幾上的電腦屏幕發光。

  紙質的資料散落滿地,一片狼藉。

  背靠沙發坐在地毯上的金發男人扯開黑啤的拉環,仰頭吞咽,喉結急促起伏。

  他單手捏癟易拉罐,力度極大地擲出,易拉罐撞在垃圾桶外壁上,砸出哐當一聲響。

  安室透向後仰躺在沙發上,盯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

  警視廳的藤村高級督察是導致蘇格蘭暴露的組織臥底,他被公安秘密逮捕,自殺未遂,正在接受公安高強度的審訊。

  藤村高級督察經手的所有文件都被重新調查,一條消息經由諸伏景光謹慎措辭,發送到安室透的郵箱中。

  「目前審訊的結果還沒有出來。」好友沉默許久,說,「臥底咬死不肯供出他的上級。」

  「我……公安用了那個人的代號試探他,他的心跳和激素有明顯的起伏波動。」

  誰能想到,搜查一課一名普通警察竟然是警視廳高級督察的上級,他們明面上幾乎沒有交集。

  「zero,我知道你無法接受,我也不能接受。」諸伏景光私下給安室透打電話,「太荒誕了,她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她呢?」

  警校半年的光陰如走馬燈在眼前一幀幀回放,體術菜菜全靠人帶的女孩子、操場上苦哈哈跑圈的女孩子、干啥都摸魚吃飯最積極的女孩子……她哪裡有一點臥底的樣子?

  懷疑誰都不可能懷疑淺早由衣,要不是警校組幾人幫她,五神帶一坑硬生生把她拉扯及格,她連畢業都畢不了。

  公安派遣進黑衣組織的臥底可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警校第一,酒廠派來的就這?

  諸伏景光說著說著,已經為淺早由衣找足了借口。他的語氣和緩下來,似乎認為是公安弄錯了,誤會了,只是虛驚一場。

  「她擁有優秀的黑客技術。」電話另一端傳來安室透低啞的聲音。

  「以及驚人的反跟蹤技巧、近乎無所不知的情報收集能力、廣泛的人脈、能迅速取信陌生人的社交手腕和精准到恐怖的槍法——你真的認為她只是個普通的吊車尾嗎?」

  淺早由衣讀警校時的成績很差,只是因為她過於偏科,又不循規蹈矩。

  她完全具備一名臥底應有的素質,且臥底得非常成功。

  太成功了,以至於他們的第一反應不是憤怒,而是幫她找借口,試圖為她開脫。

  「何況,」安室透頓了頓,諸伏景光聽見吞咽的聲音和手指收緊捏癟啤酒罐的喀喀聲,「臨近畢業時發生的那件事,你還記得嗎?」

  上野友江失蹤案,諸伏景光怎麼會忘記。

  倉庫中的一聲槍響帶走了無憂無慮的警校時光,為畢業季蒙上一層晦澀的陰影。

  「我們當時推測,警校中藏著凶手的內應。」安室透自嘲地扯扯嘴角,「由衣當時是什麼表情?」

  他有些記不清了,但一定不是引人懷疑的表情。

  女孩子的神態輕松自然,淺綠色的眼眸無波無瀾,像戲外的人欣賞舞台上的戲劇,作為觀眾禮貌地鼓掌。

  明明是她動的手。

  藏得好啊。

  安室透手指動了動,點開珍藏在隱藏文件中的照片。

  照片占據電腦屏幕,站在五個男生中的女孩子眉眼彎彎,修身的黑裙貼合她的腰線,在風中搖曳水波似的紋路。

  安室透盯著這張照片。

  他們五個人都身著警服,只有淺早由衣一個人穿著常服,當時諸伏景光詢問過她:要不要換套衣服?

  黑發綠眸的少女笑著搖搖頭:「不啦,這樣就好。」

  安室透承認,比起板正的警服,黑裙更襯她,她穿起來漂亮極了。

  當時只知道好看,現在再看,金發青年只覺得諷刺。

  黑衣,好一個黑衣。

  她真是一點也不藏著掖著,大大方方把謎底擺在謎面上。

  是想留個紀念嗎?

  再優秀的間諜也不會臥底一輩子,遲早有拋下偽裝回歸真實身份的那天。這張照片就當作送給舊日友人的彩蛋,提醒他們打從一開始便處於謊言之中。

  也可能是淺早由衣的一絲惻隱之心,難能可貴的合照,她不願只記錄下自己虛假的模樣。

  安室透突然想起淺早由衣總是掛在嘴邊的話:「失蹤的爹,早死的娘,殘暴的大哥和破碎的她。」

  薄荷酒一直喊琴酒大哥,安室透以為她是和伏特加學的。

  沒想到此大哥非彼大哥,琴酒真是她親大哥。

  「呵。」安室透譏諷地說,「她人還怪真誠的。」

  能不說謊的都沒說謊,不像公安臥底,偷感很重,不敢拿真名示人。

  諸伏景光沉默地聽著好友發泄式地把過往的疑點盡數翻出。

  黑發公安看著玻璃中映出的他自己的臉,輕聲說:「可她沒有出賣我們。」

  安室透說了那麼多,連淺早由衣的口頭禪都被拿來充當疑點,唯獨沒有提到這件事。

  諸伏景光知道,他是不敢。

  一旦意識到淺早由衣是黑衣組織的人,就會明白,公安的臥底計劃早在最開始便被人識破。

  波本和蘇格蘭沒有暴露,全靠薄荷酒一力隱瞞。

  在組織相遇的那一天,淺早由衣看見兩位警校同窗熟悉的面孔,那一刻,她什麼都知道了。

  安室透沉默了很久,他盯著天花板,指尖掃開額前的碎發:「我想不通。」

  如果是他,在公安見到黑衣組織的臥底,一定二話不說上報,原地擒拿。

  臥底能造成的損失不計其數,某種意義上安室透能理解琴酒對臥底的憎恨:臥底是絕對對立的、不可饒恕的敵人。

  他想不通淺早由衣的動機。

  為他們隱瞞對她有什麼好處?連她自己的臥底任務都被牽連,身份暴露在公安眼前。

  薄荷酒不但替兩個公安臥底隱瞞身份,在蘇格蘭暴露的緊要關頭,是她冒著極大的風險給諸伏景光打來提醒的電話,才保住他的性命。

  一旦被黑衣組織發現,她會沒命的。

  一瓶真酒為什麼要救公安?淺早由衣懷著怎樣的心情替他們隱瞞了這麼久的身份?

  她會不會有什麼苦衷,她是不是被組織逼迫的?

  安室透一邊讓諸伏景光不要給淺早由衣找理由,一邊在心裡拼命替她找借口,整顆心糾結成一團亂麻。

  最後他能說出口的只有:「我想不通。」

  「我很想用她有一顆棄暗投明的心來解釋,可是不行。」安室透捂住眼睛,「景,你知道嗎?你暴露之後,我向由衣打聽蘇格蘭身份泄露的原因,她說她不知道。」

  暖意融融的車內,女孩子露出可愛的困倦表情,聲音又輕又軟地說:「我不清楚原因。我知道的事情一定會告訴你呀。」

  「相信我。」淺綠色的眼眸充滿真摯。

  她怎麼可能不知情呢?讓諸伏景光暴露的警視廳臥底是薄荷酒的直系下屬,藤村高級督察得到情報後同時通知了她和朗姆。

  「薄荷酒要保她的下屬。」安室透一字一頓地說,「她明知道高級督察中出現組織臥底對警方而言是多麼嚴重的情況,她要保他。」

  足以證明淺早由衣的立場,她的底色是實打實的純黑。

  哪怕她有一點兒棄暗投明的心思,安室透和諸伏景光難道不會幫她嗎?

  女孩子只要露出委屈巴巴的狗狗眼,說都是酒廠逼迫她,她不干了,她要跟著公安吃香喝辣,誰會為難她?

  安室透拼命都會保護她。

  可她沒有,淺早由衣一聲不吭。

  她喊琴酒大哥,叫伏特加好兄弟,稱呼貝爾摩德漂亮姐姐,罵朗姆老東西,大聲diss賓加。

  薄荷酒在酒廠生活得很自在,組織才是她的家,培養她二十多年的老東家。

  淺早由衣的立場從來沒有偏移過,至於她為什麼隱瞞波本和蘇格蘭的公安臥底身份……

  只是出自她的私情。

  只是!私情!

  好一個私情,該贊一句公安臥底有手段嗎?區區半年時間讓薄荷酒為他們搖擺不定徇私枉法,朗姆知道了要活活慪死。

  安室透最無法接受的就是這個。

  他能接受淺早由衣是個純粹的壞人,百般手段只為騙取他的信任;他也能接受淺早由衣是個棄暗投明的好人,暗中悄悄為正義大開方便之門。

  安室透獨獨無法接受,淺早由衣是個壞蛋,可她真心對他好。

  他和他幼馴染的好友是整件事的既得利益者。

  多麼諷刺。

  「你知道最可恨的是什麼嗎?」安室透握著電話的手緊緊用力,隱約冒出青筋,「我現在可以輕松毀掉由衣。」

  薄荷酒如今裡外不是人:於公安,她是黑衣組織派來的臥底;於酒廠,她是隱瞞公安臥底情報、放跑蘇格蘭的叛徒。

  安室透的降谷零身份可以逮捕她,波本身份可以告發她,無論哪條路,對淺早由衣來說都是走投無路。

  左右她命運的權力被送到安室透手中,而他清醒且痛苦的知道:她是因為他們才淪落到這般田地的。

  「你說她是不是早猜到了這一天?」安室透恨聲說,「她覺得我不會把她怎麼樣,所以有恃無恐。」

  諸伏景光遲疑開口:「這個……由衣應該沒想過她會暴露。」

  淺早由衣一點兒漏洞都不會讓人抓住,她的演技、口才和邏輯推導能力無可挑剔,這次純屬是在機緣巧合下被同伴坑了。

  薄荷酒御下也做得十分完美,公安至今沒能得到藤村高級督察的口供,被捕獲的酒廠臥底寧死不出賣上級。

  安室透想想也是,淺早由衣骨子裡極其自傲於她優秀的能力,她不認為自己會暴露。

  「我聽她說過,她的夢想是坐上警視廳警視總監之位。」諸伏景光猜測,「可能這才是她給自己做的職業規劃。」

  以臥底之身坐上警視廳最高領導席位,指點江山發號施令,橫衝直撞重拳出擊,爽玩一通後驚喜揭露真酒真身,叉腰嘲諷全體紅方:哈哈,想不到吧,朕是臥底。

  然後在下屬們集體「陛下何故造反!」的驚呼聲中瀟灑退場,在臥底界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淺早由衣的大名。

  諸伏景光:「她連假名都不用,打的肯定是這個主意。」

  好有道理,以安室透對淺早由衣的了解,諸伏景光最接近真相。

  很有薄荷酒的作風,一切以自己爽了為目的,不管任何人的死活。

  安室透設想了一下,假如真讓淺早由衣成功登基,他一直被瞞到她跑路會是什麼樣子?

  或許會在淺早由衣叛逃前夜被她約出來喝酒,黑發少女拎著一瓶波本威士忌給他滿上,語重心長地說:「在酒廠好好干,萬事有我。」

  或許會在她叛逃後收到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私密馬賽波本醬,瓦達西就是故意的。不要慌張,我有好好幫你保守你的小秘密。】

  緊接著收到第二條短信:【你也不想你的臥底身份被琴酒知道吧?V我50看看誠意。(伸手乞討.jpg)】

  壞蛋小狗得意洋洋的面孔在屏幕後亂晃,讓人想為她點一首壞狗之歌。

  安室透想著想著,氣笑了。

  「哪能什麼好事都她被占了。」他咬牙切齒地說。

  不可原諒,不會原諒。

  安室透永遠不會忘記,收到「淺早由衣是黑衣組織臥底」消息的那一秒,他的血像冰一樣冷,身上一點溫度都感受不到,整個人凍僵在原地。

  背叛者。

  從頭到尾都在撒謊。

  從頭到腳都是謊言。

  懷抱不可告人的秘密來到他身邊,肆意闖入他的生活,騙走他的關心、呵護和珍愛,弄得滿地狼藉,還打著全身而退的主意。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壞的人?

  他又為什麼會對這種人……安室透閉了閉眼。

  「zero?」好友在電話裡擔憂地呼喚。

  「我沒事。」安室透站起身,跨過地面上散落的資料和空啤酒罐,「薄荷酒一事,交給我全權處理。」

  「好。」諸伏景光答應下來,他會安排好公安這邊的工作,「薄荷酒的警察身份怎麼辦?」

  「暫時保留。」安室透說,「如果她突然辭職,萩原、松田和班長那邊不好解釋。」

  「也不要讓組織知道她已經暴露了。」

  諸伏景光:「你擔心琴酒滅口?」

  「我不擔心。」安室透冷笑,「琴酒哪裡舍得,他可是薄荷酒的好大哥。我怕她跑了。」

  他從前提起淺早由衣,哪怕是故作疏離的波本身份,也不會用這麼冷漠的語氣。

  諸伏景光沒有立場發言,他雖然在警校時一直很照顧淺早由衣,但諸伏景光心裡清楚,對她付出更多耐心和關照的人是降谷零。

  在黑衣組織潛伏的時間裡,和薄荷酒相處更多的人同樣是波本。

  諸伏景光最多因淺早由衣身為黑方臥底卻救了他一命百感交集,不知道未來該如何面對她。

  安室透是一顆真心被騙了個徹徹底底。

  你不要對她太凶了……這種話,說出口zero也不會聽吧。

  臥底是不應該有私情的,滿足私情滿足私欲便會誕生嚴重的後果。

  他和她都要吃下這顆苦果。

  「任何需要我幫忙的,我隨時在。」最終,諸伏景光只能作出他的承諾,他干涉不了更多的事情。

  電話掛斷,房門從外面合上,安室透站在公寓的走廊外,看見銀白色的天空。

  「最新消息,今年平安夜很可能迎來一場大雪。」

  「在雪中與喜歡的人互通心意,攜手白頭,這可是一種非常浪漫的寓意。聽眾朋友們是否有想要一起度過聖誕節的人選呢?」

  「在此衷心祝願大家能夠度過一個幸福美滿的平安夜,接下來主播將為聽眾朋友們獻上屬於聖誕節的經典歌曲。」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淺早由衣一邊哼歌一邊把小鈴鐺和小星星掛在聖誕樹上。

  她踩在板凳上掂高腳尖在松樹頂部掛上最大最亮的星星,又像纏繞圍巾一樣給聖誕樹裹上一圈彩燈。

  「完美。」淺早由衣拍拍手,跳下板凳。

  地板上的地毯被她換成毛絨絨的黃色姜餅人,窗戶上貼滿雪花貼紙,淺早由衣忙忙碌碌布置了好久。

  她第一次認真布置這間僅被當成住處的公寓。

  空蕩蕩的冰箱裡塞滿聖誕大餐的食材,廚房裡充當擺設的調料架被填補得琳琅滿目,淺早由衣特意訂購了聖誕花環款的冰箱貼,讓冰箱也一起過聖誕節。

  「邀約短信已讀,喲西。」淺早由衣把公寓門打開,虛虛掩著,好讓安室透不用敲門直接進屋。

  「萬事俱備,只差個人。」她坐在沙發上晃悠小腿,非常自得她的布置。

  他看到之後一定會誇她的,她超努力,一個人包攬下全部的裝飾難道不值得表揚嗎?

  「雖然是第一次好好過聖誕節,也不能被當成新手看扁了。」淺早由衣誓死守護她的顏面,偷偷搜藏了好多攻略挨個補課。

  淺早由衣連今晚要發的朋友圈都想好了,先發一個僅警視廳同事可見的:

  【聽說有人平安夜還在加班?(黃豆人好奇.jpg)】

  配圖超級豪華豐盛聖誕大餐。

  然後迅速開啟免打擾,以免被人追著罵出500層樓。

  再發一個僅酒廠同事可見的:

  【你在加班,我在干飯,我們都有純黑的未來。(搖晃的紅酒杯.jpg)】

  然後迅速拉黑酒廠聯系人,以免被琴酒上門追殺。

  太能吸引仇恨不是淺早由衣的錯,是世人心胸太過狹隘。

  淺早由衣坐在沙發上審視房間全貌,不一會兒又跳下來,把暖氣調高半度。

  「要不把加濕器也打開吧。」她一錘手心。

  暖氣OK,濕度OK,還有哪裡不夠完美?

  「對了,燈光。」淺早由衣靈機一動,關掉房間的主燈。

  主燈熄滅,聖誕樹上的彩燈格外醒目,配合房間內裝飾的星星燈帶,溫暖安靜的氛圍感拉滿。

  「怎麼還不下雪呢?」女孩子趴在窗戶上張望,「一定要等到晚上嗎?」

  可是天已經黑了,說好給她做聖誕大餐的人還沒有來。

  淺早由衣在沙發上挑了個能第一眼看到門口的位置坐下,百無聊賴地開始等待。

  她今天推掉了所有工作,萩原研二很講義氣地答應即使有突發工作也幫她代班,松田陣平則承包下伊達航的工作,放他回去陪女朋友。

  酒廠那邊,琴酒答應等聖誕節過了再趕今年的年終抓臥底指標,朗姆不是淺早由衣的頂頭上司,她拒絕他給的加班。

  今天誰也不會來打擾,她要度過最最平安的平安夜。

  淺早由衣滿心期待地等待。

  等待……等待……zzzzzz

  女孩子坐在沙發上小雞啄米點頭,她腦袋一歪,歪進夢鄉。

  夢裡下了雪,雪花落在地上發出簌簌的輕響,人的腳步踩在雪地上,仿佛在毛絨絨的地毯上行走。

  咦,腳步聲?

  是她等的人來了嗎?淺早由衣眨眨眼,睜開朦朧的睡眼。

  昏暗的客廳中,金發青年出現在她面前。

  「你來啦。」淺早由衣開心地朝他張開手臂,「我等了你好久——啊!」

  一陣不容反抗的力道襲來,女孩子頭朝下被按在沙發上,雙手被反剪在身後,眨眼間動彈不得。

  全然的壓制和束縛激起本能的反抗,淺早由衣還未完全清醒,下意識地掙扎起來。

  她的格鬥術在警校經降谷零指點後進步很大,制服小偷毫無問題,對付普通強盜也有一戰之力。

  淺早由衣被身後的人摁在沙發上抬不起頭,她懷疑之前自己睡懵了認錯了人,進屋的人其實不是安室透——他從來沒有對她下手這麼狠過。

  房門是虛掩著的,難道有外人進來了?淺早由衣掙扎得愈發厲害,曾經從指導者手中學來的招數被她盡數使出。

  背後的力道愈發加重了,淺早由衣的反抗激怒了安室透。

  用他教的招式對付他,真是好得很。

  讓他又一次想起,他是怎樣被欺騙了,對一個黑方臥底掏心掏肺的好。

  金發公安怒火中燒,冷笑嘲諷:「本事不小。」

  「可惜你忘了,這身本領是誰教給你的。」


第38章 臥底的第三十八天

  聖誕樹上繽紛的小彩燈亮起充滿節日氛圍的色彩,星星燈帶臥倒在毛絨絨的姜餅人地毯上,姜餅人的嘴巴用紅色果醬勾勒出溫暖的笑臉。

  醞釀許久的雪花洋洋灑灑自天空飄落,在無數人雀躍的期盼中,成為平安夜難忘的一幕。

  今夜是像征平安與幸福的夜晚。

  據說每一個期盼聖誕的人,都會得到雪花一視同仁的祝福……

  ——才怪。

  她一點都不平安。

  冷汗順著淺早由衣的脖頸淌下,打濕純棉的家居服。

  「疼……」她低低地呻吟,「手臂、手臂抽筋了。」

  女孩子被反剪在身後的手臂不自然地緊繃,青色的脈絡蜿蜒顯露。

  安室透單手鉗住她交疊的手腕,右手抬起黑發少女的下頜。

  凌亂的長發黏在淺早由衣臉頰邊,疼出的汗水打濕她的眼睫,如驚動的蝴蝶來回撲閃翅膀。

  狼狽的神態使她淺綠色的眼眸蒙上一層朦朧的水色,倉惶的不解和茫然的疑惑交織,瞧著真是可憐。

  若是以往,安室透早就出言溫聲安撫,把人半抱在懷裡拍著背哄:沒事,我在呢。

  湧起的保護欲被冰冷的恨意壓下,反倒讓男人劣根性的惡劣占據上風,捏住女孩子下頜的力氣加重。

  她吃痛,臉頰貼在沙發上,急促地喘息。

  淺早由衣徹底清醒,眼前這個令她無比陌生的、正在傷害她的男人是安室透,她沒有認錯人。

  「為什麼……偏偏是今天?」薄荷酒艱難開口。

  安室透短暫地怔愣一瞬。

  他以為淺早由衣想問「為什麼這樣對她?」

  作為回答,他將抽絲剝繭地將薄荷酒身上的漏洞一個個挑出,欣賞一位臥底暴露時驚懼交加的可憐模樣。

  淺早由衣沒有問。

  在安室透出手傷害她的瞬間,她已然想明白一切,絕不抱有任何幼稚又天真的幻想。

  黑衣組織挑選人才的眼光從來沒有出過錯,他們送來的是萬裡挑一的優秀臥底。

  「今天怎麼了?」金發青年問。

  「明知故問。」淺早由衣劇烈喘息,她的體力在掙扎中耗盡,手臂抽筋又麻又痛,下頜被他鉗住動彈不得,簡直被逼到絕路,「你忘了?今天是平安夜。」

  「明天是聖誕節——我特意請的假期,費了好大的力氣裝飾公寓,從在華盛頓的時候就開始盼望的節日……我和你說過的,這是我第一次和人一起好好過一次聖誕節。」

  「你非要挑今天嗎?」她質問,「昨天、後天,哪一天不可以?虧我在家裡等了你這麼久!」

  她辛苦布置的這一切像個笑話。

  怒火取代了女孩子綠眸中的迷茫,安室透頓覺荒唐。

  該生氣的人難道不是他嗎?

  她怎麼能振振有詞說出這番話?

  「導致蘇格蘭暴露的藤村高級督察被公安秘密逮捕。」安室透盯著淺早由衣的眼睛說,「他是你的下屬,幫助你偽造檔案潛伏進警視廳。」

  「別說的像他一個人的功勞。」淺早由衣反駁,「警校是我頭懸梁錐刺股咬禿筆杆自己考上岸的。」

  「能順利畢業也是我,呃,我和你的功勞。」她中間打了個哽,「藤村明明只在一件事上發揮了用處。」

  安室透:「哪件?」

  淺早由衣:「我在組織酒吧看見你和諸伏景光,臨場應變宣稱自己是雙面間諜一事。」

  「導致我暴露的也是這件事,對不對?」她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嘲笑安室透還是嘲笑她自己。

  「沒辦法,臨場應變只能做出這種程度的應對——我是被誰打了個措手不及啊?」

  淺早由衣用力掙脫他的束縛:「松開,手臂真抽筋了!」

  女孩子小臂一陣陣痙攣,安室透瞥了一眼,用手按住青色的筋脈。

  淺早由衣倒吸一口涼氣,疼得臉蛋擰巴:「殺人不過頭點地,這是你發明的新刑法嗎?」

  「這是緩解肌肉抽筋的標准步驟。」他說,「都說了要你好好聽課,別抄完作業就跑。」

  淺早由衣疼到自暴自棄地把腦袋埋進沙發:「我不聽,我好好一瓶真酒聽什麼警察必修課。」

  安室透冷著臉三兩下給她揉完,抓著淺早由衣像給清蒸鮮魚翻面一樣把她翻過來面對他。

  淺早由衣不想面對他,她越過安室透的肩膀看見自己辛辛苦苦布置的聖誕風公寓,酸澀的失望如潮水沒頂將她淹沒。

  她的平安夜,她的聖誕節,都被可惡的公安毀掉了!

  淺早由衣對著空氣拳打腳踢——可悲,她甚至不敢「不小心」踢到安室透,因為打不過。

  安室透見她不僅沒有一點兒反思自己的意思,反而怪天怪地怪空氣,手又癢起來。

  不該放開她的,該拿條繩子捆起來。

  「你倒是很鎮定。」安室透冷笑,「我還以為你會打感情牌,讓我饒了你呢。」

  「有用嗎?」淺早由衣瞥他一眼,反問,「你要是心裡有我,怎麼會選在今天和我攤牌。」

  「你就是存心想要報復。」她說,「恨我騙了你,要在我身上報復回來。」

  安室透指節攥緊。

  女孩子沒有說錯,他是知道的,知道由衣有多盼望聖誕節,知道她今天懷抱著怎樣快樂的期待之情。

  他推開虛掩的公寓門,恰到好處的暖意迎面而來,加濕器滋潤干燥的空氣,聖誕彩燈像星星一樣閃爍,到處是紅紅綠綠的毛絨裝飾物,足可見主人的用心。

  倚靠在沙發上睡著的黑發少女神色恬靜,在夢中嘴角微微上揚。聽見男人的腳步聲,她朦朦朧朧地睜眼,開心張開手臂要抱。

  安室透差一點就抱住了她。

  女孩子會摟住他的脖頸,在他耳邊嘰嘰喳喳地埋怨:怎麼來得這麼晚呀,我又困又餓好可憐哦。

  他知道怎麼對付她的抱怨,只要一句「外面下雪了」,淺早由衣就會迫不及待地撲到窗邊,趴在玻璃上眼睛明亮地凝望洋洋灑灑的雪花。

  他會笑著走過去,讓她別貼著玻璃,小心著涼,她可能聽話,也可能不聽。

  他們將如千千萬萬戶溫暖的人家一樣,在初雪飄飛的日子裡度過一個美滿愉悅的平安夜。

  一切都被毀掉了。

  淺早由衣期盼的聖誕節和安室透想和她一起度過節日的心情,全都不再有。

  「沒錯。」金發公安一字一頓地說,「不用抱著打感情牌有用的想法。把你知道的關於組織的情報都說出來。」

  「我不知道。」黑發綠眸的少女安靜下來。

  她垂眸注視兩人纏鬥間被踢到地上沾染灰塵的姜餅人玩偶,「我什麼都不知道。」

  安室透冷下臉:「你是覺得我不會把你怎麼樣嗎?」

  臥底淪落敵手是怎樣的下場,身為黑衣組織高層的薄荷酒應該再清楚不過才對。

  「你能怎樣呢?」淺早由衣歪歪頭,「抓捕我?把我送進監獄?高強度審訊?或者非法上刑?」

  「波本。」她叫安室透的代號,「你以為我是跟在誰身邊長大的?」

  公安知道的審訊臥底套路都是琴酒玩剩下的。

  安室透知道琴酒一直對薄荷酒多加容忍,他從前以為是礙於她的能力對組織有用,琴酒不得不忍。

  顯然事實不止如此,薄荷酒是在酒廠土生土長的真酒,貝爾摩德和琴酒都曾經是她的監護人,看著她一步步成長。

  貝爾摩德是溺愛小女兒的心態,琴酒則又嫌棄又護短。

  他對薄荷酒要多不耐煩有多不耐煩,卻也不管女孩子仗著他狐假虎威,對她種種越界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淺早由衣再怎麼不著調,也沒想過真正背叛組織。

  公安臥底想從她口中挖出情報什麼的,想都不要想。

  薄荷酒:請大哥,辨忠奸!

  上刑就上刑,淺早由衣很有骨氣地想,她幾天沒消息琴酒一定會來問,只要能熬到那時,她還有轉機。

  最多……最多就是疼一點。

  「疼疼疼疼——」她臉皺成一團,「你真的說上刑就上刑啊!」

  她的兩只手腕被男人單手舉起握攏,骨節分明的大手捏在脆弱的脈搏上,用力之下讓人心驚是否一折即斷。

  「剛剛不是很囂張麼?」安室透輕而易舉制住淺早由衣,把她困在沙發和他懷中。

  他身體逼近,額前的碎發掃過淺早由衣的睫毛:「你跟在琴酒身邊長大……琴酒會這樣對你嗎?」

  「大哥才不是你這種變態。」淺早由衣向後仰頭,努力往沙發靠背上縮,「公安是這樣教你審訊的?」

  說好的警校第一呢,學了些什麼不三不四的伎倆。

  「可我覺得對你很有效。」安室透指腹按在淺早由衣的脈搏上,「你心跳得好快。」

  薄荷酒:死人心才跳得不快呢!跳得快說明我健康又有活力。

  「說嗎?」安室透挑眉,「我不介意維持這個姿勢更久時間。」

  淺早由衣目光飄向她的手腕,她敢肯定,皮膚上一定印出了他的指痕。

  疼死了,又痛又澀情的審訊到底是誰教他的?無師自通嗎?

  如果她和他沒有在警校認識,薄荷酒八成會被波本的Honey Trap一坑再坑。

  說真的,他們兩個到底誰更壞啊?

  「你想知道什麼?」淺早由衣別開眼,「如果是朗姆的壞話,我考慮一下。」

  「不要拿八卦搪塞我。」安室透摩挲她的脈搏,女孩子白皙的肌膚上指痕醒目,「說點有用的,比如朗姆的真實身份,比如……雪莉的研究。」

  黑發少女眼睫緩慢地眨了一瞬,她「啊?」了一聲。

  「新來的,你可能不太清楚組織的人際關系網。」薄荷酒用科普的語氣說,「貝爾摩德很討厭雪莉,而我是漂亮姐姐的貼心小棉襖。」

  「基安蒂討厭貝爾摩德。」安室透直白指出,「但你和基安蒂是會一起到酒吧看男模跳舞的關系。」

  淺早由衣:「你怎麼知道!」

  安室透露出波本式假笑:「我有我的情報網。」

  「不不不,雪莉不一樣。」淺早由衣進一步解釋,「她和琴酒關系也很糟,而我是鐵骨錚錚的琴酒派。」

  「最重要的是,雪莉她學歷高。」她一臉真誠,「她看不上我這種用酒廠假證找工作的輟學兒童。」

  安室透若有所思:「看來雪莉的研究是真正的組織機密。」

  「以至於你顧左右而言他,一直試圖撇清關系。」

  淺早由衣反應過來:「你套我話?」

  「換個別的人就被你繞過去了。」金發青年直視她,「由衣,我多了解你啊。」

  「公安想知道的情報你都有,就是不說,是嗎?」

  淺早由衣迎上他審視的紫灰色眼眸。

  「對。」

  她干脆地點頭。

  「換位思考,你落到組織手裡,問你公安的機密你會說嗎?」

  「你有的骨氣,我也有。」薄荷酒說,「別瞧不起人了。」

  要說黑衣組織是個多麼值得效忠的東家,那肯定不是。

  只是在其位,謀其職,淺早由衣可不是屈從於威脅之人。

  有人說,效忠是因為背叛的籌碼不夠多。的確如此,光是公安給出的這點籌碼,遠不夠淺早由衣跳上紅方的船。

  「你的時間有限。」她不再後退,挺直腰背,「換點別的招數吧。」

  安室透沉默不語,他手指緩緩收緊——

  「咕。」

  「咕咕咕。」

  「咕咕咕咕咕咕。」

  安室透:「……」

  淺早由衣:「……」

  他:「你的肚子在叫。」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淺早由衣否定三連。

  話音剛落,女孩子的肚子又咕咕叫了兩聲。

  「嗚……」她自暴自棄地捶打沙發,「我餓了,我就是餓了,因為有個負心漢信誓旦旦說給我做聖誕大餐,結果不僅食言,還打我罵我不給我飯吃。」

  「我要告到公安,有人虐待俘虜,降谷零無情無義王八蛋!」

  安室透嘖了一聲:「這也算打你罵你?」

  身上連塊皮都沒破。

  怎麼不算,淺早由衣不許他為自己的暴行開脫:「連琴酒——那個琴酒——都沒餓過我。」

  「大哥新年還給我做帝王蟹吃呢。」薄荷酒哽咽,大哥,她唯一的哥,她好想你。

  「我記得不久前有人說過,琴酒哪有我好,他都不給你做飯。」安室透皮笑肉不笑,「又是騙我的?」

  淺早由衣看天看地不看他。

  「真想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有幾塊是真的。」

  安室透松開手,站起身。

  重獲自由的淺早由衣迅速瞟向公寓房門,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要不要衝動一把?

  雖然她才是這個家的主人,是可惡的公安鳩占鵲巢,如今也只能棄卒保帥,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是去美國投奔貝爾摩德比較好,還是去莫斯科求助好心的俄羅斯朋友呢,或者先到西伯利亞的礦場避避風頭……淺早由衣瘋狂思考。

  「腳下沙發一步,你的腿就別想要了。」金發公安涼涼地說。

  淺早由衣觸地的腳尖飛快彈起,她雙手抱膝,縮到沙發上距離安室透最遠的位置。

  好可怕,是暴力執法!

  安室透一句話嚇退企圖逃跑的黑方臥底,他走到冰箱前,巨大的聖誕花環冰箱貼上用字母貼歪歪扭扭的拼出「Marry Christmas」。

  他沉默地伸手,把淺早由衣拼錯的兩個字母調換位置。

  冰箱裡塞滿聖誕大餐的食材,光是奶酪的種類便有五六種。

  一看就是生活常識不多但又超級興奮的女孩子一股腦買回來的。

  她真的很期待聖誕節。

  刀切在砧板上,發出規律的切菜聲,一下又一下,彰顯出持刀人不俗的刀工。

  淺早由衣雙手扒在沙發靠背上,謹慎地探出一咪咪腦袋,遠遠觀望。

  公安在干嘛?磨刀准備把她宰了煲湯喝嗎?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原來是這樣的感覺,早知道當初在警校跟降谷零學藝的時候該多學點的。

  人要為自己摸過的魚付出代價,淺早由衣深深悟了。

  牛排用黃油煎制,在鍋中發出滋滋的聲音,香味從廚房飄到客廳,淺早由衣肚子咕咕得愈發歡快。

  安室透端著一盤盤餐點走到客廳,把盤子放在紅綠聖誕色格紋桌布的餐桌上。

  他一回頭,沙發上抱著靠枕的女孩子眼淚從嘴角流出來。

  她腳尖謹慎地縮在沙發上,仿佛半夜睡覺不敢把腳伸過床沿怕被床下的鬼抓住腳踝拖下去似的,目光隨著安室透手中的牛排移動。

  換成平時,他早就在廚房逮到偷吃的小饞鬼了。

  薄荷酒的骨氣比公安想像中多億點點。

  安室透也不出聲,他取來刀叉,自顧自坐下吃飯。

  淺早由衣忿忿地咬住袖口。

  忍耐,要忍耐,她可以忍耐。

  不就是公安登堂入室吃她的喝她的還不許她蹭飯嗎,她不生氣,一瓶有涵養的真酒不會為此生氣。

  可惡啊他憑什麼用她准備的聖誕大餐食材,明明是這個男人毀掉了她心心念念的聖誕節!

  大家都是臥底,他就更高貴一些嗎?

  憑什麼,憑他會做飯而她只會吃嗎?

  淺早由衣牙都咬碎。

  小動物般磨牙的聲音在安靜的客廳裡格外清晰,安室透看著餐桌上遠超一人食分量的菜品,思考:假如他說「一條情報換一道菜,咬死不松口就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吃獨食」的話,女孩子會是什麼反應?

  可能真的會把她活活氣哭。

  一邊氣哭一邊放狠話,誓要用自己的骨氣和公安抗爭到底。

  「你打算在沙發上待一輩子?」

  「干嘛?」淺早由衣警惕,「你是不是想把我騙下來,好找借口打斷我的腿?我很聰明,不會上當的。」

  「那你就待一輩子吧。」安室透敲敲點綴紅櫻桃的牛奶布丁,「我不吃這個,等會兒拿去扔了。」

  「不行!」淺早由衣一個箭步衝過來,「浪費食物可恥。」

  她一只手端起布丁,一只手臂彎曲護著,挪到安室透的對角線坐下,吃一口打量他三秒,循環往復。

  護食。安室透移開視線,嘴裡說:「油脂多的我都不吃。」

  淺早由衣:「沒品的東西。」

  金發公安語帶威脅:「嗯?」

  「你聽錯了。」淺早由衣把烤雞腿拖到自己面前,純良地說,「我誇你飲食健康。」

  他的自律淺早由衣是佩服的,胸肌腹肌都練得太超過了,一拳能打五個她。

  薄荷酒憂郁地大咬一口雞腿,在腦內書寫逃離邪惡公安囚禁的第一百零八版計劃。

  她思慮重重地吃完一杯布丁、一份烤雞腿、一碗芝士土豆泥瀑布、一盤薯角配番茄醬和一碗黑椒牛柳炒飯,撐到趴在桌子上緩神。

  邪惡公安實在太邪惡了,飯做的這麼好吃,瓦解她逃跑的行動力。

  好卑鄙的攻心之計,淺早由衣咬住布丁上的紅櫻桃,她不會屈服!

  安室透收拾好碗筷,走到餐桌前,屈指敲敲桌面。

  趴在桌子上的女孩子抬眼。

  「給公寓的電子鎖錄入我的指紋。」金發公安說,「我明天收拾好行李搬過來。」

  淺早由衣覺得她聽錯了:「你、你要做什麼?」

  收拾好行李搬過來的意思是……

  「我會搬過來和你同居。」安室透重復了一遍。

  淺早由衣:「不要!」

  她脫口而出後又想起眼前是能逮捕她的公安,換了個勸解的語氣:「為什麼呀?我覺得人還是需要一些屬於自己的私密空間。你看你也是臥底,我也是臥底,住在一起多不方便。」

  「因為你知道我的身份。」安室透垂眸,「我必須確保你一直在我眼皮底下,沒有泄露情報的機會。」

  淺早由衣:「可是我之前明明什麼都沒說。」她要告密早就告了。

  「現在不一樣了。」安室透慢條斯理地說,「你放走了蘇格蘭,不是嗎?」

  「我們互相握著對方的把柄,還是住在一起更讓人放心。」

  淺早由衣聽懂了他的潛台詞,她難以置信:「我救了蘇格蘭,你卻用他要扶挾我?」

  「就當作是我要挾你吧。」金發公安沒有辯解。

  他已經決定了,要把她拴在身邊,牢牢看住。

  安室透看了眼時間,凌晨三點。

  「很晚了。」他說,「休息吧。」

  淺早由衣眼睜睜看著安室透拉開客房的門,他利落地鋪好床單,把枕頭拍打蓬松,從衣櫥裡拿出備用的棉被。

  公寓裡只有一個浴室,降谷零探頭問:「你要先洗嗎?」

  淺早由衣下意識點點頭,又瘋狂地搖頭。

  「那我先洗。」他走進浴室。

  浴室亮起暖光,很快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客廳裡的淺早由衣瞳孔地震。

  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

  「有人強行和自己同居該怎麼辦?」她緊急上網求助。

  首頁熱門高贊回答:

  「建議報警。」


第39章 臥底的第三十九天

  報警是不可能報警的。

  報警了誰抓誰都不一定。

  淺早由衣看透了這個殘忍的世界,黑方臥底沒有人權。

  她焦慮地啃指甲,趁安室透洗澡的機會點開琴酒的聯系頁面。

  「尊敬的大哥。」薄荷酒埋頭打字,「是我,你至誠至善忠心耿耿的薄荷酒,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可否請大哥收留無家可歸的我幾天?」

  「至於為什麼擁有多套組織分配公寓的我會無家可歸,其中的原因非常復雜且難以啟齒,請容我死後托夢再講給你聽。」

  「不需要客房,不需要king size的大床,只要一個小小的沙發就足以充當我的容身之地。向天發誓,我超好養,能吃能睡,分擔水電,為大哥提供專屬一對一冷笑話服務,可以點梗,我將以全身的才華回報榜一大哥。」

  淺早由衣投簡歷都沒這麼認真過,她仔細檢查有無錯別字,點擊發送。

  聊天頁面跳出鮮紅的感嘆號!

  【您還不是他的好友,請先發送好友申請,等對方通過後再聯系。】

  薄荷酒:大哥,你怎麼又把我拉黑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有三百天都在琴酒的黑名單裡,剩下六十五天,她被備注成「騷擾電話」。

  酒廠的職場關系真的一點兒溫情都無,太傷人心了。

  沒關系,淺早由衣自食其力,她在手機上搗鼓兩下,遠程黑入琴酒手機,自動通過她的好友申請。

  她重新發送,激動地等待大哥救她於水火之中。

  琴酒已讀。

  琴酒不回。

  琴酒二度把她拉黑。

  「大哥,我這次是真的需要你啊!」淺早由衣流淚貓貓頭,「黑衣組織某上司竟因狼來了的故事錯失拯救得力下屬的唯一機會,疑心病究竟給他帶來了什麼?酒廠的未來到底何去何從!」

  「呵。」

  懶洋洋的笑聲在不遠處響起,金發青年倚靠在牆上,不知看淺早由衣表演看了多久。

  「琴酒肯收留你嗎?」他狀似好心地說,「要不要我開車送你過去?」

  魔鬼在說話,淺早由衣把沙發當作掩體,只肯露一雙眼睛和他對持。

  「接受現實對你我都好。」安室透走近一步,淺早由衣退一步,「畢竟,你的臥底任務要繼續,我的任務也一樣。」

  「讓我給警視廳打白工?」淺早由衣反問,「話說回來,我經手的案件你們敢直接入檔嗎?怕不是公安又得通宵熬夜加班加點地檢查——查出什麼了?」

  公安確實查出了東西,是很早之前的一樁案子。

  「炸彈犯越獄離奇死亡案。」

  險些炸死包括萩原研二在內的警察的炸彈犯,在押送監獄的途中遭人劫獄,後被發現死亡,屍體在海岸邊打撈,死因:一槍斃命。

  非常矛盾的一樁疑案,辦案警察普遍認為劫獄和殺人的不是一伙人,否則邏輯說不通。

  既然因為看中炸彈犯的能力而救他,為什麼又殺了他呢?

  「你說為什麼?」淺早由衣不閃不避直視安室透,「你告訴我,為什麼?」

  因為萩原研二險些被炸彈犯害死了。

  和蘇格蘭為什麼能逃脫、波本為什麼沒有暴露是一個答案。

  「很好笑吧。」黑發少女雙手抱胸,防御性很強的姿勢,「一個臥底一而再再而三為了私情擅自行動,你可以笑出聲,沒關系。」

  「我不會因為這種事笑你,我怎麼可能因為這些事嘲笑你?」安室透臉上笑意全無,緊繃的臉皮下隱約顯出怒意。

  「是嗎?」淺早由衣油鹽不進,「我還以為你心裡覺得很好笑呢。」

  「正義的公安得意洋洋地想:薄荷酒,大傻子一個,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這波公安血賺贏麻了,要是還能繼續壓榨她的價值,從她口中套出情報就更好了——你不是這樣打算的?」

  淺早由衣越說越生氣,她從沙發上站起來,高安室透半個頭,昂首挺胸地說:「是不是都無所謂,我從不為自己做過的事後悔,就算遇到你這種恩將仇報的渣男我也——你干什麼!放我下來!」

  她被男人掐著腰舉起來,雙腳懸空,沒有受力點的驚慌讓淺早由衣小腿亂踢。

  安室透被她踢了好幾腳,他眉頭都沒皺一下,任淺早由衣掙扎到累。

  「冷靜了?」金發公安說,「下次別自說自話給人貼標簽。」

  淺早由衣:哼,那我改在心裡罵。

  「松手。」她腳尖踢踢安室透的膝蓋,「男女授受不親,你越界了。」

  安室透松開手,淺早由衣落地時踉蹌一下,硬是趕在撲到男人胸膛前強行站穩,絕不給他找茬的機會。

  女孩子鼻尖動了動,淺早由衣在空氣中嗅嗅,控訴邪惡公安:「你用我沐浴露?」

  清清爽爽的薄荷香氣縈繞在鼻尖,和她身上的氣味相同,又有點不一樣,染上了屬於安室透的氣味。

  「你公寓的洗衣液也是薄荷香型。」安室透拎起領口聞了聞,「客房的床單、枕頭,都是這個味道。」

  「即使我不用,也會染一身。」

  他只是描述事實,淺早由衣卻不知為何臉有些熱。

  「這證明我對組織愛得深沉。」薄荷酒小聲嘟囔。

  折騰來折騰去,已經凌晨四點多了,淺早由衣再怎麼不肯面對公寓裡多出個人的事實,也得先洗洗睡。

  她洗得熱氣騰騰,把自己丟進香香軟軟的被窩,眼睛盯著枕頭上黑黢黢的手機屏幕。

  人生第一次想好好度過的平安夜,被過成了一點都不平安的模樣,好想哭。

  可惡的公安,討厭的公安,懂不懂什麼叫死緩,她的臨終關懷在哪裡?

  「梳理一下現況。」淺早由衣抱住枕頭,「藤村被公安秘密逮捕,組織不知道他出事。」

  現在不知道,以後也很難知道,因為藤村沒有代號。

  酒廠是真的很殘酷,沒有代號就是低人一等,哪怕坐上警視廳高級督察的位置也得不到高貴的正式成員的正眼,琴酒的記憶力壓根沒有藤村這個人。

  大哥:藤村失聯了?誰是藤村?

  失聯大概就是死了吧。琴酒毫不猶豫地將之拋在腦後。

  死人是不會被記住的,琴酒甚至不必擔心藤村泄露黑衣組織的情報,他直到死都會閉緊嘴巴。

  「同理,大哥也不會認為我暴露了。」

  淺早由衣緊緊抓住枕頭,想把自己捂死:「因為如果沒有雙面間諜那事,藤村的暴露根本不會牽扯到我。」

  她的警校是實打實考上岸的,可沒有走後門。

  琴酒:雙面間諜?什麼玩意?

  「我當時為什麼要找這個借口?可惡,天時地利人和都在欺負我!」淺早由衣狂錘枕頭。

  她沒有辦法,她當時非那樣說不可。

  「誰能想到好好的新酒面試會遇到警校同學啊!」淺早由衣持續向枕頭輸出,連咬帶打。

  「四目相對的時候我人都傻了,波本威士忌、蘇格蘭威士忌,聽起來這麼黑暗的名字,為什麼偏偏是公安批皮偽裝?你們公安沒有屬於自己的酷炫代號嗎?」

  酒廠代號很珍貴的,用一個少一個,坑位全被臥底占了,真正的真酒卻要排隊等號,這合理嗎?

  「不能被組織知道我暴露了。」淺早由衣喃喃自語。

  不僅是尊嚴的問題,更是性命的問題。

  薄荷酒在酒廠人緣再好,總有落井下石的人,比如賓加,賓加,和賓加。

  琴酒全否定bot知道她捅了大簍子還不喜死?

  淺早由衣就算從樓上跳下去、被公安臥底逼到懸崖邊上,也絕不會給賓加嘲諷她的機會!

  職場如戰場,一步退,步步退,她不能便宜了賓加。

  想瞞住組織,不難,只要公安肯閉嘴。

  「如果我是公安……」淺早由衣代入自己想了想:

  薄荷酒進入搜查一課後一直兢兢業業為警方打工,在案發現場為嫌疑人吹薩克斯懺悔曲吹得腮幫酸痛,除了中午吃食堂吃得多了點,沒有給警視廳造成任何實際損失。

  不僅如此,她力挽狂瀾保住兩個公安臥底,英雄救美的英姿永遠刻在諸伏景光心中,等他老了坐在安樂椅上也要拿出來反復回憶:「當年,英勇無畏的薄荷酒如天神降臨般踩著七彩祥雲出現在我面前……」

  公安完全可以對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寬大處理嘛。

  淺早由衣樂觀地想。

  「這真的是利益最大化的做法嗎?」薄荷酒在她腦海中質問。

  別忘了,波本還在組織臥底。

  真正利益最大化的做法是:波本告發薄荷酒,直言她的身份已經被公安發現,成為一顆廢棋,對組織不再有用。

  一旦她死了,安室透的身份再無漏洞,他將踩著薄荷酒的屍體上位,打入組織核心——正是公安夢寐以求的結果。

  公安指揮官會喜歡這個方案的,換了淺早由衣,她也喜歡。

  為什麼沒有這樣做呢?

  是誰一力否定?

  「應該是還我的人情吧。」淺早由衣盯著天花板,自言自語,「畢竟蘇格蘭是他的幼馴染。」

  最好的朋友被人救了一命,因此替他歸還人情。

  「波本犧牲還挺大。」女孩子自嘲地笑笑,「居然要和黑方臥底同居。」

  她在安室透心裡已經沒有信譽分了。

  白天,淺早由衣在警視廳工作,周圍無數警察看著她。

  晚上,她回到公寓,警校第一的現役公安親自看著她。

  主打一個全方位無死角軟禁看管,給予薄荷酒最高規格的看守待遇。

  「等等,有漏洞。」淺早由衣靈光一閃。

  她可不是只打了一份工,薄荷酒電話二十四小時暢通,酒廠隨時隨地可能搖人干活。

  「波本不擔心我單獨和琴酒出任務的時候偷偷告密嗎?」淺早由衣疑惑。

  第二天,她的疑問得到了解答。

  12月25日,聖誕節,因為淺早由衣提前請過假,所以她不用去上班。

  不上班的代價是,她親眼見證了公安鳩占鵲巢霸占她家的全過程。

  安室透的行李不多,他花了一個上午收拾好,中午開車載著行李箱過來。

  「大門的電子鎖錄入了幾個人的指紋?」金發青年問。

  「我、琴酒、伏特加、貝爾摩德,現在還有你。」淺早由衣掰著手指數。

  安室透:「把其他人刪了。」

  「你!」淺早由衣敢怒不敢言,「你怎麼這麼霸道?我好客不行嗎?」

  「不行。」安室透不讓步,「我不好客,我不歡迎他們來。」

  「這是組織分配給我的公寓。」女孩子努力講道理,「我出差的時候後勤人員還會來打掃呢。」

  「以後用不著他們。」他說,「你基礎的家務都不會做?」

  「是啊,我不會。」薄荷酒破罐子破摔,「會我也不做,誰家有代號的高層人員自己做家務?」

  「我會,我做。」

  金發公安平靜地說:「現在能刪了嗎?」

  「大哥絕對要罵死我,漂亮姐姐也不和我好了。」女孩子窩窩囊囊地一邊罵一邊把她和安室透以外的指紋記錄都刪除。

  淺早由衣以她優秀的黑客技術擔保,她家裡沒有被人偷偷摸摸安放竊聽監控的小設備。

  饒是如此,生性謹慎的公安還是在搬進來第一天做了次大掃除。

  淺早由衣說不做家務就不做。她像地盤被入侵的小狗,全程抱膝縮在沙發上,看強盜的眼神隨著安室透移動。

  安室透無視她充滿敵意的灼灼目光,自顧自收拾清潔,偶爾跟她說話。

  「衣櫃底下這只落單的白色小狗圖案襪子你還要嗎?」

  「不要。」淺早由衣搖頭,「一只襪子怎麼穿?」

  「碗櫃下的暹羅貓小木雕呢?」

  「我半年前丟失的小裝飾。」淺早由衣比劃比劃,「它本來應該在鬧鐘擺件上,對,就是放在那裡。」

  「床底還有一只襪子,黑色小狗圖案。」安室透問,「和之前那只是一對?」

  淺早由衣陷入回憶:「好像不是,我買的時候是黑色白色各一雙來著。」

  「尺寸一樣,混搭著穿吧。」他順手把兩只襪子丟進髒衣籃。

  淺早由衣莫名其妙收獲了一雙新襪子,她撿起來看了看:不錯,是我的品味,可愛捏。

  不對,安室透堂堂一個公安,怎麼做起家務比專業後勤更得心應手?

  「這也是公安臥底需要掌握的知識?」女孩子忍不住問,「你們招聘要求這麼高嗎?」

  安室透向來什麼都是第一,他反而更好奇酒廠挑選臥底的要求。

  薄荷酒優秀歸優秀,但他記得她說自己是輟學兒童。

  「你不要用這種叛逆少女輟學後失足誤入歧途加入酒廠毀一生的目光看我。」淺早由衣比出「打住」的手勢,「我沒有誤入歧途,我生來就在歧途。」

  「我是正統組織孤兒院出身。」

  安室透停下手中的動作,他第一次聽說。

  警校時淺早由衣一提起自己的過往只會用一句「失蹤的爹,早死的娘,殘暴的大哥和破碎的我」概括她的前半生。

  再問多一點,她便開始信口胡說,怎麼離譜怎麼編排,連「其實我來自氪星,我的家在孤獨堡壘」都能面不改色說出口。

  主打一個只要你敢信,她就敢編。

  有些人不喜歡提起自己的過往,比如諸伏景光,不想被更多人知道心病。

  警校組幾個人以為淺早由衣也是這樣。每次考試前她都是一副壓力很大、被警校勸退我就完了的表情,更讓人不敢追問,生怕她心裡難受。

  等安室透知道她的臥底身份,明白過來:殘暴的大哥是真的,被警校勸退等於臥底任務失敗會死的很慘也是真的。

  淺早由衣不提她的往事,純粹是因為她的往事過不了政審。

  「根正苗黑的酒一代說的就是瓦達西。」淺早由衣現在可以說出口了,「我們小烏鴉孤兒院是方圓百裡升學率最差的孤兒院。」

  「因為大家基本很難活到上學的年紀。」女孩子抱膝坐好,下頜擱在膝蓋上,「擁有科研天賦、值得培養的更少。」

  能不變成文盲已經很努力了,這下你知道她警校上岸付出多大的代價了嗎?

  東京凌晨四點的天空淺早由衣見過太多次!

  「好在,酒廠的員工福利包括學歷造假這一項——海量學歷點擊即有,保研直博海歸碩士任你挑隨你選,還在因為考不上心儀的學校煩惱嗎?撒,加入我們吧!」

  安室·警校第一·透:謝謝,毫不心動。

  「切。」淺早由衣撇嘴,「總之,你只要知道我的立場絕對不會變就行了。」

  她可不會說反水就反水。

  女孩子扭頭不理人了,安室透繼續手上的工作,簡單的家務能放空他的思緒,幫助他靜心思考。

  薄荷酒從出生起就是黑衣組織的人,在組織裡長大,在組織拜山頭認大哥,一直生活在純黑的環境中。

  她人生中唯一稱得上正常的經歷,恐怕只有在警校的半年。

  她心裡應該很珍惜這段以謊言開頭的友誼。

  某種意思來說,安室透佩服薄荷酒的心理素質。

  她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明知道身份暴露後大家別說朋友,連仇敵都做不了,直接上升到怨偶的仇恨等級,仍然交付出自己的感情,用心經營友誼。

  假如世界末日到來,安室透是努力到最後一秒也想拯救世界的類型,淺早由衣百分百會發出「我要爽玩到最後時刻,世界毀滅就毀滅,不耽誤我玩」的聲音。

  灑脫,且不顧他人死活。

  他得知真相後的憤怒、被欺騙的恨意,一絲一毫也無法傳遞到她身上。

  她不能體會,她無法共情。

  淺早由衣就是這樣一個沒心沒肺的人。

  ——要讓她知道痛。

  像這種自私自利的人,只有她被牽連到麻煩裡,才會生出後悔的心情。

  後悔自己招惹了他。

  安室透收拾完後的公寓煥然一新。

  書桌上零件缺失的小擺件重歸完整,髒衣籃裡多出一雙襪子和兩條絲巾,放在角落積灰的小熊玩偶被夾起耳朵晾曬在陽台上,短尾巴歡快地滴水。

  以前後勤人員只會呈現給淺早由衣清潔干淨後的成果,她回家聞到消毒水的氣味就知道有人來過,打掃完的公寓又能繼續讓她禍禍一段日子。

  淺早由衣難得看見打掃的過程,閑置已久的陽台頭一回晾滿衣服,水滴落在土壤開裂的花盆裡,滋潤干涸的泥土。

  陽台上居然有花盆嗎?她完全沒有注意過。

  路過的鳥雀攜帶遠方的種子而來,從未有人打理過的花盆靠稀薄的日曬和飄進陽台的雨水,磕磣地讓它發芽。

  「你養的什麼?」安室透沒有認出來,但正常人應該不會在花盆裡養野草,估計是個能叫出名字的品種?

  淺早由衣拍照識圖後回答他:「野草。」

  「除了野草之外別的也活不下來吧。」她看見男人一瞬間無語的表情,解釋說。

  「行。」安室透不至於連黑方臥底養的草都要管,他隨口問,「要不要給你的草挪個好養活的地方?」

  淺早由衣盯著小熊玩偶短尾巴上滴落的水:「就這樣吧,挺好的。你今天給它喂水的恩德,我的草能記一輩子。」

  「知道感恩的草,不錯。」安室透給花盆添了點水,「比它的主人好多了。」

  「我哪裡不知感恩?」淺早由衣沒事就愛diss公安臥底,但她不允許公安臥底diss她,薄荷酒是全酒廠最有情有義的酒。

  「我都沒有報警告你私闖民宅。」女孩子痛心疾首,「看看浴室裡成套的牙刷杯、毛巾和浴巾吧,萬一搜查一課哪位同事來公寓做客,我怎麼和人家解釋?」

  安室透:「你准備怎麼解釋?」

  「我目前想到的最合理的借口,是我破產了。」淺早由衣的邏輯十分通順,「一分錢難倒英雄好漢,我只好忍痛把客房出租,以至於我多出一個討債的同居室友。」

  討債的邪惡公安,她一點都沒描述錯,絕對寫實。

  「真熟練。」安室透看似誇獎實則陰陽地說,「謊話張嘴就來。」

  「可惜漏洞很大,組織不會查你的賬戶流水麼?起碼琴酒一定知道你是真破產還是假哭窮。」

  淺早由衣不服氣:「你有更好的借口?」

  「有。」

  安室透抬起手,將女孩子一縷不聽話的黑發挽到她耳後。

  「在我說搬過來同居是為了看住你的時候,你是不是在想:波本為什麼不擔心薄荷酒單獨和琴酒出任務時趁機向他告密?」

  黑發少女唇線抿緊,金發青年紫灰色的眼眸彎起來,是微笑的模樣。

  「因為你不會再有機會一個人去見他了。」

  「解釋同居最簡單的辦法。」他說,「向外宣稱我們是情侶關系。」


第40章 臥底的第四十天

  點擊提問框,輸入「成為臥底後我失去了什麼?」,敲擊回車,跳出回答:

  【青春、感情和身體。】

  屏幕哢擦一下熄屏,映出黑發少女凝重的臉色。

  淺早由衣驚恐地意識到,她已經按順序失去了前兩項。

  離失去最後一項還遠嗎?!

  她想到那個著名的梗圖:

  一頭銀色長發的媽媽桑把偽造後的簡歷遞給天真的小由衣:「臥底任務可光榮了,你也來做做看吧。」

  小由衣高興地說:「好啊好啊。」

  就這樣,小由衣的人生完全被毀了。

  「我的人生被男人毀掉了。」淺早由衣臉埋在雙手中,不願抬頭面對殘忍的世界。

  「小由衣?」從隔壁爆破組過來串門的萩原研二來到淺早由衣的工位前,驚訝道,「你怎麼看起來無精打采的?」

  淺早由衣:沒什麼,只是突然被強塞了個男朋友而已。

  她有口難言,只得抹把臉,強打起精神:「我很好啊,簡直光彩照人。」

  萩原研二對上她憔悴的黑眼圈,善意地沒有揭破。

  「對了,你心心念念的聖誕節過得怎麼樣?」他壞笑著問,「是不是格外特別,格外難忘。」

  淺早由衣:「……」

  那可太特別,太難忘了。

  她就算突然猝死、羽毛腐爛到土地裡,也要掙扎著發出聲音:波本害我!

  看看波本都做了些什麼:平安夜要求和她同居,聖誕節要求假扮情侶——先姑且不提他把順序弄反的錯誤,淺早由衣只想提一個問題:他問過她的意見了嗎?

  沒有!

  單方面的通知,單方面的強求,霸道,不講理!

  淺早由衣:他以前還讓我少看點狗血言情,我看他才是閱文無數的那個人,這不是巧取豪奪是什麼?

  「我一直以為自己生活在警匪片裡。」女孩子一臉沉痛,「沒想到我竟是強制愛劇組裡的虐文女主,人生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人家虐文女主玩囚禁play好歹是正兒八經的大別墅,她只配擁有鐵窗淚的待遇,金屬鐲子冰得人哇涼哇涼的。

  曾幾何時,淺早由衣也幻想過未來的戀情,夢中的理想情人。

  她的戀人要有刀削面一樣堅毅的面龐,能為她抵御住琴酒濃濃殺氣的鋼鐵般的身軀與一份和她一樣過不了政審的純黑檔案。

  安室透滿足了哪一項?

  他哪一項都不滿足!

  他只會欺負淺早由衣,無視她的不滿和委屈,強行界定兩個人的關系,逼迫她立刻適應。

  安室透可不是外強中干的男人,他昨晚一句「你想好怎麼在黑衣組織官宣我們的關系了嗎?」硬是讓睡眠質量好得宛如昏迷的淺早由衣睜眼到天亮,眼睛瞪得像銅鈴。

  從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她終是品嘗到了,公寓的夜那麼黑那麼冷,每分每秒她是怎麼熬過來的,薄荷酒都不敢想。

  直到床頭櫃上的鬧鐘鈴響,淺早由衣游魂似的從床上爬起來,飄進浴室洗漱。

  漱口池前咬住牙刷的金發青年瞥了女孩子一眼,給她讓開一點兒空位。

  牙膏擠在潔白的牙刷毛上,淺早由衣把牙刷塞進嘴巴,沉默不語地刷刷刷。

  洗漱台前的鏡子映出涇渭分明的兩人,遺憾的是公寓浴室空間有限,再怎麼涇渭分明,兩人之間也只隔著一條窄窄的縫隙。

  安室透起得比淺早由衣早,他有晨練的習慣。

  大冬天黑不隆咚頂著刺骨的寒風出門跑步,在淺早由衣眼中和上刑沒區別,她果然理解不了公安臥底。

  有這種鋼鐵般的意志他做什麼都會成功的,何苦非要為難她呢?

  淺早由衣捧著熱毛巾揉臉,安室透簡單用冷水清洗完畢,他搭好毛巾,看見鏡子中的自己脖頸上殘留幾滴水珠。

  金發青年隨意扯起家居服下擺,幾下擦干,繞過淺早由衣離開浴室。

  正好從熱毛巾上抬頭的淺早由衣看見只剩下自己的鏡面,思考起有關健身的問題。

  晨跑練腹肌真的能練出那麼漂亮的馬甲線嗎?

  她低頭揉了揉柔軟的肚皮。

  餓了,今天早上吃什麼?

  早餐是三明治和牛奶衝泡的麥片,麥片裡的蜂蜜是淺早由衣自己加的,因為安室透說他只是順手多做了一份。

  只是順手,所以不要妄想有額外的私人定制。

  女孩子雙手握著三明治,埋頭苦吃,眼睛盯著杯中漣漪陣陣的牛奶,不看坐在對面的人。

  公寓裡明明有兩個人,氣氛卻比獨居更沉默,只有勺子碰觸杯壁的輕響聲。

  「我吃完了。」淺早由衣咽下最後一口三明治,「多謝款待。」

  「現在我要去警視廳上班。」她用彙報工作的語氣說,「如果你不想我當著你的面穿警服,我可以出門再換。」

  她在細節上倒是很體貼被欺騙的公安,只是這種體貼不能給安室透帶來絲毫慰藉。

  「不用做表面功夫給我看。」他不帶感情地勾勾唇角,「我已經見識得夠多了。」

  淺早由衣松了口氣:太好了,走廊換衣服怪冷的。

  「我出門了。」她換好衣服,推開房門,又退回半步,「提醒一句,這間公寓是組織分配給我的,如果鬧出的動靜太大,容易引起琴酒關注。」

  安室透端起空盤子走進廚房,在嘩嘩的流水聲中說:「你聽起來像是擔心我打算趁你不在把房子拆了似的。」

  淺早由衣:沒錯,我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公安臥底。

  「怎麼會呢,我受過專業的訓練,廢墟也能住人。」她一口氣說完,砰的一下關門,加速衝向電梯。

  只要她跑得夠快,報復就追不上她!

  淺早由衣准時在警視廳打卡,熟練地去食堂端了一杯熱可可,邊低頭小口啜飲,邊等上搜查一課樓層的電梯。

  遍布警視廳的攝像頭精准捕捉到她的身影,鏡頭擴大,監控中的畫面清晰地映在屏幕上。

  風見裕也雙手搭合,深沉地緊盯屏幕。

  就是這個女人,薄荷酒,黑衣組織潛入警視廳的黑方臥底。

  他的工作是時刻緊盯這個女人,一旦她試圖把警視廳的機密情報傳遞給黑衣組織,立刻通知降谷先生,將她捉拿歸案——啊不,是交給降谷先生處置!

  監控中的黑發少女走入搜查一課辦公室,風見裕也一敲鍵盤,畫面跟著切換。

  淺早由衣把喝了一半的熱可可擱置在桌上,她一邊等工位上的電腦開機,一邊在手機上敲敲打打。

  風見裕也眼睛眯起,他切入電腦上的攝像頭,拉近距離看黑方臥底手機上的內容。

  問題搜索:「成為臥底後我失去了什麼?」

  風見裕也:這是可以光明正大在警察老巢搜的嗎?

  好囂張的臥底。

  隔壁部門的萩原隊長來了,他們看起來關系很好。哼,狡詐的臥底,八面玲瓏地經營人際關系,其心可誅。

  松田隊長來了,伊達航警官也來了,他們聊起了自己的聖誕安排。

  黑方臥底臉色很臭,仿佛正在心裡罵人,罵的好像還是風見裕也尊敬的降谷先生。

  目暮警官進屋,領導來了請端正自己的工作態度:「都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好好工作。」

  閑聊的幾人散開,淺早由衣慢吞吞地敲打鍵盤,平均一分鐘打一個字,效率極低。

  「她這是在干什麼?」風見裕也不斷放大屏幕,「想用磨洋工的拙劣手段迷惑我,等我放松警惕忽視監控後趁機給黑衣組織傳遞情報嗎?想都不要想。」

  以他的眼鏡發誓,他風見裕也將死守崗位,哪怕眼睛酸脹也絕不松懈!

  「你很閑嘛。」

  「這麼清閑,要不要幫我分擔點工作?公安也是警察,你們警察的工作交給我一個臥底真的好嗎?」

  幽幽的女聲在耳麥中響起,風見裕也被嚇得頭發豎起,差點摔下椅子。

  他猛地撲到屏幕前:不對啊,屏幕裡的淺早由衣明明一直在打字,嘴巴動都沒動一下。

  「咦惹,你不是波本最信重的下屬嗎?沒聽他說起過我?」薄荷酒挑撥離間,「沒想到公安的職場和酒廠一樣冰冷,一點兒人情味都無。」

  「不許說降谷先生壞話。」風見裕也狂敲鍵盤,「你入侵了我的電腦?怎麼做到的?」

  「只是給監控換了一個重復的片段,方便我摸魚。」真正的淺早由衣捧著熱可可邊吹氣邊喝,「你的眼神令我如芒在背,實在工作不下去。」

  從波本身上受的氣,在他的小弟身上討回來不過分吧?

  淺早由衣超記仇。

  她也沒有做的很過分,只是給風見裕也的電腦植入了一個有趣的小程序。

  「降谷先生!嗚嗚,怎麼辦啊降谷先生!」

  安室透接到下屬的電話,風見裕也聽起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沒記錯的話,風見今天的工作好像是監視警視廳裡的薄荷酒……安室透定下心神:「發生什麼事了?」

  「薄荷酒駭入我的電腦,植入了一個如果不幫她把今天的工作做完就一直用最大音量播放蜜瓜包之歌的程序。」風見裕也像牛馬一樣用肩膀夾著手機不敢停下敲鍵盤的手,他真的要哭了。

  「降谷先生,你管管她!」

  安室透扶額。

  他就知道薄荷酒不會坐以待斃。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金發公安問。

  「沒有。」風見裕也老老實實地說,「她摸魚摸了一天算嗎?話說警視廳現在是正常給薄荷酒發放薪水麼?」

  是黑方臥底也是工資小偷,不愧是純黑真酒,心真黑。

  淺早由衣其實看不上警視廳那點薪水,但安室透還是讓公安給她照常發放,以免她抓住小辮子,想出把警視廳告上勞動仲裁法庭的鬼主意。

  「這樣啊。」安室透若有所思,「還挺乖。」

  風見裕也:???

  哪裡乖了,降谷先生你是不是對她有濾鏡?

  尊敬的降谷先生留下一句「薄荷酒知道分寸」便掛斷了電話,徒留他忠心耿耿下屬給黑方臥底做牛做馬的搬磚。

  風見裕也聽了一天魔性的蜜瓜包之歌,神情恍恍惚惚,整個人變成蜜瓜包的形狀。

  他一直熬到淺早由衣下班,突然精神一振。

  降谷先生!降谷先生出現了,一定是為了替他討回公道而來!

  「你怎麼來了?」

  淺早由衣迎上去,壓低聲音:「你是能光明正大出現在警視廳的人嗎?」

  「別說得好像我見不得人一樣。」安室透雙手插在大衣口袋中,「我來接女朋友下班,有問題?」

  淺早由衣:問題大了去了!

  他們倆的關系能見光嗎?地下戀中的地下戀,別稱十八層地獄之戀。

  安室透心裡明明門清。

  「你是來幫下屬出氣的?」淺早由衣猜測,「公安的抗壓能力這麼弱嗎?我都算不上職場霸凌。」

  她若是在風見裕也家的浴室裡安裝錄音器,錄下他淋浴時唱走調的歌再在警視廳公開播放,才稱得上一場酣暢淋漓的職場霸凌。

  「好吧。」淺早由衣退了一步,「我下次只分一半工作給他。」

  她自覺讓步極大,催著安室透趕緊回家:「快走快走,要是在警視廳被松田他們看到——」

  「降谷?」松田陣平摘下墨鏡,難以置信地揉眼睛,「你小子,太陽打西邊升起了,居然能見到你人。」

  淺早由衣:完了。

  完了哇。

  跟在後面的萩原研二和伊大航非常驚喜,紛紛過來,一個拐住金發青年的肩膀,一個豪邁地拍背大笑。

  降谷零神色和緩,眼中多了些真心實意的溫暖色彩:「好久不見。」

  「吃晚飯了嗎?」伊達航二話不說邀請道,「我們都沒吃,一起一起,今天我請。」

  「我就不去了。」淺早由衣開口。

  她的臉上看不出異色:「今天的工作沒有做好,我回去加個班。」

  松田陣平、萩原研二和伊達航都回頭看她,因此錯過了降谷零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自然。

  「工作是做不完的。」松田陣平大大咧咧地說,「吃飽肚子才是第一要事,走走,大不了吃完後我留下來陪你加班。」

  淺早由衣被他話語中仿佛做出了極大犧牲的語氣逗笑,眉眼彎彎:「這話說的,不請你一頓宵夜我心裡都有些過不去了。」

  「那就請唄。」松田陣平坦坦蕩蕩,「別小看我的飯量。」

  「好狡猾的小陣平。」萩原研二湊上來,「我也要吃宵夜,我也可以陪小由衣加班。」

  淺早由衣:「壞了,這波衝我錢包來的。」

  她眼中的笑意在余光瞥到降谷零時消失不見。

  黑發綠眸的少女遠遠拋來詢問的視線:要我一起去嗎?

  還是說她一個黑方臥底應該自覺回避警校組的聚會,以免掃了他的興致?

  淺綠色的眼睛一脈平靜,仿佛已經接受了自己不受歡迎的事實。

  降谷零依稀記得,她之前不會這樣注意分寸感。

  「走吧。」他移開眼,神色如常地和伊達航說話,「難得一聚。」

  淺早由衣慢慢地跟在後面,不遠不近的距離。

  「走得太慢了。」松田陣平折返過來,和她並肩,「畢業之後你是不是再沒堅持過每天八千米?」

  「每天八百米我都堅持不了。」淺早由衣皺皺鼻子,「請尊重一名文職。」

  「之前你在警校也沒好好跑。」松田陣平大搖其頭,「後半程都是降谷把你夾在臂彎裡硬生生拖著跑完的。」

  降谷零表面上一直和伊達航、萩原研二閑聊近況,實際大部分注意力都在身後。

  他聽見松田陣平把他和淺早由衣的名字一並提起,女孩子沒有接話,她把話題引到爆破組的日常上。

  美好的假像一旦被揭開黑暗的真相,露出的……也還是美好的景像。

  無憂無慮、美好得近乎夢幻的警校時光真真切切存在過。那時的降谷零還未聽說過黑衣組織的名號,淺早由衣最初接近他,也是真的僅僅因為體術太差擔心被警校勸退。

  以至於現在回憶起來,過往的記憶絲毫沒有褪色,依然像夢一樣。

  降谷零的腳步無意間放慢一拍,淺早由衣猝不及防撞到他的後背。

  「抱歉。」她捂著鼻尖向後仰身,錯開兩步。

  「沒事吧?」松田陣平扒開她的手看了看,女孩子鼻尖紅紅的,好在沒有出血。

  像草莓尖尖,他覺得好玩,捏了一下。

  「過分。」淺早由衣推嚷黑發警員,撲上去打他,「有本事你也把鼻子露出來給我揪揪,看好不好玩。」

  「我不,我就不。」松田陣平左躲右躲不讓她得逞。

  他不僅防備淺早由衣,也防備著降谷零。

  按照警校時期觀察得來的經驗,淺早由衣一旦和人打不贏就會躲到降谷零身後,一邊戳他的腰一邊控訴:快幫我報仇,幫我報仇。

  降谷零總是無奈地搖搖頭,然後挽起袖子,和松田陣平扭打在一起,較量一場。

  好久沒和降谷比試了,松田陣平等著呢。

  淺早由衣眼見著追不上松田陣平,很不高興地大聲哼哼兩句,她扭頭去找金發青年。

  看見降谷零的剎那,女孩子眉眼間鮮活的不服氣煙消雲散,她垂眸:「算了,改天再報復你。」

  松田陣平一愣。

  「這麼容易放過我,不像你的作風啊。」他嘀咕。

  「小陣平就是欠的,小由衣不要理他。」萩原研二掏出手帕遞給她,「鼻子難受嗎?」

  「沒事。」淺早由衣搖頭,她走到萩原研二身後,「只要你別突然變速,給我二次打擊就行。」

  降谷零看著她走遠,目光也不往他這兒瞥一眼,有些不快。

  薄荷酒到底有沒有自己正在被公安監管的自覺,離他那麼遠做什麼?

  「由衣,坐到我身邊來。」

  餐館中,淺早由衣本想在松田陣平身邊落座,降谷零突然開口。

  她抿了抿唇,還是走過去,依言在男人身邊坐下。

  松田陣平覺得氣氛有點奇怪。

  聚餐時淺早由衣一向坐在降谷零身邊,他們的固定座次是淺早由衣、降谷零、諸伏景光坐一排,伊達航、萩原研二、松田陣平坐一排。

  今天諸伏景光不在,淺早由衣和松田陣平在警視廳玩得最好,坐在他旁邊也無可厚非。

  降谷為什麼非把她拴在身邊?

  這兩個人是不是私下有聯系?

  松田陣平想起他在警視廳樓下看到的一幕,降谷零似乎是特意來接淺早由衣的。

  「總感覺他們兩個之間存在不可告人的秘密。」松田陣平摸摸下巴,進入推理模式。

  他心裡記掛著,吃飯途中留心觀察餐桌對面。

  今天聚餐吃烤肉,切塊的生肉一盤盤端上來,讓客人自己烤自己調味。

  淺早由衣夾起一塊五花肉放在鐵絲網上,捏著筷子安靜地等。

  松田陣平眼睜睜看著五花肉反面已經隱隱傳出焦糊味,正面卻因為女孩子沒有翻面依然是生的。

  淺早由衣等了半天,她夾起一半生一半糊的五花肉看了看,在松田陣平「太好了她有常識」的松口氣注視下放到旁邊,又夾起一片薄牛肉。

  她這次注意了翻面,但火候和時間掌握不恰當,粉牛肉上烤架,黑牛肉回碗碟。

  松田陣平:「……」

  他能理解,有些人天生在廚藝上存在億點點小缺陷,廚房的奧秘連Batman都捉摸不透,何苦為難可憐的文職呢?

  淺早由衣又不需要野外生存,她可以一輩子不掌握烤肉技能。

  「不對啊。」松田陣平推理在線,「之前我們聚餐不是經常吃烤肉嗎?」

  她每次都吃得腮幫鼓鼓,快樂地舉起啤酒杯豪飲。

  松田陣平的目光從淺早由衣身上挪向降谷零。

  金發公安正在聽伊達航聊最近偵破的案子,他一邊傾聽一邊夾起烤肉架上嫩度剛好的羊肉卷,送入口中。

  松田陣平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

  「你讓她坐在你身邊,又不照顧她,幾個意思?」他直白開口。

  降谷零:「……什麼?」

  「說你呢。」松田陣平一點兒不藏著掖著,「發生什麼事了?你對由衣不冷不熱的。」

  「她半天一口肉都沒吃到,可憐見的。」黑發警員說,「還不如坐我旁邊。」

  降谷零側過頭,看見被淺早由衣烤焦的肉,很可憐地堆成一小團。

  她是被誰慣得只會吃不會烤呢?

  ——好像是他。

  總是想著「下次再教吧」,然後下次變成下次,永遠是下一次,淺早由衣一直沒有學會怎麼烤肉。

  就像她其實也沒有獨立跑過一次完整的八千米一樣。

  一直為貓貓准備食物和貓窩的人,將貓養成了不會獨自狩獵的模樣,又撤走食物和貓窩,驚訝地說:你自己不會嗎?

  責怪的語氣,仿佛他從來沒有享受過照顧貓的過程中貓貓對自己的依賴似的。

  但——淺早由衣是一只可憐的貓嗎?

  松田根本不知道她的真面目!

  被黑方臥底蒙在鼓裡,心疼一瓶純黑真酒,降谷零看松田陣平就像過去的自己。

  「她自己可以。」金發公安一字一頓地說,「烤個肉罷了,有手就會。」

  「是啊,我可以。」

  淺早由衣夾起第三塊肉,這次她注意了翻面也注意了火候,烤出來的效果與降谷零別無一二。

  女孩子夾起牛肉塞進口裡,慢慢咀嚼:「味道不錯,我還是很有天賦的嘛。」

  「你看,我以後可以自己烤肉吃了。」淺早由衣連余光都沒有看向降谷零,她語氣輕快地對松田陣平說。

  「有沒有他都一樣。」

  如果說剛剛餐桌上的氣氛在松田陣平的感知中只是奇怪,女孩子說完一番話後,周遭的空氣明顯冷了兩度。

  降谷零臉上的微笑一動不動,他的動作依然平靜輕柔,連酒杯擱在桌上都只發出輕輕的碰撞聲。

  可松田陣平就是莫名有種直覺:

  他生氣了。


第41章 臥底的第四十一天

  臨時聚餐熱熱鬧鬧地落下帷幕。

  淺早由衣和降谷零都是體面人,維持表面上的禮貌和粉飾太平是臥底的基礎技能,金發青年臉上的微笑面具一直戴到聚餐散伙。

  淺早由衣照例喝了不少,她眼神清醒但喝酒上臉,淡淡的紅暈在臉頰上染開,趁人不注意小小地打呵欠。

  「還回去加班嗎?」松田陣平手癢地戳她臉蛋。

  女孩子慢吞吞地瞅他,沒有躲開,搖晃一下腦袋:「不了,我還沒有那麼熱愛工作。」尤其是對家的工作。

  松田陣平樂得一陣笑,他搭住淺早由衣的肩膀:「看來是吃不了你的夜宵咯。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必了,我來送吧。」

  降谷零攔住松田陣平,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他搭住女孩子肩膀的手上。

  松田陣平一臉奇怪:「你今天不是對由衣不冷不熱的嗎,又跑過來獻殷勤做什麼?」

  ——因為他和她現在是正在交往且同居的關系。

  ——雖然是強迫的、不情願的。

  降谷零和淺早由衣對視,她也不拂開肩上另一個男人的手,像是想知道他要怎麼回答松田陣平的疑問。

  她可太知道該怎麼激怒降谷零了。

  餐桌上那起小小的糾紛,淺早由衣其實有另一種處理方法。

  她只要癟癟嘴,一臉不開心地擱下筷子,負氣說:「好吧,行啊,餓死我算了。」

  降谷零強硬的態度就會被無奈取代,臉上不情願但手裡很誠實把烤好的肉夾到她碗中。

  她沒有。

  她不討好他。

  細節處的反抗像刺一樣,同時扎進兩個人的身體裡,反復提醒他們這場關系的敵對性。

  即使暫時栽在降谷零手裡,淺早由衣也決不肯輕易認輸,她的靈魂從不溫順。

  「我來告訴你為什麼。」降谷零抬手按住淺早由衣的肩膀,拇指指腹抹過她皮膚細膩的後頸。

  「因為我們是……」

  淺早由衣:「!!」

  她一把抓住降谷零的手,差點跳起來捂住他的嘴。

  「因為我們是順路的關系。」淺早由衣冷汗直流地說,「很順路,特別順路。」

  「他送我回去就可以了,不用麻煩你。」

  搶在松田陣平說話前,淺早由衣攔下路邊的計程車,把他、萩原研二和伊達航一股腦塞進去,砰的關上車門:「一路順風!」

  司機一腳油門踩下,計程車很快消失在轉角,淺早由衣終於松了一口氣。

  「能放開了嗎?」降谷零揚起被她牢牢抓住的手,「你抓得太用力了。」

  女孩子的指甲嵌入皮膚,在他虎口留下明顯的掐痕。

  「怪誰?」淺早由衣松開手,沒好氣地說,「看來公安鍛煉得也不怎麼樣,才多大力氣就喊疼。」

  小貓爪子撓完人,反怪人形貓抓板不耐撓。

  「剛剛為什麼不讓我說完?」降谷零問。

  他居然敢問,淺早由衣一下就惱了。

  黑衣組織的事和警校組有什麼關系?就不能在僅剩的朋友面前給她留一絲顏面嗎?

  「假的交往關系有什麼好說的?糊弄糊弄組織得了,非要鬧到警視廳人盡皆知嗎?」

  「萬一未來我找到真愛怎麼辦,真愛爆改第二春?我可不是你,不會委屈我喜歡的人。」

  淺早由衣可能是有點醉了,想到什麼說什麼,哪怕看見男人沉下來的臉色也不在乎。

  「真愛?」降谷零冷笑,「你指的是那種即使被你騙得團團轉也心甘情願為你掏心掏肺無怨無悔的男人嗎?」

  「沒錯。」淺早由衣一口咬定,「至少比你有良心。」

  「說謊。」男人紫灰色的眼眸壓迫性極強,「那種傻子,你玩兩天就膩得丟掉了。」

  久違的波本瞳,淺早由衣耳膜處傳來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

  「別污蔑人。」她氣焰漸消,理智占據上風,覺得在冬天夜晚大街上和人吵架真是又傻又冷。

  「回去了。」淺早由衣把臉埋進衣領,冰涼的手縮進羽絨服口袋,「我不想宿醉又感冒。」

  白色馬自達停在不遠處的停車場,安室透拉下手剎,一聲不吭地把暖氣調高兩度。

  暖意和酒氣烘得人昏昏欲睡,淺早由衣坐在副駕駛座上,隔幾秒掐自己大腿一下。

  「想睡就睡。」安室透看路不看她。

  「算了。」淺早由衣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用拇指和食指撐起眼皮。

  安室透:「我的人品和教養還沒有差到把你一個人扔在車上凍一晚上的地步。」

  女孩子被逗得笑了一下,紅撲撲的臉蛋在車內暖光的燈光下顯出幾分溫柔。

  「我只是覺得會有點尷尬。」她輕輕地說,「我可能睡懵了不肯醒,在你叫我起來的時候伸手要抱。」

  像平安夜那天一樣。

  車內無人再說話,白色馬自達駛入停車場,淺早由衣用最後的體力支撐自己走進家門,把自己摔在沙發上。

  「你洗漱的時候動靜小一點,我真困了。」她拿起抱枕蒙住臉,「如果可以請幫我把床頭的鬧鐘挪到客廳來,謝謝你,好心的公安臥底。」

  淺早由衣實在是沒有力氣洗漱,又不想污染她香香軟軟的主臥床,干脆在沙發上對付一晚。

  像貓貓蟲一樣用毯子把自己裹起來的女孩子在沙發上咕蛹,安室透調好暖氣和加濕器,關上浴室的門。

  他放輕了洗漱的動作,腦海中回想今晚的聚餐。

  本來應該是很開心的,和許久不見的同窗好友小聚,互相聊一聊近況,常年處在黑暗中的臥底久違地曬到陽光。

  直到和伊達航聊起來,安室透突然發現他幾乎沒有能拿出來說的事情。

  他能說什麼呢?說他和諸伏景光在一個危險的跨國犯罪集團裡臥底?說諸伏景光暴露了身份險些被殺,幸好淺早由衣通風報信救了他?還是說淺早由衣雖然救了諸伏景光,但她其實是黑衣組織的人,是潛入警視廳的臥底,是他的敵人?

  什麼都說不出口,只能勉強挑出他兼職偵探時的案件講給朋友聽——這部分內容,連安室透人生的點綴都算不上。

  他生命中真正濃墨重彩的事件都不可說,都無人聽。

  ……不,有個人可以聽。

  坐在他身邊的令人惱火又憎恨的黑方臥底可以聽。

  她幾乎知道他全部的秘密,他們真正意義上無話不談——彼此都把對方底子扯掉,跌坐在一片狼藉中,氣喘吁吁地互相揭短。

  安室透咽下冰涼的啤酒,提醒自己:你在和班長聊天,注意力不要總是分散到薄荷酒身上。

  她不也沒有理你嗎?自顧自地把肉烤糊,眼睛只盯著松田陣平。

  說起來,松田和她明明是兩個部門的人,怎麼熟練得像穿一條褲子似的,她一晚上被松田陣平逗笑幾次了?

  都坐到他身邊了,還這麼不安分。

  安室透有點後悔,他應該在淺早由衣說她不去聚餐時表示贊同的,他就不必時時分神了。

  也不一定……如果她一個人先回去了,他又會想:她會不會趁他不在做些小動作?她晚飯吃什麼,點外賣嗎?

  恐怕聚餐聚到一半他就忍不住找借口提前離席,匆匆回公寓查崗。

  淺早由衣害他不淺。

  她對自己有多壞毫無自覺,說不定還一臉無所謂地說:要不你去醫院看看,分離焦慮是病,得治。

  熱氣透過浴室門縫,如霧蒸騰。

  安室透邊擦拭濕漉漉的金發,邊走向客房。

  他路過沙發,裹在毛毯中的女孩子已經睡熟了。

  她的睡姿規規矩矩,和平時的鬧騰模樣截然不同,額發掃在眼睫邊,瞧著好乖。

  安室透在黑暗的客廳站了一會兒,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放在茶幾上的鬧鐘在清晨准時發出嘰嘰喳喳的鳥鳴聲。

  裹在毛毯裡的人迷迷糊糊伸出手,把鬧鐘拍到地上。

  「我是暗夜裡活躍的黑暗情報工作者。」淺早由衣碎碎念,「我不要早班打卡。」

  宿醉使她頭疼口干,淺早由衣端起茶幾上的水杯,一口氣咕嚕嚕喝完。

  透著甜頭的蜂蜜水,她舔舔嘴巴,好喝,愛喝。

  淺早由衣拿起水杯才看見杯子底下壓著一張手寫的便簽。

  【早飯在微波爐裡,叮兩分鐘再吃。】

  沒有落款,但只可能是不見蹤影的公安臥底。

  淺早由衣匆匆衝了個澡,一邊不講武德地黑入警視廳打卡系統在家簽到,一邊守在微波爐旁邊等吃早飯。

  今天早上吃熱狗和華夫餅,她在冰箱裡找到了不是自己買的新鮮橘子醬和巧克力醬。

  安室透一點點給公寓添置了新東西,比如配料表干淨的果醬和洗漱台上的須後水。

  看在果醬很好吃和須後水是薄荷味的份上,淺早由衣不發表意見並美滋滋咬一口華夫餅嚼嚼。

  美味的早餐是美好一天的開頭,淺早由衣趕在目暮警官到來前擦線衝進搜查一課,並成功目睹警校三人組宿醉遲到被領導批評的盛況。

  黑方臥底:幸災樂禍.jpg

  她今天沒有感受到被窺視的目光,看來安室透的下屬學乖了。

  搜查一課每天是否要出外勤不一定,主要看偵探們今日的行程安排。

  如果他們在家中休息,今日米花町無事發生。

  一旦偵探出門走親戚、參加party、住酒店、坐火車、上飛機……目暮警官收拾收拾准備加班吧。

  「喂,這裡是目暮……嗯嗯,我知道了。」目暮警官掛斷電話,「淺早,你現在忙嗎?」

  領導問你忙不忙,那你必然要回答——

  「忙。」淺早由衣立刻關閉消消樂頁面,打開新建文檔,「我好忙好忙我真的好忙。」

  目暮警官:「放下你的空白文檔,跟我一起出外勤。」

  唉,淺早由衣全無動力地跟上目暮警官。

  她之前工作勤奮是為了有朝一日登基警視總監之位,如今上升渠道被公安一把掐斷,她還卷個什麼勁?

  淺早由衣:當不了警視總監的日子一點盼頭都沒有,我要罷工,我要摸魚!

  她的工作熱情已經消失了,目暮警官你不必多說,她這顆被公安傷透的心無法再被挽回。

  「報警的是米花大酒店的經理,他是我的老朋友,米花町的原住民。」目暮警官說,「他說前台有一位夫人大鬧,聲稱她的老公在酒店和別的女人開房,要求前台帶她去捉奸。」

  「經理沒辦法,只好帶她去敲門,沒想到房間內無人應答,走廊上的監控卻顯示客人進屋後再沒有離開過。」

  「更離奇的是,經理用權限卡開門後,發現門推不開,好像被什麼重物堵住了。」

  「我的米花町原住民朋友心裡咯噔一下,給我打來報警電話。」目暮警官嘆氣。

  「接電話的時候那位夫人還在中氣十足地叫罵。聽說小三住在她老公隔壁,她撲過去廝打的時候差點把經理的假發薅掉了……呃,淺早,你看起來精神多了。」

  從擺爛到充滿工作激情只需一個八卦的淺早由衣聽得津津有味:「然後呢然後呢,原配賠償了假發錢嗎?」

  目暮警官:「沒有,經理准備去找假發賣家索賠,說他們家假發戴得一點都不牢固。」

  淺早由衣:「讓你的朋友小心點,經濟糾紛可是米花町熱門作案動機。」

  目暮警官:「放心,他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米花町原住民。」

  警車停在米花大酒店門口,目暮警官被經理迎救星一樣請到房間門口。

  旁邊原配和小三還在吵架,富態的貴婦人看見外表憨厚老實的目暮警官,刻薄又挑剔地說:「可別是來和稀泥的!你知道我娘家是什麼人嗎?」

  淺早由衣挺身而出:「大膽!你知道目暮警官是什麼人嗎?」

  「他可是在米花町工作了三十多年的常青樹警官,人稱偵探的泡面伴侶,連續三十年被偵探評為『你最想在案發現場遇到的人』。殺人放火你是心高氣傲,動目暮警官你是生死難料!連死神也要退避三舍的奇男子正是他本尊!」

  貴婦人大驚失色:「這、這麼厲害的嗎?」

  淺早由衣:「當然,以我的職業生涯發誓。」

  貴婦人並不知道眼前人的職業生涯是怎樣一團可怕的亂麻,她被震懾住了,態度變得禮貌起來:「非常抱歉目暮警官,是我有眼不識泰山。」

  目暮警官擦擦額頭的熱汗:「沒事,沒事。」

  知道他為什麼喜歡帶淺早由衣出外勤嗎?有事她真上。

  「這位夫人的丈夫在我們酒店訂了兩個房間。」經理介紹說,「414和415,415房間目前是紗惠小姐在住。」

  紗惠小姐便是岸田夫人口中她丈夫的婚外情對像,她翻了個白眼,抱臂站在一邊。

  淺早由衣:岸田先生人怪好的哩,自己住死一死房間。

  414房間的門推不開,目暮警官絞盡腦汁想說一些安慰老朋友的話。

  經理:不用了,我在米花町住了四十多年,米花大酒店哪個房間沒死過人?

  酒店的清潔工人均在簡歷中寫明「本人擁有豐富的收屍經驗」。

  岸田先生生還率低於0.001%,活著的概率不如薛定諤的貓。

  「現在的問題是,堵住房門的很可能是岸田先生的屍體。」目暮警官說,「為了方便還原死亡場景,最好不要挪動屍體。」

  不能強行破門而入。

  貴婦人:「等等,你們這就給我老公定死刑了?」

  「出軌的男人和死了有什麼區別?」淺早由衣勸她,「太太,你還年輕,我知道一間酒吧每天晚上都有男模上台跳舞嗨歌,你需要地址嗎?」

  目暮警官:「咳咳!淺早,不要在違紀邊緣試探。」

  岸田夫人嚴厲地斥責了淺早由衣的推銷行為,並悄悄敞開口袋,讓她把酒吧名片塞進來。

  岸田夫人:我開酒你有提成嗎?

  淺早由衣:包有的。

  行,岸田夫人給她一個眼神,今晚就去照顧你生意。

  岸田夫人一松口,警方的工作就好辦了,目暮警官決定派人從隔壁房間的陽台翻進死者房間,在裡面開門。

  「正好可以從紗惠小姐住的415房間翻進414號房。」目暮警官說,「高木,你試試。」

  高木涉應了一聲,淺早由衣側身給他讓路。

  她永不放棄自己的文職定位,翻牆不是文職干的活,淺早由衣要做自己擅長的事。

  她掏出手機,點開歌單,找到她的年度最愛歌曲Top1犯人跪地懺悔薩克斯純音樂,又稱《懺悔ソ小曲》。

  「偵探在哪裡?」淺早由衣左顧右盼,「一定會和死者犯人一起出現在案發現場的偵探在哪裡?」

  奇怪,偌大的米花大酒店今日竟無一名偵探入住嗎?

  淺早由衣拉住經理:「你私下偷偷告訴我,米花大酒店是不是明令禁止偵探入住?」

  好小子,生還率的秘密居然被你找到了。

  經理舉手喊冤:清湯大老爺,他哪敢啊!

  米花町規則怪談第一條:偵探可以在任何時間出現在任何場所,任何人不得拒絕偵探入內,不得質疑偵探出現的合理性。

  淺早由衣放過經理,她不敢相信案發現場沒有偵探,就像不敢相信方便面竟然沒有配備調料包。

  這不合理,這不正確,一定大有問題。

  「我懂了。」淺早由衣肅穆貓貓頭,「原來是對我的考驗。」

  米花町人人都可以客串偵探,她被埋沒的聰明大腦這不就派上用場了嗎?

  「雖然不是很想做好事,但岸田夫人都答應照顧我的生意了,為她傾情推理一番有何不可?」淺早由衣是一瓶有情有義的酒。

  死者岸田先生,男,58歲,從商,家產頗豐,與妻子育有一子。

  兒子有沒有商業頭腦不知道,但十分痴迷於藝術,毅然而然成為了一位願娶白顏料為妻的畫家。

  淺早由衣看到這裡,面露遲疑。

  嘶,富商與富商之子畫家,這個組合她為什麼這麼眼熟呢?

  「冒昧問一下,岸田夫人。」淺早由衣詢問道,「您的兒子近況如何?」

  岸田夫人因死了老公又收到男模名片而舒緩的面容陡然戾氣十足,張嘴就罵:「別提那個不爭氣的東西!」

  「書也不好好讀,不肯繼承家業,只知道一天到晚在外面采風畫畫。你知道最氣我的是什麼嗎?他居然被人抓到看守所去了!」

  「說是他擅自用有毒顏料作畫,害幫他打掃清潔的人中毒,險些犯下殺人的罪行。」岸田夫人越說越氣,「早知道他這麼能惹禍,還不如死在外面呢!」

  淺早由衣:心虛地擦汗.jpg

  對不起夫人,你兒子真的差點死外面了。

  逃過死劫但沒有逃過看守所一日游,也是她聰明大腦的功勞。

  原來岸田先生就是酒廠心選科學家的資助人,他活著的時候讓酒廠白忙一場,死了之後又讓酒廠真酒為他忙活一場。

  沒白活,這個男人真的沒白活。

  「竟然是和我這麼有緣的案子。」淺早由衣明悟,難怪案發現場沒有偵探,原來此案注定和她有緣。

  她要好好思考,一舉破案!

  周圍警察和酒店工作人員進進出出人聲嘈雜,淺早由衣尋思不如找個偏僻的樓梯間靜下心思考。

  她避開人群,一步步走向僻靜的拐角。

  一只手從黑暗中伸出,把她強行拽進樓梯間。

  「哇——誰!」淺早由衣向後肘擊,被背後的人單手化解。

  戴著鴨舌帽的金發青年抬高帽檐,女孩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又要干嘛!」

  怎麼陰魂不散啊可惡的公安!

  「死者姓岸田。」安室透無視淺早由衣的不滿,問她,「你有印像嗎?」

  他是為案子來的。

  畫家投毒案緊挨諸伏景光身份暴露事件,被公安重點標紅。

  接受岸田先生資助的科學家正處在公安保護下,岸田先生卻突然死在酒店,公安懷疑的人選可太多了。

  首當其衝的就是出現在案發現場的薄荷酒。

  淺早由衣聽懂了安室透的意思,她不再掙扎,任男人捉住手腕不放。

  「我在你心裡徹底是個壞人了,是嗎?」

  淺早由衣笑起來,眉眼彎如新月:「壞人嘴裡怎麼會有實話呢?你想定罪就定,我悉聽尊便。」

  安室透不喜歡她此刻的笑容,暗含譏諷的,不信任的。

  「好好說話。」他把淺早由衣拽得更近,「我沒懷疑你。」

  「公安懷疑和你懷疑有什麼區別?」淺早由衣笑容消失,質問道,「你不是公安?」

  「我是。」安室透干脆地說,「但公安不是我——公安會特意把熱狗從烤箱的不鏽鋼盤裡拿出來放進瓷碗,只因為你不知道金屬進微波爐會爆炸嗎?」

  淺早由衣:「欸,會、會爆炸嗎?」

  她沒注意,她直接用了微波爐。

  女孩子氣勢短了一截,不好再夾槍帶棒地說話。

  她癟癟嘴:「人反正不是我殺的,公安最好把『薄荷酒是個文職』幾個字寫下來貼在茶水間的冰箱上。」

  「至於是不是組織其他人滅口,暫時不能確定。」淺早由衣聳肩,「不是分配給我的任務,組織不會特意通知我。」

  黑衣組織人均獨狼,從來不管同事的死活。

  安室透陷入沉思,淺早由衣瞅了眼還被他抓著的手腕和狹窄無人的樓梯間。

  一男一女在樓梯間拉拉扯扯,米花大酒店又有新的熱鬧看了。

  他最好祈禱外面的大家都忙,沒人闖進這個樓梯間。

  當一個人找到了躲清閑的好地方,意味著此處在另一個躲清閑的人眼裡也是好地方。——By薄荷酒

  岸田夫人推開樓梯間的小門,一眼看見她十分欣賞的女警和一個英俊的男人拉拉扯扯,關系特別不清白。

  貴婦人想到口袋裡印有男模酒吧的名片,驚訝極了:「他、他是你點來的男模嗎?」

  這可是案發現場,好狂野的玩法!

  安室透:「……岸田夫人,我是你請來的偵探。」


第42章 臥底的第四十二天

  薄荷酒大偵探出道未半而中道崩殂。

  她的工作又從破案變成了點播《懺悔ソ小曲》,難過,想哭。

  「目暮警官,這位是岸田夫人請來幫助破案的安室偵探。」淺早由衣為目暮警官引見內部人才。

  「別看他的推理水平十分業余,還被委托人誤以為是我點的酒吧男模,但他受過專業的訓練,一個人能打八個嫌疑人,非常殘忍,非常暴力,假如抓不到凶手,我們可以抓他回去頂罪——痛!」

  淺早由衣捂住腦袋,一邊嘶氣一邊在目暮警官面前上眼藥:「看,襲警的證據!」

  目暮警官快把嗓子咳冒煙了;「咳咳,安室偵探是嗎?還請你多多幫忙了。」

  「應該的。」安室透對目暮警官說話的語氣有多溫和,敲女孩子爆栗的手勁就有多重,「也請淺早警官多多指教。」

  公安需要小小的黑方臥底的關照嗎?淺早由衣十分不屑他的場面話,她惡毒地揣測:安室透,毫無名氣的三流偵探,他究竟使用了什麼鬼祟的伎倆賺到岸田夫人的委托費?

  一定是卑鄙的欺詐手段和美色誘惑,嘖,他也就會這套了。

  淺早由衣原諒了岸田夫人的不謹慎,連她都會上當,何況是剛死了老公的岸田夫人呢?

  是波本趁人之危的錯,好卑鄙一男的。

  「下次在心裡罵人的時候,注意表情管理。」安室透和淺早由衣擦肩而過,嘴唇動了動。

  淺早由衣:「罵別人我當然會注意表情管理,至於你嘛——你怎麼知道我表情不對,你偷看我?」

  「看你用得著偷偷摸摸?」安室透反問,「一刻停不下折騰的顯眼包。」

  「沒錯,我就是。」淺早由衣不以恥反為傲,「所以你打我的每一下都被眾目睽睽盡收眼中,成為你襲警的犯罪證明。」

  比酒廠臥底被公安臥底威脅更好笑的事莫過於公安被警視廳逮捕,她要把這則新聞做成大字報貼滿全酒廠。

  薄荷酒:請在我的人生高光剪輯中播放這段。

  「那個……」站在旁邊圍觀許久的岸田夫人猶猶豫豫開口,「我不是反對你們打情罵俏,但能不能先管管我的死鬼老公?他都快臭了。」

  安室透:「我們沒有打情罵俏。」

  淺早由衣:「我們沒有打情罵俏。」

  他們對對方的不滿和惡意都快溢出來了,岸田夫人為什麼還會誤會?

  「一個冷知識,調情彈腦瓜蹦兒的力道不會讓受害者聽見腦子裡晃動的水聲。」淺早由衣認真科普,「他試圖通過暗示我腦子進水詆毀我聰明的大腦,其心可誅。」

  「另一個冷知識。」安室透不甘示弱,「一個人的目光不離開另一個人,除了喜歡之外,也可能是緊盯犯罪嫌疑人。」

  淺綠色的眼睛和紫灰色的眼睛撞在一起,火花帶閃電劈裡啪啦地在空中炸開。

  岸田夫人在心裡搖頭:年輕人。

  居然不相信寡婦的眼光,有你們苦頭吃。

  「目暮警官!我進入414房間內了。」在415房間翻陽台的高木涉的聲音透過對講機傳來。

  目暮警官:「彙報現場情況。」

  高木警官戴著白手套的手小心推開陽台的門,他提前穿好了鞋套,環顧室內。

  陽台連通房間臥室,臥室的床上殘留人躺過的褶皺,床頭櫃上放著半杯水,床邊沒有拖鞋。

  高木警官小心地打開臥室門,進入客廳。

  客廳地板上鋪滿厚厚的地毯,地毯上殘留散落的玫瑰花瓣和打翻的紅酒酒漬,一具僵硬不動的屍體倒在門邊,讓外面推不開房門。

  高木警官近距離觀察,濃郁的酒氣熏得他干嘔一聲。

  「哢擦,哢擦。」

  閃光燈不斷閃爍,地面上用白粉筆勾勒出屍體的造型,岸田先生的屍體被擔架抬起送去屍檢。

  安室透戴上白手套,在粉筆線旁邊蹲下。

  空氣中發酵過的酒氣極為刺鼻難聞,令人反胃。

  「他喝的是干紅。」淺早由衣在男人旁邊蹲下,「我找干紅問過了,她正在俄羅斯出差,她罵我有病。」

  女孩子發間清甜的薄荷香氣驅散了酒氣,周圍的空氣終於變得讓人能夠忍受。

  「死者生前喝過干紅葡萄酒又不代表是干紅殺了他。」安室透拾起地毯上一枚玫瑰花瓣在眼前打量,「按你的說法,要是他死前喝了琴酒,凶手是琴酒?」

  「不無可能。」淺早由衣托腮,「假如死者死前喝的是薄荷酒,你敢說自己不會懷疑我嗎?一點兒懷疑的念頭都沒有?」

  「難說。」安室透認真地想了想,「薄荷酒是小女孩喜歡的低度數甜口酒,很難符合岸田先生的口味。他死前要是真的喝了薄荷酒,恐怕事有蹊蹺。」

  淺早由衣:好哇,你真懷疑過我!

  「或許是哪個看你不爽的人想嫁禍你也說不定。」安室透接著說,他舉了個例子,「比如賓加。」

  嘶,淺早由衣淺淺吸了口氣,好有道理。

  酒廠職場有多黑暗她能不知道嗎,賓加完全干得出這事!就是他干的!

  「我這就申請逮捕令,把他逮捕歸案。」薄荷酒氣勢洶洶,「關進水牢,上刑,撒癢癢粉!」

  安室透好說歹說把人攔下。

  「岸田先生死前為什麼不喝賓加呢?」淺早由衣扼腕嘆息,「我距離找茬給賓加判死刑只差一瓶酒的距離。」

  琴酒殺人只需一句「我在你身上聞到了老鼠的氣味」,薄荷酒嫁禍人也只需一句:「我在警方查案現場聞到了你的氣味,證明你已經暴露在警方的視野中,還不束手就擒被我拿下!」

  這就是一脈相傳的家學淵源,大哥可是她的親大哥!

  安室透不愧是警校第一,在不務正業不想好好破案一心只想嫁禍酒廠同事的黑方臥底旁邊仍然冷靜思考,邊分析案情邊回答淺早由衣的問題。

  「大概因為在死者眼中,干紅葡萄酒比賓加更有情調。」金發青年抓起地毯上的玫瑰花瓣又松開手,花瓣如粘著血液般在雪白地毯上散開。

  不要忘了,岸田先生住酒店可不是為了出差,而是和人偷情。

  淺早由衣的關注點卻是:「薄荷酒就沒有情調了嗎?」

  她想起安室透的評價:「什麼叫小女孩喜歡的低度數甜口酒?你不愛喝,有的是人愛喝。」

  「我有必要喝嗎?」安室透和她鬥嘴,「只要在你之後進浴室,和被薄荷酒淋滿全身沒有區別。」

  「我就喜歡薄荷香型的沐浴露洗發水護發素牙膏漱口水洗面奶,我就用!」淺早由衣呲牙,「還有薄荷味的洗衣液洗衣粉洗衣凝珠……和我同居就要適應我的氣味,不爽你搬出去。」

  安室透想起今天上午,他在公安格鬥練習室和風見較量,被摔在榻榻米上的風見裕也一邊揉肩膀一邊問:「降谷先生你是不是新換了洗衣液,薄荷味熏得我想打噴嚏。」

  他當時想,要是讓淺早由衣知道「被熏得打噴嚏」的評語,她肯定要問候一句:「沒品的家伙。」

  「沒有不爽。」金發公安回答,「我現在滿身都是你的氣味,等下次在組織露面,能少費許多口舌。」

  淺早由衣想起他那句:「你想好怎麼在黑衣組織官宣我們的關系了嗎?」

  女孩子頓時失去所有色彩,變成一尊愁眉苦臉的石膏像。

  「屍檢結果出來了,死者死於窒息。」

  法醫拿著一塊浸滿水後又濕又沉的毛巾做示範:「凶手用濕毛巾捂住死者的口鼻,直至他窒息而死。」

  簡單卻高效的手法,死者無法發聲引人注意,也不會弄得凶手滿身是血,難以處理。

  「這不是我們酒廠愛用的手段。」淺早由衣肯定地說,「反倒是你們公安很愛用這招。」

  比如安室透,安室透和安室透。

  他動不動喜歡捂她的嘴,直到淺早由衣因缺氧眼眸蒙上一片水汽,狠狠咬住他的掌心,才肯松手。

  「承認公安殺人並不可恥。」女孩子語重心長地說,「接受岸田先生資助的科學家處於公安的保護中,已經變成了酒廠得不到的人。」

  「雖說邪惡如我們一向有得不到就毀掉的優良傳統,但連我都沒能入侵風見裕也的電腦找到他所在之處,組織的殺手更不知道目標在哪兒。」

  「反倒是你們公安,佳人在手,奈何頑固。他要求公安保護資助人一家的行為令公安大為頭疼:滿世界亂跑的采風畫家、活躍在沙龍聚會的貴婦人、有事出差沒事裝作出差和人偷情的富商,哪一個都不是肯呆在安全屋種蘑菇的小乖乖。」

  「於是公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為強:把畫家丟進牢裡關起來!把富商騙出來狠狠做掉!讓死了老公的寡婦以淚洗面只想天天待在男模酒吧療養身心!一頓操作猛如虎,科學家這下啞口無言了吧?只能乖乖給公安當科研牛馬了吧?好狠毒的算盤!」

  淺早由衣一拍大腿,痛心疾首:「怪不得我栽在公安手裡,栽得不冤,單純如我哪裡玩得過千年的狐狸?」

  造謠、編造、定罪一氣呵成,安室透回想起朗姆對薄荷酒的恐懼。

  朗姆非必要絕不聯系薄荷酒,朗姆聯系薄荷酒必備速效救心丸,朗姆聽見薄荷酒三個字首先對自己說十遍「算了算了不生氣氣壞身體無人替」,朗姆沒有一絲猶豫地通過薄荷酒的加薪申請……

  相較而言,一直和薄荷酒嗆聲的賓加簡直是酒廠勇士,男人中的男人,勇者中的勇者。

  薄荷酒活這麼大沒被人打死,證明她著實有真本事在身。

  安室透自有一套對付薄荷酒的手段。

  「我知道這個案子是怎麼回事了。」他說,「你想知道嗎?」

  「小看我的觀察力?」淺早由衣疑惑,她拒絕公安的施舍,「我可以自食其力。」

  「那就來驗證一下,我們誰的推理更接近事實。」安室透朝她勾手,「敢嗎?」

  女孩子眯了眯眼,毫不猶豫地搭上他的手。

  「老套的激將法,但對我該死的勝負心很有效。」她看了眼作為案發現場的414房間,「怎麼驗證?」

  「簡單。」安室透說,「我扮演凶手,你扮演受害者,我們一起還原謀殺現場。」

  「為什麼你是凶手?」黑發少女面露狐疑,按照正統人設,她才是壞人。

  難道他在暗喻他是被純黑壞女人薄荷酒欺騙的受害者?好小肚雞腸一男的,天天翻舊賬。

  「認為公安是凶手的人不是你嗎?」安室透攤手,「我只是滿足了你的幻想。」

  淺早由衣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呸,強逼人交往同居的才是小人,她明明是受害者。

  這下凶手和受害者的安排真對上了。

  淺早由衣一口答應他的賭約,叫來目暮警官當見證人。

  「推理比拼?」目暮警官欣然答應,「這活兒我熟。」

  凡是案發現場出現兩個及以上的偵探,偵探的競爭意識將被自動激發,雙商乾坤大挪移,智商占據高地,情商驟降谷底,一個賽一個幼稚。

  目暮警官三十多年來主持過無數次推理比拼,老有經驗了。

  「真沒想到淺早干勁這麼足。」目暮警官感嘆,「她今早還在哀嘆『坐不上警視總監之位我的人生到底有什麼價值?這破班一天都上不下去了!』」

  淺早由衣:因為破壞我職業生涯的罪魁禍首近在眼前。

  為了不破壞案發現場,淺早由衣和安室透選擇在同戶型的411房間進行情景模擬。

  「高木警官。」淺早由衣指向411房間臥室中上鎖的陽台門,「你翻陽台進來時,門是否一拉就開,沒有從裡面鎖住。」

  「是的。」高木涉點頭。

  「米花大酒店的陽台是露天式,無論怎樣打掃都有灰塵,因此清潔人員往往會將陽台上鎖。」淺早由衣擰開陽台的門鎖,「岸田先生臥室陽台門的鎖,是人為打開的。」

  在高木警官懵懂的眼神變犀利之前,她補充一句:「他自己開的。」

  犀利的高木警官變回原形。

  「岸田先生打開陽台門鎖不是為了欣賞夜晚米花町爆炸的特色景觀。」淺早由衣退後兩步,坐到床沿邊。

  一道矯健的身影利落地翻過陽台,安室透站在陽台外,屈指敲了敲窗戶。

  「是為了方便偷情。」

  以淺早由衣對岸田先生的側寫,她扮演的受害人此刻應該熱情地迎上去,在金發公安臉上落下兩個頰邊吻。

  薄荷酒才不要呢。

  淺早由衣坐在床沿邊,眼睛看著陽台,人一動不動。

  安室透推開陽台門,走到她面前。

  「錯了。」他挑眉,「在這之前被害者應該躺在床上喝水,聽見陽台的動靜才放下水杯,急匆匆起身迎接。」

  所以臥室的床彈上才殘留著人躺過的褶皺,床頭櫃上的水杯呈半滿狀態。

  「我知道。」淺早由衣沒好氣地說,「不要摳沒用的細節——我還知道他為什麼喝水呢。」

  高木警官忍不住插話:「為什麼?」

  「為了吃藥。」女孩子聳肩,「他這個年紀,和人偷情前是得吃藥。」

  淺早由衣用眼神對安室透抗議:難道為了百分百還原我也要去找藥吃嗎?誰負責,你負責?

  安室透咳嗽一聲:你注意一點,旁邊這麼多人呢。

  兩人交換一輪眼神,安室透主動退讓一步,他走回陽台邊,示意旁聽的警察注意兩個房間陽台的距離和橫在陽台中央的空調外機。

  「從412房間翻越陽台到411房間並不難。」安室透標注出落腳點,「即使是自稱文職疏於鍛煉的某些人,努努力也可以做到。」

  淺早由衣:「喂。」

  「文職可以做到,對於有過多年舞蹈經驗的紗惠小姐來說更是一點兒也不難。」

  安室透:「我說的對嗎,住在415房間的紗惠小姐?」

  「這也是走廊監控沒有拍到紗惠小姐進入死者房間的原因。」淺早由衣補充。

  「岸田先生選在米花大酒店偷情,恐怕正是看中了相鄰房間便於翻閱的陽台,以免留下出軌的證據。」

  被警察圍住的紗惠小姐咬咬牙:「全是你們的揣測!別忘了,岸田根本不是死在臥室裡的,以我的力氣,哪有本事把他拖到客廳門口!」

  「而且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什麼,岸田的力氣比我大得多,就算我想要勒死他,他抬手就能把我推到地上。」

  「別慌。」安室透示意淺早由衣,「我們還沒有還原完案發經過。」

  「殺人並不需要比拼力氣。」淺早由衣懶散地說,「殺一個精蟲上腦的男人更不需要費半點勁。」

  淺早由衣跳下床沿,和安室透並肩走出臥室門。

  高木警官:「呃,受害者和凶手是想去客廳商量什麼嚴肅的事嗎?」

  不然為什麼走得這麼板正,像軍訓走隊列一樣。

  淺早由衣幽幽地盯著他:你非要問出來嗎?給彼此留一份臉面不好嗎?

  「不。」女孩子委婉但不完全委婉地說,「紗惠小姐從陽台進屋後兩人就抱在了一起,邊親邊摸邊調情邊往客廳走——要我演出來給你看嗎?」

  她死亡質問:「你很想看嗎?」

  高木警官頭都快搖斷了。

  身邊的金發男人低低笑了聲,抬手攬住女孩子的肩膀。

  「還是做個樣子吧。」他建議,「也不能太不還原。」

  淺早由衣尋思著也是,她不介意社死,但高木警官應該蠻介意的,照顧照顧他。

  「請你記住我們兩個現在是正在偷情的關系。」她叮囑高木警官,「雖然我們兩個實際上一點關系都沒有。」

  她掩耳盜鈴掩得非常蒼白,高木涉不敢說也不敢問,只當自己是個無情的點頭機器。

  客廳雪白的地毯鋪滿玫瑰花瓣,茶幾上擺著一瓶干紅葡萄酒,鮮紅的色澤如血一樣流淌。

  淺早由衣拎起醒好的紅酒,濃郁的酒香撲面而來,在她面頰上染上一抹薄薄的紅。

  黑發少女低頭嗅了嗅酒香,仰頭吞咽。

  「以414房間地毯上殘留的紅酒酒漬判斷,被害人幾乎喝完了三分之二瓶酒。」安室透估算,「而凶手借口手滑,紅酒潑了一地,室內蒸騰的酒氣讓被害者愈發不清醒。」

  酒量因個人而異,淺早由衣不會被輕易灌醉,但她現在是被害者。

  女孩子松開手,剩下三分之一的酒瓶墜落在地毯上,純白上開出一簇簇鮮紅的花。

  她唇瓣殷紅,腳步向後退了兩步,後背靠在冰冷的門後。

  「這個時候酒精已經在被害者的血管中起了效果。」安室透一步步走進,俯身凝視淺早由衣,「但被害者並未完全失去意識。」

  「高木警官。」他說,「請看死者的照片。」

  高木涉掏出證件袋中的照顧,岸田先生臉龐青紫地倒在地上。

  安室透:「注意他的著裝,是不是感覺有點異樣?」

  圍觀的警察:看不出來也不敢吱聲.jpg

  安室偵探的氣場為何如此至強,仿佛上級領導來警視廳巡視,壓迫力好足。

  「領帶。」略顯輕啞的女聲說。

  淺早由衣遠遠瞥來一眼:「屍體的領帶是死後凶手為他戴上的。」

  安室透:「正手系和反手系領帶存在細微的差別。並且,雖然死者身上的衣服均呈現出褶皺,但他的領帶格外皺巴。」

  「因為這條領帶在昨晚還有別的用途。」

  淺早由衣勾落警服的領帶,指尖挑著遞上前。

  「致命的殺機以情趣為名掩蓋。當被害者自願被領帶蒙住眼睛,期待如薄霧般的吻落在他臉上,迎來的卻是冰冷滴水的毛巾。」

  安室透從她手中抽走領帶,繞到女孩子腦後,系上松松的結。

  薄荷酒眨了眨眼,睫毛掃過柔軟的領帶:「太松了,凶手可是懷著一腔讓人死的念頭,恨不得用領帶把人活活勒死。」

  「你想我這樣對你?」安室透壓低聲音,「能不能收斂一下隨時隨地挑釁人的壞毛病?非要吃苦頭嗎?」

  仗著眼睛被領帶遮住,淺早由衣眼珠輕輕一撇:我偏不。

  「被蒙上眼就乖乖等人支配可真傻。」她歪歪腦袋,「要是我呀,非要對方先淪陷,在他以為我看不到而放松露出不堪的表情時,突然扯下蒙眼的領帶。」

  「那時他的表情一定很有趣。」薄荷酒眼眸彎彎,開心極了,「我要拍下來留作紀念。」

  惡劣的、不學好的本性,懂得利用自我優勢,以迫害他人取樂。

  安室透看著她蒙住眼睛後依然神采飛揚的神態,突然問了句:

  「你剛剛用來想像的『他』是誰?」

  「說得那麼開心。」他漫不經心地說,「不會代入了我的臉吧?」


第43章 臥底的第四十三天

  淺早由衣拒絕回答。

  安室透再多說一個字,她就要紅溫了。

  你有這樣高速運轉的讀心術進入米花町,為什麼偏偏要用到她身上呢!

