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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歷史)我靠寵妃系統當了秦始皇的國師》作者:白色的木【完結+番外】

第446章 聖人番外

  他在乎的土人聽說他要離開, 登時連頭發都炸開了,攔著他不讓他走。

  同時還有很多土人對著韓世忠和十四歲的青霓舉起鋤頭, 想讓一個人死的眼神完全藏不住。

  十五歲的青霓則半點溫柔、委婉也沒有, 開口直接說:「我必須回去。我來這裡,就是來『學習』種地。」

  現在學成,當然該回到中原, 提高糧產,增多糧倉儲量,好一鼓作氣, 拿下金國。

  少年很堅持。

  土人們又不忍心強行留住他,於是對視一眼,心裡有了計較。第二天, 十五歲的青霓蹙著眉頭,很是不解:「你們這是干什麼?」

  土人們大包小包背在身上,皮膚很黑, 牙齒很白,笑得陽光燦爛:「『撈』,我們和你一起去宋國!」

  *

  十五歲的青霓一來西雙版納就是七年。

  七年前,他帶著決心過來,埋頭種地。

  七年後,他帶著滿車筆記,順著來時路回家。

  穿過充滿障氣的深林, 穿過潛伏鱷魚的大澤, 穿過十萬大山,滔滔江河……

  韓家軍呆呆地盯著少年(其實已經是青年了, 但玩家的臉顯嫩)看, 實在想不通當年他是如何孤身一人走過這些地方, 到達大理。

  蛇尾巴在暗處搖啊搖,七彩祥雲映在十五歲的青霓頭頂。

  一朵,兩朵,三朵……

  韓家軍發現,天空鋪滿了彩雲。

  異像現,聖人出。

  陌生的人滿面困惑,可熟悉的人——那家黑店,那個小偷,那座匪寨……數不清的腳步聲從來時路上傳出,數不清的人上了高處,朝少年這邊遙遙行禮。

  回來了!

  他帶著良種和知識回來了!

  *

  十五歲的青霓說:「不要對我抱太大希望。」

  他認認真真地解釋:「我不是農學生,雖然嘗試過育種,但成果不明顯……」

  玩家們知道這人保守,便直接問:「不明顯是指?」

  「每畝只多收了二鬥五升。」

  十五歲的青霓伸出拳頭,攤開,掌心裡是一粒粒麥種。玩家們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大概也知道這是育種時選擇的種子,但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來有哪裡稀奇的地方。

  「我不僅種小麥,還種了水稻。不過,如果全說就太麻煩了,現在先拿小麥來舉個例子。在第一季小麥成熟後,我在麥田裡挑選出來沒有病蟲害、穗大粒多的麥穗,到下一季就把它們種到田裡,隨後我觀察一下麥苗,發現它們整齊壯實,連病蟲害也很少。等到這一季成熟後,我又從中挑選出抗倒伏的麥穗,待下一季繼續種,繼續選種。」

  十五歲的青霓種到第三年時,地裡小麥已經變得高矮、色澤一致,連病蟲害也很少。當地部落中人紛紛向他求種。

  也是從那時候起,他們開始慢慢接觸,他慢慢成為部落裡領頭那個人。

  「二鬥五升已經不少啦!」玩家們高興地蹦起來:「十畝地就是二十五鬥,多了足足二石半收成呢!」

  二石半看著少,卻足夠一個壯勞力吃將近四個月!

  「還有嗎還有嗎!」玩家們拽著他直晃,十五歲的青霓被晃得滿眼金星,好一會兒才說:「還有輪作……」

  「輪作?可是中國人老早就會輪作了啊!」

  「不太一樣,他們現在的輪作技術屬於每一輪都是想種什麼種什麼,沒有規劃。就像我種田,我知道要輪作,但只處於生搬硬套的知道,一開始用的是二田輪作模式,就是分兩個實驗田,第一季,一號田想種什麼種什麼,二號田就閑置,並且把牲畜拉到地裡溜溜,好讓它們往裡面拉糞便。到第二季,我就讓一號田閑置,二號田想種什麼種什麼……如此輪作,雖然能保證地力恢復,但至少一半田地處於閑置之中,效率太低。」

  玩家們認真聽著。

  這些都是血與汗總結出來的經驗,他們容不得自己嘻嘻哈哈。

  還有人給十五歲的青霓遞過去一顆麥芽糖,糖味甜滋滋,讓少年臉上起了一絲變化,周身那股子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硬也消減不少。

  他接著說:「然後,我想起來書裡說過,地力可以靠種豆恢復,鷹嘴豆、豌豆、大豆、黃豆、苜蓿、扁豆……這些豆子所能補充地力應該不一樣,我就都試事,以防萬一,試過兩年,這才確定苜蓿恢復地力效果最好——還有蕪菁,不過這個是後來我意外發現的。這裡先不說,繼續,後面是三田輪作模式……」

  十五歲的青霓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就好像這七年辛苦都不值一提,包含在平平淡淡的話語裡。

  三田輪作模式之後,才是最終版,十五歲的青霓稱呼它為:四田輪作模式。

  在這個模式之下,再沒有田地需要閑置,既可以保持地力,又能讓農人將田地利用到百分百。

  ——十五歲的青霓不清楚,像這種田地利用率百分百的種田模式,在歷史上直到十八世紀,也就是1700年,才被人實驗出來。

  *

  玩家們當然不會犯經驗主義錯誤,他們先在浚州城附近劃拉出三十畝地分為三個實驗田,試驗了三次,整整一年半,才確定十五歲青霓帶回來的知識,可以作用於中原。

  然後,就是推廣。

  先推廣一個州。

  以小官人名譽作為保證,要求農人耕種固定作物。

  一號田種小麥,二號田種蕪菁,三號田種大麥,四號田種苜蓿。百姓共有十畝地,五號田繼續種小麥,六號田繼續種蕪菁,以此類推,至於九、十號田,經過玩家們商議,決定讓農人自行決定,也是作為一個對照組。

  有些農人一聽說這是小官人的要求,爽快地將相應種子種下去,有些農人遲疑不決,或是打算陽奉陰違,但玩家們這次一反常態,態度堅決,如果不聽從官府指揮,就取消所有政策優待。

  岳飛有些訝然:「飛還以為主公仍會懷柔……」

  比如他們不聽就不聽,等經過兩三季作物成熟後,他們發現產量大增,自然就會跟著學了。

  不怪岳飛會驚訝,自他認識玩家們以來。玩家對百姓幾乎可以說是予取予求,將百姓看得很重。

  玩家們比他更驚訝:「五郎,你沒那麼天真吧?一個勢力,既要能柔,還要能硬,不然遲早要出事。」

  試想,一個政權頒布政策,底下百姓都抱著可做可不做的態度去對待,這事情是多麼可怕。

  這還能被稱為政權嗎?

  岳飛不好意思地說:「我曉得,但我以為……」

  「你以為我們會不懂這個?」

  「咳……」

  「哎呀!五郎你不用擔心!別的我們不會,鍵政我們最會了!理論知識特豐富!」

  「?」

  ……什麼政?

  岳大佬茫然。

  *

  總之,大蛇軍麾下官員特別欣慰看到主公懂恩威並施這個道理,而農人在政策強令之下,不得不按照官府要求去種植物。

  第一年看不出好處,反而因為規定種作物後,只能一年一熟,沒辦法和以往一樣兩年三熟,糧食變少,眾人議論紛紛。

  有百姓依舊固執的相信小官人,哪怕被人嘲笑是愚昧無知,他們也梗著脖子說:「我們這條命是小官人給的,我們的家也是小官人保護的,我們相信小官人做事一定有緣由,他們心裡有我們這些泥腿子!而且,就算沒有緣由,就算他們走錯路,我們也願意跟著小官人走一走,他們不會一直走錯路!」

  也有百姓害怕,騷亂,盡管才在一個州推行,但是看玩家們那態度,遲早會推行到整個江北……讓糧食產量減少,那不是要他們的命嗎!

  人心浮動。

  玩家們安之若素。

  陸宰他們……也安之若素。

  倒不是盲目相信主公,而是已經非常熟練地給主公掃尾。不就是人心浮動嘛,找些其他事情穩一下民心就沒問題了。

  當然,相信還是相信的,不然早就有人前來了解情況,視情況決定要不要上諫。

  第二年,一號田從小麥轉種蕪菁,二號田從蕪菁轉種大麥,三號田從大麥轉種苜蓿,四號田從苜蓿轉種小麥。

  這下子可有人回過味來了,這不就是一塊地,一年種糧食,一年種肥田作物嗎?

  他們以前也是差不多的做法,連著種兩次糧食,然後種一次肥田作物,然後再種兩次糧食,再種一次肥田作物,如此輪著來……二者之間,有甚區別?難道小官人們指令裡那些作物,比他們自己挑作物好?

  然後,就有人發現——

  「小麥、大麥和蕪菁都可以給人吃,保證能填飽肚子,同時,大麥和蕪菁也可以給家畜吃,而且蕪菁還能保存到過冬。苜蓿肥田效果,竟然比我們往年所種大豆、胡麻還要好!」

  「哇——」

  百姓嘩然。

  臨近兩個州,其中有農人心思靈活,連忙過來觀察地裡情況,他們都是經年老農,一眼就能看出來地裡肥力確實好了很多。

  回家後,等到下一次耕種需要肥田時,立刻把大豆收回倉庫裡,換上苜蓿種子。

  還有一些人更加有魄力,一咬牙,學著試點州第一年的種植,往地裡種上相同作物。

  到第三年,玩家們說怎麼種時,試點州農人已經不再有怨言,乖乖跟著種,然後,他們驚喜發現,經過前兩次調養,第三年收成時,畝產竟然高達五六石!

  老天!五六石!以前的畝產才半石一石,極好豐年才有兩石!!!

  「還沒到最多的時候。」十五歲的青霓笑了笑,對於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四田輪作,還有最後一輪沒有輪完。」


第447章 聖人番外

  農人們不知還有第四輪, 他們光是看到第三輪的收成,便是手舞足蹈,拉著熟人不厭其煩地說著畝產。

  他們說不出什麼大道理, 大贊譽, 便翻來覆去地震驚:「怎麼會這麼多!怎麼會這麼多!」

  農人會種地,但他們大多時候都是種一輩子地種到老, 總結不出道理,只是憑直覺, 靠經驗, 然後將經驗教給下一代。他們不懂育種知識,只知道要挑出好種子等待來年,他們也不懂什麼作物肥田效果最好,只知道要輪種——若是實在吃不起飯,或許連輪種都不會做, 只埋頭去種糧食。

  他們知道種豆子休息土地會讓來年收成更好,卻不知道如果不這麼做,後果會有多壞。他們覺得土地和人一樣,忍一忍, 先連著操勞幾年,等熬過這段時間, 再休息也不晚。

  這時候就需要政府來指引,來強制要求他們怎麼做。

  強制完了,就可以解釋解釋原因。

  十五歲的青霓往田埂上一坐, 烤著饅頭片,周邊都是農人, 他們一個個像是教室裡的小娃娃, 排排坐, 雙手放在膝蓋上,目光灼灼。

  「之所以畝產會那麼多……」十五歲的青霓說。

  農人屏住呼吸,還將小腹往腰帶裡面縮一縮,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十五歲的青霓:「是因為之前土地都沒有得到太好的休息。你們是種兩輪歇息一輪,不是不好,只是沒有我這個效率高,更能利用土地。」

  若說只是那種模式,利用率只有百分之六十,四田輪作,利用率足足有百分百!

  自然效果爆棚。

  其中一個農人聽懂了:「就像俺下地特別累,之前是坐在樹根上小小眯一下眼睛,休息休息,現在就是美美睡一覺,這兩種休息對身體來說非常不一樣!」

  十五歲的青霓將烤好的饅頭片遞給那農人,直視雙眼:「謝謝你替我解釋。解釋得很好。」

  那農人手足無措接過烤饅頭片,又挺起胸膛,好不得意。其他人略帶羨慕地看著她:這婦人好生厲害,被大官誇了!還有這噴香噴香的炸物吃!不過這解釋確實更加通俗易懂,她能得到大官誇獎也很正常。

  十五歲的青霓又說:「這四種作物都可以換,只要保持糧、肥互換,每一塊田在三年間不會種植同一種作物便可以。」

  又有農人操著鄉音濃重的官話問:「換了作物後,收成還能這麼好嘛?」

  十五歲的青霓:「可能更好,可能變壞。天底下作物千千萬萬,需要試一試才能知道哪種組合更好。」

  目前交出去的最優組合,也只是他實驗過的作物之中,搭配起來最佳的組合,在實驗之外,或許還能有其他搭配。

  十五歲的青霓看著這些農人點頭卻不以為意的神色,心裡便知他們是不會去試了。

  就像玩游戲,高玩會去研究一個游戲怎麼最快通關,普通玩家只要有攻略照抄就很滿足了。

  問題不大,玩家們在嘀嘀咕咕過後,准備大力扶持農業。

  在沒有工業革命,仍是小農經濟的古代,農業才是根本,到時候整理一本農業大全出來,辦個技校,專門教導和研究農事,誰培育出新種子,誰更新換代農具,誰做出提升畝產的功績,就發獎金!

  第四年。

  作物還在生長。

  農人勤奮耕耘之時,震驚發現田裡作物居然沒有生蟲!

  其他州,沒有進行四田輪作模式,卻一直關注著這邊情況的那些百姓也十分震驚。

  怎麼會沒有蟲子!

  之前小官人們分發下來的良種雖然很少蟲害,卻不是完全沒有!難道小官人有新種子,先推行給這個試點州?

  十五歲的青霓一口否認:「沒有。是四田輪作的功勞。」

  百姓不明白:「一年種一次,還能防蟲?」

  前朝也不是沒有一年一熟過,怎麼就還是靠天吃飯,求蟲老爺饒命呢?

  十五歲的青霓解釋得很認真,沒有因為面前人是布衣就敷衍了事:「一塊田,如果相隔三年沒種過相同作物,這個周期就能餓死所有害蟲。但如果三年內種過相同作物,害蟲就有機會存活。」

  他們聽不懂「周期」這個名詞,但他們聽懂了其他句子。

  哦!原來三年內,地裡不種同一種作物,就能從第四年開始不生蟲啊!

  *

  第四年作物開始收成。

  官府派來官吏幫百姓稱量糧食。

  「一石……二石……五石……七石……十、十石!!!」

  女吏驚得後退一大步,腳往石頭上一踩,整個人滾到田裡去,摔得一臉淤青,重新從田裡爬出來時,宛如個豬頭人。

  「哎呦……」她捂著臉,沒有人來扶她,大家都在圍著那個大秤,像在看什麼怪物。

  女吏也不需要他們來扶,跌跌撞撞過去,仰頭看著堆得高高的糧食,輕輕拿手碰一下,又閃電般縮回手。

  「十石……」她小聲說:「畝產……十石……」

  好棒啊……

  女吏突然想起十二年前,希望書院剛辦起來時,她是第一批學子。

  那時候,她還是個悶頭打豬草的小女童,哪怕得知這書院也收女子,心裡也沒甚感覺。

  如果沒有意外,她或許會一直當個村姑,小時給家裡干活,稍大一些,因著農活熟手,七裡八鄉求娶,然後嫁給一個農夫,為他收拾裡裡外外,大清早起來做好兩份麥飯,吃完後和丈夫一起去下地耕種,快午時就提前回家中做好午飯,提來地裡遞給丈夫。

  哪怕懷著孩子還是得在地裡干活,窮苦人家懷孕時沒資格休息。生了孩子後,若是男孩就繼續做農夫,若是女孩就繼續做農婦。

  一家子過著一眼就能望到頭的生活,麻木地過。

  但是,希望書院建起來了!

  她父母聽說那邊管飯,就把她送過去。

  男女分班。女吏還記得教她們的小官人問她們:「你們想改變你們的生活嗎?」

  班上才十七名女生,要麼茫然無言,要麼呆呆搖頭。她也在搖頭。

  改變?為什麼要改變?她現在過得很好啊!金賊被趕跑了,家裡還有地,她們有飯吃,有衣穿,多多學干活,不做懶婦,以後嫁人時還能多挑兩家,畢竟她可是宜家宜室的好女人呢!多好的生活啊,有什麼需要改變?

  小官人——這個女夫子笑了一下。

  她真好看。女吏心裡想。

  小官人從講台上下來,握住女吏的手。

  這手好溫暖。女吏心裡想,她都舍不得用力去捏。

  小官人笑眯眯地問:「那你們想吃肉嗎?」

  肉!!!

  女孩兒們異口同聲:「想!」

  小官人還問:「你們家裡誰吃肉最多?」

  女孩兒們還是異口同聲:「爹爹!」

  「為什麼呀?」

  「媽媽說,因為爹爹干活最多!」

  「媽媽說,因為爹爹很累,家裡沒有爹爹不行!」

  「爹爹吃飽了,才有力氣下地!」

  小官人誇她們:「沒錯,就是這樣,你們真聰明!」

  還沒等她們喜滋滋,小官人便回到講台上,拿起粉筆對著黑板篤篤篤地寫——

  第一課。

  利益分配造成的男女不平等。

  第一節 。

  創造你們的價值。

  小官人臉上仍帶著笑:「想要吃肉,那你們就要當『爹爹』。要干活,還要讓家裡人承認你們在干活——不過這是第二節 課的內容了。現在先上第一節……」

  她們懵懵懂懂地踏入這個教室,懵懵懂懂地吸收知識。

  畢業之後,各奔東西,女吏則選擇去鄉裡當一名小吏,處理一些家長裡短的事。

  ……

  「誰能想到,我們一開始只是想要吃上肉呢?」

  女吏從回憶中脫離,臉上冰冰涼涼,拿手一摸,也不知有沒有哭成大花臉。

  其實她們並沒有吃到太多肉。

  因為第一批出去的女學生,盡管有小官人大力支持,她們還是撞得頭破血流。那些人說,女學生還出來拋頭露面做什麼,既然念過書,給自己嫁人添過砝碼了,就乖乖回家,等著喜歡女學生的人家上門求娶,說不定還能嫁入高門大戶呢。

  他們不敢攻擊小官人,怕被封殺,不敢攻擊護士營,怕被士兵抽大嘴巴子,就盯著她們說嘴。

  小官人說,幾千年的隔閡沒那麼容易打破。

  小官人說,當你們扛起流言蜚語,堅持在崗位上,當一屆屆女學生出現在人前,當世人習慣各行各業有女生,他們才會承認女生的勞動是勞動。但在那之前,你們會一直被抨擊,或許直到你們死亡時,這個抨擊都不會停止。

  小官人說,你們是注定被犧牲的一代。

  女吏看著眼前糧食,輕聲:「現在是不是能有起色了?」

  男字,是田與力組成,有力氣耕種的人是男人。女人雖然也能下田,力氣卻不如男人。

  在農村,家裡沒有男人真的不行。假若男人一天能播種一畝地,女人卻需要花一天半才能播種出一畝,種過田的人都知道,每晚一天播種,每畝地便要多增加半斤種子,否則就會減產。

  本來一畝地只有一石半石收成,再減產就要餓死了!

  所以,男人有價值,男人很重要。

  現在,一畝地能有十石收成!就算減產,哪怕減去一半,也有整整五石!種兩畝地就是十石!而一個勞力一年只需要吃八石糧食!

  男人的力氣不再那麼重要了。

  女吏站在糧食前,一動不動,只有一雙眼睛在日光下黑得發亮。


第448章 金亡番外

  「主公……」辛贊很緊張:「我兒媳婦快要生產了, 能不能請位女醫前來家中看顧?」

  玩家們隨口道:「可以啊,我幫你找個有接生經驗的。」

  辛贊感激地看著他們:「多謝主公!」

  玩家們:「不客氣!」

  「主公。」梁紅玉也很緊張:「我們要撕毀和議,與金賊那邊開戰……」

  「嗯?」玩家們眼珠不錯地盯著梁紅玉看, 躍躍欲試:「你想領兵?」

  「並非如此。」梁紅玉飛快地說:「我過去未曾單獨領過兵,如今大戰在即, 又怎能以一己之私破壞大好局面?但消滅金國後, 大蛇軍應當不會再輕動刀兵……」

  「所以?」

  「我不甘心止戈之後,僅限於女兵、參謀這一層次,如今有個想法欲獨自一試, 特來請求主公,許紅玉離開軍營,便宜行事!」

  「可以啊。」玩家們答應得很痛快:「你有什麼想法, 盡管去放手施為。不過先說好了,我這邊不會特意等你, 該進攻時, 我們就會進攻。」

  梁紅玉眼中充斥著欣喜:「多謝主公!」

  *

  梁紅玉走後第三天,岳飛將一個街頭混混扭進官府後,匆匆來見玩家們。

  「主公!間細來報,金國生水災,民多溺死!請主公趁金國如今自顧不暇, 速速從黃龍府出兵,進攻上京靠近肇州那一半, 將上京分成東西兩半, 慢慢吞食。」

  「好!」玩家們雷厲風行:「五郎!你現在就點兵出發, 進攻上京, 肇州那邊肯定會派兵來救援, 我們圍點打援!」

  至於簽訂的和約……隨便找個理由毀約就行, 如果要面子,還可以編造理由說是金國那邊先撕毀條約。

  上京會寧府和肇州隔河相望,如母與子,雙方守望相助。

  梁紅玉一路風馳電掣往金國去,路上拉了一支鄉勇,也有五六十人,偷偷潛入肇州地帶。

  如果遇上大股部隊,梁紅玉就領著鄉勇避開,不做以卵擊石這種蠢事,如果遇上小股部隊就吞食至盡,逐個擊破。

  「我們不靠近縣城,也不走官道,那邊通常有金兵主力駐扎,我們只走鄉野小道,吃一些金兵小隊。」

  梁紅玉細細與手下鄉勇說明白,寬慰他們:「金賊如今遇水災,正是自顧不暇之時。水災多流民,我們再收攏一些流民,來它一個黃巾之亂!」

  金國在吸收漢文化後,生存方式就從漁獵改為農耕,農耕好就好在穩定,有余糧,壞處便是會被綁死在土地上,一旦有甚麼水災旱災雪災就會出現大量流民。

  原本金國還能控制住,但梁紅玉一面派人去騷擾進攻前來維護秩序的金兵,一面又煽動流民,讓他們如漢時黃巾軍,衝擊州府。

  ——她牢記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八個字,下狠心從金人俘虜那裡苦學女真話,如今便派上用場了。

  一開始流民無秩序,僅是七八股,間歇衝擊州府,經梁紅玉整合後,這支流民軍如同滾雪球一樣,極速擴大到十來萬人。不論是哪個國家,底層人民只是想有條活路而已,梁紅玉借著這支流民軍,直接切斷肇州和上京的聯系,算是拿下肇州。不過,梁紅玉知道,只靠這些流民沒辦法存留勝利果實,上京那邊還有十來萬兵馬,等那邊發覺肇州生亂,必然會以最快速度派兵來平亂,頂多三兩個月就能將肇州奪回來。

  「奪回來?」梁紅玉擦著自己那把劍冷笑:「反正我也不需要守住。」

  梁紅玉將那五六十名宋人鄉勇召集起來,在金人流民在肇州糧倉中歡呼打滾,架鍋飽餐一頓時,迅速撤離。一開始金人流民沒有發現那個灰頭土臉,黃泥巴糊滿臉的首領不見了,等吃飽喝足,呼呼大睡起來後,找不到人,有片刻騷亂,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他們只是流民,換而言之,就是金國普通百姓,沒人組織,成不了氣候。

  這些流民很快不再迷糊,從糧倉裡往外搬糧食,搬著搬著就搶奪起來,從Www.52GGd.Com第一條人命出現開始,事態變得難以控制。

  但這時候,梁紅玉已經帶著人離開肇州,跑其他地方煽動流民去了。

  *

  「怎麼回事?」金主完顏宗磐覺得不太對勁:「突然就大批流民鬧事?」

  難道是底下人救災不及時?