  「請尊重我的腦內幻想隱私權。」淺早由衣牙都咬碎,「不然……」

  安室透:「不然?」

  「不然我真的會哭給你看。」她破釜沉舟,「讓目暮警官、高木警官和警界同僚看見公安的邪惡嘴臉!」

  哭嗎……安室透還真沒見淺早由衣哭過。

  她吃痛時叫得很大聲,看起來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淺綠色的眼眸霧蒙蒙,池水攪落,欲滴未滴。

  實際卻干打雷不下雨,只靠小聲啜泣占領道德高地,方便她對敵人指指點點,重拳出擊。

  覺得她可憐等於上當受騙,像薄荷酒這樣的人,是不會輕易哭泣的。

  安室透稍微有點好奇,她在什麼情況下會真的落下淚來。

  「得知我再也不可能登臨警視總監之位的那個夜晚吧。」淺早由衣回答。

  沒有什麼事比職業生涯的毀滅更令人傷心,簡直聞者落淚。

  安室透:「……我問出聲了?」

  淺早由衣:「是啊,我非常充分地領會了你想看我哭的意圖。」

  「惡趣味的較量上,我倆半斤八兩,不分上下。」

  她屈膝頂了安室透一下:「休戰?」

  平局,勉強能夠接受,安室透應了聲:「休戰。」

  畢竟現在是在犯罪模擬,不是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公寓,否則平局之後可不是休戰,而是三局兩勝五局三勝無休無止的持續較勁。

  「凶手的整個作案過程基本如此。」安室透最後總結,「先哄騙受害者大量飲酒,再剝奪視野,用酒店裡的濕毛巾活活捂死受害者,最後從陽台離開。」

  整個案件非常簡單,最大的干擾項是死者岸田先生的身份。

  沒想到他的兒子順利在黑衣組織手上存活,他本人卻死於婚外情殺,真是造化弄人。

  警方在415房間的陽台上提取到紗惠小姐的指紋,同時也在地毯上找到破碎的紅酒瓶碎渣,證據確鑿。

  目暮警官一邊高興今天結案結得飛快,一邊發愁推理比拼的判定結果。

  安室偵探和淺早警官合作還原了案發經過,兩個人的表現都非常精彩。

  安室透翻閱陽台時動作流暢賞心悅目,值得加分;淺早由衣連死者事前喝水的目的都推理出來了,必須加分。

  安室透講解案件細節的模樣像極了警校第一給同學講題的場景,加分!

  淺早由衣以警校倒數第一成績畢業卻推理得如此出色,加分!

  目暮警官這邊加分,那邊也加分,兩碗水端得穩穩當當。

  「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比試。」他擦擦額頭的汗,「結果如何,讓我下次揭曉。」

  「慢著。」淺早由衣可不會讓目暮警官糊弄過去,她的好勝心不允許,「我還有一個加分項。」

  安室透:「什麼?」

  淺早由衣胸有成竹地拿出手機,點開她的年度歌單,播放薩克斯純音樂。

  「嗚嗚嗚!」在悠揚響起的《懺悔ソ小曲》中,紗惠小姐跪倒在地,掩面哭泣,「人是我殺的,我認罪。」

  淺早由衣深藏功與名地收起手機,示意目暮警官:加分。

  真正的贏家總會留一手,是她的勝利!

  安室透:你在警校到底學了些什麼?

  他們上的是同一個警察培訓學校嗎?

  「都是他不好!」

  凶手紗惠小姐嚎啕大哭:「他好要娶我的!他說他喜歡我,我才是他的真愛,可他就是不肯給我一個名分!」

  岸田夫人原本用十分厭惡的眼神看紗惠小姐,聽見她崩潰的叫喊,眼中流露出一絲憐憫。

  「你信男人的鬼話。」她冷笑,「連名分都不給算什麼喜歡。真正喜歡你的人恨不得告訴全世界都知道,不肯官宣的一律打為感情騙子!」

  安室透深有感觸地點頭。

  「你為什麼點頭?」淺早由衣壓低聲音,「人家說的是你嗎?」

  「岸田夫人說得很有道理,不肯官宣的一律打為感情騙子。」波本虛心請教,「薄荷酒,你准備什麼時候給我名分?」

  在黑衣組織官宣他們的情侶關系,徹底綁定,從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狀似甜蜜的戀情之下,是暴露的黑方臥底和暴露的公安臥底互有對方把柄的博弈。

  淺早由衣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裡,從未想過自己會和一個出軌渣男共情。

  直到今天,她和死去的岸田先生產生了靈魂的共鳴!

  「我覺得偷情挺好的。」女孩子真摯誠懇地說,「我願意偷一輩子情。」

  見不得光就見不得光吧,淺早由衣生來就在黑暗之中,她不怕!

  「目暮警官知道他看好的淺早警官私德有問題嗎?」安室透反諷了一句,「容不得你拒絕。」

  都同居了,她再怎麼咬著牙不松口,也改變不了既定事實。

  沒有關系,淺早由衣安慰自己,她會使用拖字訣。

  說不定她被迫官宣前世界毀滅了呢,做人要樂觀。

  「何況,大哥已經許久沒喊我加班了。」淺早由衣樂觀得有理有據。

  「他知道我在警視廳忙,不像波本是無業游民。波本一個人能加完的班,輪不到薄荷酒出馬。」

  酒廠使用員工就像使用榨汁機,應榨盡榨,將員工的才華濃縮成壓縮餅干,一點兒餅干渣不剩地嚼巴嚼巴咽下肚。

  真正意義上將人才利用到極致。

  例如琴酒的工作是殺臥底,你會發現全組織的臥底只有琴酒一個人在殺,他承包了臥底魚塘。

  琴酒的日常:閃現墨西哥,殺!閃現新宿,殺!閃現舊金山,殺!閃現北海道,殺!閃現倫敦,殺!

  海關:先生,請不要在國境線上反復橫跳……

  琴酒:閃現!殺!

  大哥在全世界忙忙碌碌尋臥底,淺早由衣願意自掏腰包為他量身定做一檔綜藝,名字叫《跟著Top Killer去旅行》。

  薄荷酒:「家人們,我們現在在倫敦雨夜的街頭欣賞大霧,是不是很有神秘中世界的風格呢?路燈底下非常好出片,和我一起在這裡拍下人生照片吧!」

  薄荷酒:「咦,你們說直播畫面裡有小紅點?放心,不是鏡頭髒了,只是大哥在我背後殺人時濺起的血罷了。」

  薄荷酒:「今天的《跟著Top Killer去旅行》就直播到這裡,明天我們將閃現紐約,又是哪個幸運的FBI臥底會出現在大哥槍下呢?請大家拭目以待。」

  薄荷酒:「噢噢!感謝網友F131秀先生打賞的銀色子彈,謝謝你對酒廠娛樂有限公司的支持~哎呀,這位秀先生看起來和我司很有緣分呢,等下播之後我人肉你查查地址,大哥下一個閃現地點正是你家中!喜歡嗎?我包寵粉的。」

  果然酒廠做大做強還得靠她薄荷酒,直播不比走私賺錢多了?

  淺早由衣發自內心地認為:既然組織新招聘了情報人員波本,她作為老員工應該發揚禮讓新人的職場美德,主動交接工作,主動轉型,與遠在美國的貝爾摩德一起攜手在娛樂業闖出一片新天地。

  國際女星苦艾酒,頂流網紅薄荷酒,搶錢姐妹花堂堂出道,酒廠的財政從此交托在她們手中!

  薄荷酒:多有錢途的未來。我要和漂亮姐姐一起加班,不要和威脅我的壞男人一起!大哥你聽見我的心聲了嗎?

  「下樓。」黑色保時捷停在淺早由衣公寓樓下,銀發男人冷酷地說,「有任務交給你和波本。」

  淺早由衣內心:(尖叫)(發瘋)(變成猴子爬上保時捷跳螃蟹舞)(閃現創飛伏特加)(抱住琴酒腦袋啃他頭發)(啃啃啃啃啃)(發出囓齒類的咀嚼聲)

  淺早由衣表面:「好的大哥,遵命大哥。」

  今天是周末,淺早由衣不上班,安室透一大早不見蹤影。

  她坐在保時捷後座聽伏特加打電話給波本,要他前往XX酒吧集合,心想大哥你多此一舉了。

  想集齊薄荷酒、波本和琴酒三瓶酒,何必非要去酒吧?琴酒只需四步:下車,上樓,強拆他的指紋記錄被刪除的電子鎖,闖進薄荷酒的公寓。

  「喂,波本嗎?大哥來家裡了,你快點回來。大哥留不留下來吃晚飯?肯定要留,怎麼能趕大哥走呢?你多做兩個菜,我把米飯蒸上。」

  琴酒不是來拆散這個家的,他是來加入這個家的.jpg

  淺早由衣:誰讓大哥從來不用公寓的停車場呢,不然他立刻就會發現,我的車位被馬自達占了。

  公安明目張膽鳩占鵲巢,背後的原因竟是親大哥的不作為,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淺早由衣唉聲嘆氣:「大哥,你要多關心我一點啊。」

  她正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薄荷酒,不是大哥不關心你,大哥最近忙的很。」伏特加為尊敬的大哥說好話,「蘇格蘭叛逃一事余波猶在,大哥每天加班加點查臥底,忙得分不開身。」

  「我們要支持大哥的工作。薄荷酒,你也不想哪天一回頭發現周圍全是臥底吧?」

  淺早由衣不用回頭,她正和板上釘釘的公安臥底絕贊同居中。

  馬上,她還要和公安臥底一起出任務,分配工作的正是尊敬的大哥。

  琴酒加班的成果就這?就這?

  薄荷酒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人稱酒廠第一牛馬的大哥很可能是酒廠最深藏不露的低調摸魚人!

  天哪嚕,她發現了什麼,她會不會被琴酒滅口?

  淺早由衣緊緊閉上嘴巴,從現在開始她要當一個諱莫如深的守秘人,把琴酒摸魚的秘密帶進墳墓裡。

  保時捷停在酒吧門口,伏特加邊下車邊擔心地說:「大哥,薄荷酒是不是病了?她是不是在外面誤食了啞藥?」

  琴酒沒有接話,但從他皺眉的表情可以看出,假如淺早由衣現在說她想去洗胃,琴酒會批准。

  遺憾的是,淺早由衣錯過了這個絕妙的跑路機會。

  她被命運的洪流推引,一步步走向冷光照耀的吧台。

  獨自坐在吧台邊的金發男人屈指敲擊木制台面,一杯冰塊叮啷的波本威士忌被推到薄荷酒面前。

  「換個口味。」波本說。

  淺早由衣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冰酒入喉透心涼。

  伏特加左看右看,胖子摸頭:波本給薄荷酒點酒,為什麼不給我點?我和薄荷酒不是同級員工嗎?

  淺早由衣向伏特加投去看救星的眼神:你想喝嗎?我這杯給你好不好?

  「喝不慣?」波本問。他從薄荷酒手中抽走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你喝得慣什麼?」金發男人看似友好地問,「蘇格蘭威士忌?」

  淺早由衣聽出赤裸裸的威脅。

  「給我一杯涼白開。」她忍辱負重地對酒保說,「酒精含量為零的清水。」

  薄荷酒:我自己給自己兌水,你滿意了吧!

  女孩子負氣端起涼白開噸噸猛喝,琴酒的目光在她和波本之間梭巡,冷聲說:「別在我面前提蘇格蘭威士忌。」

  「抱歉。」波本聳聳肩,「如果有他的消息,我會立刻上報。」

  虛偽的男人,淺早由衣不屑一顧,想要蘇格蘭的消息還不容易,有本事把警校六人群聊的聊天記錄轉發給琴酒。

  「我也是。」薄荷酒說,「有消息馬上告訴大哥。」

  虛偽的男人和說謊的女人短暫地交換一個眼神,彼此都覺得對方人品不行。

  「這是此次任務的資料。」貼心的大哥助理伏特加拿出一個文件袋,他往外遞到一半,犯了難。

  為了保密,任務資料不會在網絡在存檔,都是線下現場看現場銷毀,組織的成員可以是輟學兒童但不可以記性不好。

  同樣是為了保密,任務資料只會准備一份,另一份紙質資料在遙遠的郊區基地留檔。

  波本和薄荷酒是兩個人,伏特加該先把資料遞給誰?

  論資歷,論關系好壞,伏特加肯定先給薄荷酒,他怎麼可以不給薄荷酒面子?

  但……憨厚的胖子陷入沉思。

  他對面的黑發少女拼命眨眼,眼睛都快眨斷了,示意伏特加先把資料遞給波本。

  伏特加:為什麼?

  難道因為薄荷酒和波本同是情報人員定位,薄荷酒卻因臥底警視廳的任務無法兼顧組織事宜,導致波本悄悄腐蝕了她的權柄,兩人地位翻轉了嗎?

  憑什麼後來者居上!伏特加不服氣,他要幫薄荷酒又爭又搶。

  「給,薄荷酒。」在淺早由衣拒絕的眼神中,伏特加堅持把文件袋塞進她手裡。

  憨厚壯漢的眼神在墨鏡後犀利起來:兄弟,不要怕,你有我。

  黑發少女閉了閉眼。

  兄弟,我們這些年的友誼都喂了狗嗎?為何一點默契都沒有呢!

  她小口吸氣,低頭解開文件袋上的繞繩,取出紙質資料。

  修長有力的手搭在女孩子肩上,金發男人自然地湊過來,與淺早由衣肩碰肩一起瀏覽資料上的文字。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是這個結果。

  薄荷酒不想給名分沒關系,波本會自己來拿。

  淺早由衣眼睛黏在資料上,她給眼睛塗了強力膠,誰也別想讓她抬頭。

  伏特加茫然地看著貼貼的兩人。

  黑發少女坐在吧台椅上,指尖劃過資料看得認真。

  半倚在吧台邊的波本左手搭在她肩上,仿佛把人劃進自己的領地範圍,眼眸垂下和她瀏覽同一份資料。

  氣氛十分和諧,至少以伏特加這麼多年對薄荷酒的了解,她不反感波本的搭肩。

  要是換一個人,比如賓加,她早就像踩到蟑螂一樣跳起閃現八百米開外了。

  哪怕組織任務,強行要求她和賓加假扮親密關系,薄荷酒也會像衣服裡撒了癢癢粉一樣,凡是路過的人都能看出她的不情願。

  現在嘛……女孩子唇角抿平,好像有一點兒不高興。

  但也沒見她行為上抗拒什麼。

  怪啊,伏特加奶牛貓迷茫,好怪啊。

  波本:「怎麼了,一直盯著我們?」

  「沒事。」伏特加卡殼,「應該,沒事?」

  淺早由衣受不了了。

  看看對家人才,再看看我方兄弟,伏特加簡直被公安臥底玩弄在鼓掌之中。

  「我看完了。」薄荷酒放下資料,「我迫不及待想去做任務,我想現在就出發。」

  她急不可耐想離開這裡,離開伏特加清澈又愚蠢的茫然眼神照射範圍內。

  「大哥?」伏特加征詢地看向琴酒。

  銀發男人摁滅指尖的煙頭,站起身。

  琴酒一動,伏特加跟著動,淺早由衣松了口氣,朝她肩上的手努努嘴。

  她:觀眾已經走了,放開放開。

  波本瞥她一眼,居然真的依言放開了。

  淺早由衣還以為他會更不擇手段一點,做到按頭讓琴酒來嗑公安臥底×黑方臥底邪門CP的程度。

  循序漸進好啊,請繼續循序漸進,公開這種事急不來,她還需要一萬年的心理准備時間。

  淺早由衣迫不及待走出酒吧,徑直走向黑色保時捷。

  「走錯了。」波本伸手攔人。

  他摟住女孩子的肩膀,帶著她換了個方向,面朝白色馬自達。

  「上車。」

  黑色保時捷旁邊,伏特加投來驚駭的目光。

  他和大哥還在這兒呢,波本怎麼敢直接上手搶人?

  薄荷酒才不會跟你走!別小看他們多年的友誼!

  伏特加的司機之魂燃起來了,如果可以,淺早由衣一千個一萬個願意上伏特加的車。

  她和伏特加雙向奔赴,是誰阻礙了他們奔向彼此?

  女孩子眼神閃爍,她試圖掙扎,她正在絞盡腦汁地找借口。

  波本不慌不忙補上最後一計絕殺:

  「你忘了?任務之前,我們要先回家收拾行李。」

  「尤其是你養在陽台的那盆草。」他笑笑,「走之前要好好澆水啊。」

  伏特加臉上的墨鏡掉下來。

  「你——你們兩個住在一起嗎?」他仿佛吶喊表情包,「什麼時候的事!」

  「最近不久。」波本態度很好地說,「這是我們的私事,所以沒有特意往外說。」

  「不過薄荷酒和你、琴酒最親近,告訴你們也是應該的。」

  波本微笑:「下次再有任務,薄荷酒坐我的車就好,不用勞煩你們接送。」

  伏特加的手指在顫抖,不要以為他聽不出來,波本分明在用正宮的語氣對他說話!

  薄荷酒坐了他二十多年的車,新來的波本竟然一來就搶了他的位置,天理何在?

  他甚至沒有像征性地說一句:「伏哥,抱一絲。」

  「薄荷酒……」伏特加喃喃地看向淺早由衣,他想聽她說這不是真的。

  事已至此,淺早由衣閉了閉眼。

  「就是你看到的那樣。」她小聲地,難以啟齒地說,「我們是正在同居的關系。」

  「伏特加,你下次來找我玩記得敲門。」她移開目光,「我新換了一個電子鎖,之前的指紋記錄被清空了。」

  伏特加天塌了。

  他和薄荷酒友誼的小船徹底打翻。

  新換電子鎖……呵,薄荷酒公寓的電子鎖明明是最新款,根本沒有替換的必要。

  只可能是她小肚雞腸的男朋友,威脅她刪掉了指紋記錄中的異性,只留下他一個人的隨意進出權!

  波本嫉妒心好強一男的。

  「你們威士忌怎麼都這樣啊?」伏特加雙眼無神,「萊伊脫單了,波本也脫單了,組織裡到底有誰還是單身?」

  薄荷酒:你。

  波本:你。

  真是個令人悲傷的事實。

  依薄荷酒之見,萊伊和波本還是有區別的。

  萊伊是明晃晃的渣男,波本是暗中的渣男,後者卑鄙程度更上一層樓。

  「這下你滿意了?」

  淺早由衣坐在白色馬自達副駕駛座上,感到牙疼:「伏特加是全組織最容易被套話的人,在他面前官宣和拿著喇叭全酒廠巡回演出沒有區別,用不了一天,所有人都知道了。」

  連遠在美國的貝爾摩德都不會錯過。

  淺早由衣:如果我犯了罪,請讓法律來懲罰我,而不是讓全酒廠都傳我的八卦。

  至此萊伊的渣男笑話再也沒有市場了,新的頂流已經出現。

  安室透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和淺早由衣的名字將被頻繁地同時提起,人們默認他們自成一體,波本和薄荷酒被捆綁在一起,撕扯不開。

  誰也不能背叛誰,誰也不能出賣誰。

  假話說得多了,就會漸漸變成真的。

  至少在臥底任務結束前,要讓別人以為是真的。

  「接下來就請多指教了。」金發公安側頭,「女朋友。」

  以後日子長著呢,黑發少女舌尖抵了下腮幫,不甘心地想:遲早有她扳回一城的時候。

  「我才要這麼說。」她把第一次叫出口的稱呼咬在齒間來回打磨,「請多指教,男朋友。」


第44章 臥底的第四十四天

  糟糕的天氣。

  天色陰陰沉沉,冷風像石子刮過人的臉吹得生疼,讓人的心情糟糕透頂。

  今晚必有一場暴雨。

  近郊的別墅門口,別墅主人家的兒子正來回徘徊,時不時向外張望。

  「應該沒有人來了吧。」高井藏太抱怨地踢飛腳下的石子,「老頭子還是那麼固執,非要我在外面等到最後一刻,家裡的客房明明只剩一間了。」

  想到家裡陸陸續續到來的客人和他們前來的目的,高井藏太心裡不是滋味,卻無力改變現狀。

  為了節省開銷,這些天高井家裡的佣人被辭退了很多,只有一位臨時雇佣的管家兼廚師勉強維持別墅的基本運轉,高井藏太被父親趕來做迎賓的工作。

  「要笑臉面對每個客人!」高井老先生嚴厲地說,「客人們都是遠道而來的買家,絕對不可以疏忽對待。」

  「老頭子,你真的要把傳家寶賣掉嗎?」高井藏太不敢相信,「那可是傳說中戰國時期俠盜石川五右衛門盜取過的寶物,是我們高井家最大的財富、榮耀的像征!」

  如果不是家道中落急需用錢,誰願意賣出自家的傳家寶呢?高井老先生重重嘆氣,他心裡很不舍得,不肯輕易選定買家。

  高井藏太也明白這個道理,只能反復告訴父親:「一定要賣出大價錢,要用高價賣出才不侮辱俠盜石川五右衛門的大名。」

  「不用你管。」高井老先生固執地說,用拐杖重重敲擊地板,「我已經想好了競價的辦法,你給我去招待客人。」

  邀請函通過不同途徑送到天南地北的買家手中,高井老先生在邀請函中寫明:有意購買者需要在競價日前親自來到高井別墅。

  馬上就到截止時間了,高井藏太看了眼陰沉的烏雲天,衷心希望能在暴雨落下前結束招待的工作。

  不知道俠盜石川五右衛門流傳下來的寶物會落到誰手中……

  遠處的車燈晃過高井藏太的眼睛,他連忙回神,擠出笑臉:「請在別墅旁的停車場停車,歡迎來到高井別墅。」

  白色馬自達駛入停車場,不多時,駕駛座和副駕駛座的車門分別打開。

  一男一女走下車,高井藏太迎上去:「歡迎兩位。兩位來得可太巧了,家裡剛好只剩下最後一間客房,再之後的客人我們就不接待了。」

  「一間客房?」黑發綠眸的少女停下腳步,「請務必告訴我你家客房是兩室一廳或者一室一廳帶沙發的格局。」

  高井藏太:「不啊,就是大床房,一個房間一張床。」

  女孩子轉身就走,被同行的金發男人拉回來,兩個人在高井藏太身後小聲拌嘴。

  「沒聽見他說的嗎?今晚我們要有一個人睡車裡。」

  「天氣預報說今晚暴雨。」

  「暴雨又怎麼了,小小困難,克服一下。」

  「重感冒你也克服一下?容我提醒,你今年要請假只能動用年假。」

  「是誰害的啊?」女孩子氣不打一處來,「誰讓你一口氣把我的婚假和蜜月假都請完了?」

  高井藏太: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麼關系?

  他一開始以為是情侶,聽他們的對話又不像,但如果不是情侶,她的婚假和蜜月假是怎樣請到的?

  細思極恐,好細思極恐的一對。

  高井藏太把人帶進別墅,掏出客房鑰匙上交後火速戰略性撤退:「客人遠道而來,先休息一晚,明天競價才正式開始。」

  房門合攏,客房中只剩下淺早由衣、安室透和一張兩米長的床。

  「你說我們有沒有可能威脅隔壁客人讓出他們的房間?」純黑真酒提議,「槍、警察證和公安證,哪個更有威脅力?』

  安室透:「收一收你滿腦子的犯罪思想。」

  淺早由衣:「你才是要收一收你滿腦子的正義思想,我們如今可是在幫組織辦事。」

  高井別墅的主人高井老先生年輕時是一位研究戰國時期歷史的學者,他十分崇拜當時活躍的俠盜石川五右衛門,在家中收藏了一件石川五右衛門曾經盜取過的寶物。

  「據說是一幅畫工繁復美麗的貴族夜宴圖,年代久遠,極具收藏價值。」伏特加給的資料上寫道。

  「我們的任務是不惜手段把畫搞到手。」薄荷酒如是說。

  「包括但不限於大喊『不許動,警察!』闖入高井別墅強行抄家搶畫;自稱保健品推銷員欺騙老年人,忽悠高井老先生賤價賣畫;扮演雌雄大盜學習石川五右衛門精神偷畫並留下怪盜基德的通知函嫁禍給他;和高井老先生做親子鑒定,行使繼承人權力奪畫——任何時間,任何地點,超級真酒,頂風作案!」

  她詢波本的意見:「你傾向於哪種手段?」

  安室透:我傾向於逮捕你的手段。

  不裝了,薄荷酒徹底不裝了,給她及格分的警校品德政治老師睡著了都要坐起來扇自己一巴掌:造孽啊,怎麼就讓她及格了呢?

  悔不當初!

  「沒有正常競價的選項嗎?」金發公安揉揉太陽穴,「我記得琴酒批了經費。」

  淺早由衣瞅他,不吭聲。

  安室透:「……你不會想一個人私吞吧?」

  薄荷酒嘖了一聲,忍痛割愛:「既然被你發現了,我八你二。」

  「不行。」正義公安拒絕被收買。

  淺早由衣退讓:「我七你二捐給養老院孤兒院一。」

  安室透搖頭。

  她:「我六你二捐二!」

  她:「我五你二捐三——這是我的底線,做人不要太貪婪。」

  安室透忍無可忍:「為什麼一直是我二?」

  淺早由衣:「因為你二。」

  她迅速跑到安室透夠不著的對角線,撈起枕頭護住要害。

  波本氣笑了:「你故意招惹我,是不是想讓我生氣,最好氣到主動離開房間到車上過夜,好讓你一個人獨享大床?」

  淺早由衣驚訝:「你怎麼知道?」

  她天才的頭腦想出的完美計策竟然被看穿了?

  「誰有我了解你?」安室透嗤笑,「別白費心思了。」

  薄荷酒是標准的無利不起早性格,她惹他生氣要麼是尋開心,要麼別有目的。

  客房小小一個,她怕疼又打不贏公安,隨便挑釁不是明智之選,肯定藏著小心思。

  再聯想到她對大床房的不情願,推理水到渠成。

  兩個人被迫在只有一張床的房間中過夜,其實不是第一次。

  警校開學的那天晚上,淺早由衣溜到男生宿舍拜師學藝,被教官堵在降谷零宿舍裡,在他的宿舍床上睡了一晚。

  兩個人當時不熟,降谷零怎麼也不能讓女孩子睡地板,他把被子鋪在地上,自己將就一晚。

  那時的氣氛反而很自然,不像現在,空氣浮動著一絲扭捏和尷尬。

  淺早由衣坐在床沿邊,腳尖小幅度地晃悠,晃一下瞅一眼波本。

  她記得的,在警校裡降谷零一點兒猶豫都無地選擇睡地板,把床讓給她。

  從前是這樣,現在應該一樣吧?

  假情侶真對家睡在一起多尷尬,半夜翻個身都以為對方企圖謀殺,迅速摸出枕頭下的槍互相瞄准,邊打呵欠邊放狠話,狼狽死了。

  淺早由衣還打不贏他,萬一半夜被鎖喉窒息而死,正義的公安臥底豈不白白背上一條人命?她是為了他好。

  女孩子自己說服了自己,抱著枕頭一點點往床上挪,吭哧吭哧地扒拉地盤。

  安室透半蹲在地上收拾行李,他掃了眼床沿邊晃得歡快的腳尖,垂眸不做聲。

  他收拾好兩個人的行李,黑發少女抱著枕頭在床上一邊滾來滾去一邊劃拉手機,念叨著「高井老先生、石川五右衛門、經費」之類的詞。

  「往旁邊挪個位置。」安室透按住她的腳踝,「我睡一半床。」

  「欸?」淺早由衣打滾打到一半抽不出腿,男人滾燙的掌心牢牢按住她的腳踝,幾乎給她稍用力就會被折斷的錯覺。

  「這不好吧?」她眼巴巴地說,「你不是吃苦耐勞的公安嗎?只是一晚上不睡床而已,讓讓我嘛。」

  「不行。」

  安室透憑什麼禮讓一個黑方臥底,忍讓欺騙過他的背叛者?

  他承認自己對淺早由衣抱有少許惡劣的報復心。

  看她一臉不願相信的表情,有這麼吃驚嗎?

  淺早由衣試圖做最後的掙扎:「那個,你可能不知道,我睡姿很差,巨差,超差。」

  「要是晚上不小心把你踢下床了,你報復我怎麼辦?」她誠懇地說,「我還會夢游、磨牙、說怪話,是超級超級差的床搭子,你何苦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女孩子說得像真的一樣,她忘了,安室透不止一次見過她的睡姿。

  乖得要命,動都不會動一下,像只又軟又好抱的垂耳兔。

  「這樣啊,」他若有所思,「豈不是只能把你捆起來睡?」

  淺早由衣:好可怕,魔鬼在說話。

  她想起來,多年前警校的夜晚,她出於好奇問過降谷零的睡癖。

  他是裸睡派。

  淺早由衣:兩個睡癖不同的人睡同一張床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你這異端中的異端!

  「床讓給你,我去車上睡。」薄荷酒投降,她掙扎著起身,「我意已決,老天也無法阻止我。」

  「轟隆——」

  刷地一下,暴雨驟降。

  烏黑的陰雲在天際滾動,黑壓壓沉甸甸墜下,瓢潑大雨傾盆而至,地面上的水花濺到人小腿高,窗外白茫茫的雨霧遮擋住人的視線,一切聲音都被暴雨壓下。

  「請。」安室透松開按住女孩子腳踝的手掌,禮貌地說,「老天也不能阻止你。」

  淺早由衣:「……」

  她恨這個世界!

  高燒會燒壞淺早由衣聰明的大腦,她不能接受未來被波本當成傻子的命運,她要忍辱負重。

  女孩子一聲不吭地挪到靠牆的位置,空出一半床給安室透。

  靠牆好,靠牆不會被記仇的壞男人半夜踢下床,只要面朝牆壁躺好,旁邊的人裸睡也當看不見。

  淺早由衣板正地側躺,卷走一半被子。

  她耳畔傳來悉悉簌簌的動靜,床上的被子被掀開,兩人之間的縫隙揚起微涼的風。

  冷颼颼的,淺早由衣裹緊自己,在心裡控訴高井家小氣,客房只有一張床就算了,被子為什麼也只有一張?明知道客人要來,臨時彈棉花做一張很難嗎?

  「不到八點你就要睡了?」安室透問。

  烏雲和暴雨模糊了對時間的認知,天黑得厲害,沒開燈的屋內更顯昏暗。

  「嗯。」淺早由衣盯著白牆,背對波本,「高木老先生忙著准備明天的競價日,今天不見客。」

  連賣家的面都見不到,早點睡怎麼了?

  她沒有逃避現實的意思,絕對沒有。

  「可我睡不著。」安室透說,「我給你講個睡前故事吧。」

  他有這麼好心?淺早由衣不信。

  不管她信不信,安室透自顧自講起來。

  「說是故事,其實是我破過的一起案子。委托人是一位女性,她曾經和同居男友一起買了個小房子。可惜她的男朋友得了癌症,在房子裝修階段便撒手人寰。」

  「她的男友臨死前對她說:不要傷心,我會一直陪著你,你能不能最後答應我一個要求?委托人哭著同意了。」

  「男友提了個很奇怪的要求,他希望委托人睡覺的時候面朝牆壁側躺。委托人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有多想,每晚都按照男友的遺願面對白牆入睡。」

  「就這樣睡了一段時間,委托人每天早上醒來都發現自己的臉頰緊貼牆壁,身體也緊緊挨著白牆。她心裡覺得怪異,終於有一天晚上,她決定背對牆壁睡覺。」

  淺早由衣本來在心裡說不聽不聽公安念經,聽到這裡還是忍不住插話:「結果呢?」

  安室透不急不慢地繼續講:「背對牆壁之後,委托人整晚整晚沒有睡著,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刺激她的神經。」

  「她神經繃緊又斷開,終於忍無可忍,抄起床頭櫃上的水杯砸向白牆。」

  「令委托人大為驚訝的是,牆面被水杯輕易砸開了,看似堅硬的牆壁內裡竟是一個空殼。」

  「一股惡臭從牆洞中傳來,她捂住鼻子,扒開掉落的牆皮。」

  「一牆之隔,她死去男友腐爛的屍體側躺著,夜夜睜眼盯著白牆後面朝牆壁熟睡的她。」

  「故事講完了。」公安臥底愉快地宣布,「你睡吧。」

  淺早由衣:「……」

  她抄起枕頭,用力砸向床的另一側:「誰家好人是這樣講睡前故事的?你存心的吧!」

  安室透單手擋下枕頭攻擊,挑眉:「肯轉過來了?」

  「不然呢?」淺早由衣震怒,「郊區別墅牆壁後藏屍的概率可不為零。」

  誰要對著屍體睡一晚上啊,琴酒都沒這麼變態。

  「恩將仇報的家伙。」女孩子忿忿不平,「我可是為了照顧你的睡癖才特意背過身的,你難道喜歡被人看光……」

  淺早由衣卡了一下,衣衫完整的金發男人比了個繼續說的手勢:「我喜歡什麼?」

  等一下,薄荷酒按住太陽穴:「你穿了衣服?」

  安室透詫異:「你希望我不穿?」

  啊啊啊啊,淺早由衣捂住臉,她先入為主了,好尷尬,太尷尬了!

  「你不是說自己喜歡裸睡嗎?」臉頰通紅的女孩子質問,「就嘴上喜歡啊?」

  「不,我平時睡覺確實不穿衣服。」安室透稀奇地欣賞淺早由衣臉紅的模樣,「好難得,我以為你沒有尷尬的情緒。」

  她像即使誤入男士澡堂也會一臉淡定穿行而過並雲淡風輕地留下一句「穿條褲子吧」的類型。

  「因為澡堂裡的陌生男人不會告訴我他喜歡裸睡,更不會在我做好心理准備的時候告訴我白准備了。」淺早由衣奪回她的枕頭,氣呼呼塞到腦袋底下。

  她沒再對著牆壁面壁思過,換了個舒服的睡姿。

  「原本以為不守男德的人守了男德,我的內心因誤解他而尷尬。」淺早由衣為自己挽尊,「多麼合理,證明我是個良心未泯的人。」

  客房的床不大,她側半身睡時和安室透中間隔著一條手臂的空隙,待她翻過來,空隙消失了。

  被子裡不再有風穿過,暖和不少。

  「那你的良心還挺不值錢的。」安室透評價,「尷尬不到三秒就打回原型。」

  淺早由衣:三秒還不多嗎?你硬控了我人生的三秒耶。

  「貪心。」她哼哼唧唧地說,「沒聽說過騙子的良心最值錢嗎?物以稀為貴。」

  「這樣說來,倒是我的榮幸了。」

  淺早由衣想說知道就好,心神卻被窗外越下越大的雨幕吸引。

  「好大的雨。」她怔怔看了一會兒,雨滴劃過玻璃,劃過她淺綠色的眼眸。

  這一幕像古典電影中會有的畫面。

  安室透看著她:假如淺早由衣不從事情報工作,選擇跟著貝爾摩德進入娛樂圈,他與她相遇或許是在電影院門口的巨幅海報上。

  人來人往的潮湧中,他為之駐足,眼睛被驚艷到的瞬間或許會在心裡猜測:她是怎樣的人?

  文靜?優雅?細心?

  「別看了。」金發公安掖好女孩子亂動掀起的被角防止漏風,他條理清晰地說,「陽台上的衣服收了,客廳窗戶關了,廚房不會漏水,你養的那盆草澆完水後被我挪到室內飄窗上,淹不死。」

  古典文藝電影女主角瞬間消失,淺早由衣拉起被子蓋住口鼻,安心地閉上眼睛。

  女主角既不文靜也不優雅更不細心,但是好懂,且好哄。

  淺早由衣入睡很快。

  饒是窗外暴雨傾盆,旁邊躺著公安臥底,臨睡前聽了鬼故事,她睡得依然很香。

  令人羨慕的睡眠質量。

  尤其對於睡眠變淺的公安來說,甚至讓人有點嫉妒。

  安室透雙手抱在腦後,睜眼盯著天花板。

  臥底的心思總是比常人更重,因為心裡裝了秘密,無法向別人吐露,更容易半夜獨自反復咀嚼。

  尤其是在全然陌生的環境中,安全感缺失,更難入睡。

  「哪怕能把你的瞌睡蟲分我一半也好。」安室透嘆了口氣,他側過頭,女孩子紅撲撲的睡顏近在咫尺。

  薄荷酒雖然喜歡在心裡偷偷diss波本控訴他壞男人,但憑心而論,他比她有良心多了。

  安室透百分百篤定,假如此刻他睡著了而淺早由衣失眠,她一定會各種搞小動作鬧醒他。

  主打一個我沒有的別人也不許有。

  但也不能依次判定淺早由衣是個沒良心的人。假如把波本換成琴酒、蘇格蘭乃至伏特加,她說不定能安分一晚上,等到第二天早上再編造諸如「大哥你晚上打鼾害我睡不著」「伏特加你怎麼半夜蹬被子難道夢裡也在開車嗎」「蘇格蘭你磨牙的證據我已悉數掌握還不V我50買回黑歷史」的謠言敲詐勒索一番。

  「搞了半天只針對我。」安室透屈指彈她額頭,「我好欺負些嗎?」

  腦瓜崩彈得淺早由衣夢裡吃痛:她正化身噴火小恐龍挑戰降谷大魔王,差一點就能把金發黑皮的大魔王按在地上摩擦,誰想竟天降隕石狠狠砸中她的額頭,害她功虧一簣。

  勇者由衣:絕對是開掛,我要實名舉報降谷魔王開掛!

  夢外,黑發少女皺皺鼻子,腦袋趨利避害地挪來挪去,想去往一個不會被彈腦瓜崩的地方。

  安室透反正睡不著,閑著也是閑著,正好趁這個好時機找淺早由衣算賬。

  黑方臥底壞事做盡,合該受些懲罰。

  淺早由衣的睡眠質量是真好,也有她知道安室透在旁邊的原因——天塌下來有波本頂著,文職可不用操心半夜有無歹徒襲擊。

  天降隕石眨眼間變成天降流星雨,睡著的女孩子不理解:腦瓜崩為何如此頻繁,躲也躲不過去呢?

  一定存在絕對安全的地方,讓施法降下彈腦瓜崩酷刑的壞人無法出手的地方。

  淺早由衣腦袋拱來供去,終於,當她額頭抵到一片溫熱的皮膚時,壞人偃旗息鼓。

  女孩子滿意了,開心了,她今天就要在這裡睡,說什麼也不挪窩。

  溫軟的吐息撲灑在鎖骨上,黑發少女幾縷不聽話的發絲順著衣領滑落進男人領口,癢且無計可施。

  安室透沉默地低下頭,看見埋在他頸窩裡睡得香甜的淺早由衣。

  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就是了。

  更嚴重的是,以淺早由衣一個姿勢能維持整晚不變的可怕本領,安室透根本不能指望她主動和他分開,她只會越貼越緊。

  要這樣持續一晚上嗎?安室透按住額頭,腦內閃過兩個問題:

  第一,他明早起來時肯定全身都是麻的。

  第二,由衣要是追責,他有沒有辦法嫁禍給她?


第45章 臥底的第四十五天

  「我應該寫一本小說。」淺早由衣下定決心,等回到警視廳她就用摸魚時間寫,「書名叫《一覺醒來我竟躺在死對頭懷裡》。」

  是不是很有閱讀興趣,是不是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沒錯,淺早由衣也想知道,她為什麼睡著睡著就滾到公安臥底懷裡了?

  「不應該啊。」淺早由衣費解,「我睡著之後像被強力膠黏在床上一樣,只要沒有外界因素,絕對不會挪動哪怕一下。」

  大床房能被她睡出雙人標間的形狀,不侵犯他人領地一絲一毫。

  是誰破壞了她和公安臥底井水不犯河水的神聖條約?

  「是不是你?全場唯一嫌疑人!」淺早警官氣勢十足地把警官證拍到床上。

  金發公安悄悄移開目光。

  他心虛了,心虛得非常明顯。

  「哼哼,看我抓到了什麼把柄。」薄荷酒得意翹尾巴,「堂堂公安臥底竟然需要哄睡抱枕才能戰勝失眠。」

  好幼稚哦,有點可愛。

  「早說不就好了,客房雖然沒有多余的被子,但有備用的枕頭呀。」淺早由衣大方地把枕頭塞進安室透懷裡,「拿去抱吧,不笑話你。」

  她完全誤會了,但安室透不想辯解,辯解只會越抹越黑,幼稚就幼稚吧。

  他頂著淺早由衣「快試試快試試」的期待目光抱了抱枕頭:軟是挺軟的,可是太輕了,輕飄飄沒有分量,不如骨骼勻稱皮膚溫熱的女孩子。

  ……不對,他在想什麼?

  淺早由衣可不知道安室透在想什麼,她昨晚睡得很香,鼻尖縈繞著令人安心的味道,身體也暖烘烘的。

  女孩子早上醒來後閉著眼賴了好一會兒床,直到聽見男人聲音壓抑又忍耐地說:「你還不起來嗎?」才恍惚睜眼。

  一睜眼看到近在咫尺的鎖骨,削瘦又漂亮,淺早由衣下意識咬住牙齒。

  她猛地抬頭,第一反應不是「我怎麼睡到他懷裡了?」而是伸出手指,戳了戳安室透的手臂肌肉。

  果不其然聽見了抽氣聲。

  手臂被壓麻可難受了,淺早由衣一邊同情,一邊又戳了一下。

  她也不是什麼魔鬼.jpg

  最棒的是,安室透手麻使不出力氣,既捉不住她也不能反擊。

  好耶,黑方臥底翻身做主人!

  薄荷酒,專業情報管理大師,見縫插針見好就收的天才,她險之又險地趕在安室透恢復前停手,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

  「起床了,不要耽誤正事。」真酒前輩嚴厲地說,「萬一搞砸了組織的正事,你擔待得起嗎?」

  波本:「昨天說要私吞組織經費的人是誰?」

  淺早由衣比了個八二的手勢:干嗎朋友?

  安室透瞥了她一眼,掰開她右手綣縮的無名指:我三。

  淺早由衣:成交!

  邪惡真酒和邪惡公安達成了邪惡的交易。

  暴風雨下了一夜,樹木蕭條,別墅草坪上的花朵被雨打落,花瓣凋零在地。

  仿佛預示了高井家殘敗的命運一樣,高井藏太重重地嘆了口氣。

  被迫賣出家族最重要的寶物,他怎麼想都不甘心,可社會毒打宛如昨晚的暴風雨一樣猛烈又恐怖,高井家已經沒有護住珍寶的能力了。

  希望老頭子能把傳家寶賣出一個好價格,父親的書房連他都不能踏入,高井藏太時常看見書房半夜三更仍亮著光,不知道老頭子在搗鼓些什麼。

  客房的門被打開,高井藏太打起精神問候客人:「早上好,您昨晚睡得還好嗎?」

  他自覺挑了一個不會出錯的萬能問候,卻得到金發男人一言難盡的眼神和略微勉強的一句:「還行。」

  高井藏太:你到底有什麼不滿?(拳頭硬了.jpg)

  走在金發男人身邊的女孩子反而笑著點頭:「還不錯。」

  高井藏太:懂了,是男方的問題,他不行。

  「他看你的眼神怪怪的。」淺早由衣好奇地說,「內含三分不屑三分挑釁三分雄競,為什麼?」

  安室透看了眼外表模樣和真實性格完全不符的黑發少女:「因為他對你一無所知。」

  說得像他特別了解她一樣,淺早由衣悄悄落後安室透半個身位,偷襲!

  波本抬手握住她衝過來的拳頭,精准卸力,像和不聽話的貓貓玩鬧似的輕輕甩開,姿態熟稔。

  淺早由衣:可惡,這個男人已經看透了我的招數。

  她可不會輕易放棄,等她吃完早飯再一決勝負!

  淺早由衣和安室透來到餐廳時,餐桌上已經聚集了幾位客人。

  諸位賣家表面歡聲笑語一團和氣,實則眼刀流轉火花四射,人人都在評估對方的底價和不著痕跡地炫富。

  「你問我手腕上的這塊表?區區全球兩百只限定罷了,不值一提。」

  「除了全身高定,我穿不慣別的衣服,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大家難道都是開車過來的嗎?只有我一個人乘坐私人飛機?唉,沒想到高井家落魄到連停機坪都沒有,真是失算。」

  淺早由衣拉開椅子落座,她側頭和安室透說話:「你知道嗎?我終於調查出大哥把他的魚鷹停在哪兒了。」

  「等過兩天回去,我要開兩把試試手。」她興高采烈地說,「大哥一定做好了魚鷹報廢的准備吧?」

  「對了,大哥新買的軍用潛水艇也停在附近的私人海域,我還沒試過開潛水艇呢,潛水艇容不容易炸?」

  買家們炫富的嘴緊緊閉上,安室透承受著萬眾矚目的視線洗禮,冷靜地切下一塊鵝肝塞進淺早由衣嘴裡。

  「吃吧。」他體貼地說,「鵝肝不會炸。」

  女孩子腮幫鼓鼓地咀嚼,她還沒發揮完呢,淺早由衣努力咽下:「還有……」

  澆淋蜂蜜的司康餅堵住薄荷酒的嘴,安室透微笑:「司康餅也不會炸。」

  旁邊的富豪默默挪開面前的鵝肝和司康餅,好可怕,他們不配和真正的大戶人家吃同一盤菜。

  淺早由衣早餐吃得好撐,明明她的手都沒有碰過刀叉,怎麼會吃得這麼撐?

  她:波本,你有頭緒嗎?

  就在淺早由衣被撐到想繞著別墅跑圈消食的時候,高木老先生終於在管家的攙扶下出現了。

  「辛苦各位遠道而來。」高木老先生示意買家們跟上他,「請各位移步書房。」

  高井藏太連忙跑過去攙扶父親的另一只手,他和管家一起推開沉重的書房木門。

  吱呀——門扉敞開。

  雨後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書房的地毯上,買家們不由得屏住呼吸。

  華麗的貴族夜宴圖跨越時間展示在他們面前,長長的畫卷用架子撐起,從主宴會廳的喧鬧一直描摹到亭廊賞月的古雅寂靜,仿佛從時光之河中偷走一瓢水,灑落在畫卷上。

  如果只是這幅畫,哪怕加上俠盜石川五右衛門的大名,也不會讓見慣珍奇稀品的富豪們屏住呼吸——相較而言,還是某人炸完魚鷹炸潛水艇更令人瞠目。

  真正令所有人驚訝的是——「為什麼有這麼多幅畫?!」

  書房中擺著貴族夜宴會圖,但不是一幅貴族夜宴會圖,足足有五幅一模一樣的畫。

  「仿佛五胞胎貴族在同一天開了五場宴會一樣。」淺早由衣感嘆,「好能吃的一群人。」

  她只吃了一頓早飯都撐得難受,這些人肚量這麼大嗎?

  「高井老先生,你這是何意?」其中一位買家質問道,「我們誠心想購畫,你是在戲耍我們嗎?」

  高井老先生咳嗽兩聲,搖頭:「老朽絕無此意。只是各位都知道,我研究了一輩子戰國時代,最崇拜大俠盜石川五右衛門,這幅畫是我的心頭肉,我決不肯輕易將之割舍。」

  「如果它流落到對俠盜石川五右衛門一無所知的人手中,這幅畫該多麼痛惜!」高井老先生用力拄拐杖,痛心疾首地說,「我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因此我仿制了四幅贗品,與真品混在一起。」

  「各位有一天的時間觀察,在晚餐之前選定自己認為是真品的那幅進行購買,我會在最後時刻公布哪幅畫是真品。」

  他宣布完畢,眾人嘩然。

  五幅畫,四假一真,買家自行決定購買哪幅,五分之一的中獎率。

  每幅畫底價統一,如果兩位買家看中了同一幅畫則各自競價,價高者得。

  「底價倒是比預估價低了不少。」淺早由衣摸下巴,「買一幅拉低中獎率也不錯。」

  「沒想到購畫還要考驗血統,歐非抉擇的時刻到了!」她扭頭看向波本,「你的運氣如何——」

  「抱歉。」淺早由衣收回搭在波本肩上的手,「忘記你是黑皮了。」

  多麼一目了然的非酋,她還是自己上吧。

  安室透忍無可忍,揪住她兩邊臉蛋,把女孩子揪得嗚嗚亂叫。

  「倒是有趣。」其中一位買家掏出眼鏡布,仔細擦了擦眼鏡再戴上,「不僅考驗財力也考驗眼力嗎?我接受這個挑戰。」

  「你是秋山老師!」另一位富豪驚呼,「古代藝術品研究權威的秋山老師。」

  「不知道秋山老師看好哪一幅畫?」一臉精明的買家眯起眼,「說出來給我們做個參考嘛。」

  秋山老師:「哼,當我傻嗎?」

  他要是找出了真品,當然會自己拍下,才不讓別人撿便宜。

  其他買家看他嘴巴閉緊,不屑地想:現在不說又如何,等會兒你看中哪幅我們買哪幅,看誰爭得過誰?

  書房中火藥味濃度極高,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安室透松開揪淺早由衣臉蛋的手,低聲問:「你打算怎麼辦?」

  「肯定不能跟專家選一幅。」淺早由衣用你傻的眼神看他,「看著就貴,我們還怎麼私吞經費我七你三?」

  薄荷酒不忘初心,一心只為昧經費。

  「眼下只能這樣做了。」淺早由衣右手握拳敲擊掌心,「一不做二不休,我們把秋山老師綁了吧!」

  「威脅他把真品是哪幅告訴我們,再讓他故意買一幅假畫,引得其他買家都去爭搶假畫,我們美美用最低價拿下真品!剩余經費我七你二,分一份給秋山老師當精神損失費,你意下如何?」

  安室透:不如何。以及,別以為我沒聽出來,你又夾帶私貨說我壞話。

  淺早由衣:你二你二你二你二!

  她的臉又被揪了,好痛,他手勁好大。

  女孩子心疼地揉捏臉頰,安室透逐一觀察在場的幾位買家。

  一號買家,秋山老師,古代藝術品研究權威,在場所有人中最可能找出真品的人。

  二號買家,一臉精明的商人元富先生,他打定主意要和秋山老師競價。

  三號買家,川奈女士,她是最先叫破秋山老師身份的人,神色間卻並不對秋山老師完全信任,似乎有自己的主意。

  四號買家,他和淺早由衣,身負跨國犯罪集團的邪惡目的,正預謀綁架秋山老師,為了私吞經費再分贓而實施犯罪。

  按照安室透兼職偵探積累的經驗,假如別墅發生命案,死者很可能是一號買家秋山老師,凶手在元富先生、川奈女士和淺早由衣之間三選一。

  「你為什麼突然用看犯罪分子的眼神看我?」黑發少女茫然地問,「我不一直是犯罪分子嗎?」

  嫌疑人對自己的犯罪過往供認不諱,安室透下定決心,要把薄荷酒看牢一點。

  「你今天很熱情呢。」淺早由衣歪歪頭,「又是貼過來又是盯著我不放的。」

  不知道在打什麼壞主意。

  高井老先生開放了書房的進出權,無論買家想在書房辨認畫卷多久都沒關系。

  秋山老師拿出放大鏡,逐一觀察畫卷,元富先生亦步亦趨地跟著他,時不時插話:「秋山老師看了這麼久,這幅是不是真跡啊?難道那幅才是真的?別那麼小氣,說出來和大家一起交流交流嘛。」

  秋山老師額冒青筋,好涵養被消磨得一干二淨,但又忙著鑒定古畫沒空反駁,恨不得把「別挨老子」幾個字寫在臉上。

  另一邊,川奈女士冷哼:「元富先生,你也不要太信任秋山老師了。他古代藝術品研究的權威之稱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實還不好說呢。」

  「畢竟秋山老師不缺錢,打點評委會可不難。」她意有所指。

  「總比你這個半吊子好。」秋山老師反諷過去,「在拍賣會買到多少贗品你心裡有數。」

  川奈女士:「好啊,多少年的舊事了你還來嘲諷我!」

  元富先生:「等一下,不要動手啊,動手之前先告訴我哪幅畫是真品行不行?」

  淺早由衣戳戳安室透:現在還覺得我的嫌疑大嗎?

  安室透頭疼地按按眉心,他這下是真的擔心秋山老師的死活了。

  比起別人的死活,淺早由衣更關心自己的死活,她流連在五幅畫面前,仿佛面對英語四級的閱讀題選項:A好像是對的,B似乎也可以,選C一定沒錯,D是迷惑選項嗎,咦怎麼還有個E?

  「為什麼不能把五幅畫全都買下來呢?」淺早由衣陷入沉思,「大哥說過,做事要不擇手段,不顧道德倫理——好,我這就打電話找朗姆加經費。」

  老登,爆點金幣!

  安室透可想而知朗姆接到電話後將遭受怎樣的折磨。

  他不同情且不在乎朗姆的死活,他只在意一個問題:「另外三個買家允許你all in嗎?」

  薄荷酒:「開玩笑,組織做事什麼時候需要別人允許?」

  「聽著,我們兩人分工。你負責用手刀砍三個買家的後頸,讓他們物理昏迷;我負責威脅高井老先生強搶強賣:朋友,看看這位一打十的公安臥底,你也不想被他一拳送上西天吧?」

  「賣家收到了錢,我們拿到了畫,公平交易,皆大歡喜。」她雙手攤開,「誰有意見?」

  金發公安抬起手,在她攤開的掌心各打一下手板:「駁回。」

  「這也不行,那也不許,你好難伺候。」淺早由衣不善地眯起眼,「波本,你是不是故意找茬?」

  「我只是覺得,你肯定有別的辦法辨別真假。」安室透說,聲音篤定,「不依賴暴力的、獨屬於薄荷酒的做法。」

  「不要以為你誇我我就會中激將法。」薄荷酒雙手叉腰。

  「……行吧。」她咕噥,「就這一次。」

  女孩子把手背到身後,湊近觀察每一幅畫。

  「淺早小姐對藝術品鑒賞也有專業的見解嗎?」留在書房陪同買家的高井藏太搭話。

  「類似的真跡我倒是見過不少。」淺早由衣擦拭放大鏡上的灰塵,「倒是藏太先生一定陪同高井老先生欣賞過多次真跡吧。」

  高井藏太臉上露出一絲尷尬:「實不相瞞,父親許久不許我碰這幅畫了。」

  「也是我自己淘氣的錯。」他倒不怪父親,「畢竟是俠盜石川五右衛門流傳下的寶物,多麼珍視也不為過。」

  「你們一家都是石川五右衛門的粉絲嗎?」她問。

  「是的。」高井藏太自豪地說,「我比我父親更崇拜他。」

  淺早由衣恰到好處地附和了他幾句,很快,高井藏太開始干巴巴地賣弄他的鑒賞學識。

  「不僅是畫工,紙張的用法也很講究。這幅夜宴圖並非由一位畫師完成,而是多位畫師同時作畫,最後將畫和畫拼接在一起共同完成繪卷……」

  淺早由衣表面連連點頭,心像在警校上課時那會兒一樣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她捉住安室透的袖子,腦袋往高井藏太的方向一撇,自己兩眼放空地盯著窗外的園景。

  安室透太熟悉這一幕了。

  他和淺早由衣同桌的時候,她也總是在老師講到理論知識時心飛到窗外的浮雲上,手在桌子底下悄悄扯一扯金發青年的袖子,意思是:幫我做筆記QAQ求你了。

  高井藏太明顯是對女孩子有好感,才想賣弄他的學識,沒想到淺早由衣直接找了代聽。

  想吸引她的注意力,靠學識可沒用,安室透想。

  你要先有讓她無法忽視的、和她糾纏不清的身份,再有足夠的耐心和手腕,以及不會被她牽著鼻子走的清醒頭腦,缺一不可。

  安室透掃了眼他被牽住的袖子,女孩子尾指勾著布料一晃一晃,晃動的頻率和她走神的程度成正比。

  眼見高井藏太講到尾聲,安室透指尖點了點勾在他袖子上蕩秋千的女孩子的手,淺早由衣瞬間回神,語氣誠懇地說:「藏太先生果然學識淵博,我收獲良多。」

  「不客氣。」高井藏太連忙說,「有幫到你就好。」

  他猶豫片刻,側頭看了看秋山老師和其他買家,小聲說:「如果淺早小姐信我,可以考慮這幅。」

  他手指不著痕跡地指了指其中一幅畫。

  淺早由衣眉眼彎彎:「謝謝,我一定好好考慮。」

  高井藏太要招待所有買家,他又轉到元富先生那邊,被富商拉住攀談。

  「該說不愧是你嗎?」安室透壓低聲音。

  淺早由衣仰頭看他,神色無辜:「利用自我優勢嘛,不磕磣。」

  「怎麼,你不喜歡我的臉嗎?」她說,「我長得又漂亮,說話又好聽,不喜歡我你真的沒品。」

  「說話好聽還是算了。」安室透正常和她說話,心裡卻扎進一根細細的小刺。

  優秀的情報人員會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安室透心知肚明,他有時候也會利用他的外貌優勢達成目的,這實際是一種很高明的做法。

  但安室透就是有點不爽,不是不爽淺早由衣,是不爽高井藏太。

  沒品的家伙,對她的了解連指甲蓋大小都沒有就輕浮地產生好感,他知道她幾句話能把人氣到牙癢癢卻讓人舍不得打嗎?他知道她精湛的黑客技術和精准到恐怖的槍法嗎?她最吸引人的,獨一無二的靈魂和生命力,他知道嗎?

  什麼都不知道,愚蠢又可笑。

  「你好像很不爽他。」黑發綠眸的少女回過頭,她指尖點了點臉頰,「不會是因為我沒對你用過這招吧?我用過的哦。」

  在黑方身份沒有暴露之前,她遇到想搪塞過去的問題,會有意無意地湊得離金發公安更近。

  安室透明明也對她用過同樣的伎倆,露出波本瞳那次就是,她不爭氣地心跳漏跳了兩拍。

  彼此都吃對方的顏就是這點不好,要改要改。

  「何況——你還真信他的話啊。」女孩子一撇嘴,聲音冷淡,「男人的話,狗都不信。」

  安室透:無辜被罵.jpg

  「他指的那幅畫不一定是真跡。」薄荷酒越過安室透的肩膀,看見人群中的高井藏太,「但他心裡認定了一幅真跡。」

  高井老先生沒有把哪幅是真跡告訴兒子,高井藏太進入書房時的震驚和買家們別無一二。

  「他一開始不知道,但現在他知道了。」淺早由衣說,「高井藏太或許知道一些鑒定古畫的技巧,卻並不精通此道。」

  淺早由衣不是拒絕知識的人,她走神找代聽只有兩種原因,一是她早就掌握了,二是講課的人學藝不精,沒必要聽。

  淺早由衣:「沒有鑒別真跡的能力卻篤定自己找到了真品,只有一種可能。」

  安室透:「他曾經在真品上留下過記號,高井藏太看見了這個記號。」

  「聰明。」薄荷酒打了個響指。

  「所以不要不爽啦。」她輕快地說,「高井藏太什麼便宜都沒占到,還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秘密,該哭的人是他才對。」

  「仔細想想我好壞啊,又騙情又騙財的。」她摩挲下巴,「這麼壞,可真是得意死我了。」

  安室透本來也只是稍稍有點不爽,聽她一席話簡直哭笑不得。

  「作為你的同伙,我也是個壞人了。」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是挺得意的。」


第46章 臥底的第四十六天

  為了不打草驚蛇,淺早由衣裝作認真挑選的模樣,在每幅畫面前都停留了足夠的時間。

  尤其是高井藏太傾情推薦的那幅,她頻頻駐足,來回點頭,時不時回頭不經意間為高井藏太獻上感激的眼神。

  好敬業,太敬業了,薄荷酒對得起酒廠給她的每分工資。

  淺早由衣演完整套,走回安室透旁邊,悄悄對他比了個耶的手勢。

  「又偷偷罵我?」安室透捉住她的兩根手指,「說好的三七分。」

  她:「是挑第二幅畫的意思!一點默契都沒有。」

  安室透理虧地道歉,作為補償多說了幾句淺早由衣愛聽的好話。

  女孩子一邊舒心點頭一邊在心裡擦汗:好險,差點被他看出來了。

  五選一並不是容易的事,不信隨便抓一個大學生過來,二選一的判斷題他都要用上拋橡皮、轉鉛筆、蔔吉凶、黑白配等一系列手段,猶猶豫豫扭扭捏捏地填上完全不知道對錯的答案。

  書房裡幾位賣家像是在做加長版英語四級閱讀題plus:元富先生是底層學渣,已經放棄了思考,一心只想抄學霸答案;川奈女士選擇先自己做,再和學霸對答案;秋山老師,全村唯一的希望,無數人的眼睛盯著他的卷子,但其實他心裡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至於淺早由衣,她是作弊派。

  「這就是考試盡在掌握中的感覺嗎?」她閉眼體會,「當第一的感覺竟然這麼好,早知道我當初在警校時就應該……」

  安室透:「應該好好學習?」

  淺早由衣:「應該考試前一晚黑入教務處題庫,提前背下標答。」

  紅方思維和黑方思維的差異.jpg

  「如果幾位選定了自己想要購買的畫卷,請將編號寫在紙上,投入桌上密封的盒子裡。」管家帶來高井老先生的吩咐,「請務必在晚餐前做出選擇,逾期視為放棄購買權。」

  秋山老師明顯松了口氣。

  只要趁沒人的時候偷偷寫好紙條丟進去就不怕被抄答案了,自食其力去吧你們這群等著吃白食的家伙。

  「只能寫一幅畫的名字嗎?」元富先生眼珠一轉,「如果我想買好幾幅呢?」

  「當然可以。」管家說,「但多選的幾幅畫無論真假您都必須買下。」

  單幅畫的底價比真跡的市價略低,購買多幅可就是天文數字了。

  元富先生雖然有錢,但花錢買仿制品未免太冤大頭,他捉摸著還是得想辦法知道秋山老師看好哪一幅。

  川奈女士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把紙條和筆塞進隨身的小包,不打算立刻就寫。

  「刷刷。」

  黑色水性筆劃過紙條,淺早由衣寥寥幾筆寫完,把紙條折成三疊,塞進密封盒的開口。

  「好了。」她拍拍手,「諸位自便。」

  黑發少女大搖大擺轉身離開書房,留下一眾驚疑不定的眼神。

  安室透走在她身後,一直到走廊無人處才開口問:「這麼早交卷,不怕他們多想嗎?」

  「就是為了讓他們多想。」淺早由衣渾身散發著陰謀的氣息,「好比在考場上,你還在做第一題,前桌卻已經卷子翻面;你好不容易從左邊寫到右邊,前桌擱下筆舉手:『老師,我要提前交卷。』」

  「主打一個搞人心態!」

  「聽著是不是很耳熟?」幽怨的特級過怨咒靈爬上薄荷酒肩頭,她深深地凝視警校入學考試坐在她前桌的某降谷姓考生。

  「連我都被你搞過心態,他們怎麼可以幸免?來啊,讓世界感受痛苦,神羅天征——」

  「別墅花園種了草莓,吃嗎?吃我帶你去偷。」安室透飛快打斷施法。

  「堂堂公安臥底竟是草莓小偷。」淺早由衣在小本本上記下新抓到的把柄,她左顧右盼,「哪兒呢?我要吃。」

  別墅種的草莓原本便是特意種來供客人采摘游玩的,要是你說這是農家樂項目,人間清醒如薄荷酒一定會以「這不是白嫖我的勞動力嗎?」為由拒絕。

  但你要是說偷,那她可不困了。

  「別墅裡的監控全部處於關閉狀態,佣人均被辭退,吾等入草莓田如入無人之境,over。」

  「收到。」安室透挑出兩顆又大又紅的草莓摘下,放在水龍頭底下衝洗干淨,遞過去,「給,觀察員的戰利品。」

  蹲在地上高度警惕的盜賊薄荷酒咬住草莓尖尖,酸甜的草莓汁溢滿唇舌,好吃。

  一想到別的買家在書房勾心鬥角,她卻在偷甜滋滋的大草莓吃,快樂的優越感油然而生。

  「高井家很蕭條呢。」安室透站在打理稀疏的草莓田中,眼前的別墅給人灰撲撲的感覺。

  「他們家近幾年的營收不行。」淺早由衣說,「雖說是為了省錢,不過也太省了點。」

  「明明家裡保管著珍貴的古畫,卻放棄了監控的供電和雇佣安保。假如來這裡的是琴酒和伏特加,昨晚任務便結束了。」

  暴風雨之夜,殺人索命時,大哥一槍一個小朋友,賣家買家一鍋端,輕輕松松零元購。

  「不過幾位買家也算頗有身家,一口氣殺了麻煩太大,任務才落在我們兩個頭上。」淺早由衣舔了舔指尖的草莓汁。

  「其實大哥的做法也不是沒有操作空間。」她托腮,「只要找一個替罪羊就好。」

  「薄荷酒。」安室透警告地喊她。

  「說說而已。」薄荷酒聳肩,「我又不是武鬥派。」

  兩人在草莓田消磨了一些時間,直到管家過來請他們移步餐廳享用午餐。

  「一日三餐都是管家先生准備嗎?」淺早由衣問,「很辛苦啊。」

  這麼辛苦工資肯定很高吧,為了哄她打兩份工,朗姆忍痛給薄荷酒加了不少薪水呢。

  「還好。」管家禮貌地說,眉眼間藏著疲憊,「反正很快就要結束了。」

  淺早由衣:「咦,賣畫之後高井老先生不繼續雇佣你了嗎?」

  「本來也只是臨時雇佣。」管家明顯不想聊這個話題,「午飯准備好了,兩位請用餐。」

  「錢少事多壓力大,這就是臨時工嗎?」淺早由衣於心不忍,她問波本,「你剛加入組織的時候是不是同樣的待遇?」

  波本:那可太是了。

  還多一條:上司隨時會因疑心病發作隨機抽人槍決。

  薄荷酒:知道你的職場也不如意,我就如意了。

  午飯時餐桌上只有淺早由衣、安室透和川奈女士,秋山老師和元富先生沒有來餐廳,作為主人家的高井老先生和高井藏太也未出現。

  「你們一上午去哪兒了?」川奈女士問。

  「我恐怕沒有回答你的義務。」淺早由衣吃掉一口土豆泥,「但如果你誠心誠意想知道,答案是:搞完你們的心態後太開心,去偷草莓吃了,很甜很好吃。」

  她難得如此坦誠,川奈女士卻滿臉你在撒謊,眼中寫著不信任。

  薄荷酒:心寒,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鬧……

  「川奈女士不相信,難道是因為心裡有其他猜測嗎?」安室透放下刀叉,「說來聽聽?」

  川奈女生原本十分篤定,看見兩人的反應,又有些不確定了:「秋山老師中途離開書房,不是和你們私下見面嗎?」

  淺早由衣和安室透對視一眼:「我們沒有見過他。」

  川奈女士愕然:「可他兩小時前離開書房後再沒有回來過啊。」

  淺早由衣一口土豆泥噎在嗓子裡,安室透霍然起身。

  「不是我干的!」黑發少女脫口而出,「我今天一步都沒有離開過你,上廁所都要你在門口等著,不是我。」

  「我知道。」安室透把果汁塞進女孩子手裡,「先找到屍體……找到人再說。」

  川奈女士在旁邊看懵了:「你們反應怎麼這麼大?屍體又是什麼?」

  淺早由衣用一句話解釋了一切:「這位先生名為安室透,是個偵探。」

  川奈女士恍然大悟,再沒有一絲疑問。

  高井家落魄前家產頗豐,高井老先生是一位學者,家中光是書房便有十幾間,別墅中人數又少,失蹤一個人簡直無從找起。

  假如攝像頭可以用,淺早由衣入侵網絡後幾秒就能鎖定目標,現在改換人肉模式,她痛苦地在木制樓梯上跑上跑下。

  淺早由衣、安室透、川奈女士、元富先生、管家和高井藏太全體出動,把別墅翻了個底朝天,依然沒有找到秋山老師的蹤跡。

  「人八成是沒了。」淺早由衣累到不想說話,「高井家可能某處藏著化屍池,或是地下室養了鱷魚,或者房間夾層裡安裝了把人擠成肉醬的懲罰裝置……」

  「冤枉!」高井藏太制止她繼續發散思維,「我們家怎麼可能有這些恐怖的東西?倒是淺早小姐你怎麼這麼熟練啊?」

  淺早由衣:因為我家——組織基地真有這些。

  「怎麼會這樣?」元富先生難以置信,「秋山老師、秋山老師就這麼沒有了……」

  「我沒有了?我什麼沒有了?」

  從別墅後門走進來的秋山老師一臉詫異:「你們在怎麼都在客廳?」

  所有人:「……」

  啊?你還活著啊?

  在偵探出場的情況下,你居然還活著?

  不僅還活著,嘴巴還一嚼一嚼的?

  「我知道了。」淺早由衣一拍大腿,「你不是秋山老師看,你的真面目是——草莓大盜!」

  「藏太先生,趕緊去檢查你的草莓田,成熟的草莓肯定全都消失了。」

  「我冤枉。」秋山老師發出喊冤的聲音,「我在草莓田找了好幾個小時只找到幾顆半生不熟的草莓,一顆紅的都沒見到。」

  安室透嗆得咳嗽不已,他悄悄拉住淺早由衣,讓她別說了。

  「大的紅的都摘給你吃了。」金發公安用氣音說,「嫁禍人也不是這個嫁禍法。」

  淺早由衣舔舔嘴巴裡甜滋滋的草莓味,面不改色,把「草莓大盜就是他」打在公屏上。

  「原來是一場烏龍。」高井藏太擦擦臉上的熱汗,「秋山老師沒事就好。」

  「眼見著到晚餐時間了,我去請父親下來。」

  高井老先生身體不好,白天也呆在臥室靜養,高井藏太和管家一起去請他下來。

  「元富先生挑好心儀的畫了嗎?」川奈女士問。

  「這是自然。」元富先生眯眼笑,「不是我吹噓,我很有幾分把握。」

  「只是挑好畫可不算完,若是好幾個人都選中真品,競價最高的才是贏家。」川奈女士爭鋒相對。

  秋山老師沒有加入他們的爭執,他站在客廳中央,眼睛一直往二樓的書房飄。

  「啊啊啊啊啊!父親!父親!」

  慘叫聲遠遠傳來,客廳裡幾位買家面面相覷:「是藏太先生的聲音!」

  凌亂的腳步聲衝過走廊,高井老先生的房間被猛地推開。

  仰躺在兒子懷裡的老人嘴巴張大,刺眼的血花炸滿他的口腔,老人的眼珠因痛苦而瞪得凸出。

  一把槍掉在地上,槍口有一圈濕潤的水跡。

  真正的死者,出現了。

  安室透反應極快,他扭頭衝向書房。

  書房的門敞開著,五個畫架占滿書房。

  第二個畫架上空空如也。

  「有一幅畫失蹤了。」他喃喃自語,「是……薄荷酒挑中的那一幅。」

  被收藏家之子留下過記號的,最可能是真跡的一幅畫。

  金發公安站在原地,無數畫面在他腦內依次閃過。

  失蹤了大半天的秋山老師在晚飯前出現,他的鞋底有踩過草莓田泥土的痕跡。

  原定在晚餐時公布真跡的高井老先生突然死亡,有人把槍塞進他口中扣下扳機。

  書房裡的五幅畫失蹤了一幅,恰巧是淺早由衣選中的那幅。

  出於任務需要,安室透在行李箱中放了一把槍,他沒有查看過薄荷酒的行李。

  薄荷酒幾次提到想私吞經費,說過「如果來的是琴酒,可以輕松零元購」的話,並非玩笑。

  高井別墅內沒有監控,沒有多余的佣人,只有一位被臨時雇佣的管家。

  搜尋失蹤的秋山老師時,所有人都單獨行動過。

  是誰?

  殺人偷畫的是誰?

  遲一步趕到書房的人也看見了消失的畫架,安室透側身讓開道路,不著痕跡地打量所有人的表情。

  淺淺的腳步聲在他身後響起,柔軟冰涼的手遮住金發公安的眼睛。

  「懷疑我嗎?」薄荷酒輕聲問。

  「……不。」安室透慢慢地說,「如果是你下手,不會露出那麼多破綻。」

  她會做出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高井老先生的屍體或許根本不會被發現,一直到他們離開別墅,安室透才會在某一天報紙的角落看見高井老先生意外死亡的訃告。

  「很看得起我呢。」淺早由衣笑。

  「畢竟是能騙過我的人。」安室透說。

  遮擋他眼睛的手松開,淺早由衣放下踮起的腳尖:「排除我,你覺得在場誰嫌疑最大?」

  在場所有人都沒有不在場證明,在偌大的別墅中尋找失蹤的秋山老師時,每個人都有單獨行動的時間。

  「川奈女士說,秋山老師上午就離開了書房。」安室透看向淺早由衣,「那個時間,我們正在草莓田裡。」

  即使秋山老師去過草莓田,也是在他們之後。

  「他中途有段時間消失了。」淺早由衣肯定地說。

  秋山老師是別墅中除去高井老先生之外,唯一具備鑒定古物真假能力的人。

  不止一個人想到了這一點,懷疑的目光漸漸集中,凝聚在秋山老師身上。

  「都看著我做什麼?」秋山老師強裝鎮定,「現在最重要的難道不是報警嗎?」

  又是死人又是失竊,當務之急肯定是報警啊!

  淺早由衣默默把手伸進口袋,碰了碰她的警官證:報吧,給你表演一個原地出警。

  「報什麼警?」一道陰冷的聲音響起,「誰都不許報警!」

  元富先生被一雙手猛地扒開,他險些一頭撞到牆上,富豪惱怒道:「喂!你干什——」

  他戛然失聲,宛如一只被捏住脖子的鵝。

  身穿管家服的男人一把抓住秋山老師的衣領,漆黑的槍口捅在他眉心:「把畫交出來!」

  「管家?!」高井藏太驚愕叫喊,「你干什麼?把槍放下!」

  回答他的是移向他的槍口,槍口上還殘存著高井老先生的唾液。

  那把槍——該死!安室透咬牙。

  他急著查看書房的情況,又擔心破壞槍上的指紋,沒有及時把凶器收起來。

  「你以為我接下這份錢多事少壓力大的工作是為什麼啊?」管家面目猙獰,「就你們高井家給的那點薪水,乞丐來了都要把碗縮回去。」

  他一個人干了所有佣人的活兒,高井老先生給他發獎金了嗎?沒有!

  「還不是為了石川五右衛門留下的畫。」管家重新把槍懟到秋山老師臉上,「沒想到被你摘了桃子。說,你把畫藏哪兒了!」

  「真、真不是我干的。」秋山老師雙腿發軟,「我怎麼敢殺人?」

  元富先生和川奈女士被突如其來的展開嚇得面容失色,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高井藏太同時面臨爹死了畫丟了管家叛變了三重打擊,神情恍惚。

  安室透有種久違的頭疼感,眼前的狀況比警校時還慘,好歹警校是六神帶一坑,現在是一神帶六坑。

  不對,某人怎麼還是坑?

  安室透把躲在他背後悉悉簌簌的女孩子抓出來。

  「干嘛?」唇邊沾著可疑草莓汁的淺早由衣掙扎兩下,「要吃草莓我給你就是了。」

  安室透難以置信:「你還有心情吃草莓?」

  「為什麼沒有?」淺早由衣奇怪地問,「他們又不打算報警。」

  「只要沒有警方摻和,完成我們的任務不是分分鐘的事情嗎?」

  她瞥了眼混亂的書房,全然不放在眼中。

  安室透的血漸漸冷了下來。

  他聽懂了薄荷酒的意思。

  她來到高井別墅只為了帶走一幅真跡,除此之外的任何事都與她無關。

  高井老先生死了也好,畫作失竊也罷,持槍的管家和被威脅的秋山老師都無足掛齒。

  不如說管家干得漂亮,連擔心警方礙事的風險也沒有了——不過要是真的有人決定報警,薄荷酒也可以掏出她的警察證,裝模做樣地攬下案子。

  【「其實大哥的做法也不是沒有操作空間,只要找一個替罪羊就好。」】

  這才是薄荷酒的真實想法。

  多麼湊巧,替罪羊自己跳出來了。

  管家殺不殺秋山老師都無所謂,今天死在這裡的人全都會變成他的罪名,失竊的畫當然也不例外。

  淺早由衣只是一個意外來到高井別墅,又恰好偵破這樁滅門凶殺案的可靠警察罷了,她又有什麼壞心思呢?

  「想通了?」淺早由衣攤開手掌,掌心躺著幾顆漂亮的草莓,「要吃嗎?鬧劇看起來還要持續好一會兒呢。」

  安室透沒有接,他定定地看著她。

  手舉在空中好酸,淺早由衣垂下眼簾,把草莓一顆顆塞進嘴裡。

  「搞清楚你的身份。」她輕聲說,「你今天是作為波本來到這裡,不是降谷零。」

  放任事態發酵,滅口全員,把罪行推到替罪羊身上,自己帶著戰利品全身而退,這才是黑衣組織高層的做法。

  「是嗎?」安室透冰冷地說,「你先認識的是波本,還是降谷零?」

  咬碎的草莓含在淺早由衣口中,酸得嚇人。

  「在成為淺早由衣之前,我先是薄荷酒。」她回答。

  「如果你指望區區警校半年把我改造成一個舍己為人的大好人,你大概想多了。」

  「我只對極少數人報有私心,也只在乎極少數人的性命。」淺早由衣清晰地說。

  她淺綠色的眼睛與紫灰色的眼睛一樣冰冷,「如果你認為我會挺身而出救下被挾持的秋山老師,你在做夢。」

  「如果你想不顧自己死活衝上去救人,也是做夢。」淺早由衣一字一頓地咬字,「我犧牲了多少才在組織瞞住你的身份,你沒有死在琴酒槍下,卻想在我面前死在一個路人槍下?」

  「降谷零,你不是故意想逼瘋我吧?我真的會因此憎恨一輩子,入土的時候都要扒開墳墓扇自己一巴掌。」

  怒火點亮薄荷綠的瞳孔,淺早由衣是真的在生氣——安室透感到荒謬無比。

  該生氣的不是他嗎?為這個草芥人命、毫無同情心的女人。

  ——她確實不在乎那些人的命。

  ——她只在意她自己的命和你的命。

  ——你罵她冷血的時候她沒生氣,想到你可能為了救人赤手空拳撞到劫匪槍口下的時候,她生了大氣。

  安室透突然理解了,他終於明白,他為什麼一直覺得淺早由衣可惡。

  她明明是個純粹的壞人,就因為她是一個純粹的壞人,剖出來的一點兒私心才最動人。

  與正義毫不相干,只是對某人的偏愛罷了。

  「我和你……」安室透艱難地說,「三觀不合。」

  「這不是從最開始就知道的事嗎?」淺早由衣反問,「你是紅方,我是黑方,我們是敵人。」

  至始至終,都是敵人。

  只是誰都沒有狠下心來。

  「我不會為了討你喜歡去改變什麼的。」她咽下甜味散盡只余酸味的草莓碎塊,「那樣就不是我了。」

  「你也不需要改變什麼。我只是希望你有自己正在組織臥底的自覺,任務失敗對你對我都沒好處。」淺早由衣緩和了語氣。

  「把畫帶給琴酒,這才是我們該做的事,唯一該做的事。」

  她想讓安室透,不,她想讓【波本】和她一起旁觀,放任事態發展。

  薄荷酒大多數時候像孩子一樣幼稚喜歡玩鬧,但她其實一直很清醒,知道什麼是最優解。

  「你說的沒錯。」沉默良久,安室透說,「如果在這裡的不是你,是琴酒,我會安靜旁觀。」

  臥底任務比什麼都重要,他知道取舍。

  「但站在這裡的是你。」金發公安沉沉地說,「是知道降谷零是什麼樣子的淺早由衣。」

  「如果我什麼都不做,降谷零就死了。」

  「我可以在琴酒面前死去。」他低聲說,「在你面前不行。」


第47章 臥底的第四十七天

  頑固。

  頑固的討人嫌的公安。

  認識不到兩天的人也要管,陌生人的命也要救,喊著什麼正義啊犧牲啊就衝上去了。

  明明她已經給出了最優解,明明有最省力得利的任務完成法,明明不必趟進渾水。

  「果然,我和他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淺早由衣在心裡想,「一個覺得對方冷血,一個認為對方愚蠢。」

  陣營對立,價值觀對立,像站在河流對岸吵架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能互相理解。

  ……那又為什麼要說出這番話呢?

  降谷零可以在琴酒面前死去,在她面前不可以——好不講理的雙標,拖人下水的詭計,讓她的怒火空落落沒有承力點,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好煩。

  好煩好煩好煩好煩。

  他要做好人就讓他去做算了,赤手空拳的上,死在劫匪的槍下也是他自找的,正好以後再也沒人可以用包庇公安臥底這件事威脅她。

  她之前的努力就當喂了狗,私心私情什麼的統統見鬼去吧,這輩子不會再對紅方心軟。

  她和他當初到底為什麼會糾纏在一起?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三觀不合嗎?

  啊……淺早由衣想起來了。

  她之所以包庇降谷零,警校半年的時光之所以讓她如此珍惜,是因為接受到了他的好意。

  夜色下的金發青年手忙腳亂地扶起抱住他大腿請求拜師的女孩子,無可奈何地答應幫她,認認真真把淺早由衣拉扯到畢業。

  她心裡的降谷零是會站在旁邊冷血看別人去死的人嗎?

  不是的。

  如果是,她和他根本不會有後來的故事。

  「更煩了。」淺早由衣喃喃,「搞得像是我的錯一樣。」

  從來沒有這麼心煩過,她可是百分百貫徹利己主義的人,天塌下來的大事也比不過淺早由衣高興重要。

  就算是朗姆,就算是琴酒,也不能讓她做不情願的事。

  眼下就是她最不情願做的事。

  舍己為人,將利己主義扭轉成利他主義,淺早由衣一輩子都不會破例。

  一輩子都不會!

  「放開秋山老師吧,他沒有殺人,也沒有偷畫,更不知道真跡藏在哪裡。」

  平淡的女聲在書房中響起,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聚集在淺早由衣身上。

  管家面露狐疑,沒想到最先站出來的是她;秋山老師痛哭流涕,他終於等來了救星;另外三人表情呆呆的,仍沉浸在對突發狀況的驚恐之中。

  安室透怔愣地看著越過他走出人群的黑發少女。

  薄荷酒?

  她為什麼站出來了?她不是……不是認為人質的命不是命嗎?

  「我憑什麼相信你的話?」管家用力把槍懟到秋山老師的太陽穴上,凶惡地說,「你有什麼證據?」

  「很多。」淺早由衣不鹹不淡地說,「這棟別墅裡充斥著數也數不清的證據,你這種蠢貨看不出來不代表我看不出來。」

  管家的槍口猛地對准她:「你嘲諷我?」

  「開槍啊。」黑發綠眸的少女眼皮都沒抬一下,「然後和你心心念念的石川五右衛門古畫說拜拜。」

  被管家的手臂鉗制住喉嚨的秋山老師顫顫巍巍開口:「你、你能不能語氣柔和一點點?」

  薄荷酒:「我讓你說話了?」

  秋山老師:噫,好凶!好可怕!

  她之前不是很乖巧可愛的模樣嗎?為什麼現在一副好不耐煩的樣子,像是既不在乎管家的槍,也不在乎人質的命?

  秋山老師對上那雙冷漠的綠眸,渾身打了個激靈。

  她、她真的不在乎……

  簡直把「你們都去死也無所謂」明晃晃寫在了臉上。

  和她站出來與劫匪談判的行為矛盾不已。

  這麼不情願,又為什麼挺身而出呢?

  「別廢話!」管家激動地說,「你倒是說說失蹤的真跡去哪兒了?」

  淺早由衣走到空畫架面前,反問:「你為什麼肯定失竊的第二幅畫是真跡?」

  管家:「這……肯定是真跡啊,只有真跡才會被人偷走吧。」

  五幅畫只失竊了一幅,凶手肯定是知道哪幅是真跡才能精准帶走,否則為什麼不干脆把五幅畫一起打包偷走?

  「不是真跡才會被人偷走。」淺早由衣否定,「『被自己認定是真跡』的畫也會。」

  「什麼意思?」管家糊塗了。

  「你把矛頭對准秋山老師,無非是因為他是在場唯一能憑知識鑒定古畫的人。」

  淺早由衣說完,手腕翻轉指向川奈女士:「能請作為半個專業人士的你說說嗎?在不借助專業儀器的情況下,秋山老師肉眼鑒定有幾分准確?」

  川奈女士突然被點名,緊張地咽了口口水:「大概五成左右,也可能是七成,但不可能百分百保真。」

  「秋山老師除了古物鑒定專家,也是一位富豪。」淺早由衣放下手,「為了只有五分七分保真的古畫下手殺人,他圖什麼呢?」

  她的話說到秋山老師心坎上,他險些飆淚:就是啊!他圖啥!

  「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吧。」

  淺早由衣:「一個珠寶展上,一位大小姐和一個珠寶鑒定專家同時被邀請分辨一顆寶石的真假。專家掏出放大鏡和他幾十年的專業知識,大小姐隨手拿起寶石,只一眼就認定它是真的。」

  「她說:噢,我認識這道劃痕,是我小時候摔出來的。」

  「什麼人能比專家更篤定古畫真假?」淺早由衣語調上揚,「當然是擁有過古畫的人。」

  「你說對嗎,兒時玩鬧不小心在畫卷左下角留下一道劃痕的藏太先生?」

  臉色慘白的高井藏太沐浴在眾人視線下。

  高井藏太:「你、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淺早由衣補完他的問句,她涼涼地說,「因為我有眼睛。」

  「以及,深知男人的話狗都不信的清醒頭腦。」

  「不會吧不會吧。」她嘲諷,「你不會以為自己誤導得很出色吧?」

  「那道劃痕確實很小,比頭發絲還細。只是很遺憾,我生活在即使忽略頭發絲大小的細節也會死的世界裡。」

  淺早由衣的腳步停在高井藏太面前:「把畫藏哪兒了?秋山老師可等著你救命呢。」

  「休想讓我交出來!」高井藏太緊緊握拳,「這是屬於我高井家的畫!是我最崇拜的偶像俠盜石川五右衛門留給我的寶物!」

  「很自私,像我。」淺早由衣點點頭,竟沒有逼迫他。

  秋山老師真的快哭了,可惜他的眼淚引不起薄荷酒的同情心,她只覺得吵鬧。

  「我不喜歡聽人用哭腔說話,忍著。」淺早由衣想了想,糾正一下,「在場某個人除外,他哭我能開心得像在過年。」

  安室透的目光沒有離開過淺早由衣,她卻沒有回頭看他一次。

  「去草莓田之前,你在哪兒呢?」淺早由衣朝秋山老師抬抬下巴。

  秋山老師張了張嘴,他眼神閃爍,吞吞吐吐:「我沒去哪兒……」

  「打。」淺早由衣對管家偏偏頭。

  管家愣了一下,下意識勒緊秋山老師的脖子。

  「我說!我說!」秋山老師立刻改口,「我去找了高井老先生。」

  女孩子這才點頭:「和我想的一樣。」

  「你去找高井老先生,是不是懷疑五幅畫都不是真跡?」

  「什麼?!」全場大驚,高井藏太更是激動地想要衝上去。

  「別礙事。」安室透毫不客氣地逼退他。

  「對。」秋山老師徹底不隱瞞了,「我沒能在五幅畫中選出真跡,就去找高井老先生,懷疑他根本沒把真跡放在書房。高井老先生卻說真跡一定在書房,我可以在別墅裡隨便搜隨便找。」

  他失蹤的那會兒正是在滿別墅翻找,後來看見所有人都在找他,才緊急從後門跑去草莓田躲避,假裝自己一直待在草莓田。

  「真跡當然在書房。」高井藏太硬梆梆地說,「老東西一心想賤賣石川五右衛門的古畫,怎麼可能把畫藏起來?他要是聽我的,把畫送去拍賣,賣出符合石川五右衛門身份的高價,哪裡會有今天這些事?」

  淺早由衣:「哦,所以這是你的殺人動機。」

  高井藏太臉色陰晴不定,咬著牙說:「沒錯!他該死!」

  元富先生聽不下去了:「子殺父,竟然只是為了一點錢……」

  「才不是一點錢的事!」高井藏太怒吼,「我難道不知道家裡落魄嗎?同意賣出偶像古畫的時候我心都在滴血,老東西答應我一定會好好挑選買家,讓成交價格不侮辱偶像名聲,我才同意的。」

  「結果他搞出這一出!這麼低的底價,不是賤賣是什麼?」

  「不是哦。」

  從頭到尾都漠視高井藏太的吼聲,對他激動的情緒毫不在意的黑發少女懶洋洋地說:「高井老先生非但沒想過賤賣,反而想要賣出個天價呢。」

  高井藏太後退一步:「什麼意思?別唬人了,胡說八道!」

  「你是第一次殺人吧?」淺早由衣問。

  高井藏太激動的情緒卡殼:還能是第二次嗎?

  他細思極恐,吼人的聲音漸漸降低,弱得像貓叫:「是,第一次。」

  「第一次殺人,是不是覺得順利?」薄荷酒掰著手指數,「家裡的監控都關了,沒有多余的佣人充當目擊證人,父親的房間隔音效果特別好,最棒的是,床頭櫃的抽屜裡恰好有一把槍。」

  「多麼舒服的殺人條件。」薄荷酒感嘆,「我大哥天天過的是什麼苦日子。」

  高井藏太攪動腦內碎片式的回憶,他記得……他記得……

  「是好順利。」高井藏太喃喃自語,「特別輕松就得手了。」

  「一般來說不會這麼順利嗎?」他呆呆地問有經驗人士。

  淺早由衣:「不會呢,還蠻麻煩的,前期調查和後期處理都很辛苦。」

  還好她是文職,只用看琴酒忙碌。

  「一個燙知識。」她聳肩,「如果你覺得輕松,往往是有人替你辛苦。」

  「比如做好萬全准備,預定在今天晚餐前自殺,卻意外死在兒子槍下的高井老先生。」

  高井藏太懵了,所有人都懵了。

  「自殺?高井老先生?」管家拔劍四顧心茫然,「他為什麼要自殺?還是在晚餐前——他不是要在晚餐前公布哪幅是真跡嗎?」

  「因為他沒想過公布。」安室透聽懂了,「高井老先生的目的是讓五幅畫都被高價賣出。」

  唯一知道哪幅是真跡的人死了,賣家倘若想得到真跡,只能把所有畫都買下來。

  「從拍賣一幅畫變成拍賣五幅畫。」淺早由衣伸出一個巴掌,「這可不是賤賣,簡直是哄抬價格來搶錢了。」

  「但是,但是我們也不是傻子啊。」元富先生急急忙忙地說,「我們完全可以聯系專業人士過來鑒定,再拍賣唯一的真跡。」

  川奈女士也點頭:「沒錯,我可不當冤大頭。」

  「你會當的。」淺早由衣說,「藏太先生,還記得你向我賣弄學識時的科普嗎?復述一遍。」

  高井藏太絞盡腦汁:「呃,這幅夜宴圖並非由一位畫師完成,而是多位畫師同時作畫,最後將畫和畫拼接在一起共同完成繪卷……拼接?拼接!」

  淺早由衣:「夜宴圖被分成了幾份?我瞎猜一下,是不是五份?」

  「高井老先生沒有說謊,真跡就在書房裡。」她攤手,「只是以五分之一的形式分開在書房裡。」

  「恭喜藏太先生得到五分之一真跡。」薄荷酒鼓掌,「還是自己兒時的回憶,真是千金不換呢。」

  眾人:好陰陽怪氣一人。

  雖然她的推理流暢又好懂,屬於讓人恍然大悟一悟又一悟的水平,但她真的全程都在陰陽怪氣,一刻都沒停下來過。

  正規偵探是這種作風嗎?被管家勒脖子勒得人都是麻的秋山老師恍恍惚惚地想。

  管家問出他的疑問:「知道這麼多,你究竟是什麼人?」

  「淺早由衣,是個偵探——以為我會這麼說?」黑發綠眸的少女徑直走向管家,「非要用身份來定義我的話,我是你的同行。」

  「和你一樣,為了分文不花拿走古畫才出現在這裡的壞人。」

  壓迫感如潮水湧來,管家胳膊上應激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好奇怪,他是練家子,能清晰地從淺早由衣走路的姿態看出,她並不精通武力。

  力氣沒他大,技巧沒他嫻熟,如果在擂台上遇見,他會輕視眼前的人。

  可為什麼,他在害怕?

  本能中對暴力和疼痛的恐懼淹沒天靈感,頭皮發麻,背後生涼,腳尖不自然地轉向門口的方向,他想跑。

  為什麼?

  管家恍惚看見一雙淺綠色的眼眸,那是一雙從自幼起見慣最深處黑暗的眼睛。

  見識過暴力,見識過罪惡,玩弄並掌握暴力與罪惡。

  這個人一定擅長刑訊,擅長言語擊潰他人心靈防線,擅長慢條斯理剝開最不可見人的秘密,一點點把人玩弄致死。

  好可怕……管家緊緊握住手裡的槍。

  堅硬的槍械為他注入安全感,他想到自己手裡有槍,而對方手無寸鐵,勇氣又一次回到管家身上。

  「找死嗎你?」劫匪的臉龐因恐懼和自得兩種矛盾的情緒同時存在而隱隱扭曲。

  他一把推開沒有價值的秋山老師,雙手握槍瞄准向他走來的淺早由衣。

  「咳咳!」秋山老師摔在地上,連滾帶爬地逃離,他隨便抓住一個人的褲腳,想宣泄他的恐懼,「嚇死我了,我差一點就……」

  他的手被踢開。

  安室透死死盯住持槍的劫匪和無懼無畏靠近的淺早由衣。

  女孩子的額頭輕輕抵住槍口,她換下陰陽怪氣的冷淡神情,漂亮的臉蛋上浮現出天真又好奇的神色。

  「嗯,找死。」她笑,「你想怎麼做呢?」

  管家握槍的手隱隱不穩。

  他接受高井老先生的雇佣,勤勤懇懇打工這麼多天就是為了偷走石川五右衛門的古畫。

  從他願意隱忍這麼多天可以看出,管家其實不想殺人,他不想背上人命。

  盜竊和殺人給人的心理壓力完全不是一個量級,他只想有錢只想發財,不想午夜夢回的時候被一具屍體貼臉。

  拿起這把槍是個意外,管家在混亂之中看見槍,他鬼使神差地撿起來,心想拿它威脅人肯定特別好用。

  為什麼拿著槍沒有威脅到人,反被人威脅了?

  受挫的自尊心壓下了恐懼,管家的手扣住扳機,色厲內荏地說:「你真以為我不會開槍?!」

  「會不會呢?」淺早由衣歪歪頭,「我覺得不會耶。」

  「你連怎麼打開保險栓都不知道,很難讓人相信你會開槍啊。」

  管家一愣,他下意識收回槍,放在眼前細看:「保險栓……」保險栓不是在高井藏太開槍殺父時已經打開了嗎?

  迎面來的一拳擊中管家的臉,把他整個人打翻在地,鼻血星星點點濺在地板上。

  「跪好!」

  安室透膝蓋壓住管家,一手繳械,一手狠狠卸下他的手腳關節。

  慘叫聲讓圍觀的幾人臉色發白,淺早由衣彎腰拾起槍,放在手心輕輕拍了拍。

  「子彈很充足呢。」她試著瞄准高井藏太,「准心也不錯,好槍好槍。」

  高井藏太被槍指住,結結巴巴地開頭:「你、你又要干什麼?」

  他作為凶殺案的犯人,看見劫匪管家被打倒,本該感到安全。

  為什麼此時此刻比方才更讓人恐懼?

  他們好像讓槍落到最不該持槍的人手上了……

  「你在向我提問?」淺早由衣摩挲槍身,「向一個隨時能殺了你的人提問?」

  高井藏太當了一輩子少爺,沒當過乙方,但他本能中對致命甲方的懼怕被完全勾起,一邊瘋狂搖頭一邊絞盡腦汁猜測淺早由衣針對他的原因。

  「偷走的那幅畫,我藏在閣樓裡了。」高井藏太緊張地說,「閣樓鑰匙在我房間的抽屜裡,當然,你一槍把鎖轟開也行。」

  黑發綠眸的女孩子點了下頭,槍口卻沒有移開。

  還有什麼……她還想要什麼……高井藏太恨不得把自己腦袋劈開,裝個外置大腦再思考。

  「我、我這就去寫自願贈予協議!」高井藏太大聲說,「父親死了,我是他唯一的財產繼承人,古畫現在屬於我。」

  「我願意無償將古畫自願贈送給淺早由衣女士,我立字據,我寫合同,我按手印!」

  「真乖。」薄荷酒微笑,她看向秋山老師、元富先生和川奈女士,語帶詢問,「三位的意見是?」

  「這幅當然應該屬於淺早女士。」元富先生掏出手帕不停擦汗,「鄙人實在不配與您競價。」

  川奈女士瘋狂點頭:「就是就是,我沒有任何意見。」

  秋山老師:「我的命都是您救的,怎麼會有意見呢?完全無需過問我的意見。」

  「皆大歡喜的美好結局。」淺早由衣雙手合十拍掌,「時間不早了,各位自行散去吧。」

  三位買家頭也不回地跑了,高井藏太想跑,被安室透抓回來:「別忘了你身上還背著一條人命。」

  淺早由衣對高井藏太和管家的結局毫無興趣,她連留在書房中的真跡都沒收起,自顧自回了房間。

  安室透聯系公安安排好高井藏太和管家的收押,又將真跡從五幅畫中一一挑出,拼接在一起,和自願贈予協議一起放入手提箱收好。

  打掃好現場,做完一切,他拎著手提箱停在客房門口。

  淺早由衣沒有關門,任房門敞開,她坐在床沿邊,手機屏幕的冷光照在她面無表情的臉上。

  她應該是在向琴酒彙報任務完成情況,不多時便收起手機。

  「站在門口干什麼?」淺早由衣說,「我可不敢讓堂堂公安站在門口罰站。」

  從她站出來和劫匪交涉開始,她沒有給安室透一個眼神,也沒有對他說一句話。

  「你知道剛剛有多危險嗎?」安室透指骨上還沾著制服劫匪時殘留的血漬。

  他想想都後怕。

  劫匪手上的槍打開了保險栓,一旦劫匪沒有選擇收手查看而是下意識扣動扳機,子彈將貫穿額頭貼在槍口上的淺早由衣的顱骨。

  「危險?我不覺得呀。」淺早由衣假笑,「這不正是降谷零大人想做的事嗎?英勇無畏地迎上劫匪槍口,救下無辜人質,哪怕自己死亡也在所不惜。」

  「更不要提邪惡的黑方臥底為幫他隱瞞身份付出的代價了,在降谷零大人心中哪有他必須貫徹的正義重要呢?」

  秋山老師誤會了淺早由衣,在書房中的表演遠不是她陰陽怪氣的極限。

  書房裡的幾個人也不是她真正陰陽怪氣的對像,只是不幸被台風掃到了尾巴。

  她還在生氣,安室透意識到。

  她救下秋山老師並不是因為她想救人,薄荷酒依然認定她「除我和你之外所有人都死光也沒關系」的思想。

  淺早由衣站出來,一是因為她已經推理出了真相,她比安室透更有把握收拾這場鬧劇。

  二是因為,這是她的生氣表現。

  安室透不是說他要貫徹正義嗎?不是說他們三觀不合嗎?不是不聽她的告誡嗎?

  好,那她就把他的事做了!

  「他們都是你要保護的好人,只能我這個壞人去冒險。」

  淺早由衣的笑容像是用刀刻在臉上一樣,毫無感情色彩:「滿意了嗎?多麼皆大歡喜的美好結局。」

  冒險,沒錯,她在冒險。

  安室透縷清方才發生的每個細節,幾乎所有人的情緒和動作都在淺早由衣的掌控中,她宛如牽引一場傀儡戲表演,絕對稱不上冒險。

  只有一件事例外。

  ——主動迎上劫匪的槍,大肆挑釁。

  「你無法確定管家會不會開槍。」

  安室透的大腦一片冷靜,「也無法確定我能不能抓住機會一擊制服他,你在賭。」

  賭贏了,她可以隨便陰陽怪氣他,穩穩站在道德制高點,被奉為任務完成的最大功臣。

  賭輸了……

  「賭輸了是你對我的反擊。」安室透閉了閉眼,再睜眼時溢滿怒火,「『降谷零願意為正義犧牲自己,哪怕犧牲他那條被我保住的命也在所不惜。那麼,假如為了他的正義犧牲的是我呢?』」

  那就根本談不上正義了。

  懊悔、自責、逃避和不敢相信的感情足以摧毀信仰。

  毀了一個人的信仰和毀了這個人沒有區別。

  賭輸了,淺早由衣拖他下地獄。

  女孩子臉上刻上去的笑容消失了,她翻滾的怒火和安室透別無一二。

  「要不是有天大的好處,怎麼能讓我違背貫徹了二十多年的原則,當個舍己為人的善人呢?」她諷刺地說。

  「你不珍惜我為你保下的命,卻來質問我為什麼不珍惜自己的命,邏輯通順嗎?」淺早由衣質問。

  「你的命難道只屬於你自己嗎?」安室透同樣質問,「公安曾經有秘密逮捕你的想法,也建議我把你出賣給琴酒換取在組織更進一步的機會,我是為了誰拒絕的?」

  「不要拿問題回答問題!」淺早由衣用力拍床,「今天這件事是不是你先提出來的?是不是你執意要救人,是不是你率先對我發火?」

  「不和我商量一聲莽上去直面劫匪的又是誰?故意挑釁劫匪拿自己性命開玩笑的又是誰?」安室透握緊手提箱。

  「我很擔心你啊!」

  「擔心我?」淺早由衣在和人比誰聲音大的比賽中絕對不會輸,「我難道就不擔心你嗎!」

  「噢,差點忘了,我在你心裡冷血得很呢,偉大的公安不稀罕我的關心。」

  「畢竟我們三·觀·不·合。」

  安室透:「你簡直無理取鬧!」

  淺早由衣:「你簡直不可理喻!」

  兩人:「不要學我說話!」

  ……

  「所以,你們因為比拼誰更擔心對方吵起來了?」諸伏景光總結。


第48章 臥底的第四十八天

  諸伏景光的一句話總結險些讓安室透摔掉了手中的酒杯。

  他險之又險地把差點脫手的酒杯搶救回來,喝口波本壓驚。

  「我向你描述了整件事,你就得出這個結論?」金發公安難以置信地問好友。

  「不對嗎?」諸伏景光覺得自己總結得很周全,「由衣擔心你赤手空拳對上持槍劫匪,你擔心她主動挑釁劫匪太過危險,你們因為擔心對方而大吵一架,目前正在冷戰。」

  諸伏景光:「我說的難道不是現實?不然你為什麼大半夜不回家找我喝悶酒。」

  他是少有的知道安室透和淺早由衣正在同居的人。

  安室透沉默地看了眼手表,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半,即使是加班成常態的警視廳也下班了。

  放在平時,他應該在公寓餐桌上邊用電腦工作邊聽淺早由衣發表「深夜加班回家居然有一口熱乎飯吃波本你真的是居家型好酒」的感激演說。

  現在他沒有回公寓,淺早由衣也沒有發來消息,手機一片安靜。

  「我們確實是在冷戰。」安室透唇線抿緊,「但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薄荷酒……由衣的行為動機很復雜。」

  「她擔心我是真心的,滿懷惡意也是真心的。」

  淺早由衣切實救下了被挾持的秋山老師,完美的解決了整件事,過程中沒有人死亡。

  單從結果看,安室透應該很欣慰才對。

  「但她其實打心底裡認為那些人全部死掉也沒關系,她不是心甘情願去救他們的。」

  安室透指指自己,「是因為我想不顧自己的安危去救人,她被我激怒了。」

  薄荷酒對他的生死抱有一份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占有欲。

  她嘴上說著安室透威脅她很討厭,把她卷入麻煩事裡很可惡,可倘若安室透在她面前送死,淺早由衣當場就要發瘋。

  「大概是覺得自己犧牲了很多吧。」金發公安低聲說,「不惜隱瞞一直效忠的組織和尊敬的大哥也要保住的人竟然要為無關緊要的人送死,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死在她手裡——由衣應該是這麼想的。」

  標准的利己主義者思想,只考慮自己的得失,只看重「自己的東西」。

  安室透被劃分到了屬於她的範圍內,他能夠特別明顯地感受到淺早由衣的雙標。

  別人的命不是命,秋山老師脖子都要被管家勒斷了,青紫的臉色和痛哭流涕的表情多能勾起同情心啊,淺早由衣嫌他吵鬧。

  安室透還沒站出來,他只是表露出了要制服帶槍劫匪救下人質的意圖,知道波本配槍不在身上的薄荷酒表情一下子變得萬分恐怖。

  她很少在安室透面前露出屬於犯罪集團高層的黑色面孔,他從前只在槍殺基諾白蘭地一事上窺見過一絲痕跡。

  面對自己的同僚說殺就殺,手腕冷酷可見一斑。

  「她站出來是為了保護我,也是為了報復我。」安室透盯著酒杯中晶瑩剔透的冰球,「報復的意味更濃。」

  「景,你不在現場不知道。偌大的書房裡,殺人凶手、持槍劫匪、被虜人質和兩位富商在薄荷酒開口講話時大氣都不敢出,人人都要看她的臉色行事,她每走一步,那些人的心就跟著顫一下。」

  諸伏景光努力把他記憶乖巧可愛需要人時時照顧的女孩子和安室透口中的暴君對上號。

  人生氣的時候變凶很正常,諸伏景光沒見過淺早由衣發火不代表她不會發火。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你的心也跟著顫了?」諸伏景光冷不丁問。

  啪,玻璃掉在地上,發出碎裂的聲音。

  安室透終究沒有保住他的酒杯。

  他彎腰去拾地上的酒杯碎片,借此掩飾臉上的表情:「沒有,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因為聽你的描述不像貶低。」諸伏景光慢吞吞地說,「反倒像是被迷住了似的。」

  玻璃碎片劃破安室透的手指,他手指蜷縮,舌尖抿走血珠。

  淡淡的鐵鏽味彌漫在唇齒間,仿佛回到了硝煙彌漫的別墅夜晚。

  聚光燈下的黑發少女以挑釁為牽引線勾起指尖,傀儡們圍繞她的裙擺被戲耍得團團轉,掌握全局的綠眸朝他瞥來一眼,眼底的怒氣鮮活又漂亮。

  反派角色的魅力靠引誘、操控、暴力和犯罪得以體現。

  不道德,不正義,可就是該死的會被吸引。

  安室透用力搖晃一下腦袋,揮散腦中的景像:「景,你到底站誰這邊?」

  「我裡外不是人。」諸伏景光誠懇回答。

  不能背叛兄弟也不能背叛恩人,他是一根牆頭草搖擺搖擺隨風飄揚。

  安室透拐了他一手肘。

  「好吧。」諸伏景光決定在安室透面前站到兄弟這邊,幫他排憂解難,「你和由衣現在是什麼關系?」

  什麼關系?

  同居關系,假情侶關系,黑方臥底和公安臥底的對立關系,同為隱瞞者的共犯關系。

  以及之前的師徒關系、同窗關系、舊友關系……

  「太多了。」安室透揉了下額頭,「你問具體一點。」

  諸伏景光:「拋開立場和身份,只談你對她的感覺。」

  拋開立場和身份?假如淺早由衣不是黑方臥底,她和他在警校相識,畢業後一個進入警視廳一個進入公安,他們擁有同樣的對正義的信仰,安室透對她的感覺肯定是喜——

  「假設不成立。」安室透清醒地說,「沒有組織安排的臥底任務,她根本不會考警校。」

  她和他不會相遇。

  諸伏景光再次作出假設:「要是她只是一個普通人呢?你們在某個案子中意外結識。」

  安室透:「我身負臥底任務,不會和普通人深交。」

  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彼此知道對方最大的秘密。

  諸伏景光仿佛一個被刁民折磨到失語的KP,拼命打補丁:「假設你也是個普通人。」

  安室透認真地想了想。

  「想像不出來。」他坦誠地說,「我想像不了不當警察的模樣,我一定會走上這條路。」

  就像淺早由衣一定會成為薄荷酒,人無法更改自己的出生和童年。

  所以降谷零和淺早由衣的相遇,只能是向往正義的警校生與身負臥底任務的黑方真酒的相遇。

  誰都不能拋棄自己的立場。

  「我和她,是紅方和黑方的對立關系。」安室透慢慢地說,他漸漸整理好了思緒,「是追求正義的奉獻者與漠視生命的冷血者的關系。」

  剝開私心和舊情,露出赤裸裸的本質,殘酷的本質。

  「我被薄荷酒影響太多了。」

  黑方之所以是黑方,是因為將個人欲望凌駕於集體利益之上。

  因此淺早由衣能為一己私情擅自包庇敵人,即使犧牲自己效忠的組織部分利益也要成全她的私心。

  而紅方之所以是紅方,是因為絕對不能夠跨過那條線。

  「臥底的個人感情不應該影響工作。」安室透雙手搭合遮住眼睛,「我差一點犯下大錯。」

  「謝了景光。」金發公安呼出一口氣,「多謝你幫我整理思緒,我會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諸伏景光:謝我什麼?怎麼就突然謝謝我了?

  他今天被叫來的時候以為需要他充當情侶吵架的和事佬,還在琢磨由衣和zero是什麼時候認清對方的心意在一起了,居然都不在群裡通知真沒義氣。

  怎麼聊著聊著你倆突然BE了呢?

  敢情他嗑的CP一集都沒活過啊。

  諸伏景光覺得不行,這樣不行。

  公安臥底也是人,是人就有私情,人類最愚蠢的行為便是自以為能掌控自己的感情。

  心髒跳動與否並不以人類的意志判定,和你穿一條褲子的好兄弟也不會因為你假借低頭撿玻璃的動作掩飾表情就真看不穿你的心思。

  「zero。」諸伏景光苦口婆心,「聽我一句勸,嘴硬是沒有好結果的。」

  「你再怎麼給自己洗腦,等看見由衣,你真能對她無動於衷嗎?」

  「為什麼不可以?」安室透很冷靜,他現在前所未有的冷靜,「把她和貝爾摩德劃等號就可以。」

  同樣是情報工作者,同樣擁有驚人的美貌,同樣懂得利用人心。

  安室透又不是沒有和貝爾摩德單獨打過交道,美人蛇的尾巴尖輕輕掃過腳背,帶來的戰栗感絕非因為心動,只有純然的警惕和敵意。

  只要明確淺早由衣和他的敵對立場,他當然能硬下心腸。

  最多……最多等黑衣組織覆滅,他想辦法為她申請證人保護計劃的資格。

  諸伏景光欲言又止:不,我覺得區別很大。

  他眼見著安室透一副徹底格式化,再也不會被私情所困,就此成為一位冷酷無情的公安臥底的模樣,咽下喉嚨中的未盡之語。

  「祝你成功。」諸伏景光干巴巴地說,「假如,我是說假如,你之後又像今天一樣為情所困,咳咳,為一些情感問題心生愁緒,隨時打電話給我,我隨時都在。」

  「沒有假如。」安室透皺眉,「你不信我?」

  「行。」諸伏景光干脆點頭,「你最好不要深更半夜讓我在被窩裡驚醒,困得鬼迷日眼被你喊出來喝悶酒。」

  安室透作勢要再拐他一手肘。

  「嗡嗡……」

  放在桌上的手機亮屏振動,安室透和諸伏景光不約而同投來目光。

  來電人:淺早由衣

  諸伏景光:「你的電話。」

  「凌晨一點打來的電話?」安室透疑惑。

  他以為今晚淺早由衣早就睡了。

  就算她突發奇想熬夜連看三百集《貓和老鼠》,也不該給他打電話,他們還在冷戰期。

  「可能是半夜看電視看餓了,讓我順路在便利店給她買關東煮。」金發公安隨意猜測。

  「無所謂,我會拒絕。」

  安室透要讓諸伏景光見證他和黑方真酒劃清界限的決心!

  他之後只會在組織任務中假扮情侶的時候和她親近,在日常生活中漸漸疏遠淺早由衣,再不能被她影響了。

  「喂?」安室透平靜地接聽電話,「我暫時不回公寓,你想吃什麼自己點外賣。」

  「那個,請問是安室透先生嗎?」

  陌生的男聲在電話中響起,諸伏景光眼見著安室透臉色一下就變了。

  「我是。」金發公安立刻說,「淺早由衣的手機為什麼在你手裡?」

  他不自覺帶了點凶意的語氣明顯嚇到了男生,他結巴一下才繼續說:「我是搜查一課新來的實習生,淺早前輩拜托我撥打您的電話。」

  「前輩她在慶功宴上喝醉了。」

  「我本來想送她回去,但她要我撥打這個號碼。」實習生說完,又為自己爭取一句,「如果安室先生沒空的話,我送前輩回去也可以的,不麻煩你。」

  前輩?安室透磨牙:不愧是薄荷酒,魅力無限大啊。

  聽聽小男生的語氣,恐怕已經被迷得五迷三道了。

  年輕漂亮的前輩溫溫柔柔對他笑,醉酒後臉蛋紅撲撲的,蒙著水光的綠眸宛如林間湖泊,尾音又黏又軟。

  還不迷死他?

  不知道薄荷酒真面目的家伙排著隊往坑裡跳。

  「地址給我。」安室透說,「我馬上到。」

  實習生明顯失望地哦了一聲,報出警視廳附近一家居酒屋的地址。

  安室透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景,我先走一步——你怎麼這個眼神看我?」

  「沒什麼。」諸伏景光平靜回答,「我在看一位摒棄私心冷酷無情的公安臥底。」

  安室透:「……」

  他辯解:「我只是想知道薄荷酒在策劃什麼陰謀,不能讓初入警界的新人被她欺騙。」

  諸伏景光:兄弟,差不多可以了,你騙一下兄弟沒關系,不要把自己騙進去了。

  白色馬自達行駛在深夜的街道上,街邊的店鋪早已到了打烊時間,只有居酒屋熱鬧非凡。

  「再來一次,熱烈慶祝我們搜查一課圓滿偵破重大要案,大家都辛苦了,干杯!」

  一圈人高高舉起酒杯,黑發綠眸的少女仰頭吞咽,咕嚕嚕灌下一整杯。

  「還要喝嗎你們?」高木警官無助地搬運喝暈過去打鼾的伊達航,顧家好男人目暮警官十二點之前便告辭回家,剩下的除了新來的實習生之外全是醉鬼。

  淺早由衣把空酒杯擱在桌上,她小小地打了個酒嗝:「給我滿上。」

  「最後一杯前輩,算了吧。」實習男生在旁邊為難地勸說。

  醉意朦朧的綠眸睜開看他一眼,女孩子笑眯眯地說:「沒關系哦,慶祝會就該盡情喝酒,滿上嘛滿上嘛。」

  實習男生完全受不住前輩的撒嬌,又為她倒上滿滿一杯酒。

  淺早由衣很快喝完,她擱下杯子,手背抹去下頜上的酒水:「嗯嗯嗯!」

  「已經醉到只會說語氣詞了嗎?」實習男生被前輩用催促的眼神盯著,「真拿前輩沒辦法。」

  他拿起酒瓶,往淺早由衣的酒杯中傾倒。

  一只深膚色的手捉住瓶口,從實習男生手中抽出酒瓶,重重放在桌上。

  實習男生一驚,背後投來的陰影遮蔽頭頂的光線,落下沉沉的黑影。

  「她喝得夠多了。」金發男人一字一頓地說,「不要因為撒嬌就縱容她。」

  窩在座椅上的女孩子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右手握拳揉眼睛。

  「是安室先生嗎?」實習男生震驚,「你來得好快。」

  他是有多匆忙地趕來了啊?

  「走吧。」安室透對淺早由衣晃晃車鑰匙,他轉身看向實習男生,禮貌地說:「謝謝你剛剛照顧由衣,麻煩了。」

  實習男生:竟、竟然直呼前輩的名字!

  長得又帥,還是前輩醉酒後的第一聯系人選,他徹底沒希望了嗚嗚嗚。

  實習男生抄起酒瓶,噸噸噸往嘴裡灌,他要借酒消愁!

  高木警官:「啊啊怎麼你也開始喝了?拜托了,醉鬼的數量請不要再增加了啊。」

  黑發少女腳步拖拖沓沓地跟上金發公安,她慢吞吞拉開副駕駛座車門,坐進去後眨了半天眼睛才找到安全帶系好。

  白色馬自達的發動機嗡鳴,安室透專注地看路況,淺早由衣手背貼了貼醉酒後滾燙的臉頰,靠在頸枕上閉目養神。

  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副駕駛座上的女孩子仿佛已經睡著了。

  「你其實可以自己打車回家吧。」安室透冷淡地說。

  淺早由衣慢慢地掀開眼皮,蒙著水色的綠眸一片清醒。

  薄荷酒的酒量很好,她喝酒上臉但不會醉,新來的實習生顯然不知道這點。

  「有必要讓人打電話給我嗎?」安室透繼續說,「如果只是不想打車,蹭實習生的車應該很容易。」

  實習生能一路殷勤到送她上樓,順便掃地拖地幫她把洗澡水都放好。

  淺早由衣不吭聲。

  安室透唱了半天獨角戲,有些不耐煩了:「如果你想繼續冷戰,又為什麼要叫我過來?」

  他偏過頭,撞上一雙寫滿委屈的眼睛。

  安室透嘴邊的話噎在喉嚨裡。

  「你一點都不心疼我了!」女孩子特別委屈地說,「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她醉意朦朧的綠眸像要哭了一樣。

  安室透心知肚明此人絕不可能因此落淚,他的嘴還是該死的不爭氣,不自覺放緩說話的語氣。

  「你哪裡需要心疼?」安室透說,「又沒有被灌醉,又不是沒有車坐。」

  「我過了十二點沒回家,你關心都不關心一句。」淺早由衣有理有據地控訴,「今晚酒桌上玩的『誰家親屬最先來電?』游戲就我一個人輸了!」

  目暮警官的妻子最先打來電話,再是伊達航的女友娜塔莉來電,連實習生的合租室友都發短信問要不要給他留門。

  可她呢?

  「我的聯系人像死了一樣。」淺早由衣說,「我差點以為你和琴酒一樣把我拉黑了呢。」

  安室透語塞,隨即他想到自己在諸伏景光面前信誓旦旦的誓言,硬下心腸說:「我有必要過問你的夜間活動嗎?誰知道你是不是和琴酒伏特加待在一起執行任務,或是和基安蒂在酒吧舞池狂歡。」

  「哦?那你之前說搬過來和我同居是為了時刻監視我的話也不作數了?」淺早由衣問。

  「好呀。」她微笑,「我明天晚上就去找大哥,突襲警視廳行動,恐怖星期三——聽起來很棒吧?」

  安室透驟然回頭:「你敢?」

  「我敢。」淺早由衣點頭,「一個和公安臥底冷戰的黑方臥底什麼事做都做得出來。為了奪回你的注意力我將不擇手段,要見識一下嗎?」

  安室透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猶豫開口:「……你在開玩笑?」

  淺早由衣:「沒有。」

  「你在開玩笑。」安室透肯定地說。

  他重新看路,發現自己不小心拐錯了一個彎,急忙轉動方向盤。

  「為什麼不相信?」淺早由衣追問。

  「是因為警視廳裡有萩原松田和班長?還是因為你覺得我在搜查一課過得很愉快,應該與目暮警官他們建立了不錯的友誼,即使生而為冷血者也不會傷害他們?你的底氣是什麼?」

  離開高井別墅後安室透和淺早由衣冷戰了好幾天,但他知道,選擇冷暴力的是他,不是淺早由衣。

  淺早由衣一向是熱暴力的絕對擁護者。

  「因為你想跟我和好。」

  安室透一口氣說了出來,「所以你不可能真的實施什麼恐怖星期三計劃。」

  「Bingo!」黑發少女打了個響指。

  「回答正確。」她說,「所以我們和好了嗎?」

  安室透閉了閉眼。

  「如果你只是想每天有早餐和夜宵吃,我可以幫你做。」

  「同居之前說好的家務分擔,我也不會食言。」

  「一些別的要求,幫你跑腿、代寫報告之類的,不太過分的我會考慮。」

  「除此之外,我們沒有多余的關系。」

  白色馬自達停在公寓樓下。

  「這是你在我們之間劃下的新規則嗎?」淺早由衣勾起一縷發絲挽在耳後,潔白的耳垂在酒氣下染出櫻桃的顏色。

  「好啊,就按你的游戲規則來。」

  她單手托腮,指尖點點臉頰:「既然這樣,下一次『誰家親屬最先來電』游戲,能讓我贏嗎?」

  「……能。」

  「OK,我沒問題了。」淺早由衣推開車門,她下車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晚上光顧著喝酒,沒吃多少東西,你能不能順路開車去便利店幫我帶碗關東煮?」

  半小時後,女孩子穿著睡裙坐在沙發上邊吃關東煮邊看貓和老鼠,安室透拿著手機沉默走出公寓。

  他站在公寓樓道上,撥打電話。

  「喂?」電話中傳來諸伏景光有氣無力的聲音,哈欠一個接著一個,「zero,出什麼事了?」

  「景,有空嗎?」安室透說,「出來陪我喝酒。」

  諸伏景光:「……」

  兄弟,現在是凌晨三點!

  「我說什麼來著。」諸伏景光邊嘆氣邊艱難地從床上坐起,換衣服出門。

  他真的為這個家付出了太多!


第49章 臥底的第四十九天

  清晨,鬧鐘准時響起。

  淺早由衣迷迷糊糊從床上坐起來,腦袋裡仿佛有個和尚在敲鐘,一下又一下,咚咚咚咚。

  「痛……」她揉了揉額頭,「昨晚好像喝太多了。」

  慶功宴上一直在喝酒,沒吃多少東西,晚上回來才吃了一碗熱騰騰的關東煮,又熬夜看電視看了好久。

  算下來,鬧鐘響前她只睡了兩個小時不到。

  「吵架的代價,真可怕啊。」淺早由衣自言自語。

  姑且算是和好了。

  但又好像與以往大不相同。

  「沒辦法嘛。」淺早由衣起床,雙腳塞進毛茸茸的拖鞋裡,「矛盾終究有爆發的一天。」

  之前安室透只是表面上接受了她薄荷酒的身份而已,實際上在他心裡淺早由衣還是警校時期的淺早由衣——畢竟她確實是用真實性格和他們相處的,區分不了很正常。

  安室透沒能把薄荷酒和黑衣組織高層畫上等號。

  所以在高井別墅,金發公安看見她袖手旁觀見死不救,臉上的表情才會瞬間凝固,仿佛又被她背叛了一回。

  「換成琴酒在那裡,我不信他能問出一樣的問題。」淺早由衣坐在床沿邊踢腳尖,「擅自對人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又擅自因為幻想破滅而生氣,我有被冒犯到。」

  她又不是好人,為什麼要用好人的標准要求她?

  「要是目暮警官或者萩原松田他們在場,我倒是會像波本希望的一樣主動又積極地解救人質。」

  「因為要在他們面前裝樣子啊。」

  「說來說去都是波本的問題。」淺早由衣嘆氣,「既然那麼喜歡我裝出來的樣子,當初干嘛要戳穿我呢?」

  他被多瞞一天,她就多裝一天,大家都開心不好嗎?

  「自己找到了真實的我,又不肯接受真實的我。」淺早由衣踩著拖鞋踢踢踏踏地走進客廳,「呵,男人。」

  和貝爾摩德說的一樣,男人是永不知足的貪婪物種,永遠對你有新的要求。

  安室透不在公寓,他昨晚出門後沒有回來,淺早由衣在公寓門口的把手上找到了騎手送來的外賣。

  「梅子飯團、大麥茶、皮蛋瘦肉粥。」她把保溫袋裡的食物一一拿出來,最底下放著一盒櫻桃和一板醒酒藥。

  宿醉後嘴裡沒有味道,會想吃酸甜生津的梅子和櫻桃,腸胃經過酒精的刺激需要溫和的大麥茶滋補,配上暖胃的皮蛋瘦肉粥以及備用的醒酒藥。

  極為周全的安排,像安室透本人一樣可靠。

  淺早由衣揭開盒蓋,熱氣騰騰的米粥冒出白色的暖霧,她吹了吹勺子,咽下燙嘴的粥。

  從喉嚨一直暖到胃,稍稍燙舌頭的感覺恰到好處,安室透知道淺早由衣上班日固定的起床時間,卡著時間點的外賣。

  細心到挑不出一點兒錯來,難以想像昨晚馬自達上他還對淺早由衣冷言冷語,態度疏離。

  如果讓淺早由衣評價她和安室透的關系,她只能用一個詞——擰巴。

  兩個人都好擰巴。

  淺早由衣決不肯為了他棄暗投明,這種事想都不要想,即使救人她也要陰陽怪氣無差別攻擊所有人,和公安臥底大吵一架。

  吵完之後,冷戰剛開始沒幾天,她在慶功宴上一杯一杯豪飲,醉意朦朧把手機遞給新來的實習生:「替我給一個人打個電話好嗎?我想他來接我。」

  安室透發誓不會再跨越那條線,他要正視淺早由衣和他是敵人的事實,決心和她保持距離,維持疏遠的關系。

  然後實習生一個電話就把他叫過來了。

  「真好笑。」淺早由衣一口一口把粥喝完,自嘲道,「兩個人都是。」

  但她還是有自身的優勢在的!

  公安,嚴以待己寬以待人。

  酒廠,嚴以待人寬以待己。

  安室透輸就輸在他是一個有道德的人。

  「而我,沒有道德!」淺早由衣昂首挺胸,自豪宣布。

  公安臥底點的外賣說吃就吃,公安臥底拖過的地說踩就踩,公安臥底的私車說蹭就蹭。

  她為什麼要有壓力?

  「庸人才會自擾。」薄荷酒深沉地說,「波本,我不做人啦!」

  不清不白又擰巴的關系又如何?沒什麼好糾結的,只要她渣人的速度夠快,心中些微的遺憾感就追不上她。

  「真心什麼的,喜歡什麼的,兩情相悅什麼的,根本不重要。」淺早由衣蓋棺定論。

  「我,薄荷酒,黑衣組織冷酷無情的最強情報工作者,絕不會為情所困。」

  她要像貝爾摩德學習,只享受帥氣的胸肌腹肌和漂亮男人的殷勤照顧,別的全都無所謂。

  淺早由衣心中的郁氣一掃而空,她披上警服外套,灑脫出門。

  如果諸伏景光在這裡,他將把欲言又止的表情打在公屏上。

  好熟悉的一集,他昨天剛剛看過,某金發公安露出過一模一樣的「我是冷酷無情的公安臥底,我不會因私情動搖」同款表情。

  諸伏景光:姐妹,我昨晚剛被兄弟凌晨三點拖出門喝酒,你能不能放過我?

  蘇格蘭生來難道是欠你們兩個的嗎?

  諸伏景光的一生實在太過艱難,好在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由衣,早上好啊。」伊達航在警視廳門口碰到淺早由衣,他清清爽爽站在那裡,完全看不出昨晚伶仃大醉的狼狽。

  「早上好,班長。」淺早由衣打招呼,「咦,今天娜塔莉送你上班嗎?」

  「早上好哦,由衣。」娜塔莉笑著說,「他昨天喝了太多酒,醉得太厲害了。宿醉起來頭很痛的,我就想著來送送他。」

  「也沒有喝很多吧,連我的一半都不到。」淺早由衣小聲嘀咕,「怎麼沒有人送送我?」

  呸呸呸!她才不稀罕,她一點兒都不在意。

  淺早由衣瞅了眼伊達航,雖然沒有在他身上聞到酸臭的酒氣,但戀愛的酸臭味一樣令人不爽。

  「真幸福呢。」女孩子微笑,「我宿醉之後只能一個人孤零零來上班。不過今天早上喝到了熱粥,胃舒服了很多。」

  「是呀。」娜塔莉連連點頭,「昨晚一回去我馬上衝了蜂蜜水給他喝,今早熬的是小米粥。由衣喜歡小米粥嗎?加冰糖熬煮甜絲絲的,容易消化。」

  淺早由衣喜歡,她超喜歡!

  又甜又糯,比大麥茶更好喝。

  「可惡。」薄荷酒陰暗地咬手絹,反派的靈魂在她身後幽幽冒出,嫉妒使她質壁分離,嫉妒使她喪失理智,「我突然想重新考慮恐怖星期三計劃實施的可能性了。」

  伊達航:「你說什麼?」他為何感到一陣寒意襲來?

  淺早由衣:「呵呵,沒什麼,我在自言自語。」

  伊達航和娜塔莉站在一起簡直閃瞎她的眼睛,這就是正常的、普通的、符合世俗定義的、被大家祝福的兩情相悅情侶的模樣嗎?

  好溫暖好陽光好幸福,簡直快把陰角融化成地上一灘污水了。

  她和波本恐怕要搬到下水道生活才能逃避如此實力懸殊的對比。

  「我要去上班了。」淺早由衣繞過恩恩愛愛的小情侶,腳步虛浮地飄走,「上班使我清醒,我愛上班。」

  黑發綠眸的少女渾身散發黑氣地離開,伊達航和娜塔莉看著她的背影面面相覷。

  伊達航:「好像受刺激一樣,誰刺激她了?」

  娜塔莉:「好像大概也許貌似是我們。」

  伊達航一拍腦門:「你說,由衣是不是羨慕我們啊?」

  不是他自誇,他是超級人生贏家。

  警校六個人,五只單身狗,只有他自帶老婆。

  因為看見他和娜塔莉甜甜蜜蜜而產生對戀愛的向往太正常了,淺早由衣正是適合談一場轟轟烈烈愛情的年紀。

  「說起來,我之前在警視廳門口遇見降谷的時候,他正和由衣在說話,兩個人站得很近。」伊達航一線刑警的敏銳雷達滴滴作響。

  「由衣在警校裡和降谷關系最好。畢業後降谷很少在我們面前出現,但好像私下一直和由衣有聯系。」

  伊達航越琢磨越覺得這兩人之間有什麼。

  好家伙,背著班長內部消化是吧?

  「他們兩個肯定有情況。」伊達航篤定地說。

  娜塔莉:「但是,如果一切順利,由衣為什麼被我們刺激到呢?」

  黑發少女有一瞬間的表情真的好像黑化的反派,警視廳門口站崗的警察手都摸上警棍了。

  女朋友說的好有道理,伊達航決定一探究竟。

  他和淺早由衣同在搜查一課,她逃天逃地逃避工作也逃不掉伊達航的堵人。

  「班長,你有事說事,不要露出一臉八卦的表情擋住我去往女廁所的道路。」淺早由衣警惕地說。

  伊達航咳嗽兩聲,調整臉部表情:「有空嗎由衣,我想和你聊聊天。」

  淺早由衣秒答:「沒有,告辭。」

  「不,你有。」伊達航手速飛快往她手裡塞上娜塔莉做的小餅干,打斷女孩子逃跑的前搖。

  淺早由衣看了眼手上散發著戀愛酸臭味的小餅干,仿佛拿著一只地雷。

  她啪的一聲掰碎餅干,一掰兩段的殘酷掰法:「十分鐘。」

  伊達航:注意一下表情管理由衣,你現在比門外路過的被捕嫌疑人更讓警察犯職業病。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我想和你聊聊戀愛的話題。」

  干嚼餅干的淺早由衣眼睛發亮:「娜塔莉把你甩了?」

  伊達航:「才不是!你的思想為什麼這麼陰暗啊?」

  因為我是個壞人,淺早由衣癟嘴。

  「除此之外有什麼好聊的?」女孩子聳肩,「我看你們很幸福,她一定很理解你,你也一定很理解她吧。」

  「是啊。」伊達航提起娜塔莉時總是面帶溫和的笑意,「所謂戀人,就是在一起會讓你感到溫暖和快樂的人。」

  溫暖,指在淺早由衣那麼期待聖誕節的情況下安室透反剪她的雙手把她摁在沙發上,宣泄他被欺騙的怒意。

  快樂,指淺早由衣和安室透因三觀不合大吵一架,雙雙冷戰,在白色馬自達上為彼此畫下新的界限:「除此之外,我們沒有多余的關系。」

  淺早由衣:笑不出來.jpg

  伊達航小心地觀察她的表情:「一點溫暖和快樂的回憶都沒有嗎?」

  微波爐裡的早餐,陽台上天天澆水的小草,永遠護在她肩上的手,馬自達調高溫度的暖氣,含怒揍翻劫匪時濺起的血……

  當然是有的,很多很多。

  「不足掛齒。」淺早由衣最終說。

  比起他們之間的交鋒和對抗,這些瑣碎的日常根本算不上什麼。

  伊達航嗅到了復雜的內情,他沒有開口細問,話鋒一轉:「不過比起那些,感覺更重要。」

  「對你而言,最特別的那個人。」他說,「不會被任何人取代,無論愛恨。」

  黑發綠眸的少女看向他。

  伊達航方才說了很多話,他都感覺像是對著淺早由衣臉上的面具說話。

  直到此刻,真正的她回望過來。

  「很有啟發。」她笑笑,「十分鐘到了,我可以去衛生間嗎?」

  伊達航為她讓開一條路,他目送淺早由衣穿過工位,搜查一課的同事紛紛抬頭和她打招呼,得到少女語調輕松的問好。

  淺早由衣在警視廳人緣很好,伊達航卻有種錯覺,她似乎從未屬於過這裡。

  「一個兩個都這麼神秘。」天天操心的班長搖頭。

  降谷,由衣,還有諸伏,無論他們懷抱怎樣的秘密,伊達航只希望他的朋友們都能獲得幸福。

  嘩啦啦,嘩啦啦。

  淺早由衣站在洗手台前洗手,放在旁邊的手機亮起光茫。

  她瞥了眼屏幕,甩干指尖的水珠,劃開鎖屏。

  【甜心,沒想到我剛回國就收到了驚人的消息。你一定願意滿足我的好奇心,帶上新鮮出爐的男朋友來見我吧?——貝爾摩德】

  淺早由衣長按短信,點擊轉發,選擇聯系人安室透。

  她看向鏡子中的自己。

  「最特別的人……嗎?」淺早由衣低聲呢喃。

  單論「知道對方是敵方臥底」這一點,諸伏景光其實也滿足條件。

  他甚至比安室透更早發現。

  「如果改成『為他打破我的原則』,那確實只有一個人。」淺早由衣閉了閉眼。

  她信奉絕對自我主義原則,只以自身利益和讓自己高興為行動的唯一准則。

  不會救助無關的人,不會做讓自己不開心的事,如果和人產生矛盾,要麼解決矛盾,要麼解決產生矛盾的人。

  諸伏景光說他沒有見過淺早由衣發火,太正常了,能讓她發火的都變成了死人,和死人有什麼好計較的?

  薄荷酒脾氣可好了,但酒廠有敢對她蹬鼻子上臉的人嗎?

  「現在有了。」淺早由衣皮笑肉不笑,「比如某個昨天和我劃清界限,今晚又要在貝爾摩德面前和我假扮情侶的男人。」

  貝爾摩德可不是琴酒,漂亮姐姐心裡有她!

  琴酒一旦知道薄荷酒幫公安臥底隱瞞身份,即使不當場開槍也要打斷她一條腿,讓她拖著斷腿寫十萬字以上檢討在酒廠公開處刑。

  貝爾摩德就不一樣了,她只會用「可憐寶貝,被公安臥底的美貌迷惑了心神,你只是犯了天下女人都會犯的錯而已,不是你的問題,都是波本勾引了你」的憐愛眼神看薄荷酒,溫柔說:不要怕,我幫你。

  薄荷酒(撲過去埋進漂亮姐姐懷裡啜泣):嗚嗚嗚,冰冷的酒廠只有姐姐的懷抱尚存一絲溫暖,我跟你說,這些天我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以貝爾摩德和那位先生的關系,她只要趴在漂亮姐姐懷裡裝模做樣哭一場,波本的事就算過去了。

  不會受罰,也沒有後遺症,淺早由衣直接從警視廳辭職到國外躲避一段時間,幾年後她復活歸來,繼續在東京的夜晚叱吒風雲。

  代價僅僅只是波本身死、諸伏景光和她反目成仇、警校組剩下三人對她欲除之而後快罷了。

  幾個紅方警察的命,在薄荷酒眼裡算命嗎?

  「要是不算我還在這裡發愁個什麼啊啊啊啊!」

  淺早由衣抓狂,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鏡子上。

  可恨的降谷零,今天憑什麼不送她上班,不給她熬小米粥,憑什麼讓她一個人被人家恩愛小情侶閃瞎雙眼,她欠他的嗎?!

  「是他說要和我假扮情侶吧?倒是拿出些行動給我看看啊!吵架之後只能靠女孩子努力才和好的男人算什麼男人?你們公安都是孬種嗎?」

  諸伏景光一接通電話,被黑發少女罵得狗血淋頭。

  他:「……」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諸伏景光憂傷地想,難道就因為他曾經和波本、薄荷酒一起臥底過,活該受他們折磨嗎?

  姐妹,你不會也要凌晨三點把他叫出來喝悶酒吧?

  蘇格蘭威士忌,自離開狙擊手崗位後同時兼任陪酒、樹洞和金牌調解員。

  天殺的,他甚至還是單身。

  諸伏景光:好恨你們這些糾纏不清的狗男女。

  諸伏景光聽淺早由衣講述她今早上班慘遭恩愛情侶貼臉暴擊的悲慘遭遇。

  她反復強調安室透不是個東西,她的情緒完全被他牽著走,她現在很不開心。

  諸伏景光夢回昨晚,凌晨三點叫他出門的安室透對他講述淺早由衣假借醉酒之名的和好申請。

  「我簡直像是被她牽著鼻子走,按照她的劇本給出她想要的反應。」

  安室透手邊放著從便利店買來的啤酒,小票上除了啤酒之外還有印著一份打包的關東煮。

  「好詭計多端一個人。」金發男人陷入深深的自省,「我為什麼乖乖給她買了呢?」

  「好詭計多端一男的。」黑發少女在電話中控訴,「靠劃清界限的小把戲讓我心神不寧。」

  「景/蘇格蘭,你倒是也說她/他兩句啊!」

  諸伏景光:話都被你倆說完了,我還能說什麼?

  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是沒有把這兩段對話錄下來發給那兩個人。

  諸伏景光:傳聲筒的命也是命.jpg

  「要不要先分開一段時間冷靜一下?」他建議,「只要沒有組織的任務,你們其實見不到面吧。」

  雖說住在同個屋檐下,可公安工作繁忙,警視廳也經常加班,往往淺早由衣睡下時安室透還沒回來,她起床時他已經走了。

  只有留在微波爐裡的早餐和貼在冰箱上的交流便簽證明公寓中住了兩個人。

  黑衣組織也不是什麼魔鬼,薄荷酒和波本剛剛圓滿地結束任務,不會那麼快分配給他們新任務。

  諸伏景光真的建議他們先各自冷靜一下,至少要等到內心平靜下來,不會凌晨三點把無辜共友叫出來喝酒之後再坐下來好好談一次。

  淺早由衣:「可是貝爾摩德今天回國,她說想看我新交的男朋友,要我晚上帶波本去見她。」

  諸伏景光倒吸一口涼氣。

  「你們幾點去見她?」他立刻追問。

  「欸?等我下班後,晚上十一二點左右吧。」淺早由衣不解,「時間很重要嗎?」

  晚上十一二點?諸伏景光眼前一黑。

  豈不是結束後剛好凌晨三點!

  「我今晚沒空。」諸伏景光萬分誠懇地說,「請轉告zero,他今晚打不通我的電話,你也一樣。」

  「噢噢。」淺早由衣一頭霧水地掛斷電話。

  看來公安加班也蠻嚴重的呢,蘇格蘭離開組織後都通宵了。

  結束一天的工作時天色早已黑得徹底,淺早由衣和伊達航告別,離開搜查一課。

  她走到警視廳周圍一條偏僻的巷子裡,白色馬自達靜靜停在街邊。

  淺早由衣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報出貝爾摩德給的地址。

  「又是酒吧?」安室透放下手剎。

  「她剛回來,要在組織露露面。」淺早由衣解開警服的扣子,脫下制服外套甩到後面,「朗姆可能在監控後看著。」

  女孩子裡面穿著貼身的黑色運動背心,下身則是一條黑色熱褲,警察制服凌亂地堆在白色馬自達後座。

  「你想好怎麼表現了嗎?」淺早由衣脫掉身上所有與警察元素有關的裝飾,側頭問道。

  安室透很想目不斜視,但副駕駛座離他實在太近,他做不到。

  「你就穿這身下車?」他匆匆掃過一眼,少女露出的大腿白得反光。

  「難道我要在組織控制下的酒吧裡穿警察制服?」淺早由衣難以置信,「好不顧我死活的創意。」

  「至少加一件外套。」安室透頭疼地說。

  「有什麼必要?」淺早由衣擺擺手,「酒吧裡不冷。」

  這不是冷不冷的問題,安室透閉了閉眼。

  他踩下剎車,馬自達靠邊停住。

  駕駛座上的金發男人脫掉身上的外套,丟到淺早由衣腿上。

  「穿我的。」他說。

  帶著體溫的外套蓋住淺早由衣的大腿,她拎起衣服。

  淡淡的肥皂香夾雜清甜的薄荷,和她貼身的運動背心是同樣的氣味。

  畢竟是在同一個洗衣機洗過的衣服。

  「這算什麼?男友襯衫?」淺早由衣手臂伸進袖子,過於寬大的男士外套遮住她的膝蓋,袖子明顯長了一截。

  「你不是問我想好怎麼表現了嗎?」安室透重新發動馬自達,「這就是。」

  男友襯衫的確是好主意,看似低調實則張揚地表現出波本和薄荷酒的情侶關系。

  淺早由衣挽起寬大的袖口,有種自己被男人包裹的錯覺。

  「我很想說做到這一步足夠了,但等會兒你要面對的可是貝爾摩德。」

  黑發綠眸的少女低頭扣上外套的扣子,「真情侶假情侶,你不會以為她看不出來吧?」

  「事先說好。」她湊近一點,在安室透耳邊說,「這是對你的考驗,不是我的。」

  「我表現成什麼樣,取決於你的行為。」薄荷酒喁喁低語,「左右被貝爾摩德苛責的人不會是我。」

  「好好努力,親·愛·的。」


第50章 臥底的第五十天

  繾綣的尾音,甜蜜中帶著事不關己的惡意。

  穿著oversize外套的女孩子只扣了小腹處幾顆紐扣,領口敞開,露出貼身的黑色運動背心。

  和端莊穩重的警察制服不同,張揚、肆意、不吝嗇於展示自己。

  如果搜查一課的人在這裡,一定沒辦法把她和白天的淺早警官聯系在一起。

  安室透想起基安蒂,性格火辣的女狙擊手穿衣風格和脾氣一樣辣,眼尾紋有張揚的鳳尾蝶刺青。

  薄荷酒也適合紋身,她皮膚白皙,紋黑色刺青不知道有多吸睛。

  「不可以。」薄荷酒說,「考警校要體檢的。」

  安室透才發現他無意間說出了心裡話。

  「本來政審都過不了關,體檢再過不了,臥底任務干脆別做了。」薄荷酒摩挲脖頸,「其實我也想過要不要紋點什麼。」

  「可是太疼了。」她搖搖頭,「我不喜歡被給予疼痛,更不喜歡被無關的人留下痕跡。」

  「很淺的痕跡也能在我身上留很久。」薄荷酒撫摸手腕處的血管,「這裡,還有這裡……不都留下過你的指痕嗎?」

  雖然現在看不見了,但她記性超好,超記仇。

  「彼此彼此。」安室透攤開掌心,「這裡,這裡,還有那裡,不也留下過你的咬痕嗎?」

  淺早由衣:「誰讓你動不動捂我的嘴?」

  活該。

  「但凡你能注意一下言辭呢?」安室透回擊,「總是說些不合時宜的話。」

  「不合時宜?」淺早由衣歪頭,「你是說『親愛的』?」

  「你不喜歡聽啊。」她彎了彎眼眸,「那我多叫兩聲。」

  好差勁的人,安室透手背凸起青筋。

  「確實太肉麻了。」淺早由衣叫完之後自己品了品,「一般來說,關系親密的人更傾向於稱呼彼此的名字。」

  「透?」

  安室透換擋的手停滯了半拍,沒有掛上檔。

  淺早由衣念完之後琢磨了兩遍,有點不得勁。

  「畢竟是虛假的名字,代入感差很多。」她想了想。

  「零?」

  巨大的後坐力襲來,女孩子身體不自覺往前傾又被安全帶拉回來,腦袋嗑在靠枕上。

  痛!

  她嘶了一聲,瞪視駕駛座上的金發男人:「干嘛突然急剎車?」

  「到了。」安室透冷靜地說。

  淺早由衣扭頭看見酒吧的招牌,她噢了一聲,碎碎念:「那也不要急剎車呀,多危險,你的車技比伏特加差遠了。」

  她推開車門下車,走了幾步後疑惑地回頭:「你不下車嗎?」

  「稍等。」安室透說,「我冷靜一下。」

  淺早由衣:「?」

  他看起來明明很冷靜啊?

  男人的心思真的好難猜。

  波本平復好心情後推開車門,「不要在組織裡叫那個名字。」他說。

  「是是,波本大人。」薄荷酒撫平過於寬大的外套袖口,「准備好了?」

  懸掛在門口的風鈴叮當作響,雙腿交疊的美艷金發女人抬眸,唇角溢出笑容。

  「甜心,以及拐走我可愛甜心的波本,晚上好啊。」

  「貝爾摩德!」薄荷酒開開心心地跑過去,「好想你。」

  「我也想你。」貝爾摩德用調侃的語氣說,「我一下飛機就找伏特加詢問你的近況,給了我好大一個驚喜。」

  作為官宣見證者,伏特加恨不得為貝爾摩德接機的時候舉個橫幅告訴她酒廠最新勁爆八卦,組織熱搜第一熱度斷層,錯過悔一生。

  薄荷酒:我就知道是大嘴巴伏特加散播我的八卦,今晚就去撬了保時捷356A的輪胎,讓伏特加丟掉工作!

  女孩子在貝爾摩德對面坐下,波本坐在她身邊。

  男人剛剛坐下,一根手指借桌子的掩蓋碰了碰他的腿,在大腿上簡單地畫了個箭頭。

  波本不經意地順著箭頭瞥過一眼,攝像頭反射的光茫一閃即逝。

  監控,朗姆……果然在嗎。

  他收回視線,余光中淺早由衣的側臉神色如常,仿佛絲毫沒有察覺監控後正有一個老畢登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貝爾摩德也沒有異樣,就像她真的只是難得回國,和她可愛的甜心薄荷酒久別重逢,順便看看八卦,調侃一通。

  「又一瓶威士忌,嗯哼?」她說,「難道說代號威士忌的男人格外會撩人一些嗎?」

  女明星眼眸掃過薄荷酒身上的男士外套。

  「他非要我穿。」淺早由衣解釋,「我本來想著只要把警服外套脫掉就好。」

  波本的外套遮住女孩子的大腿,以貝爾摩德的眼力自然不難看出她裡面只穿了貼身的運動背心和熱褲。

  酒吧裡溫度正好,又早早請了場,沒有貝爾摩德以外的人,這件外套本是不必穿的。

  男人的心思貝爾摩德還能不懂麼?

  占有欲和嫉妒心一樣藏不住。

  看樣子薄荷酒和波本是來真的了。

  黑衣組織沒有禁止辦公室戀愛的規定,但一般而言不推薦這麼做。

  單純的身體關系倒是無妨,最怕動了真情。

  「因為藏在組織裡的老鼠真的非常、非常多,讓人難以分辨。」

  「哪怕是枕邊人也一樣。」

  老者的拐杖駐在地上,面前的屏幕顯示出相依而坐的薄荷酒和波本。

  從監控視角看去,兩人姿態親密,波本的身形籠罩他身邊的黑發少女,和她說話時微微低頭的模樣溫和又耐心。

  薄荷酒彎了彎眼眸,笑得很甜,是朗姆沒見過的甜度。

  土生土長的真酒很難和酒廠同僚戀愛,大家太知道彼此是個什麼玩意了。

  沒有把同僚一刀宰掉已是最大的仁慈,酒廠職場處處血雨腥風,沒有粉紅泡泡存活的空間。

  普通的青梅竹馬:年少鬥嘴,年長臉紅,打是親罵是愛。

  酒廠的青梅竹馬:年少鬥嘴,年長鬥槍,豎子,我今天非殺了你不可!

  相愛相殺多麼時髦的設定,你敢按在薄荷酒和賓加頭上嗎?當場吐給你看。

  只對你格外縱容的深情,你代入薄荷酒和琴酒的臉試試?伏特加哭著說家裡分明還有他的位置。

  談不了一點。(背手離去.jpg)

  直到外來假酒勢力入侵,死去的戀愛腦活了過來。

  外來假酒,又名臥底披皮酒,來自FBI、CIA、公安等紅方勢力精挑細選的精英。

  各個膚白貌美,身高腿長,情商高,說話好聽,為人體貼溫柔,秒殺一眾鐵血真酒,在戀愛市場上殺出重圍。

  美人計經久不衰自有它的道理,美貌臥底的Honey Trap腐蝕了多少真酒鋼鐵般的意志,朗姆簡直不願細想。

  藍顏禍水,酒廠藥丸!

  朗姆已經是個老人了,他沒有世俗的欲望也理解不了世俗的欲望:這個戀愛你們非談不可嗎?

  行,好,讓你談。

  朗姆連夜把連坐懲罰抬上來。

  「確定是情侶關系的組織成員,一個叛逃,另一個難逃其咎。」朗姆陰沉地說,「連枕邊人的真面目都看不穿,談何對組織的忠誠?」

  要是真酒不幸和臥底談上戀愛,那你就慘了,被騙身騙心騙情報騙得一無所有,事後紅方臥底瀟灑叛逃,黑方真酒留在組織受罰——盡管在水牢裡罵負心人吧!誰讓你當初瞎了眼!

  連坐懲罰抬上來之後,酒廠裡戀愛的酸臭味果然降低了不少,朗姆十分滿意。

  他正滿意著呢,突然從小喇叭伏特加口中得知了黑衣組織最新流傳的八卦——薄荷酒和波本談了。

  朗姆第一反應:波本,你瘋了?

  那可是薄荷酒!是朗姆光看到來電顯示就要立刻掏出速效救心丸吞水服用、接通電話前默念三遍「不生氣不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每和她交談一句都覺得自己老了十歲的薄荷酒啊!

  雖然她年輕漂亮,能力又強,和貝爾摩德撒嬌的時候特別可愛,琴酒都被她磨得沒了脾氣,說實話在組織裡人緣很好很受歡迎,但——

  朗姆:波本,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你可是他的得力下屬,怎麼能不和他一條心呢!

  這麼一想波本和薄荷酒還蠻般配的,都愛背刺他。

  朗姆瘋狂搖頭:不不不老夫不能這麼想。

  為組織做事,氣不氣人都是其次,忠心最要緊。

  薄荷酒是組織孤兒院出身,在琴酒手下辦事多年,絕對是一瓶純黑真酒,酒精濃度相當之高。

  相反,波本屬於外來酒勢力。

  外來酒——朗姆PTSD,這些年他究竟親手揭穿了多少瓶外來假酒的虛偽面目?數字比廚房裡的蟑螂更觸目驚心!

  酒廠臥底繁殖定律:當你發現一個臥底,你看不見的地方一定藏著更多臥底。

  朗姆對外來酒有著深深的不信任:薄荷酒再怎麼氣人,起碼是自己人,波本你敢對天發誓你的左心房裡是一顆黑心不是一顆紅心嗎!

  「薄荷酒和波本……」朗姆反復咀嚼這一對。

  薄荷酒是酒廠最明哲保身的一瓶酒。

  她是極為出色的情報工作者。

  朗姆私以為,薄荷酒在和人交往前必會把他的祖宗十八代查得清清楚楚,連對方出生時肚臍打的是蝴蝶結還是水手結都了如指掌,電腦中將他小學時期寫的日記copy備份一旦分手便發到朋友圈邀人共賞……

  這樣的薄荷酒,她選擇的男朋友可能是臥底嗎?

  「如果他們真的是戀人關系,日後對波本的懷疑倒是可以減少一些。」朗姆若有所思,盯著屏幕中的監控畫面。

  貝爾摩德正在八卦薄荷酒和波本的戀愛史。

  女明星笑臉盈盈,問出的問題卻一個比一個刁鑽。

  「之前在華盛頓,我說你們看起來真像甜蜜的一對,波本你可是立刻否認了呢。」

  「喜歡一個人的話,不會否認得那麼快吧。」

  華盛頓之行——波本記得,那是薄荷酒還未暴露前的一次任務。

  他全然信任著她,擔心兩個臥底如果走得太近會被組織抓住破綻,在貝爾摩德調侃時立刻給出否定的回答。

  不是不喜歡她……因為珍視,所以愈發謹慎,小心翼翼地隱瞞,決不願拖累了她。

  現在情況完全逆轉過來。

  在組織裡正大光明的宣布關系,變成人盡皆知的情侶,甜蜜的戀愛之下卻是清醒的利用。

  只要能和薄荷酒成為戀人,臥底身份被懷疑的概率將大幅度降低。

  即使不小心出現紕漏,為了她自己,她也會拼命幫忙找補。

  黑發綠眸的少女坐在男人身側,她唇邊帶笑,眼眸中一脈平靜。

  貝爾摩德拋出的所有問題都是波本在回答,薄荷酒只在有必要的情況下簡單附和兩句。

  【「事先說好,這是對你的考驗,不是我的。」】

  薄荷酒無法在這段戀情中獲得任何好處。

  她當然不願意出力。

  能有這種程度的配合,已經是看在波本的面子上了。

  安室透覺得很公平。

  臥底警校時,淺早由衣利用他;臥底酒廠時,他利用淺早由衣。

  互相利用,互相敵對,他們本該是這種關系。

  只要在朗姆面前演完這場戲就好,等回到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公寓,再恢復相敬如賓的相處模式。

  「由衣是讓人操心,讓人想要照顧她的性格。」金發男人微笑,「恰好我喜歡照顧人。她每次把我做的料理吃得干干淨淨,我都很高興。」

  「因為真的很好吃嘛。」薄荷酒說,「還可以點菜。」

  淺早由衣真的很配合了,如果她和波本一起上戀綜,觀察員一定會感嘆:「這是多麼般配的一對啊!」

  可貝爾摩德不是戀綜觀察員,她的感情經驗足以一個人撐起整台戀綜。

  女明星唇角笑意不減,波本卻在她眼中看見了懷疑。

  太敏銳了,在華盛頓時一語道破他想隱藏的感情,現下也沒有被浮於表面的演技所迷惑。

  之所以沒有點破,恐怕是看在薄荷酒的面子上。

  薄荷酒的態度決定了今天這場戲的成敗,可她明確表示她不會主動表現,最多被動配合。

  既然如此……

  「只是八卦和為你接風的話,到這裡已經可以了吧?」

  波本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很晚了,由衣明天還要早起。」

  「和貝爾摩德道別,我們該回去了。」他側頭對淺早由衣說。

  這就結束了?女孩子眼中閃過一絲不解。

  不是要在朗姆面前表現出親密關系嗎?光是男友襯衫和戀愛問答可不足以讓朗姆和貝爾摩德信服。

  淺早由衣思緒運轉間,安室透靠過來。

  近距離之下他優越的容貌更顯俊美,輕輕的吻落在淺早由衣臉頰邊。

  蜻蜓點水般的吻。

  「走吧。」他低聲說。

  淺早由衣同手同腳地站起來。

  她跟著男人走了兩步,想起沒有和漂亮姐姐告別,又大幅度扭頭看向貝爾摩德。

  美艷的女明星眉毛挑破天際,她做了個「哇哦」的口型。

  「你喜歡比什麼都重要,甜心。」貝爾摩德輕輕擺手,示意她走吧,「我認可這樁親事。」

  不是你想得那樣啦……淺早由衣手背貼了貼臉頰,最終沒有說出口。

  安室透推開酒吧的門,他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女孩子小步跑來,在他身側跨過門檻。

  夜幕早早降臨,酒吧門口的冷光照在淺早由衣臉上,纖毫畢現。

  安室透目光落在女孩子被他親吻過的臉頰上。

  他方才傾身時其實有過一瞬間的停頓,距離太近了,近到他能看清淺早由衣輕微顫抖的眼睫。

  簡直像假戲真做似的……金發公安懊惱地想。

  白色的馬自達行駛在路上,車內誰也沒有先說話。

  「我表現得還可以?」安室透開口。

  「很好啊。」淺早由衣看窗外的風景不看他,「貝爾摩德完全認可了,朗姆也挑不出毛病,恭喜這位公安臥底再度降低自己的嫌疑。」

  說完,兩人之間再度陷入沉默。

  淺早由衣揪住腿上的外套,在指尖蹂躪。

  可惡的公安,她在心裡罵,剛剛才親了人家,現在又一臉冷漠公事公辦的樣子,變臉比翻書還快!

  女孩子臉頰氣鼓鼓的,因為扭開臉側坐愈發明顯。

  安室透余光看見,唇上的觸感仿佛仍留有余韻。

  好軟。

  怎麼那麼軟?

  「你盯著我看什麼?」淺早由衣受不了了,她異於常人的觀察力讓她如芒在背,把頭扭回來質問安室透。

  「沒什麼。」安室透飛快垂下眼簾,他盯著前方的路況,「只是想你什麼時候把外套還給我。」

  她難道稀罕他一件衣服嗎?淺早由衣更氣了,她現在就脫!

  女孩子拽住袖子。

  「不對。」淺早由衣停下動作,「我憑什麼要聽你的?」

  「穿到我身上就是我的了,我不還。」

  淺早由衣是一款全自動記仇機器,睚眥必報,她這裡沒有隔夜仇,能報的當場就要報掉。

  黑發少女雙手環胸抱住身上的外套,堅決表明她的態度。

  安室透:「你穿的是我的外套。」

  淺早由衣:「你親的還是我的臉呢,我也沒有讓你還呀!」

  寂靜,寂靜是今夜的馬自達。

  淺早由衣猛地捂住嘴。

  她第一次自己捂自己的嘴,第一次意識到口不擇言的危害。

  下次安室透再捂她的嘴,少咬他兩口吧……淺早由衣默默地想。

  希望安室透看在她退讓的份上,暫時當一個好心的聾子。

  「你想讓我怎麼還?」金發男人問。

  淺早由衣:你不肯當聾子是吧?好,我當。

  她什麼都聽不見,她什麼都聽不見!

  「衣服還你行了吧。」黑發綠眸的少女咕噥,脫下身上寬大的外套。

  外套的衣擺被她揉搓得皺皺巴巴,淺早由衣努力拍打兩下,試圖還原,未果。

  「你在拿我的衣服泄憤嗎?」安室透有點好笑地問。

  「沒錯。」淺早由衣干脆承認下來,「我難道沒有資格生氣嗎?」

  「徹底變成和你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了。」她低聲說,「除非再鬧一次分手鬧得組織裡人盡皆知,不然就要保持關系一直保持到你暴露為止。」

  「你身份暴露瀟灑叛逃逃之夭夭,我連坐被罰凄慘坐牢余生無望。」

  淺早由衣的未來一眼望到盡頭。

  「你就不能想點好?」安室透反駁,「比如在我身份暴露前組織已經被公安鏟除了。」

  淺早由衣:「在公安監獄坐牢和在酒廠監獄坐牢有什麼區別?至少組織裡還有貝爾摩德來探監給我送吃送喝。」

  「在公安監獄坐牢你會來探望我嗎?」她問,「隔著鐵窗看望昔日女友,打造自己絕美深情人設,實現在相親市場人氣暴增的邪惡陰謀!」

  越說越離譜了,安室透恨自己在開車,騰不出手捂她嘴。

  「反正在公安眼裡,我這種壞人肯定沒有好結局。」

  淺早由衣忿忿地錘了兩下安室透的外套,扔到他腿上,「喏,衣服還你。」

  安室透看了眼副駕駛座緊閉的儲物盒。

  裡面放著一只文件袋,袋子裡是一份證人保護計劃的申請書。

  鑒於申請者本身所擁有的極大價值,公安的要求是必須有人貼身保護——或者說監視她。

  保護人那一欄,填寫的名字是降谷零。

  拿到這份證人保護計劃的申請書並不容易,可以說是安室透和諸伏景光共同和公安高層博弈的結果。

  他還沒有和淺早由衣說這件事。

  因為安室透覺得,她很可能不接受。

  如果僅僅是諸伏景光為她申請的,淺早由衣或許心想:「不愧是諸伏卿,有恩必報,好講義氣!」

  如果是安室透,薄荷酒會想:「你是在憐憫我嗎?」

  「誰說我輸給你了?輸給誰都不可能輸給你,想都不要想。」

  和自尊心沒有關系,淺早由衣不是自尊心很強的那類人,凡是對她有好處的事她都願意做做看。

  安室透是她唯一的例外。

  淺早由衣為他打破了自己的利己主義原則,一次又一次。

  現在不是把證人保護計劃告訴她的時候,安室透冷靜地想。

  直到組織覆滅的前一秒,薄荷酒都會堅持她的黑方立場,絕對不會配合公安任何事。

  皺巴巴的外套被女孩子扔回來,她雙手抱臂盯著車窗,是防御性很強的姿勢。

  「如果你被公安抓住,應該是關在特殊監獄,不允許外人探監的那種。」安室透開口,「不過我能拿到申請。」

  淺早由衣更沒好氣了:「申請探監,然後細數我從警校開始的重重罪行,給我身體和心靈上的雙重打擊嗎?」

  哪怕給她帶個果籃呢!

  「你把外套還給我了。」安室透在公寓門口停下車,他俯身幫淺早由衣解開身上的安全帶,「我欠你的還沒有還。」

  他目光落在女孩子的臉頰邊。

  「真有那一天,就在我探望你的時候,對我提出歸還的要求吧。」

  「只要我能做到,什麼都可以。」


第51章 臥底的第五十一天

  男人的話有幾分可信?

  淺早由衣陷入沉思。

  「一分都不可信。」清冷的女聲略帶無語地說。

  「你一大早跑到我這邊來,就為了和我討論感情問題?」

  「不可以嗎?你是我見過學歷最高最聰明的人。」淺早由衣發自內心地贊美,「啊~雪莉。」

  宮野志保:「再學琴酒說話我就抽你。」

  「學習大哥語錄是我身為大哥小弟的自我修養。」薄荷酒堅決捍衛她琴酒嫡系的尊貴身份。

  「不要這麼凶嘛,我難得來找你玩。」淺早由衣捧臉看向茶發女科學家,「上次見面還是拜托你幫我偽造學歷的時候。」

  雪莉,黑衣組織執掌學位的神,酒廠平均學歷全靠她苦苦支撐,小小的肩膀扛著大大的負擔。

  淺早由衣知道雪莉一直對組織心懷芥蒂,她能理解,讓一介學神屈居於全是輟學兒童的黑心工廠,雪莉心裡怎麼可能好受?

  她拿到警校上岸通知書的時候也發現本就看不順眼的賓加變得更不順眼:你什麼檔次,我什麼檔次,沒有上岸的你有什麼資格和校考通過的我說話?

  優越感拔地而起.jpg

  深深共情的淺早由衣對雪莉越發溫情,雪莉偶爾夾槍帶棍的說話也被她濾鏡成帶刺的火辣玫瑰。

  雪莉:這都是什麼見鬼的比喻!

  宮野志保其實原本和薄荷酒不熟,她只聽說過她的名聲。

  擁有恐怖觀察力的黑暗情報工作者,深得琴酒信賴,與貝爾摩德關系密切,是少有的能和二把手朗姆嗆聲且不會被追責的組織高層。

  與因為父母原因被迫為黑衣組織效力的她不同,薄荷酒在組織裡活得非常自在,回基地像回家一樣。

  令人羨慕,也令人恐懼。

  雪莉做夢都想逃離黑衣組織,和姐姐到遙遠又安全的地方過平靜的生活,她無法想像有人能在組織裡活得這麼開心。

  肯定是像琴酒一樣變態的殺人狂……宮野志保心想,愈發對薄荷酒敬而遠之。

  直到薄荷酒接到潛入警察學校臥底的任務,帶著她輟學兒童的檔案找上宮野志保。

  「你知道我從小就沒有讀過書,失蹤的爹,早死的娘,殘暴的大哥和破碎的我……如果今天得不到一份學歷漂亮的簡歷,我的美德我的人格乃至我的靈魂都會消失。」

  闖入實驗室的黑發少女緊緊握住白大褂科學家的手,言辭懇切,字字啼血:「雪莉!只有你能幫我了!」

  宮野志保:「……」

  這就是傳聞中恐怖的薄荷酒嗎?

  酒廠對恐怖的定義怎麼和教科書不一樣呢?

  雪莉稀裡糊塗地答應薄荷酒的請求,拿出手機和她加上好友。

  給薄荷酒工作用的號碼吧,私人號碼就不告訴她了。茶發科學家腦海中剛閃過這個念頭,手機屏幕上便跳出閃爍的好友申請。

  「你有好幾個小號呢。」薄荷酒眉眼彎彎,「要加好友就都加上嘛。」

  雪莉心中一緊。

  黑發少女全無初次見面便駭入別人手機的羞愧感,她等待雪莉幫她改學歷期間像個好奇寶寶一樣繞著實驗室看來看去,不停發出「哇真厲害,每個字母拆開來我都能看懂,合在一起居然完全不認識呢」的聲音。

  像可愛的活潑小狗,雪莉莫名想到這個比喻。

  薄荷酒雖然在實驗室轉來轉去,但她沒有擅自觸碰實驗器材,也未曾踏入需要全身消毒才能進入的試驗區。

  比那些腦袋又不聰明又野蠻的家伙好,宮野志保默默地想。

  她把改好的文件發給薄荷酒,得到女孩子開開心心的感謝。

  「這是報酬。」黑發少女珍惜地從口袋裡拿出一盒巧克力,「是貝爾摩德在國外特意幫我買的限定口味,我超喜歡。」

  貝爾摩德……雪莉有點不想要,金發女人一直和她多有齷齪。

  可狗狗眼的女孩子已經把巧克力遞過來了,臉上寫滿了「看不到你誇它好吃我就站這兒不走」的期待。

  雪莉只好剝開一顆巧克力含進嘴裡。

  牛奶般絲滑的熱可可順著唇舌淌落,淡淡的咖啡味馥郁香醇,甜度和苦味融合地恰到好處,放松下來的同時又帶有提神的效果。

  「比冰美式好,是不是?」薄荷酒輕快地說,「喜歡的話下次還給你帶。」

  她沒有在實驗室過多逗留,因為琴酒找過來了。

  「大哥?我沒有偷懶哦,真的沒有哦,也絕對沒有拖雪莉下水一起偷懶,更沒有拖延科研組的進度——好吧我就是干了又能怎麼樣!朗姆有本事打死我。」

  雪莉掃了眼銀發男人,琴酒面無表情,仿佛沒聽見薄荷酒的叫囂,伏特加則是一臉習以為常:「走啦薄荷酒,科研組這邊空調溫度太低了,呆久了會感冒的。」

  「感冒了我是不是可以不做臥底任務?」薄荷酒眼冒希望。

  伏特加:「沒可能,反而會被賓加嘲笑,你能忍嗎?」

  薄荷酒:「惡!決不!」

  黑發綠眸的少女跟在高大的銀發男人身後絮絮叨叨地邊說邊往外走,走到拐角處,她回過頭對雪莉揮手,指了指手機。

  大概是之後還會用手機聯絡我的意思吧,宮野志保想。

  實驗室隨薄荷酒的離開重歸安靜,雪莉卻嗅到了空氣中彌漫的淺淺薄荷香氣。

  和薄荷酒這個人一樣,入侵性很強。

  比如凌晨兩點給聯系人好友群發:「朋友你睡著了嗎我睡不著,我深夜苦讀《警界刷題王:八十一道易錯題》,我夜不能寐。」

  雪莉被迫參與薄荷酒警校備考全過程,她上岸的那天,雪莉覺得實驗室的天都亮了。

  怪不得琴酒討厭臥底,臥底任務到底逼瘋了多少人!

  「寄給你的巧克力吃完了嗎?」淺早由衣問雪莉,「上次送來的是新品哦,最新研發,熱美式口味。」

  雪莉一言難盡:「你真的不是想毒死我好繼承我的學歷嗎?」

  警察學校面朝大學畢業生招生,平時課程中存在一些大學生會但輟學兒童不會的知識點。為了防止學歷露餡,淺早由衣不能請教警校組五人,只好天天線上騷擾雪莉。

  她人還怪好的,每次騷擾完都給雪莉寄吃寄喝,從各種口味的巧克力到各種口味的好太太靜心口服液,實驗室爆改菜鳥驛站。

  宮野志保人在實驗室,消息還算流通,自然也從小喇叭伏特加口中聽過酒廠近期頂流八卦。

  「怎麼又是威士忌?」宮野志保放下手中的試管,脫下橡膠手套,「代號威士忌的男人格外受歡迎嗎?」

  「我前段時間在貝爾摩德口中聽過一模一樣的問題。」淺早由衣說,「讓我不禁對話題中另一位威士忌興趣大增——我可是聽說過的,既渣男又情聖的萊伊,在我堂堂出道之前一直占據組織八卦論壇頂流位置,實力不俗。」

  宮野志保懂了:「這才是你今天來找我的真正目的。」

  萊伊是她姐姐宮野明美的男朋友。

  「說對了一半。」淺早由衣掏出手機,點開短信頁面,「另一半嘛,我是來通知你申請結果的。」

  宮野志保收拾試管架的動作一頓,她努力保持冷靜地問:「結果如何?」

  「不予通過。」薄荷酒展示短信頁面上冰冷的回復:【不行。】

  「科研組的研究正在關鍵階段,上面認為你不該把心思放在沒意義的小事上,比如和姐姐見面逛街這種純粹浪費時間的事情。」

  宮野志保猜到了。

  她猜到了,這個冰冷的組織只在乎利益,從來不給員工一點兒人文關懷。

  「我知道了。」雪莉冷冰冰地說,「我會呆在實驗室裡研究,可能不方便繼續招待你。」

  「不要撒氣撒到我身上嘛。」淺早由衣滑動屏幕,「至少你申請外出采買實驗藥劑的申請通過了。」

  宮野志保:那又有什麼用?

  「如果我說,陪同人是我呢?」黑發綠眸的少女狡黠地眨眨眼。

  「我是第一次陪人采買實驗藥劑,不知道醫藥公司怎麼走,逛著逛著一不小心就逛進了米花大商場。」

  「咦,你說巧不巧,萊伊居然剛好和人在約會逛街耶。身為效力於組織的情報人員,我跟蹤他一段時間不過分吧?」

  「至於宮野姐妹,」女孩子悠哉游哉地說,「她們只是恰好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同一地點而已,世上竟有這麼巧的事,薄荷酒也很驚訝。」

  茶發少女眼眸微顫,她心動但擔心地問:「琴酒不會怪罪你嗎?」

  「放心。」淺早由衣舉起大拇指,「大哥要是事事和我計較,早就因乳腺癌在ICU常睡不起了。為了他的健康著想,琴酒現在養氣功夫好著呢。」

  雪莉:他純粹是被你折磨成這個樣子的吧……

  「波本沒有吸取琴酒的教訓嗎?」宮野志保問,「他怎麼敢和你交往?」

  淺早由衣挎起小貓披臉:「過分!你又不了解波本,為什麼不能是他折磨我呢?」

  宮野志保左右打量她,用科學家的客觀語氣說:「因為你看起來被養得很好。」

  「氣色比之前獨居天天吃冷食和外賣好多了。」

  淺早由衣摸摸臉頰,好像是變得更肉肉軟軟。

  「雖然說不要相信男人的話,但如果可以獲得幸福的話不是很好嗎?」宮野志保輕聲說。

  她希望她的姐姐能獲得幸福。

  實驗室真是單純的環境呢,淺早由衣看著隱約出神的雪莉心想。

  身處犯罪集團,卻妄想親人能得到普通的幸福。

  不過樂觀一點也挺好的吧,淺早由衣琢磨:宮野明美只是生活在組織的監視下,不算正式成員,不必參加危險的任務。

  萊伊最近風頭正盛,甚至得到了琴酒的認可,繼續努力工作晉升的希望很大;雪莉雖然不喜歡在組織的生活,但她願意為了姐姐忍耐,她本身的價值也無可取代。

  同時被優秀的妹妹和優秀的男友一起罩著,宮野明美的未來一片光明。

  身後站著兩個擁有代號的組織高層,到哪裡不是橫著走?

  「確實挺樂觀的。」淺早由衣小聲說,「比我好多了。」

  把波本和萊伊放在一起比較,萊伊能用一條優勢殺死比賽——他不是公安臥底。

  光不是臥底已經贏了所有人!

  好恨,淺早由衣好恨,酒廠那麼多男的,她怎麼偏偏談了個臥底?

  「請讓我瞻仰一下我得不到的真酒戀情。」淺早由衣幫助雪莉偷渡出基地見姐姐也是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

  她一定要見識一下非臥底的威士忌談戀愛是什麼樣子。

  一共就三瓶威士忌,都出兩狼了,剩下的萊伊肯定是清白的!

  「決定好了嗎,要不要加入我的跟蹤行動?」淺早由衣掏出偽裝用的道具,邀請雪莉。

  她手機切屏到米花大商場的監控,人群中溫婉的女性挽著帶針織帽的長發男人。

  宮野志保看了眼許久沒見的姐姐,握住薄荷酒的手。

  半小時後,米花大商場。

  「這件衣服很有志保的風格呢。」宮野明美拿起一件毛衣,「保暖效果好像也不錯,她會不會喜歡呢?」

  「會喜歡的吧。」萊伊說,「要買給她嗎?」

  雖然實驗室裡暖氣開得很足,雪莉最常穿的衣服是白大褂,但他不會掃一個姐姐的興。

  宮野明美猶豫把毛衣拿起又放下:「我和志保很久沒見過了,不知道這件衣服她合不合身。」

  她好懷念上一次和妹妹一起逛街,幫彼此挑選衣服,在試衣間外等候,像一對平凡的姐妹一樣互相給出參考意見。

  「之前在家裡研究點心,總是不小心做的太多,很想寄給志保嘗一嘗。」宮野明美輕聲說,「但,其實會被扔掉吧。」

  她沒有資格知曉實驗室的地址,只能托人去送,但萊伊告訴她,食物根本不能進實驗室,會在外面被處理掉。

  「也不是完全不行。」萊伊說,「我聽說薄荷酒時不時會給雪莉寄東西,大多是零食和保健品。」

  保健品如好太太靜心口服液雪莉敬而遠之,零食她倒是吃了不少,白大褂中總是放著幾顆巧克力。

  「薄荷酒,我聽說過這個名字。」宮野明美臉色微微發白,「她總是和琴酒一起被提起。」

  萊伊沒有見過薄荷酒本人,與貝爾摩德關系親密的情報工作者和金發女人一樣神出鬼沒。

  他和薄荷酒唯一的交集,還要追溯到更早之前華盛頓夜晚的追擊戰……

  萊伊摒棄浮動的思緒,和宮野明美說他打聽來的消息:「之前送過去的點心確實被處理掉了,後來薄荷酒知道了這件事,讓基地的人把點心算在她的快遞裡。」

  誰也沒有膽子處置薄荷酒的東西,宮野明美的手作點心靜靜出現在雪莉的辦公桌上。

  蛋撻早就冷了,可還是一樣好吃。

  「欸?」宮野明美愣住了,「志保……志保吃到了我做的點心?」

  「嗯。」萊伊點頭,「她之所以沒有在電話裡告訴你,大概是因為不想給薄荷酒添麻煩。」畢竟她們的電話內容一直被組織監聽。

  「太好了!」宮野明美欣喜地說,「太好了!」

  哪怕只是多一點點,讓她能為妹妹做些什麼,宮野明美就很開心了。

  「這麼說來,薄荷酒是個很好心的人嗎?」宮野明美立刻丟掉因琴酒產生的負面印像,只要是對妹妹好的人,她都喜歡。

  好心……黑暗中的子彈洞穿FBI駕駛員的掌心,鮮血濺在車窗上,殘酷而冰冷。

  能練出那種槍法的人,和善良好心可扯不上關系。

  「好心談不上,不過她應該具備知恩圖報的品格。」萊伊客觀地說。

  薄荷酒朝FBI開槍之前,波本在她面前受傷流血。

  為雪莉行方便,大概也是因為雪莉幫過她。

  宮野明美不懂組織高層間的彎彎繞繞,她只要知道妹妹在組織裡交到了朋友就好。

  妹妹的朋友,姐姐怎麼會不好奇呢。

  「大君,你可以再多講一些薄荷酒的事給我聽嗎?」宮野明美詢問男友。

  戴針織帽的長發男人努力思考。

  他和薄荷酒真的不熟,總不能給宮野明美講他們兩個在華盛頓同時架槍瞄准互射的驚險往事。

  能拿出來講的只有……

  萊伊:「八卦聽嗎?」

  酒廠新鮮出爐的八卦,男主角還是和他同期的另一瓶威士忌,萊伊當然要打聽得清清楚楚。

  萊伊知道,有很多人把薄荷酒和波本拿來與他和宮野明美作比較,畢竟組織裡高調官宣的只有他們兩對。

  但他和波本之間存在決定性的不同。

  他是臥底。

  酒廠一共三瓶威士忌,蘇格蘭和萊伊出兩狼,剩下的波本肯定是清白的。

  薄荷酒和波本的戀情絕對是標准的純黑真酒之戀。

  「這就是標准的純黑真酒之戀嗎?」

  蹲在廣告牌後的淺早由衣舉起望遠鏡,嫉妒到咬手絹,「好羨慕。」

  「那個男人怎麼離我姐姐這麼近?」宮野志保臭臉,「約會就約會,不能站遠一點嗎?」

  「這個距離還好吧?」淺早由衣說,「沒有箍住肩膀,也沒有捉手腕。」

  「男人真的很野蠻,不知道自己力氣多大,很容易留下指痕的。」她抱怨,「幸好警視廳辦公室有空調,不然夏天穿長袖我怎麼解釋?」

  雪莉:不用給單身人士科普,我不是很想知道。

  「姐姐在挑衣服。」宮野志保說,「手上那件不是她的穿衣風格。」

  「是想買給你的吧。」淺早由衣托腮,「很猶豫呢,因為太久沒見,擔心不合你的尺寸。」

  「想給自己的親人買件衣服都那麼艱難。」雪莉低聲自語,「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才會到頭?」

  「只要萊伊升職就好了呀。」淺早由衣認真地說,「別看組織沒有人文關懷,員工福利做的還是蠻不錯的,高層家屬補貼很多。」

  比如說,假如宮野明美是薄荷酒的女朋友,姐妹倆想怎麼見面就怎麼見面,天天用酒廠流量打視頻都行,誰敢說半句不是?

  「你姐姐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淺早由衣安慰雪莉,「無論如何,她看男人的眼光至少比我好。」

  曾幾何時,她也認為萊伊不過是個靠女友上位的渣男,一款酒廠鳳凰男。

  如今淺早由衣對男人的要求大大降低,只要不是臥底,統統都比她眼光好。

  「那就多謝你的祝福了。」雪莉打量萊伊,「不過,他真的可靠嗎?」

  「我沒記錯的話,萊伊是你經你引薦進組織的?」淺早由衣調整望遠鏡,隨口問,「要對他多一點信心。」

  「是啊。」雪莉說,「萬一他是臥底,我和姐姐都完蛋了。」

  「呸呸,不要說這麼不吉利的話。」淺早由衣猛拍宮野志保的肩膀,「組織裡哪有那麼多臥底?」

  她都排兩手雷了,不能再有漏網之魚了吧?

  淺早由衣至少可以保證,萊伊絕對不是公安臥底,宮野明美絕對不會遭受公安臥底的折磨。

  因為公安臥底在折磨她:)

  「只要不是FBI就行,」薄荷酒在胸口劃十字,「只要不是FBI,我都能原諒萊伊。」

  雪莉:「為什麼?」

  「因為我和FBI有私仇。」淺早由衣仇恨地說。

  「那是一個異國的夜晚,一枚子彈打破夜色的平靜,我和波本兩人一摩托在華盛頓街頭上演《速度與激情之大戰FBI》。」

  「天殺的FBI四個輪子追我們兩個輪子,仗勢欺人!其中有一位狙擊手尤為可惡,一槍擊中摩托車龍頭,摩托失控側翻倒地,險些讓我撞成腦震蕩。」

  淺早由衣痛罵:「簡直不是個東西!」

  把她護在懷裡的波本流了好多血,打濕她的掌心,濕漉漉的,一片陰冷。

  冰冷的殺意像向上竄起的電流直衝淺早由衣的天靈蓋,夜色之中開槍的FBI狙擊手遮掩了自己的容貌,否則她無論如何都會記住那張臉。

  到底是誰?是FBI的哪號人物?

  淺早由衣答應安室透不去查,不代表她不能在各種人面前給FBI上眼藥。

  她要把FBI罪大惡極的概念刻入每位聽眾的腦袋中,首先是宮野志保,再是宮野明美,先給宮野姐妹洗腦再說。

  「那個討厭的FBI還不止對我開了一槍。」薄荷酒委委屈屈地說。

  「他架著又大又重的狙擊槍打我,而我只有一把小小的手槍和他對抗,弱小可憐又無助……」

  說著說著,淺早由衣突然感覺有點不對勁。

  商場的燈光不是很明亮嗎?為何她頭頂投下一片陰影?

  「你弱小可憐又無助,然後呢?」

  高大的黑色長發男人站在廣告牌前,眼如鷹隼盯著蹲在地上的淺早由衣。

  又見面了,薄荷酒。


第52章 臥底的第五十二天

  「然後……然後我腳麻了,能不能拉我一把?」

  淺早由衣無助地蹲在廣告牌後,仿佛一只偷土豆被農場主抓住的土撥鼠。

  農場主黑麥威士忌目光駭人,不僅要殘酷奪走土撥鼠腮幫裡的土豆,還要拎起她的尾巴丟進油鍋裡炸。

  不講義氣的雪莉和姐姐宮野明美抱在一起,沒有向淺早由衣投來一個眼神。

  失策了,不該選擇蹲姿的,她要是匍匐前進,萊伊休想抓住她一根頭發。

  薄荷酒眼巴巴地看過來,縮成一團的姿勢顯得格外弱小,赤井秀一居高臨下盯著她,竟真品出了一絲可憐。

  令人險些遺忘她鬼鬼祟祟跟蹤在先的罪行。

  這張臉原來是這般模樣。

  為了假扮貝爾摩德,華盛頓那晚薄荷酒戴了摩托頭盔和金色假發,赤井秀一記憶猶新的只有她的手。

  纖細白皙,扣在扳機上與冷硬的槍械格格不入,開槍的速度卻快他一步,手穩得不可思議。

  薄荷酒當時可以說狼狽至極,她從摩托車上重重摔下,掌心沾滿鮮血,身邊危險的車流呼嘯而過,FBI的鳴笛聲震耳欲聾。

  這一幕映在FBI搜查官的腦海中,夜深人靜的時候赤井秀一閉上眼,想像倘若立場互換,他站在薄荷酒的位置上,能不能完美開出那一槍?

  槍法好的人總會不自覺地觀察另一個槍法好的人,黑色長發的男人短暫停頓一瞬,朝淺早由衣伸出手。

  「謝謝你萊伊,人間果然有真情在。」女孩子搭住他的手,借力站起。

  「腿好麻。」薄荷酒一邊小聲抱怨一邊握拳捶腿,搭在男人掌心的手自然收回。

  幾乎沒有槍繭,赤井秀一摩挲指尖,他在短暫的握手中迅速做下判斷。

  那就不是依靠大量練習而習得的槍法了,天賦嗎?

  「喜歡的話,我可以把鏈接發給你。」

  赤井秀一:「……什麼?」

  「護手霜的團購鏈接。」淺早由衣豎起大拇指,「貝爾摩德傾情代言,好用,愛用。」

  她:「你一直盯著我的手,不是在意這個嗎?」

  一個鏈接而已,不要害羞嘛,盡管開口問!淺早由衣拍著胸脯保證,她超慷概。

  她發現了,赤井秀一微驚。

  從他出現在薄荷酒面前到伸手拉她起來,短短十幾秒時間中,赤井秀一只讓目光在她的右手上游離了一瞬。

  好敏銳的人。

  「那就多謝了。」萊伊點頭,「明美正巧說想換一款護手霜用。」

  這就是凡事都會想到對方的小情侶嗎?淺早由衣沒有忘記她的本意,她今天是來觀察真·純黑真酒之戀的。

  「我是淺早由衣,叫我由衣就好。」淺早由衣和宮野明美打了聲招呼。

  「我陪雪莉出門采買實驗藥劑結果不小心迷失在人生的道路上,一路迷失到米花大商場。沒想到這麼巧,竟在這裡碰見你們。相逢既是緣,在我找到正確的道路前要不要同行一段路呢?」

  宮野明美眼睛都驚喜得亮起來了:「真的嗎,志保?」

  茶發少女不自在地把碎發挽到耳後:「今天可以晚一點回基地。」

  雖然薄荷酒的偽裝跟蹤計劃大失敗,但她的姐妹偶遇計劃絕對是大成功。

  「只要在計程車停止運營前回程就好。」淺早由衣說,「再晚一點也不是不可以,我打電話讓大哥來接。」

  宮野志保&宮野明美:「不必了!」

  雪莉:「我寧可自己走路回基地。」

  「為什麼不讓波本來接?」萊伊觀察片刻後出聲道,「他的馬自達不比琴酒的保時捷差。」

  淺早由衣:把酒廠一級保護生物雪莉送到公安臥底車上,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不太方便。」黑發少女誠摯地說,「因為我嫉妒心很強,受不了別的女生坐波本的車。」

  戀愛腦殺死了比賽,赤井秀一的試探被迫咽回喉嚨裡。

  四個人走在商場中。

  原本赤井秀一和宮野明美走在一起,但宮野姐妹不可拆分原則大於情侶配對原則,因此三人的站位是:

  赤井秀一·宮野明美·宮野志保

  淺早由衣本該站在宮野志保旁邊。

  「可如果是這樣,我的觀察任務該怎麼做呢?」她覺得不行。

  改站在萊伊旁邊也不好,要避嫌的。

  「你可以走在我旁邊。」赤井秀一斬釘截鐵地說,「如果波本有意見,我去和他說——停止你的尾隨行為。」

  沒錯,淺早由衣最終選擇戴上帽子墨鏡口罩手持小本本跟在他們後面。

  赤井秀一:路過的保安看你三回了,您完全注意不到是嗎?

  「要不我走前面吧。」淺早由衣提議,「我可以倒退著走路,你把我當成跟拍攝影師就好。」

  「不。」赤井秀一面無表情,「你站我身邊。」

  「以及,帽子墨鏡口罩都拿掉。」

  「好霸道。」淺早由衣抱怨,「你怎麼和波本一個樣?」

  自從她身份暴露,安室透說話越來越不客氣,時不時會用上紅方正義使者對犯罪嫌疑人的語氣。

  「萊伊,你可不能不學好啊。」淺早由衣忍不住告誡她心目中三瓶威士忌裡最後的清流,「要時刻記住自己的身份。」

  赤井秀一:「嗯?」

  他記得不清楚嗎?

  宮野明美和妹妹再遇非常開心,但她聊得再高興也不敢忽略理論上是來監管她們的薄荷酒。

  「會不會太麻煩你了?」宮野明美溫婉地問,「一直在這裡陪著我們。」

  今天是周末,淺早由衣正常休假,公安臥底沒有休息日,不知道又到哪兒給誰加班去了,今天的薄荷酒是自由的薄荷酒。

  「沒關系,我自願的。」淺早由衣掏出她的觀察記錄本,「請務必允許我觀摩一番。」

  宮野明美:「欸?」

  宮野志保一臉無言以對地和姐姐解釋:「她剛和人談戀愛,沒有經驗,想參考一下。」

  參考?宮野明美為難地說:「可是人和人不一樣,戀愛沒有公式可以套。」

  淺早由衣當然沒有公式可套,她這邊直接參數錯誤。

  「只是想看一看我得不到的愛情罷了。」薄荷酒擦了擦干涸的眼角,「我是聽著萊伊的戀愛故事長大的,一直非常向往。」

  被超級加輩的萊伊:拳頭硬了.jpg

  宮野明美有些不好意思:「居然用了向往來形容……」

  「因為開車把人撞倒而結緣真的非常浪漫。」淺早由衣說著大實話。

  「如果是我開車,和crush的相遇就不是在醫院而是在火葬場了。」

  赤井秀一:「……」

  感謝天感謝地,感謝他潛入計劃找對了人。

  黑衣組織一直有個傳言:薄荷酒出行向來是保時捷356A車接車送,伏特加不僅是琴酒的司機,也是她的。

  等到波本橫空出世,薄荷酒的座駕又換成了馬自達,總之不需要她自己開車。

  赤井秀一從前聽聞時還曾疑心過:有那麼嬌氣?

  「等會兒有車接你嗎?」萊伊沉重地說,「沒有的話,我開雪佛蘭送你回去。」

  身為紅安正義分子的一員,他也要為交通安全貢獻自己的力量。

  淺早由衣沒有坐過雪佛蘭,無所謂,她連大哥的保時捷和公安臥底的馬自達都體驗過了,任雪佛蘭風吹雨打漂移壓彎都不帶怕的。

  能不坐琴酒的車,宮野志保也松了口氣。

  「我想給姐姐挑件禮物。」茶發少女說,「要不你們先去餐廳等我?」

  淺早由衣略顯猶豫,按組織要求,她不能讓雪莉單獨行動。

  「我和她一起去吧。」萊伊主動說。

  如果說這句話的是波本,淺早由衣絕不可能同意。

  她會防備每一個接近雪莉的臥底!

  天殺的,酒廠總共才幾個高學歷人才!雪莉一走,組織的平均學歷怎麼辦?

  淺早·輟學兒童·由衣:靠我支撐嗎?我嗎?

  靠琴酒?算了吧,她好歹還有張警校畢業證書,大哥有什麼?

  大哥只有案底。

  如果是萊伊的話就沒問題,他可是背負著威士忌最後的清白的男人,淺早由衣信他。

  「好的,你們去吧。」淺早由衣放心地說。

  餐廳門口只剩下她和宮野明美,兩個人自然不可能在門口傻站。

  「之前我和大君經常來這家店。」宮野明美在前面引路,「環境和味道都很不錯,我很推薦。」

  「燭光晚餐嗎?不錯耶。」淺早由衣在小本本上記下。

  她上次和安室透兩個人在餐廳吃飯,還是彼此都沒有掉馬的時期。

  安室透吃到一半被伏特加搖走,淺早由衣剛剛吃完也被伏特加一通電話搖上線。

  伏特加,又名鵲橋。

  在餐廳用餐和在家吃飯的氛圍感確實不同,裝飾用的綠蘿後面傳來悠揚的小提琴聲,頗有情調的燈光灑在餐桌上,點亮戀人之間的光源。

  「你們約會都是在這麼上檔次的地方嗎?」淺早由衣深深震撼,「吃這麼好?」

  宮野明美:「那個,由衣和波本先生不是嗎?」

  淺早由衣:不是哇,完全不是哇!

  她的約會場所是案發現場。

  每次都是!

  這就是談公安臥底的壞處,瞧瞧人家,不談臥底吃得多好。

  「萊伊真體貼啊。」薄荷酒感嘆,「他居然知道女孩子喜歡的約會地點是高級餐廳,而不是開門直通殺人案現場的樓梯間和集殺父、盜畫、持槍搶劫於一體的混亂別墅。」

  宮野明美擦汗:這真的是約會嗎?

  「但是,」她溫柔地說,「由衣其實並不反感吧。」

  「特別的、只屬於你們兩個人的、無法被復刻的約會也是浪漫的一種。」

  「也不算是約會啦……」淺早由衣小聲嘀咕。

  更多是她和安室透的博弈。

  比起以讓兩個人都享受到為目的的約會,更傾向於「我不爽沒關系只要看到你也不爽我就高興了」的互相傷害。

  好扭曲的關系,正適合她和他。

  宮野明美和淺早由衣完全是不同類型的兩個人,可是單論身份立場,她們都是黑方。

  目前正在交往的對像也都是威士忌。

  「我想得到一些參考。」女孩子說,「因為對未來有點迷茫。」

  無論在公安坐大牢等安室透探監,還是在酒廠坐大牢等貝爾摩德探監,哪種未來她都不想接受!

  「多少給我一點慰藉就好。」淺早由衣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明美姐覺得幸福嗎?」

  幸福嗎……宮野明美眼眸微動。

  有些事薄荷酒是無法理解的,宮野明美聽妹妹雪莉說過,對方是在組織裡過得如魚得水的高層。

  薄荷酒不恐懼琴酒,沒有和唯一的至親被迫分開,宮野明美做夢都想離開的組織在她眼裡是從小生活到大的家。

  要是說現在被監管的、不能和妹妹團聚的生活是幸福,宮野明美並不認可。

  「很幸福哦。」溫婉的長發美人露出笑容。

  「自從和大君相遇,我一直都感到很幸福。」她慢慢地說,整理自己的思緒,「擁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志保在組織裡也不再單打獨鬥。獨居的公寓因為他常常過來,也變得沒那麼冷清。」

  獨居,淺早由衣之前也是獨居。

  其實蠻自在的,除了冰箱時常空得比她的臉還干淨、老鼠能在廚房活活餓死之外,沒什麼問題。

  只是一個落腳的地方罷了。

  「我知道。」淺早由衣喃喃地說,「就像你早上急著出門,想從冰箱裡拿冷藏的飯團對付一口,卻看見冰箱上貼著便簽寫著『飯團過期,給你丟了。』」

  「在你超級生氣超級震怒,撕下便簽狠狠揉碎仿佛蹂躪寫便簽的某人之時,突然發現便簽反面還有字:『微波爐,叮兩分鐘再吃——哪怕只差一秒遲到,也要叮夠兩分鐘』。」

  淺早由衣:「兩分鐘耶,打卡真的來不及,無奈之下我只好把打卡系統黑掉了。」

  警視廳打卡系統自從淺早由衣和安室透同居後壞得十分頻繁,幾次請人來修修不好。

  某化身修理工的風見姓男子在打卡機前撥通他尊敬的降谷先生的電話,得到的回復是:隨她去。

  黑方臥底寧可黑入打卡機也不肯丟掉全勤,這說明什麼?說明淺早由衣對警察工作的極大認可,不可以打消人家的上班積極性。

  風見裕也:累了,降谷先生你說什麼都對。

  「本來早上就忙,一邊守在微波爐旁一邊駭入打卡系統更忙了。」黑發綠眸的少女抱怨,「不過咖喱還蠻好吃的。」

  宮野明美含笑看她抱怨,輕聲說:「是呀,這就是幸福了。」

  被關心,被愛護,眷念這份溫暖。

  淺早由衣看著微笑的長發美人,心想:真好啊。

  她的幸福是有時效性的,埋藏著注定要被點燃的炸彈,而人家的幸福卻長長久久。

  「絕美愛情,這才是絕美愛情。」淺早由衣抹淚,「再給我講講你從一眾行人中挑中萊伊來撞的車禍愛情故事吧。」

  赤井秀一和宮野志保回來的時候,淺早由衣已經被喂了一嘴狗糧,撐得她晚飯只吃了小半碗。

  「看看人家再看看我。」回程路上,她對雪莉長吁短嘆,「嫉妒就像呼吸一樣簡單。」

  宮野志保無語:「怎麼,比起波本,你更喜歡萊伊嗎?」

  「嗯……」淺早由衣想了想,「好思路,我還沒把他們放在一起比較過呢。」

  「一個是焦糖巧克力華夫餅,一個是冷白皮針織帽愛好者。」女孩子認真地說,「波本比較能引起我的食欲。」

  她打心底裡覺得安室透是焦糖味,舌尖如果舔過他的皮膚,會不會嘗到溫熱的砂糖般的觸感呢?

  薄荷酒:「雖然目前我還沒有嘗過,但我相信自己的刻板印像。」

  「萊伊是白人飯。」她說。

  食欲突然消失.jpg

  「而且萊伊和我撞設定了。」淺早由衣沉痛地說,「都是黑發綠眸白皮,甚至都是長發,我要是和他手簽手走在路上,路過的骨科醫生非把名片塞進我倆手心裡不可。」

  綜上,淺早由衣:「我對萊伊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

  宮野志保愈發不解:「那你嫉妒什麼?」

  波本不是很合她口味嗎?

  「你不懂。」薄荷酒擺擺手,「有時候,一個致命的缺陷能輕易毀掉一個完美的男人。」

  雪莉懂了:「他不行?」

  淺早由衣:倒也不至於如此致命。

  公安臥底罪大惡極但罪不至此。

  「不要問我,我沒試過,我不知道。」淺早由衣否定三連。

  如果哪天波本在組織的名聲敗壞了,清湯大老爺知道不是她干的。

  「我聽說你是貝爾摩德帶出來的。」宮野志保穿上她的白大褂,用冷清的表情發出火熱的暴言,「還以為你戀愛後進展飛速呢。」

  淺早由衣:「……」

  誰家假戲真做做到最後一步啊!

  她倒也不必為組織犧牲這麼大,降谷零再怎麼熱愛他的公安身份也不必為臥底任務付出這麼多吧?

  「我才不要呢。」黑發綠眸的少女聳肩,「你根本不知道和你睡同個枕頭的男人背地裡有多少張面孔。」

  光是名字就有三個,這種假面男到底誰在談?

  「是我。」淺早由衣說,「所以我羨慕別人家的絕美愛情,哪裡不合理?」

  「合理。」安室透一邊在電腦前敲敲打打,一邊附和,「你上個周末和雪莉、萊伊在一起?」

  「是啊,吃了滿嘴狗糧。」淺早由衣抱著果盤說,「簡直像偶像劇一樣,從車禍開始的愛情。」

  安室透:「的確,是只會開泥頭車到處創人的你演不了的偶像劇。」

  聊天就聊天,干嘛嘲諷人?淺早由衣從果盤裡摸出一顆櫻桃砸他。

  金發公安頭也不抬地抬手接住,塞進嘴裡。

  「真的很浪漫。」淺早由衣把果盤放在盤起的腿上,拿起一只橘子剝皮,「萊伊他居然會說情話——明明長了一張冷酷男人的臉,情話說得那麼熟練。」

  「只是經驗多而已吧。」電腦屏幕的光投影在安室透臉上,他冷靜地說,「說不定是和前女友交往時學會的。」

  「你怎麼對人家惡意這麼大?」淺早由衣剝下一瓣橘子塞進嘴裡,被酸得一激靈。

  「沒有。」安室透否認,「只是氣場不合。」

  就像一個FBI什麼都不干,只站在那裡都散發出一種討人厭的氣場。

  「你肯定是嫉妒。」淺早由衣蓋棺定論,「嫉妒人家憑實力擁有絕美愛情。」

  「我們現在的關系多麼可悲。」她感嘆,「兩人晚上一起在家,卻一個加班一個看貓和老鼠,一個坐在餐桌前一個靠在沙發上,中間的過道仿佛王母娘娘劃下的銀河。」

  「如果是真正的戀人,你現在的注意力不該在電腦上,而該向我走來,俯身叼走我手上的橘子。」

  安室透:「然後被橘子酸到五官變形?」

  淺早由衣:「咦,為什麼你能識破我的陰謀?我藏得明明很好啊。」

  因為如果橘子是甜的,她包一口吃完的,根本不會給他留。安室透還能不了解她?

  「沒勁。」淺早由衣把超酸超酸的酸橘子放到一邊,「總之據我的觀察,宮野明美談戀愛談得十分幸福,這都要歸功於她沒有和至少有三個名字的假面男交往。」

  安室透:「組織裡獲得代號的高層不都有兩個名字嗎?」

  「人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淺早由衣反駁,「諸星大,多真的名字啊,不比安室透真?」

  嗡嗡嗡……突如其來的電話聲打斷了淺早由衣和安室透的辯論,她只好先接電話:「等著,我手裡還有論據沒放出來呢——喂,大哥,晚上好呀。」

  晚上不好,琴酒的聲音冷得像冰渣。

  「你在哪裡?」

  「我和波本在公寓裡。」淺早由衣回答,「怎麼了大哥?」

  「波本,哼,他之前有異動嗎?」琴酒的聲音因為提到波本威士忌更顯冰冷。

  「沒有。」淺早由衣看了眼坐在餐桌邊的人,安室透挪開電腦,皺眉聽她和琴酒通電話。

  「居然還剩一瓶威士忌幸存。」琴酒語帶嘲諷,「真難得,我以為三瓶威士忌全軍覆沒了。」

  淺早由衣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等等,大哥你的意思是?」

  「黑麥威士忌是FBI臥底。」

  琴酒咬牙切齒地說:「諸星大是假名,他本名赤井秀一。」

  天塌了。

  淺早由衣的天塌了。

  FBI……臥底……狙擊手……原來如此,萊伊就是華盛頓那晚追殺她的FBI搜查官!

  一個人面獸心的禽獸!

  淺早由衣上個周末對萊伊和宮野明美絕美愛情發出的所有感嘆都如回旋鏢狠狠扎回她身上。

  扎得她遍體鱗傷,懷疑人生。

  原來至少有三個名字的假面男真的不是她一個人在談!


第53章 臥底的第五十三天

  人與人之間信任雪崩的那一天,每瓶威士忌都不無辜。——薄荷酒

  「萊伊,怎會如此!」淺早由衣猛拍大腿,「虧我一直把他當成威士忌最後的清流,完了,全完了啊。」

  威士忌含水量竟達到了驚人的百分之百。

  淺早由衣:這不完全就是水嗎!

  「你們這群水貨……欺詐消費者……絕不原諒……」薄荷酒倒地咽氣。

  安室透哪怕聽不見電話對面的琴酒說了什麼,光看掛斷電話後淺早由衣的反應便猜到了三分。

  萊伊,沒想到你小子濃眉大眼的,居然也是臥底。

  安室透:「他是哪家派來的?」

  淺早由衣:「FBI.」

  公安臥底和酒廠臥底同時陷入難言的沉默。

  安室透:「FBI啊……」

  淺早由衣:「是FBI呢。」

  安室透:「華盛頓那晚,駕著狙擊槍追殺我們的FBI搜查官難道是……」

  淺早由衣閉了閉眼,點頭。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FBI臥底作甚要為難公安臥底和酒廠臥底,天下臥底本一家!

  太幽默了,華盛頓那晚實在太黑色幽默了。

  三個臥底一台戲.jpg

  「FBI策劃了一起抓捕琴酒行動,但他們的接頭人員被偽裝後的朗姆看穿,從而導致黑麥威士忌的暴露。」淺早由衣簡單解釋。

  臥底身份的暴露只在一瞬之間,往往並不因為臥底本身的疏忽,而是他人露出了破綻。

  蘇格蘭威士忌和薄荷酒都是這樣暴露的,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你和我在一起,琴酒暫時沒有懷疑你的身份。」淺早由衣沉痛地說,「一想到大哥和過去的我一樣把最後一瓶威士忌當成威士忌譜系裡最後的清流,我的良心好痛啊。」

  所有人都覺得三瓶威士忌裡出了兩狼,至少有一瓶該是清白的。

  「天殺的,三瓶假酒!還是同期!那位先生知道他手下的HR一口氣招了三個臥底進來嗎?」

  太猖狂了,你們紅方真的太猖狂了,臥底占領酒廠假酒驅逐真酒指日可待。

  安室透也沒想到,威士忌決賽縮圈,成功吃雞的竟是他自己。

  黑麥威士忌的叛逃在組織刮起一陣旋風,尚未暴露的臥底同行人人自危,淺早由衣也忙碌起來。

  「你去調查宮野明美和雪莉。」琴酒冷硬地說,「看她們和FBI有沒有瓜葛。」

  「了解。」薄荷酒領命。

  宮野姐妹不住在一起,淺早由衣先去了宮野明美的公寓。

  「叩叩。」

  公寓外傳來敲門聲,呆坐在沙發上心神不寧地宮野明美匆匆站起,透過貓眼向外張望。

  來人不是琴酒也不是伏特加,而是有過一面之緣的薄荷酒,宮野明美悄悄松了口氣。

  「請進。」她把門打開,「由衣是有什麼事嗎?」

  「叫我薄荷酒。」黑發綠眸的少女站在門口,「我為黑麥威士忌叛逃一事而來。」

  宮野明美扶在門把手上的手驟然握緊,指尖陷入肉裡。

  「叛逃?」她驚慌地說,「你是說大君嗎?怎麼會……」

  「能先讓我進門嗎?」淺早由衣問。

  宮野明美如夢初醒,慌忙側身:「請進,我給你拿拖鞋。」

  長發女人蹲下身,淺早由衣掃過鞋架,除去女士拖鞋外明顯有一雙大碼的男士拖鞋。

  「萊伊曾在這裡過夜?」薄荷酒問。

  「他偶爾會來。」宮野明美把頭發挽在耳後,她的肢體語言告訴淺早由衣:她很緊張。

  交往已久的男友突然被組織高層上門通知其已叛逃,緊張和驚慌是正常反應。

  「那要先檢查他有沒有在公寓裡留下監聽監控裝置。」淺早由衣語氣緩和地說,「放心,我是專業的。」

  宮野明美這才看見薄荷酒背了包來,黑色雙肩包被她單肩跨在背後。

  薄荷酒是情報工作者,同時精通黑客技術,宮野明美想起妹妹分享的情報。

  曾和她坐在同一個餐桌上語氣可愛又親切的女孩子只是薄荷酒表現出來的一面罷了。

  黑發少女在電腦上敲敲打打,宮野明美明明是公寓的主人,卻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該干什麼。

  「我幫你削個蘋果好嗎?」宮野明美溫柔地說,「冰箱裡也有飲料,想喝什麼?」

  「不用了。」淺早由衣專注地盯著電腦,一行行代碼映在她淺綠色的眼睛中,「我有帶食水。」

  放在她腳邊的雙肩包敞開,露出未開封的礦泉水和巧克力。

  宮野明美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薄荷酒不信任她,她拒絕將宮野明美拿來的食物送進口中。

  這是很糟糕的信號。

  「沒有呢。」淺早由衣停下敲擊代碼的手。

  她單手托腮,「真少見,一般來說臥底不會放過安裝監聽器的機會。」

  安室透搬進她公寓的第一件事便是全屋檢查有無監聽監控設備,他不在公寓加裝監聽器監視器純粹是因為知道淺早由衣的本領。

  倘若她對黑客技術一竅不通,公安臥底的監聽器能貼到她床頭櫃裡:誰說夢話不是情報的一種?

  「難道是因為在FBI眼裡,沒有監視你的必要嗎?」淺早由衣摸摸下巴,「畢竟是沒有代號的底層成員……但竊聽器又不貴,FBI經費到底有多緊張啊?」

  公安臥底馬自達天天壞天天修經費也蠻充足的。

  「FBI?」宮野明美抓到插話的機會,「你說大君叛逃了……他是FBI派來的臥底?!」

  FBI計劃抓捕琴酒的行動是機密中的機密,朗姆偽裝後出現在接頭現場更是無人知曉的秘密。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的只有深受組織信重的情報人員,宮野明美不知道是正常的。

  「沒錯。」淺早由衣點頭,「諸星大也不是他的真名,他本名赤井秀一。」

  宮野明美露出天塌了的表情。

  和淺早由衣昨晚接到琴酒電話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她本來就很同情宮野明美的心愈發憐憫。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淺早由衣握住宮野明美的手,她的手冰冰涼透心涼。

  「被臥底渣男騙身騙心最後他拍拍屁股瀟灑叛逃留你在組織受苦受難,是個人都接受不了。」

  「他甚至連真名都不告訴你!」淺早由衣義憤填膺,「紅方臥底都是這個德行,超愛用假名,一點都不真誠。」

  罵的就是你,降谷零!

  「渣男,天大的渣男!」淺早由衣深深共情了,「他臥底身份暴露大不了叛逃,何曾想過被他留在組織裡的女友要遭受怎樣的磨難?」

  幸好來的是她,假如是琴酒,宮野明美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赤井秀一的情話說得可真好聽啊,一朝出事還不是拋棄女友逃之夭夭,一點擔當都沒有。

  「你知道他是怎麼暴露的嗎?」淺早由衣告訴宮野明美,「FBI策劃了一起抓捕琴酒的秘密行動。」

  「單是聽到行動的目的你就該知道暴露的風險有多大,萊伊真的一點都沒有為你打算。」薄荷酒拍拍宮野明美的手背,「他行動前夜有沒有聯系你?」

  黑發綠眸的少女親密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掌心柔軟溫暖,看過來的眼眸中滿是關切。

  和志保說的一樣,薄荷酒是黑衣組織中少有的講人情味的人。

  她不像琴酒一樣冷酷,不像伏特加一樣愚忠,也不像貝爾摩德一樣高傲,讓人覺得親切,不自覺放松下來。

  薄荷酒能有什麼壞心眼呢,她是真的關心宮野明美。

  也是真的在審視她和FBI臥底有無瓜葛。

  宮野明美手指微顫。

  萊伊在行動的前一天晚上找過她。

  他坦誠了他的FBI身份。

  「只要你想,我願意帶你離開組織。」他一字一頓地說。

  啊……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來了,宮野明美神情恍惚地想。

  她知道的。

  她知道他是臥底。

  宮野明美一直藏在優秀過人的妹妹的陰影中,許多人忽視了,她其實是個很聰明的女人。

  怎麼會沒有察覺到呢,在日常的蛛絲馬跡中……她早就有所預感。

  只是不說破罷了。

  不說破就能維持現在的生活,不去想前方深淵般恐怖的未來。

  「我不能和你走。」宮野明美低聲說,「志保還在組織的控制之下。」

  她絕不可以拋下妹妹。

  雪莉引薦了黑麥威士忌,因為姐姐的緣故。萊伊叛逃,最受牽連的是雪莉。

  宮野明美怎麼能讓妹妹一個人面對組織的懲罰?

  好在雪莉擁有極高的價值,黑衣組織舍不得她聰明的大腦,琴酒權衡之後將宮野姐妹交給薄荷酒處理。

  只要薄荷酒認為宮野姐妹與FBI並無瓜葛,這一關就算過去了。

  志保很容易過關,宮野明美在心裡盤算:雪莉是真的不知道萊伊是FBI臥底,她常年呆在實驗室,二十四小時處在被監控的環境中,嫌疑約等於零。

  薄荷酒只要調出監控看一看便能解除對雪莉的懷疑,宮野明美稍稍安心。

  過不了關的人是她。

  明明察覺到了萊伊FBI的身份卻知情不報,在酒廠可是死罪。

  「他沒有聯系過我。」宮野明美垂下眼簾,「大君工作很忙,我不好打擾他的任務。」

  「明明是男友,卻沒有讓他報備行程的要求嗎?」淺早由衣癟嘴,「波本可是一天到晚都要問。」

  去哪裡,做什麼,見什麼人——只要不在他的眼皮底下,他都要問個明白。

  如果能用戀人的占有欲美化就好了,可惜只是對黑方臥底的不信任罷了。

  宮野明美搖搖頭:「都是組織的機密,我不該問。」

  她倒是挺自覺的,淺早由衣想,基層人員確實不該打聽高層的事。

  「可你們是戀人呀。」薄荷酒不解,「想知道對方在忙什麼、為什麼幾天見不到人、又在為什麼破爛事放你鴿子是人之常情。」

  紅方對保密要求很高,家屬不能打探機密是公共常識,但她們可是黑方耶。

  不守規則才是常態,混亂邪惡人堂堂登場!

  「換我我肯定要打聽。」淺早由衣琢磨,「反正都是組織的人,只要保密不被外人知道就好。」

  除非宮野明美知道,打探萊伊的秘密會給她帶來致命的危險。

  欸?

  淺早由衣抬眸看向溫婉的長發美人。

  她之前老拿宮野明美對比自己,一大半是玩笑話,淺早由衣知道宮野明美和她處境不同。

  ——真的不同嗎?

  薄荷酒清澈的淺綠色眼眸蒙上一層令人看不透的迷霧,宮野明美在她的目光下寒毛聳立,後背應激性地冒出雞皮疙瘩。

  輕柔的手捧住她的面頰,和她肩靠著肩貼坐在一起的女孩子湊近,額頭貼住宮野明美的額頭。

  距離極盡,黑發少女漂亮的面容在她瞳孔中放大,淺淺的薄荷香味侵入宮野明美的呼吸,將空氣擠壓出她的肺泡。

  「我真的好同情明美姐。」薄荷酒輕柔地說,聲音仿佛黏稠的蜜糖,「你知道嗎?琴酒生了大氣,他曾經那麼看好萊伊,卻被FBI耍了一通。」

  「現在人人都不敢觸琴酒的霉頭,他的怒氣無處發泄,找不到罪魁禍首,只能找把臥底帶進組織的人算賬。」

  「明美姐,你覺得琴酒會相信你對萊伊的身份一無所知嗎?」

  貼著宮野明美喁喁私語的女孩子悄聲說:「其實,也不是沒有將功折罪的機會。如果能拿出FBI的情報,多少可以獲得一些寬恕。」

  「明美姐和萊伊交往了這麼久,一定知道些什麼吧?」薄荷酒一臉擔憂地說,「如果能拿出有價值的情報就好了,我也好替你說情。」

  宮野明美下意識順著她給出的方向思考。

  有價值的情報?FBI臥底非常謹慎,能察覺到他的臥底身份全靠宮野明美足夠聰慧,她上哪兒得到更有價值的情報?

  糟透了。

  淺早由衣心想。

  宮野明美在思考——她不該思考的。

  如果真的對戀人的臥底身份無知無覺,她的第一反應應該是遺憾。

  遺憾自己的不知情,遺憾自己沒辦法提供更多情報,而不是努力思考,思考萊伊還露出了哪些馬腳。

  ——宮野明美對萊伊的臥底身份有所察覺,並且知情不報,幫助其隱瞞組織。

  薄荷酒的調查已經有了結果,緊接著該通知琴酒。

  多麼天真的女人,淺早由衣想,宮野明美也算在組織的監視下生活了許多年,怎麼還對組織的殘忍抱有天真的幻想?

  會死的啊。

  包庇臥底是重罪,絕無可能被寬恕的罪孽,宮野明美甚至沒能學會隱藏好自己。

  在干掉腦袋的事之前至少先磨練好演技吧,像她一樣。

  「唉,仿佛看見了明天的我。」

  淺早由衣松開手,和宮野明美拉開距離。

  可不是嗎,都是在組織大張旗鼓官宣戀情,都是知道男朋友背地裡有第二幅面孔,都在冒著被琴酒一槍崩掉的風險幫其隱瞞。

  「圖什麼呢?」她說。

  她好像在問宮野明美,又好像問自己。

  淺早由衣站起身,收拾她的電腦和背包。

  「結束了嗎?」宮野明美不知所措地站起來,「那個,結果……」

  她有過關嗎?她的下場是什麼?會不會連累志保?

  宮野明美的忐忑不安寫在臉上。

  「都是萊伊的錯。」淺早由衣口吻輕松地說。

  「他可是能獲得琴酒認可的人,把一個基層成員騙得團團轉還不簡單?大哥會理解的。」

  琴酒從未把宮野明美放在眼裡,聽見淺早由衣的彙報,只覺得早有預料。

  「沒用的家伙。」銀發男人冷漠地說,「雪莉呢?」

  「雪莉除了上周末和我一起出門遇見過萊伊之外,一直呆在實驗室。」淺早由衣把監控轉發給琴酒,「她的電話監聽記錄我也整理好了,沒有異樣。」

  琴酒:「她遇見萊伊那天一直在你眼皮底下?」

  「對。」淺早由衣說,「一直在我眼皮底下。」

  她掛斷電話,看向面前穿白大褂的茶發少女。

  宮野志保咬住嘴唇:「你沒告訴琴酒,我在萊伊陪同下給姐姐買禮物的事。」

  「那不重要。」淺早由衣搖頭,「我事後看了監控。」

  她辦正事從不疏忽,這一小段視頻也被發給了琴酒,附上唇語翻譯的字幕。

  薄荷酒很負責,她沒有辜負琴酒對她的信任,連些微的細節都彙報上去。

  雪莉本該感到安心。

  她是真的對萊伊叛逃毫不知情,純粹被臥底渣男害了。

  按理說,薄荷酒越負責她越沒有嫌疑。

  一點都不徇私啊,雪莉想。

  她和薄荷酒是勉強能算朋友的關系,薄荷酒幫她轉寄姐姐的點心、借外出機會讓她們姐妹團聚、和她分享戀愛煩惱——都是朋友才會做的事。

  即便如此,外出期間雪莉也不能離開薄荷酒的視線,她允許萊伊陪著雪莉挑選禮物,卻會在事後檢查監控。

  不愧是能得到琴酒信任的人,對組織忠心耿耿。

  那……姐姐呢?

  姐姐能過關嗎?

  「明美姐嗎?」淺早由衣想了想,「我檢查完她的公寓有沒有被邪惡FBI監聽之後安慰了她好久。」

  「好慘喏,被騙身騙心還要給臥底渣男做便當做點心。」黑發少女唏噓。

  她雖然也被臥底渣男套牢,至少每天回家有熱菜熱飯吃。

  淺早由衣特別誠懇地和宮野明美分享她的經驗:「下回找渣男,記得找個會做飯的。」

  雪莉震驚,雪莉無語:「你都教了我姐姐什麼?」

  淺早由衣:這可是我的肺腑之言。

  「總之我和姐姐都沒問題是吧?」宮野志保揉揉太陽穴,松了口氣。

  太好了。

  淺早由衣沒有接話,只在雪莉邀請她一起去基地食堂吃晚飯的時候表示拒絕。

  「不了,我家那位給我設了門禁,必須回家吃晚飯。」她擺擺手,「下次再來找你玩。」

  門禁是真的,基地食堂的飯不好吃也是真的,但淺早由衣拒絕的真正原因是她要趕去警視廳加班。

  為了調查宮野姐妹,她請了大半個白天的假,晚上要加班補回來。

  「淺早,你回來的正好。」目暮警官招呼她,「快和我出外勤。」

  真正的社畜習慣連軸轉的人生,淺早由衣套上警服外套,跟著目暮警官坐上閃爍紅藍色燈光的警車。

  今天的米花町依然是核平的米花町,淺早由衣忙得暈頭轉向,終於在凌晨兩點半結束加班,回家。

  警視廳的加班反倒不累,比起在組織裡勾心鬥角,在犯罪現場聽偵探推理像聽有聲偵探小說一樣。

  淺早由衣口袋裡揣了一把瓜子,躲在目暮警官偉岸的身軀後津津有味地邊聽邊嗑。

  她在酒廠緊繃了一天的大腦漸漸放松,即使凌晨三點左右才到家也神采奕奕。

  「我回來啦。」

  玄關的感應燈亮起,淺早由衣只是習慣性說了一句,她不覺得家裡有人。

  坐在客廳沙發上擦槍的波本抬眸:「你回來了。」

  淺早由衣換鞋的動作一頓,她掃了眼金發男人略顯低沉的氣場:「剛結束組織的任務?」

  安室透嗯了一聲。

  他坐在黑暗的客廳裡,淺早由衣站在玄關的暖光中,暖黃的燈光灑在她的警察制服上。

  安室透突然覺得很諷刺。

  真正的罪犯在干警察的工作,警察卻在執行犯罪的任務,袖口濺上星星點點的血漬。

  「你看起來很累。」淺早由衣說。

  她走過玄關,打開客廳的落地燈,溫暖的光茫如細雪飄落,柔和不刺眼。

  安室透把擦干淨的槍丟在茶幾上,他難掩疲態。

  萊伊叛逃,組織又開始新一輪對臥底的清查,波本的壓力可想而知。

  淺早由衣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煙味。

  「要給你一個擁抱嗎?」她問。

  「這算什麼?」安室透微嘲,「你對我的憐憫?」

  他不需要黑方臥底的可憐。

  「怎麼會,只是我也累了。」淺早由衣輕輕地說。

  她從宮野明美的公寓離開後精神便一直緊繃著。

  淺早由衣為宮野明美在琴酒面前說了謊,不是因為她們之間擁有值得薄荷酒徇私的交情。

  她只是想到了自己,和宮野明美處境相同的自己。

  「不想要就拒絕我。」

  淺早由衣在沙發上坐下,向他傾身。

  女孩子的手臂越過金發公安的腰,在他後背交握。

  安室透手指微動,靜靜垂落在沙發上。

  說來諷刺,雖然立場不同,但蘇格蘭脫離組織後,安室透唯一能稍稍放下心的地方只有淺早由衣身邊。

  狹小的避風港,只容得下僅此一回的動搖。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二次擁抱。

  和在華盛頓的安全屋時一樣,兩個人短暫地放下一切,疲憊地依偎在一起。

  柔軟的金發擦過她頸側,淺早由衣垂下眼簾,感受掌心下溫熱勻稱的骨骼。

  她想,這或許就是宮野明美早已察覺萊伊FBI的身份卻佯裝不知的原因。

  只因對這份溫暖仍抱有留戀之心。


第54章 臥底的第五十四天

  夜晚的動搖在朝陽升起的時刻化為消融的泡沫,第二天清晨各自去工作的兩人默契地沒有提起昨晚越界的擁抱。

  擁抱是兩顆心貼近的過程,對於黑方臥底和紅方臥底來說未免太過奢侈。

  「小由衣今天精神很好呢。」萩原研二溜達到搜查一課串門,「聽說你昨晚加班到凌晨兩點半才回家,怎麼做到第二天容光煥發來上班的?教教我。」

  「容光煥發?我嗎?」淺早由衣指指自己,「我昨晚四點多入睡,早上七點不到被鬧鐘叫醒。」

  萩原研二實話實說:「可你看起來真的精神很好。」

  淺早由衣:不要把我說得像吸人陽氣的妖怪一樣。

  她可是真酒,從小在陰氣森森的黑暗環境中長大,對陽光過敏。

  雖然昨天是吸到了貓沒錯……

  柔順的金發散發陽光的氣息,安靜地貼在她頸側,淡淡的硝煙與血的氣味是淺早由衣最熟悉的味道,仿佛能嗅到皮膚下溫暖的血肉芳香。

  好安心,想就這樣睡過去。

  萩原研二說她容光煥發,大概是深度睡眠的功勞。

  「走了萩,出外勤。」松田陣平到搜查一課來抓人,「快到節假日了,罪犯滿大街亂竄。」

  「節假日我們能放假嗎?」萩原研二面露期盼,「聽隔壁交通科的女警說有一座新開的游樂園絕贊大人氣開業中,真想去看看。」

  松田陣平:「這裡是東京,建議你死了放假的心。」

  「想去游樂園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淺早由衣經驗豐富地說,「等園區裡發生情殺案,借著出警的機會就能去看看了,工作娛樂兩不誤。」

  萩原研二一臉受不了的表情:「你們兩個啊,游樂園可是世界上最快樂最浪漫的約會聖地,怎麼可以拿情殺案和炸彈作為它的關聯詞!」

  淺早由衣:你要是知道琴酒會選游樂園當交易的接頭地點就不會這樣想了。

  人多且嘈雜,正是密謀邪惡犯罪的絕佳場地。

  萩原研二:「不是吧,小由衣,你沒有和人正兒八經在游樂園約過會嗎?」

  淺早由衣誠實地搖搖頭。

  「游樂園很危險的。」她衷心告誡她的同屆生,「比如安裝在摩天輪車廂中的炸彈,在摩天輪升到頂點的時候突然爆炸,讓你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松田陣平不知為何打了個寒顫。

  「比如雲霄飛車,衝過黑暗的隧道時,巨大的衝擊力配上一根珍珠項鏈能瞬間割斷人的頭顱。」

  某工藤姓偵探狠狠打了個噴嚏。

  「比如鬼屋,滿地的鮮血誰能分清真假?加入色素的玉米澱粉與人割喉後氣管中流出的血混雜在一起,屍體被塞入文件櫃,打開櫃子的人卻只當作是鬼屋道具。」

  「比如跳樓機,下墜瞬間被人為割斷的安全綁帶,又或者是機器故障的大擺錘——你們有沒有想過,那些游樂園設施真的是娛樂項目嗎?它們最初最原始的形態或許是刑具。」

  「花錢買門票和約會對像一起上刑。」淺早由衣難以置信,「你是受虐狂嗎?」

  萩原研二:「……」

  浪漫細胞被殺死了.jpg

  「不知道誰有幸和你一起去游樂園約會。」萩原研二拍拍淺早由衣的肩膀,「請務必把這套黑暗樂園理論傳授給他聽。」

  淺早由衣撇嘴:「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怎麼可能和人在游樂園約會?」

  周日,傳言中新開的大人氣游樂園門口,淺早由衣沉默地盯著手裡的兩張門票。

  「我仔細想過了,如果是和你一起,上刑也不是不行。」她下定決心。

  「只要你死在我前面,賓加。」

  梳玉米辮的男人摘下時尚墨鏡,極其不友好地和薄荷酒目光互瞪。

  萩原研二言出法隨,節假日淺早由衣果真得到了假期,果真要和男人在新開的大人氣游樂園約會。

  只是假期不是酒廠的假期,和她約會的男人也不是讓人期待的那人。

  「雖然!我的確認為在游樂園約會等於上刑!但是!也不能真的讓我來上刑!」

  淺早由衣在黑色保時捷前大吵大鬧:「大哥,我不要賓加!我要你都不要賓加!」

  琴酒隱忍地點煙:「這是朗姆的安排。」

  薄荷酒:「我就知道,除了老畢登之外誰會把賓加安插到我們琴酒派系的任務中?嫡庶尊卑有別,嫡薄荷酒要發配庶賓加,誰支持誰反對?」

  伏特加:「我支持!」

  賓加:「好啊薄荷酒,你居然敢辱罵二把手,小心我告訴朗姆。」

  薄荷酒:「你告啊,我聽庫拉索說朗姆的速效救心丸吃完了還沒補貨,他現在根本不敢接我電話。」

  琴酒:「都閉嘴!」

  琴酒原本有一頭美麗的金發,現在卻變成了銀發,他一夜白頭的秘密只有薄荷酒知道。

  「任務就是任務,容不得你們討價還價。」銀發的Top Killer冷酷地對淺早由衣說,「去買票,兩張。」

  淺早由衣:「哦……親子票行嗎?」

  琴酒:只要你能讓賓加當兒子。

  「由薄荷酒制定計劃,你來執行。」琴酒警告賓加,「不准質疑她。」

  「切。」賓加不屑地說,沒有反駁。

  薄荷酒的本事無需懷疑,畢竟是讓朗姆不惜批發速效救心丸也要接她電話的恐怖女人。

  由朗姆操刀的臨時組合薄荷酒&賓加,互相仇視地走進游樂園大門。

  任務目標:陪同妻兒在游樂園共度親子時光的一位議員。

  刺殺,暗殺,意外事故,當場擊殺,手段不拘,只要人死。

  是誰在世界上最快樂的地方加班?

  淺早由衣:原來是我。

  她坐在露天咖啡廳,一邊用薯角蘸冰淇淋吃,一邊在筆記本上敲敲打打。

  「與其坐在這裡無所事事等我的勞動成果,不如去碼頭整點薯條。」薄荷酒用腳踢賓加的靴子。

  「我可不是波本和琴酒,對你縱容得不成樣子。」賓加冷笑,坐在原地紋絲不動。

  淺早由衣咬斷薯角仿佛咬斷賓加狗頭:「你以為我很想和你搭檔嗎?一點職業道德都沒有的家伙。」

  賓加:「我哪裡沒有職業道德?我執行任務一向勤勤懇懇兢兢業業。」

  賓加一生唯恨琴酒,他做夢都想取代琴酒的大哥之位。

  為此他學習琴酒的酒廠牛馬精神,不是在做任務就是在做任務的路上,只等年末滿懷期待地比較他和琴酒的業績。

  一比較,賓加天塌了。

  他明明那麼努力!他一天都沒有休息,從未請過年假,為什麼業績還是比不過琴酒?!

  淺早由衣:開玩笑,你以為琴酒是什麼人?

  酒廠真正的勞模,出勤率百分之一百,沒有他的劇場版都不好意思說是主線劇場版。

  琴酒可是半夜睡覺睡到一半都會猛然坐起質問自己的狠人:吾日三省吾身,查臥底否?抓臥底否?殺臥底否?

  薄荷酒:全體起立詩朗誦《琴酒為什麼是神》。

  「你的職業道德在哪裡?」淺早由衣指指點點,「我打著燈籠扛著聚光燈都找不到。」

  「我問你,我們現在是什麼關系?」

  賓加:「一起執行刺殺任務的臨時搭擋,任務結束立馬拆伙,老死不相往來。」

  「沒錯,啊呸,不對。」淺早由衣換了個問法,「我指的是,在議員眼裡我們是什麼關系?」

  賓加:取他狗命的關系。

  他畢竟比伏特加聰明,腦子稍一轉便明白了薄荷酒的意思:「不能讓議員起疑心,我們最好偽裝成來游樂園玩耍的普通游客。」

  年輕男女一起逛游樂園,能是什麼關系?

  淺早由衣:「如果你不介意把自己的腿砍斷,化身小孩模樣,我也可以和你是母子。」

  無痛當媽,她超不介意的。

  她:不想砍腿,吃有幾率暴斃而亡的APTX4869也行。

  酒廠科學,助力多樣化母子關系。

  賓加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情侶和母子他都不想接受,話說為什麼不能是父女?

  淺早由衣:「你能生出我這麼漂亮的女兒?」

  她大為驚訝:「天哪,我的母親哪怕是貝爾摩德級別的大美女也救不了你的基因哇。」

  兄妹和姐弟同理,他們不是一套基因譜系。

  「母子很好解釋。」淺早由衣若無其事,「就當我瞎了眼。」

  賓加忍無可忍,論嘴皮子的功夫他的戰鬥力約等於0.1薄荷酒,他只能另辟蹊徑攻擊淺早由衣最薄弱的地方。

  「你不是和波本在交往嗎?」賓加嘲諷,「哦,原來他是你瞎了眼的結果。」

  淺早由衣不知道賓加有沒有發現,他親自給波本抬了輩分……

  黑發綠眸的少女目移:某種意義上,你說的沒錯。

  「不要談論和任務無關的話題。」淺早由衣停下敲擊鍵盤的手,把屏幕反過來展示給賓加,「有疑問嗎?」

  賓加一行行瀏覽過她給出的作戰方案,在心中反復評估挑錯。

  「沒問題。」他不情不願地點頭,「我會執行。」

  「行,你去吧。」淺早由衣靠在椅子上用薯角刮杯壁上的冰淇淋吃,「畢竟我們是任務結束立馬拆伙老死不相往來的關系,你不必去碼頭幫我整點薯條,我也不必陪同你干活。」

  議員身邊必定有公安保護,像賓加這種把頭發梳成潮人模樣的單身男子最容易被公安關注。

  沒有游客身份掩護,他分分鐘被關進大牢。

  賓加的拳頭握緊又松開,他告誡自己:要忍耐!

  想把琴酒拉下馬就要習慣琴酒的生活,琴酒能十年如一日抑制對薄荷酒的殺意,他也行。

  賓加一言不發地起身離開,片刻之後,他端著滿滿一紙袋薯條回來。

  「真貼心。」淺早由衣誇他,「抱著紙袋吃薯條就沒有手牽你了,特別好。」

  不然還要找前台要一次性手套,怪麻煩的。

  淺早由衣在園區商店買了個有著大大垂耳朵的狗狗帽戴在頭上,抱起的薯條紙袋遮住她小半張臉。

  賓加則用園區買的太陽花墨鏡代替時尚墨鏡,背上挎著淺早由衣裝電腦的單肩包。

  兩人雖然隔著沙包大的拳頭大小的距離,但單看背影與游樂園的普通情侶無異,用狙擊鏡逐一排查議員身邊游客的公安狙擊手移開視角。

  排查是一項高度集中注意力的緊張工作,狙擊手每過兩小時換一次班。

  「辛苦了。」前來換班的諸伏景光接過狙擊槍,「有無可疑人員?」

  「沒有。」同事搖頭,「都是趁周末來游樂園約會的情侶。」

  情侶啊,諸伏景光邊架起狙擊槍邊想到他的兩個朋友。

  不知道zero和由衣進展如何?

  黑麥威士忌叛逃一事在公安也引起了極大的震動,槽點極多,諸伏景光叛逃了都知道酒廠最近流行語是「你們威士忌家怎麼淨出叛徒?」「姓威士忌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作為最後一瓶在酒廠幸存的威士忌,波本的壓力可想而知。

  「幸好由衣還在他身邊。」諸伏景光默默地想。

  即使立場不同,也在身邊支撐著他。諸伏景光是真的希望兩個朋友能獲得幸福。

  由衣和zero的關系有沒有緩和一些呢?至少最近這兩人沒再凌晨三點把他喊出來喝悶酒,關系應該大有進展吧?

  諸伏景光自信滿滿地看向狙擊鏡。

  他:「……」

  等會兒,諸伏景光放下槍,揉了揉眼睛,再度把眼睛湊近狙擊鏡。

  完了,諸伏景光冷靜地想,我瞎了。

  不然他怎麼會看到一個背影酷似淺早由衣的女生和他不認識的男人肩並肩走在一起逛游樂園約會呢!

  是誰拆了他的CP!

  「不確定,我再看看。」諸伏景光自我安慰,「說不定是我看錯了呢。」

  狙擊鏡中,黑發少女的小半張臉藏在紙袋後,直到她吃呀吃,吃完一紙袋的薯條,拎著袋子向下倒了倒。

  「沒有了。」女孩子鼓起臉,腳尖踢了踢旁邊男人的靴子,「再給我買,我要吃爆米花。」

  「真麻煩。」梳玉米辮的男人抱怨,走向爆米花機。

  能辨認唇語的諸伏景光:「……」

  他再也不能欺騙他的眼睛。

  雖然這兩個人的關系看起來不是很好,畢竟淺早由衣指使降谷零幫她干活的時候一向是戳他的腰,不會用上踢的動作。

  但踢也可以代表這兩個人並不生疏,因為關系特別熟所以不需要客氣。

  陌生男人臉上寫滿隱忍和不耐煩,但他付錢的動作卻很誠實。

  一個男人愛不愛你,不要看他說什麼,要看他的錢花在哪裡。

  被情感節目洗腦的諸伏景光吶喊臉:這不是更不妙了嗎!

  到底是誰趁zero不在偷家,當他世界第一貼心助攻諸伏卿是死人嗎?

  「我必須要聯系zero。」諸伏景光自言自語,「我已經沒有辦法獨自處理這件事了。」

  他不想再凌晨三點困得鬼迷日眼的時候被兄弟拖出門喝酒!

  諸伏景光一個電話告到中央,感謝現代科技,他迅速上達天聽。

  「焦糖巧克力味的爆米花賽高。」淺早由衣開心嚼嚼,「反對者統統拖下去棄市。」

  「甜膩。」賓加一臉嫌棄,「受不了,小孩子口味。」

  「你成熟,你厲害。」淺早由衣瞥他一眼,「都安排好了?」

  「我辦事不用你操心。」賓加打了個響指,「只等時間到。」

  OK,淺早由衣有點發愁:「中間這麼長時間,怎麼打發呢?」

  他們必然要在游樂園待到刺殺成功,可距離作戰開始還有好幾個小時。

  她和賓加屬於一分鐘都不想多呆的關系。

  要不找個餐廳各自加各自的班?

  「你手機響了。」賓加說。

  淺早由衣低頭掏口袋:「誰啊,這個時候打電話來?」

  【來自聯系人「安室透」的視頻邀請,請問是否接通?】

  淺早由衣眨眨眼。

  不是一般都打電話嗎,為什麼突然打視頻?

  她接通視頻。

  金發男人的臉出現在屏幕上,波本微笑:「中午好,由衣。」

  「查崗,攝像頭往向兩邊移,讓我看看你和誰在一起。」

  淺早由衣:等一下,他的語氣為什麼像捉奸的男友?

  不對,他就是捉奸的男友,他有名份的!

  「沒有誰,真的。」薄荷酒汗流浹背,「你看我左邊右邊全是空氣,根本沒有人。」

  賓加:這麼大個我站在這裡……

  薄荷酒:閉嘴!你只是空氣!

  「空氣啊。」波本慢慢地說,「沒想到賓加在你心裡居然有肩比氧氣的地位,人離開氧氣可無法存活。」

  淺早由衣:「不要偷換概念,空氣中只有21%的氧氣,他是剩余的79%。」

  賓加受不了了:「我不是你們play的一環。」

  波本:「我沒有和你講話。」

  薄荷酒:「0人在意你是不是。」

  「只是組織的任務而已。」淺早由衣決不背鍋,「都是朗姆的錯,朗姆是邪惡的混亂雜食人。」

  「任務要求你和賓加約會?」波本反問,他瞥了眼女孩子頭頂可愛的毛茸茸小狗帽,「我們都沒有一起來過游樂園。」

  假情侶有什麼約會的必要?淺早由衣暗自吐槽。

  而且游樂園一點都不好玩,要不是組織要求她才不來上刑。

  「對啊,就是任務要求。」淺早由衣直白地說,「等任務結束我就和賓加說拜拜,你能不能別亂吃飛醋?」

  她努力在話語中暗示公安臥底:擅自插手我的任務你不怕身份暴露嗎?

  快點說兩句情話然後掛斷視頻,哪怕想要補償也等回家再說。

  「不能。」波本的聲音被拉遠了些,鏡頭晃動照出馬自達的車頂,「我無法忍受女朋友和別的男人約會,哪怕是逢場作戲。」

  「是在新開的游樂園嗎?我二十分鐘後到。」

  淺早由衣千言萬語被掛斷的視頻堵回去。

  到底誰和誰是逢場作戲啊?這個顛倒黑白的家伙!

  「沒想到你被波本管得這麼嚴。」賓加大肆嘲諷,「組織裡的戀愛腦濃度是不是太高了?」

  淺早由衣豈能讓賓加看她的笑話:「老實交代,你,琴酒深櫃,是不是想和大哥一起逛游樂園?」

  「可惜啊可惜,琴酒只會和伏特加一起坐雲霄飛車,即使你排著隊舉著愛的號碼牌大哥也不會多看你一眼。」

  賓加像吃了蒼蠅一樣,差點沒吐出來。

  污蔑!這是對琴酒全否定bot惡毒的污蔑!

  賓加難得對頂頭上司朗姆產生負面情緒:他和波本都是朗姆的下屬,讓波本和薄荷酒搭檔不是很好嗎?

  如果是因為他們兩個都是搞情報的,刺殺任務需要執行者,讓他和波本搭檔也行啊。

  賓加想像了一番:他和波本並肩走在周圍全是小情侶的游樂園裡,波本絕不允許路過的無知群眾誤會他倆的關系,於是他掏出手機,全程和薄荷酒視頻。

  波本和薄荷酒在視頻裡你儂我儂,而他,偉大的賓加大人,仿佛戀愛腦旁邊的孤寡青蛙掛件。

  路過的小孩子拉著父母的衣角天真地問:爸爸媽媽,這個叔叔是帥氣哥哥的僚機嗎?

  賓加:叔……叔叔……

  可惡的小屁孩,他皮膚保養得那麼好!