  又問誰能平亂。若不快些平亂,導致稅收不上來,歲貢缺失,宋國便有借口打過來了。

  朝中人紛紛推薦魯侯完顏昌,言他戰功卓絕,前去肇州平亂還能就地駐扎,警戒宋人。

  最重要的是河對岸那些大蛇軍,至於國內其他流民,普通將領就能領兵滅掉。

  金主欣然認可,命魯侯完顏昌率軍撲向肇州。不出半月,就聽聞肇州民亂平息,反而是國內流民四起。撲滅一波,又起另外一波。

  便在這時,大蛇軍從黃龍府出兵了。

  但也沒有渡河,只是駐扎在河邊,與肇州相對,不知他們在打什麼主意。

  岳飛在等梁紅玉。

  他原本打算直接一路打去上京,到上京城外便圍而不攻,引金國各州前來救援。但自從梁紅玉來信之後,他就改變策略,駐軍長春河邊。

  金國國主與大臣們如何恐慌暫且不提,只說梁紅玉,她人如今在上京後方,金國腹地。一路上從肇州出發,收攏流民,借流民攻打土匪草寇練兵,又招降那些匪徒,浩浩蕩蕩來到北琴海時,手上已有七萬雜兵。

  七萬人,吃喝都是問題,梁紅玉便帶他們去搶金國州府糧倉,反正不是宋人,她消耗起來不心疼,只要讓金國亂起來就行。

  在這個月內,岳飛一直按兵不動,金人從一開始日夜警戒,到後來只是意思意思巡邏,不論完顏昌如何威逼利誘,也對抗不了人類天性——讓他們警惕一日兩日還行,長久繃緊那根弦根本做不到。

  但因為大蛇軍就在河對岸,完顏昌也沒辦法帶著軍隊回朝,漸漸,就有流言出現,說魯侯完顏昌有反心,擁兵自重,他和宋國那邊早就暗通款曲,岳飛屯兵在長春河就是為了幫助他——有敵軍,兵權就能理所當然握在他手中,等練兵練到士兵只認他時,就能調轉馬頭,瞄准上京。

  你們看,他手下參謀軍事,那個叫秦檜的,可是宋人呢!如果不是和宋國早就有聯系,又怎麼會留一個宋人在身邊當參謀!

  金主當然不信。

  他本人就是馬上將軍,知道兩軍交戰時什麼齷齪手段都能使出來。正在他想派人去告訴完顏昌不用擔心,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時,民間畫風一變,有另外一股聲音反駁先前那些人——

  「你們胡說什麼!魯侯輩分最高,功勞最多,怎麼會叛去宋國呢!」

  金主:「……」

  那一瞬間,朝臣們發現,國主表情變得耐人尋味起來。

  *

  「以前我沒得選,現在我想做個宋人!」

  完顏昌金句傳遍九州四海。

  完顏昌本人聲嘶力竭:「我沒說過這話!!!」

  他對著完顏宗磐親信,嗓音好像被火炭燙過那樣沙啞:「請和主上說,完顏昌絕無二心!請主上相信完顏昌,臨陣換將是大忌,萬萬不要派人來將我換掉!」

  完顏宗磐明面上,自然是表現出來對完顏昌十分信任,又是送糧,又是添兵,但完顏昌看著順勢留在他這邊當監軍的完顏宗磐親信,不禁露出苦笑。

  而浚州城這邊……

  「臥底玩家!重出江湖!」

  「哦哦哦哦哦!」

  十四歲青霓在小伙伴們沸沸揚揚的歡呼聲中,如大公雞,驕傲昂起頭,大步往城外走去。

  然後,就看到曾統幽幽盯著他看。

  十四歲的青霓:「……」

  大公雞那紅艷雞冠一蔫,垂下頭,有氣無力:「你怎麼在這裡?」

  風搖碧葉,嘩啦作響。

  曾統一邊提起竹簡書寫,一邊念:「君往北去,欲亂虜國……」

  ——竹簡只是臨時用,粗略記錄,等回到書齋,有文房四寶,他才會更加詳細地在紙上書寫。

  曾統抬起頭,微微笑:「後邊如何,我這個史官總得去親眼見一見才好。」

  *

  出發之前,十四歲的青霓獨自找個地方,購買道具【向母神祈禱】。

  或許是今天運氣特別不錯,許的願望全成真了。

  「母神,我想知道那完顏昌親屬有誰!」

  「允。」

  ——【技能:撰寫族譜】。

  「母神,我想知道哪天晚上有霧。」

  「允。」

  ——【技能:觀星望氣。】

  「母神,我想在最近那個有霧夜晚,讓上京城混亂起來!」

  「允。」

  ——【技能:傳播讖言。】

  ……

  霧氣籠罩上京,黃鳥從城中飛過,數不清的拍翅聲簌簌響起。

  有金人聽到城中有成百上千人在小聲議論著完顏昌有無背叛。

  這本該很正常。

  本該。

  可那麼多人前一刻還在做自己的事情,後一刻就在竊竊私語。

  有婦人前一刻還在用開水給母雞燙毛,後一刻就囈語:「魯侯不會背叛……魯侯不會……」

  有大少爺前一刻還在宴席上歡慶,後一刻就放下酒杯,笑容詭異而扭曲:「我相信魯侯!你們相信嗎?你們相信嗎!」

  整座上京好似陷入螞蟻窩,聲音窸窸窣窣,密密麻麻地響起……

  「啊——」

  驚叫連連!

  「果然!母……亂起來了!」

  十四歲的青霓盯著那混亂的城,像是野獸盯住獵物。

  「元中,你別跟過來,帶著你我不好脫身!」

  十四歲的青霓助跑後帶著整個身體猛地一蹦,從一座牆下輕而易舉翻上去,趁著城中混亂,沒人注意到他,他放肆地從牆踩到房頂,又從房頂跳到更遠地方的牆。

  整個人像是一只靈巧的貓。

  曾統遠遠望著他,垂頭,繼續在竹簡上記錄。


第449章 金亡番外

  完顏勖被刺了。

  完顏勖是完顏昌同胞兄弟, 兩人皆是金穆宗完顏盈歌之子,是金朝宗室。

  換而言之,只要操作得當, 是有繼承權那種。

  如今,完顏昌在外打仗,才剛陷入輿論漩渦, 被冤枉對金國不忠,後腳他兄弟就在家中被刺,生死未蔔……

  金主緊急派去醫師,眉間不知何時皺出「川」字, 對心腹說:「完顏昌會不會認為是朕……是孤動手警告他?」

  他雖然防備完顏昌, 卻不曾對軍務指手畫腳,心腹過去監軍也只是看著, 從來沒有將人逼反這念頭。

  心腹面容嚴肅:「大王, 這或許是完顏昌與完顏勖的計謀。」

  「計謀?」

  「他們要叛國就得師出有名,難道還有比國君猜忌, 自己走投無路叛出國去更說得過去嗎?完顏勖一心修國史, 深居簡出, 哪有時間和人結仇, 而哪有那麼巧,完顏昌出征, 被人誣陷叛國,他就立刻受傷,還那麼巧,重傷未死, 難道刺客不確認完顏勖生死就離開?若非……」

  金主一邊聽一邊點頭, 心腹志得意滿, 正要繼續分析下去,又有下人傳來第二波消息:「金源侯重傷未愈,薨了!」

  正在分析的心腹:「……」

  金主:「……」

  等等,不是說完顏勖和完顏昌在自導自演嗎?

  *

  「你們聽說了嗎……」

  「聽說了,那些人都怪怪的,冷不丁就放下手裡事情,去討論大帥有沒有叛國。」

  「還有人莫名其妙就說相信大帥,但聽這人鄰居說,這人明明前兩天還在編排大帥,說大帥早就有反心,說大王和大帥早就面和心不和,說得有鼻子有眼,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親眼看到呢。」

  「最最古怪的一點!那些人事後都說自己是突然間心裡想到那些話,一時衝動想要說出來,也不覺得自己身體有問題!」

  「還……」

  「咳咳。」

  一聲咳嗽,肇州金兵迅速閉嘴,飛快散開,好像剛才討論古怪私語的人不是他們。

  但不論長官如何阻止,這些聲音也沒有消失,只是轉到一些隱秘地帶,細細碎碎地議論。

  越討論就越害怕,恐慌漸漸擴散,影響到更多士卒,人心不穩,還有一些士兵逃走,完顏昌當機立斷,當眾斬掉好幾個逃兵才將騷動穩定下來。

  卻有人從上京灰頭土臉逃出來,是完顏勖的管家,撲到完顏昌腳下,一把鼻涕一把淚:「郎君!我家郎君被人刺殺了!在京城,在侯府被人殺死!我家郎君修史多年,尋常人都不知他住在哪裡,怎會找著機會動手!」

  完顏昌如遭雷擊,猛地後退一步,抬頭看黑夜遮蔽視野,像海淵靜幽幽沉壓,沒有任何色彩。

  他知管家意思,能找到機會動手的人,只有王座上那位!這是在用完顏勖性命來警告他!

  「我知道了。」完顏昌將每一個字咬得又輕又慢,而後猛地扭頭,衝副將發出歇斯底裡地吼聲:「出兵!我們出兵!」

  副將心頭思緒四轉,謹慎地問:「郎君,俺們向哪出兵?」

  死一樣靜默之後,在管家希冀目光下,完顏昌眼角有些發澀,說:「大蛇軍大搖大擺到國界邊,眼瞧著是要毀約過河,直取上京,我們向大蛇軍出兵!」

  他不想叛國,所以他需要軍功,至少要拿到些許戰功,才能回國都討個說法。

  原本想要以靜待動,如今看來,不得不主動出擊了。

  *

  然而完顏昌終究沒能主動進攻,國都那邊傳來軍令,命他立刻回京,肇州守將另有人選。

  他只是稍作遲疑,便有三五道軍令緊隨而至。

  這是有多怕他一怒之下投向對岸啊……

  完顏昌黯然卸任回京,才走到半路,就聽說大蛇軍以「發現女真斥候在宋國國境內鬼祟」為由,猛力進攻肇州。

  肇州新任守將是個平庸的人,沒做太多抵抗便獻城投降。

  *

  時間匆匆而過,轉眼是腊月。

  大蛇軍打下肇州之後,便立刻出兵將上京圍起來。但上京終究是金國都城,兵多糧足,短時間內攻不下來,只能慢慢吞食。

  另一邊,楊沂中受趙構所托,第二次出使浚州城。

  ——金國快要被打下來了,趙構心急如焚,特別想知道大蛇軍對他是什麼想法。

  出使路上,楊沂中碰到八字軍,一問才知,岳飛去邊境後,王彥便被換回來,如今閑得沒事干,便領著八字軍來江南剿匪。

  「主公召我等回去過年,楊太尉……同去浚州城?」

  楊沂中接受王彥的邀請,跟著軍隊總比自己帶著小隊兵卒安全。

  寒冬腊月一路行軍,士卒走出熱汗又被冷風一吹,不免有人生病,每每這時,王彥都會親自過問病情,強壓著士兵吃藥,甚至在藥煎好後,總會去摸摸碗壁,親自嘗一口湯藥,確定不至於太過燙口才遞給士兵。

  他做得十分自然,士卒雖然感動卻並不局促,楊沂中便知王彥一定經常去做這種體恤下屬的事,而不是單單在他面前裝模作樣。

  楊沂中暗嘆:有這樣的統帥,大蛇軍怎能不成功。

  待經過大江,進入江北境內後,楊沂中又目睹了八字軍的軍紀。

  他們絕不進城騷擾百姓,若是不得已要從某一處村鎮借道,便會提前派士兵過去安撫,以免百姓害怕。而江北百姓與江南百姓不一樣,他們看到軍隊從不害怕得四處逃竄,反而會帶上熱騰騰湯面前來慰問士兵,八字軍對此一概不收,哪怕只是一口湯也不接受,嚴肅著一張臉試圖和百姓講道理:「俺們軍紀就是不能拿百姓一針一線,這些餅子湯面我們不能吃。」

  楊沂中看得又是驚訝又是酸澀。

  這麼好的兵……這麼好的練兵人才,為何與大宋無緣呢。

  *

  「新年好!」

  「新年好!」

  浚州城中,大大小小官吏進出,見面時都會笑著互相作揖。

  楊沂中走在浚州城中,便見百姓臉上帶笑,身上穿著干淨的新冬衣,手裡還提著雞鴨,拎著半罐白糖奔向家中。大姑娘小媳婦在沿街棚子裡拿起珠翠在頭上比劃,小孩兒抱著錢袋子眼巴巴瞧玩具。

  街道上爆竹聲聲,煙霧中,百姓在門戶前更換桃符,那桃木板上寫著「神荼」、「郁壘」二神名字,希望能壓邪驅鬼,祈福滅禍。

  「轟——」

  「轟隆!!!」

  城外一座莊子裡傳來劇烈炸響,炸得房間坍塌,院牆上泥土稀裡嘩啦往下垮。

  陸宰聽到聲音,火急火燎過來。

  因為被炸的地方是他家莊子。

  才過來就看到主公們灰頭土臉模樣,還在歡呼:「成功啦!成功啦!」

  看到他,還熱情招呼:「符鈞!就當來到自己家!別客氣!」

  陸宰:「……」

  陸宰捏捏鼻梁:「主公,什麼成功了?」

  玩家們:「大伊萬!!!」

  陸宰滿臉不解。

  「你等我一下!」

  有玩家鑽進廢墟裡,把一些東西拉出來,嘴裡念叨:「一硫二硝三木炭,加點白糖大伊萬……」手上不停動作。

  其他主公熱情地介紹:「這是貝托雷鹽!我們搞了好久才提煉出來的!」

  什、什麼鹽?

  「這是軟錳礦!」

  這又是什麼?

  「這是草木灰水和蚌殼灰!」

  太好了,總算有個他認識的了!

  「看我先加熱貝托雷鹽和草木灰水、蚌殼灰!等它們融化之後再加軟錳礦,分次加,不停攪拌,防止結塊……」

  主公們搞啊搞,搞出來一個他們稱呼為「高錳酸鉀」的晶體,裝在一個奇怪鐵器裡,然後開始往裡面倒硫磺,倒碳粉,還倒了……白糖???

  主公還嘀嘀咕咕:「改天搞個鎂條試試……」

  鐵器被蓋子蓋上,主公把它劇烈搖晃,然後往遠處一扔。

  「轟隆——」

  又一座房子慘招毒手。

  陸宰被爆炸聲震得眼花耳鳴,他呆愣愣盯著那碎石飛泥,呆愣愣扭頭看主公。

  主公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和他說什麼,看他表情呆滯才懊惱地一拍額頭閉上嘴。

  過了一會兒那股子轟鳴退去後,陸宰的世界中才重新出現鳥鳴人叫。

  「這東西……」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充斥著世界觀被打破的飄忽:「難道是天上雷霆?」

  主公很不高興:「才不是!是我們努力來的!努力了五六年,反復試錯,差點聞到硫磺味道就想吐才配出來的炸藥!」

  陸宰還是神色恍惚。

  一直恍惚到辛贊找過來。

  辛贊近來春風得意,因為他抱上了大孫子,他兒子成親這麼多年來,僅有的孩子。

  辛贊找到玩家們,期期艾艾一會兒後,提出:「主公能否賞臉,為我那大孫子起個小名,供他開蒙前使用。」

  「誒?起小名嗎!」

  辛贊肅起容色:「是。小孩子魂魄很容易不穩,會被鬼怪盯上,起個小名就能騙過鬼怪,讓他們誤以為雙親不喜這孩子,便不會對孩子起興趣了。」

  「噢噢!不想被鬼怪盯上……建國建黨建軍世強勝美……」

  辛贊茫然地眨了一下眼。

  玩家們皮一下:「要不叫『解放』吧!」

  玩家們開始胡謅:「解放有放松、釋放的意思,希望你孫子所有愁悶痛苦疾病都能被釋放掉。你覺得怎麼樣?」

  辛贊對這個小名也很滿意,連忙吩咐小廝快馬加鞭趕回去,將這個小名告知正在宴請賓客的辛家人。

  玩家們手搭涼棚,望著小廝遠去背影,驚嘆:「哇,跑得好快,很急嗎?」

  辛贊不太好意思地說:「因為一直想讓主公幫家中小兒起名,卻又一直不知如何提出,今日宴請時被老妻差人來催促,說賓客多番詢問,再拖延下去實屬不雅,便……」

  「怪不得你大孫子出生後,你就時不時在我們面前晃悠!」

  辛贊更加不好意思了。

  「哎,說起來,你家大孫子有大名了嗎?還是要等啟蒙那時再起一個?」

  「起了。叫棄疾,待他稍大一些,養得住了,再用大名稱呼。」

  「哦,叫棄疾啊……」

  玩家們:「!!!」

  玩家們向日葵猛回頭:「辛棄疾?!」

  辛贊點頭:「我希望他長大後能如漢時冠軍侯霍去病,便為他取名『棄疾』……」

  話未說完,主公們對小廝離去方向發出慘叫:「等等!回來!我們不該皮這麼一下的!你回來啊!」


第450章 金亡番外

  上京城牆被炸開了。

  那轟隆一下, 地動山搖,城門連著整個城樓子都塌了!

  四下俱寂。唯有碎石崩裂聲和士兵粗重呼吸聲一下又一下拍打著耳膜。

  這可是城門!

  這可是比城牆還堅固的城門!

  用的是堅硬無比的棗木和鐵樺木,門上鑲嵌了鐵皮、鉚釘,加上銅釘、銅條, 又厚又重, 攻城如果選擇去撞城門, 大多數人不是指望能把城門撞壞,而是指望能把門閂撞折,鉸鏈撞斷。但戰爭中,主將比起撞城門, 更多選擇是爬城牆登城樓與守軍白刃戰, 盡管後者看上去更辛苦傷亡更多,但這也側面說明,破壞城門有多不切實際。

  如今,這實際卻赤裸裸顯現在他們面前。

  「啪——」

  張顯往自己臉上落下一巴掌,疼脹火辣辣襲來。

  「乖乖……居然不是夢?!」

  別說進攻方不敢相信,防守方也不敢相信。

  金主完顏宗磐原本披甲執弓在城牆上鼓舞士卒, 猝不及防下,城樓就莫得感情地塌了。

  土石往下陷。

  「轟——」

  完顏宗磐被埋在下面,整個人都沒反應過來。

  ——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有反應。

  ——哦, 和他一樣被埋在下面的,還有完顏昌, 以及那位姓秦名檜的謀臣。

  再然後,上京就舉城投降了。

  岳飛沒有進城,讓人去信給主公, 進行受降儀式, 自己則要繼續派兵去掃蕩金國其他州府, 然而他很驚喜發現,那些州府並需要耗費太大兵力,它們之前已經被梁紅玉帶著流民軍把戰力消耗得差不多,只需要一些正式軍隊過來就能攻陷。

  金國——後世的黑龍江,歸屬中華大地。

  *

  「咳咳。」

  玩家們抽簽之後,由八歲的衣衣將下屬和浚州城百姓召集過來。

  她穿著戰地護士服裝,站在高處,俯視下方:「這次將諸位叫過來,是為了一件事!」

  「嗯?」人群之中,楊沂中愣了愣,仰起頭看向少女,白雲正在此時離開太陽,陽光斜斜照射,視野中一切化為白芒,唯有一道人影立在中央。

  楊沂中不由自主眯起眼睛。

  光華在少女身上流轉,不知是不是日光太盛,楊沂中感覺少女似乎更加精神了。好像有什麼好事正在發生,她的笑容裡承載希望,瞳孔裡,盛滿光明。

  難道……

  一道讓人無法相信的靈光從楊沂中心底冒出,平靜的心緒劇烈波動。

  「難道是……」

  他睜大眼睛,牙齒咬著腮肉,臉頰紅得像是要滴血。似是緊張,又帶著期盼。

  台上少女對著他們溫和一笑,伸開雙臂,像是擁抱太陽。

  「我們勝利啦!」

  「我們打下上京了!」

  這一刻,少女就是太陽。

  那韓世忠大步上前,眼底布滿血絲,急迫地問:「勝利……我們勝利了?我們真的勝利了?」

  上京!金人的上京居然被他們打下來了?

  他是在做夢嗎?

  陸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錯覺,竟然從韓世忠中氣十足的聲音中,硬生生聽出幾分哽咽來。

  何止韓世忠,他也想哭。

  多少年了!

  靖康之後,過了多少年了!

  他兒子陸游都從兩歲小娃長成十六歲少年郎,前些日子都訂婚了!

  他們勝利了!他們終於把金賊都城打下來,俘虜金國國主了!

  這一刻,沒有人還能壓下心中滔天巨浪。

  他們抬起頭,看著八歲衣衣,眼中驚喜又茫然。

  少女和他們對視,堅定且鄭重地說:「兄弟姐妹們,我們……」

  「勝利了!」

  「以後你們不用再擔心有金賊凶殘闖進來,殺你們親人,奪你們財物了!」

  「你們安全了!」

  「你們再也不用覺得,被野獸吃掉也是一種幸福了!」

  這聲音好像擁有著一股奇異力量,隨著風湧進他們身體裡,溫暖地撫平傷痛。

  「撲通——」

  有誰下意識跪在地上,臉上布滿淚水。

  「勝利了!」

  有誰紅了眼睛,沙啞著一聲聲喊:「勝利了!」

  那些聲音如同百川彙聚,愈演愈烈,突然不知是誰冒出一聲——

  「萬歲!」

  這太突兀,突兀到場面一靜,突兀到有人捂著嘴,小聲倒吸一口涼氣。

  萬歲?!這是衝誰都能喊的嗎!

  可喊出聲那個人昂了昂腦袋,握著拳頭,再次大聲喊出來:「萬歲!!!」

  好像有什麼東西轟隆坍塌了。

  緊接著,喊聲自四面八方響起。

  「萬歲!」

  「大蛇軍萬歲!」

  「小官人萬歲!」

  台上,八歲的衣衣陷入愕然,陸宰眸光微亮,宗澤把臉別開,韓世忠猶豫再三,王彥不動聲色,李綱暗嘆一聲,趙嬛嬛……趙嬛嬛環顧台下,咧嘴一笑,大聲道:「大蛇軍萬歲!!!」

  八歲的衣衣從愕然中恢復過來後,嚴肅著臉——在受九年制義務教育,正兒八經紅旗下長大,社會主義接班人的小學二年級生昂揚著紅領巾,認真地說:「不是我萬歲,是人民萬歲!」

  這一回,輪到百姓愕然。

  愕然之後,他們更加熱淚盈眶。

  「大蛇軍萬歲!!!」

  楊沂中本來該發出抗議。

  可他聽著耳邊排山倒海的民意,看著高台上少女身姿若神,再聽到那句「人民萬歲」,竟有些張不開口,邁不開步。

  他承認,他有些被蠱到了。

  *

  「希望小官人登基……」

  「想要小官人當皇帝……」

  「我們不想過以前的日子,我們只認小官人。」

  「如果有神,請聆聽我們的祈願吧……」

  無數呢喃隨著風聲,有希冀,有期盼,有忐忑,那些聲音飄飄渺渺,好似掛在雲霞上。

  參天古樹上環繞著一條一動不動的巨蟒,那雙金色蛇瞳上覆著一層冷膜。蟒首突然輕輕偏至一邊,鮮紅蛇信吐出:「統統,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啊?聲音?」五彩小蛇探出頭,「你是說風吹樹葉,還是說鳥獸的聲音?」

  巨蟒下樹,變成一名黑裙女子,眼尾至額角處,細細布著小片黑鱗。

  她困惑地說:「都不是,是人說話的聲音。」

  五彩小蛇比她還困惑:「人?沒有啊。這個地方特別深,除了玩家,沒有人能過來,現在那些玩家還在沉迷游戲呢。」

  而且第四天災系統有一個特性就是會讓玩家度年如日,不然隨便一個基建游戲要建個三五年,哪怕是在游戲裡,什麼玩家能受得了。

  青霓在領地裡轉了一圈,什麼人影也沒發現。

  五彩小蛇跟著她爬行,順便掃描她身體:「衣衣你身體也很好,應該不是出現幻聽,不過你腦電波好像很活躍誒,奇怪……」

  「腦電波?」青霓摸摸頭,摸摸額角,什麼也摸不出來,倒是腦子有點輕微疼痛,像以前熬夜之後,睡眠不足時,從眼睛疼到大腦那種抽疼。

  但也不經常疼,就是很偶爾就疼一下。

  比如現在……

  「嘶——」青霓輕輕抽一口氣。

  天上烏雲密布,雷龍翻滾。

  五彩小蛇抬頭看看天,用蛇尾巴推推青霓:「衣衣,快下雨了,我們去山洞裡。」

  「好。」青霓揉揉額角,往山洞裡走。

  五彩小蛇從她腳腕往上爬,呲溜一下躥到頭頂,用冰涼蛇尾幫她揉額角。

  「衣衣你還好吧?」

  「還好。」青霓進山洞前,回頭看了一眼天空:「奇怪,最近天氣好怪,怎麼那麼容易打雷?」

  她頭疼一次打雷一次。

  「統統啊,這世界上有沒有這種病情,陰沉要下雨的時候,人會頭疼。」

  「有啊,偏頭痛,抑郁症患者,腦血管痙攣……」

  「那我……」

  「你?你很健康,我掃描過了,身體健壯,能打死一頭牛!」

  *

  梁紅玉在金國掃蕩金人潰兵,本來以為會受到重重阻力,沒想到金國百姓都跑過來,踊躍舉報那些潰兵隱藏地點。

  這有點出乎梁紅玉意料。

  她看著這些金人、遼人、宋人:「你們這是……」

  金國百姓撲通跪在地上,一下一下朝著梁紅玉磕頭:「我們聽那些宋人說,大蛇軍會給農人發牛!」

  這些年,金主可沒少收稅,封建朝廷的弊端就是,一收稅,多多少少得剝削百姓。

  大蛇軍與金國抗爭多年,名聲大震。本來不該有好名聲傳入金國,可金國也俘虜了不少宋民,這些宋民被分發到各州去填充人口,去種地去交稅,同時,大蛇軍的名聲也隨著這些宋民傳到金國底層。

  於是,金國底層百姓便知道在這樣一個世道,有個勢力叫大蛇軍,跟著這個勢力有好日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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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1章 趙構番外

  還願意留在皇宮中的宮人已經越來越少, 甚至少到很多事情趙構要自己動手去做的地步。

  換而言之,宮鬥劇裡,失寵妃子什麼待遇, 趙構現在就是什麼待遇。

  然而趙構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第一屆百姓大會?甚麼玩意?他們不登基?」

  趙構對著來向他傳遞外面消息的小太監左看右看, 想看出來這人是不是在和他開玩笑。

  怎麼會有人連皇位都不要, 搞什麼公民選舉?選出百姓來投票?百姓懂政策嗎!

  文武百官倒是沒有廢,畢竟需要百官來出謀劃策, 但……廢除宰相是怎麼回事?禁止一言堂又是怎麼回事?沒人登基,皇位空懸……又是怎麼回事!!!

  趙構天旋地轉, 身邊好似有人驚呼,也好似有人逃散,他踉蹌著扶住牆壁,無法分辨東南西北。

  你們……你們……

  趙構悲憤的想:你們不想當皇帝,那倒是別另立政權啊, 讓我繼續當個傀儡皇帝也行啊!

  *

  其實,沒趙構想像的天塌地陷。

  玩家們倒也沒一步到位照搬現代政策, 他們只是用了一下現代名字, 方便他們稱呼,實際上,應該是類似於明朝「內閣」的行政方式, 再稍微改動一下。

  由中央政府提出多項議案,內閣諸臣對議案進行投票,選出政策來指揮各部。內閣成員十年一換。

  而百姓大會是以前每年皆各地百姓進京的變種, 用來給內閣反饋政策如何。玩家們出於惡趣味還有致敬,將之命名為百姓大會。

  私底下。

  「我們這樣算不算直接把房子給拆了?」

  「算, 當然算!」

  玩家們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一起笑了起來。

  「我拿人頭擔保,等我們在游戲裡壽終正寢之後,肯定會有人想繼續當皇帝!畢竟工業革命還沒開啟,這可是古代!是宋朝!」

  「這不廢話嗎,誰能忍住萬人之上的誘惑。小農經濟和帝制注定掛鉤。我們只是打個基礎,等以後各方面條件成熟了,一定會有徹底廢掉帝位的一天。」

  「而且,我們先把房子拆了,以後他們就算再把房子建起來,也終究不是以前樣子了。」

  「就像武則天當過女皇之後,太平公主敢政變了,唐中宗李顯都想要立女兒為皇太女——別管成不成功,唐朝以前哪裡有過這種思維出現。」

  玩家們其實並不打算一步到位讓宋朝直接進入現代社會制度,他們心知肚明,現在之所以能政治清明,全賴於他們這一百個人還活著。

  再說得明白一些,全賴於他們這一百個作弊器還活著。

  人會被權力腐蝕,可能會變質,可能會因為子孫後代而退讓底線,可能會「我們費盡心思拯救了這個天下,就不能享受享受」,可能會「屠龍者終成惡龍」,可能會一直堅持本心但殉道於中途……

  但,玩家不會。

  金錢權力侵蝕?玩家只認成就,任務,母神好感度。只想打出一個完美結局。

  官員欺上瞞下?玩家可以親自去基層查探情況,一有事情,私聊通知。

  惡龍膽大包天半途刺殺,偽裝是意外?還是一個私聊,誰墮落了就剁了誰,剁完就馬不停蹄換新官上任。這天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想做官的人。

  有孩子之後,不由自主想為後代鋪路,為子孫撈好處?玩家不僅沒有子孫,他們還不結婚,不嫖娼,孤寡一輩子!

  還有殉道……玩家們能復活,就不怕別人的針對和暗殺。

  他們就是活生生的作弊器,只要他們還在,就能保證政策不變味。

  一百個永不變心,永不墮落,永遠將勁往一塊兒使的人的存在,能發揮出來的力量,可怕到讓人難以想像。

  而他們走後,享受過極大權力的內閣成員,真的會允許君權壓制他們嗎?皇帝不一家獨大,以華夏「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精神,遲早會再一次出現廢除皇帝的舉動。

  我們是火種,我們是先例,我們是注定被犧牲的一代。

  「功成不必在我。」

  玩家們相視一笑,然後,握拳,歡呼——

  「功成必定有我!」

  *

  「官家偷跑出皇宮了。」

  大蛇軍麾下官員相互間傳遞情報,燭火把他們臉上凝重映得一清二楚。

  「老夫……」宗澤背倚椅背,眉眼疲憊間還帶著釋然之意:「老夫沒辦法回到過去了。」

  十四年啊,縱是鐵石心腸都能被捂熱,何況宗澤是肉體凡胎。

  他喜歡小官人,他們是明君。

  他喜歡大蛇軍官員間這股相處氛圍,他們都在為理想而奮鬥,沒有文人作賤武人,沒有黨爭傾軋——這都得益於他們主公對自己想要什麼非常堅定,主公堅定,下屬就有行駛的方向。

  他最喜歡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這些,都是趙構沒辦法給他的。

  梁紅玉雙手抱胸,胳膊線條繃得特別緊:「說得好像誰能回到過去一樣。或者說,那種過去,誰想回去?」

  百姓都知道見過光明無法回到黑暗,他們也只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無法跳出這個界限。

  韓世忠昂首挺胸,氣勢十足:「紅玉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王彥唇角緊繃,此時卻也別開視線,說一句:「他們並沒有改朝換代……不是嗎?」

  國號還是宋,小官人也沒有登基稱帝,哪怕說他自欺欺人也好,至少他心裡好受一些。

  其他人也紛紛表達看法。

  同一時刻,趙構坐在地上,思考自己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他不願意接受大蛇軍給他安排的結局,在身上藏了兩緡錢,趁著宮人侍衛懶怠,偷偷跑出皇宮,想去浚州城找趙家忠臣。

  他不信大蛇軍會對他好,他之前每個月還有月錢的待遇,一定是那些忠臣還念著他,從大蛇軍那群叛逆那裡爭取來的。

  就像荀香令!雖從曹賊,心中念的還是漢業!

  他要去找他的荀香令!

  但皇帝無權,江南面貌混亂,匪盜在江北混不下去,便跑來江南作威作福,趙構又不是那種特別有民間生活經驗,特別能打的人,才剛出揚州十裡,就進了一家黑店,第二天醒來,身上那件外袍被扒走,錢也不見了。

  他要是帶幾個護衛出來也不至於如此,但他此刻誰也不敢相信,落到這種下場也只能咬碎牙往肚裡咽。

  「等我……等我到浚州城……一定要這些刁民付出代價!」

  趙構堅信這點,靠著這股心氣,徒步往江北走。

  走了一天一夜,肚子咕咕叫,勉強爬上樹掰了個果子,往嘴裡一咬……

  「嘔——」

  好酸!

  趙構一口一口吞下那顆果子,點燃火折子為自己照明,深一腳淺一腳繼續走。

  在野外就吃山果飲山泉,進城了他就那泥巴抹髒臉,翻出一只破碗,高高舉過頭頂。

  「求諸位官人姑子好心,賞些錢財吃食吧!」

  「呸!」路過一個人,踹了他一腳:「有手有腳還乞討,真不要臉!」

  就這樣,趙構一路乞討到浚州城。

  然後蹭了一個好心老農的牛車,和他說自己是從南方來,被欺壓得過不下去,到北方想混口飯吃,路上碰到劫匪被搶光錢財,惹來老農憐惜,給他做擔保,帶他進城,辦了個臨時戶籍。

  趁夜,他去敲岳飛家門。

  他知道這個小官,當時官職還小時,就上書請他驅逐奸臣,被他革職後,也不灰心喪氣,又去參軍抗金。如此忠心耿耿,他以後定然不負他!

  岳飛在給第二任妻子李娃梳頭,長發如瀑,木梳輕輕順下,一邊梳理,一邊溫聲說著朝中事。

  說主公又把陸宰氣到跳腳,說韓世忠抱怨沒有戰事自己快發霉了,說宗澤一把年紀也不願意致仕,舍不得放下對清平世界的建設,他兒子宗穎天天愁眉苦臉,快去跪求父親回家頤養天年了……

  李娃便靜靜聽著,偶爾笑起來附和兩句,岳飛眼底便滿是柔情。

  說著說著,岳飛突然動作一頓,大將軍瞬間不沉穩了。

  「明天安娘要高考,若是能過分數線便入翰林院,她現在會不會緊張得睡不著覺?明日我們要什麼時辰把她喊起來比較好?是早一些,讓她有時間調整心情,還是晚一些,讓她多睡一會?還有早點,要備甚麼早點比較好?吃粥還是吃飯?吃粥會不會在考試時特別想要更衣?她在家中睡覺,明早要坐馬車去考場,所有學子都坐馬車去,若是堵車可如何是好?還有她的筆墨紙硯……我再去看一眼,一定要備齊了,千萬不能有錯漏!」

  這時候他不是無所不能的岳武穆,只是一個擔憂女兒高考的父親。

  卻在此時,下人敲門,進來低聲彙報官家來了。

  「嘶——」李娃感覺頭發一疼,倒抽一口氣,抬眼看,便見銅鏡之中,丈夫眼瞳晦暗不明。

  ……

  趙構在門外等得焦急,心中憤恨於那閽者竟然敢讓他在外面等,擦著他鼻尖把門關上。

  實在……實在……

  趙構感覺被擦過的鼻尖在燙得厲害,哪怕周圍無人,也好像有什麼聲音在嘲笑他。

  等著!你們都給朕等著!

  過了一會兒,門重新打開,出來的卻不是他以為聽聞他到來,會欣喜若狂跑出來接駕的岳飛,而是剛才那閽者。

  閽者拉著臉,冷漠地說:「我家岳爺不見你。」

  趙構呆若木雞。

  怎麼會這樣!

  閽者繼續說:「我家岳爺還有一句話想要與你說。」

  他連官家都不叫,厭惡直接擺在臉上。

  趙構忍氣吞聲:「甚麼話?」

  閽者:「盡忠報國,深入膚理,還望官家恕罪。」

  盡忠報國者,為竭盡忠心,報效國家而已。


第452章 趙構番外

  岳飛不見他, 趙構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又快步奔向李綱府邸。

  李愛卿!愛卿你一定是對我忠誠不渝吧!

  然後,又被拒絕。

  與岳飛不同, 李綱倒是見了趙構,但他什麼也沒說, 只是給趙構備好飯食,讓他好好沐浴洗澡, 待他吃飽喝足後,客客氣氣將人請出去,還送給他兩份地契。

  「官家,這是兩座莊子, 一座給官家你住,另外一座, 官家將它賣掉, 也夠後半輩子溫飽。」

  說完後,門在趙構面前關上,沒有再打開。

  趙構捏著地契, 眼中凶戾閃過,抬腿狠狠踹門, 「咚咚咚——」響聲在夜色裡驚天動地, 引來夜巡的人:「誰在那裡!」

  趙構腦袋嗡一聲。

  不能被抓到!

  他慌不擇路地跑,一頭鑽進公廁裡, 眼前被汗水模糊,腳下一絆, 整個人咕咚一下, 滾進蹲坑中。

  「嘔嘔嘔——」

  趙構用公廁缸子裡的水狠狠把自己涮一遍, 涮得宛若掉一層皮。

  地契放在一邊, 他看到這兩份地契就來氣,團成一團,扔進髒紙簍裡。

  「誰稀罕!」

  趙構試圖讓自己鎮靜下來,拿冷水拍拍臉,又去韓世忠家。

  韓世忠也不見他。

  他又去找宗澤,找王彥,找趙嬛嬛……一個個找過去,敲了一晚上的門,吹了一晚上冷風。

  無一例外。

  趙構又冷又餓,起初還梗著一口氣,到天色漸有魚肚白時,他臉上陰晴不定地回到公廁裡,猶豫一會兒,把手翻向髒紙簍。

  浚州城沒有夜禁,在他奔波一晚上時,這公廁已經被人用過不少次。趙構提著髒紙簍抖啊抖,抖出一地紙,強忍著惡心,翻出那兩張地契。

  「怎麼會這樣!」

  他把兩張地契團成一團時沒注意是把有字一面團在外面,現在地契上沾著不少髒東西,粘黃一團。

  「……」

  趙構默默捏著地契一角,拿去水缸邊小心翼翼地洗,用手指沾水,指甲在地契上一點一點慢慢摳。

  越摳越糊,很快,這地契就糊爛得看不出本來面目了。

  登時,冷汗直下,趙構急得團團轉,忽然聽到李綱遲疑地喊:「……官家?你怎在這兒?」

  趙構連忙側頭看過去,狂喜:「李卿!我正要找你,那地……」

  「官家,臣失禮了。」李綱抓住趙構的手,把人拉走:「官家快遮住臉,隨臣來。」

  趙構心中更加狂喜,死死低下頭,還把發巾扯掉,長發敷面,隨著李綱回到他府裡。

  又是一頓胡吃海喝,吃著吃著,異變突生,趙構一腦門砸桌子上,整個人昏睡過去。

  再醒來時,趙構發現明亮大堂和美味佳肴都不見了,面前是昏暗牆壁,沒有窗戶只有火把懸掛在牆上,他躺的床倒是軟綿,但這個房間裡只有床、桌子和照明用火把,其他地方空空蕩蕩。

  趙構駭得幾乎尖叫:「李綱!!!」

  門外,李綱閉起雙眼,把額頭抵在鐵門上。

  「戰事結束了,官家。」李綱自言自語,他不需要回應,只是想說些什麼:「我的長子儀之,三子集之,七子秀之都死在征戰金賊東朝廷的戰場上。我沒有怨言,為國而死,我雖傷心,卻也為他們自豪。」

  「可我不希望好不容易太平下來的天下還有戰事,我尚有三子存活,卻有太多百姓只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他們不能死在內戰上。」

  李綱緩緩站直身體,長嘆一聲,將鎖一上,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十四年的兵戈,該止息了。

  而且……

  李綱慢慢離開家中密室,走著走著,就走到主公府外,看到主公們敞開大門,正在院子裡比武。

  他便靠在門上,含著微笑看。

  而且,他有私心。

  這些孩子都是好孩子,絕不能死在朝堂上。

  好孩子之一爆喝一聲:「看劍!」

  對面下意識舉刀想要格擋。

  然後被飛鏢糊了一臉。

  好孩子叉腰哈哈大笑:「這是戰術!戰術懂不,兵不厭詐!」

  李綱:「……」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主公一把年紀,快三十歲的人了,他還稱他們是孩子。

  *

  整整三十天,百姓大會開完,內閣初次運作,確認無憂後,李綱把趙構從密室裡放出來,遠遠送走。

  半夜三更,趙構抱著一個小包袱,裡面有換洗衣物,人站在一個小縣城門口,整個人在風中凌亂。

  待小縣城第二日開門後,他一問,這裡是前金國五國城境內,現大宋依蘭縣。

  趙構:「……」

  好你個李綱,一送就送他到千裡之外,送到邊境小鎮,連錢都沒給,生怕他坐車回去是吧!

  十年後。

  「崽崽!快出來看煙花!我們新做出來的玩意兒!」

  主公們十年如一日習慣性砰砰砰砸門。

  陸宰嘴角一抽。

  從某一天主公說漏嘴對他的愛稱後,這些熊孩子就再也不掩飾了。

  以前還好,現在他都六十好幾了啊!

  陸游咳嗽一聲,拳頭遮住嘴角笑意:「爹,你快開門吧,不然主公他們能把門拆了。」

  陸宰斜他一眼,把門打開,一群哈士奇呼啦啦擠進來,一把將人扛走。

  「務觀!你爹我們先借走了!」

  「走吧走吧,明天記得還回來。」

  「來!吃糖葫蘆!啊——」

  「我都長大……」

  陸游被強塞了一嘴糖葫蘆,酸甜味道將口腔擠滿。

  他突然就想到王師北定中原日那天,主公們風風火火過來,給他投喂一垛糖葫蘆。

  ——然後,蛀牙把他疼哭了。

  「滋——」

  「砰——」

  火焰高高升空,在天上濺射,若花盛開,又如星子墜落。

  陸游抬起頭,看那煙花璀璨。

  「好美……」

  他正要開口吟詩,卻又怔怔瞧著火雨,亮色灑滿他面頰,靜靜勾勒出一朵寧靜的花。

  瞧著瞧著,陸游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願父母安康,主公們長命百歲,願國泰民安,願歲歲年年皆如此。

  陸宰親手點燃煙花。

  入目是火樹銀花不夜天,周邊是此起彼伏抽氣聲。他微微笑著,想到什麼,閉目祈願:望四海無戰爭,望天下歌太平,望親友長和樂,望主公……

  陸宰睜開眼,對上少年們帶笑的眼神,心頭一暖。

  望主公,永遠在笑。

  「滋——」

  「砰——」

  「滋——」

  「砰——」

  「滋——」

  煙花連響,將天空炸出個花團錦簇。

  「祖父,天上好漂亮啊!」

  十一歲的小少年辛棄疾指著天際,聲音裡透著喜悅。

  辛贊樂呵呵地將孫子抱在懷裡,樂呵呵地說:「解放啊,這麼漂亮的場景,你要不要做一首詞來聽聽?寫篇作文也可以。或者日記呢?」

  辛棄疾:「……」

  他語氣萬分堅定:「祖父,等我成丁後,我一定要去參軍!」

  祖父好過分哦,發現他有作詞天賦,就老是逼著他作詞!不知道他更喜歡軍伍嗎!

  我要從武!才不要從文!

  ……

  「爺爺!」

  「爺爺!」

  「曾祖父!」

  「哎!爺爺在這裡呢。曾祖父在這裡呢。」

  宗澤滿臉笑容,身邊盡是兒孫。

  次子宗穎前些日子人在外地任職,卻仍然趕了回來,陪伴老父左右。

  長孫宗嗣益,次孫宗嗣尹,三孫宗嗣旦,四孫宗嗣良,五孫宗嗣安,都拎著子女從各地趕回來,宗澤已是九十一歲,盡管平時吃好喝好,再加上不再郁結於心,人看著十分健康,氣色特別紅潤,頗有些寶刀未老姿態。但終究是年紀大,子孫見一面少一面,每年,不論路途多遠,宗穎等人都會趕回來。

  最小的曾孫女宗素位被宗澤當著她父母的面拎起來。

  宗素位被揪住後衣領,拼命揮舞著手腳。

  宗澤中氣十足地喊:「你們知不知道這娃兒在書院做了什麼!她居然去挑釁別人!和人打架!」

  宗素位的父母竟半點不臉紅,理直氣壯地說:「祖父,阿素和人打架總比在書院被人打來得好,打架嘛,有來有往……」

  宗素位繼續揮舞手腳,但就是沒辦法著地。

  宗澤繼續中氣十足:「她打的是辛贊唯一的孫子!」

  宗素位父母笑了笑:「祖父,這就更不需要擔心了,小女娃怎麼打得過小男娃,阿素倒也爭氣,沒被打哭……」

  宗素位仍在掙扎,但曾祖父揪她比揪狸奴還手熟,她愣是沒辦法掙開分毫。

  宗澤冷笑一聲:「是嗎?如果她是帶著二三十個同學去堵人家呢?」

  宗素位父母:「……」

  他們懵逼看著乖女兒,乖女兒不掙扎了,默默垂下雙手雙腳,臉朝著他們露出一個純然無辜的笑容。

  宗素位父母這才覺得事情大條,小心翼翼地問:「辛贊孫子……是叫辛棄疾吧?他……人沒事吧?」

  「沒有。」

  宗澤瞥了曾孫女一眼,曾孫女默默把臉捂住。

  宗澤陡然提高聲音:「這才是我想說的!她帶著二三十個人,居然被辛贊那家伙的孫子兩三個回合就衝散了!你們怎麼教她的,連我當年十分之一的統帥能力都沒有!我當年要是這樣,沒幾天就能被金賊把腦袋砍下來!」

  宗素位父母:「???」

  老爺子的關注點是不是不太對?