  「他在想什麼?」波本問。

  「年齡焦慮吧。」薄荷酒回答。

  賓加回過神來,金發黑皮的男人簡單和他打了聲招呼,自然而然地牽起女孩子的手。

  「路上有一點堵車。」他說,「讓你久等了。」

  並不想等來他的淺早由衣悄悄掐波本虎口,被他收攏手指捉在掌心。

  「帽子都歪了。」波本幫她理了理毛茸茸的小狗帽,指尖梳理揉亂的碎發,撥開黑發少女眼睫上的發梢。

  小狗帽有兩只耷拉的下垂耳朵,他好奇地碰了碰。

  「後面有個開關。」淺早由衣比劃,「打開之後耳朵會動。」

  開關的位置有些難找,波本湊近了些,目光專注地尋覓。

  兩只手不是一下就能找到嗎?你們小情侶不牽手難道會死?賓加簡直沒眼看。

  薄荷酒,你剛剛懟天懟地懟我的刻薄氣勢去了哪裡?

  怎麼在波本面前就肯乖乖讓他玩小狗耳朵?

  這裡已經容不下他了,賓加被狠狠排擠,再留在這兩個人身邊他一定會被粉紅泡泡淹沒窒息而死。

  「我先走一步。」賓加說,「等執行任務的時候再彙合。」

  0人在意他的去向,0人挽留他。

  賓加怒而出走,淺早由衣和安室透目送他遠去。

  「你們在執行什麼任務?」安室透盯著淺早由衣的眼睛問。

  「就知道你是來打探情報的。」淺早由衣反唇相譏,「裝模做樣查什麼崗。」

  「不衝突。」安室透松開捏小狗耳朵的手,開關打開,兩只毛茸茸的耳朵歡快地抖動絨毛。

  「我行使我身為男朋友的特權,有什麼問題嗎?」


第55章 臥底的第五十五天

  腦袋上的小狗耳朵抖得非常歡快,讓淺早由衣忘記怎麼組織反駁的語言,只能傾斜紙袋把焦糖巧克力味的爆米花倒進口中嚼嚼假裝是在咬安室透。

  「你們在執行什麼任務?」公安臥底又問了一遍。

  「你心裡沒有猜測嗎?」淺早由衣把空了的紙袋扔進垃圾桶,「這座游樂園裡能被稱作目標的只有一個人。」

  「不對,還有一個。」薄荷酒眯著眼看向游樂園主題酒店的窗戶,尋找一抹反光,「叛逃的蘇格蘭威士忌。」

  「要是知道蘇格蘭也在這裡,琴酒說不定會讓我放棄任務改換目標。」

  議員什麼時候都能刺殺,追殺臥底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淺早由衣能不知道是諸伏景光告密嗎?否則好端端的波本怎麼會突然打視頻查崗,必有內鬼泄密!

  她:諸伏卿,你太令朕失望了,你不是朕的人嗎?

  就算她找外遇也該掩護她而不是告密捉奸哇!

  諸伏景光:我站你倆中間。(微笑中透露著疲憊.jpg)

  安室透早有猜測。

  就像淺早由衣足夠了解他,一見面便知道他前來的目的和獲取情報的途徑一樣,安室透也能在寥寥幾句中明白淺早由衣的言下之意。

  酒廠和公安的任務目標都是游樂園中陪妻兒共享親子時光的那位議員。

  只是一個要殺,一個要保。

  「你和賓加的作戰方案是什麼?」安室透的手覆在女孩子後頸上,輕輕捏了捏。

  他們站得極近,低語時氣氛曖昧,任誰看了都是一對親密的戀人。

  淺早由衣只讀出了威脅。

  「我有我的任務要完成。」她任男人拿捏她的命脈,不以為懼,「想完成你的任務,自己想辦法。」

  黑方與紅方對視,彼此的眼中都寫著不妥協。

  「你知道自己正處在狙擊槍的射程中嗎?」安室透問,女孩子脆弱的後頸被他掌心覆蓋。

  「你知道琴酒就在游樂園外等消息嗎?」淺早由衣反問。

  她唇角彎彎:「這裡可是有非常、非常多無辜的群眾。」

  淺早由衣不吝嗇於向安室透展示她薄荷酒的一面,她在他面前沒有任何值得偽裝的地方了。

  「警校第一。」淺早由衣挑釁,「你的手段只有威脅被你抓住把柄的黑方臥底嗎?當年的談判課,我記得你可是最高分。」

  「而你是零分。」安室透說,「因為你在教官詢問如何說服犯人釋放人質時回答:一起擊斃。」

  淺早由衣:「現在你知道我的答案有多合理了。」

  至少琴酒肯定會這麼干,而大哥說什麼都對。

  「是啊。」安室透指腹陷入她頸間的軟肉,「我現在知道了。」

  知道他們之間鮮明的、不可動搖的立場對立。

  淺早由衣絕不會向公安透露她和賓加的作戰方案,公安任務失敗關她什麼事?

  她對公安臥底還沒喜歡到能愛屋及烏連帶對公安也產生好感的地步。

  「不如說真是煩死了。」薄荷酒一臉不愉快,「哪哪兒都有你們。」

  「讓你不高興真是抱歉。」安室透屈指彈小狗耳朵,「人,我們公安是一定要保的。」

  淺早由衣不在乎議員的命,但交給她的任務她要完成。

  「如果只是分配給賓加的任務,被人破壞我還挺樂見其成的。」薄荷酒聳肩,「可惜,他只負責執行,作戰方案由我全權定奪。」

  「你要破壞我的作戰計劃嗎?」她仰頭看向安室透,口吻天真,「在你猜都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猜的情況下?」

  赤裸裸的挑釁,配上兩人虛假的情侶關系和女孩子繾綣的尾音,別有一番滋味。

  安室透此番是作為外援被公安緊急搖過來的。

  諸伏景光看見薄荷酒的瞬間便意識到黑衣組織將在今日展開一場刺殺行動,行動目標極大概率是他們保護的議員。

  問題在於,在諸伏景光發現薄荷酒和賓加之前,他們已經在游樂園停留了許久。

  「公安正在加緊排查。」諸伏景光頭疼地告訴安室透,「目前一無所獲。」

  「我猜測這場刺殺行動應該是由衣一手策劃。」諸伏景光嘆氣,「她的本事,你我可再清楚不過了。」

  最好能從當事人口中得到線索,否則真是大海撈針。

  「賓加說等到執行時間再彙合。」安室透冷靜分析,「你們完成了前期的准備工作,但還沒到刺殺的時間點。」

  「某種定時的裝置,還是某個特別的時機?」

  淺早由衣歪頭:「你猜?」

  她的話有那麼好套嗎?她又不是伏特加。

  「不著急。」女孩子不緊不慢地說,「就算任務失敗被公安責罵,我也會安慰你的。」

  「又是一個擁抱?」安室透反問。

  「可以呀。」薄荷酒彎彎眼眸,「如果你想要的話。」

  焦灼又黏稠的氣氛,他們時刻處在一種博弈關系中。

  安室透不想承認,他享受這樣針鋒相對的氛圍。

  薄荷酒不會對別人這樣,她討厭麻煩,討厭糾纏不清。

  只有對他,她有無限挑釁和對賭的耐心。

  又是新一輪的賭約,以各自任務的成敗為賭注。

  「我想,你應該把刺殺安排在某個大型多人游樂項目中。」安室透推理,「因為議員是一家三口共同行動,像某人喜歡的旋轉木馬就不太適合刺殺。」

  淺早由衣:推理就推理,拉踩我作甚?

  「我不喜歡。」她說,「我不愛來游樂園。」

  安室透:「真的?之前撇下賓加硬是坐了三輪旋轉木馬還依依不舍的人是誰?」

  淺早由衣:諸伏卿!

  狙擊鏡是該拿來監視這種事的嗎?

  「喜歡游樂園又不羞恥。」金發公安不解,「黑衣組織連這點小愛好都不許人有?」

  「哪有這麼不近人情。」淺早由衣搖頭,「組織選擇游樂園做交易場所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想玩肯定能玩,只是沒意思。」

  你能想像琴酒陪她坐旋轉茶杯的景像嗎?兩個黑衣人縮腿坐在粉色的茶杯裡轉啊轉轉啊轉……

  抓娃娃倒是能玩,但琴酒嚴令禁止淺早由衣把娃娃放在保時捷裡當裝飾,也不許她在游樂園門口原地擺地攤甩賣,最後只能讓伏特加抱回家,超沒成就感。

  「刺激類的項目更是噠咩噠咩噠咩喲。」淺早由衣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你忘了警校格鬥課教官被我支配的恐懼嗎?他下跪了多少次只求我不要死。」

  林林總總加起來,游樂園對她來說是真沒什麼好玩的。

  安室透若有所思:「所以旋轉茶杯、抓娃娃機和雲霄飛車不是你預定的刺殺地點。」

  淺早由衣:「……喂,我向你分享我的童年創傷,你心裡只有你的任務?」

  這就是可惡的紅方,內心只有正義,一點都不會心疼人。

  「你要是願意交待你的刺殺計劃,我接下來的時間都是你的,陪你玩多久都行。」安室透說。

  「一點小恩小惠就想打發人?」淺早由衣斬釘截鐵地拒絕,「決不。」

  「那就只能勞煩你一項一項陪我排查了。」安室透猜到她會拒絕。

  他抽出一張游樂園地圖,指向最近的鬼屋,「先去這個?」

  「我為什麼也要去?」淺早由衣不理解,「公安呢?便衣呢?你特別好欺負的下屬呢?」

  安室透:「至少記住風見的名字吧……算了,被你惦記是他的不幸。」

  排查工作公安已經做過一遍了,一無所獲。

  游樂場太大,薄荷酒和賓加究竟在哪裡做了手腳,除了他們本人外無人知曉。

  任何排查工作都沒有薄荷酒本身有價值。

  她細微的反應和眼神的閃爍才是安室透觀察的重點。

  「盯著我看什麼?」淺早由衣問,「我比你的任務還重要嗎?」

  安室透:「嗯。」

  「難道是突然改換策略用美男計嗎?」淺早由衣狐疑,「我不會上當的。」

  她反詐意識超強!

  「只當是陪你玩,不好麼?」安室透拍拍她的小狗帽,「在游樂園裡讓戀人盡興是男朋友的責任。」

  行使權利的同時要承擔責任,他的思政課可不是白拿的滿分。

  還真是讓人挑不出毛病……淺早由衣掃了眼地圖:「我可不會幫你做排除法,你來安排行程。」

  第一站是鬼屋。

  「這裡很適合作為刺殺場地。」安室透掀開門簾,朝淺早由衣伸手,「環境昏暗,地形負責,不方便公安貼身保護。」

  「而且藏道具的小機關很多。」淺早由衣搭上他的手,低頭穿過門簾,「也不起眼。」

  「比如說平時你看見一把沾血的電鋸,肯定有多遠跑多遠,但在鬼屋你會覺得很正常甚至有點普通,嫌棄設計者沒有新意。」

  淺早由衣指了指安裝隱蔽的制冷器:「下毒下到裡面也是不錯的手段,旁邊供工作人員進出的機關方便把屍體拖走。」

  「方方面面都很合適。」安室透點頭,鬼屋帶了解謎要素,他正在研究牆上一個數謎,「鬼屋游玩即使超過三十分鐘也很正常,處理現場的時間非常充裕。」

  「實際上做成意外死亡也很容易。」淺早由衣補充,「心悸過度心肌梗塞,人在受到極度驚嚇是會被活活嚇死的。」

  他們邊游玩邊分析,方方面面都講到了,兩個人都有點意猶未盡。

  全然忽視了鬼屋有監控且監控收音絕佳的事實。

  「那個,老板。」兼職員工牙齒打顫,「我們、我們要不要報警啊?」

  鬼屋裡來了兩個職業殺手!

  好可怕,若無其事地手牽手交流殺人心得,這就是傳說中的犯罪夫婦嗎?

  「不愧是東京。」兼職員工眼睛發直,「竟然有因殺人結緣的戀情,只會參加聯誼等待愛情天降的我實在太弱了,活該我單身。」

  老板半天沒說話,兼職員工疑惑:「老板,你不害怕嗎?」

  兩位職業殺手客人隨時可能獸心大發在鬼屋大開殺戒啊!

  「竟然一個都沒漏。」鬼屋老板面露震撼,「我做這行這麼多年,遇到過的所有鬼屋殺人案都被他們概括全了。」

  「不會有錯,他們一定是——偵探!」

  「阿嚏!」

  「阿嚏!」

  淺早由衣和安室透同時打了個噴嚏。

  她:「突然有種被人為轉職的感覺。」

  他:「突然有種兼職被人認可的感覺。」

  怪啊。

  「鬼屋冷氣開太足了。」安室透說,「出去吧,小心感冒。」

  站在外面的陽光下,金發公安在鬼屋上畫上一個叉。

  淺早由衣不置可否,跟著他走向下一個游玩設施。

  哈哈鏡迷宮裡,淺早由衣拒絕承認鏡子裡臉蛋變成喇叭形狀的人是她,但旁邊的金色高個葫蘆一定是安室透,她拍照為證!

  旋轉茶杯——是的,不知道為什麼公安臥底明明排除了旋轉茶杯還是非要帶她坐一回。

  淺早由衣暈頭轉向地走下茶杯,跌跌撞撞不知天地為何物,一頭撞向赤色鴛鴦肚兜,啊不,看錯了,是白色鴛鴦肚兜,呸,是穿白襯衫的波本。

  「我討厭你。」她捂嘴,「你絕對是故意轉那麼快的。」

  上刑,這分明是上刑,她就說游樂園約會是受虐狂的愛好!

  「平衡感這麼差還想偷開琴酒的魚鷹。」安室透遞過擰開的礦泉水,安撫地拍了拍女孩子的後背。

  淺早由衣虛弱地抿水:「打個商量,放過彼此,不是刺激類項目。」

  看,安室透劃去游樂園地圖上過山車、大擺錘、跳樓機等項目,他都說了,整個園區最有價值的人在他身邊。

  「公安都像你一樣黑心嗎?」淺早由衣忿忿,「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惜加深可憐少女本就沉痛的童年創傷。」

  她真的會對游樂園產生心理陰影。

  「好像是有點過分。」安室透反省自己。

  小狗耳朵都耷拉下去了。

  他像個不合格男友似的,周圍和戀人走在一起的女孩子各個笑靨如花,一只手親密地挽住男友,一只手抱著毛乎乎的小熊玩偶。

  小熊玩偶似乎人手一個,是游樂園的人氣產品嗎?

  淺早由衣也多看了小熊兩眼。

  「喜歡?」安室透問。

  「我現在更想要冰淇淋。」淺早由衣搖頭,「能緩解眩暈,能假裝摔倒砸在你頭上的冰淇淋。」

  「如果你能消氣的話。」安室透妥協,「短發不難洗。」

  女孩子白了他一眼,撲過去把金發公安的短發揉亂。

  最後兩人一人一只冰淇淋,邊吃邊在在園區慢慢散步。

  氣槍打破氣球的聲音引起安室透的注意力。

  氣槍……操作得當的話未必不可以取人性命。

  「不知道賓加的槍法怎麼樣。」安室透想了想,「就算很爛,也不礙事。」

  「我不幫他干活哦。」淺早由衣咬下冰淇淋頂端,「以及,如果是用氣槍打中人眼的程度,賓加做得到。」

  她:「你做不到嗎?」

  「我開槍不會瞄准別人的眼睛,哪怕是敵人。」安室透拿起一把氣槍在手裡調試,「讓敵人失去行動力可以射擊肩膀或腳踝,取人性命可以射擊眉心和心髒。」

  「眼睛並不致命,只是單純折磨人而已。」他端起氣槍,「我不認為這稱得上本事。」

  淺早由衣:「那什麼算本事?」

  安室透扣動扳機,砰!代表最高獎品的氣球應聲而碎。

  他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超大號焦糖色毛絨兔子,塞進淺早由衣懷裡。

  「能給女朋友贏來大獎,才算男人的本事。」金發青年難得露出警校時期意氣風發的神態,「喜歡嗎?」

  超大號焦糖色毛絨兔兔幾乎有半人高,淺早由衣雙手才能抱住,下頜擱在毛絨絨的兔兔頭頂。

  哇,她心想,這也太棒了吧。

  超大,超軟,還是美味的焦糖色!

  「我喜歡。」女孩子眼睛亮亮,「游樂園居然有這種好東西,我要對它改觀了。」

  她摟著大兔子揉了揉又蹭了蹭,恨不得原地蹦兩下:「我願意把床分它一半。」

  兔兔不會動,淺早由衣睡覺也不動,安室透合理懷疑他將在家裡看見一人一兔排排睡躺板板。

  行吧,她喜歡就行,耷拉的小狗耳朵還是豎起來可愛。

  「你看你看,他給女朋友贏了那麼大只兔子。」旁邊小情侶中的女生羨慕壞了,「我只有人手一只的小熊,小熊瞬間就不香了。」

  「小熊也很可愛啦。」男友安慰她,「你看那邊的女生,手裡抱著好幾個娃娃,不是也沒嫌棄她的小熊嗎?」

  女生覺得也是,她抱住小熊:「我們小熊也又可愛又軟。」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金發青年走過來,禮貌地詢問:「我女朋友也喜歡小熊,請問你們是在哪裡買的?我看見很多人手上都抱著這只小熊。」

  「不是買來的。」女生擺擺手,「你們是不是還沒坐過摩天輪呀?游樂園新開業的這個月,坐摩天輪的時候工作人員會給每個車廂發一只小熊,可以帶走哦。」

  原來如此,是游樂園贈送的小熊,難怪情侶中女生幾乎人手一只,被父母帶來玩的小孩子也都抱著胖乎乎的小熊。

  ……小孩子?

  「毛絨絨,喜歡。」淺早由衣和大兔子貼貼。

  「由衣。」金發公安喚她。

  「嗯?」黑發少女抬頭,眼底帶笑,「怎麼啦?」

  「你只喜歡兔子,不喜歡小熊嗎?」安室透問。

  明明都是她偏愛的毛絨絨,為什麼之前她沒說想要小熊?

  女孩子額邊的碎發滑倒一邊,她彎彎唇角:「因為兔子比較大嘛。」

  「不對。」波本抓住薄荷酒的胳膊,把她拽進懷裡,在她耳邊壓低聲音,「——因為小熊肚子裡有炸彈。」

  所以她不喜歡,不想要,不好奇為什麼游樂園裡人手一只小熊。

  「議員一家登上摩天輪的時候,工作人員會把賓加動過手腳的炸彈小熊遞給議員的孩子。他會抱著炸彈,直到摩天輪升到最高處,葬送自己和父母的生命。」

  淺綠色的眼眸笑意褪去,只留一片冰冷。

  夕陽落暮,昏黃的余暉灑在兩個人身上,逢魔時刻。

  「玩得挺開心嘛,你們兩個。」

  賓加轉動手上的墨鏡,他活動肩胛骨:「終於等到行動的時間,我骨頭都酸了。」

  「原計劃?」賓加問。

  「原計劃。」薄荷酒說。

  賓加看了眼波本。

  「摩天輪的話,你單獨坐一個車廂怎麼樣?」波本說,「擠在情侶中間,你不覺得尷尬嗎?」

  「你把計劃透露給波本了?」賓加問薄荷酒。

  黑發少女抱著懷裡的兔子玩偶,答非所問:「走吧,別耽誤時間。」

  從街區走到游樂園並不遠,接到安室透泄密的公安瘋狂排查摩天輪發放的小熊玩偶:哪一只,賓加究竟在哪只小熊裡做了手腳?

  「找到了!」有人歡呼一聲,在小熊玩偶的肚子裡找到糾纏的線路。

  「別打草驚蛇。」諸伏景光說,「把檢查過關的小熊玩偶放回原位。」

  議員帶著他的妻子和兒子等候登上摩天輪的時候,天已經微微黑了。

  「小朋友,你的小熊。」工作人員從身後的小熊玩偶堆中拿出一只小熊遞給他,「我特別給你挑了個大的。」

  「謝謝叔叔。」議員的兒子接過小熊,和父母一起踏入摩天輪車廂。

  在議員身後,黑發少女與金發青年進入下一個車廂,她拒絕了工作人員遞來的小熊。

  梳玉米辮的男人進入更下一個車廂,他挎著一只單肩包,手揣在兜裡。

  摩天輪緩緩升起,淺早由衣抱著兔子,和安室透一人坐在一邊。

  「在議員的摩天輪車廂升入頂點的時候,天空會炸起煙花。」安室透繼續說。

  「這不是你的安排,是游樂園的固定項目,議員也是為了帶妻兒看煙花才會坐上這趟摩天輪。」

  「煙花的聲音和火光正好掩蓋爆炸的動靜。」

  「你和賓加會乘坐議員後一個車廂,親眼見證他的死亡。」

  淺早由衣專注地玩弄兔子耳朵,偶爾應上一聲表示她在聽。

  「公安已經找出賓加動過手腳的小熊,拆除了炸彈上的定時裝置。」

  安室透篤定地說:「這一局是你輸了,薄荷酒。」

  「厲害,厲害。」淺早由衣松開兔子耳朵,「要我給你鼓掌嗎?」

  安室透皺了皺眉。

  女孩子的注意力幾乎都在兔子玩偶身上,沒怎麼認真聽他說話。

  「這麼喜歡?」金發公安挑起大兔子垂下的耳朵,挑剔地說,「也不是很可愛。」

  「它是你贏回來給我的。」淺早由衣梳了梳大兔子的毛,「我特別喜歡。」

  她抱了抱兔子,突然問:「你覺得我的計劃怎麼樣?」

  「除了很殘忍,毫無人性之外。」淺早由衣補充。

  安室透低下頭,在腦海中整理情報。

  「非常出色。」他實事求是地說,「利用了一切可利用資源。」

  摩天輪發放的小熊玩偶和夜晚的煙花秀都不是淺早由衣的安排,是游樂園本身就有的項目。

  正因如此,公安將注意力放在排查「異常」上面,反而忽視了真正的計劃。

  安室透也是因為了解淺早由衣,捕捉到極其些微的異常,才識破她的計劃。

  「但是,這中間其實存在一個問題。」黑發綠眸的少女微微笑起來。

  「我如何保證議員的孩子一定能拿到被動過手腳的小熊呢?」

  安室透:「時間,議員想看煙花,只能在這個時間登上摩天輪。你事先計算好時間,把小熊放到恰好的位置。」

  非常復雜的計算,但薄荷酒做得到,公安找到的那只被安裝炸彈的小熊恰恰好是要被遞給議員兒子的那一只。

  「是呀,恰恰好。」淺早由衣掰著手指數,「恰好被遞給議員的小熊,恰好的定時裝置,如果沒有公安插手,一切都將如我的計劃發展。」

  「可是你不覺得,容錯率太低了嗎?」

  她嘆息著笑起來:「雖然很感謝你對我能力的信任,但我已經過了追求戲劇化和耍酷的階段。」

  「做多手准備,確保計劃即使失誤、即使被泄密也能成功進行,從而達到任務完成率的百分之百——這才是薄荷酒的作風。」

  黑發綠眸的少女仰視上方議員一家的車廂:「利用一切可利用資源,自然也包括議員本人。」

  「三個月前,一個不起眼的落魄小報刊登了大田議員騷擾女秘書的小道新聞,很快被辟謠,連朵水花都翻不起來。」

  「只是他的辦公室中確實有一位秘書辭職了,說是壓力太大,請假回老家。她的家鄉在十分偏僻的小地方,是一個即使有人在家自殺也不會被外界知道的小地方。」

  「但一個人死了,總會有人知道。」淺早由衣點了點膝蓋,「比如她的父親。」

  「誰會在明知道小熊玩偶中藏著炸彈的情況下把它遞給一個孩子呢?」她自問自答,「當然是一位向孩子父母復仇的父親。」

  「他希望議員一家能在天國團聚,就像他也即將去往天國與他的女兒團聚一樣。」

  「我在游樂園的工作人員名單中發現了這位父親。」

  「順帶一提,如果你們公安有仔細調查過的話,游樂園開業酬賓坐摩天輪送小熊玩偶的創意正是他的提案。」

  幾個小時前,淺早由衣坐在露天咖啡廳用電腦黑入游樂園工作人員名單。

  她想偽造一份檔案,把賓加塞進游樂園保潔系統裡,讓他假扮清潔工借機刺殺議員。

  成功率很高但賓加死亡率也很高的方案,無所謂,她們琴酒派系就是這般心黑手黑,賓加的命不是命。

  「咦,這個人……」淺早由衣停下鼠標滾輪,點開一個人的檔案。

  優秀的記憶力讓她記得某份與議員相關的花邊新聞,淺早由衣調出報紙的截圖。

  「有意思。」薄荷酒摸摸下巴,她黑入對方的手機。

  普通人的手機對她來說像一本攤開隨意翻閱的書,淺早由衣在他的郵箱中看見發給園長的摩天輪區免費送小熊玩偶的創意提案。

  以及大量搜索記錄:如何自制炸彈,如何遠程引爆,縫紉的小技巧,議員表示自己要多關心妻兒預計某節假日前往新開的游樂園的新聞報道……

  和手機相冊裡,他女兒的遺書。

  淺早由衣意識到,她闖入了一個復仇者的心。

  「說實話,計劃得很粗糙。」薄荷酒客觀地說,「議員身邊肯定有公安保護,他把小熊遞上去之前絕對會經過嚴格的檢查。」

  沒關系,沒有關系,這位父親的運氣好極了。

  「我幫他打了一點補丁。」淺早由衣笑眯眯地說,「燈下黑——當公安自以為識破了我的陰謀,才是真正的陰謀登場的時候。」

  「你看,你們果然沒有再檢查那只小熊。」她攤開手,「畢竟我、你還有賓加緊跟在議員後面,公安哪裡敢在這種情況下出現呢?」

  「這一局,是你輸了。」


第56章 臥底的第五十六天

  摩天輪吱呀吱呀上升,賓加雙腳撐在地上,手裡把玩小巧的引爆器。

  摩天輪之下,穿著工作人員制服的中年男人昂頭昂到脖子發酸,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其中一個車廂。

  狹小的摩天輪車廂中,黑發少女摟著懷中半人高的焦糖色毛絨兔子,唇角彎彎。

  算無遺策,這就是薄荷酒。

  成為她的敵人是一種不幸。

  安室透徹底理解了淺早由衣的計劃。

  一共有兩只被動過手腳的小熊,肚子裡的棉花被掏出來,塞入引線糾纏的炸彈,以針線縫合回原狀。

  其中一只配備先進的定時裝備,經過精密的計算,恰恰好放在會被遞給議員的次序中——這只小熊屬於薄荷酒。

  完美的安排,已經擁有一只小熊的薄荷酒不想再要第二只,被時時觀察她的公安臥底察覺到細微的異樣,一言道破她的犯罪手法。

  黑發少女不言不語,在夕陽下把臉埋進兔子玩偶的毛毛裡,對來集合的賓加說:按原計劃行事。

  公安急得滿頭大汗,堪堪趕在議員進入摩天輪之前排查完畢,他們甚至來不及稍作檢查,薄荷酒已經帶著賓加出現在公安視野中。

  公安緊急撤退,狙擊鏡牢牢對准薄荷酒和賓加,誰也沒有注意到,在摩天輪區工作一整天的中年男人緊繃他酸痛的肩膀。

  另一只小熊,皮毛下針腳粗糙,中年男人在破舊的出租屋裡一針一線縫補,燈光刺激他渾濁的眼睛,他用手背抹去生理性的淚水,眼白泛紅地咬斷線頭。

  他不會設計定時裝置,無法精准地計算時間,只有選擇遙控引爆。

  可摩天輪太高了,信號發射距離不夠,他知道像議員這種大人物身邊必然跟著厲害的守衛,摩天輪如果升得不夠高議員就會有得救的機會。

  要想個辦法,快想個辦法……

  「不如交給我們,怎麼樣?」

  他的郵箱收到來歷不明的短信,是地獄的來信嗎?

  一定是好心的惡魔傾聽了他的願望,中年男人借口上廁所,把引爆器放在廁所裡間的水箱中。

  戴墨鏡梳玉米辮的男人和他擦肩而過,中年男人回到崗位上,余光看見樹蔭下把玩小狗耳朵的黑發少女。

  中年男人把縫制好的小熊藏在工作台底下,假裝是個不贈送的展示品。

  他盯著天邊的夕陽計算時間,郵箱裡的短信說,議員會在第一場煙花盛放之前到來。

  中年男人在等到煙花之前先等來了公安警察。

  一群人急匆匆趕來,讓他把准備送給游客的小熊玩偶拿出來,他們要逐一檢查。

  中年男人訥訥配合,他垂落在褲縫邊的掌心全是汗,大腦一陣陣發暈。

  「找到了!」

  一位公安從箱子裡抱出一只小熊,剪刀劃開小熊的肚子,冒出的不是棉花是電線。

  「定時裝置,快找人來拆除。」公安拿著小熊離開,幾個人留下善後,同時叮囑中年男人正常工作,不要驚擾游客。

  「好的好的,我知道。」中年男人連聲答應,他回到工作台,掌心撫摸桌子底下的小熊。

  西裝革履的議員攜他妻子和兒子到來。

  「爸爸,是小熊,我要小熊。」小孩子叫出聲。

  「小朋友,給你小熊。」中年男人擠出笑容,他不敢抬頭看向議員,生怕自己死死壓抑的恨意如火山般爆發。

  中年男人彎下腰,假借拿取箱子裡小熊的動作,捧出他一針一線縫補的小熊玩偶。

  縫得還是太粗糙了……如果囡囡在,一定會縫得非常漂亮。

  那孩子從小就節儉,小時候生日得到的娃娃縫縫補補,竟然一直陪到她下葬。

  「我特別給你挑了個大的。」中年男人嘴唇開合,他的靈魂已經飛離了他的肉體,全靠在心裡排練了千萬遍的慣性支撐他行動。

  小熊肚子沉甸甸的,比填充棉花更具分量。

  送出去了……真的送出去了!

  中年男人提在心裡的那口氣松開,險些忘記了後面還有客人。

  「我不需要,我沒有手拿。」排在議員後面的黑發少女說。

  她摟著一只半人高的兔子,排在更後面的梳玉米辮的男人同樣擺擺手:「我也不要。」

  「啊……好的。」中年男人慢半拍回神,他打起精神:還沒有結束,要等到煙花在頭頂綻放的那一刻才算結束。

  天色在他們登上摩天輪後徹底黑沉,夜幕遮蓋穹頂,摩天輪亮起一盞盞彩燈。

  游樂園中的游客紛紛停下腳步,仰望園區中這座最大最引人矚目的建築物。

  「馬上就要放煙花了!」

  地面上,抱著小熊玩偶的女生貼近男朋友,期待地抬起頭。

  「還有三分鐘!」

  還有三分鐘賓加將引爆炸彈!

  安室透站起身,掌心重重拍在玻璃廂壁上,震得他手腕發麻。

  「為了安全考慮,這座摩天輪的車廂是打不開的。」淺早由衣說,「即使打通議員的電話讓他把小熊丟掉,他也做不到。」

  她看了看天色:「要放煙花了,你不期待嗎?」

  「萩原說,一次完美的游樂園約會應該以摩天輪和煙花收尾。」

  淺早由衣下巴擱在毛絨絨的兔兔頭頂:「哪怕你沒有推理出我的計劃,我最後也會帶你來這裡。」

  女孩子的黑發如瀑垂落,她趴在焦糖色的兔子玩偶身上,淺綠色的眼睛一片清明。

  她發出了約會的邀請。

  在一場爆炸案發生的前三分鐘。

  『不許拒絕由我發出的約會邀請』——這是女友特權。

  在安室透以男友特權的名義查崗、強行插手她的任務後,薄荷酒迅速勾勒出反擊的計劃。

  戀愛關系是一種雙向的束縛,如果安室透要求她配合這場游戲,那麼他也必須遵守同樣的規則。

  「陪我看場煙花吧。」黑發少女慢悠悠地說,「雖然不願意你也走不掉,可我畢竟不能強迫你睜開眼睛。」

  爆炸是煙火的余興節目,合該一同欣賞。

  冷靜,安室透垂下頭,額發遮住他的眼睛,保持冷靜。

  這一局是他輸了,慘敗。

  淺早由衣在波本面前有時顯得弱氣,因為她並不會真的害死他,一旦事情涉及到波本的臥底身份,她只能讓步。

  今天則不然。

  這是一場由他代表紅方,由她代表黑方的博弈,賭注是議員的生命。

  淺早由衣不需要顧忌任何事,她愉快地拿出真本事,托腮坐在桌前,看男朋友徒勞地在她圈畫出的地圖上做無用功。

  等玩夠了,她再伸出手指,輕輕一推。

  啪唧,金發黑皮的Q版小人仰頭摔倒在地,女孩子惡劣地按揉小人的肚皮,看他四肢劃水無能狂怒。

  『怎麼生氣了?』她假惺惺地說,『不氣不氣,我放煙花給你看。』

  地圖上炸開絢爛的煙花,是紅方水晶被炸開的聲音。

  黑方臥底一臉她不理解的表情:『煙花多美啊,你為什麼不喜歡?因為你家被炸了?沒關系,我愛看就行。』

  多麼惡劣的喜愛之情。

  贏家理所當然擁有肆無忌憚的權力,安室透明白這一點,他不是輸不起。

  兩個人都想完成自己的任務,勢必有一個人要付出任務失敗的代價。

  在淺早由衣沒有揭示她完整的計劃前,以為自己贏了的安室透也考慮過薄荷酒任務失敗的後果。

  盡量把責任推到賓加身上,實在不行,波本在不暴露身份的情況下也能幫她扛一部分。

  刺殺失敗不是死罪,或許她要吃一些苦頭……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得哄哄她。

  原定計劃中綻放的煙花依然讓它開放,至少讓這趟游樂園之旅以夢幻的摩天輪和漂亮的煙花收尾,不至於讓她太不開心。

  等等。

  這不正是她在做的事嗎?

  至少要給對方一場煙花作為安慰——薄荷酒也是這樣想的。

  明明是一場不倫不類的約會,兩個人卻都用了心。

  安室透抬起頭,後背重重靠在座椅上。

  「你知道的吧,我不是你,我會掙扎直到最後一秒鐘。」他盯著黑黢黢的夜空說。

  「正義的公安嘛,我理解。」淺早由衣聳肩,「請。」

  反正還有三分鐘才開始放煙花,請盡情掙扎。

  「只要不錯過煙花就好。」她說,「不是有句很著名的名言嗎?『如果你因錯過太陽而哭泣,也將錯過群星。』」

  「多有道理,反正摩天輪不會因誰的意志提前降落,為什麼不好好享受呢?」

  「算起來,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

  淺早由衣捉住兩只兔子耳朵打蝴蝶結,「起碼要留下一點可以作為談資的回憶吧。等之後貝爾摩德和朗姆追問我們的戀愛細節時,不至於無話可說。」

  很現實的理由,一舉一動都是理智思考後的結果,這就是安室透和淺早由衣的關系。

  安室透偏過頭,焦糖色的兔子耳朵被女孩子打成漂亮的蝴蝶結,她十分滿意自己的作品,抱在懷裡看來看去。

  她真的好喜歡他為她贏來的這只兔子。

  因為這不在她的計劃內,是一份像征驚喜的禮物嗎?

  還是因為,在這場每個行程都與任務和博弈緊密相連的「約會」中,只有安室透端起氣槍為她扣下扳機的那一刻屬於淺早由衣而非薄荷酒。

  「我在想一個問題。」

  金發公安突然開口:「魔術師為什麼會在表演結束前揭示原理?」

  「咦?一般不會這麼做吧。」淺早由衣不明所以地回答,「就算要揭示也是表演結束後,哪有提前泄露給觀眾的道理。」

  安室透:「那你為什麼提前說了?」

  「讓我錯誤地以為自己即將勝利,無知地欣賞煙花,議員所在的車廂突然在面前爆炸——我那時將露出一幅怎樣的表情,你當真不好奇?」

  「我認識的由衣,應該對此非常喜聞樂見才對。」安室透盯著她。

  惡劣,且熱衷於讓他吃癟。

  淺早由衣眸光閃動,她摟緊大兔子:「偶爾分享欲旺盛而已,我就是話多怎麼了?」

  安室透:「信奉反派死於話多,殺人優先補刀原則的是誰?」

  淺早由衣:「你煩不煩,原則就是拿來打破的,我們真酒一向反復無常。」

  她的反應讓安室透確信了他的猜測。

  「這是個獎勵,對嗎?」

  金發公安單手撐在女孩子身後的椅背上,把她困在懷裡問。

  淺早由衣舉起懷裡的兔子,隔開他:「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換個說法。」安室透從善如流,「是你的回禮。」

  他摸了摸毛絨絨的兔子腦袋,心情出奇得好起來:「因為它。」

  「我做了讓你開心的事,所以你給出了獎勵。」

  安室透抬手,握在他掌心的通話頁面顯示聯系人的名字:諸伏景光。

  「三分鐘,足夠一個優秀的狙擊手架槍瞄准賓加手中的引爆器。」

  「當然。」安室透清醒地說,「如果我沒能抓住,你不會給第二次機會。」

  三分鐘倒計時開始的那一刻,安室透腦內思緒錯綜復雜:淺早由衣的計劃太過詳盡完美,他已經無力回天。

  不愧是薄荷酒,贏得非常漂亮。

  她邀請他欣賞煙花的時候,安室透心中是無力的:一樁血案即將發生在眼前,薄荷酒置若罔聞,心思只放在夜空的煙花上。

  和英俊的戀人在只有兩個人的摩天輪裡欣賞漫天煙花,很可愛的女孩子心思,放在當下的背景中只讓人感到涼薄。

  薄荷酒本來就是個生性涼薄的人,議員一家的性命和中年父親的復仇都不能入她的眼。

  她只在意她的快樂,她想讓摩天輪之上的煙火作為第一次約會的謝幕。

  ——既然如此,為什麼願意把真相提前說出口呢?

  等到煙花盛開之後再徐徐道來豈不更好?讓以為議員性命無憂的他無知無覺地答應陪她看煙火。

  淺早由衣既能欣賞到煙花,又能欣賞公安臥底瞬間崩塌的瞳孔,雙倍的風景雙倍的享受,贏麻了。

  「笨蛋真是沒法和你交往。」安室透摩挲大兔子柔軟的耳朵,「什麼提示都不給,全靠自己領悟。」

  「我要是沒有為你贏來它呢?」他問。

  「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淺早由衣別開臉,「我不提供睡前故事服務。」

  什麼叫討女朋友歡心才有好果子吃,安室透算是領教到了。

  倒計時還有三十秒,地面上的人們和摩天輪上的人齊齊抬頭仰望夜空。

  「任何事,第一次的體驗都是最重要的。」淺早由衣揪兔子尾巴,「如果留不下美好的印像,就不會有第二次了。」

  「比如坐摩天輪看煙花。」她說,「我滿懷期待,想見證如少女漫畫般浪漫的場景,而旁邊的公安臥底一臉焦躁,滿心滿眼只有他失敗的任務——這種糟糕的體驗有一次就夠了,我絕對不要再經歷第二次。」

  「帶來糟糕體驗的男朋友,多交往一天都嫌棄。」

  「你要是笨蛋。」她指尖托住金發男人的臉,左右掰著看了看,「哪怕有這張長在我審美點上的臉,我一樣把你踹掉。」

  繡球般的煙花在夜幕中炸開,絢爛的光彩照亮摩天輪艙。

  光影照在淺早由衣和安室透臉上。

  糾纏,對抗,排斥,認可。

  太過復雜的關系,有時候讓人想拋棄一切,只跟隨感性的直覺。

  有點可惜,安室透想,煙花盛放的這一刻,摩天輪沒有升到最高點。

  「以後要再來一次嗎?」他低聲問,「在某個我們都空閑的休假日。」

  「如果有那一天的話。」淺早由衣輕聲說,她一眨不眨地望著盛開的煙火。

  臥底沒有休息日。

  安室透和她一起抬頭,看煙火從夜幕落下到眼中。

  計劃不了未來,那就享受當下。

  「真美啊。」

  一直到煙花表演結束,淺早由衣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一想到賓加無法欣賞這份美景,我的嘴角情不自禁翹了起來。」

  煙花盛開的時間遮掩了槍聲,諸伏景光盯著狙擊鏡,扣動扳機。

  與議員相隔一個摩天輪艙的賓加正在等煙花的信號,天空被點亮的瞬間,他拇指懸停在引爆器上。

  「砰!」

  子彈擊穿引爆器,在賓加掌心留下駭人的血痕。

  賓加大驚失色,當機立斷把背上的包甩到頭上,借摩天輪座椅掩蓋身軀。

  數次瞄准都對准不到要害的諸伏景光遺憾地放下槍。

  「這位先生,請你跟我們走一趟。」風見裕也走到摩天輪工作區的中年男人面前,出示警官證。

  「你女兒的事,我們感到很遺憾。」他承諾,「公安會給你一個交代。」

  議員帶著妻兒走下摩天輪,小朋友手上的小熊被立刻收走,議員則接到一通電話:「是我——什麼?那條新聞不是被壓下去了嗎?是誰又啟動了調查,該死!」

  安室透若無其事地從他身邊路過。

  「賓加,你怎麼回事?」

  薄荷酒質問:「引爆器是被你吃了嗎?」

  「難道不是你的計劃出了紕漏?」賓加撕扯下繃帶纏繞在掌心,疼得冷汗直流,「要麼就是有人走漏了風聲。」

  「我的計劃能有什麼問題?」黑發綠眸的少女冷下臉,「你多長八百個腦子也想不出如此完美的計劃,不許質疑我的天才之作!」

  賓加:「要死的自戀狂,被狙擊槍瞄准的人又不是你!」

  「大哥,你聽聽,賓加他想要我死。」薄荷酒找琴酒評理,「好狠的心啊,竟要除掉大哥重要的左膀右臂!」

  「賓加你休想得逞,大哥一日不死,爾等終究是妾,酒廠一哥的位置輪不到你來坐!」

  伏特加:「就是就是。」

  琴酒一個眼刀瞄准伏特加:你來添什麼亂?

  伏特加:大哥,我在聲援薄荷酒,怎麼能讓賓加欺負我們琴酒派的人?

  他,忠心耿耿伏特加,誓要和琴酒全否定bot戰鬥到底!

  「開槍的是誰?」琴酒冷聲問。

  「保護議員的公安狙擊手。」賓加看了眼掌心繃帶下滲出的血,「對方的槍法和某個叛逃的老熟人有點像。」

  琴酒殺意驟起:「蘇格蘭威士忌?」

  這一刻,議員死不死在琴酒心裡已經無所謂了,他滿腦子只有「臥底臥底臥底殺盡天下臥底!」

  薄荷酒聞弦知雅意:「大哥,如果你的魚鷹在附近的話,我願意為你出征,抓不到蘇格蘭我提頭來見。」

  琴酒&伏特加&賓加&波本:放棄你的危險想法,這裡沒人會坐你開的飛機!

  淺早由衣:不是,你們怎麼這麼整齊?

  一致對外只需要一個她嗎?

  薄荷酒:被排擠了,非常難受,非常想哭。

  「總之刺殺失敗都是賓加的錯。」她雙手抱臂,「我成功把安裝炸彈的小熊送上了議員所在摩天輪艙,賓加要做的僅僅是在煙花升起的時候按下引爆器而已。」

  「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廢物點心。」薄荷綠冷酷地說,「身為執行者卻沒察覺到狙擊手的存在也是扣分項。如果換成大哥,絕對八百米開外就聞到了蘇格蘭身上叛徒的味道。」

  「酒廠競技,菜是原罪,你自覺退環境吧。」

  賓加知道他逃不了這個鍋,事實上他確實認為是他的問題,假如他能躲開子彈或者提前按下引爆器,任務不會失敗。

  但賓加卻不肯讓薄荷酒全身而退,他也要給她上眼藥。

  「你擅自泄露刺殺計劃給波本又怎麼說?」賓加挑釁,「我在摩天輪落單可是因為你和波本非要單獨乘坐一個車廂,把我撇下。」

  淺早由衣:「原來你想成為我們play的一環?早說啊,早說帶你一個。」

  賓加:「誰想了!」

  「給我閉嘴。」琴酒陰沉著臉打斷他們。

  「任務失敗的責任由朗姆判斷,如果計劃沒有問題,執行者全責。」

  賓加:「嘖!」

  薄荷酒:「朗姆可是很有眼光的哦。」

  「還有,波本。」琴酒審視地看向金發黑皮的男人,「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來找我的女朋友。」波本面不改色,「有什麼問題?」

  「這不是你插手薄荷酒任務的理由。」琴酒殺意不減,「如果被我查到有人走漏風聲……」

  「不是他,大哥。」淺早由衣擋在安室透身前,直面琴酒的殺意,「我沒把計劃泄露給波本,他自己猜到了一點兒。」

  「只猜到了一點點。」她強調,「我的天才之作,區區波本哪能知曉全貌?」

  狼一樣殘酷的眼睛映出黑發綠眸的少女,冰冷的殺意如有實質壓在她肩上。

  「再因個人感情耽誤任務就殺了你。」

  琴酒陰沉地說。

  「非常抱歉大哥,不會有下一次。」薄荷酒低頭。

  保時捷呼嘯而過,賓加開著自己的車離開,波本的馬自達停在游樂園的停車場。

  「琴酒居然會用那麼嚴厲的語氣對你說話。」

  淺早由衣系上副駕駛座安全帶,平靜地說:「如果剛剛站出來的不是我,琴酒就不僅僅是口頭威脅了。」

  因為她是組織孤兒院出身又一直跟隨琴酒,才能看似輕易地過關。

  「這種程度的責難我可以應對。」安室透手指握住方向盤,「你不必勉強自己擋在我前面。」

  「不要誤會,我可不是為了你。」淺早由衣擺弄大兔子讓兔兔坐在她腿上,「萬一公安臥底的身份被查出來,我也要受牽連。」

  「這不正是你讓組織誤會我們濃情蜜意的目的嗎?」

  「是啊。」安室透關閉車內的燈。

  游樂園新一輪的煙火在天空盛開,臨近的街道籠罩在煙花之下,絢爛的光影映在車窗上。

  「讓他們知道,」他望向夜幕之上綻放的星火,明暗交替的光影映在淺綠色和紫灰色的瞳孔中,「我和你是同享一場煙火的關系。」


第57章 臥底的第五十七天

  「煙花祭?」

  「沒錯,就在下周,一年一度的節慶日。」

  「警視廳除去巡邏的警力之外,還要安排一部分便衣藏在游玩的人群中辨別可疑人員。」搜查一課辦公室裡,目暮警官下發文件,「便衣組的人選要進行一定的選拔。」

  「作為參考,把你們警校時期的跟蹤與反跟蹤課程成績報給我。」

  淺早由衣舉手:「成績被取消怎麼辦?」

  目暮警官吃驚:「成績怎麼會被取消?你做了什麼?」

  她:說來話長。

  淺早由衣這樣那樣地講述了一番,總體劇情和鬼塚教官曾告訴諸伏景光的往事一樣,歸結起來就是——

  她:「我嫌考核教官太菜,戲耍他一通後又嘲諷了一番,他無能狂怒,只能用取消我成績給我打零蛋的卑劣手段大發雷霆,很惡毒,很小人行徑。」

  同屆生伊達航在站出來指認淺早由衣春秋筆法和聲援她之間選擇了端水。

  他:「交給由衣吧,目暮警官,放心她一定會搞砸的。」

  普通便衣:在煙花祭上接手煎餅果子攤位,熟練地攤面糊和雞蛋液,一邊撒蔥花一邊和隔壁賣烤腸的同事交換意味深長的眼神。

  淺早由衣:一手煎餅果子一邊烤腸,邊吃邊小聲啜泣『我的朋友很少,我只能自己來煙花祭獨自玩耍,師傅你能不能安慰我給我多放一個雞蛋?』

  便衣滿懷同情地給她免單,事後搜查一課計算煎餅果子攤位營業額發現對不上賬目,嚴查之下驚覺竟是同事騙吃騙喝!

  「大招之下敵我不分,這就是由衣。」伊達航力挺,「多麼優秀的偽裝者。」

  淺早由衣昂首挺胸:「過獎,過獎。」

  她只是做了一點微小的工作.jpg

  目暮警官摸了摸仿佛老了十歲的發際線和隱隱作痛的良心,把淺早由衣分配到便衣組。

  「便衣組不用穿警服,自己安排著裝。」目暮警官著重強調,「必須是不引人注意的服裝,絕對不可以穿成充氣玩偶——淺早,說的就是你,我看見你的購物軟件下單頁面了!」

  淺早由衣遺憾退款:唉,不能煙花祭現場cos雪王唱跳「你愛我我愛你蜜O冰城甜蜜蜜~」的人生毫無意義。

  她:「那我可不可以穿成卡門模樣,唱『愛情~不過是一種普通的玩意,一點也不稀奇;男人~不過是一件消遣的東西,有什麼了不起!』」

  目暮警官:「不可以!」

  老實的已婚男人擦汗:「你最近是不是受了什麼情傷?」

  「沒有。」淺早由衣迅速轉移話題,「目暮警官你看我的新屏保是不是很可愛?」

  原本的「這個破班一點都上不下去了,一拳打爆地球!」壁紙被換成半人高的焦糖色毛絨兔兔玩偶,兔兔乖巧地坐在馬自達副駕駛座上,胸前系好安全帶。

  攻擊性驟降,目暮警官感覺世界都和平了兩分,甚好。

  「提起煙花祭,果然要穿浴衣吧。」

  茶水間裡,淺早由衣和幾個女警湊在一起聊天,大家都很興奮。

  拜托,煙花祭巡邏和純玩有什麼區別!就算是犯罪分子也要給人民群眾的意志讓道!

  「我已經交代了巡邏組的同事,請他們務必看住所有在警視廳有名有性的偵探。」交通科的女警深沉地說,「絕對萬無一失。」

  「天才,你簡直是天才!」

  「浴衣,好懷念啊,上一次穿還是在高中時期,和我的初戀一起。」她面露懷念。

  「等工作之後就變成了毒婦。」交通科女警狠狠握拳,「這一次,我要奪回我的一切!」

  「由衣呢?你上次穿浴衣是什麼時候?」

  淺早由衣:私密馬賽,瓦達西沒有讀過高中。

  「我的衣櫃裡好像只有一件純黑的浴衣。」黑發少女努力回憶,「當時批量采購工作服的時候,他們說衣櫃裡一定要有一件浴衣。」

  「當你參加敵人的葬禮,穿西裝出席太過抬舉,穿老頭汗衫又太過寒酸,唯有浴衣恰到好處,彰顯出你閑庭漫步在敵人墳頭的優雅氣質。」

  女警們:「……」

  你的家教大有問題!

  「去買一件吧。」佐藤美和子無力地拍淺早由衣肩膀,「或者你把醫院的藍白條紋浴衣穿出來也行。」

  淺早由衣:cos醫院在逃精神病人嗎?

  好新的思路,她學一學。

  今天難得下班很早,一眾女警推著淺早由衣去商場挑選浴衣:「鑒於你可怕的家教,我們必須為你把關,絕對不會讓你干出穿純黑浴衣胸口佩戴白花出席煙花祭的恐怖事故。」

  作為大哥的堅定追隨者,淺早由衣的應援色是百分百烏漆嘛黑的黑。

  她要學習琴酒精神,把黑衣和對酒廠的忠誠焊死在身上。

  「沒有黑色浴衣的選項。」交通科女警比劃大大的叉,「就算有也是男士浴衣,由衣明明那麼可愛,當然要穿可愛的顏色。」

  淺早由衣掏出她心心念念的充氣玩偶服:想買……

  交通科女警:「可愛是指在人類範圍內的可愛!」

  「姑娘們,這幾件都是今年的爆款。」老板娘笑眯眯地推薦,「非常百搭,是大人氣商品哦。」

  「不會撞衫撞得很嚴重嗎?」淺早由衣疑惑。

  人類對撞衫的拒絕可謂根深蒂固,哪怕在全員強制性穿黑衣的酒廠,大家也會給自己添置墨鏡、禮帽、針織帽、玉米辮等標志物,力求讓自己與眾不同。

  「你一看就不是真正的少女漫愛好者。」老板娘搬出她厚厚一沓漫畫,最上方是著名少女漫畫家夢野咲子老師的著作《來戀愛吧~》,「你對浴衣的理解太過淺薄了。」

  「想想看,假如男朋友只能靠一件衣服在人群中認出你,這種男人留著有什麼必要?」老板娘口若懸河,「踹掉!必須狠狠踹掉!」

  「只有在一眾衣著相同打扮相同的女生們中一眼認出屬於自己的姑娘的男生才有戀愛權。」老板娘猛拍《來戀愛吧~》單行本,「這可是夢野咲子老師的教誨!」

  淺早由衣:話說,夢野咲子老師自己認得出來嗎?

  野崎梅太郎:可以,因為佐倉身高145cm。

  夢野咲子老師以生理上無可匹敵的極大優勢贏下比賽,不愧是戀愛達人!

  淺早由衣沒有考驗男朋友的需求,因為煙花祭當天安室透指不定在哪兒加班。

  不過她還是買下了老板娘推薦的大人氣款浴衣,剛好適合便衣組的偽裝需求:大眾化,不起眼。

  「我回來了。」淺早由衣拎著大包小包回來,公寓裡安安靜靜,沒有某公安臥底的蹤影。

  「正好他不在,要不要試一試衣服呢?」女孩子琢磨。

  浴衣,顧名思義是夏日沐浴後穿著納涼的衣服。

  淺早由衣之前在家洗完澡後會穿上浴袍,自從公寓裡又住進來一個人,她只能老老實實在浴室裡換好睡裙,沒法再穿系帶松松垮垮一扯就掉的浴袍。

  「浴衣應該沒關系,哪怕他突然回來也沒事,這可是正經衣服。」淺早由衣一錘定音。

  新衣服買回來當然要美美試穿!

  可惜了她的雪王創意,不然淺早由衣絕對要套上充氣玩偶服,在凌晨三點半靜靜地出現在客臥床前,投下恐怖的巨大陰影,等待公安臥底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他的驚天慘叫。

  淺早由衣:要不買吧,我在家穿目暮警官能把我怎麼樣?

  黑方臥底一身反骨.jpg

  女孩子帶上浴衣,哼著歌走進浴室。

  浴室門關上,公寓的門被打開。

  「我回來了。」安室透隨手帶上門,他掃了眼鞋架,「由衣?」

  房間內沒傳來女孩子拖長聲音的答到聲,浴室的燈亮著,嘩啦啦的水聲中隱隱夾雜不成調的小曲。

  原來在洗澡。安室透打開冰箱,拿出今晚晚餐的食材。

  夏天適合清爽的小菜,淺早由衣前幾天在超市采購非要買苦瓜回來吃,說是想體驗苦夏的滋味。

  「一種黑化叛逃的滋味,品嘗世間的苦澀,大徹大悟,自此不再做人,進化為以身殉道的猴王教主,敗北在純愛之下——我也要品嘗這樣的味道!」

  安室透給她買了,做了,一盤子苦瓜淺早由衣吃了半片。

  「對不起,我需要健胃消食片。」她逃下餐桌,「苦瓜不要扔,我打包送給賓加。」

  冰箱裡還剩下半根苦瓜,安室透挽了個刀花,決定清炒。

  「我只是一時半會兒沒看住你,你又想出了什麼折磨我的招數?」

  水汽混著薄荷的香味彌漫在空氣中,只管吃和挑食的廚房監工出現了。

  「苦瓜好像是你非要買的。」安室透一刀刀切開,「一邊說著此物和我有緣一邊往購物車裡塞,全然不顧購物車滿到推都推不動,全是你要吃的零食。」

  「有這種事嗎?我不記得了。」淺早由衣裝傻充愣,從他背後伸手偷切好的番茄吃。

  安室透任她偷走兩塊番茄,不重不輕地打下淺早由衣的手背:「再吃下去,番茄炒蛋還做不做了?」

  「想吃糖漬番茄。」她說。

  安室透:「沒有這個選項,只有糖漬苦瓜。」

  他成功把女孩子氣到跳腳,木屐落在瓷磚上發出噠噠的清脆響聲。

  木屐?她在家為什麼要穿木屐?

  安室透停下手中的動作,側頭。

  「我試穿的時候就猜到你喜歡這件。」

  淺早由衣雙手背在身後,輕快地說:「櫻花,讓你想起什麼了?」

  開滿八重櫻的浴衣由白漸變到粉,飄落的花瓣落在袖口,少女如瀑的長發被挽起,幾縷碎發垂落在白皙的脖頸上。

  美好如警校初見的模樣。

  「……我還以為你的私服只有黑色。」安室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怔愣。

  「因為我穿黑色好看。」女孩子在他面前轉了個圈展示她的新浴衣,「不過偶爾換個風格也不錯。」

  「漂亮嗎?」

  「漂亮。」金發公安回答。

  她:「衣服漂亮還是我漂亮?」

  安室透漸漸回過神,目光不再久久流連於衣擺上綻放的八重櫻,視線移到淺早由衣臉上。

  「回答衣服會怎樣?」他笑著問。

  「證明你很有眼光。」淺早由衣一本正經地說,「這件是今年的爆款。」

  安室透:「回答你呢?」

  淺早由衣:「證明你非常非常有眼光。」

  安室透假裝認真地想了想:「我覺得很有眼光的評價已經足夠了,做人不可以貪心。」

  淺早由衣:「嘖。」

  他話鋒一轉:「不過,很有眼光的人覺得,今天的晚餐應該有一道糖漬番茄。」

  淺早由衣豎起大拇指:「現在你是全天下最有眼光的人!」

  糖漬番茄,酸酸甜甜,甜大於酸卻不掩蓋酸的風味,仙品。

  淺早由衣抱著盤子吃得心滿意足,安室透看了眼她身上的浴衣:「為煙花祭買的?」

  「是呀。」淺早由衣回答,「我是當天的便衣。」

  每年煙花祭為了維持秩序警視廳都要出動大量警力,這一點安室透也清楚:「班長在巡邏隊伍裡,萩原和松田二十四小時待命?」

  淺早由衣點頭,為爆破組兩人掬一把同情淚:「誰讓這是煙花祭呢。」

  兩人正和想把炸彈混進煙花與民同樂的犯罪分子鬥智鬥勇,累到恨不得一場暴雨把所有人都澆得透心涼。

  「便衣組等於純玩。」淺早由衣發出摸魚的聲音,「維持正義和秩序的艱苦任務就交給他們了。」

  如果是別的警察說這話,身為公安的安室透必要嚴格教育。

  但說這話的是黑方臥底。

  她能不搞事已經稱得上非常懂事,安室透不能要求更多。

  「玩得開心。」他舉起黑啤。

  兩罐黑啤在餐桌上方相碰,淺早由衣也給出她的真誠祝福:「祝你當天不加班。」

  煙花祭當天,穿著八重櫻浴衣踩著木屐的黑發少女蹲在撈金魚的攤位邊,等攤位老板把一尾小紅魚放入水袋遞給她。

  攤位老板·目暮警官露出半月眼:「淺早,你還記得自己的職責是什麼嗎?」

  「記得。」淺早由衣點頭,「不搞事,不鬧事,爭做三好東京市民。」

  目暮警官:「沒錯……不對!是時刻注意周圍有沒有犯罪分子。」

  淺早·跨國犯罪集團高層·由衣就是煙花祭街上最大的犯罪分子,她管好自己比什麼都重要。

  小紅魚在水袋中搖曳擺尾,淺早由衣把水袋掛在手腕上,繼續新奇地在街上逛來逛去。

  「高木警官,也許你需要一位煎餅果子試吃員。」她站在生意明顯比其他小販差很多的高木牌煎餅果子攤位前沉痛地說。

  「干一行愛一行,我們搜查一課攤位的營業額怎麼可以被其他部門比下去?要有上進心!」

  初級煎餅果子學徒高木涉:狼狽地敲打雞蛋.jpg

  「要不你來試試?」高木警官願意退位讓賢。

  淺早由衣:等著,我給你搖人。

  你是想要叛逃的前黑衣組織狙擊手特級廚師蘇格蘭大師來教,還是想要公安臥底波本大師?

  哪怕是不出山的神秘廚師琴酒大師,她也能幫你請過來。

  伊達航救了高木涉一命,他趕來三下五除二包好一個煎餅果子塞給淺早由衣,哄她:「吃吧,快去玩。」

  伊達航轉頭教導高木涉:「目暮警官千叮嚀萬囑咐,煙火祭最怕明火出事,你怎麼敢讓由衣碰爐子?你信不信她嫌火不夠旺敢往裡面塞C4.」

  高木涉沉痛反思:受教了。

  白得一個煎餅果子的淺早由衣不知道尊敬的班長在說她壞話,不然她一定要告伊達航誹謗。

  她姑且也是有生活常識的好不好,火不夠旺加C4有什麼用,她難道買不起魚雷嗎?

  只拿一份工資的警察對臥底的薪資水平毫無概念。

  「雙倍的工作就應該有雙倍的工資。」淺早由衣振振有詞,「人們只看到我的富有,卻沒看到富有之下的代價。」

  比如此時此刻她看似在玩,實則在做警察的工作,假如組織一個電話打過來讓薄荷酒加班,她也要立刻投入加班之中。

  是誰在逛煙火祭時還要帶筆記本改PPT啊?原來是社畜。

  為了有效遏止來自老東家的加班,淺早由衣提前一天把自己今天必須(重音)投入警察工作行使正義的行程群發給酒廠聯系人並附言:

  「琴酒有雲:『臥底,人人得以誅之。』每每提到此事,我都會流下淚來,被大哥地圖炮打中的心痛徹心扉。你們只顧著大哥抓臥底之喜,誰曾想過我的艱難處境?我天天在警視廳加班加到轉鐘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為了溫暖的酒廠大家庭!」

  「助力薄荷酒坐上警視總監之位人人有責,V我五萬或者明天有事別找我,任選一項完成,收到回復。」

  【雪莉:收到,下次群發別帶我。】

  【貝爾摩德:轉賬五百萬(附言:甜心,壓力大多花點錢。)】

  【賓加:你居然沒把我拉黑?】

  【伏特加:收到,以及,薄荷酒你要是發現你被大哥拉黑了別太驚訝,大哥說你活該。】

  【蘇格蘭:欸,我也有份嗎?】

  【波本:我倆面對面坐著為什麼要發短信……】

  淺早由衣:我,未雨綢繆。

  她數了數,只有琴酒和朗姆沒回復收到。

  酒廠一哥和二哥有自己的矜持,她懂,為這份無言的默契舉杯。

  淺早由衣高高興興繼續逛街,她和許多與她穿同款浴衣的女生擦肩而過,

  老板娘誠不欺客,果然是爆款。

  不過大概是她沒遮住臉的原因,在人群中尋覓女朋友的男生沒有把她認錯過。

  淺早由衣覺得不行,她要給情侶們上難度,考驗愛情的時刻到了!

  「哪款面具賣得最好?就要那個。」

  淺早由衣買下一個半臉狐狸面具戴在臉上,她觀察女生們的打扮,用手腕上的魚袋交換來一把繪扇。

  狐狸面具遮住上半張臉,繪扇打開遮住下半張臉,淺早由衣無縫融入人群。

  每當有小年輕猶猶豫豫拍她的肩膀,她把繪扇一收,立刻得到「啊啊啊對不起我認錯人打擾了」的瘋狂致歉。

  淺早由衣:樂.jpg

  她笑得直不起腰,悠哉悠哉搖著扇子沿街閑逛。

  「還蠻有意思的。」淺早由衣自言自語,一對終於彙合的戀人打鬧著從她身邊走過。

  穿著八重櫻浴衣的女生拳打男朋友的肩膀:「我眼睜睜地看著你湊到別人面前,氣死我了!」

  「對不起嘛。」男生討饒,「因為你又戴面具又用繪扇遮臉,我又沒有偵探的眼力,哪裡認得出來?」

  偵探?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淺早由衣想了想,這個游戲的確很適合偵探小情侶玩。

  以她的觀察力,就算十個金發黑皮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她也能一眼挑出最可惡的公安臥底。

  「他能不能認出我呢?」淺早由衣不自覺地用繪扇敲了敲掌心。

  要先捏住安室透的鼻子才行,她身上的薄荷氣味太明顯了,一下被認出來可不好玩。

  最好能讓他認錯一次,被她抓住把柄狠狠嘲笑一通,再索要一些好處豈不美滋滋?

  「公安今天加不加班呢?」黑發少女自言自語,「煙花祭耶,不加班的話肯定想來看看吧,說不定馬上就給我打電話了。」

  嗡嗡嗡,浴衣口袋中的手機震動。

  來了!淺早由衣迅速掏出手機,一鍵滑動解鎖。

  短信跳出頁面,顯示發信人的名字:

  【朗姆】

  淺早由衣:嘖!

  她臭著臉點開短信。

  【朗姆:轉賬五萬(附言:自願贈予。)】

  「朗姆老大怎麼突然給我打錢,良心發現?」淺早由衣納悶。

  納悶歸納悶,她還是迅速地點擊收款。

  【薄荷酒:謝謝朗姆老大,雖然親親貝爾摩德給我轉了五百萬但你的施舍對我仍有意義,感恩的心。(玫瑰)(愛心)(大拇指)(笑臉黃豆人呵呵)】

  朗姆顯示已讀並把淺早由衣之前群發的短信轉發回她,其中一行字標紅:「V我五萬或者明天有事別找我,任選一項完成,收到回復。」

  【朗姆:收到,已V你五萬,有任務。】

  淺早由衣一個手滑拉黑朗姆。

  「對不起朗姆老大,我突然發現自己患有小兒麻痹症,手指不聽我使喚。」

  她閉了閉眼,耗費強大的自制力,把朗姆拉出黑名單。

  朗姆將一條短信轉發給薄荷酒。

  煙火祭繁華的街道上,穿著黑大衣的男人壓低頭頂的禮帽,低著頭腳步匆匆。

  他拎著一只牛皮色的手提箱,朝向人多的地方前行,腳步越來越快,仿佛正被什麼人追趕。

  【快派人來接應,公安在跟蹤我!——龍舌蘭】


第58章 臥底的第五十八天

  兩小時前,森羅醫療研究所。

  保安處的窗戶被打開一條縫,裹在手套裡的手夾著一張證件遞給門衛。

  門衛接過,在見證機器上刷卡,跳出一串代表研究人員的編號。

  「請驗證虹膜。」門衛公事公辦地說。

  滴——驗證通過。

  門衛將證件雙手遞回:「沒問題,您請進。」

  戴著口罩的男人悶不做聲離開,他手裡拎著一只牛皮色的手提箱。

  「前輩,不用再檢查一下嗎?」門衛處新來的保安不解,「至少查一下人臉吧。」

  「不用。」門衛搖頭,「小子,你以為這份看大門的工作為什麼這麼高薪?憑你學歷低還是憑你沒人脈?」

  剛畢業的實習生默默低頭。

  「干我們這行,最重要的是嘴巴緊。」門衛教育後輩,「不要去打聽研究人員的事,更不要好奇他們在研究什麼。我們是簽了保密合同的,你有存款賠違約金嗎?」

  實習生頭搖得像撥浪鼓。

  「手上有證件又能通過虹膜驗證,百分百是研究人員不會有錯。」門衛傳授經驗,「那幫白大褂就喜歡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而且我們這兒的虹膜驗證系統高級著呢。除了本人,只有本人剛被挖下來還熱乎著的眼珠能通過,誰都混不進去。」

  實習生受教了,殷切地給前輩倒熱水。

  飲水機旁的窗戶敞開著,向外望去能看見研究所外茂密的灌木叢,足有半人高。

  烏鴉盤旋在灌木叢上空,黃昏時分的天空艷麗詭譎。

  一具屍體仰躺在灌木叢中央,空洞的眼孔望向天空,烏鴉將喙啄進血洞,撕扯的鮮血打濕漆黑的羽毛。

  龍舌蘭如法炮制用證件和虹膜刷開實驗室的門。

  他蹲在保險箱前,回憶殺人挖眼前刑訊逼供的成果。

  哢哢,哢哢,保險箱被扭開,冷氣撲面而來。

  一只制作精良的銀白色盒子放在保險箱中央,盒子上方放著厚厚一沓使用說明。

  龍舌蘭匆匆瀏覽:「該藥劑需要特殊的儲存方式,轉移時務必放置在專門的容器中……必須嚴格按照以下步驟打開容器,否則藥劑將自動銷毀,步驟一……」

  掃了眼繁復的操作步驟,龍舌蘭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合上使用手冊,眼不見為淨。

  背不了一點,帶回組織讓那幫高學歷的家伙頭疼去吧。

  他打開牛皮色的手提箱,把銀白色容器與使用手冊一起裝進去,扣上鎖扣。

  龍舌蘭將保險櫃恢復原狀,他拉高口罩,微微低著頭沿實驗室走廊走下樓梯。

  樓梯間,一位清潔人員正在拖地。

  「電梯又出現故障了嗎?」清潔人員為龍舌蘭讓道,語氣中帶著習以為常的口吻。

  只是擔心在電梯裡遇到其他研究人員所以故意走樓梯的龍舌蘭順勢點頭。

  他把研究人員的高冷拿捏得恰到好處,龍舌蘭可是知道那幫天天呆在實驗室的家伙是怎樣一副德性的,他的偽裝絕無破綻。

  龍舌蘭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清潔人員按下耳麥:「注意,實驗室混入了可疑人員。」

  說謊話不打草稿的家伙,他不知道,研究所的電梯從來沒有壞過。

  龍舌蘭拎著箱子悶頭前進,他三步並作兩步,直接從二樓的樓梯間窗戶翻身跳下去。

  無論何時何地,保持警惕和多疑,龍舌蘭在心中默念琴酒准則。

  酒廠大哥,真酒們的精神領袖,琴酒的教誨深入龍舌蘭內心,吸煙刻肺,一刻也不敢忘懷。

  反正東西已經拿到手了,走為上策!

  龍舌蘭三步並作兩步,跨上事先停在灌木叢的摩托,龍頭擰死。

  尾氣管噴出白煙消失在街道上空,被驚動的門衛匆匆帶著手電筒趕來,只見一片狼藉的灌木叢和被烏鴉啄食的屍體。

  「死——死人了!!!」

  龍舌蘭一路風馳電掣,沿著郊區的盤山公路駛進市區。

  在他頭頂上空,借黑夜的掩蓋,無人機緊緊跟隨。

  龍舌蘭不敢降低車速,他仰頭看向窮追不舍的無人機:「得想個辦法擺脫它,要是因為它暴露了組織的基地位置,琴酒非殺了我不可。」

  無人機、天空……有了!

  「一年一度的煙花祭,天助我也。」龍舌蘭一擺龍頭,摩托衝入市區。

  大街上人頭攢動,別提摩托車了,滑板車都寸步難行,除非龍舌蘭裝備上木之本櫻聯名款溜冰鞋,否則都只能下地乖乖走路。

  他拐進一個小巷,將摩托車丟棄在路邊,扯下身上的白大褂、白口罩和白手套,換上黑風衣黑禮帽。

  戰袍上身,龍舌蘭整個人都舒坦了。

  這就是家的感覺,多麼有歸屬感!

  他拎起手提箱,融入車水馬龍的人流。

  街道上,閃爍如星子的彩燈穿梭在樹梢之間,穿著浴衣的年輕男女笑談打鬧,木屐敲在地上奏出清脆的小調。

  龍舌蘭並不擔心自己和人群格格不入,因為煙花祭仍在加班的社畜大有人在。

  每對小情侶邊必有一個死氣沉沉拖著疲憊身軀喪屍行走的打工人,龍舌蘭無縫融入。

  他藏匿在街道樹的陰影中,看見天上的無人機因失去目標茫然地打轉,最終飛向錯誤的方向。

  龍舌蘭松了口氣。

  行了,只要再想辦法把手提箱帶回組織,他的任務就完成了。

  龍舌蘭順著人流行走,一開始,他的步速很正常。

  穿著黑大衣的男人壓低頭頂的禮帽,他朝人多的地方前行,腳步越來越快,仿佛身後有狼群追趕。

  不會有錯,這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有人在跟蹤他!

  無人機不是跟丟了嗎?可惡,究竟是誰!

  龍舌蘭余光瞥到街道路口亮晶晶的攝像頭。

  擁有可以隨意調用東京路口監控權的紅方組織——公安警察!

  「該死,被棘手的家伙盯上了。」龍舌蘭伸手想摸出風衣裡藏著的槍,右手卻被沉甸甸的手提箱拖累。

  拿著它沒法甩掉公安,又不能把手提箱丟棄,龍舌蘭改換左手,摸出手機發短信求援。

  【快派人來接應,公安在跟蹤我!——龍舌蘭】

  好丟人,龍舌蘭想,但命都要丟了還管什麼丟不丟人的。

  黑衣組織,一個毫無團隊精神但偏偏很愛組團出任務的組織。

  龍舌蘭有幸參與過同時有琴酒和賓加兩人在場的任務,他不想過多發表評論,事後在朋友圈作詩一首——《活著,真好》。

  伏特加點了個贊並留言說:知足吧兄弟,好歹薄荷酒不在。

  伏特加:若是琴酒、賓加、薄荷酒三人同時在場,你將寫下你的絕筆詩——《無人生還》。

  龍舌蘭不認識薄荷酒,他只聽說過這位偉人的名號:

  傳言正是她一力促成酒廠團建玩「誰是臥底」的風氣,導致領導組織團建的欲望大大降低,將打工酒們從團建中解救出來,實乃一代救星,工賊頭子!

  「唉,要是我的人脈像伏特加一樣廣就好了。」龍舌蘭看著發送成功的短信,一邊腳步匆匆地趕路一邊嘆氣。

  伏特加,酒廠第一團寵,遇事不決只要大喊一聲「媽!!!」啊不,只要大喊一聲「大哥!!!」就能解決一切。

  萬一琴酒沉迷抓臥底沒聽見伏特加的呼喚,他也能一個電話搖來薄荷酒,而薄荷酒的人脈更加恐怖,她可以搖來貝爾摩德、基安蒂、科恩、波本乃至叛逃的蘇格蘭威士忌。

  龍舌蘭誰都搖不來,他的短信只能發給他尊敬的朗姆老大。

  如果是朗姆老大一定可以的,朗姆老大一聲令下誰敢不從?

  朗姆看見龍舌蘭的求援短信,他掐指一算,距離龍舌蘭最近的酒是……

  老者閉了閉眼,他看了眼銀行卡余額,默默給人轉賬五萬。

  上一秒轉賬下一秒收款。

  【薄荷酒:謝謝朗姆老大,雖然親親貝爾摩德給我轉了五百萬但你的施舍對我仍有意義,感恩的心。(玫瑰)(愛心)(大拇指)(笑臉黃豆人呵呵)】

  呵呵微笑的黃豆人她打了一排,仗著朗姆老了不懂年輕人賦予黃豆臉表情的明嘲暗諷。

  朗姆:老夫可沒有落後於時代!

  不管怎麼說,薄荷酒收了錢就得辦事。

  朗姆還記得上一次她和賓加任務失敗的事,雖說最後算執行不當的賓加全責,但朗姆也在心裡記了薄荷酒一筆。

  要是任務再失敗,可說不過去。

  【你需要什麼幫助?】

  未知號碼發來的短信顯示在屏幕上,龍舌蘭先發送一條【你是誰?】過去,沒有得到回復。

  【暫時幫我保管我的手提箱。】龍舌蘭匆匆打字,【等我甩脫公安後來取。】

  他有自己的考量,這個任務他已經完成了一半,怎能臨門一腳讓人摘了桃子?

  黑衣組織也是有績效考核的,龍舌蘭可不甘心被當成別人的墊腳石。

  【前面第三個路口左轉,直行,路過第一家賣面具的攤位時松手。】

  短信只顯示了三秒,隨後兩人之間所有的歷史交流都被清空,龍舌蘭的郵箱中只剩下垃圾短信和廣告。

  龍舌蘭按照未知短信的指示,拐入煙花祭熱鬧的集市。

  身著八重櫻浴衣的少女比比皆是,她們上半張臉佩戴狐狸或金魚的面具,下半張臉被繪扇遮擋,踩在木屐上的腳踝松松掛著一根祈福的鈴鐺紅繩,如浮世繪般的風景在人來人往中流淌。

  誰是自己的接頭對像,龍舌蘭眼睛看花了都挑不出來。

  路過第一家賣面具的攤位時松手……他在心中默念,不遠處支起的攤位上擺著琳琅滿目的手繪半臉面具。

  龍舌蘭腳步不停,他能感受到身後如芒在背的目光被人群短暫地遮掩一瞬。

  就是現在!龍舌蘭松開抓住手提箱的手。

  他沒有聽見手提箱墜地的聲音,沉重的箱子如滴水彙入河流般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龍舌蘭下意識回頭,沒能在斑斕的衣擺中窺見一抹純黑。

  只有手指上的勒痕提醒他,方才確實有那麼大個箱子在這裡。

  龍舌蘭回過神,他丟下幾張鈔票,從面具攤上隨意抓起一個面具戴上,借煙火氣十足的人群繼續逃亡。

  「跟丟了?」公安便衣的耳麥中傳來指揮者的聲音。

  「非常抱歉。」便衣焦急地穿梭在人群中,「目標一瞬間就不見了。」

  他胸口佩戴的攝像頭將實時畫面傳遞到後方,金發男人按下暫停鍵。

  「第23秒的時候,他的手提箱還在。」安室透指向屏幕,「第25秒,手提箱不見了。」

  中間的第24秒,公安便衣的視線被人群遮住,短短一秒,分量不輕的手提箱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人接應他。」安室透篤定地說。

  龍舌蘭,黑衣組織成員,兩小時前殺死森羅醫療研究所的一位研究員,借對方身份盜竊走實驗室新研制的藥劑,中途被公安線人發覺。

  公安立刻決定活捉龍舌蘭並回收他盜走的新型藥劑。

  「接應的人在他們之中。」監控畫面定格在集市上來往的人群上。

  監控一幀一幀播放,牛皮色的手提箱不是能揣進口袋的糖果,一定能找到它的蹤跡。

  「這裡!」諸伏景光示意畫面暫停,將左下角放大,「露出了手提箱的一角。」

  手提箱被人用身體遮住,若非以諸伏景光狙擊手的視力,很難在晃動的鏡頭中窺見一抹蹤跡。

  公安技術人員緊急處理畫面,畫面中黑發長發挽起的少女戴著半臉的狐狸面具,她用浴衣的袖口遮掩手提箱,衣擺上八重櫻栩栩如生。

  「能用衣著為特征追蹤到她嗎?」諸伏景光問。

  「不能。」安室透說,「這件浴衣是今年的爆款。」

  諸伏景光:「你對女式浴衣的潮流也有了解?」

  「沒有。」安室透咳了一聲,「由衣也買的這件。」

  諸伏景光扭頭看向屏幕:「有沒有可能,這個人就是她?」

  「不可能。」安室透一口否決,「她巡邏的街區不在這邊。」他一早就拿到了搜查一課的巡邏安排表。

  諸伏景光:那可是由衣,偽裝之後親大哥站在她面前都認不出來的由衣,她摸魚從城西摸到城東大有可能。

  「真的不是。」安室透放大監控,畫面中拎著行李箱的少女只露出下半張臉和修長的小腿。

  「她的唇形比畫面上更肉一些,肩頸更挺直,腳踝也更細,差不多是一只手能輕易圈住的程度。」安室透仔細分析。

  「而且由衣提重物的時候比起單手提更傾向於雙手抱,當然,她最喜歡的還是坑熟人幫忙。」比如他。

  安室透一眼就看出畫面中的人不是淺早由衣,他覺得這是非常簡單的推理。

  諸伏景光半晌沒有說話。

  他猶豫又猶豫,小心提醒好友:「那個,現在是工作時間。」

  不要在一幫單身狗面前炫耀你對女朋友的了解!今天煙花祭大家加班本來就很不情願。

  安室透:抱歉。

  他不是故意的。

  「不管怎麼說,龍舌蘭和手提箱分開了。」

  安室透指骨敲擊桌面,「這是他的任務,他一定會在甩脫公安後拿回手提箱。」

  龍舌蘭豈肯為他人做嫁衣?倘若由他將手提箱交給上級,他便是任務完成的功臣,若不然便淪落為任務中途引起公安注意,不得已求助同僚狼狽脫逃的廢物。

  酒廠職場競爭之激烈恐怖如斯,誰不是一天到晚卷生卷死?

  「讓隱藏在上空的無人機繼續追蹤。」安室透下令,「先讓他誤以為自己甩脫了我們,當龍舌蘭覺得安全的時候,自會去找與他接頭的人拿回手提箱。」

  公安守株待兔即可。

  說不定能連他的接應人一起逮捕。

  「謝謝啦。」

  淺早由衣接過女生遞來的手提箱,她握著繪扇遙遙一指:「喏,你的男朋友在那邊撓頭呢。」

  「呆子。」女生嗔怪一聲,對淺早由衣說,「我才要謝謝你,我們兩個都沒帶手機,不小心走散之後慌死我了。」

  「舉手之勞。」淺早由衣笑笑。

  她以讓走失的小情侶團聚為報酬,讓這位衣著和身形與她極為相似的女生幫了個忙。

  再好的偽裝也比不上根本不出面。

  「這個箱子裡裝的真是你男朋友出軌的證據?」幫忙遞箱子的女生八卦之心熊熊燃燒,她感覺自己誤入了諜戰大戲。

  「你請的私家偵探接頭方式好酷,像有人在身後追殺他一樣。」

  可不就是有人在後面追殺嗎……淺早由衣心想,還恰好是她男朋友的工作單位。

  「沒錯。」淺早由衣一口承認,「可憐我煙花祭沒人陪,一個人孤零零的。」

  女生:「男人真不是個東西!」

  和工作出軌怎麼不算出軌的一種呢,淺早由衣是清湯大老爺。

  她雙手抱住手提箱,第一反應是坑個熟人幫忙提重物,又想起自己在加朗姆給的班,只好怨氣衝天地自己搬。

  龍舌蘭只要求淺早由衣幫他暫時保管手提箱,她需要找個安全且不起眼的地方存放,好讓龍舌蘭事後自取。

  淺早由衣逆著人流一路走到地鐵站。

  她把手提箱放在電梯上,低頭掏出手機熟練地入侵監控,用截取下的畫面取代她的身影。

  坐在監控前的工作人員沒有察覺到屏幕一幀的閃爍,電梯落地,淺早由衣拎起行李箱,踏出電梯門。

  哢噠,地鐵站的儲物箱彈開,黑發少女將手提箱推入儲物櫃。

  她指尖挑開手提箱上的鎖扣,看見箱子裡銀白色的容器和使用手冊。

  淺早由衣在「尊重同事任務隱私」和「反正落到我手裡了不看白不看」之間猶豫不過三秒,她遵從心的指引,麻溜地拿起使用手冊。

  她翻開第一頁。

  「該藥劑為審訊中用藥,具備優良的吐真效果,藥效持續時間為十到二十分鐘……」

  淺早由衣合上使用手冊。

  不確定,她再看一遍。

  淺早由衣二度翻開手冊,定睛一看:白紙黑字,沒有絲毫區別。

  薄荷酒指腹摩挲手冊紙頁。

  吐真——吐真啊,居然有這種藥。

  比測謊儀的手段高出不止一籌,無視演技和自我意志的藥物。

  對臥底而言可以說非常致命,難怪公安對龍舌蘭窮追不舍。

  對她呢?

  「我對組織忠心耿耿……」薄荷酒喃喃自語。

  明明是實話,可後半句淺早由衣無論如何都說不下去。

  她低頭翻閱使用手冊,手冊上說藥劑只能儲存在特制的銀白色容器中,容器設計了復雜的打開方式,如果步驟錯誤藥劑便會自行銷毀。

  打開容器的步驟,淺早由衣看一遍便爛熟於心。

  「這是龍舌蘭的任務。」薄荷酒在心裡反復強調,「我的任務是接應他,把手提箱安全遞還給龍舌蘭。」

  她不應該做多余的事。

  琴酒知道這種藥劑的存在一定會非常高興,但他不會要求淺早由衣服用,這點自信她還是有的。

  波本……應該也不會被拿來試藥。

  這是極屈辱的行為,哪怕多疑如琴酒強權如朗姆也不能在全無證據的情況下讓擁有代號的組織骨干試藥。

  安室透偽裝得很好,藥用不到他身上。

  「剩下的人,與我無關。」淺早由衣沒有碰銀白色容器,但在把使用手冊放回手提箱前,她略微遲疑。

  多留一份籌碼在手裡總是好的,龍舌蘭既然要求她幫忙,總不能什麼好處都不給。

  淺早由衣把使用手冊塞進浴衣口袋,合上手提箱,關上儲物櫃的櫃門。

  她將取物密碼發送給龍舌蘭,趕回搜查一課巡邏的街區。

  「由衣,之前諸伏告訴我你是撒手沒,我竟然質疑過他,現在想想真的很對不起。」伊達航自責。

  「我一直在這裡,只是你沒發現我天衣無縫的偽裝而已。」淺早由衣面不改色轉移話題,「煙花是不是要開始了?」

  伊達航看了眼時間:「還有十秒。」

  淺早由衣喜歡煙花,綻放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盛開在每一雙眼睛中的星火。

  她仰起頭,期待地跟著人群一起倒計時。

  「十、九、八、七……」

  身著黑風衣的男人走進地鐵口,所有人都在地面上等待煙花,地鐵內空空蕩蕩。

  龍舌蘭站在儲物櫃前,輸入密碼。

  滴——儲物櫃彈開。

  哪怕在地鐵裡也能聽見外面人群整齊劃一的倒數聲:「六、五、四……」

  龍舌蘭拿出儲物櫃中的手提箱,轉過身。

  「三、二、一!」

  燦爛的煙花在夜空中盛放,點亮期盼的笑臉。

  巨大的歡呼聲中,淺早由衣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催命般振動。

  她眼底還帶著笑,拇指劃開鎖屏。

  【朗姆:龍舌蘭在地鐵儲物櫃前被公安當場逮捕。】

  【朗姆:薄荷酒,給我一個解釋。】

  【朗姆:是不是你和公安串通好的,你是不是背叛了組織?!】


第59章 臥底的第五十九天

  「第二次了,薄荷酒。」

  朗姆震怒之余聲音中帶著濃濃的懷疑:「刺殺議員的任務,你也是敗於公安之手,真的只是巧合嗎?」

  「一碼歸一碼。」淺早由衣避到偏僻的小巷接電話,屋檐擋住她的頭頂,她不再能看見天空盛開的煙火。

  「刺殺議員的任務算賓加全責,這是朗姆老大你自己做出的判斷。」

  「薄荷酒,你之前從來沒有失敗過。」朗姆陰沉地說,「不,我想起來了,蘇格蘭叛逃前夜,你也沒能完成謀殺富商之子的任務。」

  「這樣想來,你和公安莫非早有瓜葛?」

  「朗姆老大說笑了。」薄荷酒鎮靜地說,「你又不是沒看過我的警校畢業考試成績單,我像是能過公安校招線的樣子嗎?」

  「與其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不如說說龍舌蘭。」淺早由衣搶回談話的主動權,「他是怎麼被公安抓住的?廢物成這個樣子。」

  朗姆懷疑她反水公安,淺早由衣不能說她問心無愧。

  但若說她背叛組織,絕對是天降黑鍋。

  淺早由衣要是真的背棄立場棄暗投明,她過的可不是現在的苦日子,朗姆一句話讓淺早由衣幾年都白干。

  「我犯得著冒被琴酒追殺的風險只為害區區一個龍舌蘭?」薄荷酒聲線漸冷,「朗姆老大,開玩笑也要有限度。」

  「龍舌蘭當然沒有這個價值。」朗姆沉聲說,「加上他的手提箱就不一樣了。」

  朗姆:「能夠強行逼供的藥物,連那位先生都十分感興趣,公安為此不惜暴露你也很正常。」

  淺早由衣氣笑了。

  她從來沒有這麼無語過。

  今天起她將無差別攻擊全世界,公安臥底一巴掌,公安本安兩巴掌,朗姆更是降龍十八掌,統統給她扇成旋風陀螺。

  「未雨綢繆果然是有好處的。」淺早由衣從浴衣口袋中抽出容器使用手冊,像扇朗姆臉一樣拍了拍手機話筒,「看這是什麼?」

  「公安哪怕活捉龍舌蘭和他的行李箱也沒用,因為開鎖方法在我手上,而以龍舌蘭的腦子必然連步驟一都背不出來。」

  薄荷酒冷笑:「我背叛組織?好啊,我這就把使用手冊拍照發到公安郵箱。」

  「來啊,互相傷害啊!」

  朗姆:「……」

  「抱歉,薄荷酒,人年紀大了總想著要多多教育小輩。」朗姆極限改口,「沒想到你留了後手,不愧是你,沒有辜負組織對你的信任。」

  淺早由衣扯了下嘴角,她走出屋檐仰望夜空,天空中的煙花已盡數凋零了。

  「龍舌蘭被捕一事與我無關。」薄荷綠平淡地說,「我應他的要求幫他暫時保管手提箱,放置在地鐵儲物櫃,等他甩脫公安跟蹤後去取。」

  「他被抓只有一個可能:龍舌蘭根本沒能擺脫公安。公安之所以遲遲不捉拿龍舌蘭,只是想跟著他拿到藥物罷了。」

  冷淡的女聲徐徐道來,朗姆稍稍壓下他的疑心,凝神思索。

  的確,龍舌蘭被捕更大概率是他本人的失誤而不是薄荷酒的出賣。

  薄荷酒若是想害死誰,根本用不著借刀殺人,基諾白蘭地她說殺就殺。

  龍舌蘭的生命無足掛齒,但落在公安手裡的新型藥物朗姆是真的想要。

  「盛放藥劑的容器在公安手中,打開容器的方法卻在薄荷酒手裡。」

  朗姆敲擊拐杖:「姑且先不提薄荷酒擅自帶走他人任務物品的事,這一局還有翻盤的機會。」

  想必公安此刻正在頭疼該拿藥物怎麼辦。

  「真的沒有別的方法打開容器嗎?」安室透問。

  「不行。」技術人員搖頭,「容器設置了非常復雜的機關,只要失誤一步裡面的藥物便會自動銷毀,我們不敢冒險。」

  具有吐真作用的藥劑不僅對黑衣組織價值極大,對公安也一樣。

  諸伏景光:「龍舌蘭的審訊結果如何?」

  「龍舌蘭說銀白色容器和使用手冊他一起放在手提箱裡交給來接應他的人。」公安警察回答,「現在手冊消失,可能是被接應之人拿走了。」

  「他不知道接應的人是誰,也不知道對方為什麼要拿走手冊。」公安警察苦笑,「審了半天,一問三不知。」

  公安警察忍不住問前臥底和現臥底:「黑衣組織居然是這麼沒有團隊精神的犯罪集團嗎?」

  蘇格蘭威士忌和波本威士忌同時點頭:沒錯,沒有一點同事愛。

  「之前的判斷有誤。」安室透說,「來接應龍舌蘭的不是他的下屬,而是和他平級甚至更高層的組織成員。」

  只有高層才敢帶走龍舌蘭的任務物品,或許對方原本就防備著龍舌蘭和新型藥物一起落進公安手中。

  「現在怎麼辦?」諸伏景光看向安室透,「從龍舌蘭的接應者開始查?」

  要用波本的身份嗎?安室透思考。

  黑衣組織成員間任務情況不互通,擅自打聽別人的任務等於拿著喇叭大喊我是臥底。

  少有的例外是兩人關系好,比如貝爾摩德打聽薄荷酒和波本的八卦;薄荷酒問伏特加大哥最近郁郁寡歡,是不是沒有新臥底陪他玩「他追他逃他插翅難逃」的刺激小游戲;薄荷酒出於看賓加過得不好她就開心了的惡毒心態打探賓加近況等。

  只有不是臥底的人才敢在酒廠活得放肆,點名某人。

  薄荷酒會不會知道些內情?安室透轉念一想,打消腦內的想法。

  此次公安是秘密行動,他有保密義務,黑方臥底和公安可不站在一邊。

  「以龍舌蘭為突破口。」金發公安下達指令,「讓他認清自己的處境。」

  龍舌蘭雙手被拷,他坐在審訊椅上,只覺人生一片灰暗。

  完蛋了,這下徹底完蛋了。

  酒廠可不是講人文主義道德的良心公司,他們甚至不給員工臨終關懷。

  聽說連薄荷酒那種等級的人物也只能自己掏錢為自己提前置辦墳地,龍舌蘭能得到什麼?連骨灰盒酒廠都不給報銷。

  為黑心老東家獻上心髒真的值得嗎?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龍舌蘭好想為自己活一回!

  「……減刑?」他猛地抬頭,「真的假的?」

  「如果你願意和公安合作的話。」安室透站在審訊室外,龍舌蘭看不見他,只能聽見變音器中冷靜的男聲。

  「能不能從組織手上拿到手冊,要看你的本事。」

  龍舌蘭內心陷入激烈的掙扎。

  這、這不是背叛組織嗎?

  一想到琴酒冷酷無情的臉,龍舌蘭的心哇涼哇涼的。

  公安最多讓他牢底坐穿,琴酒的子彈可是火熱無比。

  「……不一定會遇上琴酒。」龍舌蘭喃喃自語。

  琴酒才不會做接應的工作。

  如果不是琴酒,只要不是琴酒,未嘗沒有搏一搏的機會。

  「手機給我。」龍舌蘭下定決心,「說好的減刑不許賴賬,公安還要派人保護我。」

  自私的本能支配了他,背叛只在一瞬之間。

  公安監控畫面中,龍舌蘭點開郵箱。

  未知號碼發給他的所有短信都被自動銷毀,唯有記錄地鐵儲物櫃密碼的短信留了下來。

  龍舌蘭尋思,對方大概把他當成了取件碼看一遍忘一遍非要對著短信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看的健忘人群。

  好吧,他是。

  龍舌蘭點開和未知號碼的聊天頁面,在對話框輸入。

  【龍舌蘭:你還在嗎?我需要幫助。】

  對面秒回。

  【未知號碼:?】

  【未知號碼:盜號?】

  【龍舌蘭:是我,我沒有被公安抓住,我逃出來了。】

  【龍舌蘭:現在他們正在抓捕我,你能不能過來接應?】

  未知號碼沒有回復,龍舌蘭焦躁地咬牙:「該死,組織對沒有價值的人未免太過冷酷。」

  「我必須展現出價值才會有人來救我,不然他們只會讓我自戕。」他仰頭對攝像頭說。

  安室透盯著龍舌蘭和未知號碼的聊天界面,短暫地猶豫後點頭:「把手提箱給他。」

  波本同樣了解黑衣組織,能讓接應者現身的唯一誘餌只有新型藥劑。

  【龍舌蘭:藥劑在我手上,來接我。】

  【未知號碼:OK】

  【龍舌蘭:手提箱裡的使用手冊是你拿走的嗎?那是我的任務物品,你得還給我。】

  【龍舌蘭:想要功勞我分你一份就是了,要錢也可以給你,我真的承受不了任務失敗的後果。同為組織成員,希望你理解。】

  兩分鐘後,新的回復跳出屏幕。

  【未知號碼:在我手上。】

  【未知號碼:到這裡找我(定位)】

  龍舌蘭猛地拍桌起身,又被手銬拉扯著跌坐在椅子上。

  他劇烈地喘了兩口氣,內心仍在為自己背叛組織的行為顫動:「成了,別忘記你們承諾的。」

  「給他安排車。」安室透轉身就走,「我們的人跟在後面。去查一查定位,對方約在什麼地方?」

  諸伏景光和他一起走得飛快,他接過技術人員遞來的平板,臉色微變。

  「貧民區。」諸伏景光雙指放大地圖,「道路極其錯綜復雜,沒有監控,外來車輛開不進去。」

  那個人很會選地方。

  「只能讓龍舌蘭獨自帶著手提箱去碰頭。」公安指揮車中,安室透指著地圖說,「再讓他以驗證手冊真假為理由,現場開箱。」

  對方會答應的,龍舌蘭被公安抓捕又自言帶著手提箱逃了出來,生性多疑的組織成員肯定會懷疑他手中藥劑是否被公安掉包,要求當場確認。

  只要手提箱打開,公安就能衝進去把接應者逮捕,新型藥劑、龍舌蘭再加一個組織成員統統拿下,一箭三雕。

  龍舌蘭拎著手提箱,跨過小巷的污水。

  他穿著黑風衣,戴黑色禮帽,帽檐遮住不起眼的耳麥。

  耳麥中沒有人說話,只余沙沙的雜音。

  龍舌蘭知道,公安正在監聽他周圍的動靜。

  蹲在垃圾桶蓋上舔毛的黑貓放下後腿,細長的尾巴掃過空氣,豎起的貓瞳盯著外來的不速之客。

  走過狹窄又漫長的小道,龍舌蘭在一根路燈下停住腳步。

  路燈的燈泡常年沒有檢修,微弱的光圈如慘白的月光將他籠罩其中。

  【龍舌蘭:我到了,你在哪兒?】

  【未知號碼:東西呢?】

  龍舌蘭左右張望,沒有看見人影。

  他略微猶豫,對著空氣打開手提箱的鎖扣,露出銀白色的容器。

  【未知號碼:OK,跟我走。】

  龍舌蘭的手機自動跳出一張地圖,綠色的線條勾勒出逃亡的行徑。

  這是一張實時地圖,只有當龍舌蘭到達相應位置才會繼續顯示新的道路。

  好謹慎的人,龍舌蘭咬住舌尖。

  如果他真是憑本事從公安手裡逃脫,遇見如此靠譜的接應人一定會非常慶幸。

  可是他已經和公安達成合作,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龍舌蘭現在有兩個選擇。

  一個是跟接應人離開,把藥劑帶回組織,被公安通緝,從此像老鼠一樣躲在組織的基地苟活。

  另一個是引出接應人,把對方出賣給公安,換取減刑和加入證人保護計劃的機會。

  「被公安通緝和廢人有什麼區別,組織難道會給我養老嗎?」龍舌蘭下定決心。

  不如當一只倀鬼,再拖一個人下水!

  【龍舌蘭:你先把手冊給我,我擔心公安把藥劑掉包,必須檢查一下。】

  哪怕對方不把手冊送來,只拍照發圖給他,公安交代的任務龍舌蘭也算完成了。

  消息頁面,未知號碼久久沒有回復。

  淺早由衣盯著手機屏幕,漆黑的屏幕上映出她的臉。

  朗姆的命令是帶回龍舌蘭和新型藥劑。

  她設計好了逃跑的路線,准備好了逃跑的工具,哪怕龍舌蘭被公安追得火燒屁股薄荷酒也有辦法把他全須全尾地帶回組織。

  【龍舌蘭:你在哪裡?你在附近是不是?能不能看見我?】

  【龍舌蘭:我是一個人來的,我已經甩掉了追兵,你不是說好要在這裡和我碰頭嗎?】

  【龍舌蘭:你到了嗎?需要不需要我來接你?】

  淺早由衣動作很輕地呼出一口氣。

  她站在牆角的陰影中,黑貓從腳邊輕巧走過,毛絨絨的尾巴劃過淺早由衣小腿,激起皮膚細微的戰栗感。

  龍舌蘭有問題。

  「他話裡話外都在引我出去。」淺早由衣閉了閉眼。

  龍舌蘭是為組織效力多年的骨干。

  他的資歷比薄荷酒更老,能力上或許不太出色,但絕對是板上釘釘的黑方。

  「從朗姆告訴我龍舌蘭被公安抓捕,到龍舌蘭給我發短信自稱他成功逃跑,只過了三個小時。」

  才三個小時,龍舌蘭竟然反水了。

  「他被什麼誘惑了?」淺早由衣細數公安能給出的籌碼,「減刑?證人保護計劃?」

  簡直是一條喪家之犬,急匆匆給自己找了新的主人。

  淺早由衣斂眸,指尖點開對話框。

  背叛者必殺,要遵從大哥的教誨。

  龍舌蘭留不得了。

  【龍舌蘭:你先把手冊給我,我擔心公安把藥劑掉包,必須檢查一下。】

  【未知號碼:行。】

  屏幕光照亮龍舌蘭的臉,映出他隱約松懈的表情。

  好極了,接應人答應帶著手冊過來,他只要稍作周旋,等公安一擁而上,減刑的事便妥了。

  龍舌蘭也不想背叛組織的,誰讓他被公安抓住了呢?紅方是很狡猾的,他們同樣會許諾好處動搖人的意志。

  立場這種東西,原本也不必太較真,給公安當狗怎麼了?

  龍舌蘭為組織工作了很多年,他最無法理解的一類人是臥底。

  無論是紅方臥底還是黑方臥底,他都不能理解。

  先說紅方臥底,當壞人不舒服麼?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數不盡的金錢和權力難道不足以腐蝕他們的意志嗎?

  再是黑方臥底,靠出賣老東家便能洗白上岸,手拿證人保護計劃在國外躲兩年重新擁有陽光下的人生,這種生活難道對他們沒有一點兒誘惑力嗎?

  無法理解,為什麼能一直堅持自己的立場?

  像牆頭草一樣兩邊搖擺才是最好的生存方式。

  男人頭頂的路燈滋啦閃爍一瞬。

  微弱的光芒消失又亮起,今夜的天空格外黑沉,風吹動雲層,遮住月亮。

  龍舌蘭想起黑夜中亮燈的故事。

  當你站在開燈的房間看向夜晚,只能看見外面的黑暗,而黑暗中的人看你,像看顯眼的靶子。

  貧民區的燈泡總是被人為砸碎,龍舌蘭頭頂的燈光是這片地區唯一幸存的光源。

  能找到它作為接頭地點,接應人真是了不起。

  「還沒來嗎?」龍舌蘭焦躁地自言自語。

  垃圾桶旁多有野貓出沒,黑暗中詭譎的貓瞳令他越發不舒服。

  真奇怪,黑色明明是最讓他安心的顏色,為何這個夜晚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既然選擇背離黑暗。」一道聲音在龍舌蘭身後響起,「自然不再被它庇佑。」

  想要站在陽光下——並不是每個人都這樣想。

  「開在黑暗裡的花,自有她的美麗之處。」

  漆黑的槍口對准龍舌蘭。

  龍舌蘭猛地按住耳麥,他和公安約定了暗號,只要按住耳麥他們就會——

  男人突然意識到,耳麥中沙沙的白噪音消失很久了。

  「初次見面,也是最後一面。」黑發綠眸的少女舉起槍,「我是薄荷酒。」

  精通黑客技術的情報工作者,組織人人皆知的情報從龍舌蘭大腦中滑過。

  薄荷酒隸屬琴酒麾下。

  「等等,這是個誤會。」龍舌蘭立刻說,「我沒有背叛組織,我故意欺騙公安只為了從他們手裡奪回藥劑。你看,我拿回來了!」

  他舉起手提箱,像舉起自己的保命符。

  「這麼說可保不了你的命。」淺早由衣微笑,「你要是說,你是迫於一個名叫降谷零的公安威脅,我興許會放過你。」

  「不過我轉念一想,我也深受威脅,我就沒背叛組織。」她扣動扳機,「推己及人,真為自己感動不已吶。」

  漆黑的槍口垂下,隨著硝煙散盡,髒污的地面上濺開猩紅的鮮血。

  淺早由衣拎起手提箱,退入陰影中離去。

  她將一切甩在身後,無論是死去的龍舌蘭還是待命的公安。

  淺早由衣感到久違的暢快。

  多麼懷念,這正是她尚未被派遣警校臥底時的生活。

  沒有私情可循,沒有立場困擾,不被任何人束縛,不被任何事威脅。

  什麼時候她被改變了呢?

  為自己以外的人的性命小心翼翼,一次又一次打破原則,連一直待著十分舒適的組織都生出了尖刺。

  淺早由衣一直不太喜歡朗姆,不像對琴酒一口一個大哥的尊敬,更不像嘴巴很甜地叫貝爾摩德漂亮姐姐。

  可朗姆畢竟是組織的二把手,淺早由衣姑且還是聽他的話。

  雖然她天天把朗姆氣到生吞速效救心丸,但淺早由衣多多少少也為朗姆著想過。

  譬如今天,她主觀能動性很強地處決了背叛的龍舌蘭。

  「我難得自願加班,朗姆老大你的五萬可沒白花哦。」

  黑發少女驕傲挺胸地把手提箱放在老者面前,展示裡面的銀白色盒子和使用手冊。

  「快誇我快誇我。」她興高采烈地說。

  朗姆拿起使用手冊,看向藥品的藥效介紹。

  他翻閱完使用手冊,問薄荷酒:「你看過裡面的內容?」

  薄荷酒隨意地點頭:「看過。」

  朗姆:「誰允許你看的?」

  「又是誰允許你擅自處決龍舌蘭?」老者的拐杖重重駐在地上。

  薄荷酒被凶得一愣。

  「龍舌蘭被公安逮捕在先又反水在後。」她反問,「我難道不該處決他嗎?」

  「這本使用手冊若不是我提前拿出,早就落在公安手裡了。」薄荷酒一臉荒謬,「我憑什麼不能看?」

  朗姆知道她說的是事實,放在從前,他絕不會疾言厲色地呵斥薄荷酒。

  但可疑,太可疑了。

  為什麼他讓薄荷酒接應龍舌蘭卻導致龍舌蘭被公安逮捕?

  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的是龍舌蘭太菜,難道薄荷酒就沒有一點責任嗎?

  退一萬步的一萬步說,哪怕她真的一點責任都沒有,她就不能把龍舌蘭帶回來交給組織審問嗎?

  「我是個文職。」淺早由衣火氣都上來了,「我只能當場把叛徒處決,我做不到把他五花大綁像捆螃蟹一樣拖回組織——公安下一秒就會追過來!」

  天地良心,她全心全意都是為了組織,朗姆要的新型藥劑拿回來了,背叛者也處決掉了,他還有什麼不滿意?

  朗姆不是薄荷酒的直系上司,他看著女孩子鮮明的怒意,第一反應不是冤枉了她,而是:「琴酒實在太縱容你了。」

  這樣的脾氣,絕對是琴酒和貝爾摩德慣出來的。

  薄荷酒已然不記得,誰才是組織的二把手。

  「我很想信任你的忠誠。」老者臉部的肌肉耷拉下來,看起來格外陰鷙可怖,「薄荷酒,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

  朗姆將銀白色的容器推向淺早由衣。

  「既然是你把它帶回來,就由你來試試效果。」


第60章 臥底的第六十天

  殺了他。

  殺了他!

  油然而生的怒意升華成冰冷的殺氣,仿佛熬煮劇毒的鍋爐暴沸,氣泡炸開,濺出的每一滴汁液都灼燒皮膚。

  淺早由衣清楚地知道她不是個好人,她在組織過得如魚得水,除了無可更改的出身之外,也有理念相同的原因。

  看不順眼的人就殺掉,擋路的人通通都殺了,永遠不必給人第二次機會。遲來的歉意與遲到的抱歉是什麼?不需要,根本不會讓你活到明天。

  警校半年的時光與警視廳的點滴日常並沒能改變淺早由衣的本質,只是讓她多出了幾根軟肋。

  有點煩惱,但也拿他們沒什麼辦法,暫時先這樣吧。

  同居的公安臥底試圖使用糖衣炮彈腐化黑方臥底鋼鐵般的意志,淺早由衣把糖衣吃掉,炮彈挖個坑埋進土裡,蹦跶著踩上兩腳。

  泄露組織機密給公安臥底這檔事,薄荷酒能拍著胸脯說她沒干過。

  連安室透都放棄從她身上找突破口,到頭來朗姆竟對她生出了疑心。

  ——在淺早由衣完美地從公安手中帶回組織需要的新型藥劑、處決叛徒龍舌蘭後,對她生出間隙。

  卸磨殺驢裡的驢都沒有她憋屈。

  比起把「人生不值得」打在公屏上,淺早由衣更想從源頭上解決問題。

  能殺掉朗姆嗎?槍藏在衣服下擺,子彈只用了一顆,最近的守衛在門外,在他聽到槍聲闖進來之前殺人時間綽綽有余。

  入侵朗姆藏身基地的內部網絡只需三秒,啟動機關,編織謊言,最後搶一輛車逃之夭夭。

  不難,一點都不難。

  朗姆畢竟老了,淺早由衣的格鬥術是警校第一手把手帶出來的,她牢牢記得降谷零強調的要領:哪裡是要害,哪裡最致命,學會調動身體作為武器……

  警校畢業考試上,淺早由衣沒能發揮好,換成實戰是否會得到老師的表揚呢?

  多少有一點進步吧,之前她在基地訓練室和伏特加對練的時候,大哥難得沒露出不忍直視的忍耐表情。

  想到琴酒,淺早由衣沸騰的殺意凝結成冷冷的冰雨在她臉上胡亂地拍。

  若是聽說她殺了朗姆,大哥該怎麼想啊。

  衝擊力不亞於有人說伏特加的真實身份其實是FBI臥底——是連琴酒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菌菇中毒的離譜程度。

  淺早由衣怎能奪走大哥對人間真情的最後一絲信任!

  她不想背叛組織,她沒有打算背叛組織的,都是朗姆的錯!

  二把手,可惡,老畢登何德何能?要是朗姆和賓加職位對調就好了,薄荷酒當場替天行道。

  老東西年紀大了也不退位讓賢,改天她非要送一套壽衣給朗姆不可,讓他穿著壽衣上班,萬一突然暴斃正好直接抬去火化,體面。

  不對,朗姆有什麼資格收她的禮物?換成到付不包郵的二手壽衣!

  淺早由衣把朗姆在腦內殺死了一萬次,終於勉強平復她炸裂的心情。

  「吐真劑,讓人強行說實話的藥劑。」薄荷酒不帶感情地扯了扯唇角,「朗姆老大,你一定不是聽見實話會惱羞成怒的虛偽之人吧?」

  「當然不是。」朗姆手指伸進口袋裡,摸到他的速效救心丸小藥瓶。

  朗姆只帶了一瓶在身上,以他之前和薄荷酒交流的經驗,應該夠吃。

  黑發綠眸的少女深呼吸一次,抬手按住銀白色的容器。

  她沒有翻閱使用手冊,精准地一步步打開機關。

  果然背下來了,朗姆心想,薄荷酒論能力真是沒得說。

  正因為能力出色,才更該好好敲打。

  淺早由衣盯著銀白色的容器,解鎖容器的過程中只要失誤一步藥劑便會自毀,她就不必再服用。

  研究者未知的新型藥物,尚不知曉其副作用和排異反應,如果產生過敏反應,淺早由衣或許會死在試藥過程中。

  ……更憎恨了。

  憎恨龍舌蘭是個廢物,連甩脫跟蹤的小事都做不好,竟然還敢反水?

  憎恨抓捕龍舌蘭的公安,到底是誰毀掉了她期待已久的煙花祭?

  最憎恨無故懷疑她的朗姆,怎麼敢在她身上用藥,這般羞辱她?

  「哢噠。」

  銀白色容器打開,縫隙中冒出干冰似的白霧,霧中躺著兩粒圓形白色藥片。

  「一粒試驗藥性,一粒送去實驗室研究。」朗姆頷首。

  薄荷酒沒有在打開容器的過程中愚蠢地做些小動作,他滿意點頭。

  如果她失手毀掉藥劑,只會讓自己的嫌疑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朗姆只能對薄荷酒用刑。

  淺早由衣垂眸,在兩粒藥片中隨便選了一片。

  她捻起藥片,張嘴吐舌,將藥片放在舌尖上。

  卷入口中,水服吞咽。

  黑發少女站在朗姆面前,一聲不吭地喝完杯中的水。

  她拇指抹去唇角的水漬,平淡地說:「問吧。」

  「薄荷酒,」朗姆首先問出他最關心的問題,「你有沒有背叛組織?」

  「沒有。」淺早由衣說,她感覺自己的舌頭不受大腦的控制,內心的話一股腦往外冒。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選擇服用吐真劑而不是一槍斃了你這個老畢登?」

  被迎頭痛罵老畢登的朗姆:「……」

  咳嗯,至少證明薄荷酒確實把藥吃下去了,藥效還怪好的。

  老頭一邊緊急服用速效救心丸,一邊沒忍住問她:「你對你的上級沒有半點敬畏之心嗎?」

  「有啊。」淺早由衣直白地說,「大哥,我人生的燈塔和指路的明星,我心目中唯一的superstar,我將擁護琴酒登基成為酒廠皇帝,誰贊成誰反對?反對者斬首棄市被保時捷碾壓一億遍。」

  朗姆仿佛在自取其辱,琴酒什麼檔次,竟敢登月碰瓷真正的酒廠一哥?

  朗姆嘴角抽搐:「難怪琴酒縱容你縱容得不成樣子……」

  敢情是有從龍之功。

  貝爾摩德更不必問,朗姆不想聽薄荷酒吹捧她和漂亮姐姐情投意合雙宿雙飛的故事。

  再聊下去酒廠高層聚會將變成卡顏局,朗姆因為渾身的老人味被無情排擠。

  換個問題,問問臥底的事。

  朗姆:「你在警視廳臥底還順利嗎?」

  「不太順利。」淺早由衣看似面不改色,實則在艱難地打磨語言,「短期內達不成坐上警視總監之位的目標。」

  「波本告訴我,白馬警視總監已結婚有個好大兒,我無法成為他的遺孀繼承他的皇位——哦對不起,波本說警視總監不是世襲制——總之,我的登基夢破碎了。」

  淺早由衣:「至於其他的嘛,搜查一課無人知道我的臥底身份,他們都對我深信不疑。」

  全部是實話,別說搜查一課,警校組剩下三個人也不知道淺早由衣是黑方臥底。

  朗姆:「臥底警視廳的藤村高級督察許久沒有音訊,我收到他被公安秘密逮捕的消息,是你出賣了他嗎?」

  淺早由衣:「不是。」

  朗姆:「你認為他出賣了你嗎?」

  她:「我不這麼認為。」

  朗姆反復求證,淺早由衣一一回答。

  信息差,朗姆不知道,淺早由衣暴露的唯一原因是她的一己私心,她唯一不可說的秘密也是這份私心。

  除此之外,薄荷酒沒有破綻。

  「萊伊是FBI臥底這件事,你是否知情?」

  「我不知情,如果早知道他是華盛頓那晚朝我和波本開槍的FBI,我將在組織拉橫幅放大喇叭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控訴『赤井秀一大渣男騙身騙心,我代表酒廠全體女同胞和F131不共戴天』。」

  淺早由衣一向話多,今天她的話更是非常多,又多又密。

  朗姆覺得這是吐真劑的效果,證明薄荷酒平時口無遮攔的時候其實多少刪減了一些言語,不刪減的效果更是威力驚人。

  淺早由衣說得口渴,她走到飲水機旁接水,仰頭一飲而盡。

  手冊中的白紙黑字映在她的腦海,每一個字她都記得滾瓜爛熟——藥效持續時間為十到二十分鐘。

  「任何藥品,藥效都因人而異。」雪莉的聲音回蕩在淺早由衣耳邊,「就像飲酒一樣,既有喝一點就會醉的人,也有怎麼喝都不會醉的人。」

  淺早由衣酒量很好,她能在酒精的作用下長久地保持冷靜。

  牙齒咬在舌尖,帶來清晰的刺痛感。

  舌頭在口腔中攪動,咽下喉嚨中不受控制冒出的語句。

  借喝水的動作,淺早由衣用手指壓住舌根,向內摳挖。

  作嘔感充斥她的感官,難受與痛苦鮮明地冒出頭,擠壓大腦被藥效操控的部分。

  淺綠色的眼眸溢出生理性的水光,淺早由衣喉嚨中發出含糊的尾調。

  她吞下一句笑音。

  朗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除了萊伊和蘇格蘭,你有沒有察覺到別的臥底?」

  「有。」淺早由衣開口,「我感覺賓加挺像臥底。」

  「他對琴酒的敵視真的很不正常,建議嚴查。」

  朗姆:只是你的私仇而已吧……

  話雖如此,畢竟是薄荷酒在吐真劑作用下也要堅持陷害的對像,朗姆決定之後查查賓加。

  賓加:人在家裡坐,鍋從天上來.jpg

  朗姆看了眼時間:十二分鐘。

  手冊上寫藥效能維持十到二十分鐘,取中間值,至少前十五分鐘效果肯定在。

  朗姆放心地繼續問。

  「你和波本走得很近,甚至正在與他同居。」老者摩挲拐杖,「除了情感關系之外,當真沒有別的原因?」

  挺會問的啊老東西。淺早由衣很輕地嘖了一聲。

  倒是沒有辜負他二把手的身份。

  可惜身居高位太久,只知道審視臥底,不知道擁有臥底身份的人究竟抱著怎樣對自己心狠的意志。

  淺早由衣和安室透明明處於對立面,卻總會在恍惚間產生他們才是唯一同類的錯覺。

  確實有很多相似點呢……淺早由衣盯著朗姆,唇角上揚。

  「當然。」她說,「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所以我們同居,有什麼不妥嗎?」

  「沒聽說過組織禁止辦公室戀情啊。」薄荷酒苦惱,「怎麼辦,我要不要現在打電話給波本:親愛的,朗姆不允許我和你在一起。他甚至沒有甩給我五千萬支票讓我離開你,只小氣吧啦V我五萬。」

  「夠了。」朗姆打斷她,掏出小瓶裡最後一顆速效救心丸咽下,「沒有隱情就好,不要擅自造謠。」

  剩余的時間,他仔細問了問龍舌蘭一事的細節。

  「這麼看來,的確是我誤會了你。」

  朗姆緩和語氣:「藥劑的效果也得到了驗證,薄荷酒,做得非常不錯。」

  「我該說一句不勝榮幸嗎?」薄荷酒捏癟手中的紙杯,仿佛捏癟朗姆的腦殼。

  老者咳嗽兩聲,轉移話題:「辛苦了,我讓波本來接你。」

  安室透接到朗姆來電,沒有猶豫地答應下來。

  他本來在查龍舌蘭被殺一案,但薄荷酒的事永遠是最高優先級。

  白色馬自達停下,淺早由衣一聲不吭地上車,合上車門。

  關閉車門的力道或多或少顯示一個人的心情,金發男人側頭:「怎麼了?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沒事……不對,有事。」淺早由衣降下車窗,讓風吹進來,「你今天在忙什麼呢?」

  「公安的任務,沒有必要告訴你吧。」安室透轉動方向盤,「頭疼不要吹風,我口袋裡有薄荷糖。」

  淺早由衣把手伸進他的口袋,摸出一顆薄荷糖,撕開包裝。

  清甜的糖果驅散了口腔中藥劑的苦味,淺早由衣又問了一遍:「你今晚在做什麼?」

  她為什麼要問這個?安室透在腦海內過了一遍淺早由衣今晚的流程:作為便衣參加煙花祭的巡邏工作,女孩子明目張膽說自己要摸魚,光看煙花不干活。

  「是在怪我沒有陪你嗎?」安室透說,「抱歉,臨時有工作,走不開身。」

  淺早由衣咬碎口中的薄荷糖:「你也沒有看見煙花?」

  煙花盛開的時候安室透正在指揮抓捕龍舌蘭的行動,他坐在監視屏幕前,頭頂的車廂遮住天空。

  「也?」公安臥底敏銳地捕捉字眼。

  「是啊,托你的福。」淺早由衣把薄荷糖碎渣咬得咯吱作響,「讓我來告訴你一個能讓你等會兒不用繼續加班的好消息。」

  「龍舌蘭是我殺的。」

  馬自達在高速公路上猛地一陣加速,安室透握緊方向盤,重新審視煙花祭上發生的一切。

  「你是龍舌蘭的接應者?」他迅速思考,「所以是你拿走了那份手冊,又在接頭地點殺人滅口?」

  淺早由衣閉眼靠在靠枕上,鼻腔裡嗯了一聲。

  「龍舌蘭和公安達成了合作,是不是?」薄荷酒說,「叛徒理應被處決。真抱歉,壞了你的算盤。」

  黑發少女沒有睜開眼睛,她很累了,沒有和公安臥底爭吵的力氣。

  溫熱的掌心貼在淺早由衣面頰上,一只手把她的臉輕輕掰向駕駛座的方向。

  「先不提龍舌蘭的事。」安室透低聲說,紫灰色的眼眸閃過一抹擔憂,「你狀態不對,發生什麼了嗎?」

  女孩子無意識地蹭蹭他的手,不情不願地嘀咕:「被你害了,被你害慘了。」

  「你讓我淪落到被組織懷疑的地步……竟然拿我試藥,簡直是恥辱。」

  安室透怔住。

  「朗姆讓你吃了那種藥。」他喃喃自語,「他——怎麼會?」

  被要求服用吐真劑的人怎麼可能是薄荷酒?

  「沒有想到吧。」淺早由衣輕輕地笑,「我也沒想到。」

  「翻閱手冊的時候我就在想:有吐真效果的藥,真可怕,不過應該輪不到我吃,也輪不到你吃。」

  「以防萬一,我把手冊中途截胡,當作我的籌碼。」

  「事實證明我未雨綢繆得很有道理。龍舌蘭趕到我告訴他的儲物櫃地址卻被公安當場逮捕,若不是我提前拿走手冊,朗姆當時便會咬定我是叛徒。」

  「我被要求帶回龍舌蘭和藥物,可龍舌蘭又被你們公安策反,他耳朵上戴著能聽見你聲音的耳麥,准備把我賣給公安。」

  「何必呢?公安又不是沒有我的把柄。」

  淺早由衣眯起眼睛:「膽子真大,真敢以為我看不出他的小心思。」

  判斷龍舌蘭反水的瞬間,薄荷酒配槍上膛。

  一切都連上了,在淺早由衣和安室透互不知情的這個夜晚,兩人又一次站上對立的擂台。

  薄荷酒略勝一籌,帶著戰利品回到組織。

  她沒有得到獎賞,反倒迎來了懲罰。

  「現在你知道我經歷些什麼了。」淺早由衣盯著車窗外漆黑的道路,「我被朗姆懷疑背叛組織投靠公安,他要拿我試藥,以證明我的忠誠。」

  「我吃了。」她湊到安室透耳邊,「好苦。」

  藥片一碰到舌尖便開始融化,散開的苦味蔓延到舌根,淺早由衣仰頭喝下一整杯清水也衝散不掉苦味。

  口中薄荷糖的余味消散,苦味卷土重來,女孩子又重復了一遍:「好苦啊。」

  安室透指尖陷入掌心,他說不出安慰的語句,安慰話對淺早由衣毫無意義。

  金發公安只能單手伸進口袋,再拿出一顆薄荷糖。

  他牙齒咬在糖果包裝的鋸齒上,撕開包裝袋,將小顆的糖果抵在女孩子唇邊。

  她張嘴含入,舌尖在男人指腹留下輕微的水痕。

  「然後呢?」安室透抱著一點希望問,「藥劑沒有起效?」

  聽朗姆來電時的口吻,不像忌憚她的模樣。

  淺早由衣笑了一下,笑他的天真:「哪有這種好事?」

  「很有效。」她客觀評價,「我一直被人說管不住自己的嘴,直到今天才意識到什麼叫真的管不住。」

  「好可怕。」淺早由衣喃喃,「像要把心挖出來給朗姆看一樣。」

  「惡心。」她說,「我都沒有想過把心挖出來給你看,他算什麼東西?」

  安室透的手猶豫一瞬,緩慢地撫摸女孩子的長發,動作和聲音都放得輕柔,順著她的話說:「他算個老東西。」

  「噗。」淺早由衣被逗笑了,惡狠狠地說,「沒錯,可惡的老畢登!」

  「又老又蠢。」她說,「朗姆根本不知道我的酒量有多好,我對藥物的耐受程度和酒量成正比,十分鐘剛過就稍微找回了一點控制權。」

  「我跟你講,我可聰明。」淺早由衣炫耀,「手指壓住舌根帶來的干嘔感是生理性刺激,那種不適和痛苦大腦最敏感了,我慢慢便能夠控制住舌頭,朗姆卻誤以為藥效起碼能維持十五分鐘。」

  朗姆那些要命的問題都是之後才問的,淺早由衣咬著舌尖,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謊言。

  「放心吧,沒有暴露你。」淺早由衣含著薄荷糖說,「怎麼樣,沒白給我吃糖吧?」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安室透有了口袋裡放薄荷糖的習慣。

  取代咖啡作為提神的小道具,薄荷侵略性極強的香氣從唇舌彌漫到鼻腔,清涼中透著甜意。

  「喜歡的話都給你。」安室透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只手撫摸黑發少女的長發,他突然感覺肩頭一沉。

  被摸頭摸舒服了的女孩子靠在金發男人肩上,淺綠色的眼睛略微失焦。

  累了嗎?安室透:「馬上到家,想睡也可以先睡一會兒。」

  「嗯?我不困啊。」淺早由衣搖頭,她把車窗降到底,「我就是有點熱。」

  夜晚不熱,反而有點涼,馬自達沒有開冷氣,夜風灌進車內呼呼作響。

  夜風拂面帶來陣陣涼意,安室透產生些許疑心,他掌心覆蓋上女孩子額頭。

  「我沒有發燒。」淺早由衣搖頭想把他的手晃下去,安室透把手挪開,她又追上去蹭了蹭臉。

  「怎麼不繼續摸了?」淺早由衣呢喃,「哪有摸一會兒就半途而廢的道理。」

  不對勁,安室透想,很不對勁。

  自從薄荷酒的身份暴露後,由衣就變得不粘人,也不愛撒嬌,該和他保持距離的時候一直保持得很好。

  今天怎麼突然……

  淺早由衣口袋裡的手機發出振動的嗡嗡聲,她掏出手機:「咦,雪莉?」

  大晚上的還沒睡嗎?估計朗姆把剩下的那顆藥緊急送到了實驗室,睡下的雪莉被喊起床加班,太慘了。

  「我聽他們說,你服用了新藥?」

  電話一接通,雪莉的問題劈頭蓋臉砸到淺早由衣臉上。

  「對。」她說,「怎麼了?」

  「那只是個半成品。」雪莉的聲音聽起來充滿焦急,「你都不知道有沒有副作用就敢吃!」

  「朗姆的命令,我有什麼辦法?」淺早由衣揉了揉太陽穴,「現在藥效已經過了,好像沒什麼副作用。」

  「除了我有點熱之外。」她補充。

  「藥物的副作用除了吞服後即時產生之外,也有藥效散盡後才會顯露的類型。」

  雪莉深呼吸:「我剛剛做了實驗,新藥的副作用不是發熱。」

  「是催情。」


第61章 臥底的第六十一天

  沉默,電話那頭是沒有一點聲響的沉默。

  沉默到雪莉懷疑薄荷酒是不是接受不了這個噩耗暈過去了。

  她能理解,誰能想到效果是吐真的藥物副作用竟然是催情?

  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研究出的藥物啊,好想報警把研發團隊統統抓進局子。

  半晌,電話對面終於傳來聲音。

  「我知道了。」波本說,「謝謝你的情報。」

  雪莉:等一下,為什麼是男人的聲音?

  電話被對方掛斷,雪莉瞳孔地震,不知道該不該幫薄荷酒撥打報警電話。

  雪莉並不知道,她報警也沒用。

  車內一個警察,一個警察中的警察,充分求證了什麼叫警察救不了警察。

  淺早由衣只是身體發熱,她的神智仍然清醒,一字不漏聽完雪莉的話。

  「把車開回基地。」淺早由衣手伸進懷裡摸槍,冷酷上膛,「我要殺了朗姆。」

  白色馬自達停在公寓樓下,安室透一時擺不出合適的表情:「……我們已經到家了。」

  淺早由衣:「開回去。」

  安室透:「沒油了。」

  「說謊。」淺早由衣又不是不會看油表,「沒有在朗姆讓我試藥時一槍打爆他的腦殼是我今天犯過最大的錯誤,如果不糾正這個錯誤,我將死不瞑目。」

  安室透看了看眼眸失焦頰邊生汗脖頸透出淡紅色女孩子,淺早由衣手軟得拿不住槍,只能用尾指勾著,他真擔心她推開車門後跌坐在地。

  「你現在返回基地刺殺朗姆才是死不瞑目。」安室透拉起手剎,將馬自達熄火,「不管怎樣,先回家再說。」

  他推開駕駛座車門,想繞到副駕駛座扶女孩子下車。

  「你去哪兒?」淺早由衣敏感地扭頭。

  她腿上的槍滑到地上她也不管,淺早由衣想到一種可能:「你要把我留在車裡自生自滅?」

  說的也是,她現在狀態明顯不對,金發公安不落井下石都算他道德感強,讓引火燒身的黑方臥底自生自滅已是最大的仁慈。

  女孩子的臉色明顯糟糕起來,安室透幾乎能看見她腦海中翻滾的殺人滅口的黑暗想法。

  如果不是他的衣擺被人揪住不放,安室透差點就信了。

  「沒有。」他耐心地說,慢慢把被淺早由衣攥在掌心的衣擺抽出來,「我只是想繞到副駕駛座幫你開門。」

  「說謊。」淺早由衣不松手,「你在我這裡早就沒有信譽了。」

  「彼此彼此。」安室透說,「互相隱瞞互相欺騙不是我們的日常麼?」

  這話倒是很有道理,淺早由衣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拽:「所以你真的要留我自生自滅?好狠的心啊。」

  她現在的力氣拽不動任何人,安室透順著女孩子的力道傾身,一邊手伸到她背後打開副駕駛座車門,一邊問:「如果是真的,你打算怎麼報復?」

  淺早由衣垂眸,臉色陰晴不定地沉思了一陣。

  「吃了。」她說。

  「我好奇很久了。」淺早由衣手指劃過安室透的臉,緩緩摩挲金發男人凸起的鎖骨,「真的是焦糖味嗎?」

  「好大只。」她喃喃,「要吃蠻久呢,冰箱也不知道塞不塞的下。」

  「我遲早要把你腦子裡的犯罪思想洗干淨。」安室透推開副駕駛座車門。

  他跨到副駕駛座,單手攬住淺早由衣的腰,一把將她抱下車。

  「干嘛?把我扔到河裡去嗎?」淺早由衣緊緊摟住金發公安的脖頸不松手,「我警告你,物理降溫不可取,我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那就摟緊我,別亂動。」安室透按下電梯開門鍵,掌心托住懷中滾燙的身軀。

  淺早由衣安分不了一會兒:「熱。」

  「回家開空調。」安室透指紋解鎖公寓房門,「先試試冷水擦身有沒有用。」

  夏天主臥裡換上了冰涼的蠶絲被和蠶絲枕套,淺早由衣臉頰貼在枕頭上,咕蛹地蹭來蹭去。

  安室透調試空調的短短幾分鐘,聽她把朗姆祖宗十八代挨個點名罵了一遍。

  「真該死啊老東西。」薄荷酒唾罵,「我對組織的忠誠之心日月可鑒,他算什麼東西居然敢懷疑我?連公安臥底都不懷疑我!」

  「你說,我給你泄露過組織的情報嗎?」她問安室透,「我對你的美色都不為所動,意志力堅如磐石!」

  「是是。」安室透解開襯衫最上面的紐扣,挽起襯衫袖口,「你的意志力堅如磐石,絕對不會因為我動搖。」

  他端來一盆冷水,把毛巾浸入冷水中再擰干:「風衣,能自己脫掉嗎?」

  淺早由衣看了眼見朗姆前套在身上的黑大衣,她扒拉兩下扣子,找不到扣眼,放棄。

  「你來吧。」她躺平,「我裡面穿了衣服。」

  安室透放下毛巾,甩了甩濕漉漉的指尖。

  黑色風衣遮住女孩子大半個身軀,褪下時如黑絲絨的禮盒拉開包裝,露出精致的內裡。

  繁復華麗的八重櫻開在浴衣下擺,飄落的花瓣宛如脫離衣料的限制吹到男人掌心。

  安室透:「……你黑風衣裡面穿浴衣?」

  「公安有給我換衣服的時間嗎?」淺早由衣瞥他,「專門為煙火祭買的浴衣卻沒看成煙火,天底下不會有比我更慘的人了。」

  安室透也沒有看成煙花,他拿起濕毛巾,擦拭女孩子的手臂和小腿。

  熱意一陣陣上湧卻找不到發泄口,淺早由衣焦躁得想在床上滾來滾去,被男人牢牢按住,用冷毛巾擦過裸露的皮膚。

  「稍微好點了嗎?」安室透問。

  誰也不知道藥物副作用有多強,說不定物理降溫能行呢。

  他沒有等到回答,一抬頭,看見女孩子咬著枕頭的一角。

  「牙癢。」淺早由衣有氣無力地說,「我突然很有食欲。」

  安室透以為她折騰一晚上餓了:「我給你煮碗面?」

  「不想吃面,全是湯湯水水,倒胃口。」淺早由衣臉頰貼在蠶絲被上,她的目光從安室透淡金色的短發落到焦糖色的喉結。

  「你把襯衫最上面的扣子解開了啊。」她說,「好貼心的小蛋糕。」

  女孩子的手伸到枕頭底下,食指勾出一把漆黑的Beretta。

  安室透萬萬沒有想到是這種劇情展開,更令他一言難盡的是:「這不是琴酒的配槍嗎?」

  「大哥給我防身用的槍。」淺早由衣開心地笑起來,「哼哼,沒想到我一直放在枕頭底下吧。」

  「我就知道總有一天能派上用場。」她沒有打開保險栓,也不上膛,手指松松握著槍柄。

  「這裡軟。」槍口貼在安室透臉頰上,淺早由衣歪著頭尋找比喻,「是小蛋糕的奶油。」

  滑過鼻梁,「挑尖的櫻桃,甜。」

  按壓嘴唇,「抹開的蔓越莓果醬。」

  碰觸脖頸,「融化的巧克力脆皮。」

  漆黑的槍口抵在襯衫紐扣上,向下松松一劃。

  仿佛刀尖分開蛋糕,內裡的果醬沾得到處都是,完好的蛋糕被攪成糟糕的形狀。

  「好餓。」淺早由衣掰開牙齒,無意識地啃咬手指,「都怪你,我的食欲被勾起來了。」

  為了方便給女孩子擦拭身體,安室透半跪在床邊。

  他目光晦澀地看著淺早由衣握著槍玩弄他的臉頰、鼻尖、嘴唇和脖頸。

  她終於玩夠了,開始不講理地遷怒。

  「你好像弄錯了。」安室透抽走她手中琴酒送的Beretta,遠遠丟在地毯上,「這不是食欲。」

  「我也不是你的小蛋糕。」

  金發男人翻身而上,淺早由衣被他壓在身下,雙手桎梏。

  「還清醒嗎?」安室透冷靜地問,「我是誰?」

  黑發少女長發散落在枕頭上,她慢半拍地掙了掙動彈不得的雙手,很艱難地一點點找回理智。

  太熱了,藥物副作用下的腦袋暈乎乎的,像在桑拿房裡被悶了許久許久,腦子變成一團漿糊。

  「你是……波本,安室透,降谷零。」淺早由衣逐一念出身上人的名字,「你是公安警察。」

  安室透:「那你呢?」

  淺早由衣:「我是薄荷酒,是潛入警視廳的黑方臥底。」

  「嗯。」安室透低聲說,「清醒了嗎?」

  房間內的氣氛由火熱變為冷寂,淺早由衣偏過頭,略有點難堪地閉了閉眼。

  「讓你看笑話了。」她說。

  「是我著了朗姆的道,被他狗咬狗。」

  「事到如今,你仍然願意為組織效力?」金發公安盯著女孩子泛紅的側臉,問道。

  「企圖趁虛而入策反我?」淺早由衣屈膝,想把他頂開,「做夢。」

  「我無法理解。」安室透更用力地按住她,「你親身體會到組織的殘忍了不是嗎?你願意繼續給朗姆賣命?」

  「誰給他賣命了?」淺早由衣生氣地說,「我以前都是幫琴酒和貝爾摩德做事的,大哥和漂亮姐姐可沒虧待過我。」

  「朗姆是組織二把手。」安室透清醒而殘忍地說,「他的命令你不能拒絕,你留在組織一天,就要給他賣一天的命。」

  「好比他讓你試藥,你非試不可。」

  「你難道是心甘情願吃下去的嗎?」

  黑發少女胸膛劇烈起伏,金發公安戳到了她的痛點。

  憤怒到極致,淺早由衣反而冷靜了。

  「我不是。」她說,「那一瞬間我想殺了朗姆。」

  「可我支付不起殺他的代價。」女孩子話語咬在齒縫中,「殺死朗姆難嗎?我有的是手段,我可以殺了他之後全身而退,躲到組織追殺不到的地方去。」

  「但是然後呢?一輩子躲躲藏藏?還是到橫濱、池袋或者博多投奔當地勢力,從底層爬上高層,在某次黑吃黑的場合與琴酒相遇,聽他說誓要處決我這個叛徒?亦或收到貝爾摩德的留言,說她與我此後便是敵人了?」

  「我憑什麼為朗姆拋棄我現在擁有的一切?」淺早由衣掙扎起來。

  「連在警視廳的身份也一並拋棄嗎?松田、萩原和班長,我要在他們面前不告而別嗎?我是為了什麼才忍著惡心和殺意吃掉那顆藥的?!」

  「我不能放棄我擁有的。」她淺綠色的眼睛因怒意亮得驚人,「我已經為自己的貪心付出了代價,你非要嘲笑我不可?」

  安室透感受到掌心下的力道,淺早由衣在藥物作用下的掙扎了勝於無,卻讓他的指尖都在震動。

  原來如此,安室透想,他終於聽見了淺早由衣的真心話。

  這個人淪落至此完全是因為她的私情。

  舍不得他和諸伏景光,所以說謊欺騙自己從小效力的組織。

  舍不得琴酒、伏特加和貝爾摩德,所以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反水公安。

  既要,又要,貪得無厭,終於在朗姆手上吃足苦頭。

  「臥底警校是不是你人生中最錯誤的選擇?」安室透輕聲問。

  將時間扭轉到櫻花飄落的季節之前,她無憂無慮活在純粹的黑暗中。

  淺早由衣沒有回答,她濃密的眼睫宛如垂翅的鴉羽,呼出的每一口氣都是熱的。

  空調冷水和濕毛巾毫無作用,物理降溫熄不滅她心中越燒越旺的火。

  「我難受。」淺早由衣拉扯八重櫻的袖口,仿佛想把自己剝出來透氣,「好熱,好痛苦。」

  「我送你去醫院。」安室透想把女孩子從床上抱起。

  「哪家醫院?」淺早由衣扯了扯嘴角,「如果是東京市內,沒有不被組織滲透的醫療機構。」

  「忘了嗎,是你執意在組織公開和我的戀愛關系,是你一定要和我綁在一條船上。」薄荷酒面露嘲弄,「這種時候,反倒不關你的事了?」

  或許是為了報復安室透之前讓她破防,女孩子此刻的表情格外黑暗,是公安最不喜歡的罪犯的神態。

  如果淺早由衣最初便卸下裝乖的面具,用這副嘲弄的面容和降谷零相處,不吝嗇於展示純黑的手段,他是否不會……

  大概還是會被吸引吧,安室透想,為這份自私者的私心。

  淺早由衣說得沒錯,無論他們之間的關系有多扭曲復雜,只要黑衣組織仍然存在,兩人就撕扯不開。

  到底是誰上了誰的賊船,已經分不清了。

  八重櫻的花瓣被揉碎,飄落滿地。

  矯健的背肌宛如起伏的山丘,現在自己居然還能有欣賞的心思,淺早由衣想,她可能是瘋了。

  一切都瘋的厲害,記憶中向來冷靜理智的那個人仿佛不復存在,淺早由衣要很努力才能聽見他在耳邊斷斷續續的喘息。

  「這種事,還是應該和喜歡的人做……但事到如今,你也沒有選擇了。」

  他是在為我感到悲哀嗎?淺早由衣想。

  喜歡的人……呵。

  難捱的沉默在房間內發酵,汗水順著安室透的脖頸淌下,滴落在淺早由衣眼尾。

  像眼淚。

  但安室透知道,淺早由衣沒有哭,她不會因為這種事哭泣。

  他俯身吻去水珠,撫開女孩子黏濕在額頭的黑發。

  黑夜漫長的好像看不見盡頭,也可能是窗簾遮光效果太好,導致人錯過黎明和晨曦。

  黑發少女睡熟過去,臉頰貼在枕頭上,眉眼中帶著濃濃的倦意。

  疲倦居多,倒沒有多少難受的成分。

  安室透站在床邊看淺早由衣的睡顏看了很久。

  不知道對她來說昨夜是怎樣的夜晚,從對煙花祭的期盼到處決龍舌蘭,從被朗姆逼迫試藥到沉默無言的兩人……

  誰能想到最初的最初,兩個人的願望僅僅是希望今天不加班,能讓他們在夜間共賞一場絢爛的煙火。

  藥物的副作用被解開的時候,淺早由衣已經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動了,只想立刻倒頭就睡。

  安室透接手了事後的清潔工作,女孩子很不情願地被抱起來,雙手繞過他的脖頸,趴在男人背上。

  「零。」她很小聲地叫,像夢囈。

  降谷零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回應。

  可能是真的睡著了,背上不再傳來動靜,淺早由衣很少有這麼安靜的時候,顯得格外乖巧。

  新換的床單仍然彌漫她熟悉的薄荷香氣,女孩子眉眼松開,她側躺著,手臂孤零零搭在床上。

  淺早由衣能維持同一個睡姿整晚不動彈,是非常好抱的睡眠抱枕。

  他們之間應該溫存嗎?安室透拎起被角蓋住她的肩膀。

  他獨自一個人回到客臥,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

  睡不著,閉上眼無數不可言說的畫面在眼前亂晃,簡直輾轉難眠。

  「自討苦吃啊。」安室透抬起胳膊遮住眼睛,自言自語道。

  由衣應該是不介意被他抱著睡的,畢竟連最後一步都做完了。

  溫熱馨香的女孩子縮在懷裡,清甜的薄荷香氣從現實彌漫到夢中,黑甜的夢境一定早早降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遲遲不來。

  如果那樣,兩個人再醒來的時候四目相對該說些什麼呢?

  她會像小鴕鳥一樣吭哧吭哧地縮回被子裡企圖把自己悶死,還是故作鎮定大大方方說昨晚表現不錯?

  安室透猜了好幾種可能,不過畢竟是由衣,出乎意料是常有的事,也可能她半夜被餓醒,邊喃喃「我的小蛋糕」邊一口咬下去。

  他在黑暗中笑了笑,又很快斂去臉上的笑意。

  人生是一輛失控的列車,總會在你以為駛上正軌時突然脫軌,偏移原有的道路。

  今夜之後,一切都要重新審視。

  淺早由衣醒來的時候,恍惚間幾乎分不清晝夜。

  主臥的門關著,窗簾緊閉,大床上只有她一個人。

  她想要坐起身,被腰腿的酸痛勸退。

  「仿佛回到了警校時期。」淺早由衣閉眼,「八百米跑生跑死的我和八千米輕輕松松氣都不喘的警校第一,我們之間有一條可怕的鴻溝。」

  體力太好了,簡直不是人,能不能稍微體諒一下文職?

  緩了半天,淺早由衣勉強能坐起來,她摸了摸軟乎乎的肚子。

  餓了,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很早之前撒的謊在從未設想過的情況下被識破了。

  「我好像騙他說我有腹肌來著。」淺早由衣雙手捂臉,「對不起,有,但是只有一塊。」

  雖然不會因此自卑,但八比一的懸殊實力深深地傷害了她,淺早由衣神志不清的時候借機撓了安室透好幾下。

  上帝保佑他近期沒有游泳的機會,否則光天化日之下真的很傷風敗俗。

  淺早由衣艱難地對昨晚進行復盤。

  ……不對,好像是前晚。

  「不要糾結時間!」她敲了敲額頭,總之一切都要從煙花祭她穿上八重櫻浴衣開始說起。

  「話說,我的浴衣呢?」黑發少女陷入沉思,「報廢了?」

  不能細想的事真的太多了,淺早由衣這一生如履薄冰。

  反正一切都是朗姆的錯,浴衣也該他報銷,波本的加班費也是!

  淺早由衣冷酷地把一切都推給朗姆,她對朗姆再無半點憐憫之心,一心只盼他死。

  「龍舌蘭的事和藥物的事都算告一段落了。」淺早由衣拿起手機。

  雪莉給她發了一份文件,大意是吐真劑的副作用導致藥物暫時無法投入應用,實驗室這邊會想辦法解決,但她手上最重要的項目是APTX4869,不會投入太多精力給新型藥劑。

  淺早由衣:全體臥底都會感謝你的雪莉,你是臥底福音。

  【順便,雖然不知道你用不用的上,但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知會你一聲:藥物的副作用中包括短時避孕,如果你沒有做措施,不需要另外補救。PS.我不想知道細節,別向我解釋任何事。——雪莉】

  淺早由衣:「……」

  她本來就不會解釋任何事!

  請把秘密主義者的關鍵詞焊死在情報人員身上,離她的私生活遠一點。

  淺早由衣把雪莉的前半邊短信截屏轉發給安室透。

  對面立刻顯示已讀,緊接著便是「正在輸入中」。

  淺早由衣足足等了五分鐘才等來兩個字和一個標點符號。

  【安室透:疼嗎?】

  淺早由衣:都說了離我的私生活遠一點——不好意思,險些忘了你就是我的私生活。

  疼不疼的,怎麼說呢……淺早由衣一直知道安室透是細心又溫柔的人,但沒想到他的服務意識那麼強。

  除了體力不支之外,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她想了想,點開語音。

  「你昨晚不是問我,臥底警校是不是我人生中最錯誤的選擇嗎?」

  「是。」

  「錯誤到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拿著准考證坐在你後面的位置,在考試過程中充滿嫉恨地瞪你,直到你主動把卷子遞給我抄,把警校第一的位置讓給我才滿意。」

  「從那天的初見一直到現在,值得後悔的事多到給我多少次機會都挽救不了的程度,我和你的人生就是一團亂麻。」

  「亂就亂吧。」淺早由衣說,「又不是非剪斷不可。」


第62章 臥底的第六十二天

  煙花祭結束,搜查一課恢復平時的工作模式,今天的考勤卻顯示一人缺席。

  淺早由衣向警視廳請了兩天假,假期迅速地批復下來。

  搜查一課未解之謎:為什麼淺早由衣永遠能請到假?

  他們可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間斷出警的搜查一課,想調休都要問偵探和米花町犯罪率答不答應,為什麼她說請假就可以請假,難道是上頭有人?

  「由衣又請假了,是因為組織的事嗎?」

  諸伏景光看見安室透登錄警視廳內網用公安權限通過淺早由衣的請假申請,不由得問。

  「她明天要去雪莉的實驗室一趟。」安室透回答。

  諸伏景光敏銳地注意到時間:「明天去實驗室,今天呢?」

  金發公安可疑地沉默一瞬:「……今天她在家休息。」

  諸伏景光更加疑惑,據他所知,淺早由衣精力十分旺盛,白天給警視廳打工晚上還能趕往組織酒吧商討邪惡大計,腦力勞動幾乎不會耗費她的體能。

  「我上次聽由衣有氣無力說她要把自己焊死在床上休息是她體測跑了八千米。」

  諸伏景光摸摸下巴:「她昨天做了什麼耗費體力的事嗎?」

  安室透:「……」

  嚴格意義上來說耗費體力更多的人是他,但人和人的體質不能一概而論,淺早由衣對自己文職的定位特別有自知之明。

  她還又菜又愛玩,撓人不夠還要咬人,發現自己受不了後立刻求饒,緩過來之後又馬上翻臉不認人,記吃不記打。

  換個擒拿技巧差一點的人大概能被她折騰得夠嗆,可惜她遇見了安室透。

  「有關龍舌蘭的報告我寫完了。」安室透轉移話題,「前因後果都在上面,你來看看。」

  諸伏景光接過平板,一頁頁翻閱。

  龍舌蘭一案的復雜程度十幾頁報告都寫不完,諸伏景光邊瀏覽邊感嘆:公安沒有zero怎麼辦?

  除了他之外,誰能知道昨晚和公安對抗的另一方是薄荷酒,誰又能知道新型藥劑的試藥效果,更不會知道黑衣組織因為新型藥劑的副作用而決定暫時不投入實際應用。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諸伏景光忍不住問,「話說,新型藥劑的副作用到底是什麼?有什麼解決辦法嗎?」

  安室透移開目光:「報告裡沒寫就是沒有。」

  「這可不像你的作風。」諸伏景光沒記錯的話,這群搞情報的人最喜歡追根究底,「特別是和由衣有關的事,你非弄得一清二楚不可。」

  幼馴染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即使是有三面顏的公安臥底也扛不住幼馴染的追問。

  諸伏景光可是凌晨三點同時被兩個人咨詢戀愛問題的情感大師,他為這個家付出了那麼多,什麼事需要瞞著他,還是不是兄弟?

  安室透沉默良久,還是說了。

  這下輪到諸伏景光陷入沉默。

  「確實應該請假……要不再多給她批一天吧?」

  由衣,想想就很辛苦呢。

  「我不是在八卦,但是,zero你今天穿高領難道是因為……」諸伏景光吞下後面半句話。

  誰會在夏天穿高領?

  安室透碰了碰領口,仿佛碰觸到喉結上清晰的牙印。

  小狗牙齒厲害得很,一不小心就會被咬。

  他克制著不在她身上顯眼的地方留下痕跡,黑方臥底卻百無忌憚,有些人骨子裡壞透了。

  「這麼說來,薄荷酒和朗姆之間起了齟齬。」諸伏景光把話題拉回正事,「有可能把她爭取到我們這邊來嗎?」

  如果是一天之前諸伏景光問這個問題,安室透會搖頭。

  淺早由衣對組織的忠誠從來不是因為朗姆,只要琴酒和貝爾摩德仍留在黑衣組織,她就不打算離開。

  「由衣心中有一架天平。」安室透拿起桌上一黑一紅兩個茶杯,分別放在兩端,「她不願意舍棄其中任何一邊,卻會向某一邊傾斜。」

  一開始是黑色的茶杯中水更多,但一只名叫朗姆的討厭烏鴉在茶杯裡瞎撲騰翅膀,水被他弄灑掉了一半。

  紅色的茶杯卻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滿,最直觀的體現便是安室透收到了薄荷酒發來的新型藥劑研究報告截圖。

  如果淺早由衣明天在雪莉的實驗室做體檢,她將驚訝地發現自己心髒不好,她偏心。

  「想要得到由衣的偏愛,就要加大在她心中的籌碼。」安室透慢慢地說,「直到超越所有人,在她心中無可替代。」

  薄荷酒看似理智,實則是會因一時上頭的情緒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那類人。

  她的私情和她的私心高於一切。

  有道理,諸伏景光點頭,但他很快回過味來:「等等,這不是Honey Trap的做法嗎?」

  安室透:「不一樣。」

  「我是真的打算追求她。」金發公安認真地說。

  他想了很久,淺早由衣評價兩人之間的關系是一團亂麻,充斥著後悔、錯誤和謊言,安室透很贊同。

  糾纏不清,難以理清,那個混亂的夜晚使情況更加復雜。

  淺早由衣的選擇是不自尋煩惱,走一步看一步,所以她醒來後給安室透發的消息也很平靜,一股子粉飾太平、我沒有放在心上也請你不要放在心上的意味。

  安室透卻不願將未來寄托給命運。

  發生了的事便是發生了,再如何裝作看不見也不代表不存在,人難道能欺騙自己的心嗎?

  「主動就會有故事,不是麼?」他反問,「最初由衣和我相識,也是她主動出擊。」

  「立場並不重要。」安室透握拳抵住心口,「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意。」

  「景,我不想讓自己後悔。」

  有多久了,諸伏景光想,他有多久沒見過zero意氣風發的模樣了?

  脫離組織後諸伏景光接手波本和公安的接應工作,他每次和安室透見面,總能感受到好友心中化不開的郁色。

  信仰立場與個人感情互相衝突的滋味,很難受吧。

  只能壓抑著私情,故作冷淡和疏離,又往往堅持不了多久便重蹈覆轍。

  安室透終於正視了自己的感情。

  無法兩全就想盡辦法讓它兩全,他有的是手段和力氣。

  「我當然支持你。」諸伏景光篤定地說,「哪怕你凌晨三點打電話把我叫出來,我也絕無怨言。」

  為兄弟兩肋插刀義不容辭,敬偉大的友誼!

  「阿嚏!」

  淺早由衣打了個噴嚏,她狐疑地左顧右盼:「誰在算計我?」

  沒人回答?沒人回答統統歸於朗姆的錯,一切都是他害的,害她腰酸背痛打噴嚏的罪魁禍首全是朗姆!

  幸好警視廳批假容易,不然淺早由衣都不敢想她今天強撐著到搜查一課打卡是何種光景。

  當你的三個警校朋友都掌控了出色的偵察和推理技能,不想被連番拷問最好不要輕易在證據消失之前出現在他們眼皮底下。

  向警視廳請完假之後,淺早由衣吃了點東西,又回到床上睡了一覺。

  終於補滿血條,淺早由衣收拾收拾趕往雪莉的實驗室報道。

  「只需要抽血化驗,不需要做全身檢查。」雪莉戴上手套,「順帶一提,即使要做,也別想我給你做。」

  茶發少女強調:「我不想知道任何細節。」

  「你在說什麼,什麼細節?」淺早由衣假裝自己沒有聽懂,「我這麼健康,當然不需要做全身檢查。」

  黑發少女穿著一件寬松低領的短袖,雪莉的目光在她脖頸上一掃而過。

  沒有吻痕,難道她真誤會了?

  天才科學家不禁懷疑起她的科研成果:難不成她搞錯副作用了?

  淺早由衣把胳膊伸直,雪莉准備給她抽血。

  一低頭,女孩子手腕內側脈搏處染上的一抹殷紅格外醒目。

  不是吻痕也不是咬痕,是唇瓣貼在脈搏上反復輕吮才會留下的痕跡。

  克制但沒完全克制的痕跡。

  雪莉:「……」

  抽個血而已,她閉眼扎針應該沒關系吧?

  淺早由衣及時制止了一場針對她的謀殺,實驗室真是好可怕好危險的地方。

  「藥物完全代謝掉了。」雪莉看著電腦上的數據分析說,「各系列指標也基本正常,你有感覺到不舒服的地方嗎?」

  「有。」淺早由衣雙手抱臂盯著電腦,「我一想到日後這種藥會被用到我的同事身上,我的職場生涯仿佛從犯罪變成了犯罪avi.」

  「你能在報告裡把副作用寫得更嚴重一些嗎?」薄荷酒問,「最好能讓朗姆看到之後對我滿懷歉意,切腹謝罪。」

  雪莉雖然人身自由受限,但她在實驗室權限極大,天才科學家本人即權威,沒有人敢擅自修改她遞上去的報告。

  「可以是可以。」雪莉猶豫,「我還以為你會非常積極地把這種藥推薦給琴酒。」

  淺早由衣:「然後眼睜睜看著大哥到處喂人吃藥,連基地看大門的狗都被懷疑是警犬強行往狗嘴裡塞藥嗎?」

  她的職場怎可變得如此銀亂!

  雪莉被說服了,她聽薄荷酒的修改了報告。

  畢竟是在審訊FBI臥底赤井秀一時出了大力氣的薄荷酒,誰會相信她不希望新型藥劑投入實際運用是為了某個公安臥底呢?

  【安室透:檢查完了?我現在過來接你。】

  【淺早由衣:我坐組織的車回去也可以。】

  【安室透:我快到了。】

  淺早由衣盯著聊天頁面,自言自語:「他這兩天不該很忙嗎?」

  光是給龍舌蘭一案收尾就要忙很久吧,他那天被朗姆叫來基地接她算臨時離隊,離隊後又耽誤了那麼久才回到公安,肯定少不了書面報告。

  不讓薄荷酒碰到方向盤是酒廠常識,哪怕波本和伏特加不能及時接送她,基地裡也有的是人為她效勞,他可以不來的。

  淺早由衣黑方臥底身份剛暴露那會兒安室透看她看得很緊,之後他刻意疏遠她,在兩人之間隔出一些距離。

  「這是又回到上個階段了?」淺早由衣托腮。

  男人心海底針,她搞不懂。

  白色馬自達停在黑發少女面前,她拉開車門,第一眼看見的不是金發公安,而是副駕駛座上的一小簇雛菊。

  新鮮的沾著水珠,被好好地包裹在手帕裡,剛采下來的純白色雛菊。

  「不會是從公安大樓的花壇裡摘來的吧?」淺早由衣新奇地捧起小簇的雛菊,「養得好好。」

  「因為每天都會有人澆水。」安室透語調輕松,「我第一次到公安報道的時候,路過花壇停下來看了好一會兒。」

  「其實我的野草也養得很好。」淺早由衣一本正經地說,「靠晾曬衣服時滴落的水珠頑強存活至今,是非常厲害的小草。」

  可是野草哪有雛菊好看,淺早由衣捧著花左看右看不舍得放下:「你說,我連野草都養得活,雛菊是不是更不在話下?」

  安室透:「需要我指出你因果倒置的語法錯誤嗎?」

  被揭穿事實的女孩子白了他一眼。

  「我幫你移兩株回來試試?」金發公安提議。

  反正澆水和把花盆搬去有陽光的地方也是他的活兒。

  淺早由衣連連點頭,她捧著雛菊想找個地方暫時放著,好讓她騰出手系安全帶。

  安室透俯下身,手臂繞過淺早由衣,幫她扣上安全帶。

  哢噠一下,他坐回駕駛證,放下手剎。

  「晚上想吃什麼?」安室透問。

  淺早由衣摩挲雛菊的花瓣:「公安食堂菜?」

  安室透:「?」

  安室透:「行。」

  他作勢要打方向盤:「去公安大樓是相反的方向。」

  淺早由衣:「不不不我開玩笑的!」

  她才不要自投羅網一頭栽進敵方大本營。

  「吃什麼都行。」淺早由衣擺弄掌心的小簇雛菊,「我只是好奇,你為什麼突然帶花給我?」

  倒不是說她不喜歡花,她很喜歡。

  但是有點突然,而且為什麼是雛菊?

  「如果是為了某個儀式感,不該帶玫瑰給我嗎?」淺早由衣瞥了眼手腕內側的紅痕,補充道,「我只是好奇,不是想要玫瑰的意思。」

  話說回來,儀式感真的有必要嗎?明明連溫存都沒有。

  「如果送玫瑰,你會有點困擾吧。」安室透目視前方。

  「不知道拿它怎麼辦,裝模做樣嗅一嗅說謝謝我好喜歡,然後帶回家插進花瓶,讓它自然凋謝枯萎。」

  「心裡指不定還會想:波本真敬業,只是來基地接人都要貫徹情侶人設,有這種毅力他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淺早由衣大為震撼:「你什麼時候掌握了讀心術?不要隨便把別人的心聲讀出來!」

  安室透笑了笑。

  「我離開公安大樓的時候看見花壇裡的雛菊,覺得你會喜歡,所以摘了一小簇。」他說,「這就是全部的理由。」

  「其實花壇裡還有蒲公英。」安室透說,「可你習慣把車窗降下來,等蒲公英到家恐怕只剩一根草杆了。」

  原來是這樣……淺早由衣唔了一聲,是她多心了。

  異樣的舉動是關系改變的前兆,淺早由衣並不想改變現狀。

  反正安室透不可能從假酒變成真酒,她也不會背叛組織反水公安,兩個人的關系如果因為那個夜晚打破平衡還不知道會生出多少事端。

  薄荷酒只想過平靜的生活,Honey Trap請遠離她!

  只是順手帶給她的花就完全沒關系,黑發少女開開心心對著後視鏡把雛菊簪在發間:「好看嗎?」

  「好看。」安室透回答。

  「可是你都沒有看我。」淺早由衣指出,「你只在看路。」

  「關於所有人一致同意不能讓你坐上任何交通工具駕駛座這件事,你有什麼眉目嗎?」

  金發男人單手搭在方向盤上,他的眼睛直視路況,手卻准確地摘下淺早由衣簪歪了的一朵雛菊,將之擺正。

  「余光看人可不算看。」淺早由衣咕噥,掏出手機調出自拍模式。

  一期一會的新發型,留個紀念。

  「發給我。」安室透說,他把手機遞過去,「或者你拿我的手機再拍一張。」

  「你要我照片干嘛?」淺早由衣警惕,「是不是想P我表情包在公安內網傳閱?我真的會一怒之下和公安防火牆大戰三百回合。」

  安室透扶額:「你不能想我點好?」

  「不能。」淺早由衣拿起安室透的手機,「正好,讓我檢查一下你是不是偷用我的表情包。」

  她點亮屏幕顯示出鎖屏:秋天紅楓中一襲黑裙的少女端正地站在照片中間,兩側依稀能看見警服的顏色。

  警校畢業照,只截了淺早由衣的部分。

  淺早由衣刷地把屏幕朝下按在大腿上。

  「你干嘛用我的照片當鎖屏?」她壓低聲音,「何況這張照片——不怕被組織發現你的警察身份嗎?」

  「我截掉了其他人。」安室透示意她細看,「不用你的照片才會被組織的人質問,你不是也用的我嗎?」

  淺早由衣一臉荒謬:「我什麼時候拿你的照片當屏保了,我的屏保明明是——」

  是他在游樂園一槍為她贏來的焦糖色半人高大兔子,兔兔胸前系著安全帶,被放置在白色馬自達的駕駛座上。

  超絕代餐,眼睛沒瞎的人都看得出來是代餐。

  安室透:「你向伏特加炫耀新屏保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改天見到我第一句話是『波本,你的鎖屏讓我檢查一下。』」

  如果說蘇格蘭是波本和薄荷酒的CP粉頭,伏特加就是薄荷酒單推,一邊喊著「波本你不許和薄荷酒捆綁營銷,大哥和我和她才是一家人」一邊用顯微鏡找他們面和心不和的證據。

  幸好公安臥底一向注意細節,安室透滴水不漏。

  淺早由衣:好像真的是伏特加能干出來的事……

  酒廠小喇叭,八卦你我他。

  「那你也不要用這張照片啊。」淺早由衣小聲說。

  五個身著警服的警校生把一身黑裙的黑方臥底團團圍住,知道的人曉得是畢業合照,不知道還以為是淺早由衣被捕入獄前最後一張留影。

  「它不是你的戰利品麼?」安室透回想起他三次看見這張照片時的三種心情。

  第一次,他拿到衝洗好的畢業合照,內心無限柔軟,亦有警校美好時光結束的不舍。

  第二次,他緊緊盯著警服中的黑裙,異類的打扮提示異類的身份,原來當時淺早由衣不換上警服是這個意思——好誠實的薄荷酒!

  第三次,他在相冊中尋找更換鎖屏的照片,發現只有這一張上面有淺早由衣出鏡。

  她在警校六人小群中十分活躍,熱衷於拍攝每個人的醜照,或者和松田、萩原、班長一起錄制搞怪小視頻。

  唯獨淺早由衣本人正兒八經出境的照片接近於零。

  不在世界留下過多的痕跡,十分優秀的情報工作者兼臥底素養。

  安室透倒是能拿到她入職搜查一課的證件照,身穿警服的女孩子嘴唇抿直,直視鏡頭。

  他不想用這張照片,照片上的人並不是真正的淺早由衣。

  「成功臥底警校,順順利利地畢業,用隱晦的方式彰顯自己的真實身份。」安室透如數家珍,「我以為你很喜歡這張合影。」

  「我是很喜歡。」淺早由衣承認,「在你沒有於平安夜把我雙手反剪按在沙發上拷問之前,我確實喜歡這張照片。」

  這張照片出現在哪裡她都不介意,唯獨變成安室透的鎖屏讓她渾身不自在。

  「我的戰利品變成了你的戰利品,你是這個意思麼?」淺早由衣猜測。

  說錯了,安室透想,他的屏保紀念的是他的認栽。

  從對她的身份一無所知時對淺早由衣懷抱好感,到一邊憤怒於她的欺騙一邊被薄荷酒吸引,最後他接受了淺早由衣的一切——她的謊言、她的立場、她的本質,發現自己依然喜歡她。

  三次見這張照片,三次心態的改變。

  他和合影都成了她的戰利品。

  「不是想讓我換下它嗎?」安室透避重就輕地說,「新拍一張給我吧。」

  白色馬自達停在公寓樓下,淺早由衣坐在副駕駛座上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點開安室透手機的拍照功能。

  她調成自拍模式,看向屏幕中的自己。

  垂落的黑色長發烏黑亮麗,純白的雛菊點綴其上,花瓣純真地舒展身姿。

  黑色應該是純黑的黑,純白的花瓣仿佛格格不入的異類。

  可是那麼美,無論如何也不想將它吹落。

  「靠過來。」她說,「靠向我。」

  鏡頭裡出現第二個人,金發公安傾身過來,淡金色的短發和黑色長發幾縷勾連在一起。

  淺早由衣按下快門,哢擦。

  「換這張不是更好?」她把手機塞回安室透掌心。

  「下次伏特加再檢查鎖屏,盡管讓他看個夠好了。」


第63章 臥底的第六十三天

  陽光透過雲層傾灑在警視廳大樓,准點到達工位的男人嘴裡叼著一根牙簽,把給同事帶的早餐放在桌子上,讓他們自己分。

  伊達航,曾經的鬼塚班班長,現在的搜查一課警察,擁有敏銳的洞察力和關心他人的優秀品格。

  他時時刻刻關心著周圍的人,尤其是某個令人極其不省心的同窗。

  淺早由衣堪堪卡在打卡機的死線衝進搜查一課辦公室。

  同事們:出現了,死線戰士!

  淺早警官踩線打卡之謎和她為什麼永遠能請到假之謎並列為搜查一課八大不可思議事件,白鳥警官私下專門為此開過賭盤,參與者不在少數。

  伊達航曾無意間發現,淺早由衣並不是每次都能趕在死線到達,每當她遲到,警視廳打卡機便會神奇的延誤十幾分鐘……

  淺早警官,警視廳知法犯法第一人,她有那麼高速運轉的黑客技術進入警視廳。

  「早上好,由衣。」伊達航招呼她,「吃早餐了嗎?沒吃的話拿我的,我帶了很多。」

  「謝謝班長,不過我吃過了,超級美味的火腿三明治。」淺早由衣在工位上坐下,把包裡東西一件件掏出來放在桌上。

  她拿出來的基本都是小零食,比較特別的是,竟然有一只迷你盆栽。

  女孩子把雛菊盆栽擺在桌子上有陽光曬進來的地方,她手裡捏著一張便簽,像看論文一樣認真地念出聲:

  「不能暴曬,適量澆水,保持濕度。枯萎的解決辦法是:『打電話給我,我給你換一盆。』——呸呸,我才不會把它養死。」

  淺早由衣抱怨地把便簽貼在電腦上,左右擺弄雛菊純白的花瓣。

  伊達航目睹這一幕,推理的DNA動了。

  淺早由衣請了兩天假,這不稀奇,她總能請到假,雖然不知道淺早由衣在忙些什麼,但伊達航知道是誰在為她的假條大開綠燈。

  降谷那小子和由衣肯定有不可告人的聯系。

  伊達航懷疑淺早由衣除了警視廳的工作之外還有另一層身份,而降谷零對此知情。

  是什麼秘密任務嗎?警察的素養讓伊達航為朋友保持沉默,只是難免對神神秘秘的同窗更加關注。

  一關注就被他關注出了問題。

  淺早由衣,警視廳知名綠植殺手,曾犯下一周內養死搜查一課五盆綠蘿之罪的罪大惡極之人,被目暮警官開除值日生隊列後不甘心地狡辯:「我家裡的野草明明養得很好很茂盛,再給我一次機會吧好心的警官!」

  目暮警官:「NO!」

  目暮警官認定淺早由衣歪曲事實,她家裡怎麼可能有野草存活,她能把自己養活都是一個奇跡。

  警視廳食堂是上天派來拯救淺早由衣的,沒有食堂阿姨手穩的顛勺,她的一日三餐可怎麼辦?

  然而,據伊達航的觀察,淺早由衣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不在食堂買早餐和晚餐了。

  即使加班得再晚,肚子餓得咕咕叫,她也會在進食堂前看一眼手機,根據某人是否發來短信判斷家裡的微波爐有沒有長出野生的夜宵。

  以伊達航從警多年的經驗判斷:淺早由衣正在和人同居。

  不會有錯,沒有第二種可能性,這是一個有未婚妻的男人的判斷!

  伊達航覺得淺早由衣和降谷零很不夠意思,談戀愛就談戀愛嘛,有什麼事是他們這幫兄弟不能知道的?

  他悄悄私聯和降谷零一起在公安任職的諸伏景光,傳達老班長被排擠的郁悶之情。

  諸伏景光欲言又止:其實,他們沒談。

  伊達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中間的情況實在太過復雜,給諸伏景光八張嘴他也沒法在不違法保密原則的情況下給伊達航講明白那兩個人復雜扭曲且崎嶇的感情經歷。

  最後諸伏景光發給伊達航一個表情包:一個男人攤開手露出掌心之上打啵的小情侶,對電話那頭的人說:「所以我現在正在支援他們談戀愛。」

  諸伏景光:懂?

  伊達航:懂!

  CP粉握住彼此的手,惺惺相惜。

  近水樓台先得月,伊達航擁有和淺早由衣同個辦公室的優勢,一線戰地記者視角。

  是什麼讓警視廳知名綠植殺手產生她能養活盆栽的自信?她口中「家裡養得超級茂盛的野草」究竟是誰在照顧?

  淺早由衣從來不在搜查一課提起降谷零,但她身上處處有降谷零的影子。

  「班長,你很在意我的盆栽嗎?」淺早由衣奇怪地問,伊達航超絕不經意地從她身後路過八次。

  伊達航腦筋飛轉,絞盡腦汁把話圓過去:「我只是想來瞻仰一下,你的盆栽好特別,特別像代表愛情的花朵。」

  淺早由衣:?可這只是一盆雛菊啊。

  她不理解但收下伊達航的贊美。

  淺早由衣發誓要一洗前恥,她要向目暮警官證明,之前的綠蘿死亡事件是因為警視廳風水咬人讓綠蘿玉減香消,不是她的問題。

  黑發少女精心飼養雛菊,一上午給盆栽澆了三次水。

  伊達航埋頭工作了一上午,當他故技重施再一次從淺早由衣身後路過時,他驚恐地發現雛菊根部出現了潰爛的跡像。

  代表愛情的花朵枯萎了.jpg

  僅僅一個上午。

  「我只澆了三次水呀。」淺早由衣躲在茶水間打電話,「和之前給家裡那盆野草澆水時一樣的用水量,花為什麼死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能在你手下存活的野草不是一般的草。」安室透無奈地說。

  淺早由衣:「可它是種在公安大樓花壇裡的雛菊,就沒有什麼正道之光buff保佑一下嗎?」

  安室透沉默一會兒,斬釘截鐵地說:「是警視廳風水不行,不是你的問題。」

  合理,淺早由衣釋然了。

  「現在怎麼辦?」黑發少女憂心忡忡,「我可以接受雛菊枯萎的噩耗,但班長不可以,自從他心目中的愛情之花枯萎,他一中午都沒有笑過了。」

  雖然不知道伊達航腦補了什麼,但他在盆栽旁石化的模樣真的好可憐,仿佛一個嗑生嗑死的CP被正主腰斬的悲慘CP粉。

  安室透今天不忙,他答應馬上送一盆新的過來,挽回伊達航心中死去的愛情。

  「班長,不要失去希望。」淺早由衣掛斷電話回到搜查一課,用力拍他的肩膀,「哪怕代表愛情的花朵枯萎,娜塔莉也不會不要你的。」

  娜塔莉當然不會不要他,伊達航心想他到底是在為誰的戀情操心啊?

  等等,伊達航捕捉到一個細節。

  他上一次和淺早由衣交流戀愛話題的時候,她明顯流露出排斥和想跑路的消極態度,一副「再在我面前秀恩愛我就毀滅世界」的惡人顏。

  如今淺早由衣再提起伊達航和娜塔莉的美好愛情,語氣中調侃居多,氣質陽間了不少。

  人對得不到的東西才會抱有惡意,若是得到了、哪怕是當事人本身沒有察覺到的得到,都會讓人變得平和。

  笑容重新回到伊達航臉上:娜塔莉,你看到了嗎,我嗑的CP沒有BE!

  淺早由衣:班長真的好喜歡我的盆栽啊,一聽說等會兒有新的送過來,他表情都亮了。

  「午休時間結束,大家先把手頭上的工作放一放,聽我說。」目暮警官走進辦公室。

  「我們的線人傳過來情報,一個警視廳通緝已久的通緝犯將在今晚於鈴木大酒店和同伙接頭,很可能出現在鈴木集團主辦的宴會現場。」

  「目前尚不知曉嫌疑人會以什麼身份現身,鈴木集團希望我們抓捕嫌疑人時不要驚擾到賓客。」

  目暮警官決定采取偽裝行動,讓警察假扮成賓客或侍者混跡在宴會中,伺機抓捕嫌疑人。

  「目暮警官,有個問題。」高木涉舉手,「你說的通緝犯是不是我們去年圍捕過卻不慎讓他跑掉的那個人?」

  目暮警官點頭:「沒錯。」

  佐藤美和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見過我們所有人的臉。」

  偽裝個錘子啊,人家超恨他們的好嗎,恨不得把搜查一課每個警察的臉都紋在手臂上日日看夜夜看,刻入DNA。

  目暮警官:嘶——

  完蛋,偽裝行動胎死腹中。

  「什麼通緝犯?」淺早由衣一頭霧水,「我和你們上的是一個班嗎?」

  伊達航解釋:「那天你請假不在。」

  淺早由衣哦了一聲,她正准備聽目暮警官的新行動計劃,突然發現自己如芒在背。

  黑發少女一抬頭,周圍的警察都盯著她。

  「干嘛?」黑方臥底警鈴大作,「你們要對我行什麼不軌之事?」

  「淺早。」目暮警官嚴肅地說,「你那天請假了,對嗎?」

  淺早由衣:「應該?雖然不知道是婚假、蜜月假、二婚假還是某個老畢登暴斃假,但一定不是年假。」

  沒想到吧,她請過那麼多次假,年假居然還在。

  「太好了。」目暮警官一錘定音,「嫌疑人沒見過你的臉,偽裝行動就交給你了。」

  淺早由衣白貓指臉:我嗎?

  請把她是個文職打印成海報貼在警視廳門口,實現不行做成表情包在工作群泛濫成災,直到刻入所有人的DNA為止。

  「要不我來寫作戰方案吧。」淺早由衣退了一步,她很少在警視廳拿出真本事,「我願意為你私人定制,目暮警官,你想嫌疑人切幾段?幾分熟?屍體打包帶走還是留在宴會廳吃?」

  目暮警官:「我想你把警校上岸後落灰的《仁義道德與法律公理》找出來重學一遍。」

  通緝犯在黑方臥底的黑暗面前黯然失色。

  淺早由衣試圖掙扎:「實不相瞞,其實我也小有人脈,不如寬限幾天,我讓大哥提頭來見。」

  「咳咳。」

  搜查一課辦公室門口,金發公安清了清嗓子。

  「抱歉打擾了。」安室透拎起手裡的袋子,「我來給由衣送東西。」

  他帶來了新的雛菊盆栽和淋巧克力醬的可麗餅。

  淺早由衣趁機告狀,在安室透耳邊小小聲說:「揭露警視廳職場黑暗時刻!請公安清湯大老爺明證,搜查一課壯漢林立,他們卻要一介文職抓捕逃犯,殘忍如斯!」

  安室透重復她的話:「私人定制,切幾段?幾分熟?屍體打包帶走還是留在宴會廳吃?」

  淺早由衣:「你這人怎麼偷聽別人講話?」

  「敢說就不怕別人敢聽。」安室透拿起紙巾,「慢點吃,巧克力醬沾到臉上了。」

  埋頭啃可麗餅的女孩子揚起一張花貓臉,兩只手忙著吃:「幫我。」

  安室透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頜固定,另一只手用紙巾細致又耐心地擦掉淺早由衣唇邊和鼻尖的巧克力醬。

  「下次不給你買淋巧克力醬的了。」他說,「草莓奶油餡?」

  「奶油也很容易沾臉上。」淺早由衣想到一個笑話,噗噗笑出聲,「沾在我臉上可能看不出來,沾你臉上絕對超明顯。」

  安室透揚眉:「那你幫我擦嗎?」

  淺早由衣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小蛋糕和奶油絕配,為什麼要擦掉?」

  她還是那麼喜歡小蛋糕的比喻,明明都反過來被蛋糕吃掉了。

  伊達航:「有沒有人覺得,我們很多余?」

  高木涉:「你不是一個人。」

  佐藤美和子:「+1」

  白鳥任三郎:「+2」

  目暮警官:「打斷陣型,0人在意我們的待捕通緝犯嗎?」

  沒錯,0人在意。

  通緝犯竟有幸能得到賓加的待遇,簡直是他的人生巔峰。

  「只讓由衣一個人抓捕嫌疑人確實不妥。」伊達航發言,「她的肺活量和八千米跑成績單都不贊成。」

  目暮警官:「你說的有道理。不過警校成績單也不代表一切,難道要臨時找來你們同屆第一名參與抓捕行動嗎?」

  目暮警官只是隨口一說,沒發現在場三個同屆生不約而同陷入微妙的沉默。

  伊達航:沒想到吧目暮警官,我們這屆的第一名正好在這兒。

  「目暮警官。」鬼塚班班長勇敢地站了出來,他一拍安室透的肩膀,「你看他的面相,是不是很像傳說中從開學一直到畢業穩坐第一名的全科滿分優等生?」

  目暮警官:「安室先生?他不是一位偵探嗎?」

  伊達航:不想當偵探的公安不是好警察,信我,在場沒有人比他更能打。

  鬼塚班班長力薦,目暮警官看向偷偷摸摸用A4紙打印出「我是文職」四個字貼在臉上的淺早由衣。

  讓她獨自行動什麼的,好讓人不安啊。

  「安室先生。」目暮警官不好意思地說,「情況特殊,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安室透沒有拒絕的理由。

  「除了給公安和酒廠加班,還要給警視廳加班,警校第一真是大忙人。」淺早由衣搖頭。

  「警校畢業之後,這是不是我們第一次用警察的身份合作?」安室透問。

  黑發少女一怔:還真是。

  「雖然只是湊巧,但——合作愉快?」淺早由衣抬手。

  「合作愉快。」安室透和她碰拳。

  搜查一課商討後決定讓淺早由衣偽裝成宴會賓客,安室透假扮成宴會侍者。

  「抓人的主要任務就交給你了。」淺早由衣嚴肅地按住安室透的肩膀,「我只負責指出嫌疑人方位。」

  要問為什麼,除了她是鐵血文職外,還因為鈴木集團臨時送來的偽裝道具。

  「我能理解,畢竟是上流社會的宴會,晚禮裙和高跟鞋是標配。」淺早由衣換上深紅色的晚禮裙,坐在腳凳上比劃高跟鞋的鞋跟。

  「好像一根冰錐。」她陷入沉思,「我記得之前破過的一起案子,被男友出軌的女人怒而脫下高跟鞋,鞋跟噗嗤插進渣男眼眶,慘叫聲繞梁三日不絕如縷。」

  搜查一課火速出警,證物被火速帶回,淺早由衣瞻仰了一番,發現高跟鞋是貝爾摩德推薦過她的款式。

  淺早由衣:「算算時間,恰好是組織傳播薄荷酒和波本八卦的時候。」

  漂亮姐姐,你早就為她考慮過後路了嗎?

  淺早由衣最終沒有買,她無法想像自己清晨踩著恨天高狂奔到警視廳打卡機面前的模樣——絕對會在中途崴腳摔死的!

  「是太高了。」安室透從她手中拿過一只高跟鞋,他掰了掰鞋跟,「我去給你找雙更合腳的。」

  「算了,來不及。」淺早由衣搖頭,「只要不跑步就行。」

  一切以任務為重,任何時候都是這樣。

  「我先走一步。」淺早由衣雙腳伸進高跟鞋,她在原地蹦了蹦,覺得還行。

  「別忘了換上侍者服哦。」女孩子挑眉,「見到尊貴的客人,要恭恭敬敬喊大小姐,這是執事的基本素養。」

  「好的,大小姐。」金發侍者從善如流,「容我提醒,你晚禮裙背後的拉鏈沒拉。」

  淺早大小姐震驚扭頭:「怎麼可能,我明明——」

  等會兒,這件晚禮裙不是側邊拉鏈嗎?

  「我真的會投訴你。」淺早由衣嘖了一聲,抬手扯過安室透的波洛領結,把好端端的領結故意扯得歪七扭八。

  安室透比出投降的手勢,任她發泄一通,哼哼唧唧地離開。

  太壞了,誰願意聘用這種壞蛋執事?淺早由衣踏入宴會現場,放眼間千篇一律的執事都恭恭敬敬為賓客服務。

  她按了按耳麥,假裝在自助甜品區吃蛋糕,實則真的在大吃特吃蛋糕。

  「發現目標。」黑發少女舔過指尖的奶油,「三點鐘方向身穿侍者服的男性,齊劉海,扭頭的頻率比其他人高出5%。」

  「不用對比他的通緝令,眉眼和鼻梁有手術微調的痕跡,臉頰比照片消瘦,本來就長得毫無辨識度,換個發型化完妝更認不出來了。」淺早由衣捏起一塊黃桃送入口中,「現在目標移動到五點鐘方向,目標同伙尚未出現。」

  耳麥中傳來沉穩的男聲:「收到。」

  鈴木大酒店被臨時當作指揮室的房間裡,目暮警官和一干人等陷入微妙的沉默。

  高木涉:「總覺得有他們兩個在就夠了,並不需要我們。」

  佐藤美和子:「同感,最沒有參與感的一集。」

  伊達航:「默契驚人。真是的,到底背著我搭檔過多少次啊。」

  「冷知識,我也在頻道裡,我可以一個人排擠你們所有人嗎?」淺早由衣冷不丁開口。

  「不可以。」安室透說,「以及別吃了,後廚說蛋糕消耗太快,把嫌疑人喊過去幫忙了,目標已丟失。」

  淺早由衣佯裝若無其事地咽下最後一口蛋糕,晃去冰淇淋區。

  她一眼在人群裡找到安室透,不僅因為他顯眼的金發,更因為他和其他侍者相比胸前歪七扭八的波洛領結。

  「你干嘛不把領結系好?」淺早由衣單獨開了一個頻道把安室透拉進來,小聲說,「顯得你很不莊重。」

  「大小姐的傑作,我哪敢隨意修改?」耳麥中男聲慢悠悠地說,「這不是怕你又不滿意嗎。」

  淺早由衣可太不滿意了,金發公安穿黑色燕尾服帥氣的不得了,好看到新高度,偏偏她扯歪了領結,越看越在意。

  侍者服就該穿得越端莊越好,或者干脆弄得一身狼狽。

  「系好,或者被我弄得更亂。」淺早由衣警告似的說,「你二選一吧。」

  人群中,金發執事遠遠投來一眼,戴白手套的手指慢條斯理整理好領結。

  真是賞心悅目,淺早由衣拿過桌上的香檳喝了一口。

  不能再看了,她的眼睛明明應該盯著嫌疑人。

  「不好。」淺早由衣按住耳麥,「嫌疑人在十二點方向,他的同伙出現,七點方向,兩個人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是先等他們碰頭還是分頭去追?

  淺早由衣的觀察力比她本人更快做出選擇。

  「現在就追!」她說,「你十二點方向,我七點!」

  金發公安一躍而起,矯健的身姿如林間追獵的捕食者。

  淺早由衣拎起深紅色裙擺從人群中側身而過,她調整呼吸,讓自己看起來只像個普通的客人。

  追獵是充斥陷阱的游戲,兩只獵物,其中一只倉皇而逃,另一只聞風逃散又害怕守在外面的警力。

  安室透追捕的是通緝令上的逃犯,他的同伙還沒有登上通緝令,僥幸於警方或許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能讓他混在賓客中逃走。

  淺早由衣漸漸接近嫌疑人同伙,高跟鞋踩過柔軟的紅地毯,踏上走廊的大理石地板。

  快了,她在心中默念,只差五米。

  嫌疑人同伙一開始沒有懷疑款步走來的黑發少女是警察,但壞就壞在,賓客都聚集在宴會廳,誰會一路跟著他?

  察覺到嫌疑人同伙加快腳步,淺早由衣不裝了,她拎起裙擺開始狂奔。

  別小看她啊,她可是跑過警校五千米的人,區區嫌疑人!

  漫長的走廊上,她追他逃的戲碼進行到白熱化。

  誰的手上都沒有槍,純跑步,淺早由衣眼裡只有前方逃跑的身影,忘記她腳下冰錐一樣長的高跟鞋鞋跟。

  「!」

  突如其來的劇痛從腳踝蔓延到小腿,淺早由衣倒吸一口涼氣。

  她就知道這雙鞋是凶器!

  黑發少女踉蹌著險些摔倒在地,她一把脫下高跟鞋,用力擲出。

  鞋跟精准砸到嫌疑人頭頂,流出的血模糊了他的視野,不等他抹掉血痕繼續逃跑,另一只高跟鞋從天而降。

  「誰說我沒有槍?」淺早由衣忍痛一瘸一拐地走向倒地的嫌疑人,伸手試了試他的鼻息,「切,還有氣。」

  她腳踝疼得要命,光腳踩在地板上也不舒服,淺早由衣氣呼呼地撿起高跟鞋踩在腳下。

  什麼都可以丟,面子不可以丟,尤其是在紅方同事面前。淺早由衣靠在廊柱上,打開耳麥中的頻道,用最輕描淡寫的口吻說:「抓到了,收工。」

  「好耶!」

  「淺早好樣的!」

  「不愧是你!」

  淺早由衣謙虛點頭:「過獎,過獎。記得把人拷走送醫院,我再去吃點蛋糕。」

  吃蛋糕是假,找個地方呲牙咧嘴地疼一場是真,淺早由衣扶著廊柱,一蹦一跳地往回走。

  遠遠的,她看見金發執事的身影。

  淺早由衣立刻不動了,她倚在廊柱上,幽幽地盯著快步走來的安室透。

  黑發少女一聲不吭地盯著他,他們之間的連麥沒有斷過。

  淺早由衣沒有痛得叫出聲,她只短促地吸了口氣,安室透立刻猜到發生了什麼。

  他猛地躍起,膝蓋抵住通緝犯後背把他壓在地上,整條手臂扭到身後骨骼脫臼,無視通緝犯的慘叫聲將他拷在欄杆上,匆匆往回趕。

  「腳崴了?」

  安室透干脆利落地單膝跪下,黑色燕尾服垂落在地。

  「我看看。」他用輕哄的聲音說,月光下金發執事俊美的容顏更顯溫柔,「腳踩到我膝蓋上。」


第64章 臥底的第六十四天

  淺早由衣踢掉高跟鞋,右腳踩在安室透大腿上,被他握住腳踝。

  「腫了。」安室透捏了捏,「幸好踝骨沒有錯位。」

  淺早由衣扶著他的肩膀維持平衡,臉皺成一團,忿忿磨牙:「這絕對是我職業生涯以來的最大滑鐵盧,我居然給他留了一口氣,怎麼就留了一口氣呢!」

  「警察逮捕犯人過程中失手殺人不僅要扣工資,還要寫很長的檢討和報告。」

  安室透失笑:「看在他變成你的獎金份上,原諒這一次?」

  淺早由衣嘴上說著不在乎那點錢,其實她超在意的,從她寧可不辭辛苦地駭入警視廳打卡機也要保住全勤可以看出,淺早由衣誓死捍衛她的正當權益。

  「還好明天是周末。」淺早由衣慶幸,「我才在同事面前展露我算無遺策英勇過人的崇高形像,決不能被病假毀掉。」

  希望冰敷兩天能敷好,她一邊思忖一邊指尖繞著柔軟的淡金色短發把玩。

  「好摸嗎?」

  淺早由衣下意識回答:「手感超好,我超喜歡。」

  她低頭迎上安室透似笑非笑的神情。

  淺早由衣:「……」

  「玩會兒你的金發怎麼了?」她理不直氣也壯。

  居高臨下的視野大大增加了淺早由衣的自信心,她雙手捧住安室透的臉揉捏:「我就玩,我還要捏,捏成餅餅。」

  安室透不知道她的底氣從哪來的,崴了一只腳,單腳踩在他的大腿上,全身的平衡都依賴於他,還一臉肆無忌憚。

  金發公安無奈地被揉臉,他怕某個傷患摔下來二度重創,只好一只手握住淺早由衣的右腳踝,一只手扶著她的腰。

  「好乖哦。」淺早由衣俯視他,彎了彎眼眸,「看起來像只大金毛。」

  「那你就是蹬鼻子上臉亂舔亂咬的壞小狗。」安室透虎口掐住女孩子腫起來的踝骨,「別玩了,我們要回家了。」

  如果淺早由衣不想撐著拐杖一點都不卡酷一地回去,她能依賴的交通工具只有安室透,可不能把人招惹到罷工。

  超識時務的黑方臥底一臉無事發生地摸摸男人頰邊被她揉捏出的紅痕:「私密馬賽,瓦達西不是故意的,請不要像扛麻袋一樣把瓦達西扛起來。」

  安室透原本打算背她回去,被這麼一說,突然覺得扛起來是個好主意。

  騰空而起的女孩子只能吱哇亂叫著掙扎,前後都使不上力氣,要是踢人他就掂一掂肩膀,嚇得她一動不敢動,毫無殺傷力地握拳錘他後背。

  淺早由衣警惕後退:「你在打什麼壞主意?連你的膚色都掩蓋不了身後冒出的邪惡陰影。」

  安室透:「我在想,你喜歡什麼顏色的麻袋?」

  淺早由衣:「當然是黑色——不對,黑色是裹屍袋!我警告你,鈴木大酒店並非法外之地。」

  半跪在地仰視她的金發公安臉上寫滿坦然,仿佛之前冒出頭的使壞念頭與他無關。

  淺早由衣踩在他大腿上的右腳報復性地加大力氣,深紅色的裙擺垂落在男人手背上。

  「紅色也很適合你。」安室透說。

  淺早由衣:紅色的麻袋一般是裝什麼來著?

  一直到環住安室透的脖頸被他背在背上領回家,她也沒想明白這個問題。

  叮啷。

  冰格中凍好的冰球在酒杯中晃蕩,安室透單手扣開黑啤的拉環,醇香的酒液倒入杯中,冒出絲絲縷縷的白霧。

  他倒了兩杯,一杯抵在唇邊啜飲,一杯放到茶幾上。

  倚在沙發上用冰袋敷腳踝的黑發少女支棱起來,像個小酒鬼似的伸長手臂去夠酒杯。

  「好點了嗎?」安室透在她面前蹲下來,碰了碰女孩子的腳踝,冰冰涼涼的。

  「麻木了。」淺早由衣深沉地說,「現在給我截肢我都沒有感覺。」

  安室透:「真的?」

  淺早由衣:「好哇,你的邪惡心思終於暴露了,不經詐的家伙。」

  她抄起酒杯冰安室透的脖子,他笑著左躲右閃,反倒淺早由衣因為行動不便,累得出了一身汗。

  「你說我現在下單一只輪椅,幾天快遞能到?」淺早由衣手指扒拉購物軟件。

  有必要嗎?安室透不理解:「輪椅到的時候,你的腳應該已經好了。」

  「要做什麼,要拿什麼,不是還有我嗎?」他習以為常地說,「我以為你使喚我已經很順手了。」

  話雖如此,淺早由衣理智指出:「是什麼給了你周末不用加班的錯覺?」

  你的公安工作,酒廠工作和偵探工作都不做了嗎?

  「即使是打三份工的人,也是可以請假的。」安室透盤腿在地毯上坐下,手臂放松地搭在膝蓋上。

  「東京不缺偵探,波本也不用時時刻刻在組織刷存在感。至於公安,他們一致認為,你就是我最重要的工作。」

  淺早由衣可不會輕易被甜言蜜語迷惑:「如果是想要策反我,建議你死了這條心。」

  她一顆黑心向組織,絕不會因為公安臥底柔軟的金色短發摸起來特別舒服而倒戈。

  「任何誘惑都不能把我打倒。」淺早由衣信誓旦旦,「看著吧,這就是薄荷酒的覺悟。」

  「好啊。」安室透輕笑,「我看著呢。」

  淺早由衣不知道為什麼有種不詳的預感,她將之歸結於自己的錯覺。

  公安臥底的手段她已盡數見識過了,應該沒有什麼新花樣了吧?

  崴腳後需要安安心心地靜養,淺早由衣入睡前給酒廠同事們群發短信:

  【傷筋動骨一百天,牛馬也有春天!諸位敬啟,鄙人薄荷酒將於明後兩天喪失行動能力,安慰我V我五十萬或者周末有事別找我,任選一項完成,收到回復。】

  發完短信她絲滑關機,把手機塞進枕頭底下,拉高被子秒睡。

  第二天,手機開機,薄荷酒收到酒廠同事們暖心的問候。

  【雪莉:都說了群發別帶我,需要我幫你預約實驗室的截肢服務嗎?】

  【貝爾摩德:轉賬一千萬(附言:甜心,是不是上次給的不夠多?缺錢記得和我說。)】

  【賓加:怎麼漲價了?】

  【伏特加:薄荷酒你還好嗎?是不是大哥趁我不注意打斷了你的腿?】

  【蘇格蘭:發生什麼事?難道是zero對你做了什麼?】

  【波本:TD】

  「好冷漠一男的。」淺早由衣單腳一蹦一跳地走出主臥,「你這個無情無義將我退訂的男人,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晨光中系著圍裙翻閱菜譜的英俊男人聞聲側頭,幾縷額發劃過他的睫毛,安室透被癢得眨眼,抬手將金發撥開。

  「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他問。

  「沒什麼。」淺早由衣當即改口,「我說早安,今天太陽真好。」

  她單腳蹦到浴室,安室透合上菜譜走過來,好讓淺早由衣扶著他的手臂借力。

  清水順著水龍頭嘩啦啦淌下,淺早由衣雙手捧著水拍打臉頰。

  不是說煙火祭結束後天氣由夏入秋了嗎,怎麼還是這麼熱?

  一只手拿著毛巾遞過來,淺早由衣心不在焉地接過,埋頭亂蹭。

  「……你怎麼跟進浴室了?」女孩子後知後覺地抬頭,雖然她沒有關門。

  「怕你單腳蹦把自己摔了。」安室透看了眼她擦得亂糟糟的臉頰和滴水的發絲,把毛巾接過來。

  「搜查一課的淺早警官,你一定知道第一案發現場是浴室的謀殺案占比有多高。」

  淺早由衣當然知道了,她如數家珍:「死在浴缸裡的,把兩種清潔劑混在一起制造有毒氣體的,不小心腳滑一頭栽倒在尖銳物上的——嘶,我可不接受這種死法,遜斃了。」

  安室透邊聽她念卷宗邊幫她擦臉,淺早由衣無意識的時候最聽話,臉蛋乖乖湊上來,像起床的潦草小狗仰著臉等人梳毛。

  「好了。」他手指梳了梳女孩子的長發,「去玩吧,早餐很快就好。」

  淺早由衣哦了一聲,她蹦跶兩下,又蹦回來。

  「波本。」黑發少女神神秘秘咬耳朵,「你知道嗎?你現在特別像賢惠的妻子、顧家的人夫。」

  「如果用這幅模樣編織Honey Trap,不知道多少無知少女會上當。」

  他站在陽光下那一幕,連她都心髒漏跳一拍。

  「你呢?」安室透抬眸,「會上當嗎?」

  淺早由衣一臉遺憾:「我的免疫能力打敗了99%的同齡人。」

  「沒關系。」安室透輕描淡寫地說,「我知道你吃哪套。」

  她:咦?

  他什麼意思?淺早由衣坐到沙發上看貓和老鼠的時候還在琢磨。

  知道她吃哪套之後呢,他要干什麼?

  淺早由衣疑竇重重,一整天都在不著痕跡地觀察安室透。

  安室透什麼也沒做,他正常地打掃房間,看書,和她一起看貓和老鼠,給陽台上新種的雛菊澆水,應女孩子的要求摘下野草細長的草葉嘗試給她編小狗。

  編小狗大失敗,據淺早由衣形容:像豬一樣的兔子。

  安室透解釋:「我只是進行了一些擬人化的藝術加工。」

  淺早由衣三秒後才反應過來擬人擬的是她:「誰是像小豬一樣的兔子狗啊!」

  這個人一定跟她有仇,淺早由衣:記仇.jpg

  她一直忿忿不平到晚上入睡前,因為淺早由衣企圖編一個像小狗一樣的小豬兔當作安室透的正餐,最後的成品卻像來自深海的不可名狀之物。

  黑方臥底沉默良久,無力地為自己辯解:「我真的沒有搞邪教,我的罪名夠多了,大可不必再添上搞邪教這一條。」

  安室透把小兔狗和小豬兔擺在一起,感同身受地說:「我知道。」

  主臥床上,淺早由衣挑燈夜戰,聚精會神地觀看《從入門到入土:初級編草教程(有手就會版)》。

  她寧可今晚不睡也要卷死安室透,讓他看看一個人一只視頻一個夜晚創造奇跡。

  「薄荷酒,你睡了嗎?」

  大概是看見她帳號在線的緣故,伏特加於凌晨兩點發來消息。

  淺早由衣在已讀不回和自動回復中選擇不讀不回。

  伏特加沒有氣餒,他發來一個五萬的紅包。

  【薄荷酒:伏特加,通貨膨脹了,你少打一個零。】

  【伏特加:五萬只是定金。薄荷酒,接活嗎?】

  淺早由衣掀開被子,對著自己紅腫的腳踝拍了一張發給伏特加。

  【薄荷酒:工傷報銷你也出嗎?伏特加,好小子,居然背著大哥藏私房錢!】

  【伏特加:冤枉!我對大哥忠心耿耿,我連工資卡密碼都是「組織天下第一,大哥是天」的首字母縮寫。】

  淺早由衣: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早猜出來了。

  順帶一提,賓加的工資卡密碼是「琴酒去死去死去死」的首字母縮寫,多麼好懂一人。

  沒有把他們的工資統統轉走是淺早由衣良心未泯的證明,琴酒真是酒廠頭號罪惡男人。

  「接什麼活兒?」淺早由衣接通伏特加來電,「合謀搞死賓加嗎?可以,等兩天,我腳好了就隨你殺去朗姆基地。到時候放一把火,一具蒼老的焦黑屍體躺在火中,死無對證!」

  伏特加擦汗:「薄荷酒,你好像說了很危險的話。」

  薄荷酒:「伏特加,不要把路走窄了。只要干掉某個霸占二把手位置的可恨老東西,大哥將坐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座!身為大哥最信任最忠誠的小弟,你不想看到這一天嗎?」

  伏特加支支吾吾,情感上他心動,理智上他慫。

  淺早由衣恨鐵不成鋼地嘆氣:「哎,算了,你到底有什麼事?」

  伏特加胖子搓手:「那啥,大哥讓我寫一份走私交易的方案策劃,我在電腦前坐了一天,寫了十二個字。」

  淺早由衣:「哪十二個字?」

  伏特加:「『以下內容涉及我的知識盲區。』」

  淺早由衣:你比我還勇,我警校畢業考都沒敢這樣寫。

  「拜托了薄荷酒。」伏特加苦苦哀求,「明天一早就要交。」

  「這是我一生一次的請求,歐捏該!」

  伏特加,薄荷酒至親至愛的好兄弟,他也是一位死線戰士。

  死線戰士helps死線戰士,淺早由衣抹了把臉,掀開被子下床。

  靠近床的地方讓她沒有靈感只想縮進被窩玩手機,淺早由衣用手臂夾住筆記本電腦,一蹦一跳挪到客廳。

  昏暗的客廳裡,電腦反射的熒光照亮黑發少女的臉,她十指放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安室透半夜走出房間喝水時便看見這一幕。

  他叩了叩房門。

  淺早由衣聞聲抬頭,黑暗中金發男人只穿了一條長褲,呼吸起伏的胸肌在夜色中勾勒模糊的輪廓。

  「這麼晚還不睡?」他問。

  「這是我的台詞吧。」淺早由衣停下敲鍵盤的手,她沒話找話似地說,「出來喝水?」

  安室透嗯了一聲,他走向廚房:「給你帶一杯?」

  女孩子目光停留在他轉身後矯健的背肌上,喃喃:「真慷概啊。」

  也不知道她說的是安室透幫她帶水,還是意有所指。

  淺早由衣很快回過神,繼續寫她的策劃案。

  該看的她早就在光線更好距離更近的時候看過了,不必惦記。

  不過朦朦朧朧的感覺也很特別,真是奇怪,那人明明是再純粹不過的紅方,卻和黑暗如此適配。

  安室透端著兩杯加薄荷葉的冰水從廚房裡出來,他走到淺早由衣身後,將水杯放在她手邊。

  淺早由衣道了聲謝,她喝了口水,鼠標在文檔上滾動。

  金發公安站在她背後看了一會兒,電腦的熒光同時灑在兩個人身上。

  「不避著我嗎?」

  「避著呢。」淺早由衣修改方案中一小處細節,「沒看見我大半夜偷偷爬起來加班嗎?」

  身後的熱源離得太近,她又喝了口冰水。

  「你能不能把衣服套上?」淺早由衣仰頭,「我沒有別的意思,但快入秋了,擔心你感冒。」

  安室透示意她看兩人手中的冰水。

  冰水中漂浮的薄荷葉更是清涼降火的神來之筆。

  淺早由衣語塞,泄氣般把冰水一飲而盡。

  「真渴了?」安室透晃晃自己杯中的冰水,倒了一半在她的空杯裡。

  濺出的水花滴在女孩子手背上,明明是冰水,她卻感覺是燙的。

  淺早由衣感覺自己的策劃案快寫不下去了,她在心裡默念三遍「明天就是死線」「怎能對好兄弟伏特加見死不救」,強迫自己的注意力釘死在文檔上。

  薄荷酒沒說不能看就是能看,安室透當然不會走,他仔細看了看她寫的內容:「走私交易?」

  淺早由衣滿腦子今夜寫不完伏特加明早就上吊,下意識接了一句:「也在你的知識盲區裡?」

  安室透:「?」

  你對警校第一的文化水平有什麼誤解?

  「至少我能看出來,你方案裡有一半內容是如何擺脫當地警方追捕。」金發公安說。

  「警校確實有教過相關內容。」淺早由衣想起她難得沒睡認真聽過的課程,「不過是站在警察視角下的,裡頭的門道可多著呢。」

  站在犯罪者角度看走私交易方案是難得的體驗,安室透逐行瀏覽淺早由衣的行動策劃。

  走私線設計得非常精細,巧妙隱蔽,從行動代號到接頭方案都寫得十分詳細。

  屬於伏特加只要照抄三成就能換來琴酒「你能寫成這樣已經是超常發揮」的評價。

  只是……

  「如果我沒理解錯,」安室透說,帶著幾分不確定,「這是一份黑吃黑的方案?」

  屏幕上映出黑發少女眉眼彎彎的笑臉。

  哪裡來的小惡魔,金發公安喝了口冰水,喉結滾動。

  「真聰明。」她誇贊,「我只寫了一點點苗頭你就察覺到了。」

  「是和溫哥華當地勢力的交易。」淺早由衣隨口解釋,「雖然合作過幾次,但不算愉快,對方八成也存了黑吃黑的心思,只看誰先下手為強。」

  一場交易不僅是執行者的比拼,更是策劃者的博弈。

  大洋彼岸另一邊,有另一個人或者另一群人呆在黑暗的小房間裡冥思苦想反復修改自家行動的計劃書。

  戰鬥開始,伏特加加入戰場,伏特加退至戰場邊緣。

  伏特加搖來薄荷酒,薄荷酒將在三小時內速成一份碾壓級的行動方案。

  看淺早由衣策劃行動是一種享受。

  極具條理,一點點將敵人引上絕路,惡劣又戲謔地玩弄獵物。

  白皙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打,仿佛食腐的蝴蝶翩然飛舞,指尖所向即是戰場。

  淺早由衣沉浸式策劃行動,神情專注,只偶爾分出一只手喝水,險些忘了身後還站著一個人。

  「這裡。」

  安室透俯下身,手臂越過淺早由衣的肩膀,指尖輕點屏幕:「警方的警力安排可能比你預計中多一個小隊。」

  淺早由衣忙看過去:還真是,雖然不太影響全局,但也最好給出預案。

  女孩子劈裡啪啦打字修改一通,改好後她松了口氣,向後倚靠在椅背上。

  陽光晾曬過的皂香味從身後包裹過來,淺早由衣動作停頓。

  因為俯下身指點屏幕的原因,身後的金發男人趴在椅背上,呼吸挨著她的發旋。

  突然坐起身會不會有點太刻意了?淺早由衣默默把水杯端起來喝,企圖在腦海中設計一個體面而不失禮貌的姿勢拉開和安室透的距離。

  「你杯裡的水喝完了。」他提醒。

  淺早由衣:「……」

  「不說話沒有人把你當成啞巴。」她誠懇地說,「之前一直有人這樣對我說,現在我把這句話轉贈給你。」

  「謝謝。」安室透自己杯裡的水只喝了一兩口,剩下的幾乎全均給了淺早由衣,「你真慷概。」

  淺早由衣心髒一跳:「你聽見了?」

  「哪句?」安室透反問,「誇我慷概那句?」

  她:這不就是聽見了嗎!

  「我只是在贊美你幫我倒水的品德。」淺早由衣強行解釋,「誇你樂於助人。」

  安室透點頭:「我也只是贊美你贈名言給我的美德。」

  這天聊不下去了。淺早由衣揣著明白裝糊塗,假裝自己十分忙碌地修改策劃案:「我寫完就去睡了,你也快睡吧,晚安。」

  「晚安。」安室透依她的意思站起身,輕輕拍了拍女孩子的腦袋,「早點休息。」

  淺早由衣眼睛盯著屏幕,屏幕反射出男人直起身的動作,連他手臂上蜿蜒的青筋都纖毫畢現。

  客臥的門關上了,客廳裡只剩淺早由衣和亮屏的電腦。

  策劃案沒什麼好修改的,淺早由衣心不在焉地把文件傳送給伏特加。

  她在心裡復盤今天一整天公安臥底的所作所為。

  從晨曦裡仿佛蒙著一層柔和光暈的安室透,到黑暗中商討黑吃黑計劃的波本。

  淺早由衣後知後覺:「是我的錯覺嗎,他是不是在故意勾引我?」


第65章 臥底的第六十五天

  絕贊洞察力和自作多情之間僅一線之隔,淺早由衣不敢妄下判斷。

  理智上她覺得她和公安臥底已經這麼熟了,安室透不可能再在薄荷酒身上用Honey Trap的招數。

  情感上她覺得……他就是故意勾引!超絕故意!

  「就算有裸睡習慣也不是他大半夜不穿上衣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的理由。」

  淺早由衣控訴:「雖然他只是出來喝口水,雖然他出門前不知道我在客廳寫策劃案,但不管怎麼說都是他的錯!」

  在冰水裡加薄荷葉也是故意的吧,誰家好人大半夜需要降火?

  雪莉在旁邊心平氣和地調配試劑,一直到薄荷酒閉上嘴巴,她才摘下耳朵裡的兩團棉花,沒有感情全是技巧地附和:「你說的沒錯。」

  淺早由衣:「那你把我發言中最精彩的部分復述一遍。」

  雪莉立刻轉移話題:「你的腳踝消腫了嗎?我再幫你檢查一下。」

  淺早由衣:「親愛的雪莉,我崴腳已經是上上個月的事了。」

  「只是我這兩個月忙著遠程操控溫哥華的交易一直沒來找你吐槽而已。」她幽幽地說,「新鮮的八卦變成預制菜八卦後你就不感興趣了是嗎?」

  「沒有,挺新鮮的。」雪莉脫下實驗手套,「光看組織傳聞,我還以為你們兩個喜歡對方喜歡得要死要活呢,結果波本只是蓄意勾引都讓你如臨大敵。」

  「問題就在於『蓄意』。」淺早由衣豎起食指,「你知道什麼時候我會看起來很乖很可愛嗎?」

  「在我准備干壞事或者剛剛干完壞事的時候。」

  「這是臥底的職業病。」淺早由衣將心比心,「沒有一個動作是多余的,其中必然別有目的。」

  雪莉無語:「你還真是坦誠……可波本又不是臥底,他也有職業病嗎?」

  淺早由衣避而不答,她強調:「你只需要知道,波本是個目的性很強的人。」

  「有沒有可能是你想太多了。」雪莉搖頭,「或許他只是喜歡你,開屏給你看而已。」

  淺早由衣沉思良久,搖了搖頭。

  與其相信事到如今安室透突然無視立場的衝突開始追求她,她更相信公安臥底是為了情報。

  安室透或許看出了她軟化的態度。

  自從朗姆逼她試藥之後,薄荷酒對組織情報的保密等級從「公安臥底休想從我口中知道半個字」變成「如果損害的是朗姆利益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得罪利己主義者將是朗姆做過最錯誤的決定,淺早由衣超超超超記仇!

  「如果他是為了有關朗姆的情報故意勾引我,這個當我是上呢還是上呢?」黑發少女摸下巴,「私密馬賽朗姆老大,我對你的愛在公安臥底的美色誘惑前就像一盤沙,走兩步就散了。」

  朗姆當初對薄荷酒的懷疑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情,她通過測謊後朗姆為了彌補薄荷酒的怨氣,特意給她漲了工資。

  在黑衣組織,漲工資與任務量掛鉤,淺早由衣崴腳休息兩天後便忙了起來,一忙便是兩個多月。

  伏特加抄作業都不會抄,他把淺早由衣發給他的文件原封不動轉發給琴酒。

  琴酒初看時對這份策劃案很滿意:伏特加難道開竅了嗎?沒想到他竟然是大器晚成大智若愚的類型。

  然後琴酒翻到文檔結尾,看見一條留言:【伏特加,記得先把你之前寫的「以下內容涉及我的知識盲區」刪掉再發給大哥。——薄荷酒】

  琴酒:破案了。

  他希望小弟長出腦子的願望終究沒有被流星聽見。

  「既然是薄荷酒制定的行動方案,讓她負責跟進。」琴酒交代。

  他對自己的嫡系部下被朗姆懷疑相當不滿,但琴酒手握「全黑衣組織最憎恨叛徒和臥底的男人」人設,他不會指責二把手的疑心病,只會把更多任務交給薄荷酒,用實績證明她對組織別無二心。

  淺早由衣:大哥,聽說我謝謝你,因為有你溫暖了四季……

  疑心病重的你怎能責備疑心病沒你重的朗姆?她懂,她理解,她知道大哥對她一片苦心。

  「加班就是最壞的!」淺早由衣一邊敲鍵盤一邊在電腦前拳打腳踢,「對公司的忠心要用業績證明什麼的,到底是誰教給琴酒的PUA話術!」

  她要再給朗姆狠狠記一筆,給老東西單獨寫一個記仇本。

  加班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近期淺早由衣經手的情報數量繁多,她在蛛絲馬跡中窺見朗姆的異動。

  朗姆似乎想和某個官員達成合作,倘若利誘不行就威逼——非常酒廠的做派。

  淺早由衣摸了摸嘴唇:「雖然對我沒什麼價值,卻是某人會在意的情報。」

  琴酒這邊任務完成率節節攀升,朗姆派系卻被紅方攆得狼狽追逃,稍微想想便讓人高興極了。

  「如果波本來打探消息,我可以考慮透露一點點。」淺早由衣拇指和食指比出微微一絲縫隙,「只能透露一點點。」

  她料定安室透能察覺到朗姆的異動,但他打聽不到朗姆陰謀的具體內容。

  波本辦不到的事,薄荷酒可以。以公安臥底對她的了解,他篤定淺早由衣一定知情。

  他會用什麼手段旁敲側擊呢?淺早由衣在心裡猜測。

  故意勾引她肯定帶有目的性,讓她瞧瞧他的手段。

  想到這裡,淺早由衣心情都好了兩分,接下來幾天都抱著期待之情。

  「心情很好呢,由衣。」萩原研二靠在她工位旁邊說,「果然是秋天的原因吧。」

  「為什麼這麼說?」淺早由衣整理戴在脖子上的圍巾,毛絨絨的小狗圍巾蹭在下頜上特別舒服,軟乎乎的。

  「因為你看起來被養得特別好。」萩原研二誠實地說。

  淺早由衣在警視廳工作好幾年了,萩原研二和她同期入職又喜歡到搜查一課串門找她玩,對女孩子的變化了如指掌。

  淺早由衣對警察這份職業絕對稱不上熱愛。

  她更像打卡式上班,不得不來,來了就是工作,到點即走,最開心的事是中午食堂添了新菜色和加班之後警校組幾個人約著去居酒屋吃夜宵。

  工作久了,工位上難免多出一些個人特色的裝飾物。連松田陣平都在中古店淘了一只復古眼鏡架展示他的寶貝墨鏡,伊達航更不必說,相框裡擺著他和娜塔莉的合照。

  淺早由衣的工位干淨到仿佛她下一秒就要辭職走人。

  她從來不將自己的東西留在警視廳,萩原研二前段時間看見由衣工位上的雛菊盆栽,險些以為是誰放錯位置了。

  「沒放錯。」伊達航肯定地說,「你根本猜不到這是第幾盆雛菊——它的名字是小八,你猜為什麼叫小八?」

  萩原研二:「……因為由衣喜歡Chiikawa?」

  萩原研二:「好的我懂了,她養死了七盆為什麼還在養,雛菊的命不是命嗎?」

  伊達航聳肩:「別問我,去問那個送來第八盆雛菊的人。」

  萩原研二自認是警校組幾人中對兩性關系了解最多知識最淵博的人,他饒有興趣地觀察淺早由衣。

  秋天,紅楓飄落的季節,天氣轉涼,女生們開始討論秋天的第一杯奶茶。

  黑發少女之前從不參加這些討論,如果問到她,她慷概地點開外賣軟件:「想喝奶茶?我請。」

  「真是的,由衣,意義完全不一樣啦。」

  「因為由衣比起奶茶更喜歡喝酒嘛。」萩原研二搭話說,「但秋天的第一杯酒聽起來好冷,和季節一點都不適配。」

  淺早由衣想了想:「黃油啤酒?」

  她認真思考的樣子戳到了萩原研二的笑點,他在女孩子「可怕,這個人拆彈過程中吸入了笑氣」的擔憂注視下笑得彎腰。

  「要是真有那樣的人存在就好了。」萩原研二仗著身高揉亂她黑色的長發,「知道我們由衣喜歡的秋天第一杯熱飲是黃油啤酒的人。」

  他沒把這件事太放在心上,直到今年秋天,萩原研二出外勤回來,正好遇上走進上行電梯的淺早由衣。

  「好香的氣味。」萩原研二在空氣中嗅嗅,「由衣,吃獨食不是好習慣哦。」

  「別的都可以分給你,這個不行。」女孩子小氣吧啦地把保溫袋往身後藏。

  「警視廳有規定,上班時間不能喝酒。不過他知道我肯定不會遵守,所以只送來一小杯。」

  淺早由衣斤斤計較:「分給你我就沒有喝的了,不行。」

  淺早由衣口中的「他」,萩原研二腦子一轉便知道是誰。

  一點都不意外,畢竟在警校時期就有苗頭。

  只是煙花祭之前這兩個人都遮遮掩掩一副內情復雜水很深的樣子,最近倒是無所顧忌起來了。

  准確來說,是降谷零不再顧忌。

  淺早由衣身上頻繁出現他的影子,比如她脖子上毛絨絨的小狗圍巾,是誰挑的一目了然——非常明確的小狗派呢,某降谷姓男子。

  「現在收拾東西,是准備踩點下班嗎?」萩原研二調侃道。

  「下班不積極,思想有問題。」淺早由衣毫不猶豫地說,「我的人生不能多浪費一秒在工作上。」

  萩原研二:「欸,這樣嗎?我還以為你知道有人在樓下等你,所以才急著下班。」

  淺早由衣腦門上冒出問號,她走到窗邊向下張望。

  紅楓樹下,金發男人有感抬頭,笑著招了招手。

  「今天怎麼突然來接我下班?」淺早由衣疑惑但不耽誤她飛快和萩原研二、目暮警官說拜拜。

  目暮警官:等一下,離准點下班還有三分鐘!

  淺早由衣聽不見,她迅速連擊電梯關門鍵。

  電梯下行,淺早由衣摸了摸毛絨絨的圍巾,心裡回過味了。

  「他肯定是為朗姆的情報來的。」她雙手背在身後,「可以哦,能把我哄高興的話就作為報酬給他。」

  飄落的楓葉在地面上鋪了一層,踩在上面發出清脆的枯葉聲,淺早由衣專挑落葉多的地方走,腳步輕快地停在安室透面前。

  女孩子仰頭嗅嗅,眼睛亮起來:「炒栗子!」

  安室透笑著敞開風衣,拿出包裹在紙袋裡的糖炒栗子。

  栗子到手還是熱的,淺早由衣剝開吃了一顆,軟糯香甜,她連工作的怨氣都平息了兩分。

  「你怎麼知道我饞一天栗子了?」淺早由衣開開心心地說,「警視廳食堂居然不賣糖炒栗子,後廚痛失商機。」

  安室透佯裝認真地想了想:「大概是因為我看見了你的投訴信?」

  警視廳的投訴郵箱總能收到一些匿名信件,其中有關食堂的部分最多。

  某些人明明黑客技術超群卻偏偏用工作電腦發投訴信,有關黑方臥底的情報又是公安收集的重點,風見裕也只能麻木地一封封轉發給他尊敬的降谷先生。

  淺早由衣期待地問:「也就是說,我之後可以在食堂吃到栗子了?」

  安室透遺憾搖頭:「據我所知,警視廳食堂沒有引入糖炒栗子的意願。」

  「沒關系,你有私人定制。」他抬手摘下女孩子肩頭的落葉,「明天還想吃嗎?」

  明天?明天還能有一樣的待遇?淺早由衣琢磨。

  只要安室透開口問,她今天便會把情報給他,情報具有很強的時效性,拖不得。

  倒不是說安室透拿到情報後會翻臉不認人,但肯定沒有現在體貼。公安臥底平時忙得很,為了接她下班不知道把自己的休息時間壓榨得多厲害。

  「想吃。」淺早由衣說,「不過我可以點外賣。」

  不委屈自己也不為難他,多好,鈔能力萬歲。

  「我有空就來。」安室透說,他沒有隨便許下承諾,「沒空的話,讓人幫你帶。」

  淺早由衣連連點頭,她抱著紙袋走到停車場,安室透替她拉開馬自達副駕駛座的車門。

  車內是封閉空間,最適合情報交易,淺早由衣等著安室透的暗示語。

  快,說出關鍵詞朗姆,今天薄荷酒情報限時大放送,珍貴情報只需一張朗姆吃癟醜照即可換取!

  安室透轉動方向盤,一邊倒車一邊說:「你……」

  淺早由衣:嗯嗯,說吧說吧,大膽說出來!我薄荷酒對酒廠忠心耿耿但不包括朗姆,背刺老登人人有責,我經不起一點打擊報復老畢登的誘惑,一袋糖炒栗子完全足以收買我。

  「你晚飯想吃什麼?」安室透問,「家裡冰箱空了,今天可以點菜。」

  淺早由衣一口氣沒喘過來,她嗆得咳嗽兩聲:「就這?」

  金發青年紫灰色的眼眸一片坦然:「不然?」

  「你沒有別的什麼想問我嗎?」淺早由衣暗示,「我今天超級好說話哦。」

  「那多買點蔬菜。」安室透從善如流地點頭,「超級好說話的由衣一定不會把青椒炒肉裡的青椒挑出來吧?」

  淺早由衣:「絕不,我非挑不可。」

  「我指的不是這個。」她努力暗示,雙手比劃比劃,「你最近為我做了那麼多,不想得到什麼回報嗎?」

  多嗎?安室透不覺得。

  如果他真的做的足夠多足夠好,她就不會誤以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抱有目的性。

  不,他確實是抱有目的性的。

  安室透想到口袋裡沒來得及拿出來的東西,如淺早由衣所願開口:「最近朗姆好像有所異動,或許你知道其中的內情?」

  來了!淺早由衣精神一振,公安臥底的目的果然和她劇本上預設的一樣:「我可太知道了。」

  「只是,你找人打聽情報,不該給出些報酬嗎?」

  比如青椒炒肉裡不放青椒,多說一些好聽話奉承她之類的,淺早由衣小算盤打得啪啪響。

  兩張電影票被遞到她眼前。

  「這個可以嗎?」安室透問,「如果不等價,我再補一點差額。」

  淺早由衣愣住。

  她看了眼安室透風衣口袋,又看向觀影時間是半小時後的電影票。

  「等一下。」淺早由衣按住眉心,她腦子一時間混亂,「你是早有預謀嗎?絕對是早有准備吧!」

  安室透不承認也不否認,他轉動方向盤,導航指向電影院的地址。

  「需要補差額嗎?」金發青年輕松地說,「家庭裝的爆米花怎麼樣?」

  淺早由衣雙手握著電影票,慢半拍回答:「……我要焦糖味的。」

  安室透:「了解。」

  淺早由衣回過味來:什麼打探情報,這個人一開始就打算約她看電影。

  這算什麼,約會嗎?

  普普通通的,和游樂園那次不一樣,沒有任務沒有組織也沒有公安的,尋常情侶的約會。

  以他們的關系,做這種事有意義麼?

  「看電影就看電影。」淺早由衣喃喃低語,「你怎麼偏偏挑中了貝爾摩德主演的?」

  安室透目移:「景說這部最近正在熱映,好評最高。」

  諸伏景光的推薦語是:萬一選到由衣不感興趣的電影題材怎麼辦?不如選貝爾摩德領銜主演之作,至少她絕對不會看不下去。

  安室透深覺有理。

  可他聽淺早由衣的語氣,像是他選錯了一樣,安室透不由得找補:「如果不想看這部電影,還有幾部備選的。」

  淺早由衣放下電影票,深呼吸。

  「你是神嗎!」

  女孩子雙手抱住安室透的胳膊,淺綠色的眼眸仿佛有星星掉進去。

  「我之前加班錯過首映,難過了好久。本來想找個警視廳和組織都不加班的時間在家看貝爾摩德發給我的母帶版,但是電影院耶,大屏幕肯定比電腦更棒!」

  淺早由衣超開心。

  「我之前想過,在家看要奴役你給我炸薯條吃,但果然電影配爆米花才是最佳搭檔。」她笑得眼眸如月牙。

  「貝爾摩德說這部電影是諜戰片,我當時想著一定要和你一起看,觀影體驗絕對很特別。」

  「好開心。」黑發少女下頜擱在安室透肩膀上興奮亂蹭,「別說朗姆的情報,我都想買一送一把賓加也出賣給你了。」

  安室透:原來賓加是贈品的地位。

  金發青年松了口氣:太好了,他的約會安排沒問題。

  安室透細數他和由衣經歷過的往事,幾乎都是危險與試探交織的非日常,半點「普通」的成分都不摻雜。

  符合他們的身份,公安臥底和黑方臥底,單是將兩個人的名字一同提起,都激烈壓抑猶如暴風雨的前夜。

  他們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像普通情侶一樣相處。

  淺早由衣看見電影票的茫然不是作假,她聰明的頭腦和優秀的觀察力都沒能預測到這一幕。

  但事實上,男朋友接女朋友下班,在風衣口袋裡裝上兩張時下熱映電影的票,等待女孩子把手伸進他的口袋取暖時發現這份小驚喜,是對普通小情侶來說一點兒也不難猜的日常。

  天氣再冷,淺早由衣都不會把手伸進安室透的風衣口袋裡取暖。

  因為她最先碰到的一定不是溫暖的內襯,而是冰冷的手銬。

  兩個人半徑八兩,淺早由衣口袋裡也沒什麼正經東西,她有時隨身攜帶迷你型號的竊聽器和錄音筆,有時是從彈夾上拆下的子彈。

  從另類的角度上來講,多麼般配。

  安室透知道如何對待令人操心的同屆生和立場對立的薄荷酒,卻在如何與想要真心交往的女孩子相處時犯了難。

  「我倒是覺得,無論你安排什麼約會行程,由衣都會很開心。」諸伏景光旁觀者清,「你沒有發現嗎?你相當有討她高興的天賦。」

  安室透反駁:「由衣本來也不會掃別人的興。」

  諸伏景光:「你認真的?這話問過朗姆和賓加嗎?哪怕是由衣最尊敬的琴酒,也沒少被她噎得想揍人。」

  「女孩子只有對你懷抱好感,才會處處待你與別人不同。」

  情感大師·最佳助攻·成功情侶背後的男人諸伏景光用力拍好友的肩膀:「沒什麼好擔心的,盡管做你想做的事吧。」

  白色馬自達停進電影院的地下停車場,黑發少女歡快地下車,圍著安室透團團轉,一點兒不吝嗇地把朗姆最近的異動全盤托出。

  「雖然想靠這份情報抓到朗姆不可能,但狠狠讓他摔個跟頭是沒問題的。」淺早由衣豎起大拇指,「公安,我看好你們。」

  「比起看好公安,我更希望你看路。」安室透無奈。

  地下停車場光線昏暗,道路也不太平整,他真怕她平地摔摔出個好歹來。

  淺早由衣咕噥地答應一聲,拽住安室透的袖子。

  不好走的路就拽著人的袖子走,又安全又有距離感,她在警校時養成的習慣。

  手指勾在滑軟的袖口,擺動幅度稍大一些便自然松開。

  比淺早由衣大一號的手不由分說地捉住她的手指,嚴絲合縫扣入指縫。

  「太黑了。」安室透低聲,「牽著手走吧。」


第66章 臥底的第六十六天

  地下停車場光線昏暗,直達電影院的電梯卻明亮極了。

  心懷鬼胎的兩人不約而同忽視了扣在一起的手,誰也沒有主動提出要松開。

  淺早由衣懷裡抱著糖炒栗子,安室透買好焦糖味的爆米花,將門票遞給檢票員。

  電影院裡面那麼黑,牽著手多安全,淺早由衣在心裡點頭,合理,一切都非常合理。

  至於電影院裡鋪了柔軟的地毯防止客人摔倒什麼的,無視無視,摔在地毯上難道就不疼嗎?

  淺早由衣和安室透各自自我說服一番,心安理得地繼續牽手。

  電影是時下熱映的電影,因此排片量很大,安室透在時間的選擇上與其他人錯開高峰,偌大的影廳裡只零星坐了幾位觀眾,他們前後左右都沒人。

  只要稍微小聲一點說話就行,不必用氣音講話,對淺早由衣可太友好了。

  「你提前看過劇透嗎?」她小聲問,「我只知道是諜戰片,連女主角的名字都不知道。」

  貝爾摩德永遠是貝爾摩德,無論她的登記名是莎朗·溫亞德還是克麗絲·溫亞德,在淺早由衣眼中都會被自動替換成「我至親至愛的漂亮姐姐」。

  安室透搖頭,他吃的是諸伏景光的安利,公安嚴選,這部電影應該是邪不勝正、正道之光灑滿大地的主旋律吧?

  一無所知的兩人等待電影開場。

  開頭便是一段追殺,錯綜復雜的小巷中男主角獨自逃亡。

  他時而借拐角為掩體向後開槍,時而跑酷般翻閱圍牆,鏡頭不斷在遠景和近景中切換,屢屢晃過男主角被鐵絲勾爛的衣衫下擺,足足給了他健身房裡擼鐵半年練出來的腹肌三分鐘的鏡頭。

  前座傳來觀眾的贊嘆聲,淺早由衣低頭摸了摸她僅此一塊的柔軟的腹肌。

  「為什麼人人都練的出來,偏偏本宮練不出來?」她發出嫉妒的聲音。

  安室透:「嗯……明天起和我一起晨跑?」

  「何必把謀殺換個說辭。」淺早由衣每根頭發絲都在抗拒,「命裡無時莫強求,對美好的事物應該保持欣賞而非掠奪的健康心態。」

  黑方臥底竟能發出如此三觀正的發言,可見晨跑在她眼中是怎樣的酷刑。

  「美好的事物。」安室透重復她的話語,「你對他評價很高呢,是由衣喜歡的演員嗎?」

  能和貝爾摩德搭檔當一番的男主角樣貌和身材絕對不會差,不少觀眾都沉醉在男主角蔚藍的眼眸中。

  「挺帥。」淺早由衣點頭,她的審美可是很權威的。

  話音剛落,她的掌心被報復性地捏了一下。

  淺早由衣:欸?

  怎麼那麼幼稚啊,男人的攀比心原來這麼強嗎?

  「他真的好帥。」淺早由衣一本正經地說,「我以前從來不追星的,突然想粉他了,你說貝爾摩德能不能幫我引見……」

  她的嘴巴被人捏成了小鴨子嘴,金發公安眼帶警告,又掩飾不了其中一抹郁悶之色。

  淺早由衣破功,噗噗笑出聲。

  「開玩笑的。」女孩子笑得停不下來,「我當然最喜歡我的小蛋糕。」

  「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引起我的食欲。」

  淺早由衣拉過安室透的手,在他虎口咬出一圈牙印。

  「把我捏成小鴨子嘴的報復。」她滿意松手,又被安室透再次扣住。

  他今天牽手上癮嗎?淺早由衣正准備再調侃兩句,余光看見銀幕上出現貝爾摩德的臉。

  「她出場了。」淺早由衣被吸引注意力,「不愧是漂亮姐姐,開哈雷出場實在是太帥氣了——等等!快停下來啊,不要繼續往前開!」

  駕駛哈雷的貝爾摩德絲毫沒有減速,和為了擺脫追殺衝出小巷的男主撞個正著。

  男主角被撞飛了,飛了……

  淺早由衣小心翼翼地用氣音問:「他死了嗎?」

  安室透仔細觀察地上的血跡,用氣音回答:「好像還剩一口氣。」

  淺早由衣陷入沉默,她幽幽開口:「我突然發現,萊伊真是一個勇敢的人。」

  安室透神情復雜:「你說得對。」

  太勇敢了萊伊,完全是拿命在臥底!

  「如果我沒記錯,這是一部諜戰片。」淺早由衣提問,「其中是否包含致敬的成分?」

  這部電影恰好是貝爾摩德在美國拍的,不能細想,不能細想啊。

  貝爾摩德開車撞倒了人自然要負全責,她扶起受傷的男主角,男人奄奄一息地吐出一口血沫:「後面……後面有人在追殺我。」

  淺早由衣:不用怕哥們兒,你最大的死神近在咫尺。

  勇敢堅毅的女主角二話不說把男主角丟到哈雷後座,龍頭擰死,在子彈宣泄而來之前轟然衝出重圍。

  英雄救美,永盛不衰的套路。

  「漂亮姐姐還是那麼迷人。」淺早由衣感嘆,她已經猜到了接下來的劇情,「吸取萊伊的教訓我們可知,碰瓷男絕對不是好東西,他定是敵方派來的臥底!」

  風馳電掣的摩托駛過大街小巷,貝爾摩德飄逸的金發長發在空中飛舞,她身後閃過一幕幕回憶的畫面。

  「組織需要你接近這個男人。」領導將一張照片推給金發女人,「他是這座城市地下勢力的主宰者,你要接近他,掌控他,最後將他的勢力一網打盡,將他抓捕歸案。」

  「我們的人會在今日下午對他展開圍捕追殺,你只需要騎著自行車假裝自己無意間路過,救下走投無路的他。」

  貝爾摩德拒絕:「我是騎哈雷的。」

  領導:「騎哈雷不得一頭把人撞死?」

  貝爾摩德:「撞死怎麼不算一種行動成功?」

  領導沉默,領導思索,領導點頭。

  「你知道嗎?」淺早由衣告訴安室透,「雪莉也是騎哈雷的。」

  赤井秀一真是個極具識人之能的男人,他精准地避開了騎哈雷的雪莉、貝爾摩德和開泥頭車的薄荷酒,找到唯一一個開車撞不死人的宮野明美。

  「不過這個劇情……」淺早由衣猶猶豫豫,「如果我沒分析錯,貝爾摩德才是潛入犯罪集團的臥底警察?」

  安室透也猶豫著點頭:「好像是。」

  公安臥底和酒廠臥底之間彌漫著古怪的氣氛。

  雖然電影是對生活的創作,一種藝術化的加工手法,但「貝爾摩德是警方臥底」這句話實在太黑色幽默了。

  淺早由衣特別想知道:「琴酒看過這部電影嗎?」

  誰說琴酒不來電影院,他都和伏特加一起到游樂園坐雲霄飛車了,和伏特加一起看個電影有什麼稀奇的嗎?

  琴酒來電影院選片,一看主演女一號是貝爾摩德,他高低得嘗嘗鹹淡。

  「好怕大哥看到這裡突然拔槍射向銀幕。」淺早由衣喃喃,「銀幕維修費好貴的。」

  明明是超大體量的跨國犯罪集團,財務部卻總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琴酒你有什麼頭緒嗎?

  這部電影天生就是為了讓淺早由衣和安室透一起來看的,但凡少一個人都會留下發自內心的遺憾。

  兩個人連爆米花都顧不上吃,全神貫注投入在銀幕上。

  男主角在醫院的病床上醒來,看見坐在病床邊的金發大美人,不出預料地陷入愛河:「美麗的女士,是你救了我嗎?」

  他就這麼水靈靈地遺忘了貝爾摩德騎哈雷把他創飛的記憶。

  兩人很快陷入愛河,貝爾摩德飾演的警察臥底一邊和敵方老大談情說愛一邊竊取犯罪集團的機密,兩副面孔切換自如。

  不怕豬一樣的隊友,就怕戀愛腦的BOSS,男主角的勢力屢屢受挫,他忠誠的下屬忍無可忍,讓男主角擦亮眼睛好好看看戀人的真面目!

  淺早由衣:「這位忠誠的下屬為何有著一頭閃亮的銀色長發?」

  安室透:「還戴著一副很呆的黑墨鏡。」

  淺早由衣真怕琴酒和伏特加在某一天突然對她說:是的,我們是有一個孩子。

  好地獄,太地獄了,貝爾摩德你到底在電影裡夾帶了多少私貨?

  淺早由衣強烈建議今年酒廠年會壓軸項目改成看電影,讓諸位都品一品頂流女明星的情懷之作。

  銀幕上的劇情進展到男主角被豬油蒙住的心終於融化了些許,他對朝夕相處的戀人升出懷疑之心,終於忍不住質問她。

  他質問的時間恰好是平安夜的晚上。

  安室透:「……」

  淺早由衣:「……」

  貝爾摩德,多麼深不可測的恐怖女人,沒有一瓶酒能笑著走出電影院。

  「你懷疑我?」金發女人一臉難以置信,眼眸中閃過一絲受傷,「你竟然懷疑我?」

  連電影院中對她真實身份心知肚明的觀眾都被貝爾摩德細膩的微表情震懾住了:天吶,誰懷疑她?她超級清白無辜的好嗎!

  「這種程度的表演我也可以做到。」淺早由衣小聲說。

  可惡的公安臥底,剝奪她發揮的空間。

  「如果指的是你顛倒黑白的話術,我已經見識過了。」安室透生出了一點好奇心,「假設——只是假設,我質問你時其實沒有確鑿的證據,你選擇承認還是狡辯?」

  「當然是狡辯。」淺早由衣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會先用反問句倒打一耙,質疑你不信任,然後……」

  她的手輕輕搭在金發公安肩上,自下而上仰望他,將脆弱的脖頸暴露在男人視野下。

  「連你都懷疑我?」黑發少女淺綠色的眼眸如黯淡的星子,「為什麼偏偏是你懷疑我?」

  「我真的太難過了,我本以為我們對彼此來說是不同的,原來和別人也沒什麼兩樣。」

  她的手掌一點點移動,直到不著痕跡地覆蓋住安室透的後頸。

  「——之後是繼續打感情牌,還是一手刀把你劈暈,要看你的反應。」

  淺早由衣表情一收,她攤攤手:「我至少會准備三份應對方案。」

  女孩子手指劃過後頸激起冰冷的觸感,她知道自己指尖涼,惡劣又故意地多捏了幾下安室透的後頸肉。

  該示弱的時候示弱,該反咬的時候反咬,淺早由衣向來如此,面對她一絲松懈都不能有。

  「真可怕。」安室透抓住她的手,用溫熱的掌心去暖她冰涼的指尖,「稍不注意就栽你身上了。」

  「可事實上贏的人是你。」淺早由衣倚靠在椅背上,用指甲扣他掌心,「我人生中認真過的第一個平安夜是最糟糕的平安夜,把這作為對背叛者的懲罰真是再合適不過了,多麼刻骨銘心。」

  銀幕上貝爾摩德飾演的警察臥底成功蒙混過關,她的表演將男主角迷得神魂顛倒,平安夜窗外從天而降的細雪溫柔籠罩暖光色燈光的別墅。

  「仔細想想,這樣的平安夜過得也沒什麼意思。」

  銀幕的光映在黑發少女臉上,「看似溫馨實則埋藏炸彈,一點也不符合平安夜的寓意。」

  曾經耿耿於懷的,她已經釋懷了。

  電影中的劇情還在繼續,安室透的心思卻一點也不在銀幕上。

  現在是十一月底,距離今年的平安夜滿打滿算不到一個月。

  「12月24日,警視廳放假嗎?」

  淺早由衣聽見安室透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不放也沒關系。」他自問自答,「我會讓你有假期的。」

  「我好像聽見了公安擅用職權的發言。」淺早由衣探頭。

  「話說你是不是忘了,我倆可不止打了一份工。」她提醒,「酒廠有特別的平安夜團建活動,名為『只要大家都不平安,我們就平安了。』」

  安室透看向她,紫灰色的眼眸全是信賴:「由衣一定有辦法。」

  淺早由衣:等一下,看狗都深情的眼神是你們警校組男人的祖傳技能嗎?

  別以為用這種眼神看著她再搭配踩在她審美點上的臉就可以為所欲為!

  「……行叭。」她抿嘴,「我來想辦法。」

  兩個人都是臥底的好處在請假上發揮得淋漓盡致。

  電影漸漸步入尾聲,貝爾摩德終於身份暴露,與男主角進行一場情感與立場的終極對決。

  最後,事業型女主角打敗了戀愛腦男主角,將他逮捕入獄,點播一首《鐵窗淚》。

  將戀人逮捕入獄後,女主角察覺到她對男主角的感情不僅是虛假的利用,她不知不覺中付出了真心。

  她申請探望男主角,在片尾曲煽情的音樂中向他承諾:「好好服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們來日方長。」

  黑色銀幕上打出白色的花體字END,前排觀眾紛紛為絕美愛情獻上掌聲。一部分觀眾認為時間會讓他們修成正果,另一部分觀眾則認為男主角遲早會忍不住越獄去找老婆,電影順理成章拍第二部 ,原班人馬,票房保證。

  「我好想知道,貝爾摩德是懷著什麼心情演完這部電影的?」

  淺早由衣大腦空空:「她是不是看出了什麼,隱晦地警告我?」

  「不可能。」安室透斬釘截鐵地否定,「貝爾摩德懂什麼臥底。」

  她:「可是……」

  「沒有可是。」金發公安屈指彈她額頭,「不用入戲太深,那不是我和你的故事。」

  「你說的沒錯。」淺早由衣思考然後贊同,「畢竟人家和和美美地過了平安夜。」

  她:我倆根本比不上哇!