第453章 聚散番外

  不止官僚在看煙花, 還有百姓。

  玩家們給全國各地都發放了煙花,要求官府在夜晚點燃。

  一桌桌菜擺出來,一壇壇酒放到桌上。男人光著膀子和同好猜拳,再不是之前餓得雙頰凹陷, 瘦骨嶙峋模樣。女人間言笑晏晏, 漂亮衣衫在晚風中輕輕飛舞, 人有余糧便有錢, 有錢之後便會去愉悅自己, 便會自然而然去打扮。小孩在嬉鬧, 牲畜在嗥叫,胡子都花白的老人給小孫兒洗頭。

  「娃兒哦,你別亂動謔!」麻溜地把多動症孫子按在大石頭上, 舀起溫水往他頭上澆。「以前俺們哪有錢財去買那麼多柴火,在你洗頭時候還專門燒湯,俺們以前頭發開始打結,開始生虱子,都舍不得洗,沒柴火燒湯, 可用冷水洗又容易生病。俺們以前哪裡敢生病喲。」

  可小孫兒哪裡耐煩老人嘮叨這個。

  錢?賣糧食就有啦!

  糧食?糧食有很多啊!地裡都是!

  燒湯洗頭?以前爺爺家裡很難得才洗一次頭?居然有這麼好的事情哇!三五天洗一次頭發好麻煩, 每次都要忙活大半個時辰, 這時間去玩多好!

  爺爺好啰嗦噢, 總是提以前!

  「砰——」

  煙花絢爛半邊天, 炸紅婦女臉龐, 炸亮男人妖瞳, 頑童們大聲歡呼, 好奇地蹦跳, 小孫兒甩著頭, 水珠四濺,嚷嚷:「爺爺爺爺!讓我去玩!讓我去玩!」

  大家都在笑。

  一個貨郎佝僂著背慢慢走過來,發出虛弱沙啞的聲音:「姑子郎君……行行好,買束花吧……」

  人們本來在吃東西的吃東西,喝酒水的喝酒水,賞煙花的賞煙花,高高興興,十分怡然。聽到這聲音,齊刷刷扭頭看過去,那貨郎小心翼翼地摸出花來給他們看,一邊舉起花還一邊留神周圍,好像特別怕有人會來打他。

  那花扎得很有野趣,用藤蔓繞在竹竿上,非常漂亮,便有一些人看中這巧妙心思,掏出錢各買了一束。

  「多謝郎君。多謝姑子。」貨郎點頭哈腰,當著眾人面清點銅錢,然後才離開。

  有人看這貨郎可憐,對他說:「你有手有腳,這邊境雖苦寒,卻有運河通過來,你去碼頭搬運貨物,也比在這賣花來得強。」

  貨郎幾乎沒有遲疑就拒絕這人,口中道:「我沒法去碼頭運貨,我有一些仇家,他們若是看到我的臉,會要我的命。」

  原來是這樣!

  那些人便嘆息一聲。

  可憐哦!

  如果連運貨都不敢運,其他工作更是沒法子做了,賣花也只是讓他餓不死,想過得好些都不行。

  再看這貨郎走路一瘸一拐,想來是采花時摔斷腿,沒錢醫治。

  可憐哦!

  *

  時間一年年過去,最先離世的是宗澤。

  九十五歲,也是喜喪。

  然後是王彥,他才六十八歲,躲過歷史上五十歲病逝那一劫,卻因著靖康之後帶領八字軍孤軍奮戰,留下大大小小暗傷,竟然比好幾個年齡更大的同僚先去世。

  到辛贊去世前,他緊緊握著辛棄疾的手:「江南……江……」

  辛棄疾回握辛贊,摸到薄皮下面骨節凸起,眼淚當時就掉下來:「祖父,我知道。主公已經在收復江南了,棄疾來日定投身軍伍,助主公將江南收回來!」

  辛贊終於露出這幾日裡第一個笑容,而後,緩緩松開辛棄疾雙手。

  「祖父!!!」

  而後,也不知是不是詛咒,玩家們熟悉的人,接二連三走到生命盡頭。

  宗穎去世了。

  牛皋去世了。

  韓世忠去世了。

  李綱去世了。去世前,他讓小孫子遠去邊境,殺了一個人。

  江南也收入大蛇軍麾下那一年,曾統以八十七歲高齡,堅持要求隨軍,不許隨軍他就自己跟去,玩家們氣急敗壞,直嚷嚷著:「好的不和我們學,你怎麼就專門往壞處學!」

  果不其然,班師後,曾統身體每況日下,在史書落下最後一筆,便將十四歲的青霓請過來,把一沓手稿推到他面前:「主公……記……記下來了……」

  十四歲的青霓嚎啕大哭。

  出殯那天,誰來也不好使,十四歲的青霓堅持要親自給曾統抬棺。

  漸漸的,陸宰身體也肉眼可見不太好了,咳嗽比以前更多,時不時還咳出血來。

  一年內好幾次昏厥過去,大夫每一次都說他要不好了,但他每一次都能強撐著醒過來。分明該是油盡燈枯之相,那燭火搖搖晃晃,卻總是不滅。

  陸游本是自請外放江南為官,去收拾江南大族,聽到消息,等到回京申請通過後,快馬加鞭趕回,往陸宰身前一跪,頭發紛亂,面前還有好幾縷發絲垂散。

  「爹!」陸游臉上肌肉細細抽搐,字字泣血:「還有我呢!我會好好輔佐主公……」

  陸宰倚靠在床頭,手捧書卷,灰白交雜的頭發垂放下來,披散過肩頭。

  他輕輕咳嗽幾聲,看向陸游,竟然說得很認真:「你……」

  「你不行。我不放心。」

  他對誰也不放心。

  陸游側開了頭,兩眼發澀。

  *

  再不放心,終究敵不過身體衰敗,陸宰終究是長辭於世了。

  奇怪的是,陸宰離開後,主公們反而變得沉穩起來,再沒有以前那些讓人哭笑不得的操作。

  「……」岳飛嘆息一聲:「因為再沒有人會在主公惹事之後,一邊抱怨,一邊任勞任怨在後面收拾爛攤子了。」

  長不大的人,永遠是有人疼寵,有人包容的人。

  不過,主公照鏡子時,仍會一驚一乍:「哇!你們快來看!我居然會長皺紋哎!」

  主公長大了。

  主公也老了。

  主公笑他:「鵬舉,你也老了。」

  岳飛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見主公表情不太對勁,怔怔看他。

  「主公?」

  「原來……」主公兩眼彎成月牙:「鵬舉老了之後,是這個樣子啊。」

  主公嗷了一嗓子:「快來啊!快來看!鵬舉老了,都長皺紋了!一定要拍照!還要畫下來!」

  一個主公嚎一聲,一群主公奔過來。

  岳飛被圍在中間,被左摸摸右碰碰,懵逼的同時,又啼笑皆非。

  主公,還是當年的主公啊。

  *

  【內測即將結束——】

  【內測即將結束——】

  【內測即將結束——】

  一覺醒來,玩家們發現自己回到登陸時的山谷裡,巨蟒支著身體,靜靜凝視著他們。而他們眼前,浮現出系統鮮紅的提示。

  玩家們:「……」

  沉默片刻。

  十六歲的青霓笑出小虎牙:「是要把我們送回現代了嗎?」

  巨蟒好像有些驚訝:「何時發現的?」

  「說不清楚。可能是從我們不管何時何地,都同心同德開始。就算是打游戲,也不會有這麼一致的心思。」

  「也可能是從我們發現,不論我們在游戲裡過去多久,心性都不會成長,就好像……」

  「就好像我們被固定在某個時間點一樣。」

  「哦,還有,我們對一下各自的年齡,發現竟然是從八歲到二十歲都有,小於八歲,大於二十歲就沒有,而且數量是平均分配。」

  「巧合那麼多,就不能說是巧合了。」

  玩家們一句接一句說,還狀似開玩笑地問:「我們應該是現代人吧?我們應該不會是真的怪物吧?」

  巨蟒靜靜聽完,才說:「你們不是怪物。」

  祂的蛇身慢慢縮小,漸漸變成人形。

  那雙內眼角圓潤的眼睛是多麼熟悉,那張臉更是熟悉。

  「你——」

  十九歲的衣衣被口水嗆到,拼命咳,咳得好像是一口破風箱。

  「別緊張。」青霓凝視著自己:「我就是你們,你們就是我。」

  她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噢!原來是這樣!」十六歲的青霓開口問:「你為什麼要選擇把我們分割出來,而不是自己上場呢?」

  青霓誠實地說:「我沒有你們有勇氣,我去做,也不過是讓宋朝躲過金人【蹂】【躪】而已。」

  金人之後呢?蒙古人要怎麼防範?難道她要一直留在宋朝幫他們抵御外敵?

  八歲的衣衣開口說話:「你是要讓我們變回記憶嗎?」

  青霓點點頭。

  玩家們並沒有什麼不滿。

  他們被永遠固定在自己所在的那一年,沒有未來,也不大想得起來過去,就算在宋朝呆了幾十年,感官裡也就相當於呆了幾十天。

  但……

  十八歲的青霓甩甩高馬尾,說:「可以再給我們一些時間嗎?現在就走,我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政權就會坍塌。等我們分別一百歲時再融合可以嗎?」

  青霓依然點點頭。

  玩家們松一口氣。

  「那我們先回去啦。」

  「嗯。我送你們。」

  青霓破例給他們開了個傳送陣,玩家們一個接一個踩上去,傳送回浚州城。

  八歲的衣衣正要一腳踩上去,想到什麼,連忙轉身,一路小跑跑到青霓面前。

  青霓茫然地看著自己。

  「謝謝你。」她說,眼瞳中有著光:「你讓我知道,我長大之後變成一個很棒的大人了!」


第454章 後世番外

  一個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游魂睜開眼睛。

  陸宰花了三個時辰, 確信自己是來到八百年後。

  雖然沒有原主記憶,但他本能認得這個時代的字,更從桌上歷史課本裡翻到不少東西。

  比如大蛇軍建立的政權,後世認為再稱之為「南宋」不合適, 集思廣益後, 稱為「革朝」, 取自「革故鼎新」。

  「主公當真一直沒有稱帝啊。」

  陸宰執著書本淺笑。

  這些孩子一直堅持著他們的本心呢。

  同時又有些遺憾……

  「本以為陸某有生之年能道一聲『陛下』。」

  「來電啦——」

  「來電啦——」

  閃電掠過天際, 雷聲轟隆隆響動, 陸宰心頭一跳, 不知是為了雷響,還是為了那奇怪人聲。

  他警惕地看著那四四方方,會響動的東西, 小心翼翼地拿手碰了一下,在紅色和綠色之間,選擇紅色,觸碰之後,發現不響了。

  過了一會兒,這玩意又響了。

  「來電啦——」

  「來電啦——」

  連響三次, 連按三次紅色, 後來很長時間都不響了, 陸宰松一口氣, 然後繼續打量這個房間。

  牆很白, 相對空蕩蕩的寢室, 有床卻沒有床幔, 有桌子卻沒有筆墨紙硯, 有衣櫃卻沒有屏風, 說單調也不單調, 只是……很怪異。

  雪白光輝從頭頂上打下來,陸宰抬頭看一眼,發現不是蠟燭,而是一個類似於夜光石一樣的東西。

  影子在牆上拉得斜長,陸宰順著影子看過去,發現有個更加大塊,更加方正的東西特別亮堂,他抬手掩住口鼻,慢吞吞走過去,那東西上面居然還有蚊蠅小字?

  還沒等看清上面字跡,陸宰感覺心口一陣刺痛。

  他不知這身體已經連續兩個星期只睡三四個小時,在他的意識意外到來之前,更是直接猝死在床上。

  陸宰坐在椅子上緩了好一會兒,這股刺痛才慢慢平息,Www.52GGd.Com他繼續看向那些小字。

  #你覺得革朝那群先輩口中地球村究竟在什麼地方#

  地球村?!

  看到熟悉字眼,陸宰一下子支楞起來。

  他繼續往下看——

  第2樓:6666,這個問題就是衝著吵架來的吧,前排落座,我放個預言,不出三樓就得吵起來。

  第3樓:首先把南方人踢出去,南方人說話都說飲酒、飲水,北方說的是喝水、喝酒,曾統記載的實錄裡可是說了,先輩們用詞一直是喝水、喝酒,肯定是北方人!

  第4樓:你放屁!南方人怎麼就不說喝水了,我是南方人,我也說喝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狼子野心,想要劃拉地球村歸屬!

  第5樓:反正不可能是黑龍江省這邊的,誰贊成,誰反對?

  第6樓:我覺得肯定在我大湖北,雲之君姓雲,根據史籍記載,祝融是雲氏的始祖,而祝融的支庶後裔子孫被封於鄠國,也就是湖北安陸,也可能是湖北鄖縣,反正就是在湖北!

  第7樓:哈?樓上沒開玩笑吧,誰家按祖籍算來歷,得按出生地算吧。前段時間不是有人拿出族譜,說自己是雲之君後人,族譜原先是在山東,後來戰亂,從山東遷到江蘇……

  第8樓:反正我不信什麼族譜,史書上說小官人們一生不曾嫁娶,也沒有後代,那些所謂族譜都是騙人的。

  第9樓:那可不,最牛逼的時候,七八個雲家拿出族譜來說自己是雲之君後人,那些族譜上記載的雲之君兒女,連名字都不一樣。

  第10樓:我懷疑地球村和魯班有關系,史書上不是記載,當時有不少士兵殘疾,後來都被人安上假肢了嗎?假肢還行動自如,與常人無亦,能做到這點的,只有能工巧匠了吧,最有名的就是……

  第11樓:不是說他們碰到雲游的醫生嗎?

  第12樓:哪有那麼巧,一定是小官人們從地球村請過來的!

  ……

  陸宰鼓搗了一下,學會用鼠標滑輪拖動進度條後,看得津津有味。

  原來還有人會爭這個啊,倒是有點意思。

  但看著看著就覺得好像是偏離題目了。

  ……

  第13樓:我覺得地球村肯定在江南,我有論據!!!雲之君不是男扮女裝去刺殺金國皇帝嗎,能扮女裝的男人骨架一定不大吧?不然虎背熊腰……金國皇帝不至於那麼重口味?肯定是南方人!南方人個子都不高,小小一只,很可愛!

  第14樓:本南方人有被掃射到。

  第15樓:說起來,雲之君本人真的有那麼好看嗎,曾統記載裡說他一出現就把金國皇帝迷得神魂顛倒,連搜身都來不及就猴急猴急抱上去,被一刀正中胸口。

  第16樓:這還用說,史書認證的絕世美人,吸溜!

  第17樓:說到絕世美人,南宋時期美人好像很多啊,聽說那有名的三十七死諫義士就個個是美人,不然他們也不會被送上去獻舞。

  第18樓:說到這裡,就要呈上那句千古絕句了——

  第19樓:對不起,第一次自殺,沒有經驗。

  第20樓:對不起,第一次自殺,沒有經驗。

  第21樓:對不起,第一次自殺,沒有經驗。

  ……

  第35樓:對不起,第一次自殺,沒有經驗。

  ……

  第38樓:你們不要這樣子,這三十七死諫義士都是抱著必死決心悲憤自盡的,他們都是英雄,英雄不該拿來被娛樂。

  第39樓:啊,對不起,我先道個歉?

  第40樓:我歷史上最恨的皇帝就是完顏構,也不知道他失蹤後到底去哪裡了,要讓我知道,我一定要把他抽筋扒皮,往頭頂劃十字灌水銀!

  第41樓:我看野史說,完顏構在三十七義士死諫後,被嚇萎了?

  第42樓:樓上,你剛通網吧,前段時間已經證實不是野史了,潘貴妃的墓被發現了,她讓人把這事刻在墓室裡。

  第43樓:草,真萎啦!那太子……

  第44樓:太子倒是他血脈,是在沒被嚇萎之前生的。

  ……

  陸宰瞳孔地震。

  甚麼?完顏構萎了?!

  這真是……這真是……太好了!!!

  陸宰就怕這人回頭在其他地方留下什麼血脈,給主公的政權添堵,萎了好,萎了好啊!

  看到這裡,陸宰就懶得看下去了,起身離開這亮堂盒子,正要去翻找些什麼東西來繼續補充知識,就聽到砰砰砰的砸門聲。

  愣了一下,陸宰尋聲找過去,看到一扇門,思索片刻,壓著門上一個突出的長條用力一壓,門立刻就開了,外面有人撲進來。

  「傅軍!」那人氣急敗壞地說:「你在搞什麼!給你打了三四個電話你都不接,聖火節快開始了,你可是要領舞的!」

  「領舞?」

  陸宰還沒打探出來聖火節是什麼,就被這人拉著往外面跑。跑到一個很寬敞的地帶,上面密密麻麻至少擠滿數百人。

  還有紅色帶子圍在周邊,帶子外面還有一些統一服裝的人在維持秩序。

  拉他出來的人跑得氣喘吁吁,匆忙擦汗:「呼——還好還好,還沒開始,來得及。」

  那人看向紅色帶子,微微皺眉,拉著他上前去和維護秩序的人說:「警察同志,我們是領舞的,這是證明,能不能直接從這裡鑽進去,快要開始了。」

  警察同志看過證明後,就衝他們點點頭,陸宰就再次被拉著從紅色帶子下面鑽過去,還往人群裡鑽,一路鑽到最前面。

  那人緊張兮兮地問他:「你還好吧,怎麼一直不說話?難道是太緊張了?你可別忘了怎麼跳啊,一年一度的聖火節,可不能搞砸了。」

  陸宰:「……」

  抱歉,他還真不會跳。

  心裡才剛浮現這句話,腦子裡突然冒出大片場景,都是這具身體原主人練習跳舞的畫面。

  背景音樂還特別魔性。

  「出賣我的愛∼」

  「逼著我離開∼」

  隨著音樂響起,身體主人扭來扭去。

  陸宰:「……」

  這個時代的歌……好怪。

  不過,至少他能交差了。

  陸宰站到最前方,從旁人手裡接過火把,將廣場上的柴堆點燃。

  「烘——」

  火堆熊熊,火光艷艷。

  陸宰深呼吸一口氣。

  為了不被當妖孽燒死……

  為了了解更多主公的事……

  上輩子和這個身體歲數加起來近百歲的「老人」眼一閉,心一橫,開始擺手擺腳。

  身後人也跟著他跳起來。

  還傳來數百人齊聲喊——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

  何苦?」

  陸宰險些怔愣在當場。

  原來,是這個聖火節啊。

  原來,後世之人是記著前人的義舉,為此特意設節來紀念啊。


第455章 後世番外

  「原來這裡是八百年後的滑州。」

  舞蹈跳完之後, 陸宰站在供奉焚身義士廟宇前,禁不住發出感慨。

  滑州啊,是他夢境開始的地方, 一群土匪不由分說闖了進來, 讓他從不情不願到心悅誠服。

  「該死的雪鄉二帝!呸!」

  身邊又出現這種聲音, 陸宰已經習慣了。

  大多數進廟祭拜的年輕人, 血氣方剛,都會忍不住罵一句趙佶和趙桓。

  南宋時期出現越多為民請命,以身護國的烈士,就越能把這兩個皇帝釘在恥辱柱上, 讓他們下不來。

  陸宰突然想去這個時代的書院看看。

  他腦海中已經開始慢慢有原主記憶回歸,便循著記憶,來到一所小學前, 又申請到旁聽資格, 坐在教室後面, 看著學生們朝氣蓬勃的臉。

  老師在上首拿出語文書,對學生們說:「翻到第十四課, 昨天是聖火節, 我們正好學到這一課《白馬山小壯士》。」

  課程是特意安排好, 讓它能正好排在聖火節後一天自然不必說, 學生們在認真聽, 陸宰也在認真聽, 早就出社會的成年人坐得比學生還筆直端正, 惹來老師好幾次側目。

  甚至在老師要求誦讀課文時,他也在誦讀。

  「南宋建炎元年秋, 金兵肆虐滑州, 當時有一十六少年……」

  這篇課文用大白話將一個十六歲少年以自身引誘金兵入山谷, 將自己和二十三名金兵一起燒死在白馬山中的事跡講得一清二楚。

  念完課文後,老師提問:「同學們讀完之後,有什麼感想?」

  學生們便踊躍舉手。

  讓陸宰不禁會心一笑,想起自己那務觀孩兒小時候,也是這樣高高舉起手,恨不得夫子每堂課都點他回答。

  這些九歲十歲的孩子也說不出來大道理,大感想,便用稚嫩的童聲說——

  「我媽媽說,這個小哥哥是英雄!」

  「他一點也不害怕,可能死得很高興!」

  「他一個人打死了二十三個人,他好厲害!」

  「我覺得他會很疼吧,他被燒得好黑,我之前把手伸到煤氣灶上,可疼了!」

  「我……」

  陸宰聽著聽著,便是鼻子一酸。

  他很想說,主公讓人把這件事記下來時,說過此人是他們同伴。

  這個十六歲少年確實不害怕,也確實很高興——甚至很得意,而主公們也不難過,他們用他們一貫的通透樂觀,笑著說:「崽崽,你快來看啊!看我這寫得他俊不俊!是不是特別英雄,我可是耗盡洪荒之力,把他的高光打得特別帥呢!」

  可再英雄的人,也沒辦法從焦屍變成人了。

  他那時……一定特別疼吧。

  *

  無名氏者,白馬山中少年,有計略,見山河破碎,賊寇舞爪,誘入山谷共焚。卒之,方十六。

  ——《革書》.卷四十五.無名氏列卷.第十九

  *

  陸宰在小學裡旁聽了三天,沒去找新工作。

  ——幸好原身的銀行卡還撐得住。

  他還收養了一只野貓,這野生狸奴長得太像當初主公送他的那只了,陸宰實在忍不住將貓拐帶回家。

  有他一口米吃,就有貓一團飯吃。

  他一個古代人,自然不會懂什麼現代養貓,說要給貓絕育,要封窗,便按照自己以前養貓的習慣散養著,貓就經常白天跑出去,晚上跑回來,陸宰一摸肚子,謔,圓滾的!

  也不知是去哪家騙吃騙喝了。

  陸宰便調笑著彈彈它耳朵尖:「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沒辦法讓你過上好日子,你自己能去找個好出路,也是美事。」

  狸奴茫然地「咪嗚」一聲,圓滾滾的眼睛茫然地看著陸宰。

  這兩腳獸在說什麼?

  陸宰低下頭,繼續去翻歷史課本。

  上面記載了不少東西,比如在他們這一批人都離世後,革朝一開始還欣欣向榮,後來制度終究敵不過人心,四百三十一年後,便有人耐不住萬人之上的榮耀,苦心孤詣謀劃數十年,一舉復辟皇位。

  那一段時期非常混亂,有能力的人都想爭,沒能力的人想回到以前的幸福日子,咬牙拿起武器要將那些妖魔鬼怪趕走。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又過了好幾百年,才迎來第二次人民當家作主的時機。

  「四百三十一年啊,比很多皇朝存在的時間都長,倒也不差了。」

  人死政滅,誰不懂得這個道理呢?甚至在未曾復辟的時間裡,人民的生活也是在一點一點往下降,復辟只是在那根弦緊繃到一定程度時,突然爆發出來的必然。

  但……

  「後世人會怎麼評價革朝?」

  陸宰心髒直跳,學著用搜索引擎去查找,又是害怕,又是期待。

  他們會說這是異想天開嗎?

  還是會說他們不應該做這種事情,就像那女帝武則天,不也被抨擊不該稱帝,怪她稱帝才讓後世女性受到更大的壓迫?

  會嗎?

  他們會受到這樣的待遇嗎?

  陸宰緊捏著左手指骨,右手一下一下敲打鍵盤按鍵。

  他看到有人說——

  「革朝之主,天縱英姿,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毅然打碎那日月乾坤,試圖創造新天地。盡管自己沒有變成惡龍,盡管百年後內閣終究是變成了面目全非樣子,但此事雖敗猶榮!」

  「要不是革朝打好了基礎,我朝之前恐怕還不能那麼快收拾掉皇帝呢。」

  「春秋戰國時候,奴隸憤而反抗國君,讓我們知道奴隸不可期。陳勝吳廣一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就算現在很多人拼命想證明陳勝吳廣不是農民起義,他們是逾期之後不想受罰忽悠其他役夫和他們一起逃走,我也認為這句話是我國歷史上不可缺少的一句話。還有革朝!天啊,居然能有那麼一群人能堅持心中理想,堅定不當皇帝,要推翻皇帝,還要給百姓分地,他們……他們真的讓我哭死。」

  「他們居然能成功!老天啊,這讓我忍不住相信華夏真的有國運存在,每到危急存亡關頭,便會有人冒出來,力挽狂瀾!」

  「好想穿越去革朝,幫助小官人們讓革朝永世留存!」

  「推薦一本小說《革新》,寫了主角穿越到第一屆百姓大會時期,被陸宰撿到,從此小官人們多了一條有力臂膀,用現代知識讓革朝再沒有遺憾!」

  陸宰本人:「???」

  這是什麼東西?

  鬼使神差,點開了鏈接。

  然後掉進歷史同人小說大坑。

  雖然裡面有不少錯誤地方,很多政策和政鬥更是讓陸宰這個在官場沉浮多年的人忍俊不禁,但其中想要改變歷史,讓歷史變得更好的赤誠之心,卻讓他能忽視掉那些缺點,看著看著,眼角便笑出細紋來。

  真好啊,這樣子。

  看了這個,他終於有勇氣去面對主公了。

  陸宰翻開史書,翻到他特意跳過去的,關於主公們的結局。

  他走後,主公沒有被欺負,岳鵬舉說,主公反而成熟穩重了起來。

  岳鵬舉這人也沒能陪主公太久,走在主公前面。臨走之前還拿出手絹,對哭紅眼睛的主公說「別用髒手揉眼睛,會大小眼」,惹得主公更是傷心。

  他兒子陸游倒是因為和主公相差將近二十歲,一直輔佐主公,為主公操辦喪事。

  他那幾十名主公的離世也是歷史上一大奇景,在第一個人死後,往後每過一兩年,便死一個,生生將革朝的政策鞏固了將近一百多年。而在主公們去世之後,地球村又來了幾十個人,又鞏固了七八十年政策。

  任何一個政策,通過近兩百年的扎根,都很難挖倒,怪不得存活了四百多年才有人重新當上皇帝。

  陸宰一手撐著額頭,胸腔輕輕震動,笑得臉上帶起一片薄紅。

  四百三十一年,他圓滿了。

  他看向搜索引擎,上面掛著革朝之主的畫像,是他們年老後模樣。

  「主公,你們年老之後,是這個樣子啊。」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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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帝

第456章 二十六年

  在最後一個玩家下葬當天, 所有玩家齊聚山谷。

  然後紛紛化作光點,飄進青霓腦海中,每一個分身的記憶都與她相融。

  「好耶!衣衣, 我們……衣衣!!!」

  系統話還沒說完, 就見青霓一頭從樹上扎下來,掉進灌木叢裡, 身上深深淺淺劃開傷口,沒一會兒整個人就成了血人。

  「啊啊啊, 疼——」

  青霓捂著頭在灌木叢裡打滾,一百份記憶在腦海裡不停閃現,像是水管不停往塑料袋裡注水,又腫又脹,撐得每呼吸一下,都像是行刑,像是刀片貼在大腦皮層滑動,刃鋒刮破血肉。

  「衣衣!衣衣!」系統著急地撲過去, 卻好像撞到什麼東西, 整個人被彈飛出去。

  就算化為數據流也沒辦法回到宿主腦域。

  天上電閃雷鳴, 地上風雲大作,青霓周邊,灌木叢的枝葉竟然凌空而起,好像是被什麼東西操控著違反物理。

  一只手將它撈了起來。

  系統先是一驚。

  它現在可是數據!

  發現是誰後又是一喜:「主系統!!!」

  「快幫我看看我家宿主是怎麼回事。」

  主系統披上擬人殼子,露出嚴肅表情:「她的大腦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塞進去那麼多東西?」

  系統茫然無措地:「……啊?」

  主系統:「我在系統守則裡說過多少次,人類大腦最為神秘, 不可觸碰, 你……不對, 你們之前做過什麼?」

  這事情准不是它家這傻001搞出來的, 它沒這腦子!

  系統意識到什麼,數據流唰一下就從綠色變成紅色,小聲說:「之前衣衣拿到第四天災系統,將記憶切割出去,變成一百個自己去做玩家。」

  「嗯?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啊?」

  不就是分割記憶嘛,別說分割了,快穿模塊的系統宿主在經歷太多,沒辦法維持本心後,還主動要求把記憶抽取出去呢。這事每一個系統做來都是駕輕就熟,不應該出毛病……啊……

  等等!難道是……

  主系統臉色大變。

  青霓仍在呻吟。

  「疼……」

  「好疼啊……」

  「救命……」

  就在這時候,青霓身周五百米內,一切東西都靜止了。

  風靜止了,葉靜止了,便連鳥獸蟲魚都停滯在原地,慢慢的,枯白冰霜爬上它們身體。

  「哢嚓哢嚓——」

  「好疼啊——」

  「哢嚓哢嚓——」

  「腦袋,腦袋要炸開了!」

  「哢嚓哢嚓——」

  忽然間,空中有憑空生出火焰,烘烤這大地。冰霜消散,風又動起來,樹葉又開始簌簌,鳥獸迅速逃竄,想要離開這片詭異地帶。

  「這是怎麼回事?」系統也被靜止了,此時才能開口,語氣中盡是迷糊。

  主系統看著青霓,又是驚喜又是遲疑,他緩緩道:「001,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直接一口氣把一百份記憶全塞到你宿主腦子裡?」

  「是……是……這樣,怎麼了嗎?」

  「……」主系統忍不住說:「你就不能一個一個塞嗎,你給行李箱裝太多東西都會撐爆,你就不想想她腦袋能不能受得了!人的腦容量才1500cm3!」

  系統懵住。

  主系統暴躁地來回踱步:「像快穿模塊系統送宿主穿越到原主身上時,也都是只接收一個人的記憶,你倒好,一百個全倒進去,她真是福大命大才沒出事!」

  系統急哭了:「我知道是我錯了,老大,求求你救救衣衣吧!你到時候把我銷毀都行!」

  「沒用!我救不了,只能看她自救,看她能不能給自己腦容量升個級。早期人類阿法南方古猿的腦容量還不到450cm3,進化到能人時,腦容量達到了600cm3,此時他們可以制造並使用簡易石器,到具備語言交流能力的直立人,腦容量為915-1200cm3,到她們那個時代的人類,便是1500cm3,此後再沒有增加過。她如果能撐過去,說不定還能更加往上進化,如果撐不過去,那就是大腦爆炸。」

  「嗯……謝謝老大……」

  系統看了一眼青霓,下定決心:如果衣衣出事,我也不活了!

  經過一番折騰,周圍又是時空靜止,又是時間倒退,又是電閃雷鳴,又是風雨冰火之後,青霓才慢慢慢慢地能說話了。

  「沒……沒事……我……」

  她抱著腦袋,說一個字停頓一下,非常吃力。

  主系統驚訝地看著她:「居然撐過來了?」一掃描:「咦?001,她的大腦怎麼比常人軟?」

  就像是一個行李箱,硬殼和軟殼是兩種延展性,沒有延展性,或者延展性小的行李箱更容易被塞爆東西。

  但正常人的大腦都不會突然變軟。

  主系統覺得,一定是001做了什麼。

  有時候最可怕的不是純新手,純新手還不敢下手,最可怕的是一知半解,悶著頭就衝,也不管是上天還是下海。

  系統拼命回憶。

  它是系統沒錯,系統也確實可以一鍵搜索,問題是,它得有關鍵詞才能搜索到啊,沒有就只能在記憶庫裡一遍又一遍翻找。

  找著找著,數據流又變了,這回變白了。

  主系統:「說吧,發生過什麼?」

  系統小小聲說:「當初我還是食神系統的時候,有一次衣衣需要我連接幾千號人的腦域傳輸幻覺,但當時我需要去高空上執行人工降雨,衣衣就說……不如讓她來當那個轉換器……」

  主系統:「???」

  主系統:「你讓她一個人類來做這個?讓人類來做系統的事?」

  系統怯怯地閃了閃數據流。

  這不是……當時沒記憶,相當於出廠萌新嘛。

  主系統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一聲福大命大會不會顯得很嘲諷。

  但真的是福大命大啊!讓一個人一心二用都有點難,001的操作就相當於讓一個普通人一心千用,沒出事,而是讓腦袋被撐得變軟,已經是屬於特別小特別小的概率,小到相當於小行星擊中地球導致恐龍滅絕。

  主系統沒好氣道:「總之,以後你們別瞎搞了,有事就問問我……算了,也不用問我了。」

  系統吃驚:「老大,你不管我了嗎!」

  主系統搖搖頭,唏噓道:「不是不管,是管不了了。你們這猛的一搞,讓她因禍得福,她日後……腦子會不停擴容,恐怕能比我的容量還大,沒想到啊,沒想到居然真的有生命可以走到這一步。」

  主系統說得很好聽,青霓卻覺得自己現在難受極了,記憶不停在腦海裡翻湧交錯。她如今就像一個超憶症患者,看到一個東西,腦子裡就會蹦出相應記憶,或許是大腦受影響,這記憶一蹦出來,是甜的,她就想笑,是苦的,她就想哭,眼淚唰一下落下來,止都止不住。要是又甜又苦,臉上就跟抽筋似,又想哭又想笑。

  而且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她現在情緒特別容易受影響,剛剛腦子裡閃過趙構的臉的時候,她差點要衝去其他世界,把那些趙構都千刀萬剮!

  如果不是腦子還疼著,她就真去了!

  主系統說:「不過現在我多少還是能幫一下,你需要發泄發泄情緒,不能憋著,我這裡有個模塊,是『瑪麗蘇系統』,正好能為你目前身體狀況做一個輔助和引導。」

  青霓艱難地點頭:「謝謝……」

  她說話倒是好很多了,不像之前,一個字一個字地蹦。

  主系統又說:「我知道你一直是一個有想法的人,你覺得誰能幫助你發泄情緒?」

  青霓邊想邊說:「他需要有能力,為我這個情況兜底。我現在特別容易衝動,所以,不管我做了什麼,他都能保證社會不亂。那麼,他還得有個大勢力。」

  而相應的,危險伴隨著機遇,如果對方願意接下這份危險,她會盡力給予對方一份大補償,大機遇。如果不願意,她就離開,去找別人。

  主系統:「所以……」

  青霓認真地說:「我認為,明太祖朱元璋是一個很堅韌,很有能力的人。」

  *

  至正四年,旱蝗,大飢疫。

  十六歲的朱重八拿門板抬著父母和兄長的屍體,跪在地主家門口。

  他太窮了,實在沒錢給家人買棺材,穿壽衣,下地安葬,只能對著讓他放牛的地主家一遍一遍磕頭,求對方能施舍一塊地,讓他父母能入土為安。

  地主讓人用亂棍把他趕跑,他就只能帶走親人屍體四處游走,把眼淚都苦干。

  風嗚嗚地吹,像是人在哭嚎。

  誰都可以!誰能來幫幫他!

  朱重八像絮草那樣飄,浮萍那樣蕩。他疲憊地走著,雙腿越走越累,灌鉛似那般沉。

  雙腿一軟,他便摔在地上。

  然後,一個人影覆蓋了他。

  他抬起頭,看到是一個衣著瑰麗,貌美如仙的女子,對方和他說:「我可以給錢,幫你安葬你的父母兄長,但你需要付出一些代價。」

  朱重八眼中閃過亮光,要不是又累又餓,都想對這女子磕頭。

  「我可以!什麼代價都可以!就是你要我的命……」

  「我不要你的命。」女子微微一笑:「但你現在還給不起我需要的代價,二十六年後,我會來找你。」

  朱重八眼皮越來越重,漸漸昏睡過去,醒來後,卻發現自己衣兜裡有著三兩黃金。

  是那個好心人!

  那不是夢!

  「二十六年……」朱重八喃喃著說,記下了這個時間。


第457章 神力不穩

  「前往洪武三年。」

  青霓心念一動, 身周風景開始快速變換,如同列車陡然加速,頃刻間, 跨越二十六年時間,來到洪武三年。

  天久不雨, 明皇朱元璋於六月朔日, 素服草履,徒步行山禱祀。

  求——

  天降大雨, 憐憫黎民!

  *

  烈日炎炎,公平地潑向九州大地, 整座神州千裡如熾, 萬裡如赤。

  朱元璋在祭壇前露天而坐, 任由自己被暑氣焦燎。

  十五歲的皇太子朱標捧榼上前, 道:「父皇陛下,請用午膳。」

  那榼中有蔬食, 還摻雜了麻、麥、菽、粟,咀嚼起來極為廢牙, 對於皇帝來說難以下咽,但對於曾經當過乞丐,做過和尚的朱重八而言……,吃起來輕輕松松,甚至可以稱之為久別重逢。

  吃完後,皇太子再捧榼退下, 退到諸王百官之前。

  朱元璋連坐三天, 沒有移動一絲一毫位置,白天太陽下暴曬,夜晚就地而臥, 和衣而睡。

  然而,天不見憐,整整三日,天空不見半片雲彩。

  第三日午後,朱元璋抬頭看天空,臉上表情像地裡老農看到莊稼枯萎時,那副愁苦樣子。

  不下雨,地裡收成怎麼辦呢。

  便在這時,他聽見一道聲音,像是菩薩低眉,輕吟梵音。

  「朱重八,許久未見,可還記得我?」

  太子、諸王及百官都一齊看向說話之人,心驚膽顫。

  究竟是誰,竟敢直呼上位舊名!這位可不是什麼和尚心腸,就算他真當過和尚也是怒目金剛,眼睛一瞪就要殺人。

  若非眾人此刻是跪坐著,只怕早有人後退幾步,生怕牽連到自己。

  朱元璋冷眼掃過去,正要看看是誰如此大膽,看到來人面龐,怒火一滯,出口話語甚至帶上驚喜:「是你!」

  他一時間忘了這人方才當眾喊他朱重八的事,只顧著說:「俺在紅巾軍中稍有起色後便差人去尋你,一直尋不到,待登基後,也派人去尋,至今未有眉目。」

  朱元璋這麼一說,太子諸王及百官確實想起來,好像有過那麼一回事,上位登基沒多久,就在國境內大肆尋人,也沒對外說是尋誰。而資歷更老那些臣子,猛然想起來,當初還是紅巾軍時,上位確實每歲都會派遣大批人在尋找什麼。皇太子朱標比他們稍微多知道一些,他爹和他說過,他們家有位大恩人,如果能找到,日後一定要十倍百倍償還對方恩情。

  眾人驚訝地看向女子。

  原來是她!

  女子沒有回應,只是微笑看著上位。

  而上位反應更奇怪,驚喜褪去後,目光打量著女子鬢發、眼角、面頰,好似有些……驚疑不定?

  「朱重八。」那女子再次喚道。

  風起,雲聚,又息風,眨眼間,山上該有的蟲嘶鳥鳴陷入靜止,再不聞嘈雜。

  她——或者祂,眼眸靜靜。

  「我來拿取代價了。」

  *

  朱元璋從察覺女子外貌不對勁開始,就疑心她身份。

  正常人會二十六年,臉上都沒一絲老態?

  再怎麼保養,都只能說減緩衰老,卻沒辦法永遠停留在過去。甚至於,哪怕容貌沒多大問題,經歷過二十六年,也會讓人從談吐、氣質方面發生改變,但,眼前人不是。

  她和初見時一模一樣,相貌一樣,氣質一樣,時光好像沒辦法在她身上停留,又或者……她是直接跨越那段光陰。

  若說這僅僅是猜疑,那麼眨眼之間,讓整個山林悄無聲息,便非人力可為。

  你能將山林中鳥獸盡數驅散,你能把蟲子盡數毒啞?

  此人身份必定不一般,不知是仙是妖。

  而仙妖索求代價……

  朱元璋突然醒悟過來,眼珠子動了一下,問:「足下所說代價,莫非是此次仲夏不雨……」

  這次旱情,竟是他這個天子招來的?

  女子卻道:「與此無關。」

  朱元璋眼皮子一跳。

  他倒寧願有關系,至少有關系他只需要應對一場旱災,可沒關系,他除卻旱災,還得多付出一個代價。

  這三兩金子,拿得可真……可真……

  朱元璋牙疼起來。

  再牙疼,欠債就得還錢。

  尤其是,欠了一位不知是仙是妖的存在的債。

  朱元璋客客氣氣詢問祂是何代價。

  女子平靜地說:「我如今正在歷劫,神力不穩……」

  「神力不穩。」朱元璋把這話念一遍,沒有任何異色,只問:「可是俺有甚地方能幫到……神女?」

  「不必。」女子看著他,「我需要一地渡劫,因我神力不穩,此劫會使社稷動蕩。你若不願,便還我三兩黃金,了此塵緣。」

  百官之首,左丞相李善長眼中好像泛起細碎光芒,若非上首是朱元璋,他幾乎想要大聲替皇帝說出來。

  我願意!我願意啊!!!

  大危機通常伴隨大機緣,我願意賭這一把!

  就像當初李善長拒絕江淮地區紅巾軍領袖郭子興招攬,堅持留在朱元璋身邊一樣,那時候朱元璋還只是郭子興手下一個小小的鎮撫。

  但是,他賭贏了,賭出來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置,多痛快!

  李善長明白這個道理,朱元璋未必不明白。

  凡成大事者必為賭徒。

  朱元璋賭這一把——他邀請神女留了下來。

  神女微笑著,看上去安靜而美好。

  明初君臣不禁在心裡感慨:這樣一個溫柔的神明,即使求取報酬,也必定是克制的,絕不會對他們和朝廷有損!

  *

  朱元璋劃拉出大片沒住過人的宮殿,請神女入住,然後,召開庭議。

  左丞相李善長拱手相問:「上位,神州大地首次出現神明,我等要以何等規格來對待?」

  龍椅上,明皇正坐,很輕很輕地敲一下扶手上龍首,道:「那就僅次於朕吧。」

  大臣們大驚失色。

  「上位!不可啊!」

  「上位三思!」

  「上位是人間天子,神女卻從天上來,還請上位委屈一番……」

  朱元璋犀利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挨個掃過:「這不是很清楚該說什麼嗎?」

  整個殿堂一時間噤若寒蟬。

  他們之前……確實是有些小心思。

  誰都知道要把神女放在上位之上,但誰都不敢直接說出來,怕上位小心眼惦記上他們,就……

  於是,朱元璋就小心眼給他們看了。

  小小敲打一下這些滑頭,朱元璋方說:「一應規格高於帝王。」

  停頓片刻,他補充:「不是朕這般的帝王……」

  像他這樣,御車御服上金飾換成銅飾,金華進貢的香米被他取消,還在苑中種田數十畝,自給自足的皇帝規格,不適合拿去討好神女。

  「便按照……安史之亂前,天寶年間,唐朝玄宗皇帝那般規格來吧。」

  比如快馬加鞭從嶺南送來新鮮荔枝——雖說是給楊貴妃的,但是難道他自己不吃?

  諸臣連忙拱手應是,免得上位又說出什麼驚天話語來。

  朱元璋對外是這樣表示,待退朝之後,他更是調動甲士三萬名前去隨駕出入,守衛門庭。

  ——盡管神女不需要,但這是態度!

  ——盡管從甲士到宮人都沒能讓神女允許留在身邊,但這是態度!

  「如果神女與諸王一同遇到危險,先護衛神女。」

  ——盡管神女不需要,但這是態度!

  他還讓人在金陵附近挑好風水寶地,建立宮殿,以供神女入住。

  官員來詢問:「按照前朝哪個時期的宮殿規格?」

  反正不是本朝。

  本朝皇宮簡樸,南北長約1.71裡,東西寬約1.35裡,周長約6.12裡,唐宮比之其大二倍有余,漢宮比之其大三倍有余。

  朱元璋:「……」

  官員恭敬聽著。

  這事要花錢,上位,我真沒辦法做主。

  朱元璋滿臉肉疼地說:「按漢宮規模來建!」又仔細吩咐:「皆用最好材質。」

  官員拱手應是。

  *

  這宮殿便在神女不曾知曉的情況下開始建造,一應用了最好物件。

  比如那地磚,用太湖泥燒制,由蘇州窯做工,必要做成「敲之有聲、斷之無孔」的磚中極品,冬暖夏涼,夏日便是將果子放上去,也有冰鎮之效。

  可謂一兩黃金一塊磚。

  還有那陳設,各個是鏤空雕繪,螺鈿鑲嵌,織物以緙絲工藝——生蠶絲為經線,彩色熟絲為緯線,所謂一寸緙絲一寸金,便是如此。

  便是盆景,都是匠人絞盡腦汁,葉子是染色像牙雕琢,花瓣由細如發絲的金絲編織,中間一粒珍珠做蕊。

  珍珠如土金如鐵,不外如是。

  但才剛開工沒多久,就被神女叫停了。

  叫停當日,大明所有國土,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起初,朱元璋是高興的。

  「下雨了!今年莊稼有望了!」

  他拉著馬皇後,用手指在大明疆土輿圖上勾勾畫畫,細致說著哪一片地方即將迎來收割,哪一片才剛准備播種,哪一個地方道路狹小,如果本地糧食沒能成功豐收,從外面運糧進去非常艱難,恐怕會餓死不少百姓。

  「神女一來便下雨,這雨水必然是神女招來的。祂見俺重金相求,被俺心意打動,降下甘霖。」

  他請求神女留下來,沒做錯!

  第一天,雨水嘩啦啦下。

  第二天,雨水嘩啦啦下。

  第三天,雨水……還是嘩啦啦下!

  朱元璋感覺:……事情好像不太妙?

  連續三天雨下個不停,這雨是不是下太多了?