  女孩子還沉浸在電影劇情中,低著頭嘀嘀咕咕,全靠安室透牽著她的手走。

  不會一樣的,他在心裡說。

  如果換成他,絕對不會讓喜歡的女孩子在一切塵埃落定後才後知後覺地看清自己的感情。

  「我給貝爾摩德發了影評。」淺早由衣單手打字,「她問我是在家看的母帶版嗎,我說是和你一起來電影院看的。她讓我問問你的觀後感。」

  安室透:「不夠寫實,對真實的臥底一無所知,建議下次換個題材。」

  淺早由衣:「喂!」

  「要求那麼多,不如自己投資量身定做一部好了。」她吐槽,「采訪一下這位資深臥底,你想要怎樣的電影結局?」

  「我記得你是非劇透黨。」安室透幫她拉開副駕駛座車門。

  「我想要的結局,等你親眼看到就知道了。」

  淺早由衣悟了:每個情報主義者都會染上謎語人的毛病,波本也不能免俗。

  「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貝爾摩德搖晃手指,「男人也是同樣的道理。」

  淺早由衣一共只認識兩個金發美人,兩個都是謎語人,誰看了不說一聲她命苦。

  「電影很好看,除了結局代入感太強令我感覺手腕哇涼哇涼仿佛被無形的銀色金屬環桎梏住之外都很棒。」

  淺早由衣先誇誇一通,然後忍不住問出她心中的疑問,「琴酒看過了嗎?」

  貝爾摩德忍笑搖了搖頭。

  「但電影同時在華盛頓和東京首映。」她補充,「FBI肯定看了。」

  被哈雷撞飛的男主角,某赤井姓男子你代入了麼?

  據淺早由衣所知,雪莉和貝爾摩德關系如此不好,她都單獨把這段cut下載到實驗室電腦裡,有事沒事拿出來看一遍。

  「你說和波本一起去電影院看電影。」貝爾摩德饒有興趣地問,「他約的你嗎?」

  淺早由衣點點頭:「我本來想找個不加班的時間在家看,沒想到他會突然約我看電影。」

  「還挺有手段的。」貝爾摩德點評。

  淺早由衣沒聽懂:「什麼有手段?」

  神秘主義做派的金發女人笑而不語。

  薄荷酒,以純黑汁液澆灌出的生長在黑暗中的花朵。

  她能將脅迫視為調情,也能將糾纏視為交易,凡是在黑暗中的交鋒都是薄荷酒熟悉的領域。

  反之,普通的平常的陽光下的邀約,才是她的陌生領域。

  一個只有走私交易和刺殺議員時才會走進游樂園的人,她不知道,不抱有任何目的且只有兩個人的行程才叫約會。

  願意浪費時間去做這件無意義之事的,便是被荷爾蒙操控的、處於戀愛中的小情侶了。

  她可愛的甜心,收到約會的邀請時腦海中是否一閃而過「以我們的關系,做這種事有意義麼?」的念頭,又是否將之無視,歡歡喜喜地答應下來了呢?

  貝爾摩德目光無意間掃過月歷,她想到電影中的劇情,故意開口:「我會在東京一直留到一月哦。」

  「好耶。」女孩子歡呼,「只要不加班我都來找你玩。」

  「正好。」貝爾摩德慢悠悠地說,「我們很久沒有一起過聖誕節了,你平安夜有空嗎?」

  黑發少女臉上閃過一絲空白。

  見色忘友的心虛支配了她,她眼神亂飄:「呃,那天,對了,那天警視廳加班!」

  「抱歉抱歉。」淺早由衣雙手合十,「職場離不開我這般優秀的人才,我的一切都奉獻給了工作!」

  貝爾摩德長長地噢了一聲:「這樣啊,太遺憾了。今年組織平安夜也有團建活動,波本會出席嗎?」

  淺早由衣下意識接話:「他不來,我幫他請了假。」

  貝爾摩德:「好的,我了解了,你們兩個都『非常忙碌』『非常熱愛工作』,無法在平安夜抽出半秒的時間。」

  她咬的重音明顯到伏特加都能聽出不對。

  淺早由衣一邊汗流浹背一邊啄木鳥點頭:「沒錯沒錯。」

  「那就祝你們度過一個比電影中更美好的平安夜了。」貝爾摩德親昵地貼了貼女孩子的臉頰。

  「我的甜心,希望你能得到平安和幸福。」

  就憑這句話,淺早由衣要追隨漂亮姐姐一輩子。

  她告別貝爾摩德離開,美艷的女明星獨自坐在沙發上,側臉盯著窗外漸黑的街道。

  窗外聖誕節臨近的街道亮起星星點點的彩燈,淺早由衣突然意識到,貝爾摩德給她的祝福是「平安和幸福」。

  黑衣組織的成員是不該追求這些的。

  「就算接了一部扮演警察臥底的電影,也不代表貝爾摩德對組織有異心吧。」淺早由衣喃喃自語。

  電影籌備期間發生了什麼事嗎?她只知道似乎和一個銀發殺人魔有關,貝爾摩德因為什麼人而改變了麼?

  人會在不經意間遇見改變自己一生的人,淺早由衣能感同身受。

  被她放在心裡的人只有那些,每一個人的分量都沉甸甸的,如果貝爾摩德改變了立場……

  淺早由衣甩了甩腦袋,甩掉浮想聯翩的思緒。

  不要自己嚇自己!她心中紅與黑依然倒向黑方,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給另外一邊加碼的。

  淺早由衣坐在警視廳工作位上,旁邊的日歷顯示出今天的日期:12月24日。

  今年的平安夜搜查一課特別特別忙,目暮警官沒辦法只好把淺早由衣留下來加班,她至少要晚上八點才能回家。

  「沒關系。」安室透在電話裡說,淺早由衣幾乎能聽見他口中呼出的白霧聲,「我也臨時有事,但晚上肯定能趕回來。」

  實在忙碌就算了,淺早由衣想這麼說,公安忙起來有多地獄她是知道的,平安夜也不是非過不可。

  「我等你。」淺早由衣最終說出口的卻是,「只要沒過零點就不算失約。」

  「不會的。」他說。

  掛斷電話,淺早由衣繼續投入警視廳的工作。

  她沒能在八點下班,一直忙到十點才筋疲力盡地往家趕。

  站在公寓樓下,淺早由衣仰頭看向屬於她的那扇窗。

  客廳的燈沒有被打開……果然還沒回來。

  淺早由衣有點泄氣,她無精打采地按下電梯,慢吞吞挪到家門口,指紋解鎖開門。

  星星在她眼中點亮。

  昏暗的客廳如墜星空,星星燈帶纏繞在彩旗上,客廳角落有一顆兩米高的聖誕樹,松針上掛滿鈴鐺和槲寄生。

  地毯被換成姜餅人的形狀,毛絨絨的,讓人想赤腳在上面跳舞。餐桌上擺著一盤真正的姜餅人餅干,每一只都用果醬勾勒出圓圓的笑臉。

  「搬這棵松樹上樓花了我最多的時間。」

  一頂綴著雪白毛球的聖誕帽戴到淺早由衣頭上,安室透松了口氣似地說:「還好趕在你回來之前布置完了。」

  幾乎一模一樣……看著客廳裡的聖誕裝飾,淺早由衣腦袋發怔。

  和那一年,她親手布置的平安夜裝飾一模一樣。

  他竟然記得,在度過了那樣一個充斥著激烈與對立、謊言和背叛的平安夜後,安室透竟然記得淺早由衣親手裝飾的每一處。

  她一個人布置了很久。

  他也一個人布置很久。

  「我不會因為這種事哭的。」

  淺早由衣下意識後退了半步,擺出防御的姿態:「如果是想看我的眼淚,不如在姜餅人餅干裡多灑點姜粉。」

  「我不想看你的眼淚。」安室透認真地說,「我想看見你的笑容。」

  「能吃到平安夜大餐我就會笑得很開心。」淺早由衣的目光黏在聖誕樹上移不開,「這些、這些沒有必要……」

  她想起給安室透打電話時他口中呼出的白霧,把松樹搬回家是很累的,淺早由衣當時雇佣了人來幫忙。

  陌生人進入公寓,門口的電子鎖會自動給淺早由衣發送提醒,她什麼也沒察覺到,證明屋裡的一切都是安室透獨自完成。

  「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她問。

  淺早由衣當初興致勃勃裝飾客廳,是因為她非常想過一個正式的聖誕節,其中包含著她對自己的童年補償和滿滿的儀式感。

  安室透對平安夜沒有和她一樣的執念,更像是因為答應和淺早由衣一起過節,才表現出期待的模樣。

  即使重來一次,兩個人的心態也不該有所改變才對。

  未知的變數令人迷茫,淺早由衣不喜歡這種感覺,她決定問出口。

  「不明顯嗎?」

  安室透牽住淺早由衣的手,將她從門外的寒冬拉進節日氛圍濃郁的溫暖家中。

  「拼命地表現自己,」他笑了笑,「當然是想要追求你。」


第67章 臥底的第六十七天

  平安夜,一個寓意平安的夜晚。

  淺早由衣沒在12月24日這一天平安過哪怕一秒。

  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對平安夜留下陰影。

  「好像一個陷阱。」女孩子喃喃自語,「掉進去之後再也爬不起來的陷阱。」

  毛絨絨的陷阱,太可怕了,她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和抵抗力像被黑洞吸走了一樣。

  安室透袖口染上了揉面團做姜餅人餅干時的小麥粉香氣,淡淡的,要很靠近才能嗅得到。

  他看起來像一塊小面包,淺早由衣腦中閃過新的比喻。

  「餓了?」安室透沒有忽略女孩子下意識舌尖抵住腮幫的動作。

  姜餅人餅干被遞到淺早由衣唇邊,她就著安室透的手張嘴咬住,用牙齒咀嚼。

  「好吃嗎?」金發青年拇指抹去淺早由衣唇邊的碎屑,「希望它合你的胃口,讓你能稍稍收斂一下想咬我的心思。」

  淺早由衣手背貼貼臉頰:「很明顯?」

  「嗯。」他點頭,「我的手指和脖頸已經在幻痛了。」

  小面包生來就是為了讓人吃的,牙口好是她的優點。

  淺早由衣在餐桌邊坐下,她神游地往嘴裡塞餅干,直到吃完了半盤姜餅人餅干才猛然回神。

  「你剛剛是不是在對我表白?」

  安室透看了眼腕間的手表,一本正經地說:「十二分四十五秒,由衣的反應速度打敗了世界上99.9%的人。」

  淺早由衣想拿餅干砸他,又因為太好吃了舍不得,反手塞進嘴裡當成安室透代餐狠狠咬碎。

  「你說實話。」她絞盡腦汁思考,「你想在我這裡得到誰的情報?我想想,最近值得公安關注的組織動向是……最近好像沒什麼需要關注的。難道是陳年舊案?如果是很老舊的檔案,我需要花時間去找。」

  女孩子難得露出冥思苦想的模樣,安室透看了只覺得可愛。

  「我想得到什麼呢?」他走進廚房,把為平安夜准備的大餐逐一端上桌,「聰明如薄荷酒一定很快能猜到答案。」

  淺早由衣大腦空空。

  她雙手捧著臉,胳膊支撐在桌上,淺綠色的眼眸從清醒漸漸變得放空,聖誕帽上的雪白毛球垂下貼在她的臉頰。

  「我知道了。」淺早由衣撥開毛球,「這一切都是我加班加到瘋魔產生的幻覺,我應該縮進被窩裡好好睡一覺,等醒來一切都會回到正軌。」

  安室透拿起餐刀切開火雞的腹部,雞皮煎到微焦滋滋作響,切塊的蘋果和面包丁浸染迷迭香和檸檬的香氣。

  「吃完晚餐再睡吧。」他好商好量地說,「我嘗試了新菜譜,試試味道?」

  淺早由衣額頭貼在桌面上,悶悶地說:「拜托了,不要把能誘惑我的東西一股腦擺在台面上,我是經不起誘惑的人嗎?我是。」

  她覺得自己好沒出息,人像被電焊焊死在椅子上不願意挪窩,一邊瞳孔地震頭腦風暴一邊眼淚不爭氣地順著嘴角流下來。

  想要追求她,這和表白有什麼區別?

  有,沒給她拒絕的余地。

  太狡猾了吧。

  「你真的想清楚了?」淺早由衣忍不住問,「我是黑衣組織派遣進警視廳的臥底,考入警校是為了完成任務,和你相遇是為了順利畢業,發展成情侶關系是因為我們彼此握著對方的把柄,事到如今我仍然沒有一點想棄暗投明當個好人的心思——你是在清楚以上全部的情況下,向我表白的嗎?」

  「是。」安室透干脆地說,「你所說的一切,我一刻都沒有忘。」

  「那你就不該說那句話。」淺早由衣本想抬高聲音用強調的口吻說話,可蘋果、檸檬和黃油的溫暖香氣讓人的心不可遏制地柔軟下來。

  她說出口的語氣都連她自己都覺得軟趴趴沒有威懾力:「我可以假裝沒聽見。」

  「沒有聽見我就再說一次。」金發青年執著地說。

  「我喜歡你。」

  「正在追求你,想要討你的歡心,想從你口中也聽見『喜歡』的回答。」

  「今天是平安夜,一切外在因素都不在考慮的範圍內。」餐桌暖黃的燈光籠罩安室透,他輕聲問,「由衣真的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淺早由衣腦中閃過他們之前看過的電影,她曾評價男主角是個戀愛腦,病入膏肓的程度幾乎等同於被豬油蒙住心。

  這塊豬油現在也蒙住了她的心。

  沒有感覺?怎麼可能。

  日漸旺盛的食欲抓撓她的喉嚨,她感到口渴,感到飢餓,呼吸中盈滿溫暖的極具誘惑力的香氣。

  她總是不知不覺靠近他,想把臉埋進金發青年襯衣領口處露出的鎖骨,發出小動物一樣滿足的呼嚕嚕。

  牽手好舒服,溫熱的掌紋摩挲她冰涼的指尖,距離感被理所當然地縮小,腦袋找到支撐點般靠在他肩上。

  想貼貼,想撒嬌,想在他喉結上留下牙印後逃跑,被抓回來再裝模做樣求兩句饒。

  想在他進廚房的時候像個掛件一樣跟在旁邊絆手絆腳,趁機偷吃,一邊忙著拿手背抹掉唇邊的番茄汁一邊說:番茄神秘消失事件?不知道耶,是不是廚房裡進了碩鼠?

  想在警視廳加班之夜打電話給忙碌的公安,得知他也深陷工作地獄她心裡就平衡了。

  想在朗姆違反勞動法喊人大半夜出來加班的時候兩個人一起痛罵老登,罵得朗姆噴嚏一個接一個,重感冒住進ICU插呼吸管。

  她潛入病房拔管,他在門外放風,事成後一起溜之大吉,壞蛋酒廠打工人為慶祝上司拔管樂點二十斤小龍蝦外賣爽開啤酒之夜。

  黑發少女像漏氣的氣球,癟癟趴在桌子上。

  「和我交往不會有什麼好處哦。」她慢吞吞地說,「沒有情報放送大禮包,你也不能再拿之前的把柄威脅我。」

  「我還會特別任性特別黏人,對你干什麼都超級無敵理直氣壯。」她掰著手指數,「你凶我我也不講道理很大聲哭給你看,永遠站在道德制高點對你指指點點——完全是一樁虧本買賣,公安領導知道了不知道該有多心絞痛。」

  「到那時再後悔就來不及了。」淺早由衣警告似地說,「可別說我沒給你反悔的機會——唔!」

  她鼻尖撞到安室透的胸膛,被他抱了滿懷。

  「不要突然抱上來啦,撞得好痛。」淺早由衣小聲吐槽,雙手誠實地回抱。

  安室透低頭看她,眉眼間全是笑意:「因為我太高興了。」

  「上一秒表白下一秒就收到肯定的回復,能不高興嗎?」淺早由衣嘀嘀咕咕,「可惡,被你拿捏了。」

  明明對和公安臥底交往之後有多少潛在問題和麻煩事心知肚明,卻無論如何也無法違背本心說出拒絕的話。

  什麼人會在平安夜拒絕喜歡的人的告白啊,不管有沒有人做得到,反正她不行。

  「這算不算臥底失格?」淺早由衣趴在安室透懷裡,仰頭問他,「我們倆的長官想想就氣到爆炸。」

  「現在是公安的下班時間。」安室透額頭抵住女孩子的額頭,「至於組織,我們不是早就官宣了嗎?」

  淺早由衣想起當時她信誓旦旦說他們絕對不會假戲真做,心虛到恨不得刨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話不能說得太早,古人誠不欺她。

  「也對,現在是下班時間。」淺早由衣點頭,「下班時間我要像死了一樣在工作群裡消失。」

  「好啦,不要再抱了,黏人。」她推推男人的胸膛,「我肚子還餓著。」

  用飢腸轆轆來形容毫不誇張,安室透居然還不系好襯衫頂部的扣子,淺早由衣對焦糖味沒有一點抵抗力。

  刀叉碰到盤子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淺早由衣低頭用刀切割火雞肉,她悶不做聲吃了幾分鐘,受不了似的抬頭:「能不能別一直盯著我看?」

  「抱歉。」安室透道歉,「有點沒有實感。」

  「我人就在這裡,又不會跑掉。」淺早由衣吐槽,「剛剛抱著的時候不是露出了一副安心的表情嗎?」

  安室透:「可是現在沒有抱。」

  他回答得很認真,女孩子不知道為什麼很想笑。

  她想到電影院幾乎全程牽在一起的手,她每次松開都會被再抓回去扣得更緊。

  淺早由衣側頭瞥安室透,他的注意力一直停在銀幕上,手裡完全是無意識的動作。

  該說是性格使然還是職業使然呢,安室透是一旦抓到手裡就不會放開的類型。

  「吃完晚餐要不要一起看電影,」淺早由衣說,「大數據告訴我們,情侶一般在平安夜看哪部電影?」

  安室透想了想:「《真愛至上》和《愛樂之城》?」

  淺早由衣:「懂了,我們看《諜影重重》和《死神來了》。」

  她將堅持貫徹米花町特色平安夜情侶觀影主義。

  黑發少女可能是真的加班加餓了,她飛快干掉主食,一邊用勺子挖布丁吃一邊調試播放電影的裝備。

  屏幕亮起,淺早由衣指揮安室透在沙發上坐下:「再往中間來一點,坐到觀影視野最好的位置上。」

  觀影視野最好的位置一直是淺早由衣的專座,她留下了那年平安夜的姜餅人抱枕,專門把它擺在專座上占位置。

  安室透拿起毛乎乎的姜餅人,他聽女孩子的話在她的專座坐下。

  「完美。」淺早由衣把裝布丁的小碟子放回餐桌上,找好角度,助跑。

  「嘿咻!」她精准地撲到安室透身上,得意洋洋像把人撲倒在落葉堆裡的小狗,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金發公安身上。

  「現在這裡才是我的專屬座位。」淺早由衣滿意地試了試大腿肌肉結實又柔軟的新坐墊,「有意見嗎?有意見駁回。」

  「不敢。」安室透全神貫注地看著她,「我的榮幸。」

  「那就把手放到我腰上。」淺早由衣努努嘴,「吃飯的時候不是想抱嗎?沒說不讓你抱,但是要考慮場合,警校第一你的高情商去了哪裡?」

  被撩人不自知的壞小狗吃掉了,安室透在心裡回答。

  「好的老師,我一定虛心學習。」他抱住懷裡的女孩子,警校第一舉一反三,「比如這樣的場景可不可以抱:伏特加在琴酒面前質疑我和你的戀情真假,為了當場證明給他看,我拉著你坐到我腿上,過分嗎?」

  淺早由衣:哇,超過分好嗎,不要以為伏特加戴了墨鏡他就不會瞎,愛護酒廠唯一老實酒人人有責。

  「換個例子。」她戳安室透臉頰,「不要以為單身狗好欺負,伏特加一怒之下真的怒了一下。」

  「那就換成你和基安蒂的酒吧蹦迪點男模之夜。」安室透一副很好說話的表情,「等跳舞跳高興的薄荷酒回到卡座上休息,能大發慈悲地在男模倒酒的空隙中分給我一個眼神嗎?」

  淺早由衣:「……」

  怎麼會有人交往第一天就翻女朋友舊賬!

  「酒吧有我的股份。」她試圖解釋,「男模給我倒酒本質是牛馬打工人討好上司的卑微行為,打工人理解打工人。」

  「我不信。」安室透搖頭,「不喜歡你是他們沒品,由衣會聘用沒品味的員工嗎?」

  淺早由衣下意識回答:「當然不會,各個都可有品位了。」

  金發公安:「噢,看來每一個男模你都很了解。」

  一個陰陽怪氣大師不會認不出另一位陰陽怪氣大師,淺早由衣錘了兩下安室透胸口:「敢情警校教你的套話技巧全用在我身上了?」

  「不止他們有品位,我也有品味。」她哼聲,「有你在,還讓男模倒什麼酒?我要享受就享受最頂級的招待。」

  平安夜怎麼少得了熱紅酒?肉桂和蘋果的香味滲透進紅酒,醇厚的紅酒倒入酒杯,彌漫的香氣染出醉人的紅暈。

  「客人還滿意嗎?」安室透傾斜酒杯,女孩子小口吞咽,眼眸在酒香中微微眯起。

  「滿意。」她回味唇齒間的留香,「如果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酒吧,我要把大把的鈔票塞進你衣領。」

  多麼慷概的客人,她沒有獨吞美酒,淺早由衣掌心搭在安室透托住酒杯的手背上,稍稍施力,濕潤的杯沿抵到他唇邊。

  他們分享同一杯熱紅酒,安室透仔細嘗了嘗,發現他熬煮的時間可能太長了,甜過了頭。

  好在貪杯的小酒鬼不介意,搖頭晃腦地示意續杯。

  茶幾上第二個干淨的酒杯被無視個徹底,不知道主人清洗好把它拿出來是為什麼。

  「我之前就想問。」安室透掌心托住淺早由衣的臉頰,連耳朵尖都泛著好看紅色的女孩子歪頭示意她在聽。

  「由衣的酒量明明那麼好,喝酒上臉的速度為什麼快得出奇?」

  「個人體質問題?」淺早由衣用手掌扇風,熱紅酒喝下肚讓她渾身熱騰騰的,「你也可以理解為,我從小習得扮豬吃老虎的本領。」

  「你參加過新酒見面會嗎?」資深老員工薄荷酒如是說,「在很早很早之前,早在我第一次新酒出道的時候,每當有新的倍受信賴的高層骨干出現,組織便會舉辦一場小型聚會。」

  波本聞所未聞:「從來沒聽說過,難道威士忌不被邀請?」

  薄荷酒:「你有威士忌含水量百分百的覺悟就好,但不是因為這個。」

  她挺直身板,語氣驕傲:「自從我參加過新酒見面會,組織再沒舉辦過類似活動。」

  「因為我在聚會現場一意孤行要感謝大哥對我的照料,執意給大哥敬酒,琴酒一杯我兩杯,琴酒一瓶我兩瓶——我,全自動化勸酒永動機,大哥敢喝我就敢陪。」

  「鑒於我喝下第一杯就開始上臉,滿臉通紅,琴酒錯誤地估計了我的酒量。」

  淺早由衣模仿銀發男人輕蔑一笑的表情,模仿得非常傳神,讓人疑心她一頓究竟要吃幾個琴酒:「他自傲地接下勸酒挑戰。」

  她省略中間的過程,用最簡單的語言描述新酒見面會的結果:「琴酒被我喝吐了。」

  第二天胃腸炎,在基地醫務室掛了一天水。

  朗姆馬不停蹄地全組織封殺新酒見面會:我們犯罪分子不搞團隊凝聚力這套,大家各自散去罷!

  「多麼有用的體質。」淺早由衣贊美自己,「薄荷酒整頓職場。」

  安室透第一次覺得琴酒怪不容易的。

  「都被折騰成這樣了,琴酒和你的關系還是很好。」他說,「不禁讓人對琴酒的忍耐力和寬容度有了不切實際的幻想。」

  怎麼說話呢,淺早由衣否認:「大哥只是對我特別好。琴酒,我唯一的哥。」

  她話音剛落,身下溫順的大腿坐墊突然變得顛簸起來。

  「欸?」淺早由衣不得不扶住安室透的肩膀保持平衡,「你別故意顛我啊,我坐得好好的。」

  金發公安充耳不聞,掌心虛虛握著女孩子的腰,只保證她不至於摔在地上,別的一概不保證。

  「壞人!」淺早由衣本來就酒氣上頭熱得很,被晃得愈發手忙腳亂,「一吃醋就折騰我,你醋勁怎麼這麼大?」

  安室透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容易吃醋,可既然酸味都漫到舌尖了,他總要討回一點好處。

  「你才是對我特別好的人,行了吧!」淺早由衣好酒不吃眼前虧,當即改口。

  「改口太快,不夠真誠。」安室透搖頭。

  淺早由衣:拳頭硬了.jpg

  「怎麼才算真誠?」她忿忿地說,「我再重說一遍,錄音發警校六人群聊邀請大家一起見證?」

  她口不擇言,安室透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好主意。」

  「錄音就算了。」他雙手托著淺早由衣,把她舉到比他更高的位置,仰頭笑著說,「不過,確實有必要和他們分享喜悅。」

  淺早由衣靜默一秒,她指尖插入安室透淡金色的短發,向後輕扯:「容我提醒,爆破組平安夜加大班,通宵;搜查一課抽簽選人今天值夜班,班長不幸中標;當你不在公安加班,你猜加班的公安是誰?」

  群裡六個人,四個在怨氣衝天的加班,你非挑這個時間王炸?

  安室透笑意不減,紫灰色的波本瞳清晰映著一行字:那不是更好嗎?

  臥底黑方究竟給警校生帶來了什麼?淺早由衣沉痛:酒廠大染缸將本就不白的波本染得更加黑心。

  「用我的群主賬號發。」她興致勃勃地說,「我有禁言權限!」

  淺早由衣拿出手機,點開拍攝功能,鏡頭翻轉。

  「臉好紅。」她指腹刮了刮臉頰,「一時半會兒消退不了怎麼辦?」

  女孩子耳朵尖尖紅到滴血,乍一看還以為她做了糟糕的事情,誰能想到只是熱紅酒喝多了?

  淺早由衣有時候很羨慕安室透,他臉紅根本看不出來。

  「要是能把紅色染到你臉上就好了。」女孩子咕噥,「人為什麼不可以互相染色?好沒用啊人類。」

  「連自己都一起罵進去了嗎?」安室透握住她手上晃動的鏡頭,「再說了,你沒有嘗試,怎麼知道不可以?」

  「聽上去你很有當小白鼠的自覺?」淺早由衣歪著腦袋想了想,「好!我要試試。」

  她湊近,臉頰貼在金發青年側臉上,體溫仿佛融化在一起:「有效果嗎?」

  安室透任她向後仰頭仔細端詳:「效果如何?」

  淺早由衣搖頭:「不如何。」

  「或許是因為臉頰不是最紅的位置。」他說。

  「我感覺你在套路我並且有證據。」淺早由衣可不會上當,她聰明的腦袋清醒著呢。

  「看在交往第一天的份上,我就假裝自己沒有察覺到吧。」

  淡淡的紅酒香氣縈繞在鼻尖,淺早由衣感覺到自己在笑,心中像膨脹的熱氣球升到高空。

  她在安室透臉頰上烙下輕吻。

  哢擦,鏡頭穩穩捕捉到這一瞬間。

  警視廳大樓,深夜燈火通明的爆破組辦公室和搜查一課辦公室裡有三位加班的難兄難弟。

  萩原研二活動酸痛的肩膀,悄悄拿出手機摸魚。

  警校組六人群聊的頭像閃爍,萩原研二毫無防備心地點進去。

  開屏暴擊!

  「小陣平!」萩原研二激動地一嗓子把偷偷打瞌睡的松田陣平嚎醒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松田陣平一把撈起差點掉在地上的墨鏡,「有人要炸警視廳大樓?」

  萩原研二:「比那還嚴重,你快看群裡。」

  松田陣平尚未點開群聊,聽見隔壁搜查一課伊達航不輸給萩原研二的大嗓門。

  一個兩個都怎麼了?松田陣平一頭霧水地點擊屏幕。

  他剛撈起的墨鏡最終還是掉在了地上。

  「降谷你小子!」松田陣平猛拍大腿,「我們在加班,而你,在偷家!」

  公安大樓,加班的諸伏景光保存照片,他敏銳地發現上傳照片的是淺早由衣的群主號。

  「希望他們三個情緒穩定。」諸伏景光雙手合十,「要知道,群主禁言不限次數。」


第68章 臥底的第六十八天

  12月24日,平安夜事變,又稱群成員集體起義活動。

  松田陣平、萩原研二和伊達航聯手上告,要求取消群主的一票禁言權,被群主一票否決。

  圍觀者諸伏景光稱現場戰況極其慘烈,他的幼馴染兼始作俑者仿佛被暴君護在身後的妖妃,遭到警視廳加班三人組的憤怒討伐。

  機智如淺早由衣果斷請了聖誕節的假期,她才不要第二天被三個壯漢圍堵在警視廳茶水間拷問,未免太考驗黑方臥底的心髒了。

  「你也請假嘛。」女孩子抱住安室透的手臂搖晃,「大不了把我的年假勻給你一天。」她豁出去似地說。

  淺早由衣有多在乎她的年假呢?

  這麼說吧,淺早警官為了合情合理請事假,她的請假理由從「家裡有個老畢登死了」「老登頭七」「老登回魂夜」「老登下葬一周年紀念日」演變到「老登復活,我請個假把他埋回去」「老登復活失敗,慶祝一天」「老登半夜站我床頭,受驚過度,申請請假一天」。

  朗姆就這樣在薄荷酒口中活了死死了活,在棺材裡反復仰臥起坐。

  「我該說一句受寵若驚嗎?」安室透收起手機,點了點淺早由衣的額頭,「我早就請好假了,哪能昨天告白今天把戀人丟下回去加班。」

  淺早由衣突發奇想:「要是你昨天告白失敗,被我狠狠拒絕了呢?」

  安室透:「正好第二天休假,可以哭一天。」

  「開玩笑的。」他說,「失敗就反思一晚上,聖誕節再戰。」

  「只要由衣對我有一點點喜歡,我就不會放棄。」安室透將女孩子頰邊的碎發挽到耳後,紫灰色的眼眸含笑,「真的不喜歡我嗎?」

  恃臉行凶的壞人,淺早由衣心裡在罵,眼睛很誠實地多看了幾眼。

  她看安室透很方便,不像平時需要仰著頭,反而可以稍稍低下視野,因為淺早由衣正趴在金發青年身上。

  昨晚喝了太多熱紅酒,又在群裡六人混戰,淺早由衣第一次抬頭時電視上在播《諜影重重》,第二次抬頭《死神來了》已經播到尾聲,死神走了。

  她眼皮打架,余光看見安室透臉上也蒙著一層困倦,淺早由衣勉強分出幾絲力氣推他:「困了去睡,你先洗還是我先洗?」

  安室透環在她腰間的手臂收緊,金色的額發在淺早由衣頸窩蹭過:「你先。」

  淺早由衣昏昏欲睡:「好,我先。」

  她沒動,安室透也沒松手,兩個人看起來交涉得十分有邏輯,實則腦袋一團漿糊。

  女孩子眼睛閉著眼小憩了一會兒,咕噥地說:「不要這樣睡,不舒服。」

  她坐在男人腿上,身體側著,腳尖挨不到地面,睡覺睡得很沒有安全感。

  安室透幾乎已經睡著了,他隱約聽見「不舒服」的字眼,換了個姿勢。

  隨著一陣騰空感,淺早由衣懵懵睜眼,安室透躺在沙發上,她雙手撐在他的胸膛上,身下是溫熱的人體床墊。

  「這樣舒服了嗎?」金發青年閉著眼輕輕地問,仿佛夢囈。

  淺早由衣想說公寓的沙發可以把靠背放下來變成一張雙人床,不用人疊人的睡。

  可她太困了,沒有力氣說話,只想趴下來打個滾滾入黑甜的夢鄉。

  行叭,淺早由衣想,她心安理得地埋下腦袋,一秒入睡。

  一覺睡到聖誕節的中午,安室透先醒,淺早由衣睜眼時看見他仍被她墊在身下,一手護著她免得她滾下沙發,一手劃動屏幕瀏覽工作文件。

  「想起床吃午飯嗎?」安室透問。

  「想賴床。」淺早由衣誠實地回答。

  於是兩個人繼續維持這個姿勢躺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要是每一天都能這樣頹廢地度過就好了。」淺早由衣發出罷工的聲音,「我積攢了好幾年的年假呢,能不能一口氣讓我休息到退休?」

  安室透按照他對淺早由衣的了解思考片刻,靈光一現:「你一直積攢年假,難道是想等臥底任務結束的時候以請年假為借口正大光明離開,幾個月過後,年假結束,目暮警官想打電話通知你假期結束回來上班,卻發現他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淺早由衣驚訝:「天吶,難道你就是我的心靈之友?」

  她確實是這麼打算的,在職警察突然失蹤必然引起軒然大波,等待她的要麼是尋人啟事二十四小時全城聯播,要麼是通緝令全國發布,委實太過高調。

  「我又沒有易容,用的還是真名,怎麼能把臉丟到全國?」淺早由衣有理有據地說。

  「先請年假,再以『放假太快樂,目暮警官我再也不要回去做牛馬了』為由把電子版的辭呈發送他郵箱。以米花町的犯罪率和警察加班時長,目暮警官一定能理解。」

  未雨綢繆,全身而退,這便是薄荷酒的手段!

  「想得可真周到。」安室透一臉復雜地感嘆。

  「你接到臥底任務後沒考慮過如何退出的問題嗎?」淺早由衣疑惑,「人不可能臥底一輩子。」

  「沒有考慮過。」金發公安搖頭。

  「潛入組織臥底,要麼身份敗露死亡,要麼組織瓦解回歸。」安室透說,「景已經算非常幸運了,他心裡很感謝你,我也是。」

  「……沒必要這麼悲觀啦。」淺早由衣手指撥弄他袖口的扣子,「你也會很幸運的。」

  「三瓶威士忌全員叛逃全員存活,中間究竟隱藏了怎樣的黑幕?歡迎收看今天的酒廠新聞,主持人薄荷酒帶你走進威士忌系摻水假酒之謎。」

  「撈一瓶威士忌是撈,撈兩瓶也是撈。」薄荷酒如是說,「我已經是熟練工了。」

  「謝謝好心的薄荷酒。」安室透笑笑,他握住淺早由衣的手,低頭親吻她手腕內側,「可我還不想暴露。」

  他的吻落在淺早由衣脈搏上,仿佛傾聽她的心跳。

  「我也不想你這麼早暴露。」黑發少女小聲說,「剛談上就變成地下戀情也太悲慘了,哪裡來的苦命鴛鴦。」

  淺早由衣知道,平衡終有被打破的一天。

  當滔天的海浪過去,海底頑固的礁石將浮出水面,逼人正視無法逃避的現實。

  要麼解決問題,要麼離開這片海。

  「你要是一個會為了戀情打破原則的人就好了。」淺早由衣摩挲金發公安的臉頰,他的金發像陽光灑在麥田上,溫暖地灼燒她的指尖。

  「從公安叛逃過來,加入你這一邊嗎?」安室透側過頭,臉頰貼上女孩子掌心,「好啊,然後呢?」

  雖然知道他只是順著她的話提出一個假設,淺早由衣還是忍不住繼續往下想。

  「你要帶著公安的機密投靠過來才行。」她思索,「最好是組織萬分在意的情報,比如……」

  「比如臥底名單。」安室透接話,「記錄著公安和其他紅方的臥底資料,組織一定很想要。」

  淺早由衣點頭:「沒錯,不過要刪減一下,把諸伏景光的名字劃掉。」

  刪減掉之後呢?好友叛逃,潛伏在組織裡的多位臥底被抓,諸伏景光一個人獨活,對他們恨入骨髓,發誓要與黑衣組織死磕到底!

  不好不好,淺早由衣搖頭,把可怕的黑暗未來甩出腦海:「算了算了,不要臥底名單,你人過來就可以了。」

  「由衣,這樣可當不好BOSS。」安室透嘆氣,「一個潛入組織,給組織帶來過不計其數危害的敵方臥底,突然說自己為愛叛逃想投奔組織,卻連投名狀都拿不出來,你怎麼能相信他?」

  「誰說的。」淺早由衣大手一揮,擲地有聲,「如果我是BOSS,你以為你還能逃回公安嗎?在你識破我身份的那一秒,我立刻捆綁、囚禁、小黑屋一條龍服務,你不從也得從。」

  多麼清晰的黑方思維,她說不當好人就不當好人。

  「支持薄荷酒篡位推倒組織統治。」波本旗幟鮮明地站隊,「哪天能等到陛下登基?」

  「快了,快了。」淺早由衣擦汗,「我先試著發動輿論戰。」

  她想了想安室透不帶臥底名單和帶臥底名單投奔黑衣組織的兩種下場。

  前者,直接被抓進地下監牢,琴酒親自來審,淺早由衣無力回天因為她被關在隔壁排隊待審。

  後者,朗姆狂喜,琴酒加班加點殺臥底,殺完後立刻翻臉卸磨殺驢,波本被抓進地下監牢,余下略。

  「要不,你還是別叛逃了。」女孩子一頭栽倒在安室透身上,聲音悶悶的,「怎麼兩條都是死路啊。」

  安室透摸摸她郁悶的腦袋,沒有開口勸說。

  薄荷酒未必不知道組織的殘忍,只是刀不割在她身上,她就能輕飄飄地無視。

  利己主義者只在乎自己,她認識的琴酒、伏特加、貝爾摩德又是黑衣組織高層,是犯罪集團的得利者和受益者,他們維護著共同的利益。

  安室透才是異類,他讓淺早由衣無法邏輯自洽。

  金發公安指腹抹平女孩子皺起的眉頭,他轉移話題:「比起被組織處決而死,再不吃飯被餓死的概率更大。想出門吃還是我在家做?」

  「要吃你做的。」淺早由衣一下來了精神,「能申請和平安夜晚餐一樣豐盛嗎?今天可是聖誕節。」

  「貪心鬼。」安室透從沙發上坐起,「好在我提前買了兩天份的食材,申請通過。」

  淺早由衣:「好耶!」

  她又開心了,高高興興跟在安室透身後,時刻准備從砧板上偷吃。

  亦步亦趨的小尾巴跟上來,很不客氣地踩了好幾下他的腳後跟,安室透在冰箱前停下,後背果不其然遭到撞擊。

  別說交通工具,淺早由衣駕駛她本人的技術都要重考科目三。

  由衣遇見他也蠻可憐的,安室透想。

  好好一個犯罪集團高層,出身根正苗紅,跟隨的大哥嘴上嫌棄其實對她一向縱容。

  伏特加更不必說,他是薄荷酒忠心耿耿的捧哏,一閑下來便老老實實翻開她送的《冷笑話精選:漫才之神的誕生》逐頁背誦。

  貝爾摩德更是對由衣溺愛得不像話,一口一個甜心的叫,說打錢就打錢。平時吃喝玩樂也有基安蒂能玩到一起,偶爾兩人出去炸街還能使喚科恩拎包。

  唯一讓薄荷酒不順心的只有賓加和朗姆。

  前者根本鬥不過她,不是在生氣就是在被薄荷酒氣死的路上;後者位高權重,煩人老登,可朗姆也不能拿她怎麼樣,每次接聽薄荷酒電話前都要生吞兩大顆速效救心丸。

  淺早由衣為什麼要背叛組織?她在酒廠過得可開心了。

  直到她嘗到愛情的苦。

  苦哇,真的好苦哇,需要操心的事突然幾何倍增長,呆了二十多年順心的不得了的老東家露出猙獰的面孔。

  淺早由衣對安室透說:你要是一個會為了戀情打破原則的人就好了。

  她的潛台詞是她不是這種人。

  安室透反而覺得,由衣對她本人一無所知。

  「嘶。」金發青年淺淺吸了口氣。

  像背後靈一樣貼在他背後等待食物掉落的淺早由衣慌慌張張探頭:「怎麼了怎麼了?」

  「不小心切到手了,不過還好,只破了一點皮。」安室透給她看,確實只滲出一點點血絲。

  淺早由衣跟著嘶了一口氣。

  「我好像也在幻痛。」她捧住安室透的手,「十指連心,超痛的。你的刀工不是很好嗎,怎麼會突然失誤?」

  淺早由衣一邊抱怨,一邊低頭含住他的指尖。

  她含了一會兒,直到舌尖再嘗不到一絲鐵鏽味才放開:「等著,我給你找個創口貼。」

  女孩子的身影消失在廚房,安室透看了眼幾乎已經愈合的傷口——是的沒錯,他切到手的傷口小到血小板都不屑使勁。

  淺早由衣堅持要貼創口貼,理由是她覺得痛。

  「痛痛飛走,不許再痛了。」黑發少女板著臉教訓創口貼下的傷口,「你知道我的工作有多費手嗎?我隨時可能接到伏特加的死線報告排位邀約。」

  聽起來仿佛受傷的是她,不是安室透。

  金發青年再次拿起刀,他婉拒了淺早由衣「要不我來?」的幫助,她確實不會切到手,她只會把薯條切成薯餅。

  由衣說她是利己主義者,這句話一點差錯都沒有,她重視自己的感受,進警校前哪怕膝蓋擦破點皮都要撲進貝爾摩德懷裡讓她呼呼說「痛痛飛走」,進警校後回回跑八千米都要安室透手把手帶,他敢松手她就敢原地躺下假裝自己是一具跑步猝死的屍體。

  對自己很好,特別愛護自己,因此對他人的關心極為有限。

  淺早由衣:我親愛的朋友們,你們只要活著就可以了(豎拇指)。

  涉及生死的問題她不含糊,該撈就撈該救就救,每天把熟人的生命狀態檢查一遍,確定都在紅線以上,滿意入睡。

  至於紅線之上具體是什麼水平,管他的,不care。

  很難想像淺早由衣會因為誰的指尖擦破了一點皮一臉不高興。

  「一點點的傷口也很痛哇。」女孩子背後靈似的嘀嘀咕咕,「你皮糙肉厚不在乎,我在乎得很。」

  安室透瞥了眼指尖草莓牛奶圖案的創口貼,他挑挑眉,伸手掐了一下傷口。

  淺早由衣:「嘶——干嘛呢干嘛呢,生怕自己慢一步傷口就痊愈了?」

  安室透其實一點都不疼,他只是特別新奇地發現,由衣會分享他受傷的疼痛。

  不是生理意義上,是心理意義上的分享,就好像傷口也痛在她身上一樣。

  非常恐怖的共情程度,對於一個貫徹利己主義的人而言堪稱荒謬。

  當事人對此無知無覺,還在叉腰教訓傷患:「這位傷殘人士,你對待傷口的態度很有問題。」

  安室透:「由衣。」

  淺早由衣:「嗯?你不要打斷我的訓話,我還有六個點要講……」

  「由衣。」安室透語帶驚嘆,「你超愛。」

  淺早由衣:「???」

  不是,他們在一個頻道上嗎?

  「我不愛,是你怪。」她沒好氣地抓過安室透的手,在創口貼下面的位置狠咬一口,留下清晰的牙印。

  「用不著掐傷口,喜歡疼跟我說。」淺早由衣放狠話,「我牙口好著呢。」

  安室透剛剛切到手不疼,被咬的這一下扎扎實實地疼了。

  女孩子這個時候一點兒都不共情,悠哉悠哉地雙手抱臂。

  「自己賦予的疼痛和傷口就沒關系嗎?好霸道的人。」安室透嘆了口氣,忍不住又笑起來。

  淺早由衣沒聽懂,但她一向把聽不懂的話都當作誇她。

  「是在誇你。」安室透吻了一下女孩子的側臉,「誇你特別好。」

  全世界最有眼光的人出現了。

  淺早由衣一旦心情變好,世界都會變得和平。

  哪怕聖誕節一過就要上班,一上班就被三個壯漢堵在警視廳拷問,她的心態也依然良好,和濫用群主一票禁言權時判若兩人。

  「沒錯,交往中,他平安夜告的白,我當天答應。」

  淺早由衣坦白從寬雙手投降:「其中部分細節涉及保密條例,不便細說,請自行腦補。」

  「別想敷衍過去。」松田陣平負責堵住左邊退路,伊達航負責堵住右邊退路,萩原研二主審。

  「你們瞞著我們多久了?快把除去涉及保密條例以外的內容都說出來。」

  淺早由衣從頭回顧了一遍她跌宕起伏崎嶇不易的戀愛史,誠懇地說:「對不起,那就沒什麼能說的了。」

  全是不可告人的內容。

  三人不信:什麼是好兄弟不能知道的?你心不誠!

  「小由衣。」萩原研二按住淺早由衣的肩膀,「我一條一條地問,你一條一條地回答。」

  「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喜歡降谷零?」

  第一個問題淺早由衣就很難回答,因為沒有具體的時間點。

  在警校對她格外照顧的降谷零,喜歡;擁有多面顏,彼此握著對方把柄的安室透,喜歡;對她露出威脅眼神的波本,喜歡。

  「……產生食欲的時候吧。」

  淺早由衣食指抵住下頜思考:「想要啃咬,撕扯,一口口吃下肚,無法克制的食欲。」

  她在他身邊總覺得牙癢,在金發青年皮膚上留下牙印便會產生滿足感,喜歡嗅聞他的氣味。

  平安夜之後淺早由衣又多了一項興趣,坐在她的新專屬位置上抱抱貼貼,雙手捧著安室透的臉揉捏,指尖繞著淡金色的短發把玩,他一點兒都不會反抗,只會看著她笑,親親她的臉蛋。

  雖然波本有點不好說話,但安室透脾氣好,對他蹬鼻子上臉也只會事後報復,當時都是一副好脾氣的模樣。

  比如做聖誕大餐的時候,淺早由衣趁他嘗味碟,五米外助跑,猛地跳起來撲到男人身上。

  味碟差一點掉在地上,安室透也只是一臉無奈地把女孩子往背上托了托,順手把味碟遞到她唇邊:「嘗嘗甜鹹。」

  其實甜一點鹹一點都無所謂,淺早由衣看見他就有食欲。

  「單身的人沒法理解很正常。」淺早由衣對爆破組兩人說,「班長肯定能懂我。」

  伊達航不懂,但他不敢說,他是給淺早由衣作偽證的無情點頭機器。

  「第二個問題。」萩原研二繼續問,「降谷那小子為什麼偏偏挑在平安夜表白?」

  他是不是知道群裡除他和淺早由衣之外的四個人都在加班,是不是故意趁人加班最脆弱的時候在群裡官宣給他們迎面痛擊,你說啊你說啊!

  淺早由衣佩服萩原研二,什麼問題難以回答他問什麼。

  她能說實話嗎?說,因為他曾經毀了她的平安夜,所以要賠給她一個。

  因為平安夜是他與她決裂的一天,也是他們以真實的自我相識的第一天。

  這是可以說的內容嗎?

  「PASS.」淺早由衣比出跳過的手勢,「作為補償,下個問題能回答的我一定回答。」

  萩原研二就等著這句話!

  「第三個問題,」他迅速問,「你們是以結婚為前提交往的嗎?你什麼時候帶降谷去見你的家人?」

  淺早·孤兒·由衣:我哪兒來的家人?

  「失蹤的爹,早死的娘,殘暴的大哥和破碎的你。」松田陣平掰著手指數,「喏,四口之家。」

  考慮到她爹娘一個失蹤一個早死,伊達航在旁邊補充:「還有由衣請假的時候死去活來活來死去目前正在打復活賽的長輩,叫什麼名字來著,老登?」

  「對,就是他們。」萩原研二重復,「一個大哥,一個老登——由衣你對長輩的愛稱真特別,關系肯定特別親近吧——你准備什麼時候帶著你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對像降谷零去見他們?」

  淺早由衣:「……」

  淺早由衣:「要不我還是給你們講講平安夜的故事吧。」


第69章 臥底的第六十九天

  聖誕節夜晚下了一場雪,東京銀裝素裹,卷過屋檐的風彌漫著冰雪冷冽的氣息。

  寒冷的天氣讓本就不愛出門的人愈發不肯離開家門,一日三餐都依賴外賣。

  「叩叩。」

  房門被敲了兩下,陰郁地蹲在電腦前仿佛一朵發霉蘑菇的青年聽見敲門聲,在手機上打字:【外賣放門口。】

  「叩叩。」

  「嘖,聽不懂人話嗎?」XYZ不爽地離開電腦椅,腳步重重地拉開門,「都說了外賣放門口——!」

  看見眼前人的瞬間,XYZ下意識反手關門。

  強硬的力道抵住公寓房門,金發男人面帶微笑卻氣場危險:「不歡迎我?」

  「你找上門來想做干什麼?」XYZ在力量的比拼中落入下風,握在門框上的手用力到顫抖也無法阻止越來越寬的門縫,他咬牙切齒喊出對方的代號,「波本。」

  「這話應該我來問你才對。」波本說,「你做了什麼,導致我聖誕節一結束就被朗姆使喚過來?」

  「以及,」他眼裡帶上一絲探究,「我們應該沒有見過吧。」

  秘密主義者被人一口叫破身份,疑心自己的保密工作是不是沒有做好——一想到波本心中可能升起的挫敗感,XYZ心情頓時好極了。

  「可別小看我的本事。」XYZ洋洋自得地說,「我是組織裡最年輕的黑客。」

  波本聽說過XYZ,據說XYZ是「薄荷酒之外最厲害的黑客,是嗎?」

  青年臉上得意的神色凝固了。

  惱怒、憎恨、嫉妒的表情在他臉上閃過,凝結成復雜又扭曲的神色。

  「我知道組織裡都在傳你和薄荷酒的桃色新聞。」XYZ仿佛被冒犯到了,開始反擊,「我為此才特意調查你的身份!該死的,除了照片什麼也查不到,我早該想到薄荷酒那個女人會為她的姘頭封鎖情報——你以為這是她愛你的表現嗎?不!只是她的自我炫耀罷了!」

  「炫耀自己的代碼有多優秀,嘲諷別人是個廢物,高高在上地說你永遠只能跟在我屁股後面狼狽吃灰……薄荷酒就是這種人,能毫不羞恥地說出『所謂天才只是和我生在同個時代的凡夫』中二台詞的可恨家伙!」

  XYZ大喊:「你以為我會嫉妒她一輩子嗎?別開玩笑了,在網絡世界我才是皇帝!」

  波本一句話讓XYZ白磷自燃,陰郁宅男爆改噴火憤青。

  他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從哪個角度繼續和XYZ的交流。

  首先,薄荷酒在網絡上封鎖與波本有關的情報當然是愛他的表現,她超愛。

  炫耀確實是炫耀了,尾巴高高翹起的得意小狗走來走去給自己邀功,她要聽很大聲的誇獎、很好聽的贊美,還要有實際性的獎勵,比如餐後布丁做三個口味,焦糖、可可和抹茶。

  其次,XYZ你這個能說出「我才是網絡皇帝」的家伙沒資格說別人中二,上天明鑒,淺早由衣根本沒讀過初中二年級和高中二年級,她上哪兒得中二病?

  不喜歡薄荷酒是XYZ沒品,波本不和沒品的人多費口舌。

  聖誕節剛結束,新交往的小情侶被冷酷的工作分開。

  一看是朗姆打來的電話,氣得淺早由衣盤腿坐在安室透身邊瘋狂毆打懷裡的抱枕,把它想像成朗姆的臉重拳出擊。

  「XYZ?」淺早由衣聽見這個名字,茫然地思考了一會兒,「誰啊?」

  電話裡的朗姆:「……你不記得了?XYZ是組織裡最年輕的黑客。」

  淺早由衣:「最年輕是什麼形容詞?因為沒有別的優點可誇了嗎?」

  朗姆沉默,破罐子破摔:「就是那個加入組織後揚言要成為組織第一黑客卻被你當場虐到自閉哭了一宿的愣頭青。」

  淺早由衣找回了一點印像:「咦,他比我小嗎?」

  「聽起來就像我欺凌弱小一樣。」她扭頭找安室透控訴,「朗姆老大說我老了,他竟然說為組織累死累活效力的我老了!」

  「被他一說,我眼角都有皺紋了。」淺早由衣牽著安室透的手,讓他撫摸她的眼角,「很明顯嗎?」

  安室透撫摸她光滑的眼尾,一本正經地說:「嗯,黑眼圈很明顯。」

  「你和我道了晚安之後是不是又躲在被子裡看貓和老鼠大電影看到凌晨四點?」

  淺早由衣眼神左飄右飄:「沒,沒有。」

  安室透懂了:「凌晨五點。」

  「咳咳!咳咳!」朗姆在電話那頭拼命咳嗽喚回波本和薄荷酒的注意力,「年輕人最好還是少熬夜……我繼續說XYZ的事。」

  「他效力於組織的這幾年還算乖覺,很多工作薄荷酒你覺得麻煩不想干,他都搶著去做。」朗姆假裝誇贊XYZ,實則譴責薄荷酒的摸魚行為。

  笑話,淺早由衣是會被職場PUA的人嗎?

  「這是什麼無效內卷的牛馬行為?」薄荷酒不屑一顧,「他能干的活兒用得著我出手?」

  朗姆:有沒有一種可能,人家是想和你競爭呢?

  XYZ媚眼拋給瞎子看,他輸給薄荷酒後耿耿於懷,多年不能釋懷,夢裡都是他趴在地上仰望黑發少女的背影,比安室透夢見淺早由衣的次數都多。

  組織最年輕的黑客不斷精練自己的技術,在酒廠拼命往上爬,只為能夠超越薄荷酒,讓她甘拜下風!

  XYZ不知道,淺早由衣在酒廠只對一個人甘拜下風。

  那個人就是伏特加——她無論如何都搶不過伏特加「大哥麾下第一小弟」的地位,薄荷酒含恨敗北。

  XYZ,賽道錯誤。

  「他有些走火入魔了。」朗姆沉聲說,「組織裡人人都知道,薄荷酒你最引以為傲的不只是黑客技術,更是極其優秀的情報收集能力。」

  「XYZ在技術上比不過你,把主意打到了請報上,他開始執著於尋找『薄荷酒不知道的情報』。」

  淺早由衣不知道的情報?

  「雖然很想帥氣的說世界上沒有這種東西,但其實還蠻多的。」她單手托腮。

  「知道之後對我沒好處的情報、不去探究才更好的情報、得知後一不小心就會被以『你知道的太多了』為由遭人暗殺的情報——XYZ碰了哪條紅線?」

  「都有。」朗姆聲線漸冷,「他私自窺探了我的一份重要文件。」

  朗姆的電腦在組織中的重視等級是絕密,哪怕是薄荷酒也不可能窺探之後不留下丁點兒痕跡。

  「雖然一提到薄荷酒就破防,但XYZ對自己的技術非常有自信。」朗姆說,「他還不知道我發現了。」

  朗姆第一時間思考XYZ的動機。

  冒著極大的風險窺探組織二把手的機密文件,只為證明自己比另一個人強,聽起來非常幼稚。

  然而,類似的幼稚下屬,朗姆手下正好有前例。

  沒錯,正是大名鼎鼎的琴酒全否定bot賓加。

  朗姆完全搞不懂賓加和琴酒扛上的動機:你什麼檔次,酒廠一哥什麼檔次,登月碰瓷都不是這種碰法。

  賓加的地位甚至沒能越過庫拉索,而琴酒,他的話在組織裡比朗姆更頂用——至少琴酒能對薄荷酒冷言冷語冷哼冷笑,朗姆只能對著她掏出口袋裡的速效救心丸。

  朗姆:老了,不懂年輕人怎麼想的。

  不管怎麼說,XYZ窺探情報的動機是出於嫉妒而不是企圖叛逃,對朗姆來說算個好消息。

  「我希望你能和XYZ好好談談,讓他刪除私自儲存的文件,在網絡上徹底刪除。至於對XYZ的處罰,我會酌情考慮。」朗姆對波本說。

  波本:等等,為什麼是我?

  解鈴還須系鈴人,不該薄荷酒去談判嗎?

  朗姆可不敢讓薄荷酒上,他用腳趾頭去猜都知道會造成怎樣火山噴發的慘烈現場。

  XYZ一開門,看見多年徘徊在他午夜的夢魘,先是懷疑自己大白天做夢,薄荷酒要闖入他家裡羞辱他,再狠狠掐自己大腿一把:媽呀,是本人!

  XYZ,陰郁宅男,孱弱青年,低血糖人群,氣血上湧他一個猛子砸到地上。

  薄荷酒對探出頭的鄰居有口說不清:我沒碰他,是他碰瓷!

  鄰居:好的好的我知道。喂警察嗎,我目擊到一起上門襲擊案件……

  萬一中的萬一,XYZ開門前正好喝完一瓶葡萄糖,他挺住了沒有暈,他勇敢地直視他的一生之敵:薄荷酒,好久不見,我——

  薄荷酒:你好你好,初次見面,你的代號是XYZ對嗎?

  朗姆好怕XYZ一口血吐出來,捂著胸口臉色灰白地歸西。

  XYZ身體還不如他老人家好,好太太靜心口服夜和速效救心丸雙管齊下恐怕仍無力回天。

  不能讓薄荷酒去,但也不能讓對薄荷酒一無所知的人去,朗姆把自己下屬扒拉過來盤算一遍,挑出兩個和薄荷酒關系匪淺的人:波本和賓加。

  朗姆一開始考慮的人選是賓加。

  同為薄荷酒受害者,他和XYZ一定很有共同語言吧?

  他們見面會交流些什麼呢?互相比慘還是炫耀自己被迫害的次數更多心態更好?

  朗姆用他聰明的頭腦推理一番,演算結果顯示:賓加加入XYZ建立的「推翻薄荷酒暴政,還酒廠一片青天!」聯盟的可能性高達87.53%,他的機密文件再次慘遭泄露的可能性高達91.74%。

  老人閉著眼摸索拔出藥瓶瓶蓋,往嘴裡倒了兩顆速效救心丸,撥通波本的電話。

  「波本,這個任務舍你其誰。」朗姆不容反對地說,「我把XYZ的地址給你,你即刻出發。」

  XYZ居住在臨近居民區的單身公寓,他常年足不出戶,呆在家裡與電腦為伴。

  「你找上門到底有什麼事?」XYZ眼睜睜看著波本闖進家門又哪壺不開提哪壺念出薄荷酒的名字,心裡煩躁極了。

  他掃了眼自己麻稈似的胳膊和金發男人衣衫下結實的小臂肌肉,XYZ忍氣吞聲,只想趕緊把人送走。

  安室透指尖輕點口袋。

  口袋中手機屏幕亮著光,顯示正在通話中的頁面,聯系人:朗姆。

  「為了你私自拷貝的機密文件。」波本直白地說,「XYZ,你不會不知道這是多大的過錯吧?」

  「連薄荷酒都不敢私自觸碰的文件,你憑什麼認為不會被組織發現你的越線行為?」

  冰冷的波本瞳盯著XYZ,陰郁青年腳步虛浮地向後退了一步。

  他只退了一步,硬是咬牙讓自己站直:「薄荷酒不敢做的事,我敢!我要證明自己,我比她有本事!」

  XYZ是被邀請加入組織的,他當時是國際上小有名氣的黑客,攻克過多個大型網站,在網絡上攪動腥風血雨,所到之處烏煙瘴氣。

  警察拿他毫無辦法,XYZ洋洋自得,接到跨國犯罪集團的邀請覺得他們真是慧眼識珠,一眼看出他是組織不可或缺的人才。

  「黑衣組織第一黑客的稱號我就毫不客氣地收下了。」XYZ輕慢地找朗姆打聽,「朗姆老大,組織裡有我的同行嗎?我去打個招呼。」

  朗姆看著沒被社會毒打過的XYZ,把薄荷酒的郵箱賬號給了他。

  【喲,前輩,晚上好啊,我是新來的XYZ。前輩你的電腦裡有什麼,我很好奇呢。咚咚——敲門完畢,我進來了。】

  XYZ發送郵件,順著郵箱賬號在網絡上追蹤薄荷酒的IP地址。

  地址顯示在一家星級酒店,他順藤摸瓜,一舉黑進對方的電腦。

  非常順利,毫無阻礙。XYZ撇嘴:「還前輩呢,就這?」

  他的電腦突然黑屏,再亮起時屏幕被分成兩半。

  一半屏幕顯示出酒店背景,舞姿妖嬈的中年壯漢一邊唱「大香蕉~一根大香蕉~」,一邊舉起話筒:「觀眾朋友們來看看我們隨機連線連到了哪位朋友——嘿小帥哥!晚上好啊,夜晚寒冷,你~寂~寞~嗎?mua!」

  另一半屏幕映出XYZ僵硬的臉和電腦白光照耀下水鬼一樣慘白的皮膚。

  男主播的屏幕上已經開始刷起討論XYZ的彈幕,他拼命想關掉莫名其妙的連線,卻發現他的麥克風也自動打開了。

  「說句話啊小帥哥,讓觀眾朋友聽聽你火熱的聲音!」

  網絡上囂張but現實中是超級宅男的社恐晚期XYZ:啊啊啊啊啊啊!

  他脫下外套遮住電腦攝像頭,看不見人臉連麥便少了很多興趣,對面換了個辦法。

  他的音量鍵自動被調到最大,水琴幽幽怨怨的聲響在房間內回響,仿佛有輕柔的頭發絲掉進XYZ的後脖頸。

  平生最怕鬼的XYZ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他沒能昏迷到天亮,因為他剛暈倒水琴聲就被切換成響亮的尖叫雞怪叫,他一驚醒又立馬切回水琴聲,來來回回,反復折磨。

  XYZ把頭蒙在被子裡哭了一宿,第二天眼睛都是腫的。

  朗姆假惺惺地安慰他:「不是你的錯,薄荷酒最近在備考,壓力比較大。」

  警校上岸衝刺關鍵期冒出來的解壓玩具,她毫不客氣地狠狠玩弄一通,發泄自己被《警界刷題王:八十一道易錯題》困住的痛苦。

  XYZ知道波本是薄荷酒的姘頭,他一股腦把他當天的屈辱傾瀉而出:看看吧!你寶貝似的抱在懷裡的人究竟是什麼品種的魔鬼!

  波本隱隱動容。

  由衣……上岸真不容易啊,能考到倒數第一已經了不起了,誰敢說她不努力?

  「我一生都被困在她播放的水琴聲中,這種痛苦你怎麼可能懂?」XYZ仇視地瞪著波本——這種在平安夜女朋友提出想看《死神來了》都溫柔笑著答應的、沒有半點原則的家伙!

  「證明自己對我而言比什麼都重要。」XYZ發狠地說,「哪怕得罪了朗姆又如何,當我沒准備好退路嗎?」

  「那份文件,我看過了。」陰郁青年扯出森冷的笑容,「很重要啊,如果泄露出去哪怕是二把手也會被那位先生責罰吧。」

  「放心,我誰都沒有透露,我可不會把到手的把柄分給別人。」XYZ高高揚起手臂,展示掌心握著的手機,他的拇指按在發送鍵上。

  「我實現設置好了程序,只要按下發送,這份文件將立刻在多個網站上公開。」

  「想讓我刪除它,可以,讓薄荷酒過來。」XYZ一字一頓地說,「我要聽見她認輸,親口承認她不如我。」

  「然後再給我一輛車,等到達安全的地方我就會刪除文件,我的信譽可是在國際上也很有名的。」

  天真,波本想,太天真了。

  XYZ此話一出,朗姆原本還在酌情考慮的處罰將立刻變為處決。

  他的手機應朗姆要求一直聯通來電,朗姆已然聽見了XYZ的要求。

  「讓薄荷酒過去。」朗姆合眸吩咐下屬,「再叫上琴酒。」

  黑色保時捷久違地停在公寓樓下,薄荷酒上車,疑惑地問:「好突然的任務,大哥我們要做什麼?」

  琴酒點開朗姆發來的錄音,波本和XYZ的對話落入淺早由衣耳中。

  聽見XYZ字字血淚地控訴他夢魘般的水琴聲,淺早由衣撓頭:「有這回事?」

  她備考期間精神恍惚,在知識的海洋裡反復溺水,不記得自己到底做過多麼慘絕人寰的事情——好像不少?

  「明明是他隨便入侵別人電腦有錯在先。」薄荷酒咂舌,「倒打一耙的本事比我還強——如果是這方面讓我認輸,我認。」

  「所以呢,朗姆老大的決定是什麼,真讓我去認輸?」

  「怎麼可能!」伏特加比琴酒更先否定,「薄荷酒你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虧?朗姆答應,大哥都不會答應。」

  琴酒冷淡地按下打火機點燃香煙,沒有否認。

  大哥不愧是她唯一的哥,淺早由衣想到萩原研二的死亡提問:假如真有那一天,能坐到她長輩席的只有貝爾摩德和琴酒,朗姆老登連門童都沒資格當。

  「既然如此,叫我來的目的是希望我入侵XYZ設定的程序,把准備發送的文件截留嗎?」

  淺早由衣打開電腦,眼眸中流轉一串串劃過的代碼,她全神貫注地投入網絡上的戰爭。

  「有長進啊。」薄荷酒喃喃自語,「看來要花點時間了。」

  保時捷悄無聲息駛向XYZ的住所,琴酒一眼選定狙擊點,他拎槍下車,伏特加雙手托著薄荷酒的電腦,以便她轉移過程中仍能編寫代碼。

  XYZ的住所位置刁鑽,唯一能看見他窗戶的地方是他同棟的三樓,狙擊角度十分受限。

  公寓中,波本正在和XYZ周旋。

  他當著XYZ的面拿出顯示正在與朗姆通話中的頁面。

  「朗姆老大,原來你都聽見了。」XYZ握緊掌心的手機,仿佛握著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看見通話頁面的那一刻,XYZ有些後悔。

  他雖然沒有親自領教過組織處置叛徒的手段,但卻間接見過幾次,比鬼殺人更可怕。

  已經沒有退路了……XYZ想到那份文件,非常重要,朗姆絕對經受不起曝光它的風險,他一點點找回底氣。

  「我就兩個條件,不會變,只要收到薄荷酒的認輸再放我離開,我立刻刪除文件,絕不會保留備份。」XYZ又強調了一次,拇指懸停在發送鍵上。

  「薄荷酒正在趕來的路上。」電話對面的電子音不帶感情地說,「記住你的承諾。」

  XYZ緊繃的面容有所松懈,可他到底為組織效力了這麼久,知道這群人與好心和守諾兩個詞毫無關系。

  「薄荷酒做不到的。」XYZ瞳孔放大,是興奮的表情,「我知道她認輸前一定會嘗試攔截文件,我專門花了很多——很多的時間准備!她收到我的禮物了嗎?」

  「大哥。」淺早由衣問琴酒,「組織給報銷電腦不?」

  「我的電腦快被病毒淹沒了。」她不帶個人情緒地說,「仿佛拆開咖啡機後噴射而出的蟑螂噴泉——惡心嗎?惡心就對了,恭喜你和我感同身受。」

  淺早由衣現在的網速仿佛從游戲本退化成ie瀏覽器,她和2G網並肩作戰。

  琴酒:「你解決不了?」

  淺早由衣盯著電腦屏幕,咬住手指關節:「半小時,再給我半小時。」

  「太慢了。」陰冷的電子音在身側響起,薄荷酒側頭,伏特加舉起手機顯示朗姆來電。

  「慢?你但凡找別人問問呢。」淺早由衣不想聽外行人發言,「夠快了,波本不是在和XYZ周旋嗎?他能撐夠半小時。」

  警校第一的談判課成績可沒有摻水。

  朗姆在基地重重敲擊拐杖,他面露不滿。

  不怪薄荷酒不著急,她不知道那份文件的重要性。

  以薄荷酒的水平,既然她說最快要半小時,換成別的人只會更束手無策。

  波本的能力朗姆這些年有目共睹,區區XYZ,穩住他半小時對波本來說一點兒也不難。

  只要等半個小時,薄荷酒解決掉XYZ的預設程序,波本能輕易解決XYZ本人,把他押送回基地任由朗姆處置。

  只要等半小時就好。

  「琴酒。」朗姆開口,「你的槍,帶了嗎?」

  「早就架好了。」銀發男人吐出一口煙圈,舉起狙擊槍瞄准,又把槍放下。

  「位置太偏,不好打。」琴酒冷淡地說,「想一槍把XYZ的掌心和手機屏幕一起擊碎,彈道必須經過波本。」

  如果薄荷酒不在旁邊,或者她沒有辦法解決XYZ的程序,琴酒剛才便會開槍。

  等半個小時換薄荷酒情緒穩定,即使是琴酒也覺得劃算——他半小時後開槍可以直接給XYZ爆頭,不比射穿掌心有意思多了?

  「我可以再快一點,25分鐘怎麼樣朗姆老大?絕對不讓你久等。」淺早由衣指尖在鍵盤上擦出火花,她的語氣是溫和的商量口吻,大約是認為朗姆不會拒絕。

  以薄荷酒的資歷和波本的價值,朗姆的確不應該拒絕她的提案。

  「不行。」

  「那份文件絕不能落到警方手中。」朗姆口吻幾近狠厲地說。

  「薄荷酒,你承認不起萬一的後果,波本也一樣。」

  「即使今天波本死在這裡,也要給我用最快的時間和最高效的手段解決掉XYZ。」

  「琴酒,開槍。」

  Top Killer碾滅指尖的煙頭,熟悉琴酒的人知道,這是他准備動手殺人的信號。

  薄荷酒放在鍵盤上的手停下,她從電腦前站起,無聲抬眸。

  伏特加左看右看:「呃,那個,大哥你冷靜,薄荷酒你也冷靜。波本雖然會中槍,但中槍也不意味著死亡,我們完全可以找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案……」

  「我知道。」淺早由衣打斷伏特加的話。

  琴酒當然不會在有選擇的情況下非要一個有代號的組織成員去死不可。

  老練的殺手知道如何避開人體的要害,波本絕不會死在這裡,最多需要住院一段時間。

  「想想就痛死了。」黑發少女喃喃。

  戀人的一切都屬於她,包括他的傷口和他的疼痛。

  淺早由衣最討厭疼痛,一點點小傷都能讓她記恨許久。

  波本被朗姆命令和XYZ談判,朗姆卻不在乎他的談判結果。

  她被朗姆命令解決XYZ的程序,朗姆也不在乎她的工作成果。

  朗姆只在意那份因為他的疏忽而被窺探的文件,他安全地呆在基地裡,讓波本和她為他的失誤買單。

  伏特加看見薄荷酒越過他走到琴酒身邊,高大的銀發男人投下的陰影幾乎將她籠罩,仿佛被黑暗吞噬一般。

  黑發綠眸的少女一言不發地從琴酒手中奪走他的槍,琴酒被奪槍時下意識的殺氣沒能讓她有一絲動容。

  淺早由衣架槍,眼睛盯緊瞄准鏡。

  她的食指扣在扳機上。

  在開槍的剎那,伏特加看見薄荷酒的嘴型動了動,似乎在說……好惡心。

  是他的錯覺吧,伏特加想,薄荷酒會說誰惡心?

  一枚子彈,穿透兩具身體。

  XYZ的手機被從正中心擊碎,蛛網般的裂痕讓屏幕四分五裂,他的掌心空出一個血孔,哀嚎聲凄厲慘絕。

  狙擊槍被狠狠摔在地上。

  淺早由衣扭頭就走,伏特加下意識讓開道路,鼻尖刮過冷冽的風。

  這、這也算任務完成了吧,伏特加摸頭,雖然是薄荷酒開的槍。

  薄荷酒的槍法還是一如既往地精確到可怕,明明是個總強調自己是文職不喜歡打打殺殺的人。

  伏特加收拾好琴酒的槍,又去收拾薄荷酒的電腦。

  他看不懂復雜的編程,只隨意掃了眼便合上電腦准備之後給薄荷酒送去。

  如果伏特加能看懂編程,他將意識到,代碼的主人原本發布的命令是截留文件並銷毀,而在朗姆說出「琴酒,開槍」的瞬間,新的指令將之取代。

  截留並銷毀被改成了截留且另存為。


第70章 臥底的第七十天

  屏幕粉碎的手機重重砸落在地,這一瞬間,比起令他慘叫出聲的劇痛,XYZ心中刷屏般出現三個字:我完了!

  好狠的心——真是好狠的心!好殘忍的手段!

  XYZ視野模糊地看著倒在地上的波本,鮮血滲透白色的衣衫顯現刺目的紅,金發男人露出忍痛的表情。

  黑衣組織就是這樣殘忍的存在,可XYZ不理解,薄荷酒一定在拼命破解他的程序,組織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決定開槍,全然不顧正在和他周旋的波本。

  波本和薄荷酒不是戀人嗎?

  開槍的人是誰,琴酒?基安蒂?科恩?不是說這三個人都與薄荷酒交好麼?

  到底是誰下達的開槍指令,又是誰一言不發將之執行?

  不管怎麼樣,XYZ只有一條活路可走了。

  陰郁青年一把抽出藏在沙發下的匕首,他別扭地用顫抖不止的左手握住刀,一步步接近倒在地上的波本。

  快!快!趁准備活捉他的人還沒趕到,趁公寓的門鎖擋住增援的腳步,挾持波本充當人質!

  金發男人側躺在地上,他余光瞥見一臉狠毒的XYZ,暗自蓄力。

  那枚子彈洞穿了他的小腹,血流不止,傷勢卻遠沒有XYZ想像的重。

  右手掌心被子彈穿透的XYZ這輩子都難以再使用這只手,波本連骨頭都不曾傷到。

  子彈精准地避開了所有可以被稱為要害的部位,像開槍者無可奈何之下被迫做出的最優解。

  以安室透對組織的了解,架起狙擊槍瞄准他和XYZ的人應該是琴酒。

  由衣不是正在電腦前忙碌嗎?她和琴酒起衝突了麼?金發公安心中擔憂。

  瞄准鏡後是他的戀人。

  琴酒可不會那麼貼心……由衣的槍法,又一次見識到了,還是一如既往精確到恐怖,真讓他驕傲。

  高高舉起的刀鋒映出陰郁青年色厲內荏的神色,XYZ滿心都是孤注一擲的瘋狂。

  腳步虛浮,亂無章法,格鬥水平不如警校剛開學時的淺早由衣,安室透哪怕負傷都能一只手打十個XYZ。

  他撐著地板坐起,正欲揮拳,一聲槍響讓波本和XYZ都微微分神。

  公寓的門鎖被暴力拆毀,大門轟然砸在牆上,第二聲槍響。

  「啊啊啊啊啊啊!」

  XYZ用掌心被洞穿的右手捂住掌心被洞穿的左手,風從兩個交疊的血孔中穿過,XYZ大腦嗡鳴,仿佛被炸彈轟炸。

  兩只手!都!到底和他有多大仇?!

  第三聲槍響,XYZ左膝彎曲。

  第四聲槍響,他雙膝砸在地上,粉碎的膝蓋骨支撐不起身體的重量,XYZ腦袋朝下向前傾倒。

  漆黑的槍口頂住他的腦門,硬生生將XYZ頂起來。

  他抬起頭,對上一雙寒冷刺骨的綠眸。

  黑發少女居高臨下地看向狼狽不堪的XYZ,她眼中既沒有舊敵重逢的敵意,也沒有冷笑譏誚的嘲諷。

  純粹的憎恨和殺意在綠眸中滋生,XYZ大腦空白,他隱約有一種直覺,這份仇恨並不只針對他。

  薄荷酒扣在扳機上的食指慢慢收緊。

  「由衣。」

  撐著牆壁站起的金發青年低聲喚她。

  淺早由衣如夢初醒。

  她急急忙忙跑向波本,手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你怎麼樣?還好嗎?救護車,報警,消防車,呃,我看看先撥打哪個求救熱線……」

  「回家就好。」安室透把身體的重量分給她,讓手足無措的女孩子有地方支撐,「小傷,我自己能處理。」

  醫院裡有組織的眼線,眼下只有淺早由衣的公寓最安全,她點點頭,連余光都沒有分出一絲給倒在地上的XYZ。

  XYZ頭朝下趴在地上,良久,直到抓他押送回組織的人到來,他才動了動手指。

  「我還活著?」XYZ眼神迷茫。

  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淺早由衣攙扶安室透走到白色馬自達前。

  她攔住安室透下意識打開駕駛座的手,不由分說地拉開副駕駛座車門:「你坐這裡。」

  「後備箱裡有繃帶。」淡金色的短發被冷汗打濕黏在臉頰上,安室透忍痛,逞強地說,「我包扎一下就行,別擔心。」

  淺早由衣開的槍,他受傷受到什麼程度她能不知道嗎?

  「不要聽信朗姆的洗腦包。」女孩子臉色難看地說,「我有駕照,總把組織的配車開毀是因為我樂意,看朗姆生氣我高興,不代表我真的不會好好開。」

  「偶爾也依賴一下我吧。」淺早由衣低聲說,從安室透口袋裡中拿出馬自達的車鑰匙。

  安室透沒有再堅持,他坐上副駕駛座,掏出繃帶。

  白色馬自達穩穩地啟動,淺早由衣不太習慣地把擋位調低,油門也沒踩死。

  她的開車風格一向是只管自己爽快不顧車死活的創死全世界型,第一次開車開得如此溫柔。

  雙手握住方向盤的女孩子指尖一點一點,她的目光在前方路況和後視鏡上來回移動,安室透覺得好笑。

  恐怕由衣考駕照的時候都沒今天認真。

  金發青年扯開繃帶,他咬住襯衫衣擺,先用紗布清洗血漬,雙氧水消毒,上藥,再將繃帶一層層裹緊。

  沒有麻藥,疼痛令他呼吸幅度加重,汗水自腹肌上滾落。

  淺早由衣的視線在安室透身上停了很久。

  放在往常,她會用調侃的語氣開口,誇贊他慷概大方。

  駕駛座上的女孩子一臉痛得要死的表情。

  安室透都緩過疼勁了,她腮幫還緊緊咬著。

  「不疼了。」金發青年嗓音柔和地哄她,「是你給我的傷口,不用為此感到痛苦。」

  「我知道。」淺早由衣松開牙關,「要是琴酒開槍,我恐怕疼得站都站不穩了……可惡,感同身受這個詞是這樣用的嗎?」

  明明子彈沒有打在她身上,幻覺般的痛苦卻揮之不去,讓怒意和仇恨的火焰愈發高漲,眼前的空氣都因高溫而變得扭曲。

  安室透握住淺早由衣的手,帶著她換了個擋位。

  「看路。」他輕聲催促,扶穩方向盤,「回家再看我,想看多久都可以。」

  「都說了我會開車……」淺早由衣小聲嘀咕,視野重新移回路況。

  不盯著傷口看果然幻痛沒那麼明顯了,白色馬自達性能絕佳,一路飛馳回到公寓。

  一回到公寓,淺早由衣立刻要求安室透把上衣脫掉。

  「說什麼自己能處理,你包扎的也太敷衍了。」她大為不滿,氣勢衝衝地打開醫藥箱。

  安室透的傷口原本只在小腹,淺早由衣硬是給他纏了半身的繃帶。

  金發公安無奈維持著雙手舉高投降的姿勢,女孩子隨著包扎的動作腦袋在他胸口蹭來蹭去。

  她滿眼專注,安室透卻不知第幾次調整呼吸,平復心跳。

  「好了。」淺早由衣雙手繞在安室透身後,給繃帶尾端系上牢固的結。

  她沒有收回手,維持擁抱的姿勢仰頭看向金發青年:「怎麼猜到是我開的槍?」

  「直覺。」安室透低頭,手指撥開女孩子臉頰邊的碎發,「如果是琴酒開槍,應該更暴烈更冷酷,但中彈的那一刻,我第一次覺得子彈的力道很輕。」

  「瞎說。」淺早由衣撇嘴,「我搶的琴酒的槍,子彈力道怎麼可能有區別,你就會哄我。」

  「那你被哄好了嗎?」安室透額頭抵住她的額頭。

  勉勉強強吧,淺早由衣主要是不想為難男朋友,勉為其難讓自己當一個好哄的人。

  「你原本不必中這一槍的。」

  她隔著繃帶輕輕撫摸安室透小腹處的傷口,聲音幾不可察。

  兩個人距離太近,安室透也換成說悄悄話的音量:「發生了什麼意外?」

  「意外?」薄荷酒扯出不帶感情的微笑,「沒有意外。」

  「只有意料之中的惡心。」

  女孩子語調平平地講述她、朗姆與琴酒的對話,她的指尖繞著傷口周圍打轉,言語間滿是涼薄,像在說不相關的人和事。

  安室透很想集中精神聽她說話,但……

  「癢。」他食指抵住淺早由衣繞著傷口撫摸的指尖,把她的手勾進掌心握住,「然後呢?我在聽。」

  「然後,我就生了大氣。」淺早由衣空出的手攬過安室透的脖頸,和他對視,「生了很大很大的氣。」

  如果是不得已的情況下,情況惡化到必須朝波本開槍才能制止XYZ,淺早由衣縱使不滿也能強迫自己理解。

  「連琴酒都肯多等半個小時。」她咬牙切齒地說,「我說我能解決,我可以保證文件不被上傳,這麼多年,我哪次失敗過?」

  「朗姆說你的命不算什麼。」淺早由衣說著說著,臉上甚至有了笑容,「他說我的命也不算什麼。」

  紫灰色的眼眸心疼地望著懷裡的人。

  「別露出這副表情。」淺早由衣捧住金發公安的臉,「我沒有為此傷心。」

  「朗姆和我是一類人,他和我一樣,打心底裡覺得別人的命不是命。」薄荷酒公平公正地說,「這一點上我沒資格指責他。」

  「像我們這種人,只在乎自己和極少人的生命。」她自言自語地說,「朗姆明明是懂得這個道理的。」

  「他做了蠢事。」淺早由衣喃喃。

  輕柔的吻印在安室透臉上,雙手捧住他面頰的女孩子停止談話,湊上來不斷吻他。

  接二連三的親吻落在安室透眉間、眼尾、唇角、鼻尖,淺早由衣追著他親親,輕微的水聲和啵聲連綿不絕。

  安室透的思緒上一秒還停留在朗姆的冷酷和薄荷酒對朗姆的態度轉變,下一秒被淺早由衣親到臉頰紅溫。

  太超過了,怎麼不給他一點准備時間……

  金發青年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身體誠實的沒有躲開。

  原來他是會臉紅的,淺早由衣新奇地瞧了又瞧,專挑紅的位置親吻。

  幸好她沒有塗口紅,安室透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不然他等會兒照鏡子,臉上的熱氣一晚上都散不去。

  男朋友溫熱好親的臉頰驅散了淺早由衣一天的郁氣,她心滿意足地停下來。

  「沒有你我可怎麼辦?」淺早由衣指腹撫摸他的臉頰,「我從來沒有這麼想殺過一個人,按捺殺意真的好難好難,幸好有你。」

  繼食欲和痛覺之後,殺意也投射到他身上了麼?安室透心想,由衣談戀愛談得真的很特別。

  她對待自己的欲望總是很坦誠,是個好習慣,他應該學學。

  「只親臉嗎?」安室透問。

  淺早由衣挑眉:「我聽見了貪心的聲音。」

  「神說,人要懂得克制自身欲望。」

  她再度仰首,喁喁私語:「魔鬼卻說,貪心的人理應得到獎賞。」

  「你信神還是信我這個魔鬼?」

  安室透模仿她的口吻:「我信我的女朋友。」

  黑發綠眸的少女笑起來,她的眼睛亮亮的,仿佛承載著漫天的星光。

  柔軟的唇瓣親昵地貼上來,先試探性地碾一碾磨一磨,含著唇珠輕輕地吮。

  有人在工作期間偷吃薄荷糖,是誰,安室透不說,因為他也成了被分享的共犯。

  到底偷吃了多少顆?難怪他口袋裡的薄荷糖天天補充都不夠,連舌根都能嘗到清甜的薄荷味。

  淺早由衣仿佛回到了警校跑八千米的時期,肺活量嚴重不如人家的苦惱竟然現在仍然為難著她。

  學不會換氣,只能在間隙中短暫分開,急促地呼吸,又再一次被剝奪呼吸。

  「……腫了。」

  鏡子裡的女孩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唇瓣,輕微地刺痛感讓她嘶了一聲。

  成天小狗塑她,到底誰是小狗,咬得她吃痛。

  淺早由衣鼓了下臉頰,她在自己的臥室裡,到該睡覺的時間了。

  同城快遞的快遞袋放在床邊的地上,是伏特加送來的她的電腦。

  淺早由衣靠坐在床頭邊,筆記本電腦打開擱置在她的膝蓋上。

  一串串代碼映在薄荷酒淺綠色的瞳孔中,她指尖在鍵盤上跳躍。

  天空中無形的手拉下絲滑的夜幕,白晝與晨光攜手登場,窗外的雪景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安室透准時起床,他照例先去給陽台上養的雛菊和野草澆水,抖落葉片上的積雪。

  「今天要去一趟公安。」安室透邊系上圍裙邊自言自語,「早餐做三明治好了。」

  面包切邊,用黃油煎熱,雞蛋敲在平底鍋邊,打入小熊造型的模具,一直煎到蛋白微焦再翻面繼續煎一會兒。

  淺早由衣喜歡熟透的煎雞蛋,她固執地認為雞蛋液是雞蛋沒熟的像征,同理火腿片也要煎到全部變色才行。

  「以由衣的飲食習慣,她嘗試學做三明治屢屢失敗真的一點都不奇怪。」安室透搖頭笑道。

  一定要把食材全部煎到熟透的結果就是焦黑糊鍋,安室透時時刻刻都生活在淺早由衣的謊言之中——她騙他說廚房用具沒有換過,一直是這一套,但安室透在洗衣籃裡無意間找到過五張同家店鋪的同款煎鍋購物小票。

  以及淺早由衣放在工位上的雛菊盆栽,它的名字表面上是小八,其實是小八的弟中弟小十八。

  推理技能在線的安室·公安警察·私家偵探·透假裝自己一無所知。

  「一大早說我壞話,被我抓住了吧。」

  安室透後背被槍抵住,淺早由衣拇指食指為槍,威脅地戳他的腰:「還不快拿出好東西賄賂我。」

  安室透拈起一片新出鍋的火腿,喂給公然索要賄賂的黑警。

  淺早由衣被燙得呼哧呼哧以手扇風降溫,又貪嘴舍不得吐掉,一片火腿吃了半天才辛苦地吃完。

  「我要吃酸奶碗。」她提要求,「最近警視廳特別流行的干巴酸奶。」

  安室透:「傳聞中能噎死人也真的噎死過人的干巴酸奶?」

  淺早由衣點頭:「沒錯,那份卷宗還是我寫的呢。」

  米花町一男子因奶制品過敏不滿天天在他面前吃酸奶碗的同居室友,主動贈送室友超大份干巴酸奶並表示一定要看他全部吃完。

  室友果不其然被酸奶噎住向他求救,男子殘忍地捆住其手腳,最終導致室友活活噎死。

  該案件因殺人凶器十分好吃(劃掉)十分有新意,有望晉級米花町年度案件統計之令人意想不到的死法前十名。

  淺早由衣拉票:「公安也有投票權,說好了,你要投我寫的卷宗。」

  安室透能想像到,以米花町人才輩出的盛狀,榜單競爭該有多激烈。

  他答應下來,淺早由衣心滿意足地離開廚房進浴室洗漱。

  三明治和酸奶碗的制作都不耗費時間,等淺早由衣梳完頭發,餐桌上已經擺了一只盛放三明治的白瓷盤和酸奶碗。

  「嗯?」她疑惑,「今天早餐縮水了?」

  要和她分吃同一塊三明治嗎,男朋友真的好粘人哦。

  「我要去公安一趟。」安室透示意淺早由衣看他公文包裡的便當盒。

  淺早由衣當場變臉。

  「不許去。」她攔住金發公安的去路,「你傷還沒好呢,上什麼班,公安沒人嗎?」

  「由衣。」安室透好聲好氣地和她講道理,「傷口已經不疼了,沒關系的。」

  「我不信。」淺早由衣頭搖得像撥浪鼓,「槍傷怎麼可能第二天就不疼,你吃止痛藥了?」

  「嗯,吃了。」安室透點頭。

  「家裡什麼時候買了止痛藥?」淺早由衣記得藥箱裡沒有能止住槍傷級別疼痛的藥物。

  安室透看著她。

  准確來說,是看著她的唇瓣。

  淺早由衣:「……」

  這個人!她明明在擔心他!

  「真的不痛了。」安室透笑,他親昵地撫了撫女孩子的黑發,「我晚飯前就回,給你帶糖炒栗子。」

  「話別說太早,」淺早由衣皺鼻子,「我對你們公安的加班頻率不抱有一絲天真的幻想。」

  「至少你的糖炒栗子可以保證。」安室透和她約定,「區別僅僅在於是我送上門,還是外賣員送上門。」

  淺早由衣知道阻止不了他,她看向安室透的腹部,襯衫遮住纏繞在上半身的繃帶。

  大騙子,絕對還在疼。

  他根本不會吃止痛藥,時刻需要保持清醒的公安臥底不碰成分中有助眠效果的藥物。

  「等我一會兒。」女孩子丟下這句話,匆匆跑回房間。

  她很快折返,手裡多出一只口紅。

  淺早由衣邊走向安室透邊擰開口紅,塗抹在唇瓣上。

  她撩起金發青年衣衫下擺,彎腰在繃帶上烙下唇印,草莓色的唇印恰好烙在傷口處。

  「行了。」淺早由衣用手背擦掉嘴上多余的口紅,「給你補一天份的止疼藥。」

  安室透眼神一暗,手臂攬住親完就跑的女孩子。

  「別擦,浪費。」

  淺早由衣嘴唇上的紅色被吃得一點兒不剩,罪魁禍首嘗了嘗舌尖,意猶未盡:「櫻桃味?」

  「看顏色還以為是草莓味。」安室透指尖點在繃帶上,注意著指腹不要碰到唇印,以免擦花。

  「顏色和味道又不一一對應。」淺早由衣吐槽,「我也有櫻桃色的草莓味口紅。」

  安室透笑意加深:「明天的止痛藥續費,能申請試試另一只嗎?」

  沒有明天了!淺早由衣推著他出門:「快去上班,不要惦記我的口紅,我不會告訴你我有一整盒味道不重樣的口紅。」

  安室透有時候不知道女朋友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也可能她是故意不小心的。

  他心情很好地走進公安大樓,進入自己的辦公室。

  等會兒有一場關於黑衣組織的會議,安室透得先整理一下手中的情報,順便吃掉他的早餐。

  公文包裡放著便當盒和一些工作用品,安室透把手伸進包裡,卻碰到冰涼的圓柱形金屬物。

  他掏出來一看,是根口紅。

  「由衣的口紅?」安室透疑惑,「為什麼在我包裡?」

  他回憶,當時他向由衣展示公文包裡的便當盒,公文包是打開的狀態,之後……他被由衣推出家門,道別時才順手關上公文包。

  「她不小心掉進來的嗎?」安室透猜測。

  畢竟當時鬧得厲害,女孩子險些站不穩,兩只手都扶著他的肩膀。

  回家後帶給她吧,安室透想。

  不過話說回來,他很少看見淺早由衣塗口紅,這只口紅上也沒有多少使用痕跡。

  「……欸?」

  安室透怔了怔,他試探性地用指腹碰觸口紅底部凹進去的金屬面。

  裡面好像藏著一個按壓裝置。

  安室透指腹用力,哢噠一聲,口紅的底部脫落,一只小小的U盤掉進他掌心。

  金發公安神情變換莫測,他取出自己的私人電腦,將U盤插入。

  U盤裡只有一份未命名文檔。

  安室透挪動鼠標,雙擊點開。

  看見文檔內容的剎那間,公安臥底驚愕地睜大眼睛。

  「這是——」


第71章 臥底的第七十一天

  日子一如既往一天天過去,只是淺早由衣的梳妝台中少了一根口紅。

  她沒有提這件事,安室透也沒有提。

  XYZ被處決的消息在黑衣組織中沒翻起一絲浪花,聽說朗姆親自審訊並處決了他,XYZ曾經留下一切痕跡都被覆蓋在大雪下,了無蹤影。

  大概是審訊的結果令朗姆十分滿意,他這段日子對薄荷酒和波本又和顏悅色起來,大方地批了波本養傷的假期,對薄荷酒的摸魚行為睜只眼閉只眼。

  淺早由衣要為自己正名,她沒有摸魚,她忙得像山裡上躥下跳的猴子。

  「新年月怎麼有那麼多人請假?」淺早警官趴在工位上口吐靈魂,「你們非要集中在年末請年假不可嗎?」

  「新年休假是人之常情哦,小由衣。」萩原研二咬著筆帽字跡龍飛鳳舞填他的請假申請,「像你一樣只攢年假不用的才是異端。」

  「建議你對新年參拜高峰期唯一留守警視廳的淺早警官抱有足夠的敬意。」淺早由衣幽幽地說,「你的歲月靜好是我在負重前行。」

  「你真的不考慮休年假?」松田陣平拿著請假申請路過,「之前就算了,你今年不是和降谷交往了嗎?」

  萩原研二:「難道他沒有邀請小由衣一起去新年參拜?這可是男友失格行為,譴責。」

  情感大師萩原研二有言:新年參拜的和服比夏日的浴衣地位更高,看不見女朋友一年一次特意打扮的男人是失責的、道德敗壞的、不配有老婆的。

  淺早由衣不信神,她對新年參拜沒什麼興趣,只喜歡看紅白歌會。

  她一直支持紅組,進入警校臥底之後更喜歡紅組了,多麼完美的臥底偽裝,連支持的顏色都是紅方的紅。

  波本比她更超過,他當著黑衣組織成員的面一本正經地說他支持黑組。

  薄荷酒:根本沒有黑組啦!你拍馬屁的能力怎麼比我還強?

  不愧是威士忌大逃殺中最後吃雞的男人,恐怖如斯。

  「約我一起去新年參拜?聽著像公安有假期似的。」淺早由衣搖頭,「我已經一個星期沒在晚餐時間看見他了。」

  明明槍傷還沒好。

  淺早由衣前天抱著枕頭在沙發上小雞啄米式邊打瞌睡邊等安室透回家,一直等到凌晨三點才聽到開門聲。

  她強撐著睡意,睡眼朦朧地伸手去夠茶幾上的醫藥箱:「你回來了……我幫你換個繃帶。」

  安室透沒想到淺早由衣一直在等他,困得迷迷糊糊的女孩子明天還要早起上班,心裡卻時刻記著他的傷口。

  「我自己換過了。」金發青年按住淺早由衣擱在醫藥箱上的手。

  迷迷瞪瞪的女孩子腦袋靠在安室透肩上,溫熱的呼吸漸漸湊近她,撒嬌似的呢喃:「只是還有點疼……」

  氣息交纏溫柔而纏綿,淺早由衣不知不覺閉上眼,意識混沌地墜入夢鄉。

  夢中有人把她抱回房間,仔細蓋好被子,在她額頭留下輕輕的晚安吻。

  「新年搜查一課應該還是我留守。」淺早由衣把空白的請假申請夾進文件袋裡,「祝你們休假愉快。」

  把爆破組兩人趕回隔壁,她繼續投入工作,一直到下班時間淺早由衣才從電腦前抬頭。

  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沒有安室透的短信。

  真忙啊,公安。

  「又是在警視廳食堂買晚飯的一天,今天吃什麼好呢?」淺早由衣伸了個懶腰,收拾東西准備下班。

  「由衣。」伊達航叫住她。

  「怎麼了?」淺早由衣回頭,「班長,你也是來問我休假的事嗎?放心吧,值班有我,你安心請假陪娜塔莉。」

  「不不不。」伊達航搖頭,他神秘兮兮地說,「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淺早由衣思忖他的臉色,猜測:「你准備在新年參拜的時候向娜塔莉求婚,設計出了一套非常羅曼蒂克的求婚方案,但你覺得萩原和松田兩個單身狗無法欣賞你超絕的方案,因此找到我,想狠狠炫耀一通?」

  她正色:「你說吧,我准備好挑刺了,直男審美誰信誰笑。」

  伊達航:「……」

  他的審美怎麼不值得信任了?他信網友推薦買的「女朋友收到後感動得都哭了」情人節禮物果然把娜塔莉感動哭了。

  「雖然我的確有向娜塔莉求婚的打算,但今天的重點不是這個,而是——鏘鏘鏘!」

  伊達航自豪地說:「北海道豪華溫泉雪景之旅,四人免費度假券——我在商場抽獎抽到的特等獎,厲不厲害?」

  淺早由衣:貼臉曬歐?毫無人性!

  玩抽卡游戲次次墜機吃保底的黑發少女狠狠嘖了一聲,抬手鼓掌:「厲害,厲害。」

  「四人免費度假券,」她掰著手指數,「班長、娜塔莉、萩原、松田……你們今年的休假計劃早就決定好了嗎?怪不得他倆一直拿著請假申請在我面前晃,原來是炫耀。」

  伊達航:「?」

  「不是,我和娜塔莉的雪景溫泉之旅為什麼要邀請他們?」伊達航一臉荒謬,「別說浪漫了,絕對會發生殺人案件吧!」

  三個警察聚一塊那叫休假嗎?那叫異地加班。

  淺早由衣:沒事噠沒事噠,你們可以選有偵探入住的酒店,把破案外包出去。

  她漸漸回過味來,咦了一聲。

  「難道是想邀請我嗎?」淺早由衣難以置信地指指自己。

  伊達航露出爽朗的笑容:「沒錯,我和娜塔莉商量過了,我們都想邀請你和降谷一起去北海道。」

  難得的雪景溫泉,兩對情侶結伴而行再好不過。

  淺早由衣第一反應是拒絕。

  她輕易不肯動用年假,何況公安臥底最近忙得不見人影,哪有時間參加北海道溫泉旅行?

  臥底沒有休假日,哪怕是人人都休息旅游整天和戀人黏在一起的新年也……

  「雪景溫泉。」淺早由衣喃喃自語。

  哇,聽起來也太棒了吧。

  純白的北海道,盈盈雪花自樹梢抖落,天然溫泉升騰氤氳的水霧,水面漣漪蕩漾。

  淺早由衣很久沒有游過泳了,她要換上新買的泳衣,裙擺是可愛的花邊造型。

  站在溫泉邊,先試探性用腳尖點一點水面試試水溫,再慢慢把整個人泡進去,溫水淹沒胸口。

  長發打濕令人苦惱,事先將黑發挽起,用木簪固定,幾縷碎發黏濕的脖頸上,不必管,隨它去。

  淡金色短發的青年不用那麼麻煩,他只需要換上一條泳褲,盤腿在溫泉邊坐下,輕松下水。

  淺早由衣這麼壞的人當然不肯安安分分泡溫泉,她撲騰地在池子裡游泳,故意把水花揚起,安室透退無可退,只好抬手捋過濕漉漉的金發。

  「故意的?」額發滴落的水珠遮住視野,安室透甩了甩頭,一把抓住從他旁邊游走的淺早由衣。

  女孩子一臉無辜,她哎呀一聲:「你頭發怎麼濕了?」

  她指尖插入沾著水珠的金發,更多的從溫泉中帶出來的水滴落在安室透臉上,順著脖頸淌過胸膛,留下蜿蜒的水痕。

  「你說呢?」安室透靠在溫泉邊緣,單手拿起岸邊瓷質的酒杯,倒入溫好的梅子酒,「又在賊喊捉賊。」

  淺早由衣只是想游泳而已,她又有什麼壞心思?

  「好香。」她嗅嗅溫熱水汽中的酒香,目光追隨安室透掌心的酒杯。

  金發青年不緊不慢地啜飲一口,又一口,仿佛沒看見女孩子渴望的目光。

  「你別喝完了,給我留一口。」淺早由衣坐不住了,撲到他身上,嘴唇急急忙忙去追尋酒杯的杯沿。

  她咬住酒杯,安室透手腕微抬,滾燙的梅子酒湧入淺早由衣喉間,臉蛋一下被蒸騰得通紅。

  「好熱。」淺早由衣下頜擱在金發青年肩上,「我缺氧了,我要暈倒了。」

  「你剛下水十分鐘。」安室透手背貼住她的臉頰,「那怎麼辦呢?」

  「笨。」淺早由衣咬他耳朵,「你不可以抱著我泡嗎?」

  接下來的內容就不能播了,淺早由衣的想像止步於此。

  沒有另一位參與者一同構想果然少了點什麼,但不管怎麼說,新年北海道雪景溫泉之旅也太棒了,誰有本事拒絕?

  「我承認自己有被誘惑到。」淺早由衣面向伊達航,懺悔地說,「對不起年假,我正是如此經不起誘惑的一個人。」

  就是不知道公安那邊能不能請到假期,她打個電話問問好了。

  「班長邀請我們一起去北海道玩,可以看雪景還可以泡溫泉,我好想去。」淺早由衣捧著電話,「你能不能請到假呀?」

  「能。」安室透一口答應下來,「只要你想去。」

  「班長說什麼時候出發?」

  手機外放的聲音被伊達航聽見,他立刻說:「自駕游,今天晚上就出發。」

  「今天晚上?」安室透有點為難,「我手頭還有點工作沒做完。」

  「這樣啊。」伊達航想了想,「不礙事,我開車帶娜塔莉和由衣先去,你忙完手頭的事再過來就行。娜塔莉想和由衣開女子夜談會想很久了,今晚讓她們住一間房。」

  「好。」安室透說,「我差不多明天中午能到,煩勞你照顧由衣。」

  「和我道什麼謝。」伊達航擺擺手,他拍向淺早由衣的肩膀,「快,趁目暮警官下班前上交你的請假申請,收拾好行李我們就啟程。」

  他們三言兩句定下行程,淺早由衣險些沒反應過來:「今晚就出發?」

  班長你邀請人的時候不能提前一兩天嗎?

  「偶爾也體驗一下說走就走的旅行吧。」伊達航非常有哲理地說,「誰說社畜不配擁有說走就走的旅行,只有出差經驗豐富的社畜能提起行李說走就走,其他人做得到嗎?」

  好有道理,淺早由衣的確有個行李箱時刻處於備戰狀態,方便她臨時接到跨城跨國任務拎起行李就跑。

  慌慌張張的,淺早由衣抽出文件袋裡空白的請假申請咬著筆帽填寫。

  她卡點把申請交給目暮警官,又去食堂買了漢堡,邊吃邊往家裡趕。

  伊達航先回家接娜塔莉,再把車開到淺早由衣公寓樓下接她。

  「我發現了一個嚴肅的問題。」淺早由衣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和安室透通電話,「我沒有買新的泳衣。」

  他:「等到了北海道再買?」

  「溫泉附近的泳裝絕對會溢價,就像景區的食物一樣,加價不加量。」淺早由衣不想當冤大頭,「而且也不一定有我喜歡的款式。」

  安室透想了想,提出折中的建議:「我幫你買,明天到北海道的時候給你?」

  她:「你知道我喜歡什麼款式嗎?」

  「不知道。」安室透語帶笑意,「但可以猜到。」

  「由衣任何衣服都優先純黑的款式,你的衣櫃裡一定有一件純黑的合身泳衣,可由衣卻說不想穿它泡溫泉。」

  他推理:「既然不想穿你喜歡的款式,那麼正確答案是——想買我喜歡的款式,對嗎?」

  不愧是副業當偵探的人,淺早由衣被看破了心思,索性不再隱瞞。

  「是啊。」她意有所指地說,「選擇權給你,好好挑。」

  安室透呼出一口氣,有點無奈:「……我在加班。」

  這就不關淺早由衣的事了,她有在暗示什麼嗎?什麼都沒有哦。

  淺早由衣合上行李箱,樓下傳來按喇叭的滴滴聲,她探出頭,伊達航和娜塔莉朝她招手。

  「班長和娜塔莉到了!」淺早由衣最後對安室透說了一聲,把手機往口袋裡一塞,拎起行李箱下樓。

  「由衣!」娜塔莉熱情地擁抱她,拉著女孩子一起坐到後座,「好久不見。」

  伊達航拎起淺早由衣的行李箱放入後備箱,他坐上駕駛座:「喲西,准備出發了,目標北海道。」

  淺早由衣:「衝鴨!」

  她十分熱心地表示中途伊達航開車開累了可以換她來,她車開得又快又好,淺早由衣願意成為伊達航和娜塔莉在後座打啵時為他們開車的專業司機NPC——沒想到吧伏特加,她終是和你走進了同一個賽道!

  伊達航十動然拒,他緊緊握住方向盤,生怕被淺早由衣一把奪走。

  車燈逐漸遠去,載著輕快的音樂和三個度假的人。

  冬天的夜晚又黑又沉,安室透回到家的時候,客廳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公寓冷冷清清,安室透這些天回來得都很晚,頭一次覺得公寓這麼大這麼空。

  主臥的門沒有關,床上的被子整齊地疊放在一起。以往安室透路過主臥,總能看見蛋卷似的被子團中抱著枕頭呼呼大睡的黑發少女。

  「現在,由衣已經離開東京了吧。」安室透自言自語。

  他在客臥的電腦桌前坐下,打開筆記本電腦,屏幕中跳出線上會議的視頻邀請。

  「zero,你到家了?」諸伏景光問,「由衣呢?」

  「和計劃中一樣。」安室透說,「我拜托班長幫忙,把由衣調離了東京。」

  「明天抓捕朗姆的行動開始時,她人在北海道。」

  金發公安神色冷靜,屏幕後的諸伏景光卻注意到他身後漆黑的公寓。

  寂靜冷清,充斥著孤獨。

  調走薄荷酒的計劃是降谷零主動提出的。

  公安沒有人反對,誰也不知道身為黑方臥底的淺早由衣會對公安的抓捕朗姆行動產生怎樣的影響。

  只有諸伏景光看出些許端倪。

  「那份讓公安決定正式啟動抓捕朗姆計劃的文件,是由衣給你的吧。」諸伏景光低聲說。

  臥底在黑衣組織的波本在聖誕節後上交了一份關鍵文件,裡面的內容令公安振奮不已,最終促成明日的抓捕朗姆行動。

  唯有曾經同為臥底的蘇格蘭知道,這種程度的機密絕不是威士忌們能接觸到的。

  只有更受黑衣組織信賴,在組織中地位更高更特殊的人有機會了解。

  降谷零沉默頷首。

  淺早由衣送出的口紅底部掉出的U盤中保存著一份未命名文件。

  一份讓朗姆命令琴酒開槍,哪怕連波本和XYZ一同射殺也不能泄露的文件。

  薄荷酒截留了它,保存在她的電腦裡,傳輸進小小的口紅U盤。

  淺早由衣之後再沒有提起這只丟失的口紅,仿佛她什麼也沒有做過。

  降谷零不知道如何定義這份文件。

  是由衣對他中彈的補償嗎?

  忠誠於黑衣組織的薄荷酒不會不知道這份文件對組織的重要性,她有一萬種方式可以補償降谷零。

  亦或者,薄荷酒對朗姆真的起了殺心,不惜利用公安借刀殺人。

  再或者,是降谷零只敢在心裡想想,不敢說出口讓別人聽見的幻想:

  他在由衣心中的地位已然超過她效命二十余年的組織,她為了他,將刀鋒對准曾經的主人。

  想得有點太美了吧,金發公安嘆了口氣。

  由衣一點也沒有過問公安的事,降谷零思考了許久,最終決定在行動前將她調走。

  沒有人敢小覷薄荷酒的實力,她在或不在是極為關鍵的影響因素。

  不僅是對朗姆的影響,更是對降谷零的影響。

  行動將在明天下午開始,降谷零本該像諸伏景光一樣留在公安大樓,在辦公室中將就著休息一晚,卻還是不由自主回到公寓。

  這間黑衣組織分配給薄荷酒的公寓,什麼時候被他和淺早由衣稱之為「家」了呢?

  線上會議結束,降谷零本想繼續工作,目光無意中瞥到時間。

  「該換藥了。」他掀起衣擺,露出小腹上裹著的繃帶。

  降谷零拎起醫藥箱走進浴室,暖黃的燈光照耀在他的脊背上。

  凌亂的繃帶散落在洗手池邊,降谷零背靠冰冷的瓷磚,低頭一圈圈裹上新的繃帶。

  他打了個緊緊的死結,繃帶勒住傷口,引起沉悶的鈍痛。

  槍傷沒那麼快能好,疼痛一直反反復復,鮮明地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如果被由衣知道他忍痛,這份痛苦就會投射在她身上,怕疼的女孩子臉都皺成一團。

  不要露出那樣的表情……降谷零讓自己唇邊帶笑,語氣輕松地說:「早就不疼了,由衣的止痛藥特別有效。」

  「只是你的心理作用而已。」黑發少女沒好氣地說,她蹙起的眉頭松開,「我幫你換藥。」

  由衣幫他換藥和降谷零自己換藥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體驗。

  坐在他腿上的女孩子雙手繞到降谷零背後,用擁抱的姿勢解開繃帶系緊的結,一圈圈松開,動作很輕很慢。

  她習慣先低頭吹一吹傷口,輕柔的風吹拂皮膚,有點涼,降谷零身體不由自主地緊繃。

  「放松一點。」淺早由衣察覺到繃緊的肌肉線條,像哄孩子一樣撫摸降谷零的脊椎。

  她的指尖也是涼的,效果事與願違,降谷零一邊想他根本放松不了,一邊努力讓自己溫順地任她動作。

  藥膏塗抹在傷口上,淺早由衣專注地捏著棉簽,幾縷黑發掃過她的眼睫,她鼓起腮幫試圖吹走,不聽話的發絲又再度掃過,癢得她直眨眼。

  「討厭。」女孩子嘀咕一句,仰起頭,「別光在旁邊看著呀,幫我吹吹。」

  降谷零聽話地幫她吹,可發絲總是被風揚起又落回原地,他忍笑伸手替隱隱要爆發的淺早由衣將碎發挽到耳後:「要不等會兒幫你剪掉?」

  「決不。」她一口回絕,「頭可斷發型不能亂,我不相信你這位沒考證的Tony老師。」

  降谷零會自己剪劉海,老實說他覺得自己的手藝還不錯,但淺早由衣寧死不從。

  那就沒辦法了,只能每次都讓他幫忙挽頭發,指腹劃過少女柔軟的耳垂。

  塗完藥,淺早由衣取來干淨的新繃帶,一圈圈纏繞在金發青年腹部,在背後系緊打結。

  最後一步,她低下頭隔著繃帶吻了吻傷口,像施魔法一樣小聲念叨:「痛痛飛走。」

  她這樣說了,降谷零便一點兒也不覺得痛了。

  「痛痛飛走……自己說果然沒用呢。」

  降谷零穿好上衣,他收拾好洗手台上的繃帶,合上醫藥箱。

  關掉浴室的燈,公寓客廳仍舊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是客臥的筆記本電腦屏幕散發的冷光。

  降谷零把醫藥箱放回茶幾下,回到客臥。

  坐在電腦椅上的人聽見他的腳步聲,緩緩轉過身。

  黑發綠眸的少女雙手抱臂,盯著腳步驟然停住的降谷零。

  「很驚訝?」淺早由衣問。

  「該驚訝的人是我才對。」她背後的電腦屏幕上顯示出公安的密謀。

  抓捕朗姆行動,時間是明天。

  「真虧你能想出拿雪景溫泉旅行引我上鉤的主意,還找來了演技好的幫手。」

  淺早由衣:「約會是假,調開我讓朗姆減少一個助力是真,對嗎?」


第72章 臥底的第七十二天

  淺早由衣是怎麼發現的呢?

  暖意濃濃的車後座上,淺早由衣和娜塔莉一邊搜索北海道旅游攻略一邊聊天。

  「班長能抽到四人雪景溫泉旅行券真幸運啊。」淺早由衣羨慕地說,「我也想買彩票中大獎然後美美退休。」

  她幻想自己的退休生活已經幻想很久了。

  每天在一萬平方的大床上睡到自然醒,在同僚們火急火燎趕工加班的時候超絕不經意發出自己閑坐在噴泉邊喂白鴿的自拍照,配文:又是無所事事的一天。

  社畜知道如何打擊社畜,淺早由衣要在酒廠加班群、警視廳加班群和警校加班群裡同步更新她的退休日常,讓前同事嫉妒到質壁分離。

  娜塔莉聽著直笑。

  「不過,」她帶著愛意的眼睛看向開車的伊達航,「像他這樣充滿正義感的人,大概即便買彩票中大獎也會繼續警察的工作吧,這段時間也一直加班加到很晚才回家呢。」

  班長的確是這樣的人,淺早由衣贊同地點頭。

  真是讓人羨慕,明明大家在同個部門加一樣的班,淺早由衣下班後一心只想回家躺板板,伊達航還有力氣逛商場抽獎。

  等等。

  淺早由衣心中閃過一絲違和感。

  伊達航說,北海道四人雪景溫泉旅游招待券是他在商場抽到的獎品。

  可他下班時商場應該早就打烊了。

  或許他是在出外勤的時候偶然路過商場,順便參與了抽獎活動。

  淺早由衣原本在搜北海道旅游攻略,她滑動屏幕,點開另一個搜索框。

  米花大商場北海道之旅抽獎活動……淺早由衣逐字輸入,很快跳出符合關鍵詞的頁面。

  還真有這個抽獎啊,淺早由衣點進去了解詳情。

  米花大商場的官網上沒有顯示中獎人信息,只用極具誘惑力的海報吸引人參加抽獎:五天四夜的溫泉之旅,純淨雪景,北海道風光等待您和您的家人朋友前來體驗!本商場承諾報銷來回機票和酒店費用。

  淺早由衣目光停在「報銷來回機票」這行字上。

  【「自駕游,今天晚上就出發。」】

  【「我開車帶娜塔莉和由衣先去,降谷你忙完手頭的事再過來就行。」】

  伊達航說過的話回蕩在她腦海中。

  米花大商場承諾報銷機票,為什麼伊達航說要自駕游?

  而且為什麼是今晚出發,不覺得時間上太匆忙了嗎?

  紛亂錯雜的信息在思緒中盤旋,淺早由衣眼眸垂下。

  她想到了。

  只能是自駕游。

  只有以自駕游為前提,加上「娜塔莉想和由衣開女子夜談會想很久了」的感情牌,才能讓淺早由衣做出她隨伊達航娜塔莉先走一步的決定。

  假如是飛機票,她肯定會多等一天,等降谷零完成手頭的工作,兩個人一起去挑新泳衣,再一同飛往北海道。

  北海道不是重點,重點是時間。

  有人想讓她今晚離開東京。

  「班長。」淺早由衣身體傾向前座,指向前面路口的便利店,「在便利店停一停,我才想起我們沒有買零食。」

  「OK。」伊達航不疑有他,在便利店外停車,「娜塔莉,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娜塔莉想買新出的雜志,伊達航准備抱一箱啤酒,淺早由衣則表示自己要去零食區,三個人紛紛下車。

  整箱啤酒被店員放在便利店後面的倉庫,伊達航主動上前幫忙搬運,他抱著重重的啤酒箱放進車廂後座,一轉頭,淺早由衣不聲不響地出現在他身後。

  「嚇我一跳。」伊達航打了個激靈,「由衣,你不是說要買零食嗎,買完了?」

  「班長,」淺早由衣不答反問,「你是個誠實的人嗎?」

  黑發綠眸的少女語帶疑問,眼眸卻冷靜得宛如冰凍的湖泊。

  伊達航是經驗老道的刑警,他擁有對罪犯的敏銳嗅覺。

  淺早由衣是他的同屆生,他從未對她起過疑心,唯獨在這一刻,伊達航生出一種錯覺。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搜查一課的淺早警官,而是一個常年浸染在黑暗中的極為多疑且手腕了得的危險人物。

  伊達航忍不住回憶幾天的晚上。

  許久沒有聯系過的降谷零突然打來電話,拜托他幫一個忙。

  「班長,能不能拜托你以抽獎抽到了北海道雪景溫泉旅行券的名義把由衣調離東京?」

  降谷零著重強調了細節,該用怎樣的話術才能讓淺早由衣答應,比如必須是自駕游,讓娜塔莉打感情牌,雪景和溫泉要一同提起……他說得很詳細,伊達航都聽愣了。

  「我是該先感嘆你對由衣的了解程度,還是該先感嘆想引開由衣居然這麼難嗎?」

  伊達航當然不會不幫降谷零的忙,他多問了一句:「不能提前一天告訴她嗎,只能當天下班的時候說?」

  「不能。」降谷零毫不猶豫,「只要給由衣一點兒反應的時間她就會覺察出不妥,別小看她。」

  完了啊降谷,伊達航懺悔,我辜負了你的托付。

  他已經帶著淺早由衣離開了東京市區,本以為一切都很順利,她只是想去便利店買零食而已。

  「抉擇的時候到了。」淺早由衣彎了彎唇角,「班長,我和降谷零,你站哪一邊?」

  她笑得非常可愛,伊達航冷汗都快流下來了:娜塔莉!快來救救我!