  *

  朱元璋從神女那裡得知,祂現在神力不穩,不穩在於……一哭就會讓天空隨之落淚。

  也就是,下雨。

  神女泣淚不止,雨就不停。

  朱元璋詢問神女為何哭泣。

  神女嘆道:「只因你為我建宮殿,我便想到百姓勞役艱辛。」

  朱元璋:「俺已讓人停了勞役——這便命人為百姓送去錢財補償。」

  神女微微搖頭:「我見勞役,便想到你們凡間秦時那位人皇,始皇帝。」

  朱元璋微怔。

  這又關秦始皇什麼事?

  青霓腦子裡記憶接連浮現,她實在控制不住……她現在屬於一種,很奇怪的狀態。

  「想到始皇帝,我便想到長城。」

  「想到長城……」神女垂淚,「便想到城下枯骨。」

  神女一流淚,外面雨下得更大了。

  朱元璋整個人都頭大了。

  秦始皇長城枯骨,和我有什麼關系!!!

  秦始皇的【暴】【政】,為什麼要我大明承擔!

  李善長被朱元璋一起帶來,正在門外恭候,而情況緊急到他這個丞相已經撩起袍子,不停地往外舀水。

  李善長心急如焚:上位!你把神仙哄好沒有!皇宮快被水淹了!

  朱元璋……朱元璋哪裡哄過人啊,他連發妻和子女都沒哄過,在裡面絞盡腦汁:「這……神女……俺這……」

  神女沒搭理他,已經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眼淚如珍珠,一滴一滴落下。

  那淚水像是千鈞重,朱元璋只覺得自己看到祂的淚水,心口就一陣陣抽疼。

  神女落淚:「想到城下枯骨,我便想到你們明朝末年,長城無法阻攔塞外鐵騎。」

  朱元璋:「啥?」

  神女泣下如雨:「想到你們無法阻攔塞外鐵騎,我便想到明朝亡國。」

  朱元璋:「啥???」

  「想到明朝亡國後,百姓過得更苦,我就……」

  神女將帕子拿出,按在眼角,淚如泉湧。

  「我就實在忍不住這心傷。」

  而外面,李善長瞧著自己已經淹沒到小腿的雨水,陷入絕望之中。

  上位,你要是實在不會哄人,咱們換皇後來行不行!

  ——但不論外面的雨怎麼下,神女所在室內,滴水不沾。

  *

  猝不及防在開國初就聽到了亡國的消息,朱元璋整個人都是懵的。

  我才開國三年啊!!!

  朱元璋急道:「神女,俺……俺這大明,為何會亡國?」

  神女哭得有些倦了,終於不再流淚,外面,李善長看著大晴天,直接喜極而泣。

  神女用帕子輕輕拭掉淚珠。

  「我倦了。」

  祂微微側過頭,道:「你自己去看吧。」


第458章 雷霆裂山

  自己看?怎麼自己看?

  朱元璋還沒反應過來, 就感覺今天的夜風甚是喧囂。

  「???」

  夜風?

  他不是白天來找神女嗎?

  朱元璋幽幽打量著身周。

  這裡不是金陵南京皇城,卻也不是大梁北京風光,難道是中都鳳陽?卻也不像。

  眼前是一片森然樹木, 腳下土地不像天然山石,更似積土為山。

  而遠處,似乎有誰在怮哭。

  似乎在高喊……

  「恭——送——」

  「大明皇帝陛下!」

  蒼老的聲音如同敲響喪鐘,朱元璋眯了眯眼, 往那邊走過去。

  *

  「恭——送——」

  「大明皇帝陛下!」

  天空突然傳來這樣的聲音,李善長尚在喜極而泣,聽到這聲音,立刻跳起來,暴怒:「大膽!誰在詛咒上位!」

  周邊宮人緊張到頸側青筋突起, 抬起手怔怔指向天空:「上面……上面……」

  李善長不解地抬頭,瞳孔驀然擴大。

  天空之上,洶湧綠色河流在衝刷, 水波震蕩之後, 浮現一個場景。

  ——明明掛在那麼遠的天際, 他們抬頭看時, 場景卻仿佛近在眼前。

  「上位?」

  「上位怎麼在天上?」

  「上位這是去天上當神仙了?」

  南京各處傳來官員驚異之聲。

  而明初那些能在朱元璋面前說得上話的大臣,也趕緊向宮裡遞上請求,請見皇太子。

  你爹他到底是什麼想法?他要上天的話,這皇帝還做不做了呀?不做的話,我們是按喜喪吹喇叭送走, 還是敲鑼打鼓送他走?如果還打算回來, 什麼時候回來?他安排你監國了嗎!

  太子,這事你得拿個主意啊!

  朱標:「……」

  我爹一句話都沒和我交代過就上天了!

  *

  他爹:神女也一句都沒和我交代過。

  *

  天上這玩意當然是青霓的主意,她在將朱元璋送去明末後, 越想越氣,越想越氣,於是讓系統充當信號器,把朱元璋那邊場景投射到天上。

  這是系統本來就擁有的功能,一般不開放給宿主,但青霓情況特殊,主系統便特意吩咐001,讓它開放所有模塊。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可感情上,她實在按耐不住衝動。

  不把明末那些王八羔子曝光,她咽不下這口氣!

  反正……老朱你能頂住……吧?

  暴躁神女對著朱元璋投去殷殷期待。

  *

  老朱覺得自己頂不住。

  歪脖子樹,明朝末年皇帝,走投無路上吊自盡,身邊只有一個老太監相送。

  還自覺無顏面對先祖,以!發!覆!面!

  那末代明皇踏著老太監背部,將腦袋伸進套繩裡,即將西去。

  朱元璋大步上前,大喝一聲:「住頭!!!」

  末代明皇朱由檢被嚇一跳,腳一崴,從太監背上滑開……

  「呃呃呃呃——」

  朱由檢雙手使勁拽著繩套,雙腿亂蹬,雙眼翻白,舌頭吐出。

  馬上就要西去了。

  「救……呃……」

  雖然他想自盡,但做好心理建設自盡和猝不及防被·自盡是兩碼事!

  老太監懵逼在原地。

  「愣著做什麼!救人啊!」

  「哦哦!」

  老太監陡然回神,撲上去要把朱由檢抱下來。

  朱由檢被他一拽,口吐白沫:「呃呃——」

  「讓開!」

  朱元璋那英武不凡的身姿在老太監眼中猶如救世主降臨。

  朱由檢被救下來,捂著脖子上青白勒痕咳個不停。老太監在旁邊哭:「爺!是奴婢無用,不能為爺分憂!」

  朱元璋抱胸站在一旁,唇角掛著冷笑。

  他那群老伙計一看就知道……

  「上位絕對是在生氣。」

  「他以前生氣就是這樣,要笑不笑的,說是這樣更讓人害怕。」

  「對對對,很久以前他還會擺死人臉,後來就改了!」

  「糟糕!上位生氣時,皇後殿下不在身邊,誰能拉得住上位?」

  「上位不會氣到當場來一個清理門戶吧?」

  「應該不會吧,畢竟天下人都看著……」

  「問題就出在這裡了,你知道上位他被天下人看著,上位知道嗎?」

  「……」

  老伙計們齊刷刷抬頭,看向天空水幕,又迅速垂下頭。

  *

  朱由檢緩過來後,轉向朱元璋,面色遲疑:「這位壯士……不知如何稱呼?」

  朱元璋:「俺是你祖宗!」

  「你——」

  朱由檢瞪大眼睛,氣到說不出話,也不知如何斥責對方。

  朱元璋再次冷笑一聲,好像下一秒就會抽出棍子來打斷這不肖子孫雙腿:「你怎麼治國的,竟淪落到這下場!真是丟太祖臉面!」

  朱由檢氣得臉色發紅。

  這人簡直莫名其妙,他以為救了皇帝,就能對皇帝不敬?還妄稱是他祖宗!簡直!簡直狂妄無禮!

  老太監也氣得全身發抖,胸膛起起伏伏,高著聲音喊:「大膽!」

  就算他只有一個人,就算他只是一名老太監,也擋在天子身前,怒視面前這壯歲漢子。

  朱元璋看了一眼這老太監,哼聲道:「你倒是忠心。」

  月光透過雲層,雲似琉璃海,映在雙方面容上。

  一樣的圓臉,一樣的鼻直唇長。

  樣貌雖不十分相似,特征卻異常顯著。

  老太監神色古怪,腦海中一個駭人念頭顯現。

  「你……你難道是……」

  看到那張臉,朱元璋怒氣不知不覺有些消了,嘆道:「俺是。」

  老太監同一時刻脫口而出:「爺流落民間的殿下?」

  四十二歲的朱元璋茫然:「……甚麼?」

  三十三歲的朱由檢困惑:「……甚麼?」

  老太監眼中含淚:「小爺在民間一定吃了很多苦……」

  都被生活挫磨得這麼……這麼成熟!看著比爺的年紀都大。

  *

  「鵝鵝鵝鵝鵝——」

  老伙計周德興笑出鵝叫。

  老伙計王弼左手連右手,狠抽自己幾巴掌。

  不能笑!不能笑!上位這個人又小心眼又脾氣大,萬一被他知道了,指不定怎麼被折騰呢。

  在西安,老伙計——征虜大將軍徐達笑得滿地打滾。

  他之前收到朱元璋來信,被告知神女事情。他本就相信朱元璋判斷,此刻看到天上水幕場景,震撼之余,更有一種不愧是仙家手段的感覺。然後,就因為朱元璋的遭遇差點笑抽,直笑得岔氣。

  將上位當成他不知多少代子孫的兒子,虧那老奴想得出來!

  *

  朱元璋:「……」

  朱元璋無語地瞅一眼那老太監:「俺不是。」

  又看向朱由檢,看到他頸上觸目驚心的青痕,又看到他凄然四散的頭發,嘆息一聲,行過去,抬手替他將頭發捋正。

  朱由檢傻眉楞眼地對著朱元璋。

  而這個人像是一個老農在凝望自己不太出息的後代那樣,恨鐵不成鋼之余,又不免疼惜:「亡國之前,你這孩子受過不少苦楚吧。」

  朱由檢鼻頭一酸,明明不認識眼前人,卻禁不住落下淚來。

  朱元璋拍拍他肩膀,側目一瞥,見臂上有血書,扯來一看,只見上邊寫著——

  朕誤聽文官言,致失天下,任賊碎裂朕屍,但弗傷我百姓。

  此前還在笑的明初眾臣慢慢變得沉默。

  注:尤其是文官。

  天底下,那些詢問過識字之人血書內容的百姓,也陷入沉默之中。

  在此之前,他們其實並未有太深刻的亡國感,僅僅是隨著上位去目睹一件事情,所以他們還能被逗笑,然而,就在此時此刻,他們倏然真切意識到——

  大明,真的亡國了。

  *

  朱元璋沒說話,只靜靜看著那血書。

  朱由檢胸腔好似堵著一口熱氣。

  「你……你到底是誰?」

  「太廟之中,當有朕畫像。」

  朱元璋掀起眼看他。

  「朕乃洪武。」

  朱由檢忽然就卸了渾身力氣,雙腿一軟,跌坐在地。

  他想起來了。

  這張臉!這張臉確實是……

  老太監一下子叫出來:「洪武爺!!!」

  朱元璋問現任大明天子:「你說誤聽文官言,怎地這般說?」

  朱由檢欲要張口。天上突然電閃雷鳴,雷聲轟隆隆滾來,堵住他聲音。

  朱由檢被迫停頓片刻,在雷聲平息後,一把拽住朱元璋褲腳:「太祖!」

  他哭著說:「諸臣誤我!!!」

  「轟——」

  天上雷霆卒然劈下,將歪脖子樹不遠處那塊一人高大石頭劈得粉碎。

  朱由檢下意識往後仰,驚恐地看著那道雷。

  朱元璋眼皮一跳,心裡好像有了點數。

  隨後,又是接連三四道雷霆,盡是打在他們身周,卻克制著不傷他們性命。

  雷霆不斷炸響,朱由檢覺得自己幾乎要湮滅在雷光之中了。

  這是發生了什麼?

  天罰?

  老天在發怒?

  然後,他看到太祖皇帝竟然微微躬身,拱手行禮:「不知神女有何指示?」

  神女?

  什麼神女?

  朱由檢本能地,就有些慌了。

  目光梭巡間,雷光頃刻大亮,他被刺激得猝然閉上眼,光芒刺得眼皮發燙。

  朱元璋用袖子遮面,瞧見一道身影,在雷霆中虛虛實實。

  「朱——」

  朱元璋咯噔一聲。

  神女眸光淡淡掃他一眼,留了臉。

  「明皇。」

  朱元璋狠狠松一口氣。

  幸好幸好,不是重八。

  這叫了重八,他哪還有臉打重重重重……重孫子了!

  「將你這後代看好。我承認,我有些遷怒了。」

  雷聲鳴嘯而下,神女怒,則雷霆降。

  *

  青霓承認,她控制不住自己的遷怒。

  朱由檢說諸臣誤他,但明末(不包含南明)這個時期,和漢、唐末期比,朱由檢還能調動軍隊,還能驅動官員,和宋朝末年比,明之兩京十三省,在攻破北京之前,李自成只占領了陝西全省。

  諸臣有誤,但朱由檢無法推卸責任。

  十七年換十九個首輔,盡管大多數是因黨爭而下位,被彈劾而請辭,但其中確實顯示了朱由檢作為天子,無法折服大臣讓他們放心留下,無法壓制黨爭讓大臣為性命著想而請辭。

  他確實沒有受過正統皇帝培育教育,但漢文帝就受過了?歷史上那麼多以小宗入大宗卻沒有亡國的皇帝就受過了?

  而且,從李自成十月攻破潼關,到三月攻破北京,整整五個月,朱由檢是不想跑,不想去南京嗎?

  他想啊!

  大臣一議南遷,他猶猶豫豫,說不知道天意如何。

  大臣二議南遷,他說他之前就想南遷,但因為沒有其他人提議,就不敢提出來。還和大臣說,這事我們密謀,你別對外說這事,不然破壞我名聲,我就將你治罪。

  大臣三議南遷,從出行路線到途中該對軍士的犒賞都一一細說,這些都得到了他本人頷首同意,作出布置,私下派臣子前去察看水陸士兵舟馬之數,密旨命天津巡撫備漕舟三百,等到河水解凍立刻南下。

  然後拖啊拖,猶豫啊猶豫,拿去朝廷一說,大臣們不願意背鍋勸說皇帝南遷的罪名,強烈反對,有人說「皇帝去南方,太子留北方」,有人說「太子去南方,皇帝留北方」,還有人說「皇帝和太子都留下」,這種事本來就該皇帝做決定,但朱由檢好面子,也不想背負南遷罪名——沒看到趙宋皇室因為支持南遷,被罵成什麼狗樣子嗎。

  反正……拖了幾個月,拖到李自成大軍堵住路,徹底跑不出去了,這時候,朱由檢才來一句:「國君死社稷,朕志已定。」

  京城破了,皇帝涼了,太子也涼了,文武百官全便宜了闖王李自成。

  朱由檢自盡或許悲情,但青霓此刻想到南明,想到滿清入關,想到揚州十日嘉慶三屠,她承認,她遷怒了。

  要南遷還是要守衛京師,你說個准話啊!一邊暗搓搓准備南遷,一邊又舍不下臉!到最後還來一句「諸臣誤我」!

  青霓越想越氣,越想越氣。

  「哢——」

  千仞高的煤山,被雷霆撕裂。


第459章 大哥不行

  剎那間, 地動山搖。

  山體哢嚓裂開,越來越寬,越來越深, 朱元璋親眼看到不遠處那株參天大樹——那株他環抱都抱不過來的大樹, 枝葉抖落, 樹干旁歪,往裂縫裡拉扯去, 原地只余樹樁。

  泉水眨眼間由清澈變得渾濁, 老鼠亂竄, 鳥雀驚飛。

  朱元璋站都站不穩, 身體踉蹌著吃力去扶身旁那棵沒有受難的大樹,眼瞳中, 銀蛇閃電劃破夜空, 張牙舞爪。

  旁邊,朱由檢感受著腳下高山在搖晃,土石在塌陷,蒼白了嘴唇:「神罰……神罰……」

  這是神罰啊!!!

  老太監趴在地上瑟瑟發抖,身上好幾處地方被飛石劃傷,冒出血珠,他也顧不上了,只死死抱住頭。

  明初街道之上, 人潮湧動, 宛若山海。

  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都少不了湊熱鬧的人, 更別說窺視未來這可是天上地下獨一份熱鬧。

  然後,他們就看到雷霆將黑夜亮成白晝,白晝之中, 神女發色由黑轉為紅褐,而那雙眸子,燦若紅霞!

  「法相!」

  震撼帶來的沉寂迅速退去,轉而是熱潮翻湧。

  人們激動得像剛喝完一壇子烈酒,臉紅心跳地指著天空大喊——

  「這是神女法相!」

  「喜相,嗔相,怒相,慈悲相!這是神女怒相啊!」

  這是瑪麗蘇隨著心情變化而變換發色瞳色。

  瑪麗蘇標配!

  噢,之前悲傷的時候也變,變成深藍色,但可能是朱元璋光顧著注意她的眼淚,外加窗外雨下不停,陰雲密布,就沒發現。

  反正,等到雷劈結束後,朱元璋是發現了。

  他看到朱由檢要爬起來,一腳踹這孫子腿彎,將人踹跪倒,厲聲道:「你騙朕?!」

  比起不知道多少代的曾孫子,朱元璋更加相信神女。祂與大明無利益相關,沒必要在這上面撒謊。

  朱元璋是馬上皇帝,這一腳力氣極大,大得驚人,朱由檢整個人都跌摔出去。反而是神女在他快摔地上時,將他定在空中,慢慢放下。

  ——就和之前穿越時空一樣,與瑪麗蘇系統沒有關系,都是青霓進化過程中,自身誕生出來的能力。

  朱由檢感激地說:「多謝……」

  朱元璋大步上前,將其拎到一邊,對著神女又是一拜:「神女生怒,可是這逆孫在扯謊?」

  眼看著如果神女頷首,朱元璋就要在山上找一根樹枝狠抽朱由檢,抽到樹枝斷裂那種,青霓反倒有些消了怒氣。

  於是,神女發與眸又恢復黑色。

  比海深,比夜靜。

  祂將長袖一揮,朱元璋感覺肉眼之內,所視之物,盡是扭曲閃爍。

  這是……

  朱元璋尚未問出聲,天,一下子就亮了。

  可剛才還是月正,離天亮至少兩三個時辰!

  祂是天上哪個神明?竟能撥弄日月!

  身邊,朱由檢的聲音愕然:「範尚書?」

  朱元璋側目,見是一年近六旬的老人,在宮門前焦急回轉,他臉色有些蒼白,身體更是清瘦。

  朱元璋問:「此人是?」

  朱由檢說:「他是我那工部尚書,喚範景文,為人清廉,如冰如玉,任職東閣大學士後,親友多次上門請求,他先是婉拒,後在門上張貼『不受囑,不受饋』六字,以表心意。」

  朱元璋眼睛唰一下亮起來:「你這大臣不錯。」

  朱由檢:「可他……好似看不見我們?」

  朱元璋一瞧,範景文果真一個眼神都沒拋給他們,而那些從宮門內急三火四背著包袱往外跑的宮人,也好似看不到他們,也聽不到他們說話。

  朱元璋窺向神女,縱然神女不言,他亦心中了然:此是神女無邊偉力,使他們——不聞其聲,不見其人。

  範景文拽了三四個人,都沒人願意停下來理他,只有第五個人看他年邁,好心道:「範公,闖賊已破都城,聖上恐是出去見闖賊矣,你也快逃命吧!」

  範景文松一口氣,卻沒有逃命,而是循著路去往朝房——官員上朝前休息的房子,遠遠瞧見有賊兵在耀武揚威,便急忙換一條路。

  隨從詢問:「公去往何方?」

  範景文道:「吾去尋聖駕,護駕。」

  隨從道:「聖上定是早已赴南,公不如易服還邸?」

  範景文搖搖頭:「聖上不安,吾豈能歸家求安。」

  隨從急道:「若不歸家,公無處可去……」

  範景文步入道旁廟中,書寫遺言:「身為大臣,不能滅賊雪恥,死有余恨。」

  後從容投井自盡。

  朱由檢撲過去想要將人抓住,卻只撲了個空。

  周邊又是閃爍。

  場景換成了一戶人家。

  朱由檢驚道:「倪尚書!」

  又是一名尚書,這回是戶部尚書。名元璐。

  外面賊軍嘈雜,似要強闖,倪元璐不慌不忙,整頓衣冠,北謝天子,南謝母親,又拜關羽像,留下遺言,讓家人莫要收斂他屍體,讓他暴屍,以懲罰自己不能救回國家。而後,面向南坐,取帛自縊而死。

  此時李自成部下衝進倪府,本要劫掠一番,見這遺書,沉默片刻,又退出去,不再滋擾倪元璐家人。

  朱由檢怔怔看著這一幕,手腳冰涼。

  他大概知道,神女想讓他看什麼,又是為何那般憤怒了。

  接下來——

  兵部主事金鉉跳金水河自盡殉國。

  吏部考功員外郎許直上吊自縊殉國。

  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守正陽門,寧死不屈,殉國。

  武庫主事成德自縊殉國。

  御史陳良謨自縊殉國。

  ……

  一幕又一幕閃現,一個又一個大臣自盡殉國,上到官,下到吏,舉人、知縣、紳生、生員……成百上千,慷慨赴死。

  朱由檢呆若木雞。

  在此之前,他還是滿心憤恨於文官不合心、武臣不用命,痛恨臣子皆是匪人,才讓他落到如此下場。如今,他哪裡能張口怪罪。

  諸臣誤我?我誤諸臣?

  不過是他無法分辨忠奸,致使忠臣無法為國效力。

  朱由檢覺得很好笑。

  特別特別好笑。

  「哈哈哈哈哈——」

  好笑到眼淚都快出來了。

  朱元璋站在一旁,眉頭死死皺著。

  別的皇帝都是能夠分辨忠奸,但更喜歡奸臣,他這嫡系後裔卻不太一樣,他一心想要將國家治理好,他不喜歡奸臣,但也不會分辨忠奸。

  ……如果,皇帝身邊能有這麼一群人,他們只忠於皇帝,上監百官,下查平民,將官民動向告知皇帝,讓皇帝知道他們做過什麼,自然就明白誰忠誰奸了。

  等回到南京,他就著手這件事!