  「……是零讓我帶你走的。」伊達航最終松了口。

  「他沒有告訴我理由,但他不可能害你。」伊達航認真地說,「由衣,娜塔莉真的很期待和你的夜談會,和我們一起去北海道吧。」

  黑發少女唇角弧度不變,語調輕飄飄的:「真羨慕你們能互相信任。」

  「可惜了,我和降谷零不是這麼溫情的關系。」

  她低頭在手機上敲敲打打,屏幕反射的冷光襯得淺早由衣眉眼間一片漠然之色。

  「放心吧,班長,沒有人會責怪你。」黑發少女收起手機,重新換上熟絡的語氣,「畢竟你什麼都不知道——怪我好了,怪我是個讓男朋友不惜串通共友也要將之調走的壞人,怪我從來不肯聽話,謹慎多疑又不擇手段。」

  遠處的車燈照亮便利店門口的道路。

  「幫我和娜塔莉說聲抱歉。」淺早由衣頭也不回地走向她叫來的車,「祝你們北海道之旅玩得開心。」

  伊達航:「由衣!」

  他猛地拍了一下腦袋,掏出手機:「總之先通知降谷……呃!」

  伊達航嘴角抽搐地盯著屏幕上碩大的像素笑臉,無論他的拇指怎麼在手機上滑動,笑臉紋絲不動。

  「入侵在職警察的手機是違法行為。」鬼塚班班長悲痛地說,「由衣,你警校半年真的聽過課嗎!」

  載著淺早由衣回程的車已然駛遠,伊達航的手機恐怕只有等他抵達北海道才能恢復正常。

  漆黑的公寓裡,筆記本電腦屏幕散發的冷光照亮昏暗的房間。

  淺早由衣:「約會是假,調開我讓朗姆減少一個助力是真,對嗎?」

  還是沒能瞞過她……降谷零難以描述他此刻的心情。

  他一意孤行希望她不要淌明天的渾水,卻忘了淺早由衣從來不按別人的劇本出牌。

  「雪景溫泉,不是很想去麼?」降谷零低聲說,「之前看旅行雜志的時候,余光在北海道的頁面停留了好久。」

  在便利店采購零食時順便帶回來的雜志,兩個人飯後窩在沙發上休息,淺早由衣閑來沒事翻了幾頁。

  她處理信息的能力是常人的數十倍有余,幾乎每頁都只瞥了一眼便翻頁,降谷零吐槽說知道的曉得她在看雜志,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給他扇風。

  「那就不看了,把我可憐的男朋友吹病了可怎麼辦?」女孩子誇張地搖頭,合上雜志。

  總共不過幾分鐘的時間,降谷零居然注意到了她對雪景溫泉的格外在意。

  「我是很想去。」淺早由衣說,「可前提是有你陪著。」

  「你覺得我跟著班長和娜塔莉也能玩得開心?是啊,他們一定會非常照顧我,不會讓我產生自己是顆超大號電燈泡的多余感。」

  「但那又有什麼意義呢?」她自言自語,「我沒有帶泳衣呀。」

  降谷零難以遏制地回憶起幾小時前兩人的通話。

  由衣喜歡的泳衣款式被她留在了家裡,她想帶到北海道溫泉中穿的……是他喜歡的款式。

  點到即止的暗示,壞心思很多的女孩子哼著歌掛斷電話,根本不管正在加班的男朋友的死活。

  「我不想你被懷疑。」金發公安閉了閉眼,「萬一明天抓捕朗姆的行動失敗,只要你人不在東京,就有被摘出去的機會。」

  公安以為降谷零調開薄荷酒是調虎離山,讓朗姆在關鍵時刻缺少可用之人。

  只有降谷零自己心裡清楚,他的提議中藏著怎樣一份私心。

  「何況,」他的聲音中染上對自己的無可奈何。

  「一想到你留在東京,隨時可能被組織召喚,我心裡擔心得要命,根本沒法靜下心專注抓捕朗姆的行動。」

  降谷零自己都唾棄他的矛盾。

  由衣留在東京,他靜不下心;由衣離開,他獨自呆在公寓又覺得冷清。

  到底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笨蛋。」

  淺早由衣聽不下去了,她刻意凹出來的大佬質問造型也徹底破功,只想用手捂住臉頰上泛起的紅暈,露出凶狠的眼神瞪公安臥底:「你這個可惡的、在不合時宜的場合說情話的笨蛋!」

  「真是無藥可救。」她氣不打一處來,「我都把口紅送給你了,你還不懂我的意思?」

  薄荷酒為黑衣組織效力了二十余年,沒人比她更清楚組織的規定。

  XYZ那個蠢貨,以為得到了薄荷酒不知道的情報等於贏過她,殊不知她壓根沒想過碰觸真正的組織機密。

  知道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淺早由衣連貝爾摩德的容貌為何數十年毫無變化都不感興趣,反正貝爾摩德永遠是她心愛的漂亮姐姐,其他都不重要。

  薄荷酒的心很小很小,只裝得下寥寥無幾的少數人。

  朗姆命令她破解XYZ的程序,截留他准備上傳曝光的文件,淺早由衣照做。

  她設置好截留文件並銷毀的程序,反正朗姆手裡有源文件,復制品只用銷毀就好。

  淺早由衣不知道文件的內容,當然,她能從朗姆的態度中看出文件的重要性,不過還是那句話:知道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她既不想幫朗姆分憂,也不想出賣組織的情報,保持無知才是最聰明的做法。

  薄荷酒一直是這麼做的,二十多年,她從不跨越那條紅線。

  「琴酒,開槍。」

  冰冷的電子音透過聽筒回蕩在淺早由衣耳邊,她的手指比她的思考更快,一行代碼被刪除,在剎那間更改為新的指令。

  數據流中的文件被截留,一份文檔無聲無息出現在本地文件夾中。

  深夜,一行行文字映在淺綠色的眼眸中,她滾動鼠標的滾輪,逐字逐句閱覽文檔。

  「還真是,比波本和薄荷酒的命更重要的情報。」她呢喃。

  這是一份名單。

  裡面的名字屬於一些經常能在新聞中看見的面孔。

  光鮮亮麗,西裝革履,來自內閣的大人物。

  也是黑衣組織一直以來的合作者。

  其中的一個名字更是讓淺早由衣都有點驚訝了。

  「這不是今年最熱門的首相候選人嗎?」她指尖點了點臉頰,「怪不得,怕不是朗姆給他刷的支持率。」

  「還是個禿頭,怪不得和朗姆蛇鼠一窩。」

  幸好這位首相首選人的名字不叫獅童正義,不然淺早由衣一定會把P5R找出來徹夜重溫,第二天見到降谷零張嘴一句偏鋁酸鈉。

  「原來如此,之前的刺殺議員任務也是為了這個人,幫他物理意義上打敗競爭對手。」

  一切都聯系起來,淺早由衣盯著屏幕上的文字,臉色陰晴不定。

  這份名單泄露出去就完蛋了。

  至少黑衣組織在日本的勢力一定會遭遇極大的打擊,縱使不被連根拔除,高層也得連夜往國外撤離。

  淺早由衣手指蜷縮了一下,鼠標移向刪除鍵。

  「不管怎麼說這都不能泄露給公安吧。」薄荷酒喃喃自語,「太超過了,已經不是補償級別的情報了。」

  她截留並保存朗姆的機密文件,初衷是對波本的補償心理。

  怎麼能讓他白白挨一槍?把朗姆千刀萬剮來賠罪都不夠,淺早由衣只恨不能一槍打中朗姆最痛的地方。

  朗姆不是在意機密文件在意的不得了嗎?他越在意什麼,她越要毀了什麼。

  朗姆最在意的,是組織。

  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像火苗一樣在淺早由衣心髒上燃燒起來。

  【「潛入組織臥底,要麼身份敗露死亡,要麼組織瓦解回歸。」】

  【「景已經算非常幸運了,他心裡很感謝你,我也是。」】

  金發公安的話語在她耳邊回蕩,淺早由衣當時是怎樣回答的?

  她說降谷零太悲觀了。

  「同樣的事情,未來還會發生第二次。」淺早由衣怔怔地想。

  只要朗姆還活著,只要波本仍在組織臥底,子彈還會穿透他的身體第二次。

  第三次,第四次,直至死亡、逃離亦或紅方勝利而歸。

  淺早由衣並不是每次都能奪走琴酒的槍。

  「我可以做到……嗎?」她看向自己的手。

  一雙在網絡世界操控風雲的手,一雙握槍後彈無虛發的手。

  也是一雙被迫拿起吐真藥咽入喉中的手,一雙扣下扳機讓子彈洞穿戀人身軀的手。

  做不到。

  她有做不到的事啊。

  「其實,早在產生要朗姆死的念頭的時候,我已經算背叛組織了吧。」

  不,更早,早在她隱瞞降谷零和諸伏景光的臥底身份之時,淺早由衣就成了背叛者。

  無論她怎樣為自己辯解,這都是既定的事實,沒有人會聽她解釋。

  光標從刪除鍵上移開,緩慢地、緩慢地將文件拖動到U盤中。

  傳輸成功的剎那,淺早由衣做出了決定。

  「在組織與你重逢的那天,我因一己私心說出了謊言。」

  她從電腦椅上站起,走向降谷零。

  「我知道,我遲早要為自己的私心付出代價。」

  淺早由衣在降谷零面前站定,她凝視金發青年英俊的面容,仿佛在看一段孽緣。

  薄荷酒曾經粉飾太平,她自欺欺人,她隨波逐流,她一味拖延。

  船到橋頭自然直,為什麼非做出選擇不可呢?

  人不可以既要又要嗎?

  「我後來才發現,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淺早由衣深深地嘆了口氣,「我如何行動,卻決於我的私心想要如何。」

  「現在,你就是我最大的私心。」

  「我想要一切如你所願。」

  要命,降谷零想,完全是要了他的命。

  他幻想中想得最美的畫面,抵不過由衣三言兩語。

  難道情話和槍法一樣都是她與生俱來的天賦嗎?不需要練習就能殺得人片甲不留。

  「我現在好想跟景打電話,把他凌晨三點喊出來喝酒。」降谷零抱住面前的女孩子,下頜擱在她肩膀上悶聲說。

  「關諸伏什麼事啦?」淺早由衣被他抱得太緊,呼吸都有點困難。

  「發泄一下我現在用言語無法表達的激動心情。」他說,「由衣。」

  「嗯?」

  「由衣。」降谷零說,「我好愛你。」

  「……我知道啊。」淺早由衣小聲說,「你要是不愛我,我才不為你做這些呢。」

  她這樣自私自利的人,只有收到愛才會回報愛。

  「我看了公安的作戰計劃,你們准備明天下午開始行動對嗎?」淺早由衣問,「明天上午行動前最後一次作戰會議,我能參加嗎?」

  用黑方臥底的身份提出這個要求不太合適,降谷零卻肯定地許諾:「能,我來安排。」

  他太過篤定,淺早由衣咕噥:「我今天還對班長說,我和你不是能互相信任的溫情關系。」

  「那又如何?」降谷零笑,「我們是一邊彼此說謊一邊彼此相愛的溫情關系。」

  公安臥底和黑方臥底,既是異類也是同類。

  淺早由衣眼眸彎起,她蹭了蹭降谷零的臉:「你現在有時間嗎?」

  明天抓捕朗姆的行動正式開始,今夜是戰前調整狀態的最後時間,降谷零原本也是打算在家裡休息幾個小時才會回到公寓。

  他點點頭:「有,還想做什麼事嗎?」

  是肚子餓了想吃夜宵,還是想打電話給伊達航和娜塔莉,與他們約定下一次四人雪景溫泉之旅?

  都不是,淺早由衣用行動代替言語回答他。

  她拉住降谷零,把他往床上推。

  「上一次是在主臥。」黑發綠眸的少女單手脫下外套,「這次試試客臥。」

  降谷零下意識攥住她的腕骨:「由衣……」

  「我在便利店裡可不是什麼都沒買。」淺早由衣輕快地說,摟住金發青年的脖頸,「摸摸我的外套口袋。」

  降谷零把手伸進去,摸到一只小盒子。

  「我以為你趕回來是為了找我興師問罪。」他神情復雜,「居然做了兩手准備嗎?」

  她:「很天才吧,還不誇誇我。」

  女孩子得意洋洋地甩小狗尾巴。

  「誇你。」降谷零嗓音微啞,「由衣好棒。」

  用行動代替言語的確是最高效的交流方式。

  ……只是到後面的時候,淺早由衣多少覺得她有點自作自受了。

  「明天不是要執行作戰計劃嗎?」女孩子有氣無力地推攘,「你省點力氣吧。」

  「是你太缺乏鍛煉了。」金發青年笑,拂去她額頭的汗,「都說了和我一起晨練,不聽。」

  淺早由衣艱難且堅決地搖了搖頭。

  兩個人中一個體力好已經夠折騰了,她得為自己的睡眠時長考慮。

  雖說先撩在先,但淺早由衣希望今晚她多少能睡會兒,明天上午的時候開會一個呵欠接一個呵欠地打像什麼樣子……

  「想睡了。」淺早由衣祈求地叫他的名字,「零。」

  降谷零呼吸一滯。

  「再叫一次。」他急切地說,哄著她,「再叫我一次。」

  淺早由衣仰起頭,湊到他耳邊:「零。」

  「我在。」降谷零立刻回應,洶湧的愛意幾乎將他淹沒,如潮聲回響。

  過往的回憶於腦海中一幀幀閃過,藥效副作用消退的女孩子倦怠地趴在他肩上,小聲地叫他的名字,降谷零沒有回應。

  他不敢回應。

  孤零零躺在大床一邊的黑發少女沉沉睡去,他不敢停留,獨自回到客臥徹夜難眠。

  明明沒有過去多久,一切都不一樣了。

  困倦極了的女孩子沒挨到浴缸便昏睡過去,又在陷入枕頭時勉強清醒,腦袋一個勁往降谷零懷裡拱。

  「我在呢。」他輕聲說,「再也不會走了。」


第73章 臥底的第七十三天

  淺早由衣第二天早上能准時起床簡直是個奇跡。

  「我需要什麼晨練嗎?」她控訴,「跑八千米都不像這樣腰酸腿疼。」

  降谷零對她的埋怨照單全收,他掌心按住淺早由衣的小腿肚揉捏,笑著問:「我抱你去洗漱?」

  「背我。」淺早由衣哼哼唧唧,「我要在洗臉的時候甩頭,把水珠灑得你滿頭都是。」

  降谷零:好可怕的報復。

  清晨在家的氛圍很輕松,等坐上馬自達副駕駛座,淺早由衣攥著安全帶露出要系不系的糾結表情。

  「我真的要去公安老巢嗎?」她問自己,「這和獨闖敵營自投羅網有什麼區別?我對充斥著條子的空氣過敏。」

  降谷零:警視廳和公安大樓難道不是同一套空氣循環系統?

  「別緊張。」他接過淺早由衣手裡的安全帶,附身幫她扣上,「有我和景,沒有人會為難你。」

  淺早由衣勉強相信他。

  她對紅方毫無歸屬感,就算大家現在是合作關系,與一群陌生人坐在一起開會商討如何干掉她的老東家未免也太……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薄荷酒大為震撼:「萊伊!」

  FBI代表赤井秀一,酷哥,即使內心和薄荷酒一樣震驚也面不改色朝她點頭:「許久不見,薄荷酒。」

  「好久沒見,由衣。」蘇格蘭招了招手。

  淺早由衣環視一周。

  波本威士忌、蘇格蘭威士忌、黑麥威士忌將她團團包圍。

  「天哪嚕。」她震驚,「假酒開會!」

  赤井秀一拉開椅子坐下,淡定反擊:「你不也摻了水嗎?」

  摻水酒和假酒之間還是有很大區別的,淺早由衣痛心疾首地說:「萊伊,我曾一度把你當作威士忌中唯一的清流。你知道你叛逃的消息給了我多大的傷害嗎?」

  人與人之間最後的信任消失了!

  赤井秀一還可以讓淺早由衣對人的信任消失得更加徹底。

  「基爾暫時走不開,讓我幫她告個假。」赤井秀一對降谷零說。

  朗姆抓捕行動的主力是公安,FBI和CIA作為合作方出席,原名本堂瑛海的水無憐奈今日也該出場,可惜她臨時被工作絆住了手腳。

  淺早由衣:等等,你說誰,基爾?

  「沒救了,徹底沒救了。」薄荷酒閉眼不肯面對殘酷的現實,「酒廠裡到底摻了多少水?不如直接改名水廠算了,這盛世如臥底所願。」

  組織HR招人的時候完全沒有審核嗎?你們不覺得愧對於每月工資卡上到賬的高薪嗎?

  黑方臥底在紅方臥底驚人的數量面前毫無排場。

  在場唯一一瓶真酒陷入自閉,降谷零憐愛地摸摸她的腦袋。

  「咳咳,開始會議吧。」公安領導清了清嗓子,「在座的各位應該知道,這是作戰計劃開始前最後一次會議,而我們當中多出了一張新面孔。」

  「能請你介紹一下自己嗎?」

  黑發綠眸的少女成為人群中的焦點,她沐浴在形形色色的目光中,開口:

  「淺早由衣,畢業於警察學校,目前就職於警視廳搜查一課,是一名在職警察。」

  「薄荷酒,出身於組織名下的孤兒院,自小作為情報人員被培養,曾經跟隨貝爾摩德學習,現在隸屬琴酒,是組織派遣進警方的一名臥底。」

  「我出現在這裡有兩個原因。」她說,「其一,為我泄露給公安的組織機密負責。」

  「其二,」淺早由衣聳肩,「我恐怕在座的各位,沒有一個見過朗姆的真面目。」

  紅方臥底數量多又有什麼用呢,真正的核心你們是一點兒沒打聽到啊。

  抓捕朗姆計劃的核心是淺早由衣泄露給降谷零的那份與黑衣組織暗中勾結的政要名單。

  炙手可熱的首相候選人一夜之間面臨蹲大牢的危機,他宛如抓住救命稻草般迫切地答應公安的合作要求。

  朗姆非常重視與首相候選人的合作,他願意約朗姆見面,為公安制造逮捕朗姆的機會。

  「約見時間是今天下午,朗姆答應親自出面。」降谷零說,他承認,「公安確實不知道朗姆的真實樣貌。」

  「所以我來了,交給我吧。」淺早由衣掏出一張白紙,拿起會議記錄筆畫人像。

  「朗姆是一個滿口獠牙紅眼青面的邪惡老頭,他有刀削面般的臉龐和酒糟一樣紅的鼻頭,他印堂發黑,他嘴唇淤紫,他的半截舌頭在拔舌地獄中被火鉗夾斷,他的眼白仿佛肚皮外翻散發腥臭味的死魚眼,他……」

  投影儀上顯現出靈魂畫手淺早由衣充滿個人偏見的畫像。

  降谷零及時止損,明智地按住她的手:「由衣,你還是口述吧,畫畫讓專業的人來。」

  淺早由衣小小地切了一聲,在畫師畫像時瘋狂添油加醋。

  專業人士不愧是專業人士,硬是在她十句話中只有半句可信的描述中抓住了朗姆最顯眼的特征,

  男性,光頭,左眼是一只假眼。

  情報密集的高強度會議在中午時分散會,淺早由衣揉了揉開會開得暈乎乎的太陽穴,趴在會議桌上回血。

  身邊落下的陰影籠罩了淺早由衣,她掀開眼皮。

  「萊伊?」淺早由衣說,「有事?」

  赤井秀一看向黑衣組織的骨干薄荷酒,他低聲問:「你背叛組織,是為了波本嗎?」

  「是又如何。」淺早由衣眯眼,「世界上有像你一樣為了任務拋棄戀人的家伙,也有像我一樣為一己私心背叛立場的人存在,各有各的選擇罷了。」

  薄荷酒並不友善,赤井秀一能明顯感覺到,她出現在公安的會議中絕不代表她從此棄暗投明學著當個好人,淺早由衣和公安只是臨時合作的關系。

  「其實我不太意外。」赤井秀一說,「你的背叛早就有跡可循——你曾經包庇過明美,對嗎?」

  淺早由衣露出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的表情。

  「叛逃前夜,我將FBI的身份告訴了明美。」赤井秀一坦誠直言,「她心系雪莉,沒有答應和我一起離開,之後我身份敗露,組織派來考察宮野姐妹忠心的人是你。」

  「你一定發現了,發現明美對我的臥底身份知情不報。」他說,「我後來收到情報,她們姐妹倆平安無事。」

  淺早由衣換了個坐姿,她自己做過的事她當然記得,當時她看宮野明美就像看未來的自己。

  「即使是壞人,也多少有些感同身受的憐憫心。」薄荷酒攤攤手,「你現在提起這檔事,是想向我道謝還是誇我良心未泯?」

  「都有。」赤井秀一直視她的眼睛,「更重要的是,我想和你談一筆交易。」

  淺早由衣看了眼時間,距離抓捕朗姆行動正式開始還有四個小時。

  這個節骨眼上,FBI提出和她做交易?

  黑發少女來了興趣:「說說看。」

  赤井秀一:「你認為組織最重視的研究是什麼?」

  毫無疑問,是雪莉的APTX4869,傳說中的返老還童藥。

  「假如朗姆被抓,雪莉在內的研究員一定是第一批轉移對像。」淺早由衣意識到赤井秀一提出的交易是什麼了。

  「你想讓我帶走宮野姐妹?」

  和聰明人交流只需要只言片語,赤井秀一給出他的承諾:「你帶宮野姐妹逃離組織,我代表FBI欠你一個人情。」

  淺早由衣要FBI的人情沒用,但赤井秀一確信某個天天被薄荷酒喊「漂亮姐姐」的女人需要。

  淺早由衣飛快在心裡盤算。

  她和雪莉是能稱得上朋友的關系,和宮野明美則沒那麼熟。

  朗姆一旦被捕,貝爾摩德與FBI周旋的資本驟減少,FBI固然因為她的國際影響力無法將之直接逮捕,也絕對會想盡辦法找貝爾摩德的麻煩。

  薄荷酒:漂亮姐姐,我心裡真的有你。

  「滿打滿算不足四個小時的行動時間。」淺早由衣站起身,「你真能給我找事做。」

  她遲早把「我是文職」幾個字制成海報從警視廳貼到公安大樓再貼到FBI總部。

  赤井秀一伸手:「交易成立?」

  淺早由衣和他握手:「交易成立。」

  兩只手握在一起,兩人身後傳來重重的清嗓子聲音。

  降谷零:「你們在做什麼?」

  他看向討厭的FBI和女朋友交握的雙手。

  好礙眼,金發公安毫不客氣上前把他們分開,掌心包裹住女孩子的右手。

  「秘密。」

  赤井秀一面不改色,他在淺早由衣「你背刺我?!」的指責眼神中火上澆油,對她說:「不要忘記你承諾我的。」

  淺早由衣感受到掌心上被男朋友手指不滿地重重劃過的力道,恨不得把FBI揪回來拳打腳踢。

  可惡!FBI果然不是好東西!

  赤井秀一不受眼刀威脅,他貼心地合上會議室的門,把空間留給小情侶。

  「不要中敵人的挑撥離間之計。」淺早由衣貼到降谷零懷裡,腦袋蹭他的脖頸,「我這就去洗手,用消毒水洗三遍。」

  降谷零享受了一會兒女孩子的撒嬌,紫灰色的眼中溢出笑意,他慢悠悠地說:「其實,我聽見了你們的談話。」

  淺早由衣:「???」

  「好哇。」她擰他腰側的軟肉,「冤枉人的伎倆爐火純青,公安投訴箱在哪?我要寫信。」

  降谷零笑著求饒兩句,他抱著懷裡的女孩子,低頭耳語:「一個人去沒關系嗎?」

  「我可是薄荷酒。」淺早由衣輕哼,「三瓶威士忌加起來都做不到的事我也手到擒來。」

  降谷零永遠相信淺早由衣的能力,他親了親她的面頰:「不愧是由衣,真可靠。」

  有件事,降谷零本想在抓捕朗姆行動結束後再告訴她,但淺早由衣馬上要趕往組織基地撈宮野姐妹,他決定現在就說。

  「雪莉和她的姐姐,公安會妥善安置。」降谷零說,「畢竟只是專注科研的技術人員和組織外圍成員,不會清算到她們頭上。」

  淺早由衣眼睫顫了顫。

  「那我呢?」她手指撫上降谷零的領帶,慢慢地繞在指尖上,「我也是個可憐的文職。」

  薄荷酒淺綠色的眼眸澄澈干淨,降谷零握住她的指尖,輕輕嗅了嗅。

  薄荷清甜的香氣下藏著揮之不去的硝煙味。

  人該如何抹去過往二十余年的光陰刻在靈魂上的痕跡?

  靠懺悔嗎?

  她的眼睛說:決不。

  降谷零喜歡完整的淺早由衣,包括她薄荷酒的一面。

  因此,只剩下一種解法。

  「證人保護計劃。」金發公安一字一頓地說,「我在很早之前已經申請下來了。」

  「保護人那一欄寫著我的名字。」降谷零認真地說,「你願意接受它嗎?」

  他真的有在好好考慮他們的未來,淺早由衣更緊地貼近降谷零懷裡,臉頰貼在金發青年胸膛。

  受公安管轄的人生……她彎了彎唇角:「那你豈不是要一輩子和我捆綁在一起?」

  「萬一我重操舊業,你就要落個監管不力的罪名。」淺早由衣輕輕地問,「不怕嗎?」

  回答她的是烙印在無名指指根的吻。

  「時間不早了。」淺早由衣呼出一口氣,離開降谷零的懷抱站直身體,「我要出發了。」

  公安有公安的戰場,她有她的任務。

  基地實驗室裡,雪莉正在觀察試管中液體顏色的變化。

  呆在實驗室中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日子過得久了,每天都像重復的輪回,唯一能打破輪回的只有和姐姐聯系的日子。

  「再做一組對比試驗。」雪莉傾倒廢液,她摘下手套,在實驗記錄本上寫寫畫畫。

  組織對APTX4869的研究催得很緊,她的個人休息時間被進一步擠壓,宮野志保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和姐姐見面是什麼日子了。

  連薄荷酒來實驗室的次數都變得寥寥無幾,她發消息依舊很勤快,宮野志保卻只能在每天睡前簡短回復幾句。

  再這樣下去,這段本就不太牢固的友誼或許也將漸漸疏遠冷淡吧,雪莉心中有些惆悵。

  為組織效力讓她失去了正常人的生活,無法與親人相聚,得不到純粹的友誼,光是活著和研究都耗費全部力氣。

  好想離開組織,和姐姐過上普通平靜的生活。

  「想什麼呢。」雪莉自嘲地笑笑,「專心對比試驗更實際。」

  基地實驗室安裝了全方位的攝像頭,雪莉的實驗室附近監控最多,執勤人員二十四小時緊盯監控。

  「有人在向雪莉的實驗室方向移動。」監控室,一位執勤人員拿起對講機,「是誰?」

  「沒事。」對講機中傳出基地門口的守衛聲音,「是薄荷酒大人。」

  「她許久沒來了,又是來找雪莉的啊。」執勤人員嘀咕,放下對講機。

  薄荷酒和行動受限的雪莉不同,她的權限極大,在任何基地都有自由進出的權力。

  雪莉和薄荷酒關系不錯,實驗室的人都知道。雪莉的姐姐常常借薄荷酒的名義給雪莉送東西,門衛也不敢像以前一樣把包裹截留。

  「咚咚。」

  實驗室的門被敲響,黑發綠眸的少女探頭:「有段時間不見,想我嗎?」

  「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宮野志保吃驚。

  她看了眼時間,下午一點,非周末和節假日,薄荷酒不是在警視廳有份警察的工作嗎?

  「我請了年假。」淺早由衣說,她打量實驗室,「你這裡真是一點新年的氣氛都沒有呢。」

  實驗室怎麼會有新年的氣氛,宮野志保搖頭,她只當淺早由衣放了假來找她玩:「不巧,最近實驗在關鍵期,我這段時間都忙。」

  淺早由衣一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其他時間忙一點就算了,現在是新年耶!」

  「我,一個自進入警視廳之後一天年假都沒請過的加班達人,今年破天荒請了年假,你從中領悟了什麼?」

  雪莉:「談戀愛使人荒廢工作?」

  前幾年薄荷酒和波本沒談,她沒請過年假,兩人談上之後她庫庫請假,不是戀愛腦荒廢工作還能是什麼?

  淺早由衣可沒有因為戀愛荒廢工作,她正是因為談了戀愛才工作量大增。

  「我不管。」薄荷酒無賴地說,「我請了年假,你也要請,你現在就請。」

  「別鬧了。」宮野志保更加無奈,「組織哪來的年假?」

  淺早由衣正色:「你怎麼可以質疑組織的員工福利?外面公司有的五險一金和年假福利,酒廠一直是有的,我們連平安夜團建活動都沒落下過一次。」

  雪莉:你指的是那個著名的「只要大家都不平安我們就平安了」平安夜專場大型集體犯罪活動嗎?

  淺早由衣:你就說這是不是團建吧。

  「和我出去玩嘛。」薄荷酒搖晃茶發少女的胳膊,「你不想明美姐嗎?我們三個人去逛街好不好?」

  宮野志保心動,理智讓她看向今天的實驗進程。

  淺早由衣瞥了一眼她的電腦:「正好,你的電腦也死機了,我們先出去玩,等晚上電腦修好之後你再回來繼續工作。」

  雪莉:「?我的電腦沒有死機。」

  淺早由衣在手機上操作兩下,淡定地說:「現在死了。」

  雪莉:「……」

  不愧是你,法外狂徒。

  她嘆了口氣,邊脫下白大褂邊說:「話說在前面,組織催我的進度催得厲害,萬一怪罪下來——」

  「萬一怪罪下來,大哥也不會罵我的,對不對大哥?」

  淺早由衣抬眸,笑著看向實驗室門口高大的銀發男人。

  琴酒冰冷的視線掃過僵住的雪莉和輕快的薄荷酒,精准找到罪魁禍首:「你要帶雪莉去做什麼?」

  「出去玩。」薄荷酒昂首挺胸,「我放年假了哦大哥,不值得一次酣暢淋漓的慶祝嗎?」

  琴酒一臉冷漠:「你要玩什麼都隨你,雪莉有她的工作。」

  宮野志保脫了一半的白大褂搭在手臂上,她在琴酒的注視下渾身發冷,下意識想重新把白大褂穿上。

  白皙的指尖按住茶發少女的手背,干脆地將白大褂從她身上扯下來。

  「大哥,你這樣很容易沒朋友的。」淺早由衣語重心長,「雖然我和伏特加永遠是你的翅膀,但你也該學會自己飛翔,懂得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

  「比如,美少女的事你少管。」

  黑發少女挽住雪莉的手,她直視琴酒:「我本來也可以不約雪莉逛街,如果和波本一起,他還可以幫我拎包。」

  「可惜波本還在養傷。」薄荷酒慢慢地說,「畢竟是大哥的配槍,威力驚人——流了好多好多血啊。」

  女孩子臉上的笑容一成不變。

  雪莉手中的研究很重要,朗姆對其尤其關注,琴酒合理懷疑薄荷酒是故意把雪莉拐出去玩,拐著彎尋朗姆出氣。

  她一直是這個脾氣。

  睚眥必報,膽大妄為。

  在組織生活這麼多年也沒磨平她的氣性,到底是誰慣出來的?

  怎麼想都是貝爾摩德的錯,她養薄荷酒養得太過縱容,以至於她調到他手下做事後仍死性不改。

  麻煩的女人,琴酒一邊想,一邊沉默地從實驗室門口挪開。

  「晚上七點之前我要在實驗室看到雪莉。」銀發男人下達最後通牒。

  「知道啦。」淺早由衣輕快地說,「謝謝大哥,大哥最好了。」

  她挽著宮野志保的手,帶著她走出實驗室。

  從琴酒身邊擦肩而過也令人膽寒,一直到走到停車場,宮野志保才回過神。

  「死線是晚上七點嗎?」她算了算時間,眼中有了光亮。

  雖然時間很緊,但能和姐姐相處三四個小時呢!

  茶發少女眉眼難得松快,淺早由衣拒絕了基地負責人找來的司機,彎腰坐進駕駛座。

  很順利,淺早由衣看向後視鏡中逐漸遠去的建築群,整座基地被拋在她身後。

  淺早由衣其實沒有想到會在基地碰見琴酒,只是一個純粹的巧合。

  那天,在朗姆的命令和她的感受中,琴酒選擇了前者。

  沒什麼可意外的,就像在淺早由衣心裡比起大哥她更喜歡漂亮姐姐一樣,琴酒對薄荷酒縱容歸縱容,他對組織的忠誠更多。

  各自的選擇罷了,淺早由衣踩下油門。

  要怪就怪朗姆吧,大哥,一切都是他的錯。

  也有琴酒自己的錯,是他當初選擇將淺早由衣派去警校臥底。

  「親手結成的孽緣,造成的後果也要親自承擔。」淺早由衣幽幽地說,「放心吧大哥,我的長輩席永遠有你一席之地。」

  車停在米花大商場停車場,早早接到消息等候在此的宮野明美欣喜地迎上來:「志保!」

  宮野志保和姐姐抱在一起,她高興之余也難免記掛琴酒給出的死線時間。

  又是一次短暫的重逢……不,不能露出傷心的模樣,姐姐會難過的。

  「不用抱這麼久。」茶發少女聽見薄荷酒淺笑的聲音。

  「你們不會再分開了。」


第74章 臥底的第七十四天

  不會再分開?雪莉一向聰明的大腦幾乎停止轉動。

  「薄荷酒,這個玩笑可不好笑。」宮野志保抓緊宮野明美的手。

  雪莉思緒混亂:是試探嗎?她最近做了什麼引起組織懷疑的事?該露出怎樣的反應才能取信薄荷酒,保護好姐姐?

  「我在你心裡的信譽分有這麼低嗎?」淺早由衣詫異,「看來我這個壞人當得挺合格的。」

  「偶爾也相信一下會有好事發生吧。」她微微一笑,認真地說,「雪莉,你自由了。」

  「這是公安聯絡人的號碼,以及我在東京一處安全屋的地址。」淺早由衣遞出一張便簽和一把鑰匙,「在事態平息之前,你們最好先躲藏一段時間。」

  宮野志保終於反應過來,她見鬼一樣看向薄荷酒:「你背叛組織了?」

  淺早由衣目移:「低聲些,難道光彩嗎?」

  黑發少女眼神飄忽,唯獨遞出的便簽和鑰匙牢牢舉在半空,沒有收回的意思。

  「真是沒有想到。」宮野志保接過寫有號碼和地址的便簽,將安全屋鑰匙握在掌心,忍不住問:「你在組織不是過得很好嗎?」

  位高權重,自由自在,除了被朗姆坑過幾次之外毫無煩惱,怎麼就突然叛逃了呢?

  「你不懂。」淺早由衣搖頭,「明美姐懂。」

  「總有一個男人會毀掉你平靜的生活。」她沉痛道,「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完了啊,一切都完了啊,愛情的苦果我大吃特吃。」

  宮野志保:「……」

  她畢竟是高學歷人才,智商在線,聯系姐姐和某FBI臥底的往事,一個恐怖的猜測湧上宮野志保心頭。

  她:「波本也是臥底?」

  宮野志保看了眼公安聯絡人的號碼:「他是公安警察?」

  淺早由衣默不作聲地上下晃了晃腦袋。

  雪莉震撼失語。

  「三瓶威士忌,」她發出淺早由衣曾發出過的聲音,「三瓶都是假酒?」

  薄荷酒補充:「他們還是同期,差不多時間被一起招進來的。」

  雪莉:「查查招聘他們三的HR吧,其中必有貓膩。」

  淺早由衣深以為然,酒廠已經被假酒滲透了,黑衣組織遲早要完!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宮野志保忍不住問,「難道和我姐姐那時一樣,波本在叛逃前夜主動揭開自己的身份,勸你和他一起背叛?」

  「那倒不是。」淺早由衣誠實地說,「你知道我被派去警察學校臥底的事吧,琴酒在其中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宮野志保:「什麼錯誤?」

  「他沒有看過我的警校畢業合照。」淺早由衣嘆息,「不然他將驚訝地發現,身著警服的波本和蘇格蘭一個站我左邊一個站我右邊。」

  「我和他們倆是警校同屆生。」

  琴酒錯就錯在太不關心她了,痛失真相!

  宮野志保從未一口氣吃過如此多的瓜,好刺激,太刺激了,你們臥底玩這麼大?

  敢情薄荷酒一開始便在包庇紅方臥底,她看著一副濃眉大眼忠心耿耿的模樣,實際掉腦袋的事沒少干。

  呆在實驗室讓宮野志保錯過了多少精彩大戲,黑衣組織毀她青春!

  「現在什麼情況?」宮野志保追問,「你急著把我從實驗室接出來,公安是有什麼大動作嗎?」

  淺早由衣看了眼時間:「不出意外的話,抓捕朗姆的行動已經進入收網階段了。」

  宮野志保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原來是朗姆,組織二把手,薄荷酒新仇舊恨湧上心頭的仇恨對像,難怪淺早由衣願意和公安合作,朗姆自找的。

  一旦朗姆被抓,她和姐姐真的有望擺脫組織,過上夢寐以求的平靜生活。

  「嗡嗡嗡。」

  淺早由衣放在口袋裡的手機突然振動,她掏出來一看。

  「不出意外的話,出意外了。」黑發少女深吸一口氣,接通電話。

  「行動失敗請按1,朗姆死了請按2,工作中途特別想我請按3,我將視情況決定掛電話還是親你一口。」

  降谷零:「由衣,我開了揚聲器。」

  淺早由衣:「所以呢?按幾?」

  金發公安在同事們半羨慕半揶揄的目光中努力把話題拉回正軌:「行動沒有失敗,朗姆也沒有死,我們收到議員傳信,朗姆臨時更改了見面地點。」

  首相候選人按照公安的計劃,約朗姆在一家高級餐廳見面。

  臨到約定好的時間,朗姆卻臨時改口,改為在餐廳附近的公園見面。

  「公安認為,以朗姆的多疑,他只要見到議員本人就會察覺到不對。」降谷零說,「高級餐廳今日被整天包場,我們本來打算他進入餐廳便實施逮捕。」

  餐廳可以包場,公園卻不能臨時清人,朗姆分明是故意改在人流密集的場所見面。

  淺早由衣:「以老東西疑神疑鬼的性格,他提出約在公園見面的時候,人已經在公園裡藏著了。」

  「答應他。」她說,「別自亂陣腳,朗姆現在還沒起疑心。」

  降谷零比了個手勢,立刻有人聯系上議員,讓他同意朗姆臨時更換見面地點的要求。

  「切換到公園中的監控。」降谷零吩咐。

  監控畫面切出,在場一眾警察都眉頭緊鎖。

  「公園人也太多了。」風見裕也倒吸一口涼氣,「怎麼中間還有一個舞台?」

  「附近的魔術愛好者經常在公園裡義演。」降谷零回答,此時一只白鴿飛到攝像頭邊,展翅的白羽遮住監控視野。

  不妙啊,人群密集,監控受限,嫌疑人精通偽裝,抓捕行動無異於大海撈針。

  「讓首相候選人出面呢?」風見裕也提議,「朗姆既然是來和他見面的,肯定會出現在議員面前吧。」

  「不一定。」降谷零手機中傳來否定的女聲。

  「議員又不知道朗姆的真面目。如果我是朗姆,我會安排一個替身和他見面。」淺早由衣清醒地說。

  「見面地點約在公園長椅上,兩個人背靠背而坐,替身全程沉默不語,只需配備一副對講機。」

  「此時的朗姆會挑一個他可以看見議員,對方卻看不到他的位置觀察,用對講機與之通話。」

  「一旦議員的表情管理出現問題,或者警方衝上來抓捕替身,朗姆便會知道,這是陷阱。」

  偽裝後的朗姆悄無聲息離開,他的雷霆怒火將在到達基地後降臨整個黑衣組織:是誰出賣了我?

  「降谷先生。」聯系議員的警察臉色難看地帶來議員的回復,「朗姆約他在公園的長椅碰頭。」

  「該死,完全被朗姆牽著鼻子走了。」諸伏景光握緊拳頭。

  「距離議員從餐廳趕到公園還有多久?」降谷零目光凌厲地問。

  風見裕也估算:「不足十分鐘。」

  「現在唯一的辦法,是在十分鐘之內識破朗姆的偽裝,直接抓捕他。」

  降谷零緊盯監控畫面:「十分鐘一過,我們就毫無勝算了。」

  公安指揮室一片死寂,降谷零的手機放在桌子上,揚聲器對面只余清淺的呼吸聲。

  開弓沒有回頭箭了,金發公安閉了閉眼。

  正如赤井秀一在抓捕琴酒行動失敗後暴露叛逃一樣,抓捕朗姆行動一旦失敗,波本將走上萊伊的老路。

  XYZ盜走文件後,只有波本和他近距離接觸過,朗姆勢必不會放過他。

  不想無意義地死在組織刑訊室裡只能叛逃,和諸伏景光一樣,從此再不能正大光明走在人群中,一旦露面便會引來海中群鯊的追捕。

  降谷零有所准備。

  在臥底第一天,他便心知肚明自己的結局。

  可由衣怎麼辦?

  她還能回到過去的歸屬之地嗎?

  她會不會後悔把機密文件泄露給公安?若非如此,被粉飾過的太平日子起碼還能持續幾年,由衣心心念念的雪景溫泉也能得以實現。

  「怎麼突然沒有聲音了?」

  女孩子尾音上揚,似疑惑又似調侃的語氣:「指揮官降谷先生,我還等著你的命令呢。」

  降谷零怔了怔:「什麼命令?」

  「比如說,命令我十分鐘之內在公園的三萬余人中找出誰是朗姆,之類的命令。」

  淺早由衣十分不解:「波本,你真的在組織臥底過嗎?怎麼一點酒廠高層的習性都沒學會?」

  波本、蘇格蘭、萊伊三威士忌迷茫:「酒廠高層習性是什麼?」

  「強人所難。」薄荷酒說,「無論多麼不合理的要求,只要是命令就必須做到,不許討價還價,做不到就去死。」

  「我在這樣不講理的世界活了二十多年,我的心已經不會有所波動了。」淺早由衣搖頭。

  「明明交往前威脅我命令我那麼順口,強硬的話張嘴就來,現在怎麼心軟了?」她輕輕咂舌,「我還蠻喜歡波本的呢。」

  風見裕也下意識捂住耳朵。

  他相信在場不僅他一個人想捂住耳朵:對不起,明明是這麼嚴肅的場合,那顆想八卦上司性癖的心怎麼都按捺不住!

  諸伏景光也心情復雜:雖然是他嗑的CP,雖然是他一力支援的小情侶,但你們是真不把他當外人啊。

  這是可以在公放電話裡說的嗎?

  不過好好嗑哦,諸伏景光一直以為幼馴染對女朋友百依百順,是二十四孝的寵溺型男友,原來你們玩得這麼野?

  仔細想想也是,薄荷酒身邊從來不缺乖覺的男人,能被她輕易騙過的人根本不在她的擇偶範圍內,拿捏不住她的男人又有什麼資格讓淺早由衣留在他身邊?

  諸伏景光敢用他情感大師的稱號打賭:由衣絕對是仗著她不在zero面前,兩個人只能用電話交流才惡意挑釁,如果她人在現場,她肯定會換個話術。

  諸伏景光想的一點沒錯,如果不是距離受限,降谷零早就把女孩子鉗制在懷裡,「逼問」她:再說一次,喜歡誰?

  回答波本她就完蛋了。

  淺早由衣:作死ソ小曲.jpg

  遠距離通話真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她感恩戴德。

  「不說閑話了。」淺早由衣見好就收,「十分鐘,綽綽有余。」

  天空碧藍如洗,撲扇翅膀的白鴿飄落雪白的羽毛,落在老人腳邊。

  貪玩的小孩子跑過來,拾起羽毛,腦袋不小心撞到老人小腿。

  「沒關系,去玩吧。」慈眉善目的老人擺擺手,他拄著拐杖,一看便是閑暇時來公園遛彎的老人家。

  老人不起眼地走在人群之中,他余光看見公園老舊的監控設施,讓自己更加融入人群。

  朗姆入目間是公園閑玩的人們,帶著小孩的父母、舞台上義演的魔術師、遛狗的年輕情侶,他臉上笑呵呵的,余光打量空蕩蕩的公園長椅。

  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近長椅,在椅子上坐下來。

  那是個禿頭男人,下頜很寬,無須,戴著一副墨鏡,明顯是在等人。

  西裝男人低著頭,豎起的衣領擋住他領口的對講機。

  他接到的命令是在這裡坐著,不言不語,等身後的長椅上有人和他背對背而坐之後打開對講機。

  西裝男人不是第一次干這份工作,比起打打殺殺的任務,只是在這裡干坐又輕松又容易。

  朗姆老大非常謹慎,西裝男人想,其實他給朗姆當了那麼多次替身,從來沒出過一點事,連警察的影子都看不見半個,仿佛和空氣鬥智鬥勇。

  工作就是工作,也輪不到他提意見,西裝男人老老實實地坐著,擼起袖子看時間。

  還有五分鐘。

  「從餐廳到公園,還剩五分鐘的路程。」朗姆慢慢盤算,「議員也該到了。」

  炙手可熱的首相候選人,他在進入內閣前便和黑衣組織有所合作,可以說是朗姆一力拉高了他的支持率。

  議員給組織的回報也頗豐,為朗姆在政策上大開綠燈,倘若能將對方推向首相之位,組織的勢力必將得到空前增強。

  這樣有價值的合作者值得朗姆親自出面,他將議員的資料保護得很好,連琴酒都不知道議員是組織的合作者。

  唯獨XYZ那個蠢貨……

  朗姆鼻腔噴出一口氣:罷了,審訊結果顯示XYZ沒有另外的備份,他也用自己的命償還了組織的損失。

  除此之外,只有波本和XYZ近距離接觸過,薄荷酒破解程序破解到一半放棄,這兩個人只要沒生出背叛組織的心思就不該知道機密文件的內容。

  薄荷酒,朗姆又想起她摔槍而走的那一幕。

  被個人感情影響太深可不是好事,她忘了是組織將她一手養大的嗎?

  從出生起便是組織的人,理應為組織奉獻自己的一生,哪怕有私人感情也不該超過限制。

  還好,她沒有違背他的命令,當著琴酒的面朝波本開了那一槍。

  「不要太為難那孩子。」貝爾摩德的聲音回蕩在朗姆腦海,「被組織養大還能如此活潑,不覺得可愛嗎?」

  朗姆:完全不,只有你覺得可愛。

  他遲早要把貝爾摩德眼前糊的十八層濾鏡撕掉,讓她睜眼看看真實的薄荷酒。

  一個對老人家毫無敬意,次次要把朗姆氣到肝疼胃疼心髒病發,吞速效救心丸保命的整頓職場大師。

  把自己的私人聯系方式告訴薄荷酒是朗姆這輩子最後悔的決定。

  「她的確會為我帶來價值不菲的情報,可接聽她的電話耗費的是我的壽命。」朗姆重重嘆氣。

  幸好組織對APTX4869的研究頗有成效,不然朗姆遲早拉黑薄荷酒,或者像琴酒一樣給她備注「騷擾電話」讓手機自動攔截。

  「嗡嗡嗡。」

  朗姆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能直接通過私人聯系方式找到他的人寥寥無幾,除非情況緊急,否則朗姆不會漏接哪一通電話。

  他掏出手機。

  「這裡!」風見裕也指向屏幕,「這個人拿出了手機。」

  「等等。」諸伏景光說,「我也看到一個人,他的手伸進懷裡了。」

  「這邊。」赤井秀一敲敲屏幕,「他低頭在包裡翻找。」

  公園裡有接近三萬余人,在淺早由衣撥打朗姆的私人電話之後,竟然有三個人同步拿出手機。

  從三萬分之一排除到三分之一已經很了不起,風見裕也簡直想給某個不在場但分外靠譜的人磕一個,但問題是——

  「三分之一的選擇題可不好做。」他把腦袋揉成雞窩,「東京的偵探哪回不是做三選一選擇題,短則一集,長則劇場版啊!」

  是哪一個,到底哪個人才是朗姆?

  「不用糾結。」淺早由衣的聲音中含著令風見裕也感動落淚的篤定,「誰在看清來電人後下意識把手伸進口袋,你們就抓誰。」

  風見裕也:「為什麼?」

  諸伏景光和赤井秀一也想問為什麼,唯獨降谷零恍然大悟。

  他知道了,果然是只有由衣能做到的事。

  朗姆拿出手機,看見來電人是薄荷酒的瞬間,他小口吸氣。

  老人的手下意識伸入口袋,摸向他隨身帶的小瓶子。

  「不許動!」

  悄悄靠攏過來的便衣一擁而上。

  一人奪走朗姆的手機,一人將他雙手扭住拷上,另一邊坐在長椅上的朗姆替身也被迅速逮捕。

  偽裝後的老人被壓在地上,他口袋中小瓶子的掉落在地,骨碌碌滾到警察腳邊。

  公安如臨大敵,戴上戰術手套,小心翼翼地撿起來。

  定睛一看,瓶身上印著一行字:速效救心丸。

  淺早由衣深藏功與名地掛斷電話。

  可憐的朗姆,一直飽受薄荷酒的折磨。

  不過沒關系,以後再也不會了,淺早由衣不會給他申請保外就醫的機會。

  「組織要變天了。」淺早由衣看了眼天空。

  「趁消息還沒傳回組織,先去我的安全屋避避風頭吧。」她催促宮野志保和宮野明美,「不要聯系任何人,明美姐的公寓也不要再回去了。」

  宮野明美用力點頭,宮野志保卻想起來:「我記得你現在住的公寓是組織分配給你的?」

  「沒關系。」淺早由衣搖頭,「公安知道我的住址。」

  「不過你說的對,」她微微分神,「我是該換個地方住了。」

  宮野明美開了車過來,她坐進駕駛座發動車輛,宮野志保向姐姐的車走了兩步,又被淺早由衣叫住。

  「雪莉。」她喊宮野志保的代號,「你余生可能都要生活在公安的保護之下,這樣的人生是你想要的嗎?」

  雪莉想了想:「說是保護,其實也有監視的成分在吧,畢竟我曾經效力於組織。」

  「但還不賴。」她點頭,「我不介意做些合法的研究。」

  「畢竟你本來也不是壞人。」淺早由衣笑了笑,「真好啊,祝你和明美姐都能獲得幸福。」

  「志保,我們要出發了。」宮野明美呼喚妹妹。

  「保重。」淺早由衣抱了抱宮野志保,又朝宮野明美揮揮手,「注意安全。」

  她一直注視到姐妹倆的車消失在視野中,才彎腰坐進從組織基地開出來的那輛車。

  「好了。」淺早由衣自言自語,「只差最後一件事了。」

  趁朗姆被捕的消息沒有傳回組織,整個公安都在加班加點地收網。

  兩個公安臥底更是連軸轉,根本沒有休息的時間。

  好不容易把事情都交代下去,降谷零總算能空出時間喘口氣。

  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凌晨四點。

  再加班一會兒就到上班時間了,完美實現「不下班就不用上班」的社畜閉環。

  「由衣已經睡了嗎?」降谷零沒有收到她發來的消息。

  他們現在住的公寓委實不算安全,最遲明天就得搬出來,降谷零准備抽空去選個新房子買下,當作他和由衣的新家。

  「總之先回去一趟。」降谷零啟動馬自達,他還沒和由衣說新家的事,兩個人一起住的地方肯定要兩個人一起挑。

  白色馬自達停在公寓樓下,降谷零乘坐電梯上樓,指紋解鎖房門。

  大門哢噠打開,他換上拖鞋,打開玄關的燈。

  客廳的擺設與今早毫無區別,姜餅人抱枕端正地坐在沙發上。

  降谷零從沙發邊路過,又退後兩步走回來。

  「那只兔子呢?」他疑惑。

  由衣特別喜歡的,他在游樂園為她贏回來的焦糖色兔子玩偶,她一直拿那只兔子當降谷零代餐吃。

  昨晚鬧得有點過分,早上出門時女孩子忿忿地把床頭的大兔子挪到沙發上:「睡沙發!罰你睡一個星期沙發,誰求情都沒用。」

  反正受罰的不是他,降谷零毫無憐憫之心看著大兔子和姜餅人在沙發上排排坐。

  難道由衣回心轉意,睡覺前又把大兔子抱上床了?

  主臥的門關著,門縫中沒有透出光線。

  降谷零本不該打擾可能已經睡下的女朋友,但他一天沒見到人,實在很想看她一眼。

  只要動作輕一點,不會吵醒她的。降谷零一邊在心裡想,一邊輕輕推開主臥房門。

  清冷的風吹動他的衣擺,房門越開越大,床上被褥鋪著,空氣中彌漫著清甜的薄荷香氣。

  唯獨少了一個人。

  「啪!」主臥的燈被一下打開,明亮的燈光驅散黑暗,露出空無一人的房間。

  衣櫃裡的衣服還在,梳妝台中的口紅一只都沒有少。

  但淺早由衣的電腦和她裝重要證件的包不見了。

  還有那只被她當成降谷零代餐的焦糖色大兔子。

  公寓裡不止少了東西,還多出一樣東西。

  有粘性的便利貼貼在冰箱上,紙條上是降谷零熟悉無比的字跡。

  「寫給零:和你交往很開心,但愛情誠可貴,自由價更高!」

  「證人保護計劃什麼的就算了,等哪天我洗白上岸你辭職隱退,我們再續前緣談一場轟轟烈烈的黃昏戀罷!」

  「——喜歡你但還是決定跑路的淺早由衣。」

  降谷零拳頭攥緊,用力捏皺字條。

  「由衣!」


第75章 臥底的第七十五天

  淺早由衣跑了。

  頭也不回地跑了。

  她這些年積攢下的人脈可不是說說而已,火速買票,火速安檢,火速登機,趕在everybody都沒反應過來之前如狂風過境消失得無影無蹤。

  別了!還不知道發生了怎樣驚人變故的酒廠同事。

  別了!以為她只是休年假的警視廳同事。

  別了!忙於收網沒發現她早已戰術撤退的公安同事。

  再見了大家,今晚她就要遠航,別為她擔心,她有安裝馬達引擎的電動小漿。

  「從此我就和你相依為命了。」淺早由衣摟著懷裡的焦糖色兔子玩偶,親親它的垂耳。

  兔兔好,兔兔不會逮捕她,兔兔不會從肚兜裡掏出證人保護計劃要她簽名,兔好人壞!

  「這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淺早由衣下頜擱在焦糖色的大兔子頭頂,發出哲學的聲音:

  「俗話說有情飲水飽,但人不能真的不吃飯,同理,我可不是會為愛情葬送自己一生的戀愛腦。」

  別忘了,淺早由衣可是貫徹絕對自我主義的惡役!她的應援色是純黑的黑!

  她既不要和組織共存亡,也不要後半輩子都受公安管轄,被迫從良。

  「雖然和男朋友斷崖式分手很不舍得,但人生有舍才有得。」淺早由衣握拳,鼓舞自己,「我要振奮起來。」

  其實還是有一點難過的,降谷零從樣貌到身材從性格到人品都牢牢踩在她的審美點上,好不容易吃進嘴裡的肉,讓淺早由衣松開牙關真是萬分不舍。

  「說到底都是公安的錯。」淺早由衣指尖蹂躪兔子耳朵,「只靠降谷警官一個人的美色可不足以將我收編,他們知道組織給我開了多高的年薪嗎?」

  那麼高的年薪,在朗姆屢次踐踏淺早由衣的底線後她也毅然決然選擇叛逃,走得瀟灑,逃得灑脫。

  沒有什麼比自己的感受更重要,她高興是比天還大的事。

  雪莉能欣然接受被公安保護性監視的生活,淺早由衣可接受不了。

  「即使給我安裝定位器也會被我輕易拆掉,監聽設備和監控設置在我面前完全是班門弄斧,至於人力跟蹤,呵,警校反跟蹤課程教官受的教訓還不夠嗎?」

  公安想掌控淺早由衣的動態,只有一個辦法。

  要麼鐵窗淚,要麼換個形式的鐵窗淚。

  「也就是——囚禁play。」淺早由衣抓緊懷裡的兔子,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抗拒還是別的什麼,「我會束手就擒嗎?我不會!」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每天睡到自然醒,窩在沙發上邊吃零食邊看電影,第一時間拿到新發售的游戲,懶洋洋靠在飄窗上曬太陽打盹。

  從外面回來的金發公安身上帶著些許寒氣,她被冰冷的吻迷迷糊糊弄醒,過一會兒熱氣上湧,雙手掛在男人脖頸上被抱起來,詢問她今天都做了些什麼。

  回答什麼都無所謂,只要沒出過門就被誇很乖,溫柔的吻落在臉頰兩側。

  想出門玩當然是可以的,但要選在公安有假期的時候。

  短假前往北海道泡雪景溫泉,喂奈良的小鹿,在大阪城天守閣拍下關西偵探同款打卡照片;長假到夏威夷學開直升飛機,在芬蘭找聖誕老人合影,於空曠的冰原中追逐極光。

  很快樂很幸福的人生,簡直是夢想中的退休生活。

  「怪不得都說糖衣炮彈腐蝕心智呢。」淺早由衣想想都害怕,「差點我就心動了。」

  她可是很有事業心的!

  在黑方臥底身份曝光前,淺早由衣是搜查一課數一數二的評優先進員工,她的目光非常長遠,直指警視總監之位,誓要登基為王,成為警視廳皇帝。

  在薄荷酒注資的酒吧裡,一向是她給男模一擲千金,沒有反過來被誰包養的道理,公安休想用一紙證人保護計劃將她置於弱勢地位。

  想想看吧,假如她荒廢了一身本領,在某個外出的時候被琴酒帶伏特加堵上,昔日大哥冷嘲熱諷:許久不見,薄荷酒你這麼拉了?

  淺早由衣能忍嗎?她不能!

  「和紅方合作又不代表我決定棄暗投明。」淺早由衣昂首挺胸,「一天壞女人,一生壞女人,被壞女人玩弄在股掌之中是公安臥底的命運,屈服吧!」

  按時間點推測,降谷零已經看見了她留下的字條,淺早由衣不怕他的質問電話。

  因為她在飛機上開了飛機模式,沒想到吧,她根本接不到電話。

  算無遺策,這就是薄荷酒的手段。

  淺早由衣抱著她的大兔子,自飛機上俯瞰燈火闌珊的地面,她旁邊座位的女生姍姍來遲,喘著氣坐下。

  女生找空姐要了一杯水,她喝得太急,不小心把水濺到淺早由衣手背上。

  「抱歉抱歉。」女生連聲道歉抽出紙巾遞給她,淺早由衣不在意地擦干水珠,視線在她身上停了停。

  「離家出走?」前犯罪集團高層饒有興趣地問,「偷偷跑出來,很不容易吧。」

  女生一口水嗆住,咳嗽不已:「你、你怎麼知道?」

  淺早由衣在眾多借口中挑了個最容易被路人接受的:「因為,我是偵探。」

  女生瞬間理解一切,肅然起敬:「高人啊。」

  淺早由衣暫時不想玩打開飛行模式的手機,沒有娛樂項目的時候她很樂意和陌生人聊聊:「介意說說你的故事嗎?我也分享我的故事。」

  女生短暫猶豫一瞬,她或許是覺得找個人傾訴不是壞主意,點點頭。

  「我有個男朋友。」女生說。

  淺早由衣:嗯嗯,我也有。

  她:「我剛剛和他斷崖式分手。」

  淺早由衣:巧了,我也是。

  「我和我男朋友不是正常交往的。」女生含糊地說,「我們之間的關系非常復雜,硬要說的話,我和他拿的是半情不願、巧取豪奪、日久生情、先婚後愛劇本。」

  她本以為會收到陌生人震驚的凝視,卻聽見淺早由衣仿佛牙疼似的嘶了一聲。

  「最有代入感的一集。」黑發少女說,「你繼續。」

  「我和男朋友分別是兩家公司的繼承人,兩家公司是對家,老死不相往來的敵人。」女生繼續說,「他一開始是作為商業間諜和我接觸的,但其實我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故意答應他的求愛。」

  「我對自家公司懷抱復雜的感情,現在的董事長,也就是我的二叔,他是個人渣!我寧可公司破產,也想他蹲大牢。」

  「我和男朋友的聯手行動非常順利,我已經成功完成了復仇,過往的恩恩怨怨與我再無瓜葛。」女生閉了閉眼,「可我的男朋友卻希望我能進他們公司工作。」

  「我知道他是一片好心,可對家就是對家啊……對家是不能變成己方的,對家變成自家人我就再也不能坦率地看著他們公司員工的眼睛說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了……如果變成自家人,我只能在加班的夜晚和他們鑽進同一個會議室,再鑽進堆滿報表與冰美式的工位了……」

  「對家只能是對家,就像宿敵只能是宿敵,宿敵是不能變成妻子的,我的男朋友他為什麼不懂呢?」女生振聾發聵地質問。

  「說得好!」淺早由衣用力鼓掌,她抓著膝蓋上的兔兔小短手一起鼓掌,「說得好,人間清醒!」

  女生沒想到飛機上遇見的鄰座陌生人竟能與她深深共情,她談興大發,告訴淺早由衣她是如何假意哄騙男朋友,趁他不注意抄起護照拎起行李箱就跑,絲滑登機。

  「他根本不懂,這不是換份工作的問題。」淺早由衣太理解她了,「兩家公司職場文化天差地別,你像紅豆粥裡的黑豆一樣顯眼,喝粥的人拿到勺子第一件事就是把黑豆挑出去。」

  「沒錯沒錯!」女生拼命點頭,「我何必去對家公司找氣受,以我的才華在哪兒打拼不出一番事業?」

  說得太好了,簡直說到淺早由衣心坎上。

  她其實知道,簽下證人保護計劃並不意味她將被永遠置於受保護者的位置。

  淺早由衣所具有的能力和她知曉的情報,公安敢摸著良心說不心動嗎?

  最有可能的發展,是在降谷零的擔保下,公安給她一個編外人員的職位,她改幫紅方做事。

  不要。

  絕對——不要!

  和紅方合作和幫紅方打工完全是兩個概念,她瞬間從高貴的甲方變成了牛馬的乙方!

  說不定還要把她送回警校重修《仁義道德與法律公理》課程,可惡啊,當初為了警校上岸淺早由衣捏著鼻子全文背誦,入學考試鈴聲一響忘得一干二淨,知識從腦子裡光溜溜地滑了出去。

  做好人這件事還是等下輩子吧,待她轉生歸來,一定一定。

  淺早由衣按照她很早之前制定好的脫身計劃,在登機前一秒把申請延長年假的請假條發給目暮警官,一口氣請完她從入職攢到今天的年假。

  做人要有始有終,降谷零的臥底任務結束,她的臥底任務也該圓滿收尾。

  除了情債之外,淺早由衣不欠什麼了。

  「老東家垮台也不意味著我只有給對家打工這一條路可走。」淺早由衣捉住兔兔耳朵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天高任鳥飛,哪裡不能是我的去處?」

  「沒錯。」女生點頭,「所以我給了男朋友分手拉黑刪好友一條龍待遇,什麼他追她逃她插翅難逃,不存在的,他別想聯系上我。」

  「定情信物我也丟在家裡沒拿,鋼鐵般的女人不吃代餐,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乖。」

  「你一定和我一樣吧!」她擲地有聲。

  淺早由衣:「……」

  黑發少女目移,她搓揉懷裡的焦糖色兔子玩偶:「呃,嗯,大概也許可能是吧……吧。」

  淺早由衣跑路一共帶了三樣東西:手機,電腦包和大兔子。

  半人高的兔兔玩偶占地面積最大,待遇最好——裝著重要證件和私人電腦的電腦包被放在冰冷的行李架上,手機裝在不見天日的口袋裡,唯有兔兔一直坐在淺早由衣腿上,時不時被親親抱抱揉揉。

  雙標得不能更明顯。

  拉黑是不可能拉黑的,刪好友也是不可能刪好友的,打開飛行模式是淺早由衣能做到的極限。

  可鄰座妹妹如此勇敢,薄荷酒堂堂前跨國犯罪集團高層怎能甘居人下?

  「我是該狠下心來。」淺早由衣一咬牙,下定決心。

  勇敢點,她要——已讀不回!

  淺早由衣:「怎麼樣,我是不是很有勇氣,超壞的吧?」

  鄰座妹妹:「……」

  不,你超愛。

  東京,公安大樓,降谷零盯著屏幕上逐一顯示出的「已讀」標識。

  已讀不回,但沒拉黑他更沒刪好友,估計連他的置頂都沒撤。

  消失跑路,但留下的紙條字裡行間都在說喜歡他。

  幾個意思?

  「這大概就是黑方臥底的陰謀吧。」諸伏景光深沉地說,「讓你心神不寧,一上午半份文件都沒看完,工作全是我在做。」

  沒事噠沒事噠,自己支援的小情侶,哭著也要讓他們HE,助攻的命不是命。

  「雖然很突然,不過很由衣。」諸伏景光一開始接到降谷零的消息也嚇了一跳。

  他回憶起被撒手沒支配的恐懼:只要你的視線從淺早由衣身上挪開一瞬,你將永遠猜不到她的下個動作。

  「既不願意被組織拖累,也不願意被公安束縛,由衣還是那個由衣。」

  諸伏景光看著被狠狠捏皺又小心展平的字條,被黃昏戀一詞弄得哭笑不得。

  他直覺zero和由衣的故事沒有結束,但之後的發展可能會變得非常離奇。

  淺早由衣短時間內絕不會在東京露面,她在國外可能會走上兩條不同的道路。

  第一條路,篡位。

  趁朗姆病要那位先生的命,直接一個篡位的大動作,成功拉攏琴酒和貝爾摩德,封他們為左右大護法。

  淺早由衣自封黑天烏鴉神教教主,將黑衣組織從跨國犯罪集團轉型成邪教詐騙團體。

  多年後的某一天,降谷零接到群眾舉報有人宣傳邪教,他前去查看:好極了,是他分手多年的前女友。

  兩人再續前緣,他追她逃她插翅難逃,好一段虐身虐心的虐戀傳奇。

  第二條路,創業。

  老東家樹倒猢猻散,淺早由衣怎願陪大船沉沒?她要白手起家,重新創業,靠豐富的犯罪經驗另立門戶,建立起屬於她的黑暗王朝。

  降谷零好不容易將黑衣組織的殘余勢力一網打盡,卻收到公安的消息:一個新的邪惡勢力正在裡世界冉冉升起,公安決定派經驗豐富的你潛入臥底。

  降谷零化名安室透潛入,不到一天被精准揪住。牢房大門打開,雙手被捆住的公安臥底仰起頭,看見似笑非笑的前女友。

  兩人再續前緣,她追他逃他插翅難逃,又是一段虐身虐心的虐戀傳奇……

  「停。」降谷零比了個收的手勢。

  「為什麼除了他追她逃她插翅難逃就是她追他逃他插翅難逃?」金發公安槽點滿滿地問,「景,你的想像力太匱乏了。」

  「抱歉。」諸伏景光道歉但不反省,「我只是提出了一些符合事實的假設。」

  降谷零扶額:「我和由衣非要站在對立面不可麼?朗姆都落網了,你知道他在審訊室罵薄荷酒罵得多髒嗎?」

  諸伏景光知道,因為朗姆不僅罵薄荷酒罵得很難聽,對三瓶威士忌更是破口大罵。

  「三瓶!三瓶都是假酒!組織威士忌滯銷都是紅方的陰謀!你們這群殺千刀的,玩弄我很有意思嗎?」老登落淚。

  審訊朗姆比公安想像中簡單許多,他破防破得實在太狠,情緒激動到測謊儀都被弄壞了兩台。

  諸伏景光:「如果告訴朗姆,薄荷酒沒有真心投靠紅方,背叛組織純粹是和他的個人恩怨,朗姆心裡會好受一些嗎?」

  降谷零:難說,他可能從二十四小時詛咒假酒變成二十四小時詛咒情侶,死後墓碑都要刻上「酒廠可以輸,情侶必須死」的墓志銘。

  朗姆已經是過去式了,公安近期的工作是掀起對黑衣組織的全面反攻,一干人等忙得腳不沾地。

  淺早由衣著實選了個跑路的好時機,饒是降谷零有心千裡尋人,他也暫時脫不開身。

  金發公安盯著警視廳內網中淺早警官延長年假的申請,一言不發地給她批了。

  諸伏景光:冷臉批假條,你超愛。

  「咦?居然這麼快就批了?」淺早由衣看見短信通知,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她都做好被公安通緝的准備了,這樣顯得她像和空氣鬥智鬥勇一樣,很呆耶。

  假條被批復意味著公安將淺早由衣的跑路行為定義成「請假」而不是「逃亡」,明晃晃是在保她。

  淺早由衣點開置頂聯系人,指尖移到鍵盤上又挪開。

  「道謝未免太生疏了。」她咕噥,「要和前男友保持距離,嗯,保持距離。」

  淺早由衣准備退出聊天界面,對面卻突然發來消息,嚇了她一跳。

  她的手指沒有點到鍵盤上,對面應該看不到「對方正在輸入中」的提示語吧?

  確實沒有,因為降谷零發來的消息只字不提被他批復的假條。

  【零:今天加班加到好晚,頭痛。】

  他發來一張照片,照片中成堆的文件壘積成山,桌面上白紙紛飛,趴在辦公桌上小憩的金發青年眉峰微蹙,拇指揉揉太陽穴。

  淺早由衣身體比內心更誠實地保存照片,雙指放大細看。

  頭頂的光源恰好打在畫面中央,淡金色的短發在冷光下格外耀目,連眉頭蹙起的動作都惹人憐愛。

  他按揉太陽穴時用了點力氣,手背凸起的青筋極為性感。

  淺早由衣:「……」

  當她是瞎子嗎?這明顯不是自拍照,絕對是諸伏景光拍的。

  到底要多麼超絕不經意地路過才能「恰好」拍出踩在她性癖上的照片,公安臥底什麼時候改行當攝影師了?

  女孩子不屑一顧並把照片設置成屏保。

  依舊已讀不回,淺早由衣定力驚人,區區美色休想讓她破功。

  她離開機場,用假身份租了輛車。

  淺早由衣目前所在的地點與東京有時差,她在旅館睡了一覺,醒來時發現降谷零發來好幾條短信。

  【零:之前的公寓不能住了,我最近在看新家。】

  【零:選了幾套布局和地段都合適的,可以幫我參考一下嗎?】

  【零:最近都住在公安宿舍,不太習慣,我拿了用慣的枕頭帶過來。】

  【零:枕頭被薄荷腌入味了。】

  發完這條後過了兩個小時。

  【零:睡不著。】

  【零:失眠,好想你。】

  他沒有發照片,之後也再沒有短信發來。

  抱著焦糖色大兔子睡得香香甜甜的淺早由衣盯著聊天頁面。

  她不承認,她該死的內疚了。

  「我又沒有把衣櫃清空。」淺早由衣小聲嘀咕,「就算你偷偷拿幾件,也不會有人知道。」

  成年人要學會自己找代餐吃,她一點也不介意,即使降谷零拿她的衣服築巢,淺早由衣都只會想可愛可愛好可愛親死你。

  「等等。」黑發少女滑動屏幕,她發現了盲點,「被薄荷腌入味的,好像是我的枕頭。」

  雖然兩個人的枕套會被丟進同一個洗衣機用同一款洗衣液清洗,但淺早由衣兩只枕頭都枕過,客臥的枕頭帶著淡淡的皂角香。

  「好啊。」她戳戳屏幕,「偷拿我的枕頭。」

  用了她的枕頭怎麼還失眠?

  「你說他是挑剔難伺候,還是故意說謊讓我內疚?」淺早由衣問焦糖色的兔子玩偶。

  兔兔無辜地望著她,淺早由衣頓時揮去腦海中生出的疑心,腦子裡只剩下可愛好可愛我親親親。

  「效果如何?」

  諸伏景光找好友打探進度:「由衣還是已讀不回?」

  「嗯。」降谷零一邊應聲一邊在草稿本上寫寫畫畫。

  「你在算什麼?」諸伏景光看見草稿本上的數字,摸不著頭腦。

  「時差。」降谷零圈出時間點,「我記錄下了短信發出後顯示已讀的時間,再用由衣以往的作息推導,得出的結論是:她所在的區域比東京慢14個小時。」

  已經能排除相當大一片區域了。

  一直以為降谷零試圖打感情牌引誘淺早由衣主動回來,為此幫忙拍攝不少照片的諸伏景光愣住。

  「這麼說,」諸伏景光回過味來,細思極恐,「那些短信是為了迷惑由衣?」

  「對敵人心軟就是對自己殘忍,我得教會她這個道理。」降谷零看向世界地圖上被他著重圈出的區域。

  他微笑:「在我眼皮底下跑掉的女朋友,我當然要親手抓回來。」


第76章 臥底的第七十六天

  美國,華盛頓。

  劇院化妝間燈光明亮,鏡中映出金發女明星十年如一日美艷過人的容貌。

  偌大的化妝間只提供給莎朗·溫亞德一人使用,這便是頂流女明星的排面。

  「莎朗。」經紀人匆匆趕來,俯在金發女人耳邊小聲說話。

  「組織在東京的基地幾乎全軍覆沒,朗姆不知所蹤,賓加被捕,高層裡只有極少數人逃亡出境。」經紀人壓低聲音,「據我打探到的消息,背叛者是……」

  鏡子中映出經紀人的口型:薄荷酒。

  背叛者是薄荷酒,黑衣組織孤兒院出身、被貝爾摩德親手培養出的薄荷酒。

  她一手主導了朗姆被捕事件,黑衣組織掌控實權的二把手落網入獄,原本權勢滔天的跨國犯罪集團剎那間搖搖欲墜,人人自危。

  沒有人逃得過這場余波,哪怕是貝爾摩德。

  「礙於莎朗·溫亞德的國際知名度,FBI還沒找上我們。」經紀人擔心地說,「我們真的要留在華盛頓嗎?要不要先藏起來避避風頭?」

  「二把手都落網了,避風頭又有什麼用?」貝爾摩德撩起漂亮的金發,精心保養的臉上不見慌亂,「今晚演出照常。」

  經紀人想勸,仔細一想繼續維持知名度恐怕是和FBI對抗的唯一手段,點頭道:「我讓化妝師進來。」

  化妝間的門被推開,貝爾摩德閉上眼,一雙手輕輕托起她的臉,柔軟的粉刷掃過女明星面頰。

  微涼的眼線筆輕巧地勾勒,金屬制的口紅被擰開,水潤的膏體一點點塗抹在金發女人唇瓣上。

  「Beautiful.」化妝師贊美。

  她的口音帶著點倫敦腔,語氣卻是美國甜心的活潑甜美,很有特色。

  這位化妝師陪伴莎朗·溫亞德多年,向來每每化完妝都要誇上一句,不知道是誇貝爾摩德漂亮還是誇她畫的妝面完美,貝爾摩德每次聽了都想笑。

  金發女人今天也如往常般笑起來。

  「甜心。」她睜開眼,「偽裝這門課,你已經可以出師了。」

  站在椅子後的化妝師手指勾下臉上的口罩,淺綠色的眼眸彎起:「呀,還是被漂亮姐姐發現了。」

  如果經紀人此時推門進來必然大吃一驚:薄荷酒!導致朗姆被捕的背叛者竟然光明正大出現在了貝爾摩德面前!

  她怎麼敢?

  「怎麼樣,我的手藝很不錯吧。」淺早由衣看向鏡中的貝爾摩德,推薦自己,「考不考慮辭退你的化妝師,改為聘用我。」

  「哦?」貝爾摩德故作驚訝,「你沒有工作了嗎?我記得你有足足兩份工作呢。」

  「行情不好,一個公司垮了,一個請了長假。」淺早由衣嘴巴很甜地說,「瞧,一有假期我馬上來找你了,漂亮姐姐我心裡真的有你。」

  「是嗎?」貝爾摩德輕笑,她親昵地勾了勾女孩子下頜上的軟肉,「怎麼個心裡有我法?」

  黑發少女眨眨眼:「你不是猜到了嗎?」

  貝爾摩德凝視薄荷酒,一直被她喊作甜心的女孩子。

  薄荷酒叛逃後找上門來,已經說明了一切。

  「真是個賭徒。」貝爾摩德呢喃,「要是在我心裡組織的地位遠高於你,你就不怕自己今天沒法活著離開?」

  「那樣我會很傷心很傷心的。」淺早由衣一臉難過,「特意和FBI做交易讓他們欠我的人情也只好不作數了。」

  「可惡的小壞蛋。」貝爾摩德食指用力戳她的額頭,戳得女孩子哇哇直叫,「學會威脅我了?是誰教壞了你?」

  貝爾摩德仿佛偏心偏到月亮上的家長:「是不是波本?」

  冤,波本,冤。

  淺早由衣純壞,她天生就壞。

  「收留我吧漂亮姐姐。」淺早由衣抱著貝爾摩德胳膊搖晃,話說得可憐兮兮,「我現在無處可去。」

  來找貝爾摩德不是她一時興起,淺早由衣把她心尖尖上的熟人盤了一遍,察覺出一絲端倪。

  貝爾摩德對組織或許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忠誠,她不變的容貌與組織追求的時光逆轉之間存在非常多不可告人的驚天大秘密,充斥著邪惡的陰謀。

  淺早由衣來之前照了照鏡子。

  多麼可愛!完全是漂亮姐姐心尖寵的模樣,貝爾摩德那麼有品必然不可能不喜歡她。

  黑衣組織只會害貝爾摩德蹲大牢,淺早由衣卻能在FBI手中把人撈回來,漂亮姐姐那麼聰明當然知道該選誰,淺早由衣贏面超大。

  她勇敢地A了上去!

  「其實我做了二十八個萬一談崩後的逃跑備案。」淺早由衣如實交代,「不用擔心我,我准備充分。」

  令人熟悉的頭疼感,換成朗姆在這裡已經要伸手從懷裡掏速效救心丸了,但貝爾摩德對薄荷酒有厚厚的濾鏡,她只覺得孩子長大了好有出息。

  「我當然願意收留你,甜心。」貝爾摩德說,「不過,你不是和紅方達成了合作嗎?」

  自詡正義的紅方應該不至於卸磨殺驢吧?

  淺早由衣目移:「這就說來話長了。」

  她從三瓶威士忌都是假酒的經典開場白開始講述。

  貝爾摩德基本維持住了表情管理,只在她聽見「波本和蘇格蘭都是薄荷酒的警校同屆生,組織一直沒有發現全怪琴酒不夠關心她,不肯欣賞淺早由衣的警校畢業合照」時嘴角抽了抽。

  如果她沒記錯,點名讓薄荷酒考入警校臥底的正是琴酒本人。

  琴酒目前在逃,朗姆在獄,酒廠大哥下達命令的受害者是酒廠二把手,怎麼不算一種職場打壓呢?

  琴酒當上黑衣組織頭牌那麼多年,突然冒出二把手朗姆搶走他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琴酒真的甘心嗎?

  細思極恐,簡直細思極恐,酒廠的職場競爭黑幕重重!

  薄荷酒和波本的戀情真相更是讓閱盡狗血言情劇本的貝爾摩德嘆為觀止。

  現在的年輕人談戀愛玩得這麼花嗎?

  一向走在時尚前沿的貝爾摩德頭一次發現自己不夠潮流。

  淺早由衣balabala一通解釋,以一句話收尾:「最後,我跑路了。」

  貝爾摩德:「你是說你對公安臥底抱也抱了,親也親了,做也做了,然後你丟下他跑了?」

  淺早由衣:雖然你說的是事實沒錯,但聽起來我怎麼像個人渣?

  「他又沒有吃虧。」淺早由衣心虛但理直氣壯,「受罪的明明是我耶。他第一次還挺有服務精神的,第二次只顧自己爽,我累得眼睛都快睜不開……好吧,我也不是沒享受到,算我倆打平。」

  欠情債又如何,她不是沒把人拉黑嗎?只是已讀不回而已。

  女孩子幽幽地盯著貝爾摩德,臉上寫著一行大字:你到底幫誰?

  貝爾摩德旗幟鮮明地表明立場:當然幫你,壞女人是酒廠特色,公安臥底不爽不要玩。

  有了漂亮姐姐的支持,淺早由衣決定以華盛頓為她新事業的起點,開始她的新生活。

  「果然做自己的老本行最開心。」淺早由衣坐在電腦椅上轉圈圈,短信顯示一筆新的大額進賬。

  橫跨黑白兩道、攪動裡世界風雲的情報販子薄荷酒堂堂出道,開業前一個月全場消息八折,熟人七折,多買多送,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淺早由衣接到的第一筆單子來自貝爾摩德推薦,買家:伏特加。

  【伏特加:薄荷酒,大哥想買你的地址,他准備上門殺你。】

  【薄荷酒:五千億美金,我親自提頭來見大哥。】

  大哥,她唯一的哥,可不要說她沒有給你機會哦,是貧窮限制了你的殺意。

  淺早由衣搞情報工作搞了這麼多年,業內人脈杠杠的,她剛出道,遠在新宿的同行便親切地打電話前來問候。

  【折原臨也:有個眼神凶惡的銀發殺手找我問你的地址,開價很高哦,你說我要不要透露給他?】

  【薄荷酒:告訴大哥,不許讓中間商賺差價!五千億美金給你不如給我。】

  【薄荷酒:你想賤價甩賣也行,我將免費提供你的詳細住址給平和島靜雄先生,包年服務。】

  對面頭像一秒變灰:【您的好友折原臨也已下線。】

  淺早由衣:哎,人緣太好我也很苦惱。

  她情報販子事業的大成功充分證明,不是薄荷酒需要黑衣組織,是組織需要薄荷酒。

  離開酒廠為她撐起的傘,淺早由衣驚訝地發現外面根本沒有雨。

  她:有才華的人在哪裡都會閃閃發光!大哥我勸你不要執迷不悟,快點努力賺錢在我壽終就寢的時候拿出五千億美金為我修建豪華陵寢,這條命送給你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淺早由衣沉迷事業上升期樂不思蜀,房門被外出回來的貝爾摩德敲響。

  「看看這個。」貝爾摩德把手機遞過來,「我該怎麼回復?」

  淺早由衣瞥見熟悉的號碼,打了個激靈:「你怎麼沒把波本拉黑?」

  貝爾摩德不是知道波本是公安臥底嗎,為什麼還留著他的聯系方式?

  金發女明星挑起半邊眉毛:「是誰連置頂都沒有撤下過哪怕一秒?」

  淺早由衣:是我。

  余情未了可恥嗎?一點都不!

  「波本問薄荷酒有沒有來找過我。」貝爾摩德玩味道,「我該告訴他實話嗎?」

  淺早由衣瘋狂搖頭,她拼命比劃手勢。

  貝爾摩德比了個OK,回撥電話。

  「薄荷酒的確來找過我。」女明星半真半假地說,「她行色匆忙,只見了我一面便提出離開,讓我幫忙訂最早的機票。」

  「她現在?人恐怕已經坐上去西伯利亞的飛機了。」貝爾摩德遺憾地說,「我愛莫能助。」

  電話那頭傳來低啞的男聲:「是嗎……多謝你的情報。」

  淺早由衣:他信了?

  等貝爾摩德和降谷零結束通話,淺早由衣黑入東京機場的訂票系統,居然真的看見了降谷零的航班信息,他預定了明天飛往西伯利亞的機票。

  淺早由衣:這都信?

  「我在他心裡到底是什麼形像?」女孩子茫然,「他真覺得我會為了逃避公安和酒廠的雙重追殺跑到西伯利亞挖礦?」

  貝爾摩德反問:「你不會嗎?」

  嘶,好像確實是她能干出來的事。

  「好恐怖的公安臥底,為了抓捕前女友遙遠的西伯利亞說去就去。」淺早由衣心有余悸,「我可得在華盛頓藏好了。」

  她宣布華盛頓已經取代東京,晉級成她新的快樂老家。

  淺早由衣目前的住址只有貝爾摩德知道,不過女明星忙的很,淺早由衣大部分時間是一個人。

  只不過是獨居的生活罷了,過往好些年淺早由衣都是獨居,她有什麼適應不了的?

  「帶你一起走是我做過最正確的決定。」淺早由衣抱著焦糖色大兔子撲倒在沙發上,腦袋埋進兔兔軟乎乎的肚皮,嗚嗚亂蹭。

  見鬼了,她居然不適應一個人吃飯,也不適應公寓的客臥沒住人。

  「漂亮姐姐,不如你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吧。」淺早由衣盛情邀請貝爾摩德,「你想住主臥也可以。」

  「抱歉,甜心。」貝爾摩德第一次如此堅決地拒絕薄荷酒,「我不想和一只作為某人代餐的兔子同桌吃飯,你還給它戴圍兜?」

  「不可愛嗎?」淺早由衣打量每天被她換著花樣打扮的兔兔,「誰敢摸著良心說兔兔不可愛?」

  貝爾摩德敢,因為她認識正主。

  波本一直以情報人員自居,但以貝爾摩德的眼光怎麼可能看不出他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身材,極具爆發性,在實戰肉搏中拼殺出的力量。

  「一般來說,當女人用『可愛』來形容男人的時候,你已經栽了。」貝爾摩德充滿哲學地說,「但我不用提醒你,因為你超愛。」

  超愛又怎樣,淺早由衣可不是吃回頭草的類型,她說不回東京就不回。

  「時間能淡化一切,更能考驗愛情。」淺早由衣深沉地抽出一根pocky叼在嘴邊,這是她從琴酒身上學來的最酷的大佬姿勢。

  「多年以後,降谷零從公安退休,我在情報界金盆洗手,假如命運讓我們再次相遇,我們將再續前緣,談一場轟轟烈烈的黃昏戀。」

  「兩個問題。」貝爾摩德清醒且理智地說,「第一,公安即使退休也會去警校任職培養下一代警察,第二,你的字典裡有『金盆洗手』這個詞?」

  淺早由衣:「……好像是沒有呢。」

  宿敵就是宿敵啊!宿敵是不可以變成妻子的!

  「干嘛打破人家對未來美好的幻想?」淺早由衣埋怨,「我還不能做個夢了?」

  「與其做夢,不如用你無敵的黑客技巧給前男友改個航班。」貝爾摩德抬抬下巴,「你真打算眼睜睜看著他追到西伯利亞去?」

  「自投羅網的事我不干。」淺早由衣搖頭,「就當他到西伯利亞是為了旅游好了,天天跟我發短信說公安最近加班把人加成了純牛馬,累,頭疼,失眠,睡不好——當我不知道嗎,他精力好到一天只休息90分鐘黑眼圈都不明顯。」

  公安加班多可能是真的,但降谷零賣慘一定是故意的。

  「波本是個聰明人。」貝爾摩德不緊不慢地說,「他用這種拙劣的賣慘伎倆只能證明一點。」

  「你吃這套。」女明星毫不客氣地揭穿她可愛的甜心。

  「我看見你在搜華盛頓飛往西伯利亞的機票了。」

  淺早由衣猛地把手機熄屏。

  「我只是隨便看看罷了。」她義正言辭地反駁。

  貝爾摩德:「是啊,順便看了當地天氣,想好收拾行李的時候要帶多厚的衣服了嗎?」

  淺早由衣:這天聊不下去了,漂亮姐姐你的善解人意去了哪裡?

  貝爾摩德明天要進劇組,她打趣完之後施施然離開,一副我的甜心你已經長大了你的選擇都有意義我永遠支持你的表情。

  淺早由衣吃完晚飯,摟著大兔子盯著降谷零明天的航班看了許久。

  「他沒買返程票。」她自言自語,「唔,假如我買後天的機票,應該也來得急。」

  不能顯得太急切了,要從容不迫。

  人一旦下定決心,睡眠都變得更加香甜。

  第二天,淺早由衣買好機票,收拾好行李,她收到貝爾摩德的新劇照,照片中華盛頓的天空碧藍如洗。

  明天一大早就要趕飛機,今天是在華盛頓呆的最後一天,天氣又特別好,淺早由衣打算出門散散心。

  陌生的沒有人認識她的國度,無論在哪裡駐足都無人打擾。

  淺早由衣難得放空思緒,不設目的地,無所事事地閑逛。

  逛著逛著,她無意間走到曾經的公寓。

  「和他在這兒住過幾天呢。」淺早由衣站在公寓樓下仰望熟悉的門扉,「好早之前,我臥底身份還沒曝光的時候。」

  非常美好的一段時光,雖然是虛假的。

  「仔細想想,我和降谷零從來沒有本我相見過。」淺早由衣喃喃自語,「永遠是公安和組織高層的見面。」

  她現在已經不是黑衣組織高層了,但降谷零依然是公安警察。

  這也是淺早由衣不想回東京的原因。

  「承載了太多記憶的城市也被太多東西束縛。」

  淺早由衣轉身離開公寓,沿著街邊小路慢悠悠往前走,微風吹拂她散落的黑發,陌生的國度浸滿自由的空氣。

  換個地方重逢會好一些嗎?在遙遠又陌生的地方,讓一切重啟。

  淺早由衣其實還沒想好。

  雖然她買了飛往西伯利亞的機票,雖然她有在陌生國家找到一個人的本事,雖然制造偶遇是她的特長,雖然……

  「但我可能會藏起來,悄悄的,不被發現地跟在降谷零身後。」淺早由衣陷入幻想,「警校第一的反跟蹤課程成績如何?」

  沒記錯的話,是滿分。

  教官真是偏心,給降谷零打滿分卻取消她的考試成績,淺早由衣永遠不會跟警校和解!

  公安臥底確實是非常敏銳的一個人,他一定能察覺到有人跟蹤,不動聲色地和淺早由衣周旋。

  兩人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中間隔著茫茫人海。

  直到一個契機或一個巧合,兜圈子的游戲結束,紫灰色的眼睛與淺綠色的眼睛隔空望進彼此眼中。

  「多麼浪漫。」淺早由衣低頭踢了踢腳邊的石子,她不知不覺走到河岸邊的小橋上,「這麼浪漫的重逢,縱使心硬如我也忍不住心動。」

  「真的?」

  「當然,我騙人干什麼……咦!」淺早由衣下意識接話,話音未落,她猛地抬頭。

  金發青年站在橋上,橘紅色的夕陽勾勒他的影子,為他鍍一條溫暖的金邊。

  那雙紫灰色的眼眸染著笑意,專注地看著楞住的淺早由衣。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淺早由衣懷疑起她的眼睛,她握拳揉了又揉,閉眼又睜開,降谷零仍站在她面前。

  「不對,」淺早由衣連連搖頭,她難以置信,「你不是買了飛西伯利亞的機票嗎?我黑進訂票系統查到的,不會有錯啊。」

  「一早猜到你的法外狂徒行為。」降谷零從容地說,「那是障眼法。」

  「我動用公安的權限,匿名訂了東京飛往華盛頓的紅眼航班。」他笑了笑。

  「根據已讀不回的時間計算出14小時時差,再加上莎朗·溫亞德在華盛頓拍戲的消息,成功鎖定由衣的所在地。」

  「我的偵探兼職,做得還不賴?」

  輸了,淺早由衣想,她就不該一看見新消息便點進去,晾他幾個小時多好。

  「你來干什麼?」淺早由衣雙手抱臂,防御性很強的姿勢,「不惜跨國來追捕我嗎?真是敬業啊,降谷警官。」

  「不是降谷警官,是降谷零。」金發青年糾正。

  「我放了長假。」他說,「來美國也沒帶警官證。」

  「我只是作為一個追求你的男人而來。」

  淺早由衣呼吸一滯。

  沒有帶警官證的降谷零。

  自黑衣組織叛逃的淺早由衣。

  此刻這裡沒有公安也沒有組織高層,只有一對年輕的曾經相戀現在依然相愛的男女。

  「……知不知道,你浪費了我一張機票。」

  晚風吹拂,淺早由衣抬手將碎發挽在耳後,掩飾眼神的飄忽:「我買了後天飛西伯利亞的機票,行李都收拾好了。」

  降谷零聽懂她的潛台詞,眼中笑意加深:「那怎麼辦呢,要不干脆趁假期過去旅游好了。」

  不錯的提案,只是:「你和我,是以什麼身份一起旅游?」淺早由衣反問。

  她歪歪頭,故意為難:「上次你一告白我就答應了,這次我要是不想輕易答應呢?」

  「那我就明天再問一遍,每天問一遍。」

  降谷零低頭親吻淺早由衣的眼瞼。

  「一直問到下一個平安夜。」

  END.


第77章 後日談(上)

  「站住!」

  「可惡,跑到哪兒去了?」

  地形錯綜復雜的廢棄工廠裡,男子躲藏在拐角處,余光看見追捕他的警察丟失目標,像無頭蒼蠅似的四處亂轉。

  他得意地笑了笑,掏出手機又看了一遍情報販子為他策劃的潛逃出境方案。

  「錢花得還是很值的,不愧是道上有名的和公安不對付的情報販子,只是開價太高了。」男子眼中閃過一絲肉疼。

  根本是他承擔不起的價格,男子千方百計才勉強湊夠定金,尾款把他殺了他都拿不出來。

  情報販子發來催促尾款的消息,男子已讀不回。

  「反正潛逃出境的門路已經有了,賴掉尾款她又能把我怎麼樣?」他可是罪犯,他沒有誠信。

  或許是知道男子已讀不回的含義,對面沒再發來消息,讓本以為對方會放兩句狠話的男子摸不著頭腦。

  脾氣這麼好?他聽介紹人說對方很不好惹。

  哪種不好惹法?他覺得很好惹啊,仿佛踢棉花一樣,連垃圾話攻擊都沒有。

  不過不得不說,情報販子的業務能力非常之強,男子硬是憑借她策劃的方案從主城區逃到邊郊,眼見著快把公安徹底甩開了。

  「等逃到境外我就自由了!」男子神情振奮,他照著情報販子發來的工廠地圖,抄小路跑向後門出口。

  自由的曙光近在咫尺,背後早已沒有警察的腳步聲,男子嘴角咧開笑容,迫不及待奔向他的生路。

  「不許動!你被捕了!」

  帶隊潛伏在後門的風見裕也衝上去,一群警察將男子團團包圍,狠狠給他扣上手銬。

  男子大驚失色,他劇烈掙扎,掙扎中口袋裡的手機掉落在地。

  來自情報販子的消息跳出屏幕,她發來一個表情:)

  犯罪分子恍然大悟,他悲憤開口:

  「可惡!竟是釣魚執法!」

  「說什麼和公安不對付,你們分明是一伙的!」

  男子看透了世態炎涼!

  「不是哦。」淺早由衣必須為自己正言,「從我手裡拿情報,公安是要給報酬的。」

  天底下沒有她拿不到的尾款,客戶不付款,有的是人幫他付。

  代號薄荷酒,橫跨黑白兩道的情報販子,無論怎樣機密的情報只要付得起價格一切好說,誠信交易,口碑極好,給她打差評的人要麼死了要麼正在監獄蹲大牢,後台深不可測。

  據說此人和公安不太對付,絕不會免費幫紅方辦事,但公安的某降谷姓警官總能拿到家屬價的折扣,疑似有黑幕。

  「沒錯,有黑幕。」淺早由衣深沉點頭,「我私收賄賂,不得不給人家好處。」

  【零:風見說犯人抓到了,讓我轉達他的謝意。】

  【零:今天不加班,我早點回,由衣可以提前想好想要的報酬。】

  淺早由衣:看到了嗎,我從不做虧本生意。

  西伯利亞旅游結束後,她和降谷零回到東京。

  淺早由衣:東京,你們的皇帝回來了!

  許久不見,這座城市的犯罪率依然令她無比親切,淺早由衣十分絲滑地融入東京的夜晚,犯罪之都驚現一位神秘的情報商人。

  傳聞她以酒名為代號,為了紀念她死去的老東家和逝去的青春。

  傳聞她上至娛樂圈下至殺手界都有人脈,無論是你推的行程還是對家的醜聞都手拿把掐,了如指掌。

  傳聞她是惡役的好朋友,罪犯的知心人,但所有試圖拖欠她尾款的人最終結果必然是哭著高歌一曲鐵窗淚。

  神秘莫測,變化多端,迷霧重重的反派角色,正是她薄荷酒噠!

  「只有曾經同時打兩份工的人知道自由職業有多好。」

  接近中午的時間,淺早由衣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向後靠在背後溫暖的懷抱中。

  「不睡了?」降谷零吻了吻她的脊背,女孩子被癢得縮了縮,轉過身和他面對面側躺。

  「你墮落了,降谷警官。」淺早由衣義正言辭,「持之以恆的晨跑習慣被你吃了嗎?怎麼可以學我賴床到中午?」

  降谷零就這麼看著倒打一耙的女友。

  是誰昨晚鬧到大半夜不肯睡,他好不容易拍著背哄睡著了,早上迷迷瞪瞪地抱住他的手臂不放人。

  降谷零好聲好氣講道理說他要去晨跑順便給她做早餐,淺早由衣漿糊般的腦子只聽見「早餐」兩個字,啊嗚一下咬住男人小臂。

  她啃啃啃,鼻尖亂蹭,嗅了嗅,滿足地繼續睡大覺。

  降谷零偶爾會恨他過高的道德感,懷裡的女孩子睡得香甜,硬是讓他下不了手把人叫起來教訓。

  錯過最好的教育機會的結果是第二天中午面臨淺早由衣顛倒黑白的指責,她翻臉不認人的招數運用得爐火純青。

  「賴床是自由職業者的特權,身為職業組的你不可以。」淺早由衣說得頭頭是道。

  她一邊講著特別有道理的話,一邊抱住金發青年的腰,言行不一,壞得很。

  降谷零任她貼過來,他用手指梳理淺早由衣睡亂的黑發:「好不公平,真想把你抓回來上班。」

  「噠咩。」淺早由衣堅定拒絕,「我已經給目暮警官遞交辭呈了。」

  淺早由衣之前一口氣請完了過去積攢下的所有年假,假期結束,當目暮警官滿心以為他的得力下屬即將歸來時,他收到一份仿佛晴天霹靂般的辭呈。

  淺早由衣:私密馬賽目暮警官,瓦達西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都不要再給人打工了,臣這一退便是一輩子。

  目暮警官萬分不舍,他已經習慣了在搜查一課被淺早由衣摧殘的日子,她送的好太太靜心口服液他還沒喝完呢,淺早你怎麼走了啊!

  他大可不必傷心,淺早由衣無處不在。

  有犯罪的地方就有她,在目暮警官不知道的時候,淺早由衣無數次從他的全世界路過。

  燈球閃爍的KTV裡,包間中驚現一場謀殺案,搜查一課火速出警,目暮警官帶隊衝進包間。

  此時,謀殺案包間隔壁,淺早由衣正在和客戶談生意。

  「外面很吵?沒事噠沒事噠,只是死人而已,在東京很常見的。」淺早由衣安撫客戶。

  KVT隔音再好也抵擋不住目暮警官中氣十足的嗓門,淺早由衣談生意期間耳朵裡回蕩著「工藤老弟你怎麼看?」「原來如此,竟是如此!」「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來個人給嫌疑人點播一曲薩克斯烘托氣氛——就是淺早年度歌單裡排行第一的那首純音樂,她每次都要點播的,嗚嗚淺早你怎麼就走了呢」的聲音。

  情報販子:我姓薄荷,名酒,淺早是誰,我不認識。

  她鎮定自若地和客戶簽合同,收款定金,等隔壁放完一曲薩克斯才悄悄離開。

  淺早由衣自覺她的行蹤天衣無縫,晚上卻被加班回來的公安堵在床上質問。

  「KTV男模的腹肌好看嗎?」降谷零似笑非笑,「兩個人點了五個男模,真奢侈。」

  「那是客戶點的。」淺早由衣負隅頑抗,「我們做生意的,客戶是上帝,當然要順著客戶的喜好。」

  降谷零:「五個男模裡三個金發,當真是客戶的喜好?」

  淺早由衣:怎麼啦,不許別人和我性癖相同嗎?

  「也就一般。」她客觀點評,「主要是包廂裡燈光太暗了,看不清楚。」

  黑發少女彎了彎眼眸,她笑眯眯的:「我聞到了好大的醋味。怎麼辦呢,事實勝於雄辯,想把人家比下去總得拿出些真材實料。」

  淺早由衣對降谷零的挑釁最終造成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效果,金發公安身體力行地向她展示了什麼是真材實料。

  薄荷酒的眼光沒得挑,她選男友和得罪人的眼光都太過超前。

  「目暮警官還特意給我打了電話,說我以倒數第一的成績警校上岸再以倒數第一的成績警校畢業不容易,不要因一時衝動放棄自己的警察生涯,說不定老天開眼真能讓我坐上警視總監之位。」

  「看來我警察這份工作做得還算不錯。」前黑方臥底調侃,「果然是金子在哪裡都會發光。」

  降谷零深以為然。

  淺早由衣轉職情報販子後生意做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賺得比她從前拿兩份工資時期更多。

  回到東京後她本打算買下黑衣組織一處廢棄的基地舊址,將之打造成哪怕琴酒突發奇想從下水道入侵都絕對進不來的鋼鐵堡壘,但公安堅決不賣。

  「為什麼!我又不是不給錢!」淺早由衣抗議,「這裡是我從前呆的孤兒院,我對它很有感情的。」

  孤兒院,但地下是帶刑具的牢房,降谷零想像不出淺早由衣究竟對這地方能有什麼感情。

  「沒品位。」黑發少女指責,「牢房怎麼了,牢房很有意思的。要是哪天你出軌了,我都不用專門騰出一個房間玩囚禁play,現成的場地,專業的道具,完備的監控——這不好嗎?這可太好了。」

  薄荷酒還是當初的純黑惡役沒有一絲絲改變。

  「地理位置不太好。」降谷零嘆氣,「附近沒有超市也沒有便利店,你半夜想吃關東煮我至少要開兩個小時的車才能買到,回來的時候湯汁都冷了。」

  「要是你不介意這點,住在這裡也行。」金發青年輕描淡寫地說。「不過是我要四點起來上班,晚上十二點之後才能到家罷了,我能克服。」

  淺早由衣:打感情牌打得太明顯了,當我看不出來嗎?

  她會輕易心軟放棄她完美的劃時代的鋼鐵堡壘計劃嗎?

  呵。

  她會。

  「我記得你之前給我發消息,說你看中了幾套地段和布局都不錯的房子。」淺早由衣在聊天頁面上翻找,翻到她已讀不回那段時間降谷零發來的短信。

  雖然已讀不回,但每條短信她都仔細看過,降谷零發來的幾套房子裡有一套淺早由衣特別喜歡。

  「早知道當時該回復你的。」淺早由衣扒拉屏幕,遺憾地說,「過去這麼久,應該已經被人買走了吧。」

  是一棟帶獨立花園的別墅,花園被打理得格外漂亮,繞別墅種了一圈迎風搖曳純白的雛菊,門口有一棵果實累累的橘子樹。

  圖片中陽光透過陽光房透明的屋頂灑在地上,暖洋洋的,柔軟的地毯鋪了滿地,讓人情不自禁想躺在上面盡情打滾。

  透明頂是特別好的,不僅白天能曬到太陽,晚上躺在地毯上看星星也很愜意,朦朧的月光溫柔籠罩夜空下的人們。

  「換成防彈玻璃就完美了。」淺早由衣托腮,「再在花園裡設下一些針對小偷的陷阱——可憐的小偷,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翻進了誰家的別墅。」

  怎麼會有人這麼慘,同時直面公安警察和純黑惡役,怪盜基德最倒霉的時候也沒倒霉成這樣。

  「比如這樣?」降谷零點開別墅改造圖紙,遞過來。

  淺早由衣:「欸?」

  她愣住,看了看圖紙又看了看降谷零給她發消息的時間:「你已經買下來了?」

  為什麼,她不是已讀不回嗎?

  「因為我了解由衣。」降谷零笑,毫不掩飾他的自信,「設置怎樣的陷阱能讓你心甘情願掉進去,沒人比我更清楚。」

  家是溫暖的陷阱,尤其對於全世界都有安全屋、僅僅把住所當作落腳地的黑方臥底來說,越毛絨絨的陷阱越危險。

  「可是……」淺早由衣想說,他那時又不確定能把她追回來,萬一她跑路之後再不見蹤影了呢?

  她對上金發公安寫滿志在必得的紫灰色眼眸,咽下喉嚨裡的未盡之語。

  不會有萬一,重逢是他們唯一的、必然的結局。

  「喜歡麼?」降谷零勾住淺早由衣的手指,輕輕晃了晃,「可以請你和我一起查驗未來的新家嗎?」

  僅僅只買下房子,把窗戶換成防彈玻璃還不夠,要請別墅的女主人親自設置電子門鎖,錄入兩個人的指紋,才算圓滿。

  淺早由衣花了足足半個月的時間設計別墅的安保系統。

  為了不驚擾在花園中短暫休憩的鳥雀,她放棄了安裝電網的打算,改在別的地方下功夫,完工時特意請來諸伏景光來驗收。

  前黑衣組織狙擊手蘇格蘭抱著他的狙擊槍前來報道,在陰溝裡翻船數次後,他擦著汗委婉地建議淺早由衣:雖然我知道你在警校時一節法律課都沒聽,但偷竊真的不是死罪,尤其是什麼都沒偷到還險些丟了半條命的賊,多點同情心吧由衣。

  淺早由衣當然有同情心了,她特意在花園裡備了水碗和食碗,供往來串門的流浪貓美美飽食一頓。

  她打算得很好,附近幾只流浪貓是吃百家飯長大的,這家吃兩口那家吃兩口,花園裡放的貓糧只是它們雨露均沾的站點之一罷了,放滿滿一碗貓糧足夠三天的量。

  降谷零工作忙,淺早由衣也沒清閑到哪裡去,三天添一次糧的頻率剛剛好,兩個人都對此很滿意。

  「由衣,門口的食碗空了。」降谷零下班回來,他脫下外套,拎起貓糧袋子。

  「咦?」沙發上剝橘子吃的淺早由衣疑惑,「我昨天剛添過糧呀。』

  「可能來了新的貓咪吧。」降谷零想了想,「或者它們食量加大了。」

  兩個人都沒當一回事,把三天添一次糧的頻率改成兩天一次。

  「零。」由衣談生意談到晚上,降谷零接她回家,她走進花園一眼看見空得像被餓死鬼舔過的食碗,「你昨天沒加新糧嗎?」

  降谷零:「沒記錯的話,我今早剛添滿。」

  怪事,游蕩在附近的流浪貓身材還蠻苗條的,難道貓群的時尚風潮從優雅貓咪變成超級大肥貓了?

  花園裡安裝了監控,但淺早由衣沒收到陌生人入侵的提醒,所以肯定不是有人跑來和貓搶糧吃。

  一個休息日,來花園摘橘子准備熬橘子醬配面包吃的降谷零發現食碗又空了。

  他進屋拿貓糧,順便朝淺早由衣比了個手勢。

  女孩子秒懂,回以OK。

  降谷零不動聲色地添滿食碗,他假裝進屋,實則藏在別墅拐角。

  公安警察埋伏在左,前跨國犯罪集團高層埋伏在右,兩人屏住呼吸。

  「吧唧吧唧。」

  先是肉墊踩在泥土上顛顛跑來的聲音,然後是埋頭啃貓糧的吧唧嘴聲,降谷零和淺早由衣對視一眼,同時悄無聲息地邁出腳步。

  一只尾巴翹翹的白色柴犬腦袋埋進食碗裡,啃貓糧啃得正歡,尾巴搖得像螺旋槳。

  小狗耳朵動了動,它胡須上沾著貓糧碎屑地抬起腦袋,看向身後落下的高大黑影。

  「汪!」

  「原來是你個小東西在偷吃。」

  淺早由衣蹲下來,揉躺在地上打盹的小狗肚皮:「你怎麼愛吃貓糧?」

  「可能它狗糧也愛吃,只是我們沒買狗糧。」降谷零檢查小狗身上,沒有項圈,也沒有被注射芯片。

  「下次給你買狗糧好不好?」淺早由衣摸摸小狗頭,「給你單獨用一個食碗。」

  小狗歡快地舔她的手,高興地叫了兩聲。

  「狗和貓可不一樣。」降谷零把手伸過去,也被熱情的小狗舔了一遍,「你要是長期喂它,它會把你當作主人,認定這裡是它的家,不會再走了。」

  附近的流浪貓吃百家飯,從不在誰家過多停留,可這只小狗明顯只吃他們家的食物,已經吃了好些天。

  「那就養著唄。」淺早由衣試著抱起小狗,它一點反抗的意思都沒有,賣力地舔她的臉,逗得女孩子直笑。

  「家裡又不缺一口飯。」她大氣地說,「花園裡也有足夠的地方讓它撒歡,還有某個天天晨跑的人剛好可以遛狗,天時地利人和俱全,養!」

  降谷零挑眉:「遛狗、喂狗、洗狗、帶狗打疫苗去醫院都是我的活兒,你只負責親親抱抱舉高高,對不對?」

  淺早由衣:「哇,降谷偵探你的推理能力打敗了99.9%的同行,我僅代表個人向你致以崇高的敬意。」

  降谷零無情出手撓淺早由衣癢癢,癢得她跌坐在地,一邊笑一邊喘不過氣:「別、別,放過我……小狗不要舔我了,你在火上澆油!」

  小狗可聽不懂人話,它舔舔舔舔。

  它亮亮的豆豆眼活潑又機敏,降谷零看著也喜歡。

  「行啊。」金發青年慢悠悠地說,「養一只小狗是養,兩只小狗也是養,我同意了。」

  這句話意味著以後遛狗、喂狗、洗狗、帶狗打疫苗去醫院都是降谷零的活兒,淺早由衣只用享受他的勞動成果,高高興興和狗狗一起玩就行。

  「你說誰小狗呢?」女孩子威脅地磨牙。

  「誰應聲說的就是誰。」降谷零戳她鼓起的臉頰,果不其然被壞小狗咬住手指。

  真正的小狗左看右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高興地汪了一聲。

  小狗從此吃上了狗糧,也有了遮風避雨的家。

  「哈羅。」淺早由衣遠遠呼喚狗狗的名字。

  小狗肉墊踩在地板上發出噠噠的聲音,白色柴犬熟練躍起扒下主臥的門把手,腦袋擠進門縫裡鑽進來。

  「抱歉,今天睡到中午沒有陪你玩。」淺早由衣趴在床沿邊揉小狗腦袋。

  「別擔心。」降谷零撐著枕頭坐起身,「它喜歡趁人不注意偷橘子吃,一上午估計都沒餓過自己。」

  小狗白色的下巴毛上沾著可疑的橘子汁,它舔舔嘴巴,假裝無事發生。

  「明天周末,一整天都陪你玩好不好?」淺早由衣點點小狗鼻子。

  「明天可能不行。」降谷零從背後覆蓋過來,他的手臂繞過淺早由衣的腰,撓了撓小狗下巴,呼吸拂在她耳邊,「明天我們有約了。」

  什麼約定?淺早由衣怎麼不知道。

  降谷零晃晃手機,屏幕上顯示出警校六人小群的群聊頁面。

  「周末聚會。」他說,「萩原、松田和班長不接受你辭呈上給出的理由,要不是景攔著,他們掘地三尺也要把真相查個水落石出。」

  「我和景商量了一下,左右黑衣組織的殘黨已經構不成威脅,有些保密條款可以適當解禁。」

  「至少對重要的朋友,不必繼續隱瞞。」

  降谷零認真地說:「有些事,是時候告訴他們了。」

  「當然。」他補充,「選擇權在你,如果由衣不願意,我們明天就在家裡陪哈羅,之後我會想辦法幫你圓過去。」

  淺早由衣瞳孔地震。

  她差點忘了,她騙那三個人騙得好苦,萩原研二、松田陣平和伊達航對她的真面目一無所知。

  坦白局,明天是她的坦白局。

  淺早由衣深呼吸。

  「在赴死,啊不,赴約之前,」她牢牢握住降谷零的手,誠懇地問,「你先向我承諾,你一對三能不能贏?」


第78章 後日談(中)

  降谷零承諾他能贏。

  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任勞任怨時刻准備支援小情侶的好兄弟諸伏景光也在。

  二對三,贏面很大,至少讓淺早由衣活著逃出坦白局不成問題。

  降谷零的承諾給了淺早由衣勇氣——雖然是虛假的勇氣——她決定去面對!

  「我要穿戰袍。」一大早,淺早由衣打開衣櫃,把她所有純黑色系的衣服翻出來一件件丟在床上。

  她詢問降谷零的意見:「哪件衣服更能凸顯我的反派氣質?」

  降谷零看著琴酒同款黑禮帽黑風衣、伏特加同款墨鏡、賓加同款玉米辮假發、基安蒂同款蝴蝶紋身貼,難以想像這一身混搭能給三個警校同屆生帶來多大的「驚喜」。

  「做你自己就行。」降谷零委婉地說。

  淺早由衣只需正常發揮,誰都不會把她錯認成正派人物。

  「我之前就想問了。」淺早由衣一邊照鏡子試衣服一邊說,「你來黑衣組織臥底,為什麼總是穿白衣服?」

  她承認金發和白襯衫是天作之合,尤其是晨跑完被汗水打濕黏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線條的白襯衫,淺早由衣曾屢屢被迷惑,降谷零說什麼她都點頭好好好。

  為此吃了不少虧,卻總是記不住教訓,可惡得很。

  波本穿白衣服臥底當然是因為黑衣組織並沒有明文規定成員的衣著色系,絕對不是因為有膚色保底他穿什麼都行。

  「不如穿那件?」降谷零示意,「雖然是幾年前的舊衣服,但說不定很合適。」

  淺早由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見一件黑裙。

  確實是很早之前的衣服了,她總共也沒穿過幾次。

  其中一次,是在警校畢業季六人合照的那一天。

  「真的不會被當作挑釁嗎?」淺早由衣從衣架上摘下黑裙,她對著鏡子比劃,「不過我承認,沒有比它更合適的了。」

  在勇敢做自己的課題上,她一直是滿分選手。

  淺早由衣換上戰袍,她邁出視死如歸的步伐:「來吧!面對疾風吧!」

  降谷零把人拉回來:「聚餐時間在晚上,現在還是中午。」

  淺早由衣度日如年,哪怕哈羅咬著橘子顛顛跑來送給她吃,她也嘗不出味道。

  「甜嗎?」降谷零看她機械式咀嚼了半天,好奇地問。

  「啊?哦,還行。」淺早由衣神游地摘下一瓣橘子喂他,「挺甜的。」

  降谷零被酸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合理懷疑淺早由衣是在報復他,沒有理由,純黑惡役就是會無緣無故報復社會。

  金發公安決意不讓她得逞,他掰過淺早由衣的臉,吻上去。

  唇齒被撬開,停滯的味蕾被強行喚醒,淺早由衣瞬間嘗到驚人的酸味,她嗚嗚掙扎,被迫咽下澀口的果肉。

  無辜的小狗哈羅趴在地毯上無辜地眨眼,小狗給人類分享酸橘子,小狗好。

  終於到了赴約的時間,淺早由衣臨行前比起坦白局的忐忑,更多的是苦惱。

  「聚餐不是吃火鍋吧?」她照鏡子,試著碰了碰殷紅的唇瓣,「我今天吃不了一點辣。」

  降谷零和她一樣,他舔了舔唇角細小的傷口:「吃點清淡的好了。」

  淺早由衣:「順便給他們一人點一杯薄荷茶,薄荷降火。」

  薄荷酒還是算了,會讓她產生被謀殺的窒息感。

  白色馬自達停在大阪燒店門口,淺早由衣看向熟悉的店門。

  警校畢業時的散伙飯便是在這家店吃的,這麼多年過去了,大阪燒店生意還是那麼好。

  最先到的是諸伏景光,這讓淺早由衣松了口氣。

  「趁他們還沒來,先上飲品。」她安排道,「我們三個分別喝蘇格蘭威士忌、波本威士忌和薄荷酒,他們三人統一喝降火的薄荷茶,加入致死量薄荷葉。」

  萩原研二、松田陣平和伊達航到店第一眼看見綠油油的杯子,三人不禁懷疑是否在暗示他們什麼。

  「先喝一口吧。」淺早由衣傾情推薦,「以防外一我還帶了速效救心丸,老登代言,管用。」

  萩原研二、松田陣平、伊達航:這是什麼鴻門宴嗎?

  三個在職警察警惕地婉拒,年輕人,不聽淺早由衣的勸,遲早要吃大虧。

  「為什麼你們三個杯子裡是酒?」松田陣平提出異議。

  問得好,淺早由衣深吸一口氣,她不會逃避。

  「蘇格蘭威士忌。」她指向諸伏景光。

  「波本威士忌。」她指向降谷零。

  「薄荷酒。」她指向自己。

  「兩瓶假酒一瓶真酒。」淺早由衣說,「猜猜誰是真的?」

  對面三人面面相覷,不理解她想說什麼。

  「由我來說明吧。」降谷零接過話題,「警校畢業後,我和景進入公安,我們接受了一個臥底任務。」

  「那是一個高層骨干以酒名為代號的跨國犯罪集團,我和景隱瞞身份臥底進去,不斷立功、晉升,最後被賦予波本和蘇格蘭的代號。」

  「以上內容曾經是公安機密,之所以現在能告訴你們,是因為黑衣組織二把手朗姆落網,組織基本被瓦解,只剩少許殘黨在逃,我和景的臥底任務結束了。」

  萩原研二、松田陣平和伊達航聚精會神地聆聽,降谷零和諸伏景光警校畢業後很長一段時間不見蹤影,三人心中各有各的猜測,今天才算徹底得知真相。

  「原來如此。」萩原研二恍然大悟,「我懂了小由衣的意思,因為你們兩個是公安臥底所以被叫做假酒嗎?好形像的稱呼。」

  等等,萩原研二反應過來:「兩瓶假酒一瓶真酒——為什麼有一瓶真酒,是誰?」

  淺早由衣默默地盯著他。

  萩原研二干笑:「哈哈,不可能吧……小由衣,這個玩笑可不好笑。」

  「你可以笑。」淺早由衣很好說話,「我的人生雖然跌宕起伏了億點點,但姑且是個喜劇。」

  「重新自我介紹一次。」她說,「淺早由衣,代號薄荷酒,黑衣組織高層成員,是一名被派遣進警方的黑方臥底。」

  松田陣平當場便要拍桌而起,淺早由衣眼快把薄荷茶往他手裡一塞:「喝一口。」

  「喝了再說話,喝,你們都喝。」

  世界觀受到衝擊的三人秉承著對淺早由衣的多年信任,下意識聽她的話喝了一口加入致死量薄荷葉的薄荷茶。

  一口下去,透心涼,世界和平。

  松田陣平:突然失去拍桌的欲望.jpg

  他又喝了一口,沒頭沒腦地問:「都是假的?」

  「怎麼會?」淺早由衣朝降谷零努努嘴,「這位公安臥底在酒廠用的假名,我不一樣,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大方方用真名示人。」

  「名字是真的,我們的友誼當然也是真的。」她認真地說,「以炸彈犯的血和命為證。」

  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同時想到多年前被劫獄救出又離奇被害的炸彈犯。

  「竟然是你殺的。」松田陣平喃喃,「這樁懸案都多久了,一直沒被偵破。」

  「搜查一課還保留著卷宗。」伊達航神情復雜,他們工作時經常翻閱卷宗,淺早由衣從沒流露出異樣的神色。

  「我在組織的地位可是實打實靠真本事掙來的。」淺早由衣不以為然,「哪能讓警察輕易破案。」

  降谷零輕輕咳嗽一聲,示意她不要挑釁,對面三個在職警察呢。

  「對不起。」淺早由衣立刻改口,「我不是說你們,我是說在座的各位都很菜——除你們之外,菜。」

  降谷零&諸伏景光:要不你還是別開口吧。

  淺早由衣偏不,坦白局就是要坦白個徹底。

  「我,薄荷酒,辜負了全世界唯獨沒有辜負你們!」她自我感動不已,掏出紙巾擦拭干干的眼角,「你們知道我能在警校與你們相遇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嗎?是什麼讓我們相遇?」

  萩原研二:「呃,緣分?」

  淺早由衣:「錯,是我熬夜苦讀用完一整桶筆芯寫完的《警界刷題王:八十一道易錯題》、死記硬背記住的《警校上岸你只需要讀懂這本書》和捏著鼻子背下的《仁義道德與法律公理》。」

  「你們只知道我考了倒數第一,你們根本不知道我為了考倒數第一有多努力!」淺早由衣仰頭一口喝干杯中薄荷酒,奮力拍桌。

  「天殺的,誰家臥底任務上來就是考試,開學第一天就體測被教官一拳打進醫務室?我的心酸只能咬碎牙往肚子裡咽。」

  淺早由衣終於有機會和同屆生說些掏心窩子的話,這些話她壓抑在心裡很久了。

  「你們在考上警察學校之前都是大學文憑,對吧?」淺早由衣一臉沉痛地說,「知道我是什麼文憑嗎?」

  伊達航試探性猜測:「高中?」

  萩原研二小心翼翼:「初中?」

  松田陣平大手一揮:「小學。」

  「全錯。」淺早由衣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我是輟學兒童。」

  沒想到吧,她連幼稚園文憑都沒有。

  黑衣組織的平均學歷全是雪莉一人在扛,自從淺早由衣帶走雪莉,酒廠平均學歷驟降——欸,好像沒降。

  因為淺早由衣跟著走了,去掉一個最高分去掉最低分,均值奇異地維持住了平衡。

  淺早由衣:怎會如此,難道大哥和伏特加趁我不注意偷偷參加成人高考了嗎?

  也可能他們去老年大學進修了。

  居然不帶她,可惡,琴酒一定是嫉妒她的警校畢業證書。

  「我一直掛在嘴邊的『失蹤的爹,早死的娘,殘暴的大哥和破碎的我』也不是謊言。」

  淺早由衣掏出她在孤兒院大合照和琴酒單人大頭照:「小烏鴉孤兒院,我溫暖的、自帶地下牢房和刑訊室的童年大家庭。」

  「這位天生少白頭的銀發男子便是我至親至愛的大哥,黑衣組織的Top Killer,正是他無情無義無理取鬧地命令我來紅方臥底,由此斷送了我的一生,殘暴至極!」

  淺早由衣說話間被親腫的唇瓣傳來隱隱的刺痛感,讓她愈發肯定自己的一生都被琴酒毀掉了,言語間的悲壯完全不似作假。

  「還有那個在我的請假理由中死了活活了死在棺材裡仰臥起坐的老登,組織二把手朗姆,如果不是他的一系列騷操作讓我忍無可忍,我怎麼會背叛組織屈服於公安淫威?」

  淺早由衣越說越氣,搶過降谷零面前的波本一飲而盡:「我現在完全被公安臥底拿捏了!別說和基安蒂一起到酒吧嗨舞讓男模倒酒,家裡門禁時間居然是十點你們敢信?」

  「明明零自己總是加班到十一二點才回來,通宵工作也是常態,為什麼偏偏抓我熬夜抓那麼嚴格?晚睡居然會被沒收手機和游戲機強制哄睡……雖然拍背拍得很舒服,但還是好過分,我真的要把分房睡的問題抬到家庭會議中好好討論了,哈羅一定會支持我的——看在我半夜偷吃分它一口的份上。」

  「它不會。」降谷零冷靜反駁,「因為哈羅的狗飯一直是我在做。」

  「而且我沒有強制你早睡,是由衣說明早有生意要談,讓我一定准時叫醒你,可你半夜三點仍抱著哈羅坐在沙發上看永遠『我再看一集就去睡』的海綿寶寶。」

  「哈羅都困得神志不清了,你還想攛掇它和你一起吃深海的大菠蘿——哄你睡覺,對人對狗都好。」

  「以及,沒有分房睡的選項。」降谷零最後說,「忘了嗎,家裡根本沒有客臥。」

  淺早由衣:「等一下,我們家是別墅啊,絕對有空房間可以做客臥吧?」

  降谷零:「有空房間,但沒有客臥,你可以把二樓帶床且不住人的房間稱為諸伏景光/松田陣平/萩原研二/伊達航/貝爾摩德等人做客專用房間。」

  總之淺早由衣不可以住,降谷零也不可以,哪怕吵架也最多在主臥打地鋪。

  打地鋪是無所謂的,主臥鋪了又柔軟又厚的地毯,兩個人也不是沒有在地毯上睡過……咳,跑題了。

  「你們看,」淺早由衣找不到角度反駁降谷零,另辟蹊徑地向爆破組和班長賣慘,「正如你們所見,我的人生被大哥和老登毀掉了。」

  對面坐的三個人被車轱轆壓了一臉,他們不約而同端起薄荷茶,再次喝了一大口。

  「你洗白自己的方式真是別出心裁。」松田陣平沒好氣地說。

  他看兩個公安警察的表現,差不多明白淺早由衣最終選擇背叛老東家反水公安,如今肯定可以稱得上是自己人,但一直被隱瞞果然還是好生氣。

  「警校時期的舊賬還沒翻完呢。」松田陣平記憶力好極了,他從久遠的記憶中翻出一個名字,「上野友江失蹤案,你干的?」

  淺早由衣目移,她對手指:「只是稍微綁架了他一小會兒,人不是我殺的。」

  松田陣平:「凶手是黑衣組織的人假扮的清潔工吧,他和你是什麼關系?」

  淺早由衣下意識回答:「不知道耶,連代號都沒有底層人員不配被我記住名字,非要說的話算我的下屬。」

  「噢。」松田陣平皮笑肉不笑,「原來薄荷酒還是一位大人物。」

  淺早由衣:「……」

  她:「你不要陰陽怪氣我,薄荷酒現在也是大人物。」

  松田陣平一愣,他警察的DNA動了:「你還在做老本行?我想起來了,目暮警官說你從警視廳辭職了,無論他怎麼挽回你都不肯復職。」

  「我說你怎麼可能舍得好不容易拿到的警校畢業證書辭職,原來是舊習難改。」

  淺早由衣:什麼舊習難改,文雅點,這叫不忘初心。

  「我才不免費幫警方辦事。」她雙手抱臂,「我可是腳踏黑白兩道的神秘情報商人,哪怕是公安也要掏錢買情報,一分錢一分貨,別以為能靠裙帶關系白嫖,門都沒有。」

  諸伏景光終於找到時機插話,他實在服了一張嘴吸引走全部火力的淺早由衣,明明來之前還戰戰兢兢問zero能不能一打三護住她性命,坦白局開始後她簡直不要命似的狂轟亂炸,炸得三個同屆生降火茶喝了一口又一口。

  「由衣現在從事情報交易工作。」諸伏景光解釋,「因為情報准確性高,五湖四海的消息她都有門路,公安經常會和由衣合作。她自己不承認,但公安有把由衣當作編外人員——需要花錢雇佣的,非常昂貴的編外人員。」

  說真的,薄荷酒開價真的超高,主打一個不騙窮人錢,公安每月批的經費一半被花在情報費上。

  「另一半是馬自達的維修費。」諸伏景光平靜地說,「這對情侶在公安內部被我們稱為敗家二人組——在嫌棄外號難聽之前,建議你們先反省一下自己。」

  降谷零在好友譴責的目光下深刻反省了他對愛車的暴行:對不起,錯了,下次還敢。

  淺早由衣毫無反省之心,她可以拍著胸脯保證,一分錢一分貨,公安絕對物超所值,不然他們怎麼會屢屢和她交易,又不是真的經費多燒得慌。

  「縱使你巧舌如簧,我也不會降價。」淺早由衣對諸伏景光比劃大大的叉字,「我給公安的已經是家屬折扣價了。」

  「沒事,不是還有zero在嗎。」諸伏景光淡定地說,「上個月馬自達報損超量,經費嚴重不足,關鍵時刻zero依舊拿到了決定性的情報。他是怎麼從你手上拿到的消息,家屬價再打骨折?」

  淺早由衣眼神飄忽:「交易又不是只有金錢形式。」

  只是一點小小的情澀交易罷了,降谷警官那麼努力,她多給點怎麼了?自己的男朋友自己寵。

  「小陣平,我後悔了。」萩原研二喝著薄荷茶,恍恍惚惚地說,「我也該加入公安的。」

  多精彩的生活,太精彩了,他仿佛少看了一季。

  松田陣平有同感,對面三瓶酒明顯是一伙兒的,集體把他們蒙在鼓裡,好似在六人小群之外單獨拉了一個三人小群。

  赤裸裸的排擠行為!

  萩原研二、松田陣平和伊達航中只有伊達航最不生氣。

  他和淺早由衣共事最久,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隱情,聯系到真酒假酒的身份,不難猜出淺早由衣是個偏心偏到沒邊的黑方臥底。

  他喜歡朋友,相信朋友,豁達而開朗地說:「反正一切都過去了,最後是好的結果,對吧?」

  萩原研二:「雖然小由衣其實並沒有苦衷,但作為被她救過一命的人,我可沒有立場指責什麼。」

  松田陣平臭臉但沒臭多久,他其實耿耿於懷的是被排擠的事:「真是的,就不能多信任我們一點嗎?還有辭職那件事也是,發一封郵件之後就玩消失,讓人很擔心你啊。」

  「對不起。」淺早由衣乖巧低頭,「已老實,不要打我,打我我就跑。」

  松田陣平狠狠彈了她一個腦瓜崩,萩原研二一邊說「對不起啦小由衣但被騙這麼久我也會生氣的」一邊屈指彈了第二個腦瓜崩,伊達航說著「既然這樣我也要合群」彈了第三個腦瓜崩。

  淺早由衣腦瓜子嗡嗡的,她嗚嗚地趴在金發公安肩上假哭,降谷零一邊忍笑一邊撫摸她的後背哄人。

  黑方臥底真的太難了,她要找大哥申請工傷,用朗姆私存的養老金付工傷費!

  聚餐後半段,淺早由衣化悲憤為食欲,埋頭苦吃。

  「說起來,最近東京的犯罪率的確有所下降。」伊達航挑起話題,「果然有不少謀殺案是黑衣組織的手筆嗎?」

  降谷零點頭:「沒錯。」

  「感覺能過上一段時間太平日子。」伊達航陷入沉思,「說不定是個好時機。」

  「好時機?」萩原研二問,「班長,你准備做什麼嗎?」

  說話間淺早由衣正和松田陣平搶肉吃,一塊肥牛卷被他們用筷子拉扯,平衡搖搖欲墜。

  伊達航:「我准備向娜塔莉求婚。」

  肥牛從中間斷開,淺早由衣和松田陣平差點摔下板凳,正在喝酒的諸伏景光不小心吞下兩顆大冰塊,萩原研二筷子啪嗒掉在桌上。

  唯獨降谷零維持住鎮定,只下意識看了淺早由衣一眼。

  「她不已經是你的未婚妻了嗎?」淺早由衣在板凳上坐穩,震驚地問,「所以求婚的含義是?」

  「我想和娜塔莉舉辦一場屬於我們的婚禮。」伊達航肯定地說。

  「恭喜。」萩原研二撿起筷子,拍著胸脯保證,「放心,你的伴郎團穩了。」

  伊達航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他當然想讓好兄弟當自己的伴郎,但他此刻提起這件事,還有更重要的目的。

  「zero,由衣。」伊達航懇切地說,「可以拜托你們一件事嗎?」

  「一件只有你們能做到的事。」


第79章 後日談(下)

  俗話說得好,術業有專攻。

  當伊達航想辦一場圓滿的婚禮,以他從警多年的經驗來看,至關緊要的一件事是——不要邀請偵探觀禮。

  別問,問就是會變得不幸。

  可是不行,伊達航多講義氣一人,怎能因米花町特有的封建迷信忽視偵探朋友的感受呢?請,必須要請!

  大請特請,工藤新一、服部平次、白馬探、毛利小五郎等人統統都要請。

  不就是婚禮現場上演偵探大逃殺嗎,伊達航什麼場面沒見過?

  「我聽說你在黑衣組織裡的定位是狙擊手。」伊達航悄悄對諸伏景光說,「你能不能……」

  他眼神意會,諸伏景光秒懂。

  「放心。」他向老班長承諾,趕在偵探之前搶走人頭結束偵探大逃殺的任務就交給他吧。

  萩原研二,警校組幾人中嘴巴最甜最會哄女生的小伙子,伴郎之位非他莫屬。

  松田陣平責任重大,婚禮現場可能出現的炸彈就交給他了——別問為什麼好端端的婚禮現場會埋藏炸彈,問就是此乃米花町,這是米花特色婚禮。

  狙擊手有狙擊手的任務,爆破組有爆破組的任務,伊達航沒有忘記,他的同屆生中有兩個人是搞情報的。

  一個情報販子,一個兼職偵探,伊達航將最重要的任務委托給淺早由衣和降谷零。

  「我想給娜塔莉一個驚喜。」伊達航苦惱地說,「可我不知道她喜歡什麼款式的戒指。」

  伊達航給娜塔莉買過網傳十大女朋友收到後都哭了的情人節禮物,得到女友充滿鼓勵的贊美以及一句「送的很好,下次別送了。」

  淺早由衣:「娜塔莉真的哭了嗎?效果這麼好?」

  真的假的,她有點想給降谷零買,能不能哭給她看?

  降谷零瞥了眼瞳孔亮起的女孩子,在她耳邊說:「想看我哭還不簡單。只要由衣堅持早起陪我晨跑一個月,我一定感動落淚。」

  淺早由衣秒拒:「算了,還是我哭給你看吧。」

  伊達航想求婚就得先准備好戒指,但他不和娜塔莉一起挑婚戒不知道她的喜好,和她一起挑戒指又失去了驚喜,進退兩難。

  「既然是偵探和情報商人,一定有辦法吧!」伊達航對朋友寄予厚望,「這是只有你們能做到的事,拜托了!」

  班長有命豈能不從?賭上偵探和情報販子的尊嚴,降谷零和淺早由衣對視一眼,接下伊達航的委托。

  「包在我們身上。」

  兩人聚餐結束一回到家便開始作戰會議。

  淺早由衣拖出一塊白板,寫下議題:《求婚大作戰之娜塔莉審美之謎》。

  「我有個主意。」她提出方案,「由我連夜編寫程序入侵娜塔莉的購物車,調查她的年度購物清單和商品瀏覽足跡,從而用大數據推測出她的審美傾向。」

  「方法很好。」降谷零先肯定再質疑,「但侵犯人權。」

  淺早由衣身歪不怕影子正:「無所謂,她可以告我,一告一個准。」

  降谷零:你想在班長的婚禮現場被他逮捕嗎?

  不要忘了婚禮現場還有背著狙擊槍的諸伏景光攜帶全套拆彈工具的松田陣平。

  「好吧,換成planB。」淺早由衣改變思路,「我們可以喬裝打扮假扮成首飾店店員,攔住路過的娜塔莉邀請她做調查問卷。」

  降谷零負責發調查問卷,淺早由衣負責攔人,她偽裝用的充氣玩偶服可是巨無霸超級胖胖雪王款,攔在路中央保管娜塔莉逃不掉——整條街都將被她堵得水泄不通。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便是薄荷酒的自我修養。」淺早由衣推了推不知何時出現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閃過犀利的光茫,「遇見我是娜塔莉命中的劫難。」

  降谷零:看出來了,你是真不在意新娘新郎死活。

  倘若由衣靠威逼利誘的手段讓娜塔莉填了調查問卷,當伊達航拿出那枚喚起娜塔莉充氣玩偶噩夢的戒指求婚時,他得到的一定不是未婚妻幸福的淚水而是怒火的巴掌。

  「planA被你否決,planB也被你否決,那你有什麼絕妙的好點子?」淺早由衣問降谷零,「我能想到的辦法是讓你的公安下屬,譬如某風見姓男子假扮推銷員,和班長裡應外合套路出娜塔莉喜歡的戒指款式。」

  「放過風見。」降谷零摘下淺早由衣鼻梁上的平光眼鏡,「我不止一次聽他控訴自己飽受你的折磨。」

  「污蔑。」淺早由衣不背鍋,「有什麼證據?」

  降谷零想了想:「上個月,商場試衣間謀殺案。」

  那天恰巧是周末,降谷零陪淺早由衣逛街,在商場中偶遇追捕嫌疑人追丟了的的風見裕也。

  工作失誤現場慘遭上司抓包,風見裕也大腦空空。

  既然碰上了,降谷零肯定不會袖手旁觀,他讓淺早由衣在休息區稍微等他一會兒,他把犯人抓住就回。

  捧著冰沙咬住吸管的女孩子點點頭,風見裕也本想跟上降谷零的腳步,無奈根本跑不贏警校第一,累得蹲在地上氣喘吁吁。

  「為什麼我不和你一屆呢?」淺早由衣感嘆,「說不定倒數第一之位的競爭將變得空前激烈。」

  風見裕也:如果你看扁我,我就會扁扁地離開——不對!他可是考上公安的警察,為什麼要被警校倒數第一畢業的黑方臥底看扁?

  「別小看人了。」風見裕也奮力站起,「我這就去幫降谷先生一起圍堵嫌疑人,我抓到人的速度一定比你快。」

  他話音剛落便衝刺跑遠,留下疑惑的淺早由衣:「我干嘛幫公安抓人?警視廳不是通過了我的辭職申請嗎?」

  黑發少女百無聊賴地喝完了冰沙,她拿著空杯子找垃圾桶,找著找著走到試衣間附近。

  另一邊,風見裕也好不容易跟上降谷零的腳步,降谷零推斷嫌疑人方才下樓是迷惑警察的障眼法,實際上他仍然停留在這一層。

  「如果我是他,喬裝打扮混跡在人群中神不知鬼不覺溜走才是最優解。」降谷零沉吟,「我們去試衣間看看。」

  兩人趕到試衣間,其中有三個試衣間的門緊閉著,風見裕也上前挨個敲門,前兩個都被女聲質問:「干什麼?沒看見裡面有人嗎?」

  風見裕也被罵得狗血淋頭,他一邊連連道歉一邊敲第三個試衣間的門,門後傳來悶悶的男聲:「……有什麼事?」

  嫌疑人是男的!說不定就是這間!風見裕也精神一振,立刻掏出他的警察證件背出台詞:「請立刻開門,配合警方行事。」

  降谷零覺得不太對,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第三個試衣間的門被打開,穿著花褲衩毛利小五郎羞憤道:「誰還沒當過警察了?想當年我毛利小五郎——」

  風見裕也:完蛋,得罪真正的大前輩了。

  他心死了。

  此時降谷零終於想明白哪裡不對,他走到第二扇緊閉的試衣間門口,抬手敲門。

  「誰呀?」陌生女聲說,「都說了裡面有人。」

  「我。」降谷零說,「由衣,你把嫌疑人怎麼了?」

  裡面傳來一陣悉悉簌簌的聲音,門縫打開,淺早由衣不再捏著嗓子講話,她無辜地說:「什麼怎麼了?我只是等你等得太無聊,試了件新衣服。」

  她坦坦蕩蕩打開門,試衣間中除了女孩子之外空無一人。

  淺早由衣的確換了一身新衣服,俏皮的水手服令人眼前一亮。

  降谷零沒有被迷惑,他走到風見裕也敲過的第一扇門,抬手推門。

  門後響起不悅的女聲:「干什麼?沒看見裡面有人嗎?」

  風見裕也後知後覺:「等等,剛剛罵我好像也是這句話。」

  金發公安推門期間門內一直在重復「干什麼?沒看見裡面有人嗎?」仿佛一個莫得感情的復讀機。

  風見裕也猛地扭頭看向淺早由衣。

  女孩子撇了撇嘴,在手機上操作了一下,門內的聲音戛然而止。

  降谷零沒能推開隔壁試衣間的門,因為門後被重物堵住了。

  但因為降谷零接連不斷地用力,房門重重敲擊昏迷嫌疑人的腦殼,硬是把他從昏迷敲到清醒,連滾帶爬地拉開門自己出來投案自首。

  風見裕也稀裡糊塗地把嫌疑人拷回局子。

  他本以為自己終於可以下班去過周末,卻在寫卷宗時猛然意識到他根本不知道降谷零是怎麼發現嫌疑人暈倒在第一個試衣間的。

  風見裕也更不知道淺早由衣到底對嫌疑人干了什麼,以至於對方看見她發出殺豬般的慘叫,緊緊抱住風見裕也的大腿,扯壞了他的褲子。

  痛失褲子和周末的風見裕也在公安大樓心碎落淚,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打電話給尊敬的降谷先生:「嗚嗚降谷先生,你就不可以管管她嗎?太欺負人了!」

  降谷零如風見裕也所願,管教了淺早由衣。

  他猜到她的作案手法。

  「你在試衣間碰見了偷竊衣服想喬裝打扮逃走的嫌疑人,是不是?」降谷零從頭開始審,「他撞到了你?撞哪兒了,疼不疼?我看看。」

  金發公安仔細檢查女孩子的手臂,確定上面沒有淤青,才接著往下審。

  「格鬥技進步很大,值得表揚。我想由衣一定是先把嫌疑人逼進試衣間,再踹他的小腿,逼他跪下。」

  降谷零對淺早由衣的癖好了如指掌,她擅長刑訊,尤其是當人跪對她的時候。

  「再之後……」降谷零抬手,抽散女孩子水手服的領結,柔軟的絲帶纏繞在男人掌心。

  從審問開始便被降谷零壓在身下的黑發少女終於笑起來,她軟著嗓子輕聲說:「好聰明呀,降谷警官。」

  柔軟得像水一樣溫順,只是假像罷了,降谷零知道淺早由衣是怎樣對待嫌疑人的。

  試衣間裡,她扯下領帶,勒住跪在地上的嫌疑人脖頸,單腳踩在他背上借力。

  嫌疑人眼白外翻,發出呵呵的掙扎聲,卻得不到一絲憐憫。

  一直到窒息昏迷前一秒,淺早由衣才略微松手,她拉開試衣間的門走出去,同時抽走嫌疑人脖頸上的領帶。

  門後轟然倒地的人堵住一號試衣間的門,淺早由衣走進二號試衣間,不緊不慢地撫平領帶上的褶皺,重新系出漂亮的領結。

  「我只是想給約會增添一點小小的懸疑氛圍罷了。」淺早由衣偏過頭親吻降谷零的手指,「也讓風見警官一起分享這份快樂。」

  說謊,降谷零想,她分明是不滿風見裕也打擾他們約會,嫌疑人又恰好撞到槍口上,被她一起當成出氣筒。

  他多了解淺早由衣,連她作案時的凶器是領帶都猜得中。

  不僅因為嫌疑人脖子上的吉川線,還因為她有前科。

  每天清晨,降谷零出門上班前,只要淺早由衣醒了,她都會很積極地幫他系領帶。

  她習慣先把領帶繞在降谷零脖頸上,拉扯領帶讓他低頭,她不用費力踮腳就能吻到金發青年的唇角。

  有時候親一口,有時候久一些,看淺早由衣的心情,之後她再慢慢打出漂亮的領結,心滿意足地撫平降谷零的衣領:「路上小心哦。」

  明明口頭上要求他低頭接吻降谷零也不可能不答應,但淺早由衣偏愛更具威脅力的手段。

  純黑惡役舊習難改,連充斥著浪漫和驚喜的新娘婚戒喜好調查都被淺早由衣策劃成了犯罪。

  為了班長後半輩子的幸福,降谷零操碎了心。

  「我記得商場——發生過試衣間謀殺案的那座商場,有一家很受歡迎的首飾店。」降谷零回憶,「抓捕嫌疑人那天,似乎不止一對新婚夫婦在店內選購戒指。」

  「嗯?」淺早由衣疑惑,「你那天不是忙著追嫌疑人嗎,怎麼有心思注意首飾店的客流量?」

  降谷零也不知道,他自然而然地被櫥窗裡的對戒吸引,目光移向店內。

  年輕的男女貼在一起喁喁私語,無名指上的戒指熠熠生輝。

  「既然是廣受好評的店,說不定有娜塔莉喜歡的款式。」

  淺早由衣沒有糾結她提出的問題,她對伊達航的委托還是挺上心的:「我連夜盜竊,讓娜塔莉在贓物中挑一個她喜歡的?」

  降谷零:「由衣,你能有一秒鐘不在犯罪嗎?」

  淺早由衣改口:「我委托怪盜基德連夜盜竊,讓娜塔莉在失竊物中挑一個她喜歡的?」

  降谷零無情地捂住她的嘴,把人按在懷裡強行閉麥。

  「我有個主意。」他慢慢地說,「既能打聽出娜塔莉的喜好,又不會破壞班長想要的驚喜感。』

  淺早由衣眨眨眼:什麼?

  「對娜塔莉謊稱,要結婚的是我們。」

  「欸?結婚?!」

  娜塔莉驚訝:「這麼快嗎由衣,恭喜你們!」

  「呃,嗯嗯,我們臥底辦事效率就是這麼高。」淺早由衣眼神飄忽,不停用手指戳降谷零的腰,「總之今天想把結婚戒指挑好,請務必用你的喜好幫我們參謀。」

  「由衣說得沒錯。」降谷零捉住在他腰上作亂的手指,面不改色,「你的參考意見對我們很重要。」

  娜塔莉一點准備都沒有,她真沒想到降谷零和淺早由衣發展這麼快。

  雖然他們戀愛的順序和正常人是顛倒的,也早就同居住在一起還養了一只小狗,但結婚未免也太快——咦,這麼說來一點也不快啊,再不結婚他們就算非法同居了。

  淺早由衣:我是犯罪分子,我一點都不介意非法同居。

  如降谷零所料,娜塔莉驚訝之後絲毫沒有懷疑一切其實是針對她的陰謀,她非常熱心地幫忙參謀起來。

  「我個人覺得這兩對不錯。」娜塔莉冥思苦想,「由衣的手真漂亮,感覺戴什麼都很合適,你量過指圍了嗎?」

  降谷零聽見她的問題,不假思索報出一個數字。

  娜塔莉:「哦哦,但也要考慮男戒合不合適,降谷君的指圍是?」

  淺早由衣不需要思考,指了指樣品圖中的某個尺碼。

  娜塔莉:「你們真是早有准備呢。」

  淺早由衣&降谷零:並不,只是情報工作者的職業病。

  兩個人手上關於彼此的數據全面得可怕。

  淺早由衣套話的本事一流,她很快在和娜塔莉的聊天中觀察出她的偏好。

  「這一款。」淺早由衣拍下照片,趁娜塔莉不注意給降谷零看,「娜塔莉希望能在戒指內圈刻她和班長的名字縮寫,女戒上的鑽石最好能在保留設計的情況下換成粉鑽。」

  降谷零比了個OK的手勢,把情報整理好發給伊達航,附帶戒指訂做的店鋪和聯系方式。

  「娜塔莉的眼光真不錯。」淺早由衣翻閱樣品圖冊,「而且她有自己的品味,這點很加分。我推薦給她的款式她雖然也喜歡,但還是堅持自己的選擇。」

  「由衣推薦的款式?」降谷零好奇,「是哪一款?」

  淺早由衣翻給他看:「這款以荊棘和飛鳥為主題的設計,我一眼看中。」

  代表束縛的荊棘和像征自由的飛鳥纏繞在一起,自由者心甘情願被束縛——痛苦而迷人,要人為此支付足夠的代價,這便是淺早由衣眼中的愛情。

  絕不是無足輕重的東西,幾乎賠上了整個人生,連原則和自我都為此改變。

  「好像有點太沉重了。」淺早由衣聳肩,「娜塔莉和班長的愛情應該是更輕盈更美好的,不適合他們。」

  「不過我還蠻喜歡的。」她目光在畫冊上多停留了兩秒,又移開,「委托完成,走吧,只等著參加班長的婚禮了。」

  論情報,還沒有淺早由衣和降谷零加起來都搞不定的委托。

  伊達航拿出戒指的瞬間,娜塔莉發出無聲的驚呼,她迅速抬頭,目光直指男朋友親友團的最後方。

  淺早由衣無辜地眨巴眼,她只是做了一點微小的工作。

  「我願意。」娜塔莉把手遞給伊達航,「下次可別再串通由衣騙我了,虧我以為她和降谷君要結婚,暗自為他們高興了好久。」

  伊達航:他們兩個為了我的幸福連這種謊言都不惜說出嗎?不愧是我一生的摯友!

  第一排,婚禮現場淺早由衣和降谷零必須坐在第一排!

  「第一排是長輩席吧?」淺早由衣和降谷零咬耳朵,「我聽說班長的父親以前也是警察……我為什麼要在大喜的日子坐在警察堆裡?救命!鬼塚教官和目暮警官在看我!」

  降谷零幫她擋住一部分目光,他愛莫能助:「因為你和班長是在警校認識的。」男方交友圈除了警察就是公安,黑方臥底格格不入。

  淺早由衣如坐針氈,幸好婚禮的主角不是她,鬼塚教官和目暮警官的注意力被台上新娘新郎吸引過去。

  伊達航和娜塔莉正在向來賓講述他們相識相愛的戀愛故事,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

  淺早由衣聽得很開心,開心之余她小聲嘀咕:「我未來絕對要刪掉這個環節,不然新娘在婚禮現場被逮捕也太尷尬了。」

  她和降谷零的戀愛故事沒有一點兒能播的成分。

  降谷零扭頭看向她。

  「由衣想要一場屬於我們的婚禮嗎?」金發青年認真地問。

  「其實我最近一直在准備。」降谷零一邊說一邊把手伸向口袋,「我還沒來得及說,本想在班長婚禮結束後慢慢來,但既然氣氛都烘托到這兒了——」

  「等一下!」淺早由衣立刻按住他的手,不許降谷零把手伸入口袋,她大驚失色,「我還沒准備好。」

  「而且怎麼可以在別人的婚禮上搶風頭?我們坐的可是長輩席。」

  淺早由衣生怕降谷零想不開,她絞盡腦汁找借口:「對了,還有戒指,如果不是我喜歡的戒指,我可不會答應。」

  「喜歡荊棘和飛鳥,是不是?」降谷零反問,「我已經買好了。」

  「你當時是在套我的話?」淺早由衣反應過來,「別高興的太早,我和娜塔莉不一樣,戒指內圈不想刻姓名縮寫。」

  「我知道。」他笑了笑,「要刻波本和薄荷酒,對嗎?」

  他怎麼什麼都知道?淺早由衣懷疑人生,她難道是個容易看透的人嗎?

  「由衣在喜歡的人面前很好懂。」降谷零摩挲她的腕骨,「真可愛。」

  「只是很遺憾。」他嘆息,「戒指被送去刻字,還沒有拿回來,如今不在我手邊。」

  淺早由衣松了口氣,松開按住降谷零右手的力氣。

  「不過我帶了替代品。」降谷零話鋒一轉。

  他右手伸入口袋,掏出隨身的手銬,哢嚓一聲把他和淺早由衣的手拷在一起。

  「好了。」降谷零和她十指交握,輕吻她的手背,「你願意答應我的求婚嗎?」

  多麼不擇手段的男人,淺早由衣扯了扯腕間的手銬,十分牢固。

  她腦海中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話。

  「活該你有老婆。」


第80章 上岸的第一天

  暴雨傾盆。

  雨滴砸在地上濺起小腿高的水花,頭頂黑壓壓的烏雲襯得天色無比陰郁。

  真是個糟糕的天氣,淺早由衣扣緊警服外套的扣子,企圖抵擋侵入皮膚的寒意。

  「淺早警官,又加班到這麼晚嗎?」值夜班的警視廳同事打招呼,「唉,最近日子是不太平,搜查一課更是忙得厲害。」

  「米花町的犯罪率,我考上警校之前就有所耳聞。」淺早由衣嘆氣,「加班也是為正義而戰,為社會貢獻自己的力量,我習慣了。」

  淺早由衣是個孤兒,從記事起她就生活在小白鴿孤兒院,院長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一直教導孩子們要心懷善念,心向正義。

  在這樣的教育下長大的淺早由衣大學畢業後自然而然選擇了前往警察學校進修,如今她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一名在職警察。

  淺早由衣撐開傘,她跨出警視廳大樓的庇護,走入茫茫雨簾中。

  幸好她一直開車上下班,米花町暴雨天很難打到車。要麼是良民司機害怕載客載到雨夜殺人魔,寧可放棄賺錢回家休息;要麼是惡人司機遠遠看見淺早由衣身上的警服,猛打方向盤逃之夭夭。

  車內燈光亮起,驅散雨夜的寒意。淺早由衣坐上駕駛座,她一邊打開雨刷,一邊習慣性收聽車載電台。

  雨勢太大,電台主持人的聲音模糊不清:

  「市民朋友們大家好,近期我市發生了幾起重大要案。」

  「經過公安調查,幕後策劃者是一個代號波本的男人。目前警方正在全國通緝他,如有線索請撥打以下號碼,感謝您對警方工作的支持……」

  淺早由衣右手扶著方向盤,指尖一點一點,專注地盯著路況。

  雨越下越大,她不敢把車開快,維持著最低速度慢慢前行。

  「天像破了個洞似的。」淺早由衣呢喃。

  雨刷刮水的速度比不上雨幕落下的頻率,玻璃在水幕下呈現模糊的鏡面,天空是灰色的,整座城市仿佛褪色成黑白。

  余光一抹鮮艷的赤紅點亮了淺早由衣的眼眸。

  「咦?」在職警察DNA動了。

  她猛地踩下剎車,冒雨推開車門。

  暴雨將淺早由衣澆淋得透心涼,沉重的警服外套黏濕在身上,她跑向拐角處的小巷,血跡混著雨水在地上流出蜿蜒的痕跡。

  巷子深處,一道人影倒在地上。

  暴雨天,殺人案,淺早由衣瞬間被加班的恐懼支配。

  「我該先給目暮警官打電話讓他出警,還是先給工藤君打電話讓他趕在暴雨消滅證據前檢查現場?」她陷入兩難。

  倒在地上的人發出一聲模糊不清的喘息。

  人還活著!淺早由衣趕緊跑過去,蹲下來把手伸向他的脈搏。

  她的手剛剛碰到男人頸側,紫灰色的眼眸一下掀開,剎那間的危險氣息比暴雨更加寒冷。

  等看見淺早由衣的模樣,淡金色短發的男人短暫地怔愣一瞬。

  雨水劃過淺綠色的眼眸,垂落的黑發滴水連綿不絕,他頭頂的天空被少女遮住,淡淡的薄荷香氣驅散陰郁的水汽。

  金發青年垂下眼簾,溫順地任淺早由衣的指尖碰觸他的脖頸,感受跳動的脈搏。

  天色太暗,雨勢太急,淺早由衣顧不上太多,她確定男人還活著便想撥打急救電話:「別擔心,醫院離這裡不遠。」

  「不去醫院。」金發青年抬手按下淺早由衣亮屏的手機。

  他語氣微弱,咳嗽兩聲,掌心的力道卻硬是讓淺早由衣掙脫不開。

  「我沒事。」金發青年咳嗽不止,小腹處的傷口在雨水衝刷下鮮血淋漓,他口中卻說,「謝謝,只要送我去能躲雨的地方,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他淡金色的額發狼狽地黏濕在臉上,一只手按住淺早由衣的手機不讓她撥打醫院的電話,另一只手卻似抓住救命稻草般攥住她的袖口。

  像一只暴雨天淋濕落魄的黑豹,如果眼前的人不收留他,他就獨自呆在野外等待命運的終結。

  淺早由衣不知道自己的腦子是不是被雨淋傻了,等她反應過來,她已經從客廳的茶幾下抱出醫藥箱,獨居的公寓被一個陌生男人登堂入室。

  「打擾了。」他很有禮貌,注意著不讓濕透的衣服打濕沙發,「抱歉,你的地毯可能被我弄髒了。」

  「沒事。」人都帶回家了,現在反悔也晚了,淺早由衣表示不用介意,「濕透的人不只有你。」

  她冒雨下車,把自己淋成一只落水小狗,在客廳的暖氣中打了兩三個噴嚏。

  「先給你簡單處理一下傷口。」淺早由衣打開醫藥箱,「然後我也要去換身衣服,衝杯姜茶……糟糕,家裡好像沒有男款的備用衣物。」

  她有點頭疼,怎麼就一時衝動把人撿回來了呢?

  是正義感驅使了她,還是有人給她下了蠱?

  淺早由衣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脫下吸入太多雨水的警服外套和內搭,她最裡面的衣服還算干爽。

  金發男人眼神微暗地注視著半蹲在他面前黑發少女,她警服外套之下貼身穿著一件白色無袖運動背心,背心堪堪遮住小腹,露出一截白皙的腰肢。

  毫不設防,善良又單純的女警,在暴雨天打開了她的房門。

  「你能自己把上衣脫掉嗎?」淺早由衣擰開酒精,仰頭問。

  比她高半個頭的金發青年聽話地點頭,男人骨節分明的手一顆顆解開黑色襯衫的紐扣,露出小麥色的腹肌。

  「練得真好。」在職警察吃檸檬,小聲嘀咕,「為什麼連偶然救下的路人都練得出腹肌,偏偏我練不出來?」

  頭頂傳來輕笑聲,淺早由衣以為自己說得很小聲,這人聽力也太好了吧?

  她瞬間閉麥,用鑷子夾起棉球蘸酒精,按在傷口上。

  冰冷的刺痛感使男人腹肌緊繃,他只解開了襯衫的扣子,沒有把上衣全部脫下來,被雨水打濕的黑衣緊緊貼在身上,狼狽又性感。

  屋內一片寂靜,只有棉花擦拭皮膚的聲音。

  最後是裹上繃帶,淺早由衣手臂繞到男人背後,一圈又一圈纏繞,臉頰短暫地蹭過他裸露的胸膛。

  「吃兩顆消炎藥。」她說,「我端兩杯姜茶過來。」

  茶幾上堆滿被血跡打濕的棉球,黑發少女走進廚房,被留在客廳裡的男人仰頭吞下膠囊,喉結滾動,沒有借水吞服。

  安室透站起身,走到暖黃色燈光籠罩的廚房門口。

  廚房裡女孩子正在切姜片,她持刀的手很穩,刀刃落在砧板上發出有節奏的篤篤聲。

  「怎麼跟過來了?」淺早由衣抬頭看見他,皺眉,「才剛給你包扎好,都說了不用在意弄髒沙發的問題,快坐著休息去。」

  「我沒有那麼虛弱。」安室透笑著搖頭,「更關鍵是,如果我再不解釋,警察就要找上門了。」

  淺早由衣停下切姜的動作,暗自握緊刀柄,明面上一臉不解:「我就是警察哦,難道我的制服不顯眼嗎?」

  「警察中也有文職的分類吧。」安室透說,「並不是所有人都擅長肉搏,不然你也不會優先尋找武器。」

  「好了,安心。」他放柔聲音,「我不會傷害你。」

  淺早由衣信他個鬼。

  眼前的男人絕對是練家子,一拳能打三個她毫不誇張,肌肉結實又漂亮,在濕透的黑衣下一覽無余。

  最重要的是——「槍傷。」淺早由衣開口。

  「你小腹上是槍傷,被暴雨衝刷後是很難看出來,然而情報收集是我的專長。」

  槍傷與其他傷口具有決定性的差別,眼前的男人不一定是無辜可憐的受害者。

  她真不應該隨便撿人回家。

  「別露出懊悔的表情。」安室透輕聲嘆氣,「會讓我很受傷的,由衣。」

  淺早由衣:「!」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她瞳孔地震,「仙人跳?現在的騙子已經敬業到行騙前先給自己來一槍的程度了嗎?我警告你,你碰的可是警察的瓷。」

  安室透面露無奈。

  「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也沒有變。」他呢喃。

  「由衣真的不記得我了?」他反問。

  不許用問題回答問題!淺早由衣一邊想這難道是騙子的新套路,一邊努力回憶。

  她一生如履薄冰,應該不至於無緣無故欠下風流債吧?

  雖然眼前的金發青年簡直長得踩在她審美點上,讓她稀裡糊塗把人撿回家,如今又後悔又震撼於自己居然是個經不起美色誘惑的人,對不起目暮警官她警察失格——但,她肯定沒有玩弄過他的感情,她可不是壞女人。

  淺早由衣覺得自己還蠻專一的,她的性癖始終如一。

  比如當初在警察學校,她一直對同屆的警校第一心生向往。

  這份向往不是對他門門滿分別人抄都抄不出這麼高分數的成績,而是因為他的金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好看極了,偏深的膚色仿佛焦糖巧克力華夫餅,淺早由衣只是看著他就產生了食欲,目光忍不住追隨。

  沒錯,她就是喜歡金發黑皮怎麼了?

  這個可惡的登堂入室的壞人,別以為他有幾分姿色就能胡作非為,只是區區代餐罷了,莞莞類透!

  等等。

  淺早由衣心中生出一個不可能的猜想。

  「你……」她遲疑,「安室君?」

  「是透。」安室透糾正,「畢業的時候不是答應我會改口嗎?」

  還真是他!淺早由衣一拍腦門:壞了,代餐代到正主頭上了。

  安室透,和淺早由衣同一屆的警校生,是她那屆從入學開始一直到畢業的斷層第一。

  這麼好的成績,畢業後卻沒在警視廳任職,淺早由衣找同屆玩得好的如今在爆破組任職的同學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打聽,才知道安室透進了公安。

  不愧是警校第一,公安和警視廳之間有壁,淺早由衣畢業後再沒見過安室透。

  「你怎麼會倒在巷子裡?」淺早由衣松開握刀的手,擔憂地問,「你在公安的同事呢?要不要聯系他們?」

  安室透搖了搖頭,他走向淺早由衣,覆在她耳邊低聲說:「我現在不能露面。」

  「我在執行一個秘密任務。」男人溫熱的呼吸灑在淺早由衣耳後,她那處的皮膚被撩得發燙。

  滾燙的皮膚被冰涼的指腹溫柔摩挲,金發青年的手指順著頸側慢慢移到淺早由衣後頸,他捏貓似的捏了捏。

  帶著曖昧狎昵和十足掌控欲的動作,不該出現在許久沒見的過往同窗之間,淺早由衣卻無暇顧及。

  紫灰色的眼眸染上蠱惑的色彩,安室透的聲音顯出一種令人動容的依賴。

  「我如今無處可去,能請由衣收留我嗎?」


第81章 上岸的第二天 if線,身份逆轉(黑透×警察由衣)

  如果是陌生男人提出的請求,哪怕他的長相踩在淺早由衣審美點上,她也絕對不會被美色迷惑,一定斷然拒絕。

  「留宿嗎?」淺早由衣略有些猶豫,「長期的話,有點……」豈不是和同居差不多了?

  她承認她警校時期饞過同屆第一的身子,但只是口嗨罷了!

  他們本質上僅僅是有過幾次交集的熟人而已,微熟,五分熟人。

  「透君有什麼可以信任的人嗎?」淺早由衣提議,「我嘗試幫你聯絡一下?」

  金發青年眼中閃過一抹令人不忍的失望。

  「我差點以為自己要死在雨夜裡,是由衣救了我。」安室透嘆氣,「要說信任的人,我現在只信任你。」

  最絕妙的語言藝術是留白。

  安室透什麼都沒說,淺早由衣聯想到他口中的「不能露面」、「秘密任務」、「無處可去」,腦海中自動給許久未見的同屆生補全細節。

  公安的秘密任務肯定危機四伏,連同伴都不能輕易信任,如果她出於好心擅自聯絡警視廳,說不定會導致安室透的任務功虧一簣。

  「我知道了。」幫人幫到底,淺早由衣承諾,「在傷好之前,透君就住在我家吧,我不會向別人透露你的行蹤。」

  安室透笑起來,金發上滴落的水珠打濕他的眼睫,他不適地眨眨眼。

  「你還穿著濕衣服呢!」淺早由衣反應過來,「快去洗個熱水澡,我找鄰居借套你能穿的衣服。」

  女孩子慌慌張張地忙碌起來,安室透被她推進浴室。

  「家裡好像也沒有備用的浴巾,你先用我的。」淺早由衣獨居慣了,什麼都是一人份,只好先把自己的洗漱用品貢獻出來。

  黑發少女交代一通,安室透耐心地傾聽。

  其實不需要她講解,他能分清由衣對洗漱用品的安排,凡是她用過的,都染著輕淺的薄荷香氣。

  她喜歡的氣味也一點沒變,警校炎炎夏日的跑道上,薄荷的清香被風吹過來,咬牙跑八千米的女孩子跌跌撞撞衝刺,彎腰扶住膝蓋大喘氣。

  安室透每天都能見到這道風景線。

  晨練是警校的日課,他跑八千米氣都不喘,安室透習慣比其他人更早去晨跑,再趕在人多起來之前離開。

  優越的成績和顯眼的金發讓他在警校一直是被注目被議論的對像,安室透毫不在意那些或嫉妒或好奇的目光,他和這群警校生從來不是同路人。

  畢竟,安室透只是個假名。

  他考入警校也不是和這幫人玩過家家,他身上有組織交代的任務。

  黑衣組織,隱藏在黑暗中的跨國犯罪集團,這才是安室透真正效力的存在。

  警校的考核對久經組織訓練的他來說太過簡單,任何考核都是絕對的斷層第一。

  「要我說,這一屆最難以言喻的兩個人就是安室和淺早吧。安室到底是怎麼能考出這麼高的成績?淺早又是怎麼能門門墊底啊?她好幾門課都沒分,但教官也沒勸退過她,怪得很。」

  路過教室時,人們的議論聲傳入安室透耳朵。

  淺早由衣,本屆倒數第一,安室透對她有印像。

  黑發綠眸的少女,模樣漂亮極了,任何目光從她身上掠過時都會被硬控,無一例外。

  安室透記憶較深的是開學時她自我介紹,說她的自我定位是文職,請打打殺殺的暴力之事遠離她——開學第一課,格鬥術,五大三粗的硬漢教官第一次給學生跪下,哭著求她挺住不要死。

  這麼不經打的人也要當警察嗎?安室透產生一絲好奇。

  淺早由衣一天的精力被每天的八千米長跑消耗99.9%,她用余下一格電量撐夠剩下所有課程。

  成績自然慘不忍睹,門門掛在及格線邊緣,安室透看著自己的滿分答卷,實在不理解她怎麼能扣那麼多分?

  後來他知道了。

  第一名總是承載教官更多的期望,安室透被教官叫去,幫忙批改試卷。

  情報分析課的試卷,題目很難,安室透難得沒有提前交卷,落筆後檢查了半天,最後發現他還是忽略了一個小細節。

  「這個不給你扣分,題目是太難了,我出題的時候就猜到沒人能注意這點細節。」教官說,「標答在這裡,按步驟給分。」

  安室透依言批改試卷,他不帶感情地寫下分數,一份份批閱。

  紅筆停在一份格外干淨的試卷上。

  真的是干淨,簡直像張白卷,黑筆非常敷衍地在文本中圈出情報點,寥寥幾筆分析完,最後一句話給出結論。

  按步驟給分,她只能拿到一個結果分。

  「一個都沒漏。」安室透目光停在被他遺忘的細節點上,潦草的黑筆圈出文字,在空白處畫了個鬼臉。

  什麼都沒說,但嘲諷意味很足,八成是看出了出題人的險惡心思,隔空對出卷教官指指點點。

  「她一直這樣嗎?」安室透拿著這份試卷請示教官,教官看見淺早由衣的名字,露出頭痛欲裂的表情。

  「淺早!又是這樣!」教官深呼吸,「習慣了……我習慣了……你給她及格分就行,她不會說什麼的。」

  「我已經拎著她的耳朵和她說過很多次步驟寫完整不寫步驟沒分,好家伙,一字不聽。」教官忍不住和警校第一吐槽,「你知道她會怎麼回答你嗎?」

  「我知道。」計算機課的教官插話,「她會一臉驚訝又無辜地問你:這麼簡單的問題,還要過程?」

  反跟蹤課教官路過:「再加上一句:教官,你菜就多練。」

  淺早由衣受害者齊聚一堂,各自唉聲嘆氣。

  「幸好她的職業規劃是當警察。」教官們唏噓,「如果不是在警校見到她,我一定會看見一顆犯罪界的新星冉冉升起。」

  恐怖的觀察力和情報分析能力,黑客技巧嫻熟,並且出乎意料地極具射擊天賦——安室透暗中觀察了淺早由衣一周,得出結論。

  如果不是體力和格鬥技巧拖後腿,誰是真正的警校第一可不好說。

  他來了興趣。

  警校的生活規律且無趣,安室透和所有人都保持適當的社交距離以免被私情影響任務,觀察淺早由衣變成了他僅有的娛樂。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女孩子敏銳得超出想像,安室透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不過三秒就會被發覺,淺早由衣東張西望,納悶地把腦袋晃來晃去。

  幸好女孩子容貌優越,幾乎人人的目光都得在她臉上停留兩秒,安室透的目光不太容易被發現。

  這讓他既滿意又不悅。

  好消息是淺早由衣一點兒不在乎被人看,看就看唄又不少塊肉,你把她當顯眼包她都不在意。

  壞消息是,他在她眼裡和常人沒什麼不同。

  沒有不同就制造出不同,黑方真酒有的是手段和力氣。

  安室透調整了晨跑的時間。

  和一向去的最早的他不同,淺早由衣對八千米深惡痛絕,恨不得拖到最後一秒才踩著點姍姍來遲。

  她打著萬一教官不在能混就混的主意,為了摸魚絞盡腦汁,哪怕被後面的同學超了兩圈情緒也無比穩定。

  安室透每次看見她有氣無力的樣子,都想要不他架著她跑完算了,他一帶一都能超淺早由衣三圈。

  鬼塚教官發現安室透改了晨跑時間,托他幫忙看著淺早由衣:「讓她跑完就行,時間不限。」

  金發青年答應下來,他站在操場邊,對淺早由衣笑笑。

  「還有四圈。」他鼓勵,「你可以的。」

  淺早由衣:我不可以!

  「教官走了嗎?」她問。

  「沒走。」安室透搖頭,「我是你的新教官。」

  「同學何苦為難同學。」淺早由衣不氣餒,「這樣好不好,我假裝摔倒在地,你假裝送我去醫務室,我們兩個同時擁有一上午的摸魚時間。」

  「上午的課很重要。」安室透說,其實一點也不重要,課上的內容他早就掌握了,純故意為難女孩子,「你快點跑完,我們快點去上課。」

  「好冷酷無情一男的。」淺早由衣吐槽,「今天上午又沒有課需要去檔案室,你那麼積極做什麼?」

  安室透嘴角笑意收斂。

  她為什麼知道他經常進警校的檔案室?安室透沒在檔案室碰見過淺早由衣。

  「干嘛露出危險的表情?」跑步跑到頭暈眼花的女孩子問,「一副我知道太多的模樣,我上次脫口而出教官假發的牌子他都沒和我計較呢。」

  噢,原來不是對他多有關注,而是習慣性收集周圍人的情報嗎?

  不是個好習慣,比旁人看到更多,更容易被麻煩事纏上。

  可惜晚了,已經他被纏上了。

  安室透分了下神,淺早由衣體力本來就差,邊跑步邊說話更是讓她體質-1-1,某個瞬間,女孩子突然向前栽倒。

  她鼻尖撞到金發青年胸膛,疼得眼淚當場流下來。

  「謝謝你,但你胸肌練這麼好做什麼?」淺早由衣吃痛,「能不能考慮一下脆弱的我。」

  安室透:冷知識,只有骨頭撞得更痛。

  「腿抽筋了?」他支撐著淺早由衣全部的體重,手臂施力將她抱起來。

  「你干什麼?」突然的懸空感讓淺早由衣心慌,她不得不摟住安室透的脖頸維持平衡,「我緩一下就好了。」

  「小腿抽筋緩不好,要把筋脈揉開。」安室透說,「我送你去醫務室。」

  人家好像是好心想幫她,淺早由衣不好意思再掙扎,即使她覺得兩個人的距離著實過於親密了。

  醫務室這個時間沒有人,安室透也不在意,他把淺早由衣放在床上,讓她躺下。

  有力的手掌覆蓋淺早由衣的小腿,壓住她不自覺的掙扎,一點點揉開抽痛的筋脈。

  「疼疼疼……」女孩子小口吸氣,手指攥住床單。

  「揉開才能好。」安室透垂眸,抓住她的腳踝把向後退想跑的淺早由衣拖回來,「別亂動。」

  女孩子嗚嗚噫噫地抗議,金發青年不痛不癢地照單全收,掌心圈住她的踝骨。

  好細,幾乎一折即斷。

  「差不多可以了。」淺早由衣試著動了動腿,抽筋的症狀已然消失。

  安室透慢慢松開手,將表情調整為友善和擔心。

  「真是多謝你。」被迷惑的女孩子甩開直覺隱隱的提醒,眼睛亮亮地道謝,「我一定會報答的。」

  「不用謝。」安室透微笑。

  遲早讓你報答他。

  報答來得稍微晚了些,但到底是來了。

  安室透關掉熱水,他擦干身上的水漬,避開小腹處的傷口。

  「好險。」他呢喃,「差點被條子逮到。」

  槍傷還挺難處理的,然而好運站在他這邊。

  「希望她下次記得,不要隨便往家裡撿人。」安室透玩味地說,「不過也沒有下次了。」


第82章 上岸的第三天

  「淺早,你今天工作不太專心啊。」

  目暮警官的聲音驚醒了神游的淺早由衣,她匆匆回神,一副「我在認真工作我完全沒有摸魚」的正經社畜表情。

  「早上也是,差點遲到。」目暮警官搖頭,「你平時都很准時的。」

  他沒有注意到,提起早上二字,得力下屬的眼神更飄忽了。

  淺早由衣家裡沒有客臥,原本是有的,但她心想她一個孤兒,根本沒有能夠留宿的朋友,干脆把客臥改造成了書房——書房才是加班社畜真正的歸宿。

  房間的布局一直以來都十分完美,直到她頭腦發熱暴雨天撿回一身傷的安室透。

  「完蛋了,家裡只有一張床。」淺早由衣抱著好不容易找到的備用枕頭,迎頭便是晴天霹靂。

  她的家庭狀況根本不適合收留另一個活人,何況還是異性,想和他擠一張床將就一下都不行。

  女孩子抱著備用枕頭焦躁地在家裡走來走去,安室透饒有興趣地盯著她看了半天。

  由衣准備怎麼辦呢?

  沙發上可以睡人,但安室透是客人且身上有傷,於情於理都不該讓他睡沙發。

  可淺早由衣的人生信條是對自己好一點,要她把主臥讓出去自己睡沙發可委屈死了。

  「透君。」終於,淺早由衣下定決心,她一臉我犧牲很大的表情,「你睡床吧,我在沙發上將就幾天。」

  安室透根本不在意睡在哪裡,只想看她糾結的表情。

  現在看夠了,他又變回貼心的模樣:「由衣願意收留我已經很感謝了,怎麼能繼續麻煩你?」

  安室透拿走女孩子抱著的備用枕頭:「能再給我一張毯子嗎?」

  淺早由衣忙前忙後安置好家裡突然多出的客人,熬到快兩點,她困得厲害,迷迷糊糊倒頭就睡。

  第二天鬧鐘響起,被警視廳打卡機硬控多年的淺早警官一躍而起,一邊閉著眼往身上套警服一邊依靠身體記憶走進浴室。

  「醒了嗎?」輕笑的男聲和她打招呼,「早上好,由衣。」

  警服袖子穿到一半的淺早由衣猛然睜眼:恐怖故事!家裡有鬼在說話!

  哦,想起來了,不是鬼,是她昨晚親手撿回來的人。

  「早上好。」淺早由衣慢半拍回答,困意讓她眼前模模糊糊的,女孩子低頭握拳揉了揉眼眶。

  她抬起頭,男人矯健的脊背如挺拔的山丘,手臂肌肉流暢有力,隱約能看見淺色的青筋。

  安室透站在鏡子前,牙齒咬住繃帶一角,利落地給傷口換藥。

  淺早由衣:「……」

  淺早由衣:「!!!」

  「你起這麼早做什麼?不對,你在浴室換藥為什麼不關門?還不對,你為什麼大大方方和我說早上好而不是要我快點出去?」

  淺早由衣語言系統混亂,起手三個問句一起砸向安室透。

  金發青年無奈地比了個投降的手勢:「慢點說,讓我一個個回答。」

  「我一直起這麼早。」他如實回答,「我有早起晨跑的習慣,你沒有嗎?」

  淺早·我只是個文職啊·由衣:目移.jpg

  離開警校之後誰都別想再逼她跑八千米,只恨當初上學的時候沒偷帶一雙溜冰鞋進校。

  「我換藥之前關門了。」安室透繼續說,「由衣即使閉著眼睛也能一下把門拉開,真是非常厲害。」

  淺早由衣:擦汗.jpg

  她習慣了,為了多睡哪怕一秒鐘,她將從臥室到浴室的路背的滾瓜爛熟,閉著眼也不會走錯。

  「至於為什麼不讓你出去,」安室透眨眨眼,「這裡不是由衣的家嗎?」

  「家裡的一切都屬於你。」他笑笑,「包括被你好心收留的我。」

  「有傷在身,我今天不去晨跑。」安室透走向浴室門口,在即將和淺早由衣擦肩而過時他停下來,溫聲問,「早餐想吃什麼?」

  淺早由衣腦子的轉速跟不上他改變話題的速度,她下意識回答:「警視廳食堂。」

  安室透點頭:「我自由發揮?懂了。」

  不是,他懂什麼了?淺早由衣宇宙貓貓頭。

  她把沒穿上的半只袖子穿好,刷牙洗漱,等淺早由衣梳好頭發,穿著圍裙的金發男人正巧端著餐盤從廚房出來。

  「吃完再去上班吧。」安室透說。

  這個人為什麼圍裙裡不穿上衣?淺早由衣瞳孔地震。

  田螺姑娘的自我修養裡包含這部分嗎?不確定,再看看。

  淺早由衣一邊頭腦風暴一邊吃完了水果麥片和火腿三明治——好吃得太超過了,讓她覺得安室透不該進警校,他該進遠月,十傑痛失首席。

  聽女孩子贊不絕口的誇誇聽了好半天,安室透才慢悠悠地提醒她:「由衣,你快遲到了。」

  黑發少女漂亮的淺綠色眼眸一下睜大,她抄起公文包就跑,速度秒了曾經八千米跑生跑死的她自己。

  卡在最後一秒,淺早由衣死線打卡,保住了她的全勤獎。

  這個早上過得太驚險刺激,淺早警官無心工作,金屋藏嬌占據了她全部的心神。

  「我的成語應該沒有用錯吧?」淺早由衣思忖,「雖然作為警察,更常見的用語是窩藏來歷不明的可疑分子。」

  怎麼可能,那可是安室透,她的警校同屆生,被無數人憧憬的存在。

  結束一天的工作,按照往常的習慣,淺早由衣會先去食堂吃晚飯再回家。

  「咦?你今天不吃食堂?」她的飯搭子松田陣平奇怪地問,「是什麼讓你背叛了對食堂的信仰?」

  淺早由衣:是田螺姑娘,啊不,是金屋裡藏的嬌。

  「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報答而已。」餐桌對面,金發青年神色柔和,「好吃嗎?」

  淺早由衣腮幫鼓鼓,只能用不斷點頭表達她的認可。

  突然留宿在家裡的異性帶來了很多不便,連熟悉的生活都變得陌生,隱隱的失控感讓淺早由衣有些不安。

  但是!飯真的太好吃了,好吃得可以原諒這個世界,透君有這樣好的手藝你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真不可思議。」淺早由衣驚訝,「全是我愛吃的。」

  「大概是因為我們口味相近。」安室透輕描淡寫地說。

  警校食堂窗口新推出了蜜汁豬排飯,黑發少女排在長長的隊伍中,時不時踮腳看什麼時候輪到她。

  教室最後一排,鬼鬼祟祟的女孩子借桌子擋住自己,尖尖的木簽插入雞塊,咬在嘴裡露出幸福的表情。

  聯誼會上,黑發少女毫不在意湊過來獻殷勤的男生,只在聽對方醉翁之意不在酒邀請她拼酒時挑一挑眉,輕快地答應說:好啊。

  她喜歡喝酒且擅長喝酒,一個人不知道喝倒了多少對手,興致上來的時候淺早由衣把烈酒混在一起仰頭一飲而盡,指尖抹去唇邊的酒液。

  想看她喝波本,安室透腦海中閃過一道念頭。

  可惜那時他不能左右淺早由衣對飲食的偏好,他只能觀察、記錄。

  然後在今天派上用場。

  女孩子還在誇他,說每道菜都是她愛吃的,透君真是太厲害了。

  安室透坦然收下,這份稱贊是他應得的。

  淺早由衣吃了多年食堂菜,從警校食堂吃到警視廳食堂,第一次她回家有人做飯給她吃。

  這就是家的味道嗎嗚嗚,連身上的社畜味仿佛都被驅散了兩分。

  「感覺明天又有上班的動力了。」淺早由衣感動不已,「人就是要靠好吃的才有力氣過日子啊。」

  「聽起來很煩惱的樣子。」安室透好奇,「警視廳的工作對由衣來說應該很簡單才對。」

  完全是屈才,她的才華明明站到他這邊才能得到徹底的發揮。

  「可是警察抓人要有證據。」淺早由衣忿忿地拿起叉子戳中一顆草莓,一口咬掉草莓尖尖,「那個社長,絕對是真凶。」

  「但是賬本被他燒掉了。」女孩子泄氣地說,她和安室透講述最近搜查一課在查的案子,「現有的證據不足以給他定罪,可惡,看他逍遙法外的樣子我好不爽。」

  「嫌疑人居然還嘲諷我。」淺早由衣越說越生氣,「陰陽怪氣地說他上頭有人,就算我找到證據也定不了他的罪,太囂張了。」

  「上頭有人?」安室透抬眸,「誰?」

  「不認識。」淺早由衣搖頭,「我只聽到了一點風聲,好像是一個跨國犯罪集團的高層。」

  「代號,威士忌?」她歪歪頭,冥思苦想,「是哪一種威士忌來著?」

  冰冷的酒液注入倒滿冰塊的酒杯,一杯被安室透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推向淺早由衣。

  「波本?」安室透問。

  淺早由衣拿起酒杯,低頭嗅了嗅濃郁的酒氣,嘗試性喝了一口。

  「好喝。」她唇瓣貼在杯沿邊,眼眸中漫出喜愛的神色,「我喜歡。」

  「喜歡什麼?」安室透問。

  「喜歡波本。」

  淺早由衣不設防地回答。

  她喝完一杯又去找安室透要,纏著他倒酒:「你今天出門了嗎?我記得冰箱裡只有黑啤。」

  「確實只有黑啤,連片菜葉子都沒有,我出門采購了晚餐的食材。」

  安室透一句話帶過淺早由衣的問題,他手腕傾倒,注滿女孩子的酒杯。

  「喜歡就多喝一點。」他若有似無地笑,「我就知道你喜歡波本。」

  酒水喝進喉嚨,整個人都輕飄飄的,淺早由衣沒有宿醉的煩惱,第二天神采奕奕去上班。

  社長殺人案因為證據不足,嫌疑人已經被釋放,淺早由衣在辦公室埋頭寫卷宗,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被殺,發現屍體……」

  門外走廊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搜查一課大門被推開,目暮警官大步走進辦公室。

  「淺早,情況有變。」目暮警官喘氣,「今早釋放的嫌疑人又被帶回警視廳了。」

  「以屍體的形式。」


第83章 上岸的第四天

  屍體?

  「嫌疑人死了?」淺早由衣霍然起身,「他才離開警視廳多久?」

  得意洋洋的豎著離開,幾小時後被橫著抬回來,子彈貫徹他的太陽穴,干脆利落的一槍。

  雖說以米花町的犯罪率,死亡在任何時間以任何方式降臨都不足為奇,但社長之死實在太過古怪。

  他離開警視廳後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為什麼被對方不由分說地處決?

  「嫌疑人與跨國犯罪集團有所勾連,受到組織高層的庇佑。」淺早由衣喃喃自語,「如此說來,他逃脫法網後第一時間去見的人是……」

  難道是一起內訌謀殺?她眉頭緊蹙:可是,為什麼呢?

  嫌疑人名下會社收入流水不低,他應該不是因為失去利用價值而死,恐怕是得罪了人。

  「也不知道他怎麼得罪了自己的頂頭上司。」淺早由衣不理解,「可能他就是招人恨吧,畢竟嫌疑人也狠狠得罪了我。」

  她上午寫到一半的卷宗得重新寫一份了。

  今天一天都忙,淺早由衣加了兩個小時的班才回家。

  「抱歉讓透君一直等我。」女孩子一邊吃重新熱過的飯菜一邊和安室透講今天發生的怪事。

  「昨天我還抱怨說看他逍遙法外好不爽的嫌疑人,今天就死了。」淺早由衣咬住筷子尖尖,「死狀很慘烈呢,眼睛裡寫滿了難以置信。」

  「居然會這樣,」安室透配合地說,「真意外。」

  「不過對由衣來說,也算好事一件。」他舀了一勺湯送到唇邊,緩慢下咽,「開心嗎?」

  「我更想他得到法律的制裁,而不是被處以私刑。」淺早由衣說完,頓了頓,「這話我只悄悄對透君說——當然開心!他嘲諷我時的醜惡嘴臉我還記著呢。」

  她超記仇!

  「開心就好。」安室透滿意地說,他把櫻桃派推向淺早由衣,「不枉我特意忙活一場。」

  女孩子以為他在說烤制點心的事,高高興興拿起刀叉。

  一頓晚餐吃得輕松又愉快,淺早由衣心想透君真的太體貼了,他看她喜歡櫻桃派,說今晚他再烤一個,讓她明天帶到警視廳吃。

  「和朋友分享也可以,如果你吃不完的話。」

  「怎麼會?」淺早由衣小氣吧啦地把點心盒攬到懷裡,「小小的,我一口一個,誰都不分。」

  她以為正義的公安會借此教育她與人分享是一種美德,沒想到金發青年看起來十分愉快,縱容地說:「好,誰也不給,都是你的。」

  人人稱贊的警校第一,他的本性似乎和淺早由衣想像中不太一樣。

  可是好喜歡,好開心。

  淺早由衣帶著點心盒走進辦公室,工作中途趁目暮警官沒發現她的摸魚行為,偷偷摸摸低頭往嘴裡塞點心。

  站在前面一目了然的目暮警官:「……」

  他想到他讀警校的時候,教官最愛說的一句話是:你們在底下干什麼我都知道,我在講台上看得一清二楚。

  多年之後,目暮警官終於明白教官此言不虛。

  罷了,孩子吃塊點心怎麼了,餓誰不能餓著孩子。

  「前輩,淺早前輩。」

  實習生走過來,呼喚淺早由衣:「這份卷宗我有個地方不理解。」

  淺早由衣咽下櫻桃派,她舌尖抿過唇角的櫻桃醬,把手遞過去:「拿來我看看。」

  女孩子瞅了一眼,不懂實習生為什麼不理解,她想起她每次說「菜就多練」「這麼簡單還要寫過程?」時教官扭曲的表情,掏出自己為數不多的前輩責任感:「我從頭給你講一遍。」

  實習生乖巧點頭。

  淺早前輩在偷吃點心,好可愛。

  她喜歡甜食嗎?沾著櫻桃醬的嘴唇看起來甜甜的。

  想和前輩嘗嘗一樣的味道。

  「你有在聽嗎?」淺早由衣停下講述,狐疑地問。

  「啊!有有,我在聽。」實習生連忙回神。

  「那個,前輩吃的點心是自己做的嗎?看起來好好吃。」他試探著搭話。

  給淺早由衣十次炸烤爐的機會她也烤不出同款櫻桃派。

  「朋友特意做給我吃的……應該算朋友吧。」淺早由衣解釋。

  實習生其實不在意她吃的是櫻桃派還是黃桃派,他只想找個話題和前輩搭訕。

  真被他找到了,天才的搭訕思路!

  實習生立刻找借口下樓,在附近蛋糕店買了提拉米蘇帶回辦公室。

  「我也想嘗嘗櫻桃派,可以用提拉米蘇和前輩交換著吃嗎?」實習生雙手合十,「拜托了,這樣前輩也可以嘗到兩個口味,豈不是雙贏?」

  淺早由衣不是很想答應。

  如果想吃提拉米蘇,她干嘛不自己買?蛋糕店又不是不提供外賣服務。

  但人家都喊她前輩了,直接拒絕會不會被理解成職場霸凌?

  淺早由衣新人時期在搜查一課過得很是愉快,前輩們都很關照她,她也該維持搜查一課的良好傳統關照後輩才對。

  「不用交換。」淺早由衣搖搖頭,打開點心盒子,「給你。」

  實習生:搭訕好像成功了又好像大失敗。

  他食不知味地拿走一塊櫻桃派,堅持把提拉米蘇留了下來:「就當是對前輩解答我疑問的感謝。」

  於是淺早由衣今天的甜點除了櫻桃派又添上一份提拉米蘇。

  下班是淺早由衣一天中最期待的時刻,從前只盼望回家休息散一散身上的社畜味,現在更多了一份期待。

  「今天的餐後甜點是什麼呢?」她雀躍地猜測,「布丁?草莓撻?還是泡芙?」

  「讓由衣失望了,今天沒有餐後點心。」

  金發青年挽起袖口,狀似苦惱地說:「我本來准備做的,但一想到味道不如蛋糕店好吃,就不想做了。」

  「欸——」淺早由衣大為震驚,「誰說的?透君的手藝秒了整個東京的蛋糕店,誰說不好吃,站出來,我要和他單挑!」

  是不是遠月學院哪個十傑過來踢場子了?可惡,當透君沒有擁護者嗎?她一個人能搖旗吶喊喊出一支軍隊的陣勢。

  「沒有誰。」安室透避重就輕,「點心還是有的,我點了外賣。」

  外賣員恰好敲門,淺早由衣開門去拿,看見外賣袋上熟悉的logo。

  「好巧。」她邊打開外賣袋邊驚奇地對安室透說,「我今天才吃過這家蛋糕店的提拉米蘇。」

  淺早由衣的手伸進袋子裡,拿出一盒提拉米蘇。

  她:「?」

  她今天和提拉米蘇杠上了?

  「喜歡吃這個?」安室透說,「那之後都從這家店買吧。」

  不要啊!淺早由衣腦袋搖成撥浪鼓。

  「我想吃透君做的。」她眼巴巴地說,「蛋糕店賣的才沒有你做的好吃。嗚嗚,你不知道,我今天被迫把櫻桃派分了一塊出去,心都在滴血。」

  為了前輩的體面她付出了太多,實習生吃櫻桃派的時候居然露出一副味如嚼蠟的表情,淺早由衣差點把人壓去口腔科看門診。

  眼淚快要從嘴角流下來的女孩子繞著安室透團團轉,好話幾乎快被她說盡。

  「只喜歡我?」安室透挑眉。

  顧不上指出他省略了定語,淺早由衣點頭如搗蒜。

  男人終於滿意,不再刻意為難她。

  被安室透牽著情緒走的淺早由衣沒有意識到,為什麼這麼巧,他偏偏今天在同一家蛋糕店訂了同一款提拉米蘇。

  實習生在警視廳的搭訕過程,明明不該有第三個人知曉。

  搜查一課的組員們都知道,淺早警官最近有了帶點心上班的習慣,問就是朋友特意做給她吃的,無暇,不出。

  「雖然這種日子很美好,我也差不多習慣透君在家裡借住了,但他遲早會離開。」淺早由衣邊翻卷宗邊想。

  她昨晚幫安室透換藥,他的傷口差不多快痊愈了。

  執行秘密任務的公安……究竟是怎樣的任務呢?

  淺早由衣登錄警視廳內網瀏覽,最醒目的無疑是全國範圍內的通緝令。

  「波本。」她在車載電台中聽過到這位危險人物的代號。

  重大要案的幕後策劃者,跨國犯罪集團的高層骨干,神秘危險的罪犯。

  在逃中,尚未落網。

  這種等級的罪犯,公安一定在想盡辦法地抓捕,連公安都沒有頭緒嗎?

  「淺早。」目暮警官喊她,「有份文件是不是在你這裡?」

  「我昨天把文件帶回家加班了。」淺早由衣一拍腦門,「糟糕,今早出門太急沒拿,我現在回去一趟。」

  她抓起車鑰匙。

  這個時間,安室透在家嗎?

  淺早由衣每天晚上無論幾點回家都能看見他在等她,但家中多出的東西和玄關地毯上的灰塵又顯示出安室透時常出門。

  她一向不過問,透君做事肯定有自己的道理,保密原則她牢記在心。

  白天上班時間,整座公寓都靜悄悄的。

  淺早由衣站在家門口,正准備指紋解鎖開門。

  「……你准備消失匿跡多久?」

  手機中模糊的聲音透過門縫傳進淺早由衣耳中,她下意識停住動作。

  「前段時間好不容易露面,出手便殺了找你尋求庇佑的社長,他的死無足輕重,但你態度莫測可是鬧得人心惶惶啊。」

  「不關你的事,貝爾摩德。」

  淺早由衣聽見安室透的聲音,是她從未聽過的威脅語氣。

  貝爾摩德?這不是酒名嗎?

  「是是,不關我的事。」貝爾摩德說,「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忘記你的身份。」

  「波本。」

  指甲猛地陷入肉裡,淺早由衣呼吸驟停。

  躲起來!

  快躲起來!

  絕對不能被安室透——被波本發現她在門外!

  淺早由衣緩慢地向後退了一步,兩步。

  吱呀。

  房門敞開,金發黑皮的男人站在陰影中,他朝女孩子笑了笑,笑容一如往昔。

  「過來。」波本說,「聽話。」


第84章 上岸的第五天

  聽什麼話,他的話是能聽的嗎?

  淺早由衣拔腿就跑。

  「不長教訓。」

  波本一把將人抓回來,牢牢鉗制住她的胳膊,輕而易舉化解掉淺早由衣用盡全力的掙扎。

  「沒辦法呢,畢竟是八千米跑到一半就想盡辦法耍賴、格鬥課能逃則逃的由衣。」金發男人遺憾地說,「如果當初有好好努力,說不定能多逃幾秒。」

  淺早由衣:悔恨!

  何苦為難文職!

  「你誤會了,我不是想跑。」淺早由衣冷汗連連,「我只是急著趕回警視廳上班,現在還是工作時間,曠工會扣工資的。」

  她原本只是想回來拿文件而已啊。

  「文件在書房的桌子上,不過我猜你想聽的不是這句話。」波本微笑,「由衣,你知道的太多了。」

  完蛋,淺早由衣心如死灰,滅口專用句都說出來了,她命不久矣。

  她死也要做個明白鬼。

  「你是冒名頂替了透君的身份嗎?」淺早由衣質問,「因為長相相似,將他滅口再借用他的身份。」

  波本把女孩子半拖半抱著挾制進公寓,順手帶上房門。

  「冒名頂替?」波本玩味地重復她的用詞,「假如我說,世界上根本沒有安室透這個人呢?」

  金發青年抬起淺早由衣的臉,讓那雙淺綠色的眼眸被他的身影占滿。

  「好好看著我。」波本低聲說,「你記憶中的警校第一,不是這個模樣嗎?」

  淺早由衣晃了下神。

  說來奇怪,她和安室透在警校時不太熟,兩個人的交集卻不少。

  總是無緣無故地遇見,目光被吸引著在他身上停留。

  安室透是怎樣的模樣?過往的記憶在淺早由衣腦海中一幀幀回放,她不能繼續自欺欺人。

  「……假名?」她喃喃,「為什麼,用假名考警校……」

  淺早由衣升起一個最有可能但最讓人難以置信的猜測:「因為你的真實身份過不了政審?」

  「聰明。」波本誇她,「不過你叫『透君』我也愛聽,繼續那樣稱呼我也沒關系。」

  「或者叫我波本。」他一副好商量的語氣,「不是說喜歡波本麼?」

  淺早由衣立刻想起那瓶威士忌,和他誘哄她說出的一句喜歡。

  太詭計多端了這個人!

  「什麼意思?」淺早由衣聽出他的潛台詞,「你不打算殺了我嗎?」

  想想看她都知道了些什麼,同屆的警校第一竟是跨國犯罪集團派遣進公安的臥底!

  淺早由衣窩藏了被全國通緝的罪犯,藏了這麼多天!

  可恨,被壞男人騙得團團轉。

  「由衣好心收留我,我怎麼能恩將仇報?」波本撫摸女孩子的臉頰.

  她馬上把臉扭到旁邊,假裝自己是一只脖子能扭360度的貓頭鷹。

  扭過頭後,黑發少女白皙的側頸在男人眼中一覽無余。

  波本欣賞了片刻,他沒有用強硬的手段把淺早由衣的臉蛋掰回來,不急不徐地說:「淺早警官,你也不想年紀輕輕因公殉職吧?」

  淺早由衣:「……」

  她超不想死的。

  「你想干什麼?」淺早由衣咬住嘴唇,「我只是搜查一課一名普通警察,接觸不到警視廳的機密。」

  她的黑客技術倒是可以做到,但絕對會被發現,上一秒衣冠楚楚警察,下一秒鋃鐺入獄罪犯,她這輩子簡直白活了。

  淺早由衣才不會輕易屈服,她可是很有原則的。

  「我不想干什麼。」波本拇指按住她的唇瓣,讓她的牙齒和嘴唇分開,「別咬。警視廳的機密我還不放在眼裡。」

  咬不到嘴唇,又不敢咬他的手,淺早由衣磨牙:「是啊,畢竟你可是公安,還是社長級別的人都要湊上來祈求庇佑的大人物。」

  對了,嫌疑人被殺案!

  「是你下的手?」淺早由衣不理解,「他說自己上頭有人說的是你,殺了他的也是你,你為什麼要殺他?」

  波本顯然沒把社長的命放在心上,聽見她的問題只輕輕一挑眉:「你說呢?」

  「由衣不是很開心嗎?」他輕飄飄地說,「純粹是哄你高興。」

  黑發綠眸的少女怔住:「你就為這種理由殺人,殺的還是自己人?」

  「他算哪門子自己人。」波本被逗笑了,他親昵地貼貼女孩子的臉蛋,淺早由衣因為震驚忘記了避開。

  人的身體反應是不會騙人的,波本可以篤定,至少在生理上由衣絕對不討厭他。

  雖然被她討厭也沒關系,但你情我願總是更好。

  「你剛剛問,我想干什麼?我的確有一些訴求。」波本在沙發上坐下,淺早由衣被迫坐在男人腿上,推也推不開,逃也逃不走。

  「沙發,睡得不太舒服。」被撿回家中的壞人說,「我更喜歡睡床。」

  和命比起來一切都不重要,淺早由衣忍辱負重:「主臥讓給你——要不我把公寓給你,我去警視廳茶水間睡。」

  「何必那麼麻煩?」波本好心地說,「我們一起睡就好。」

  淺早由衣:「???」

  等一下,她倍受打擊的頭腦終於恢復了一絲絲清醒。

  讓她捋捋目前的情況:

  工作中途臨時回家拿文件的她無意間撞破了同屆生的真面目,警校第一竟是通緝犯,可憐的淺早警官悲慘落入壞男人手中。

  波本不打算殺了她,也不要她竊取警視廳的機密,他仍准備繼續留宿淺早由衣家中,只是想從沙發搬到床上。

  由此可以得出結論。

  「你……我……」她指了指自己,喉嚨裡的話想說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想多了,一定是想多了,警校第一兼黑方臥底一定不可能暗戀她。

  「我喜歡你。」波本毫不避諱地說,「並且希望你也能喜歡上我,這樣能少吃許多苦頭。」

  淺早由衣:這是告白嗎?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脅!

  好恐怖的追求者,哪怕他笑起來能把人迷得神魂顛倒也好恐怖。

  懷裡的女孩子呆呆的,腦袋因為攝入過量信息而過載,波本幾乎能聽見齒輪艱難轉動的聲音。

  真可愛,他摸了摸她的頭發,冰涼柔順的黑發自他指縫滑過。

  「下午請個假好嗎?」波本用商量的語氣說,「我找人幫你把文件送到警視廳。」

  淺早由衣:「……你不會找人順便幫我遞交辭呈吧?」

  「怎麼會?」波本否認,「由衣能從警校畢業有多不容易,我最清楚不過。」

  淺早由衣想起來了,她格鬥課在掛科邊緣搖搖欲墜以至於不得不大半夜到教室吭吭哧哧自己練習的時候,在練習室遇見了安室透。

  格鬥課滿分的警校第一面露驚訝,聽聞她的苦惱,主動提出教她幾招。

  「管管警校,救救孩子!」淺早由衣差點沒給他跪下,「你只有今晚有空嗎?明晚呢?我可以承包你的夜晚嗎?雖然暫時沒錢,但我可以打借條。」

  金發青年被她逗笑得厲害,好脾氣地說他睡得晚,能來的話盡量來。

  「不要告訴別人好嗎?」安室透豎起食指抵在唇邊,「只當是我們兩個的秘密。」

  淺早由衣當然說好,她白天的時候和安室透擦肩而過假裝誰都不認識誰,晚上靠抱警校第一大腿硬是在鬼塚教官驚訝的眼神中低分擦過格鬥課及格線。

  那時,淺早由衣以為安室透幫她是因為警校第一格局大,樂於助人。

  現在,她終於懂了。

  「天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淺早由衣大徹大悟,「尤其是壞男人做的飯。」

  每一粒米都要償還。

  波本對她的評價照單全收,他手指插入淺早由衣的指縫,和她十指交握。

  「從現在起,我和由衣就是正式交往的關系了。」金發青年親昵地說,「你會乖乖當個好女友吧?」

  坐在他的腿上,被牽著手,後背緊貼男人結實的胸膛。

  淺早由衣沒有選擇的余地,她控制自己的腦袋上下點了點。

  然而,但是,她不知道什麼叫「好女友」。

  畢竟淺早由衣也沒當過別人的女朋友,她毫無經驗。

  日劇裡是怎麼演來著?

  她應該參考虐戀情深劇本還是巧取豪奪劇本?

  淺早由衣頭腦風暴。

  她不是沒想過先假意迎合再趁機報警,可風險太大了。

  淺早由衣一點也不想賭命,更重要的是,哪怕她是被騙了,她私自窩藏波本也是確鑿的事實。

  只是孤兒的淺早由衣沒有背景,一旦她窩藏波本的消息暴露,她的職業生業將迎來毀滅性結局。

  如果和他交往並不讓人很難忍受的話……要不,先觀望一下?

  至少波本主動提出幫她送文件和請假,沒有無視淺早由衣可憐的工資,覺得曠工只是件不值得他在意的小事。

  即使對跨國犯罪集團高層來說,這就是件再小不過的事。

  以及這些天的早餐晚餐和點心,完全是按照淺早由衣喜歡的口味來做的,再怎樣也不能說波本沒有用心。

  咦,這麼說來,他其實一直在追求她嗎?

  「終於發現了?」波本失笑,「還好,不算晚。」

  「會繼續給你做的。」他在淺早由衣耳邊說,仿佛他們真的是一對感情很好的小情侶,「只要別再讓我發現實習生對你大獻殷勤。」

  「當然,那不是由衣的錯。」波本梳理女孩子的額發,「不會怪到你身上。」

  「你為什麼知道?」淺早由衣反應過來,「你一直在監視我?」

  「用注視更恰當。」波本改了個詞,「好了,別露出煩惱的表情,你只需要把自己交給我。」

  淺早由衣不知道他口中的「好女友」是怎樣。

  她照例吃到了金發青年親手做的晚飯,今天的餐後甜點是泡芙。

  因為沒有工作,他晚餐後還陪她看了一會兒電影。

  沒有一點兒成年男女情調的貓和老鼠大電影,淺早由衣想看,波本都由著她。

  只是這樣就可以嗎?淺早由衣一邊吃男人剝好的橘子一邊想,什麼好女友,她完全是在做自己啊。

  連酸橘子不想吃,悄悄放在盤子裡,再假裝不經意地把盤子轉向波本的方向,也只得到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波本拿起來吃了一瓣,眉峰皺成一團的樣子有點可愛。

  不不不,淺早由衣用力搖頭,怎麼可以用可愛形容壞男人,錯覺罷了。

  壞男人就是壞男人,他無情地搶走了淺早由衣主臥大床一半的位置。

  「我可以打地鋪,真的,我能克服。」女孩子言辭懇切,她頭一次想打破自己的利己原則,選擇奉獻的利他主義。

  「我不說第二遍。」波本空出懷裡的位置,「過來。」

  他的懷抱溫暖舒適,別說和「酷刑」一詞毫不沾邊,根本就是溫柔鄉。

  淺早由衣以為她今晚注定失眠,事實上,沒過幾分鐘,濃濃的睡意席卷而來,她秒睡。

  懷裡的少女睡得香甜,臉蛋紅撲撲的,她一點兒不亂動,完全是個又軟又好抱的大抱枕。

  「這就對了。」波本獎勵似的吻了吻女孩子柔軟的臉頰,「好乖。」


第85章 上岸的第六天

  「唔……」生物鐘迷迷糊糊把淺早由衣叫醒,她緩慢地眨眼,「早上了?天怎麼還是黑的?」

  她面前好像有一堵牆,觸感細膩溫熱,臉貼上去蹭好舒服。

  仿佛愛撫小動物般的輕柔力道撫過淺早由衣的後背,有人在她耳邊低笑:「不想起床?再給你請一天假好不好?」

  不行!她的工資!

  淺早由衣猛然清醒,抬起頭。

  「早上好,由衣。」波本單手撐在枕頭上,側躺著和她打招呼,被子隨意搭在男人腰間。

  晨曦透過風吹亂的窗簾傾灑在房間內,宛如在他身上塗抹一層晶亮的蜜糖。

  喉嚨下意識吞咽了一下,昨天的記憶如潮水將淺早由衣淹沒。

  哇嗚,她也太沒警惕心了吧,居然真的躺在通緝犯身邊睡了一晚上。

  好心大,完全沒想過半夜被他偷偷掐死的可能性,難道她潛意識中對面目全非的同屆生依舊抱有信賴之情嗎?

  淺早由衣自我反省,然後發現自己的睡眠質量前所未有的好,一夜無夢。

  一大早看見這張未來將刊登在通緝令上的臉,困意全無,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目暮警官將驚訝發現往日工作之余總是偷偷打呵欠的得力下屬今天像變了個人似的勤勤懇懇熱愛工作。

  上班好,她愛上班,快讓她上班去吧,這個被壞男人入侵的家淺早由衣一秒都呆不下去了。

  雖然內心活動非常豐富,但秉承著激怒波本吃苦的一定是她的原則,淺早由衣老實回應:「早上好。」

  「只是這樣?」波本反問,「想用一句話就打發我麼?」

  他的暗示意味很強,淺早由衣權衡了一下假裝聽不懂的後果。

  罷了,她能屈能伸!

  「早上好。」女孩子手臂攀上金發青年的肩膀,她仰起頭,猶豫兩秒後吻在他的臉頰,「男朋友。」

  波本彎了彎眼眸,他應了一聲,溫聲問:「草莓撻還是舒芙蕾,或者全都要?」

  這還用問嗎?淺早由衣眼睛都亮了。

  私密馬賽正義道德公理和警校教官的栽培,雖然但是,犯罪分子的糖衣炮彈著實美味,先讓她吃兩口再說。

  犯罪分子的糖衣炮彈不僅如此,淺早由衣睡前散落的黑發睡醒後難免打結,她以往都要在鏡子前梳理好久,手臂抬到酸痛。

  波本讓她不急著起床,她背對著靠在男人身上,他耐著性子小心地幫她一縷縷解開打結的發絲,手指插入發間一梳梳到尾。

  淺早警官有點太不爭氣了,她刷牙洗臉對著鏡子穿上警服,感覺自己好愧對這身衣服。

  「放我去警視廳,沒關系嗎?」淺早由衣低頭擺弄警服領帶,「說不定半小時後警察一擁而入把你五花大綁拷上警車。」

  「我以為由衣知道,我身後有個組織。」波本走過來,從她手中接過領帶,「殺人、劫獄、綁架,都是組織的專長。」

  他靈巧的手指系出漂亮的領結,金發青年耐心幫淺早由衣整理制服,眼中是不加掩飾的欣賞。

  「除了越獄,在我的罪名中再添一條綁架在職警察,聽起來也不錯。」波本笑著問,「由衣覺得如何?」

  淺早由衣覺得不如何。

  「開個玩笑罷了。」她一臉正義凌然,「我怎麼會出賣你呢?」

  如果時間能倒流回那個暴雨天就好了,淺早由衣一定向目暮警官申請值夜班,不踏出警視廳大樓半步。

  「前輩今天帶的是草莓撻耶。」實習生湊上來搭話,「又是前輩的朋友做的點心嗎?」

  因為淺早由衣一直沒透露「朋友」的信息,實習生以為是類似鄰居的角色,喜歡烹飪,所以大方地承包了淺早由衣的甜品。

  他還有機會!他一定有機會!

  淺早由衣一看見實習生就想到了提拉米蘇,一想到提拉米蘇就想到波本。

  波本在警視廳一定藏有眼線,他的目光從未自她身上移開過。

  打從身份曝光後他就不裝了,波本喜歡和她肢體接觸,他的每一次觸碰都讓淺早由衣感受到強烈的占有欲和掌控欲。

  要是讓波本知道實習生死心不改又來搭訕,那還了得?

  「是男朋友給我做的。」淺早由衣咬字清晰,說給實習生聽更是說給波本的眼線聽,「抱歉,不能分給你吃。」

  實習生如遭雷擊:「男朋友?前輩談戀愛了嗎?」

  什麼時候的事,她昨天還表現得像單身啊!

  「我正在和男朋友同居。」淺早由衣說,「今天早上吃到了很甜的舒芙蕾呢。」

  實習生恍恍惚惚地走了,連背影中都透露著落魄。

  淺早由衣:朋友,信我,我在救你。

  她的苦心無人知曉,淺早由衣孤獨地吃掉了一整個草莓撻。

  「有這手藝他當什麼臥底,開店賺得不比犯罪多?」女孩子依依不舍地舔干淨唇角。

  下班時間,淺早由衣習慣性往停車場走。

  按喇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抬起頭,一輛白色馬自達停在淺早由衣身邊。

  「工作辛苦了。」車窗降下,波本朝她偏偏頭,「上車。」

  淺早由衣:等一下,你是通緝犯吧?

  身為黑方臥底,你開這麼招搖的車?

  「招搖嗎?」波本覺得還好,「組織裡還有開古董車執行暗殺任務的人。」

  哪怕騎摩托也要騎哈雷,黑衣組織的高層在揮霍酒廠經費的時候從不手軟。

  淺早由衣扣上安全帶,她熟知從警視廳回公寓的路線,馬自達分明不是往家的方向開。

  「你要帶我去哪兒?」淺早由衣警鈴大作,「終於反悔打算把我沉入東京灣了嗎?」

  「沒錯。」波本點頭,「要不要嘗試跳車?」

  淺早由衣:「我還是試試搶方向盤和你同歸於盡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雙手抓緊安全帶,金發青年笑了一陣:「我口袋裡有薄荷糖,吃不吃?」

  用小零食釣女朋友從不空軍,黑發少女一聲不吭挪過來,把手伸進他的口袋摸出兩顆薄荷糖。

  她撕開包裝,一顆含進口中,一顆喂到波本嘴邊。

  真自覺。波本咬住小顆糖果,女孩子立刻縮回手,繼續抓緊安全帶。

  舌尖卷起薄荷糖,抿到一抹清甜,淺早由衣扭頭假裝欣賞車外的風景。

  她頭一次和人交往,一點經驗都沒有,波本又是個把難搞兩個字寫在臉上的危險男人。

  可他某種意義上又很好哄,只要不拒絕他,展現出親密關系,便是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溫柔又體貼。

  他喜歡她,大概是真的。

  或許這份情愫在警校時期便萌生了,為什麼那個時候不說呢?

  「因為安室透並不存在。」波本開口。

  他似乎看透了淺早由衣心裡的想法,從容地解釋:「你心目中的警校第一既是我又不是我,用假身份交往,不覺得很無趣嗎?」

  「無趣也比刺激過頭要好。」淺早由衣感覺到他放慢車速,她向車窗外張望,「你把我帶哪兒來了?」

  「帶你認識一下真實的我。」

  波本拉起手剎,他推開車門,又繞到副駕駛座幫女孩子開門,把手伸向她。

  淺早由衣瞬間就不想下車了。

  她只是警視廳一名普通的警察,不是知道很多機密的公安,真的不必帶她見識裡世界的陰暗面。

  「不想走路嗎?」波本耐心十足地問,「要我抱?」

  淺早由衣麻溜地下車,挽住男人的臂彎。

  「不用緊張。」波本扯下她的警服領帶,繞在他手腕上,「你這身衣服在這兒的威懾力超出想像。」

  淺早由衣才發現她下班後仍穿著警察制服,她差點穿著警服闖進犯罪分子的窩點。

  「被紀委捉到下班後來黑酒吧我的工資就完蛋了!」淺早由衣抓住波本的手,「先讓我回家換身衣服再來。」

  女人的笑聲在她身後響起,一陣香風拂過:「波本,你在哪兒認識的小可愛?」

  原本正看著淺早由衣笑的金發男人笑意微斂,叫破女人的身份:「貝爾摩德。」

  淺早由衣聽過這個代號,她扭過頭。

  「莎朗·溫亞德?」女孩子綠眸睜大,「天吶,你這麼有名這麼漂亮為何誤入歧途!」

  「哎呀,這之中有很多復雜的理由,一時半會兒也很難說清呢。」美艷的女明星故作為難地搖頭,臉上寫滿「我有隱情」。

  淺早由衣同情心泛濫,她不由得對漂亮姐姐生出濃濃的同情心:「你一定是被迫的,對不對?」

  「天殺的,竟然連漂亮姐姐都受盡委屈,你們組織都是些什麼人啊,不像我,我只會心疼姐姐。」

  貝爾摩德從來沒有笑得這麼開心過,好甜好可愛的女孩子,一口一個漂亮姐姐叫的她心花怒放。

  「總感覺我們很有緣分。」貝爾摩德撩了撩漂亮的金發,「如果能遇見得更早一些,我一定會更喜歡你的。」

  「現在認識也不晚。」淺早由衣一錘定音,「我前不久才看過你的電影呢,我超喜歡你飾演的臥底女主角。」

  這部電影是貝爾摩德的得意作。

  多有品味的女孩子,跟在波本身邊真是可惜了,怎麼不是她先發現的呢?

  「甜心。」貝爾摩德親親熱熱地叫淺早由衣,「波本等下還有一樁交易要談,你要不要和我玩兒?」

  好哇好哇,淺早由衣點頭點頭,當即就想跟新認識的漂亮姐姐走。

  金發男人毫不客氣地把她拽回來。

  淺早由衣腳步踉蹌,被他掐著臉接吻,唇瓣傳來啃咬般的刺痛感。

  「和貝爾摩德一見如故,嗯?」

  波本笑意不及眼底,語調危險地問:「sweetie,你想我也這麼叫你嗎?」


第86章 上岸的第七天

  「波本,太容易吃醋的男人可不受歡迎。」

  緊要關頭,貝爾摩德出聲解救淺早由衣,她施施然過來,一手攬住女孩子的肩膀。

  淺早由衣原本很感激漂亮姐姐,但她陡然發現貝爾摩德和波本一前一後,她變成了兩個金發美人中間的夾心。

  這就是偽裝成天堂的地獄吧,淺早由衣領悟世間險惡。

  波本不悅地看向貝爾摩德攬在黑發少女肩上的手,他拇指抹過女孩子唇瓣上的咬痕,她疼得嘶了一聲。

  疼才好,疼才記得教訓。

  饒是心裡這麼想,波本還是仔細摩挲淺早由衣的唇瓣,確定沒被他咬出血才松手。

  反復無常的家伙,淺早由衣腹誹,痛痛痛。

  第一次接吻不該更有儀式感嗎?突然就……手還掐著她的臉,不許她掙脫。

  淺早由衣不承認她的心跳在胸腔裡吵得耳朵嗡鳴。

  她罵自己:不爭氣的東西!

  波本瞥見女孩子紅透的耳朵尖,心情驟好。

  「要跟著貝爾摩德去換身衣服嗎?」他問,「不換也沒關系,沒有人敢多說半個字。」

  淺早由衣才不要穿著警服混跡在一堆犯罪分子裡面,她的立場已經在懸崖邊搖搖欲墜了。

  「跟我來吧。」貝爾摩德帶淺早由衣從另一邊的側門進酒吧,「相信我,你適合穿黑色。」

  淺早由衣想起撿到波本的暴雨天,男人身上黑色的襯衫淋濕徹底,他在陰郁的烏雲下掀開紫灰色的眼眸。

  後來想想,比起擔憂和同情,或許那一瞬間的危險才是蠱惑淺早由衣的源頭。

  黑發綠眸的少女對著鏡子微微側身,純黑的裙擺波浪般綻開,襯得她在黑暗中白得發光。

  貝爾摩德毫不吝嗇她的誇贊:「甜心,你真該來我們這邊,黑色多襯你。」

  警服外套被隨意丟在椅背上,淺早由衣看見口袋中的警官證露出一角。

  她穿黑色是好看,比制服好看多了。

  「波本來這裡是為了什麼?」淺早由衣想起貝爾摩德的話,「一樁交易?」

  「既然感興趣,不如親眼看看。」

  貝爾摩德引著淺早由衣在酒吧一個隱蔽的卡座坐下,透過隱隱綽綽的綠植,她看見被幾個西裝革履的人圍攏的金發男人。

  坐在最中央的英俊青年神色漠然,紫灰色的眼眸滿是漫不經心。

  冰球在酒杯中晃蕩,波本喝了口冰酒,其中一個交易對像急切地向他探身,被男人抬起的眼眸懾住,肢體語言轉變為小心翼翼的討好。

  「看起來很難相處的樣子,」淺早由衣說。

  貝爾摩德噗嗤笑了一聲:「精辟的總結,波本確實不是好相處的人。」

  「不過只要他願意,他也能偽裝成好脾氣的人。」女明星慢悠悠地說,「畢竟是臥底,情商和社交本領都是一流。」

  淺早由衣:真的假的?

  「可他一點都不掩飾對我的威脅。」女孩子蹙眉,「雖然會哄我,但手段強硬得要命。」

  貝爾摩德聳肩:「都說了是偽裝之後,他對你展現的應該是真實的自我。」

  淺早由衣:等於說徹底不演了是吧?

  他警校時期可溫和了,深夜教她格鬥的時候特別耐心,從來不嘲笑淺早由衣肢體不調。

  除了……除了把她過肩摔摔在地上的時候。

  練習室地面上鋪滿墊子,但不等淺早由衣砸到地上安室透便會收手,及時把她攬進懷裡卸力,低頭詢問:「還好嗎?疼不疼?」

  距離太近了,淺早由衣想後退些再和他說話,卻被撫在背上的手牢牢按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只能保持近距離搖頭,說沒事。

  說了安室透卻不信,非得從頭到尾檢查一遍才行。

  原來早在那時候便初現端倪。

  可憐的淺早警官一直在回憶裡給警校第一帶濾鏡,自欺欺人。

  眼前才是波本的真面目,位高權重的壞男人,暗中策劃危險的交易。

  波本察覺到不遠處的注視,他輕而易舉捕捉到綠植後明亮的綠眸。

  金發青年笑了笑,眉眼柔軟下來。

  「波本居然會露出這種表情。」貝爾摩德興致盎然,「哄女孩的技巧意外得嫻熟呢。」

  「一般般吧。」淺早由衣說。

  仿佛被美色誘惑到的人不是她似的。

  「到這裡為止。」波本示意結束,「之後我會繼續跟進。」

  沒有人敢在他說結束後糾纏,圍繞在男人身邊的人漸漸離開,他朝淺早由衣招招手。

  黑發少女走向他,被拉到男人腿上坐好。

  「很適合你。」他誇贊淺早由衣的新裙子,「剛剛看得開心嗎?」

  「看見一群犯罪分子在眼皮底下談交易,我開心得起來?」淺早由衣反問,她伸手去拿波本的酒杯。

  令她意外的是,酒杯裡裝的居然不是波本威士忌。

  「薄荷酒。」金發青年說,「嘗嘗?」

  淺早由衣喜歡喝酒,礙於工作,她大多時候只喝能在便利店買到的種類,很少來酒吧。

  波本看她試探性伸舌舔了一口後抱著杯子一飲而盡,就知道她喜歡。

  小酒鬼,貪杯貪得很,也不介意是誰的杯子。

  「你喝酒了。」淺早由衣想起來,「不可以酒駕,完了,我也喝酒了。」

  等會兒怎麼回家,找代駕嗎?

  「酒吧裡有預留的空房間。」波本為她斟酒,「明天不是周末麼?」

  即使今晚一醉方休也不妨礙。

  言之有理,淺早由衣面不改色地端起酒杯噸噸噸。

  要是波本打著把她灌醉的主意可謂大大失策,淺早由衣的酒量深不可測。

  她還沒有醉過呢,只假裝醉過。

  綠眸迷離的女孩子趴在金發青年肩上,往他耳朵裡吹氣:「呼——審訊時間,你剛剛和人聊什麼呢?」

  波本從她搖搖晃晃的手中拿走酒杯,喝了一口,配合地回答:「聊藤田社長的死。」

  「他們害怕像藤田社長一樣死得不明不白,一邊爭先展示自己的價值一邊試探性問我,為什麼要殺了他。」

  「我告訴他們,不用擔心。」波本撥開淺早由衣額前的碎發,「藤田社長之所以會死,是因為惹惱了不該惹的人。」

  「為了哄我的女朋友開心,只能請他去死。」

  淺早由衣攥住他袖口的手指一下用力,把衣服捏皺。

  這是可以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的嗎?搞得像她很凶殘一樣,她明明是代表正義的一方!

  雖然因為證據不足,正義的警視廳把嫌疑人無罪釋放了,淺早由衣超級不爽。

  「甜言蜜語。」她咕噥,「別以為一點小恩小惠就能動搖我心中的天秤。」

  「不敢。」波本放下酒杯,抱著懷裡的女孩子往酒吧樓上走,「我當然會加碼。」

  淺早由衣敏銳地察覺到危險的氣息,但她正在裝醉,不能立刻從他懷裡跳下來逃跑——即使跑了,不到一秒也得被抓回來。

  淺早由衣時常後悔在警校時沒有好好鍛煉體力,被她摸魚逃避的八千米卷土重來把她攻擊得好狼狽。

  此刻的女孩子並不知道,接下來她將愈發懊悔,恨自己為什麼不認真練體能。

  後背觸到柔軟的床鋪,身前卻一重,有誰壓了上來。

  「不肯睜眼嗎?」低低的氣音在她耳邊問,「我倒是不介意,但由衣不是喜歡我的臉嗎?我猜你更想看著臉做。」

  做什麼?他要做什麼?

  淺早由衣裝醉裝不下去了,她疑心這個可惡的男人打一開始就知道她酒量好。

  「我們才交往第二天。」淺早由衣向後退,腦袋幾乎要撞到床頭,「這也太快了!」

  波本掌心護住她的後腦勺,把人拉回來:「快嗎?我覺得挺慢的。」

  「從警校認識你開始,一直到暴雨天被你撿回家,中間過了有幾年時間。」他細數,「重逢之後又隱瞞身份耽誤了些日子,零零碎碎加起來,很久了。」

  淺早由衣:是這個算法嗎?!

  「我數學不好你不要騙我。」她深感荒謬,「再怎麼春秋筆法,我們也是昨天才交往的——而且是單方面被迫交往,這才是事實。」

  除了把女孩子困在身下不放她離開,波本並沒有進一步動作,他享受和淺早由衣交流的過程。

  「被迫嗎?」波本一副他也沒有辦法的樣子,「我習慣更有效率的手段。」

  「適當省略一些過程,更快抵達最終的結果,由衣答題的時候不也這樣?」

  他記得眼前的人才是最不愛寫步驟的問題學生。

  淺早由衣語塞,可惡啊這就是同屆生的壞處嗎?答題過程和戀愛過程是一個概念嗎?

  「你老實交代。」淺早由衣深呼吸,「你是不是想用這種手段把我拉上賊船?」

  她從不知情狀況下窩藏罪犯,變成被威脅著被迫窩藏罪犯——到這一步,淺早由衣還有可辯解的空間。

  如果她積極主動窩藏罪犯,好家伙,百口莫辯!

  「是啊。」波本爽快地承認了。

  他湊近了些,俊美過人的容貌近在咫尺,金發在昏黃的燈光下耀目得晃眼睛,眼眸仿佛變成了能吸走人理智的漩渦。

  「想要由衣心甘情願把我藏起來。」他在淺早由衣耳邊低語,「想要你的破例,想要你的舍不得。」

  「你會把我交出去嗎?」波本垂下眼簾,「由衣應該猜到了,我中的槍傷來自公安的追捕,我的身份已然暴露。」

  「或許哪一天,公安就會找到我。」他指尖在淺早由衣眉眼間流連,「像我這種朝不保夕的人,總是迫不及待想抓住什麼。」

  「哪怕用卑鄙的手段。」

  柔軟的金發在淺早由衣頸間蹭了蹭,撒嬌似地問:「真的不願意?」

  淺早由衣從來沒有醉過,她曾經嘗試挑戰自己酒量的極限,然後發現自己沒有極限。

  她的頭腦非常清醒。

  把她壓在身下的男人顯而易見在賣慘。

  示弱和賣慘都是他的手段,目的是得到她。

  身體意義上和心靈意義上雙重的得到。

  別說什麼一夜情關系,波本要動搖的是淺早由衣心中紅與黑的天秤。

  他根本不講武德,幾乎是按著黑方的一邊往下摁。

  什麼叫有的是力氣和手段,這就是。

  她平靜的人生到底是為什麼會遇見這種等級的壞男人,難道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嗎?

  好混亂,腦瓜子嗡嗡的。

  能不能讓她把腦袋塞進冰箱裡思考一會兒,而不是頂著一張淺早由衣從警校時期就忍不住關注的臉在她面前晃。

  校園暗戀已經過時了。某人說過憧憬是距離理解最遙遠的感情,淺早由衣大徹大悟,她憧憬過的警校第一她其實從來沒能理解他的本性。

  現在她理解了,結果呢?

  「這不是……被更深地吸引了嗎?」淺早由衣用手背遮住眼睛。

  救命。

  救命。

  原則在哪裡,道德在哪裡,她的職業操守在哪裡?

  她竟然是這麼經不起誘惑的人嗎?明明已經徹底看透波本的手段,知道他嘴裡沒幾句真話,為什麼還是被吸引了?

  「果然人命中注定有一場劫難。」淺早由衣喃喃自語。

  世界是一片汪洋,她不想溺斃而亡。

  賊船,多少也算船吧?

  女孩子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嗡嗡,久經訓練的黑方臥底不會錯過剎那間代表同意的訊號。

  仿佛煙花在心口盛開,波本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喜悅。

  又爭又搶有什麼錯?

  他得到了,結果勝於一切。

  警校的時光在兩個人心中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號。

  除了不為人知的雙向暗戀,更多的恐怕是淺早由衣的單向後悔。

  八千米……如果能重來一次,她一定每天都好好跑。

  不聽教官的話認真鍛煉體能是她人生最後悔的事沒有之一,可這真的全是淺早由衣的錯嗎?

  警校第一和倒數第一的體力,憑什麼放在同個擂台上比較啊,這不公平!

  後悔,問就是後悔。

  淺早由衣甚至還不止後悔了一次,她平均每一兩天就要再度後悔一遍。

  一邊後悔,一邊拒絕波本的晨跑邀請。

  「屢教不改,最適合由衣的形容詞。」波本點評。

  淺早由衣:「罪魁禍首不許說話!」

  與其怪她體力差,不如反省一下自己的不知節制,又不是每天都是休息日,淺早由衣第二天還要上班呢。

  「淺早,你最近打呵欠打得好頻繁。」目暮警官問,「睡眠不足嗎?」

  淺早由衣含糊其辭:「……睡眠質量其實挺好,只是睡眠時間變少了。」

  「最近大家都挺辛苦的。」目暮警官拍拍他的肩膀,「公安那邊比我們還忙,今天要抽調一部分人補上公安的工作,恐怕要加班。」

  「公安怎麼突然人手不足?」淺早由衣疑惑,「出什麼事了?」

  「好像是查到了某個通緝已久的人物的行蹤,全城範圍內實施抓捕。」目暮警官也不太清楚,「公安嚴格強調了秘密行動,我們可不能添亂啊。」

  目暮警官吩咐完後繼續工作,沒有看見得力下屬瞳孔的緊縮。

  淺早由衣坐在工位上,她咬住舌尖,抬頭看了眼搜查一課辦公室的監控攝像頭。

  沒有對准她的電腦……她只是想看一眼公安的內網而已,悄悄地看一眼。

  十指在鍵盤上飛躍,許久未用的黑客技巧絲毫不顯生疏,一行行代碼在淺綠色的眼睛中劃過。

  「目暮警官!」黑發少女努力放平呼吸,站在上司面前,「我突然想起把一份文件落在家裡了,我想現在回去拿可以嗎?」

  「這樣啊,你去吧。」目暮警官點頭,「不用著急,慢點開車。」

  淺早由衣謝過他,她匆匆趕到停車場,一腳油門踩到底。

  車停在公寓樓下,淺早由衣無心等電梯,她從樓梯跑上去,一邊喘氣一邊指紋解鎖開門。

  公寓裡靜悄悄的。

  淺早由衣徑直進入主臥,她翻開床上兩個疊在一起的枕頭。

  枕頭下的槍不見了。

  那把波本用黑衣組織的途徑帶回來,放在枕頭下的槍,不見了。

  「他甚至沒有留下一張字條。」淺早由衣深呼吸,狠狠捶打枕頭。

  這算什麼,吃干抹淨不給錢嗎?!


第87章 上岸的最後一天

  淺早由衣怒火中燒。

  是個人都能看出她的怒火中燒。

  目暮警官百思不得其解,他看著面無表情把鍵盤敲得劈裡啪啦作響的女孩子,小心翼翼開口:「那個,淺早,你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了?」

  「沒有。」淺早由衣眼睛盯著電腦屏幕,「我很好,我特別好。」

  目暮警官:不要睜眼說瞎話了!你的氣場和我們今天新鮮逮捕的嫌疑人簡直一模一樣。

  據嫌疑人交代,她的殺人動機是男友出軌,她慘遭拋棄,怒殺渣男。

  難道淺早也遭遇了感情問題?這該如何是好?

  婚姻幸福美滿的目暮警官不懂現在年輕人之間的復雜的恩恩怨怨,他絞盡腦汁想勸說淺早由衣冷靜,至少不要一時衝動走上犯罪道路,衝動是魔鬼。

  「目暮警官。」

  目暮警官聽見淺早由衣喊他,連忙說:「我在,有什麼事?」

  是不是需要心理輔導,為了壓力過大疑似犯罪預備役的下屬,他會努力的!

  「如果公安發來借調涵,麻煩你同意一下。」淺早由衣說,「最近公安有個和FBI的聯合行動,需要電腦技術支持,他們應該會找上我。」

  目暮警官聽得一愣一愣:公安和FBI聯合行動,他怎麼不知道?

  不管目暮警官知不知情,公安的借調涵如淺早由衣所料發到了搜查一課。

  她帶上自己的私人電腦趕往公安大樓。

  「你好,我是風見裕也。」戴眼鏡的男子和淺早由衣握手,「我想,你已經知道了這次聯合行動的任務。」

  「我再清楚不過。」淺早由衣回答。

  她和風見裕也一起來到會議室,在會議途中當場展示她的黑客技術,得到一致認可。

  「淺早警官,早有耳聞。」公安領導點頭,「鬼塚教官極力向我們推薦你,聽說你和安室透是同屆生?」

  「是的。」淺早由衣點頭,「雖然畢業之後再沒見過面,但聽聞曾經的警校第一居然是黑衣組織派遣進公安的臥底,我感到非常驚訝。」

  「畢竟同學一場,抓捕他的行動我也想出一份力,感謝公安願意給我機會。」

  公安領導:「哪裡的話,淺早警官的技術支持對我們也是莫大的幫助。」

  淺早由衣主要負責線上支持,公安特意為她騰出一個辦公室。

  「這間辦公室可以嗎?」風見裕也征詢淺早由衣的意見,「你說要個安靜的地方,這間辦公室從窗戶向外可以看見公安大樓花壇裡種的雛菊,很漂亮的。」

  淺早由衣環視房間:「風見君聽起來對這裡很熟悉的樣子?」

  風見裕也咳嗽一聲:「呃,其實我是安室先生,啊不,波本原本的下屬……」

  家人們誰懂啊,頂頭上司突然被爆出是黑方臥底還叛逃了,仿佛冷冷的冰雨在風見裕也臉上胡亂地拍,他在風中凌亂。

  原屬於波本的辦公室,淺早由衣打量明顯留下過使用痕跡的房間。

  十分整潔,窗邊的綠植養得枝繁葉茂,櫃子裡的文件整整齊齊碼好,仿佛辦公室的主人只是臨時離開,不見一絲慌亂。

  他離開公寓時也一樣。

  明明時間緊迫到只來得及帶走枕頭下的槍,卻好好地收拾了玄關,拖鞋入櫃。

  仿佛他只是普通地出趟門,在晚餐時分便會拎著小蛋糕回家,用商量的語氣對淺早由衣說:「今天太忙了,餐後點心可以申請用蛋糕店買來的代替一次嗎?」

  不可以,她才不會輕易答應,除非他答應明天加倍補償。

  淺早由衣在辦公桌前坐下,打開電腦。

  她坐在波本坐過的椅子上,手肘撐在波本用過的辦公桌上,連接上整個東京的警用攝像頭。

  這只是做給公安看的表面功夫。

  淺早由衣眼睛眨動,指尖在鍵盤上躍起,更多的監控畫面出現在電腦屏幕上。

  超市、便利店、小診所、私人安裝的攝像頭……借助公安內網的支持,無形的數據硬生生撬開網絡的鎖,將一切展露在她眼中。

  百分百的違法行為,此刻正在公安大樓中發生。

  「他也是這樣嗎?」淺早由衣自言自語,「身處紅方的總部,鎮定自若策劃黑方的行動。」

  那時的淺早由衣還在警視廳大樓加班,如今她坐在這裡,身影仿佛和某個人重合。

  「藏得真好。」淺早由衣單手托腮,「看來要換個思路了。」

  新加入聯合行動的淺早警官很快為公安帶來了成果。

  「托你的福,聯合行動計劃的進度比想像中更快。」風見裕也既高興又遺憾地說,「可惜還沒有波本的消息。」

  「或許是我能力有限。」淺早由衣也一臉遺憾,「我能做的已經做到極限了,明天起我得回搜查一課。」

  風見裕也當然表示理解,他邊送淺早由衣出門邊說:「我們公安的內網很好用吧?FBI那邊都誇呢。」

  「是很好用。」淺早由衣附和。

  該用的,她已經徹底用過了。

  淺早由衣上車,她系好安全帶,點開導航系統。

  如果風見裕也此時在她旁邊,他會發現這不是開往警視廳的路。

  淺早由衣的車在一家不起眼的民宿停下,她微笑著對前台說:「我是來找人的,住305房間的克麗絲小姐是我的朋友。」

  房間號和姓名都對的上,民宿管理沒那麼嚴格,前台為淺早由衣指路。

  淺早由衣站在305房間門口,抬手敲門。

  門開了,戴墨鏡的黑發女人投來詢問的表情:「你是?」

  「染黑發是不是最簡單?」淺早由衣說,「我聽說染金發要漂白,很傷頭發。」

  「我一般選擇戴假發。」偽裝後的女明星摘掉墨鏡,她抓住假發一扯,燦爛的金發如瀑落下。

  「進來說話,甜心。」貝爾摩德說,「真虧你能找到這裡。」

  「我當然能找到。」淺早由衣收回臉上的微笑,怒氣衝衝地說,「我有的是手段和力氣。」

  「別對我發火呀。」貝爾摩德好笑地說,她給淺早由衣倒了杯冰水,「潤潤喉,能找過來你一定費了不少力氣。」

  「不只是力氣。」淺早由衣端起冰水,「想查看全市的監控對網絡要求太高了,我想辦法混進了公安大樓。」

  貝爾摩德露出驚訝的神色。

  多麼天才的情報工作者,然而使用的是非法手段。

  「你今天沒有穿警服。」女明星說。

  「除我之外,沒有第二個警察知道你藏身在此。」淺早由衣盯著杯子裡晃動的冰塊,「我純碎是為了私事來找你。」

  公安和FBI的聯合行動不僅針對臥底身份暴露的波本,也包括沒有回到美國的貝爾摩德——在她暫時無法使用擁有國際影響力的明星身份時,是抓捕她的最好時機。

  私事啊,貝爾摩德嘴角勾起。

  波本,真是個令人嫉妒的男人,他上哪裡找來的寶貝,為什麼不是她的呢?

  「和我說說吧。」貝爾摩德仿佛一位知心姐姐,「誰惹你生了這麼大的氣?是某個不解風情的男人嗎?」

  漂亮姐姐張嘴便是貼心話,淺早由衣恨不得把自己窩進她懷裡嗚嗚哭訴。

  「波本就是個渣男!」黑發綠眸的少女忿忿捶桌,「可恨的壞男人,十惡不赦的壞東西!」

  「他連一張字條都不留給我,超過分!」淺早由衣越說越氣。

  「假如跑路的是我,怎麼說也會留一張字條,在字條上寫上不得已的跑路理由和最後的表白。」

  比如愛情誠可貴,自由價更高之類的。

  「一聲不吭地跑了,消失得無影無蹤,我調動了多少個監控愣是看不見他一點影子。」淺早由衣一臉離大譜。

  「老實說,波本是不是專挑夜晚行動,行動時還穿著黑禮帽黑風衣黑襯衫,將他的膚色優勢利用得淋漓盡致。」

  貝爾摩德忍笑忍得好辛苦:「或許是吧,波本心機一向很深。」

  淺早由衣不能更同意。

  哪怕當時情況緊急到波本一張字條都沒時間留,他事後不能給她發短信嗎?不能電話留言嗎?

  淺早由衣的手機不會被任何勢力監控,波本對她的本領再清楚不過,聯系她根本零風險。

  「他就是想始亂終棄。」淺早由衣篤定地說。

  好恨,沒愛了,不會再愛了!

  「我倒是覺得,這是他釣你的手段。」貝爾摩德挑眉,「瞧,你這不就眼巴巴自己找過來了?」

  「不。」淺早由衣異常固執,「他想始亂終棄。」

  否則為什麼不讓她找到他?

  「我可不是來找他復合的。」淺早由衣冷笑,「失蹤的前男友應該像死了一樣安靜,我是來向你打聽組織的事的。」

  貝爾摩德詫異:「什麼?」

  「黑衣組織,應該有嚴格的等級區分吧。」淺早由衣說,「哪怕是有代號的成員,也被分為三六九等。」

  「組織是實力至上的地方。」貝爾摩德說,「你打聽這個是想?」

  「如果我要加入呢?」淺早由衣問,「我有警視廳的資源,經得起調查的背景和足夠優秀的能力。」

  「情報收集、黑客技術、槍法,我全部具備。」她含沙射影,「比起某個臥底任務失敗的家伙,我要優秀得多。」

  淺早由衣殺氣騰騰:「晉升到哪個職位能讓我把波本踩在腳下?」

  有志氣!貝爾摩德太欣賞她了,好有志氣!

  「我願意當你的推薦人。」她大開綠燈,「代號都能讓你挑自己喜歡的。」

  淺早由衣腦海中閃過意亂情迷的夜晚和喉嚨間清甜的酒液。

  「薄荷酒。」她說,「我的代號是薄荷酒。」

  貝爾摩德和淺早由衣約定好種種細節,眼見天色不早,淺早由衣起身告辭。

  她今天做了足以影響人生的決定。

  淺早由衣不後悔,她在世界上本來也沒有什麼牽掛,所做的任何事都是為了自己的私心。

  為了讓心中沸騰的火焰得以停歇,即使從光明走向黑暗也在所不惜。

  波本真是把她害慘了!

  「可惡!」淺早由衣在民宿的過道上對著空氣拳打腳踢,「都是波本的錯!壞男人!渣男!」

  一只手從她背後伸出,捂住淺早由衣的嘴,把她拽到拐角的無人處。

  「說我壞話說得那麼大聲,真當我聽不見?」

  波本掐住淺早由衣的臉,把她掰過來接吻,吞咽下女孩子所有的掙扎和抵抗。

  淺早由衣用手推攘他的胸膛,敵不過男人的力氣,被他吻得七葷八素,大腦缺氧。

  金發青年最後在女孩子的唇瓣上重重吮了一下,放開她。

  淺早由衣努力平復呼吸,迎上波本似笑非笑的眸子:「舍不得我?」

  好來氣,氣死她算了!

  「你是誰啊?」淺早由衣陰陽怪氣,「長得好像我的前男友,可惜他已經失蹤好多天,怕是回不來了。」

  「失蹤好多天,大概是死了。」波本遺憾地說。

  「但是沒關系,你可以有一個新男友。」

  淺早由衣都快氣笑了:「誰,安室透嗎?不好意思,這位失蹤時間更長。」

  「看來這位小姐的運氣不太好,已經失蹤了兩任男友。」金發青年面不改色,「事不過三,不會有第三次了。」

  「認識一下。」他笑笑,「我是降谷零。」

  淺早由衣:「……」

  怎麼回事,他怎麼還有第三個名字啊!

  她反應過來:「真名?」

  「如假包換。」降谷零說,「透君、波本、零、男朋友、可惡的壞男人——盡管選你喜歡的稱呼。」

  三面顏,這居然是個有三面顏的男人。

  淺早由衣決定稱呼他百變怪。

  「你的名字是前男友。」黑發少女心硬如鐵,「無論安室透、波本還是降谷零,統稱前男友。」

  降谷零不太意外,他完全可以和淺早由衣各叫各的。

  「由衣是更喜歡被稱呼名字,還是被叫女朋友?」

  「或者,」他牽起淺早由衣的手,「我未來的長官大人?」

  「你偷聽我和貝爾摩德談話?」淺早由衣抓住話柄。

  「我在你們隔壁。」降谷零大大方方地承認,「從『我純碎是為了私事來找你』『波本就是個渣男,他就是想始亂終棄』到『晉升到哪個職位能讓我把波本踩在腳下?』——全部都聽見了。」

  「薄荷酒。」他念道,「很好聽的代號。」

  「我是認真的。」淺早由衣用力捏他的掌心,她決心實施自己的報復行為,「我真的會飛速晉升再把你踩在腳下。」

  降谷零任她用力,仍然牢牢牽住淺早由衣的手。

  「好。」他笑著說,「我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無論輸贏,他們都將一生糾纏在一起,至死方休。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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