  大名鼎鼎的錦衣衛如今連個雛形都沒有,錦衣衛創始人朱元璋仍在腦中琢磨此事,看朱由檢情緒似乎稍有平復,便直接問他:「你叫甚麼?」

  朱由檢下意識:「朱由……嘶——」

  「咬到舌頭了?怎麼這麼廢物,說話時連舌頭都能咬到。」

  朱由檢發現朱元璋可能一時沒發現他字輩不對,心下一松,之前那股子悲涼勁徹底沒了,低下頭去不再看老祖宗,含糊道:「嗯……嗯……」

  南京皇宮。

  朱標、朱樉、朱棡、朱棣、朱橚幾個人一起坐在門檻上,齊齊撐著下巴,抬頭望天。

  老三朱棡嘟嘟囔囔:「爹他一定是想知道那是大哥的哪個後代,但問完後想不起來了。」

  老二朱樉說:「爹想不起來很正常,他每個人都編了二十世字輩,哪裡可能記得那麼多。」

  水幕裡,朱元璋確實在小聲嘀咕……

  「由……由……由是標兒哪一代子孫的字輩來著?」

  老三朱棡跳起來:「爹他沒辦法查,我們有辦法啊!爹他不是在前年寫著一本書,就那甚麼……《皇明祖訓》?雖然還沒寫完,但裡面已經寫到後代字輩了!」

  老四朱棣急衝衝就往外衝:「走走走!看看是大哥哪代子孫,那麼沒用!」

  老二老三老五連忙跟過去,老大朱標追在後面:「誒誒,你們慢些,別摔著!」

  男孩子們蜂擁一樣衝進父親寢宮,七手八腳在裡面翻找,旁邊是瑟瑟發抖的宮人在勸說,又驚又怕,卻也不敢上手拖拽。

  不多時,皇太子的身影出現在宮人眼中,宮人們松一口氣,得到指令退下去後,更是喜不自禁。

  「找到了!爹寫的《皇明祖訓》!」

  老二朱樉揮舞著手中書籍,往朱標這邊探腦袋: 「哥!快來看啊!」

  朱標也有些好奇,快步走過去,拿起《皇明祖訓》,開始翻:「允文遵祖訓,欽武大君勝,順道宜逢吉,師良善用晟……奇怪,怎麼好像沒有『由』這個字輩?」

  「俺看看!俺看看!」老四朱棣將《皇明祖訓》一把搶到手裡,頭都快埋進去了,嘩啦啦地翻。

  二哥沒有……

  三哥也沒有……

  看看我的……

  高瞻祁見祐,厚載翊常由……

  朱棣僵住了。

  朱標困惑:「四弟?」

  短暫的靜默之後,朱棣眼神飄忽:「俺……大哥,俺也沒找到。」

  朱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把將《皇明祖訓》拽過來,眼一掃就見到燕王之下,字輩排行中,顯明一個「由」字!

  老五朱橚探頭一看後,茫然:「大哥是太子,怎麼末代皇帝是四哥的子孫?」

  老三朱棡看四弟抿著唇低頭模樣,安慰地拍拍他肩膀:「別想太多,可能是……可能是大哥兒孫都不長命,直接斷子絕孫呢?」

  朱標:「???」

  朱棣炸毛:「胡說!三哥你不許這麼詛咒大哥!」

  朱標心裡一暖。

  年方十歲的小少年朱棣大聲說:「萬一大哥只是不行呢!」


第460章 時光倒流

  「嗷——」

  「嗷嗷——」

  虎頭虎腦的四皇子被按在大哥腿上, 打得哭爹喊娘。

  朱棣獲得一個完整的童年,朱標獲得了心氣順暢,他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水幕中, 朱由檢在懊悔自己沒能辨認出忠臣,導致臣子忠心錯付, 而朱元璋正在思考,如今這個局面, 該如何破局。

  但沒等朱元璋想出個所以然來,局面又發生改變。

  他們看到闖王李自成手下大順軍將官員、勛戚八百余人押到營中,拷問銀錢, 用以助餉。

  朱元璋眉頭死死鎖緊。

  盡管他自己也是造反頭子, 但不代表他樂意看到旁人造他朱家的反。

  朱由檢憂郁地嘆氣:「再拷打也沒用, 我窮,這些臣子亦無甚財物。」

  朱元璋稀奇:「還有官員無財?莫不是到你這時候,已無甚貪官?」

  朱由檢不知道有沒有貪官, 但他自信滿滿地說:「太祖, 你瞧此人,乃國丈嘉定侯,朝中無餉銀,我宣詔令戚臣捐餉, 凡捐餉者, 加官進爵。國丈翻邊家財, 也只能拿得出一萬三千金……」

  那邊, 嘉定伯周奎慘叫連連:「別夾手指!別夾啦!我助餉!我助餉!」

  大順軍問他:「你助多少?」

  「三萬——啊——不不不, 十萬——啊!!!疼疼疼——五十三萬兩!沒有了!一銅子也沒有了!」

  朱由檢話音一頓,張著嘴,後續的話卡在喉嚨口, 吐不出,吞不下。

  反倒是他祖宗「誇」出口:「真是個忠心國丈。」

  朱由檢有些急迫地四處扭頭,指著另外一個人說:「此人為提督東廠太監,最是忠心,自己獻萬金,還號召其他內官將家宅售賣,在大門上掛:此房急賣。」

  這位提督東廠太監,助餉大順軍十五萬兩。

  朱元璋冷笑,手往腰上摸,沒摸到寶刀,只能遺憾作罷。

  朱由檢慢慢地把手指向另外一個人,顫抖著唇說:「他……他……戶部主事……忠……」

  朱由檢說不下去了。

  他已經不知該不該信此人。

  當然,這人辜負朱由檢,卻沒有辜負朱元璋的信任,當場獻上十三萬兩以求自保。

  還有內閣首輔,先是自己交出四萬兩,後來被人舉報,又搜出銀數萬、黃金三百六十兩。

  那吏部尚書,也被拷打出四萬兩。

  哦,還有戶部侍郎,黃金八十兩。

  刑部尚書一萬兩

  ……

  林林總總,合計一百二十萬兩上下。

  朱元璋怒極反笑:「不錯不錯,當官果真是全天下來錢最快的勾當。倒是朕心慈手軟!」

  水幕之下,百官內臣眼淚刷一下流出來。

  上位!和我們沒關系啊上位!末年大臣腐敗,和我們這些戰戰兢兢在你老人家手底下討生活,當條可憐蟲不是一回事啊!

  救命!!!

  皇後救命!

  太子救命!

  待遇不能再往下壓了,再往下壓,人就要活不下去了嗚嗚嗚嗚嗚!

  明初百官的心聲注定不可能傳到朱元璋耳朵裡。只有磨牙聲能和他同步。

  哦,磨牙聲來自朱由檢。

  「我雖說沒有給予他們太大信任,卻也待他們不薄,不然他們也坐不上這高官,他們便是如此待朕——如此待大明?!」

  反而他祖宗朱元璋非常平靜:「你今後有何打算?」

  朱由檢:「往南方去……」

  朱元璋:「……」

  朱元璋:「算了,你還有兄弟姐妹嗎?或者太子?」

  朱由檢茫然無助地看著他。

  朱元璋嘆氣,解釋:「你不能去南方,雖說你是皇帝,可你無甚威信,去了之後也不過是傀儡,就算想要大展手腳也會受桎梏,倒不如重新開始。」

  朱由檢愣住:「重新開始?」

  朱元璋:「不錯,你有銀錢便招兵買馬,無銀錢加入某一支賊軍……噢,起義軍,便是讓賊人做幾天皇帝又如何,他日你自當效仿漢光武帝,復我大明榮光。而你親自收來的下屬,會比文武百官更合你心意,如臂使指。」

  當然,有一句話朱元璋沒說,如果沒能成功復國,那就證明這子孫是庸人,倒不如當個小富家翁平淡余生。

  朱由檢攥緊拳頭:「回稟太祖,小子定然可以!」

  他想:一上來就當皇帝,我不會,但從小首領開始當起,慢慢學,我總可以做到吧。到時候將提前送走的太子找到,一同去重建河山!

  朱元璋:「需要朕教你幾招嗎?」

  朱由檢眼睛一亮。

  這可是猛人!真真正正自己將天下搶過來那種!

  便也顧不上許多禮節,直截了當說:「請太祖教我!」

  朱元璋臉色凝重:「現在,我教你第一招,也是至關重要那一招。」

  「!!!」

  明初全天下人登時緊張起來,目不轉睛盯著水幕看。

  某些人別有用心,盯得極為認真。

  這可是打天下秘要啊!當今天子親口傳述!說不准什麼時候就用上了呢!

  朱由檢更是用一種令人發燙的目光灼灼對准朱元璋。

  朱元璋在衣袖裡摸啊摸,摸啊摸,摸出一個破碗放他手裡:「這可是朕以前吃飯的家伙,拿好!」

  朱由檢本能地嘴角一抽。

  朱元璋鄭重地說:「你可別小瞧它,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去給人家放牛都沒人要,用他討個飯活下去,才能思考下一步。」

  朱由檢手裡拿著破碗,在風中蕭瑟。

  「呵——」神女掩唇一笑。

  春寒料峭中,道路旁,磚縫裡,牆角上,百花怦然開放。

  一朵接一朵,在春風中高昂起頭,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眨眼席卷出半座城。

  它們用笑臉迎接神祇降臨。

  拷問現場上,大順軍無論在做什麼都停頓下來,好幾個人還警惕地後退好幾步,將場上其他人撞個趔趄。

  他們看不到人,只能看到百花違反四時,不分種類地盛開。

  不知道是誰大喊一聲——

  「神跡!是神跡啊!」

  嘩啦啦,兵戈丟滿一地,士兵們慌慌忙忙地看一眼天空磕一下頭。

  *

  神女這發自內心一笑,百花盛開之時,發色與眸色又發生變化,變成曙色,溫暖而明媚。

  此為喜相。

  明初,勛貴、富族拼命搖晃匠人:「記下了嗎!記下了嗎!這可是神女諸相,我要在家裡供奉神女像的!」

  匠人被搖得頭昏腦脹,但還想起來點頭:「記得!記得!怎會不記得!」

  他還要自己雕一個神女玉像,每天上三炷香呢,怎麼會不記得!

  神女心情明媚,看一眼朱元璋與朱由檢,微微一笑。

  他們身周,一切都在後退。

  樹在後退,人在後退。

  大順軍從百官府邸往後退,退出京城;投井自盡的官員從井裡倒飛出來,站在井邊,又一步一步往後走;寫好的遺書,從尾到頭一筆一筆消散,空白紙張從案桌飛回匣子中,鎖自發哢嚓扣緊……

  一切都在往後退,時間也在後退,從崇禎十七年三月二十二日的拷掠,退到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的大順軍入北京,再退到崇禎十七年正月。

  此時,張獻忠剛舉兵入川,李自成主力集中在陝西,左良玉還在駐守長江中游,明庭有大好時機能夠南遷。

  神力撥轉乾坤,一切尚未開始。

  朱由檢人在宮中,整個人愣愣瞌瞌不能言。

  外面嘈雜聲浪突然驚醒朱由檢,他猛地一眨眼,從恍惚中回神,聲音高昂:「何人喧嘩!」

  老太監從門外踉蹌進來,看著朱由檢,眼眶泛紅:「爺……」

  他想要咧開嘴笑,卻又只能哽咽著流淚。

  朱由檢眼中略過一絲驚詫:「你……難道你也回……」

  老太監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些,然後迅速道:「爺,不止奴婢,所有人!所有人都回來了!!!」

  「所有人嗎……」

  朱由檢靜坐片刻,不管外面喧嘩,然後,他摸著懷裡那個破碗,道:「你將刀拿來。」

  「刀?」老太監詫異。

  朱由檢露出一個嗜血笑容:「去殺一些人。」

  *

  朱由檢如何,朱元璋也不清楚,因為他沒能和朱由檢一起留在崇禎十七年正月。

  「神女,我們這是……」

  他還想看看能不能幫那重孫子平穩一下局勢,甚至如果神女允許,他還能調兵過來。

  但現在,他們怎麼在一個陌生地方?

  神女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一個地方。

  難道有情況?

  朱元璋也看過去,發現是一群流民,面黃肌瘦,直愣愣地行走,四肢擺動如同行屍走肉。

  他們看到小水窪也不敢踏腳進去,哪怕多邁幾步也要繞開路。

  朱元璋窮過,他知道為什麼。

  流民不敢踩水,有鞋子就怕踩濕鞋褲生病,沒鞋子就怕腳滑摔水裡,全身浸濕乃至生病。

  他們生不起病。一生病,就會死。

  朱元璋轉頭看神女,拱手一禮:「元璋明白了。」

  神女是天上神女,而非朱家神女,與神女締結緣分的是朱元璋,而非朱由檢,朱家王朝如何,與神女何干?

  若朱家王朝倒行逆施,讓起義軍推翻,那也是大明該受的。

  而讓神女將乾坤撥轉回數月前,必然是有什麼事情迫切要發生,那事情使神女不願意看到。

  是什麼呢?

  神女說:「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朱元璋茫然地眨眼,又看看周邊,問:「這裡是哪?」

  「揚州。」

  揚州十日的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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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1章 五月飛雪

  朱由檢如果有能力壓下農民起義, 那也不失為明君,如果他沒能力,就把天下讓給有能力之人去擁有。

  在那個位面, 明末注定是群雄並起。

  是龍是蟲,就看誰能從戰亂中脫穎而出了。

  而青霓帶著朱元璋,來到另外一個位面。

  一個朱由檢吊死在煤山上,李自成一統天下失敗, 滿清終究還是入關的位面。

  明弘光元年, 隆武元年,滿清順治二年。

  「明皇。」神女居高臨下望著朱元璋:「看好了。」

  揚州十日。

  嘉定三屠。

  江陰人民為抵制剃發令,足足抵抗清軍八十一日之久。

  看好了, 漢人是如何被剃發易服,被踐踏文化的。

  *

  朱元璋以為神女是要他看朱明皇室如何失去民心,百姓喜迎滿清。

  因為, 一開始清軍確實不曾受到太多抵抗,對於百姓而言, 不論是跟著哪個國家,他們都要交稅, 跟著朱明,有「三餉」,有沉重徭役, 倒不如跟著滿清,這時候的清軍非常舍得下表面功夫, 入關之後, 不殺無辜, 不掠財物, 不焚廬舍, 百姓紛紛依附,大軍所過州縣未作抵抗,接連投降。

  看得朱元璋默然而立,看得明初眾臣掩面嘆息。

  得民心者得天下啊。

  而後,滿清頒布「剃發令」。用一句比較通俗知名的話來概括,就是:「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

  明初大儒紛紛跺腳痛罵:「亡國滅種!蠻夷狼子野心,這是要我華夏亡國滅種,文化消亡!」

  有人一邊看一邊著急地喊:「讓我們過去!讓我們過去打他們!我們能打!頭發不能剃啊!」

  亦有人搖頭嘆息:「我們就是過去又如何,末年的百姓會幫我們還是幫清軍,豈非顯而易……」

  「你怎麼不說話?」

  那人卻指著天,惆悵地說:「是吾非黑即白了。」

  一個又一個人抬起頭,安靜下來,眼中含光。

  在他們認知裡,已經投去清軍那邊,放棄抵抗的明民,對於剃發令恐怕也會保持無所謂態度——只要能活著,改風易俗又如何?

  但,明末那些百姓,用自己行動狠狠給了他們一大耳刮子。

  *

  剃發令宣布之後,原本心悅誠服,甚至將書寫「大清順民」黃紙張貼門上,喜迎清兵的明末百姓都愕住了。

  不是說……從俗不剃發嗎?

  再然後,令清政府駭然之景發生了——

  「大清順民」面對剃發令,毫不猶豫拿起武器,洶洶反抗,那些已經歸順的城市再次反叛。

  改朝換代,可以!

  拋棄自己的民族文化,放棄自己的民族尊嚴,不行!

  他們不是為了保護那腐朽的明庭而戰鬥,而是為了保衛自己的頭發。

  清軍在民情激憤之下節節敗退,被從城池中趕出去,整整一年都無法突破明民防線。

  但同時——

  「頭可斷!發決不可剃!」

  江陰人民高呼口號,抗拒剃發令,城內死者九萬七千余人,外死者七萬五千余人。

  「兒啊,莫要掛念母親,揚州不可破,民俗不可改!」

  揚州城中一婦人不欲兒子牽掛,一頭撞死。兒子淚水漣漣,悶頭扎進守城隊伍中,與其余百姓一同守城。

  匠人上城頭,搶修防御工程;青壯巡城,日夜不息;婦女老幼搬磚抬石,制弓造箭;少年四處伏擊清軍——一州同心,盡數戰死。

  還有嘉定……

  第一次,嘉定百姓反抗剃頭令,三萬多人被屠殺,屍體堵塞了河流。

  這次屠殺過了三四日後,百姓再一次奮起反抗,這一次,幸存兩千余人再次被屠殺,積屍成丘。

  第三次,周邊民眾紛紛反抗,將清兵趕到潰逃,再次占據嘉定城,然而在清兵反擊之後,嘉定城二萬民眾盡數被屠,血流成渠。

  此為,嘉定三屠。

  一樁樁,一件件,宛如一紙斑斑血跡,在明初眾人眼前卷開。

  朱元璋一拳砸在山石上,血糊下來,他一字一頓道:「神女,俺能否帶軍平了這群賊子。」

  他、要、御、駕、親、征!

  「不是為了我大明,而是為了華夏衣冠!」

  神女沒有拒絕他的請求。

  神女更是把時間撥回城破之前。

  一切都還沒發生,百姓才知剃頭令,才剛開始反抗。

  朱元璋回到明初,本以為需要解釋一番,卻發現頭頂有個大水幕。

  「……」

  李善長:「咳,上位,我們……」

  「好了,不用解釋了。」

  他知道了,他在明末的一切行為,都被青霓曝光給天下百姓了。

  這就是三兩金子的代價嗎?好沉重……

  朱元璋徹底麻了。

  扭頭看神女,神女在垂眸品茶,笑容淺淺,安靜而美好……美好……嗯,就和祂當時說自己神力不穩,會讓社稷動蕩時的樣子相差無二。

  合著是這個社稷動蕩啊!

  確實,知道皇帝黑歷史,能不社稷動蕩嗎!

  朱元璋伸手捂了捂臉,嘴裡平靜地說: 「讓天德從西安回來。」

  徐達,字天德。

  李善長冷靜地說:「上位是要在驅逐元虜的同時,還要出兵末年揚州?我們……」

  一雙溫熱的手按上他的肩膀,將後面那些冷靜理智,不出兵會對明初家國更好的話按回去。

  「百室。」朱元璋喚李善長的字,認認真真道:「朕從未忘記,朕起兵與你們一同反抗元庭,是為了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雖然出兵揚州會讓朝廷過得艱難一些,但是……」

  青霓關注著這邊,聽到這話,倒是真心實意笑了。

  手腕上,五彩小蛇抬起蛇首,嘶嘶吐音:「衣衣,你在高興什麼呀。」

  這聲音直接響在青霓腦海中,旁人聽不見。

  青霓將手指放到蛇前,蛇尾就自覺纏上來,冰涼涼往她手上蹭。

  少女眼睛便彎得更像新月。

  「我嗎?我在高興,不管朱元璋如今是真心還是假意,但論跡不論心,只要他去做,我就很高興。」

  神女微微垂首,日光在祂發間躍動,光線模糊輪廓。

  李善長絲毫不知神女此刻在思考什麼,只敢飛快窺探祂一眼,又被這神性灼燒眼球,飛快收回視線,看向朱元璋。

  救濟斯民啊……

  李善長有些恍惚。

  他其實……有點忘記這個口號了。

  但想到水幕之中,那一個又一個抵抗剃頭令的畫面,血液竟然有些沸騰。

  「好吧。」李善長溫和地笑笑,一如既往:「上位既然想做,善長只能奉陪到底了。」

  *

  徐達將一應事宜交代好,便孤身一人從西安跑回金陵,回到金陵後,休息也沒有,就被朱元璋扔到軍營裡。

  「天德,你給朕做副將,朕也沒其他要求,只一個,輔助朕勝了那群要毀我風俗,銷我風骨的蠻夷!」

  徐達身上還穿著甲胄,沒辦法行大禮,便粗粗一抱拳,脊背挺得筆直:「上位,此事臣已知曉,可明末那會兒,清軍尚不知有甚麼器械——正如我等,若持手銃去到唐宋時期,可完全借手銃之威壓制唐之玄甲軍,宋之

  背嵬軍,非唐宋軍隊不利也,乃兵器配備不如矣。明末時,不知已過多少年,軍器也不知經過多少更新換代,想要勝,恐怕不易。」

  這是老成的言論,朱元璋無法置之不理。

  但是,朱元璋自己也有計謀。

  「若能調動明軍呢?」

  他神秘一笑,從腰間解下一物,丟給徐達,徐達一看,發現是調兵詔書,秒懂上位意思,便贊道:「上位巧思。」

  這詔書上不僅有司禮監紅印,還有皇帝信寶,看上去非常能唬人。

  至於明末印寶可能和明初不一樣?

  就當時那個兵荒馬亂年代,一般軍隊可能還沒見過皇帝信寶樣式,而且,如果他們打算反抗清軍,有主心骨出現,有國家依靠……有句話叫難得糊塗,誰會去琢磨詔書是真是假呢?

  朱元璋的打算是:「再怎麼糜爛,從神女帶俺們看的情形中,咱們這方倉庫裡還有不少火器,看上去也不難使,回頭讓軍中靈活的先去學上一學,用不了十天八天。」

  徐達點點頭。

  不管是哪個時代的軍隊,精兵都是少數,如果一項武器要練個一年半載才能用,對於朝廷來說就是不合格,他們需要那些緊急練一練就能湊合上陣的。

  明末火器也不例外。

  至於神女會不會直接把他們丟到揚州十日前一天……

  朱元璋沒有瞎猜,而是擺出一副很尊重神女的樣子,問祂:「不知神女要將我們送到何時?」

  盡管他心裡應該有數。

  神女眉眼被日光照耀,微一垂睫,光暈浮動。

  「明弘光元年五月二十日,亦是揚州十日第一日。」

  朱元璋愕然。

  *

  十萬明軍在不帶糧草的情況下迅速調集,看過光幕之後,群情激奮。

  「哦哦!」

  「驅逐胡虜!恢復中華!」

  「驅逐胡虜!恢復中華!」

  「轟隆隆——」

  雷霆開路,明軍降臨揚州城外三十裡。

  盡管他們沒時間去練習火器,卻也咬牙上陣。

  「衣衣,你真的不會幫忙嗎?」五彩小蛇輕輕墜在她脖子上,仿佛沒有任何重量。

  「當然會啊。」青霓認真地說:「如果是真神仙,應該不會幫忙,畢竟他們是神,又不是人。但我不一樣,我是人,不是神,我那顆心天生就是偏的。」

  五彩小蛇若有所思點頭:「那你要怎麼幫忙啊。」

  青霓彈了一下蛇尾巴,笑著說:「你忘啦,咱們是瑪麗蘇系統,我現在是瑪麗蘇。」

  五彩小蛇晃晃尾巴,想不出來瑪麗蘇要怎麼破局。

  難道直接招雷霆?但是瑪麗蘇的雷霆一般是單體攻擊啊!就算是群體攻擊,也就只能打個身周……十米吧。

  青霓此刻盤腿坐在天上,悠悠漂浮。

  ——這倒是她本身進化出來的能力。

  她看向下面,是偌大揚州城。

  「我在想幼年時的一件事,當時我被冤枉……」

  明明是我只是去看看辣條,不過是湊近了一點,卻被親媽說是偷吃了一根。

  好難過,我好冤。

  五彩小蛇正要著急哄人,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落在身上,冰冰涼涼又輕輕薄薄。

  它茫然抬頭。

  雲下,鵝毛大雪落下。

  蛇瞳猛然睜圓。

  五月飛雪?!

  *

  地上,明軍茫然伸手。

  「下雪?!」

  揚州城外,攻破城門,正要衝進去的清軍也有些怔愣。

  五月……飛雪?!

  有軍官頭疼:「糟糕,下雪

  天潮濕,咱們【火】【槍】要成燒火棍了。」


第462章 軍器圖說

  鵝毛大雪飄下, 青霓嫌棄雪花沾上身不舒服,直接飛到雲層上,視線輕而易舉鎖定地上明軍。

  「統統, 我視力好像此以前好很多。」

  以前坐飛機從雲上往下看, 連雲層都看不破, 現在都能看清朱元璋身上千斤重甲胄,每一片甲片的紋路了。

  五彩小蛇理所當然地說:「你進化啦!五感提高很正常。」

  青霓又摸摸耳朵。

  怪不得她那天會聽到好多祈禱,現在看來, 是身體在進化, 耳朵更靈敏,然後自發鎖定一些和自己有關的語句。

  也不知道這樣進化是好是壞。

  主系統說,這條路它也沒有走太遠, 沒辦法幫到她,想要繼續走下去, 還得看她自己。

  正回憶著, 底下開戰了。

  朱元璋作為大帥,自然是坐鎮中軍, 指揮著明軍進攻。明軍馬快,在清軍尚未反應過來前,一舉湧過去, 將他們阻撓在揚州城外。

  大雪紛紛而下, 將雙方澆個通透。

  清軍都沒想到揚州城攻破後, 身後還有一支軍隊,還是精兵,一時間被打個措手不及。

  徐達平時樂呵呵笑,十分平易近人,一到戰場上臉上就沒了表情, 拉弓一箭射出,就讓敵人大叫著翻身落馬。

  天氣潮濕,雙方火器都用不出來,就得比軍隊質量,恰恰好,明初軍隊質量……非常過硬!

  *

  揚州百姓大多參與守城,此刻扒在城樓上,探頭往外看,天光大亮,他們看著馬背上一個又一個身影,心旌搖惑:「這是軍隊?哪來的軍隊?」

  明朝廷不是已經滅亡了?

  「而且朝廷軍隊哪有這實力喲。」有百姓見過明末明軍,信誓旦旦:「絕對不是朝廷人馬,他們比朝廷人馬精神!特別精神!」

  難道是哪一支起義軍?

  揚州百姓立刻用充滿希冀的目光在新來軍隊身上掃描。

  不少人已經開始臨時趕工旗幟,打算在起義軍進揚州時揮舞旗幟,喜迎新主。

  這是咱們漢人政權!不用擔心要剃頭發啦!

  明初軍隊能不能穩勝清初軍隊,沒人知道,但至少進攻揚州這一支清軍,打不過以朱元璋為主帥,徐達為先鋒的明軍。

  三五個時辰後,明軍開始打掃戰場,揚州百姓衝出來,身軀還有些輕微抖動:「不知是哪路義軍!」

  朱元璋策馬過來,頭盔未摘,高大的身材騎在馬上,籠罩下大片陰影。

  頭盔之下,傳來沉悶聲音:「俺們是大明軍隊。」

  大明?

  怎麼會是大明?

  大明還有人能打?

  揚州百姓呆似木雞。

  朱元璋也不管他們心裡如何想,領著軍隊進入揚州城,預備休整。

  ——不出意外,接下來還有好幾場硬仗要打。

  休整之前,朱元璋挑個東方方位——此方為尊,當著眾軍官士卒面,撮土為香,恭敬彎腰:「謝過神女相助。」

  站在前面的軍官士卒一陣發愕之後,瞬間醒悟過來。

  是啊,五月底,近六月天,怎麼會飛雪呢!

  青霓閃現到朱元璋身前時,差點要被空中若隱若現的火熱視線灼穿。

  系統偷偷說:「哇,衣衣。那些士兵看你的眼神好崇拜啊。」

  青霓:「咳咳,小事一樁,我只是小小露一手罷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嘿嘿。」

  在腦海中對話完後,青霓望向朱元璋。

  神女面上微微露出不滿意:「太慢了。」

  饒是朱元璋這個堂堂八尺男兒,也沒忍住愣然:「太慢?」

  隨後,他反應過來,虛弱地說:「神女,這已經是凡人能達到最快的速度了。便是你讓古之韓白衛霍前來,也不能比俺快多少。」

  神女不置可否,只繼續說:「再往後,你待如何?」

  朱元璋想了想,說:「打!繼續打!打出關外去,把他們暫時打怕了。給中原大地打出喘息時間!」

  而在喘息時刻,這麼美好的河山,肯定有人想要收取——這人是不是朱明皇室,朱元璋已經盡力讓自己不去在意了。

  神女依舊不置可否。

  仍道:「太慢。」

  朱元璋咧嘴笑:「那,俺和俺那些伙計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打快些。」

  「不必。」神女說。

  朱元璋很從容自在地點頭:「好。」

  竟是半點不問緣由。

  神女又瞥一眼他,而後向他伸出手。

  朱元璋不太適應地僵立在原地,正要將手遞過去,一個東西擠過來,一把將他擠開。

  朱元璋:「???」

  誰那麼大膽!

  扭頭一看,是自己那匹良駒,現在正特別主動往神女手上蹭。

  神女腕上那五彩鐲子唰一下直立起來,衝著良駒:「嘶——」可凶可凶了。

  那竟然是一條蛇!

  但是朱元璋那匹良駒也沒怕它,從鼻腔裡噴出白氣,用朱元璋都沒聽過的凶狠聲音對著五彩小蛇嘶鳴。

  朱元璋:「???」

  你一匹馬,和人家一條蛇爭風吃醋個甚麼勁兒!

  神女輕輕撫摸著馬首,良駒又溫順下來,親熱地把臉往那掌心蹭,每一根鬃毛都透露著愉悅。

  「如果你那些同族能載著清兵過來就好了。」神女輕飄飄地說:「我想見它們。」

  「我想摸摸它們。」

  「和它們親近。」

  這一刻,朱元璋後頸猛然一寒,常年在生死中鍛造的敏銳直覺在不停尖叫,讓他遠離這裡。

  *

  中原大地,清人騎兵突然發現軍中戰馬躁動起來。

  「怎麼回事!」

  清人一把抱住戰馬,拼命撫摸脖子、前額,然而戰馬仿佛忘記了這是朝夕相處的戰友,扭動馬頭和身子,馬尾巴急躁地四處亂甩。

  「是不是周邊有什麼東西刺激到馬了!」

  「快找找!!!」

  一群清兵在周邊胡亂翻著,也不知翻出個什麼,丟出個什麼來,反正折騰一通後,戰馬貌似平靜下來。

  清兵們狠松一口氣,各自抹抹汗珠。

  第二天,上馬打仗時,一切都准備就緒,戰鼓擂旗,戰旗揮舞,戰馬……

  戰馬往反方向直衝!

  敵我雙方都懵了。

  清人步兵一頭霧水:「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清人騎兵——

  「我們也不知道啊啊啊啊啊——」

  *

  良駒拋棄自己,跑去和神女親熱,朱元璋酸溜溜看著:「俺也想……」

  徐達看看那邊,又看看上位,把自己手掌伸到朱元璋面前:「上位,要不你湊合著蹭一蹭?」

  朱元璋一腳踹過去:「滾!」

  徐達雙手一攤:「上位,俺只有這個。」

  朱元璋斜他一眼:「俺又不是記掛著這玩意,俺只是想和神仙關系更近一些。」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喟嘆:「那可是神仙。」

  徐達看向那匹良駒,手指摩挲著身上布料。

  「是啊……」

  那可是……神仙啊。

  *

  神仙在借助瑪麗蘇系統放大自己的腦電波——說是精神力、神念還是靈魂力量都行,雖然體系名稱不一樣,作用差不多。

  「衣衣,你在找什麼?」

  「畢懋康,明末武器專家,據說他把燧發槍都設計出來了,可惜明朝廷沒人重視。歷史上沒記載他具體死亡時間,有人分析是1644年……」

  「現在不是1645年嗎?」

  「沒有具體記載時間,也沒有確切死亡話語,誰知道這卒年究竟是真事,還是想到這是明亡時候,隨便附一個上去。而且,他那時候也離開朝廷了。史書只記載『兄弟皆卒於家』,具體是何時,史書沒說,目前也沒其他新進展。所以我打算找一下,能找到也好,找不到我去其他位面看看,反正都是明朝,差不到哪裡去。」

  找人不容易,找畢懋康卻不難,如果他今年還活著,正好七十四歲,古代能活過這個歲數還是少數。

  青霓也就隨便找找,不抱什麼希望,但還真讓她找著了。

  人現在就在揚州。

  就在……

  就在他們軍營門口???

  *

  「上位。」徐達大大咧咧走進朱元璋房中,遞給他一本書:「門口有個老爺子說希望能把這本書送給上位,希望上位能驅逐韃虜。俺看他一把年紀也可憐,就將書拿進來了。」

  朱元璋接過來,本來只是隨手一翻,直接被口水嗆到:「咳咳咳咳——」

  徐達聲線明顯不穩:「上位!!!」

  朱元璋擺擺手,如飢似渴又往下翻看好幾頁,這才抬頭問:「天德,你沒看裡面內容?」

  「哪能看啊,這是要獻給上位的書,俺翻看像什麼樣子。」

  「那你看著,現在好好看看。」

  這書再次回到徐達手上,他這時才有心情去看書名。

  《軍器圖說》。

  講軍器的?

  徐達沒看兩頁,便被裡面內容震撼到。當即把書往桌上一拋,拔腿就往外躥。

  人快跑出大門了,朱元璋門口那被他用力掀起的門簾,才晃晃悠悠落下,慢慢恢復平靜。

  *

  「自稱大明軍隊,也不知是軍中哪位將領。」

  畢懋康拄著拐杖,微微咳嗽兩聲,整個人瘦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風吹散。

  「但不管是哪個將領,只希望他能看懂我那心血,可別把軍器圖說當廢紙燒嘍。」

  身後一陣大風刮過來,吹得畢懋康這把老骨頭快散架了。

  風中還有聲音:「等等——」

  「等等——」

  「老人家——」

  畢懋康狐疑地轉頭,發現是之前那個很好說話的將領,對方疾衝過來,剎在他面前,雙掌按著膝蓋,彎腰氣喘吁吁。

  然後腿一軟,往地上一跪,雙手下意識撐住地面。

  因為跑得太急,徐達被寒風一吹,沒忍住:「嘔——」

  畢懋康瞳孔地震。

  我的畢生心血就這麼讓人作嘔嗎!!!


第463章 馬界霸凌

  畢懋康瞧著干嘔的徐達,心碎成八瓣。

  稍微緩過來後,徐達瞬間彈起來,挺直背脊:「不知老人家尊姓大名?那本《軍器圖說》究竟是誰大作?」

  畢懋康嘆息一聲,語氣低落:「不過一小人物,名姓不足掛齒。至於大作……也稱不上。將軍……」他也不知徐達是何官職,就敬稱一聲將軍,「將軍若看不上那書,何苦前來作弄老朽?」

  「啊?」徐達腦瓜子一動,立刻明白對方誤會他了:「老人家你誤會了,俺這……不是你想的那樣……俺……」

  畢懋康原本臉頰繃緊,聽完徐達磕磕絆絆解釋後,這才微微放松:「原來如此,是老朽錯怪將軍了。」

  徐達:「如此,老人家可否……」

  畢懋康一笑:「老朽姓畢,名懋康,字孟侯,曾任兵部右侍郎。《軍器圖說》是老朽所做,你們首領若當真是大明軍隊,應當認得我。」

  徐達雙眸微微眨了眨。

  雖然他們確實是明軍沒錯,但……還真不認得這人。

  徐達急智一上來,便做出風風火火樣子,拉著人就往回走:「原來是畢公!畢公光臨,俺們軍中就盼著畢公這般人。」

  「哎!將軍,老朽不……」

  然後,被徐達嚎一嗓子打斷。

  「畢公,明軍苦啊!賊子攻下許多城池,收走火器,俺們沒東西用,好幾次都打不過對面!」

  「可我……」

  徐達又是一嗓子:「俺們軍中都是大老粗,畢公,不識字,那圖也看不太懂,還得畢公給俺們好生講解講解——」

  生拉硬拽,愣是把人帶回軍營裡。

  畢懋康:「……」

  還沒等畢懋康放棄涵養,橫眉冷對,就得到一個把他炸得暈頭轉向的消息。

  「洪、洪武爺?!」

  畢懋康雙眼瞪大,一下子,感覺壓力全往肩上壓,好像腦袋都沉重起來。

  ——他當然不是隨隨便便就信,奈何,朱元璋拿出好多個重量級玩意來證明自己身份。

  老天啊,洪武爺怎麼到這個時代了!而且還不是死後從地府上來。

  萬一洪武爺不小心駕崩,大明豈不剛開始就要結束?!

  畢懋康又看向徐達:「那麼,閣下就是中山王?!」

  畢懋康震撼到極致。

  面前這人是中山王徐達?

  大明開國元勛,第一功臣,開國「六王」之首,鄱陽湖大敗陳友諒,平江滅張士誠,太祖皇帝倚為萬裡長城的中山王徐達?

  畢懋康想到這是自己從小聽到大的傳奇,再想起剛才對方又是上氣不接下氣追過來,跑得太急,直接趴地上干嘔,又是耍無賴,將他半拉半強迫帶到軍營……

  「……」

  一瞬間,好像有什麼偉岸形像在嘩啦破碎。

  徐達誠摯地說:「沒錯,我就是。不過,我現在還不是中山王。」

  朱元璋摸摸頭,突然問:「你知不知道洪武三年之後,發生的大事?」

  徐達稍稍愣神,而後,立刻兩眼放光。

  是啊,他們現在到達後世,就可以知曉天機了!

  畢懋康也在兩眼放

  光:「洪武爺!其他事情都可以放著,土木堡——」

  話還沒說完,揚州城中,所有地磚在發生輕微顫動。

  一下子打斷畢懋康的話。

  畢懋康面皮一僵。

  第一反應是自己泄露後日之事,遭到天譴。

  第二反應……

  「不好,洪武爺快走!定是建夷攻過來了!」

  七十四歲老爺子站在朱元璋身前,鏗鏘有力地說:「雖說不知為何五月飛雪,但大雪天氣遲早會消散,何況,太祖你是從洪武三年到來,那時明軍大多在進攻北元,能調動來的軍隊不多,這裡卻是建夷主場,還請洪武爺為大明著想,快快離去。這裡由後輩臣子斷後!」

  *

  朱元璋沒有走。

  他把甲胄一披,在一眾近衛護衛下,登上城牆。

  揚州城年輕男女也連忙爬上城樓,皆穿著輕便衣物,手中拿上棍棒,眺望遠處塵煙。

  明軍中有兵卒隨口問一短襖打扮的男子:「你也是士兵?這棍棒打人挺疼吧?」

  那男子看上去長一臉凶相,此刻卻抽動臉部肌肉,露出一個凶肉橫生的笑:「我是渡口艄公,沒怎麼打過人,倒是偶爾隨著漁民打過魚。」

  明兵一臉敬佩:「謔,百姓兵啊。」

  那些百姓瞧著遠方飛塵揚起,手腳緊張到出汗。一群半大孩子齊心協力抬著柳條筐,裡面又是石頭又是泥塊,赤著腳啪嗒啪嗒跑上來,往城牆上一放,大聲嚷嚷:「怕什麼!砸死他們!」

  「好!」

  「好!」

  響應者雲集。

  朱元璋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贊嘆道:「天德,這就是俺們大明百姓,便是半大孩子也有一股血性!」

  徐達上了戰場,悍氣便掩蓋去憨氣,手指勒著弓弦調試,眸子黑沉。聽到這話,他想也沒想就點頭:「大明必然是最硬氣的朝代,遠邁漢唐!」

  而打仗,最看人硬不硬氣,敢不敢衝。

  徐達微微抬起弓,搭上箭,凝心靜氣等著清軍過來,箭矢遙遙對准越來越近的馬影。

  但看著那密密麻麻的賊兵,徐達心中也免不了一沉。

  這仗……不好打。

  尤其是火器……若是神女願意再施展神力,五月飛雪那還可行——飛雨也行,但倘若神女漠然旁觀,只怕明軍得吃大虧。

  再說得明白一些,就是……

  明初手銃,射程才十步,而且還不好瞄准。

  明末鳥銃,射程七十步,能夠瞄准。

  這仗,便是徐達也不敢誇下海口說一定能贏。

  就在徐達胸腔中沉悶著擔憂時,聽到上位叫他:「天德,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聲音?

  煙塵不斷撲到臉上,徐達拿手輕遮,側耳去聽。

  風中確實隱隱約約傳來喊聲。

  好像是——

  「救……救命……啊啊啊——」

  叫聲還破音。

  徐達正惑然著,就見一群駿馬拖著人往這邊衝過來。

  對,拖著。

  有人在馬上死死抱著馬背,被風沙糊一臉,有人被顛下馬,腳上不小心纏繩,沒辦法解開,頭朝

  下,腳朝上,被活生生拖著走。

  若非是這般場景,徐達看到敵軍,早就下令射殺了。

  然後,他們看到一個畢生難忘的場景。

  戰馬載著、拖著清軍衝到城下,站穩之後,馬膝一彎,竟好似人那般下跪。

  「嘶——嗚——」

  馬鳴聲好似在呼喚著什麼。

  清兵一個個下餃子一樣從馬背上摔下去,呻吟遍野,嘴裡叫得就好像自己被下油鍋那般。

  誰見過這種場面。

  非親眼所見不能形容其震撼。

  明末百姓喉嚨發干,雙眼發直。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空中,一股香氣悠揚而起,嗅不出是花香,草香,還是旁的什麼香。

  城牆前,一道身影懸浮而立。

  青絲垂到腰間,肌膚映雪生輝。

  她從從容容降臨,接受生靈膜拜。

  駿馬跪伏,眾人驚怔。

  飛、飛起來了!!!

  艄公下意識推搡之前交談的士兵,用力過猛,直接把士兵下巴磕向城牆。可他已經顧不上這點,結結巴巴問:「這、這是什麼?」

  士兵面上只余狂熱:「神!」

  他伸著脖子朝那邊看,從腳趾尖到面頰都在激動發抖。

  「那是——神!」

  *

  神威究竟有多深,沒人知曉。

  只知道每時每刻都有戰馬馱著清兵過來,若是死人,就隨意埋葬,若是活人,便能看到一個嘴唇發白,雙眼無神的清兵,不知在馬上顛簸多久。

  揚州人從一開始痛恨清兵,人一到立刻拖去行刑,到後面已經麻木了,機械地把人捆走,丟俘虜營中,到一定數量就拉去殺掉。

  朱元璋一直都非常懵,不止一次扭頭問徐達:「這樣就完了?」

  他還以為需要鏖戰一番,甚至這次帶去的明軍,能活下去的不足三成。

  徐達也很是紅紅火火恍恍惚惚,但還記得回應:「回上位,是……就這樣打完了。」

  朱元璋心情復雜。

  又是高興,又是嘆息。

  神和人,竟然隔著如此龐大鴻溝嗎?

  也不知道神女在作甚,或許在哪株茂密綠樹下品茶,傾聽雨水敲擊在瓦片上叮當作響的音律;又或許在天宮中

  與仙友會聚,推杯換盞,言笑晏晏,森嚴天門屹立在外,遠遠望之,高不可攀。

  *

  神女在賣身。

  系統:「別急別急,一匹匹來!」

  青霓抬手。

  戰馬開開心心蹭過來,和瑪麗蘇貼貼。

  青霓抬手。

  下一匹戰馬開開心心蹭過來,繼續和瑪麗蘇貼貼。

  青霓抬手。

  下下一匹戰馬……給她叼了一朵花。

  青霓有些驚訝,而後,啞然失笑,接過花朵,彎腰親親駿馬前額。

  「謝謝,花很漂亮,我很喜歡。」

  駿馬昂著頭,踢踏著馬蹄,走、正、步!

  然後,拐個彎就被其他戰馬用腦袋拱,用牙齒咬,拖到角落裡。

  打你!

  打死你!


第464章 三百年限

  朱元璋忙到腳不沾地。

  清軍俘虜他得處理,清軍步卒,他得派人清算。他還得好好梳一梳這天下,看看自己走後,大明會被哪一方勢力奪走。

  最重要的是,他要向畢懋康學習明末火器。這種事情可不能不掌握在至高掌權人手裡。

  於是,便實在忙得沒時間再去聽洪武年間歷史和那「土木堡」。

  朱元璋:「那些都是虛物,還是先顧著眼下吧。」

  比起通曉未來,還是能讓火器更新換代比較重要。

  「你真不願意和朕回去?」

  在某一天,朱元璋再次詢問畢懋康:「大明眼看是要亡於此時。」

  畢懋康看向洪武皇帝——本朝太祖,毫不掩飾自己的拒絕:「臣要報朝廷知遇之恩。縱然無力回天,也總該試一試。」

  朱元璋更遺憾了。

  這種忠臣,怎麼就不能是他麾下呢?

  朱元璋又問:「你預備如何?」

  畢懋康先是認真朝著朱元璋一拜,而後道:「先尋找皇室中人,請之登基,操持大局。再招兵買馬,革除舊弊,創立新制,取消苛捐雜稅,順應民心,或有重開日月一天。」

  *

  「天德,你說這人怎那麼倔呢?」

  回到明初之後,朱元璋搖頭感慨。

  徐達盯著地上某一點,眼神空茫,也搖頭。

  朱元璋臉上看不出喜怒:「你搖頭作甚?」

  徐達悶悶地說:「俺不贊同上位的話。那畢孟侯是忠良,受了皇恩,不能單以一個『倔』來表達——若上位在明末,俺仍在上位麾下,俺也不走!」

  噠噠噠。

  宮人端著兩碗東西上來又退下。

  朱元璋拿起一碗,埋頭呼嚕嚕地吃,口齒不清:「你自己拿。」

  徐達探頭一看,是面疙瘩。

  「謝上位賜食!俺正好也餓了!」

  兩人就這麼呼嚕嚕吃著,像是以前在軍營那樣。

  至於方才對話,便好似沒發生過。

  *

  朱元璋將《軍器圖說》送去寶源局,讓那邊按照圖紙研究新火器,自己則開始埋頭案牘,一份又一份奏表經過他處理,從白日埋頭到黑夜,又從黑夜埋頭到白日。

  四十二歲的人,通宵一夜,第二天依舊是豐神異彩地去上朝。

  一到朝上,他就樂了:「諸位愛卿,眼底怎那般青黑?」

  眾大臣:「……」

  廢話,看到明末那些臣子貪污情況,家裡一箱又一箱銀子金子往外搬,在上位回歸後,他們誰能睡得著!

  都不僅僅是睡不著,許多大臣連棺材都定好了,今天早上出門前和家裡依依惜別,淚流滿面。前來路上,心中無數猜想沉沉浮浮,遠遠看到皇宮,就感覺壓力一步步增大,幾乎喘不上來氣。

  朱元璋暫時沒有把朝廷清理一遍的想法。

  他輕輕敲擊著龍椅:「據後世人說,大明傳承二百七十六年,眾卿可知,從古至今,皇朝大多傳承多少年?」

  禮部尚書崔亮在心中計算之後,出列:「回稟上位,自秦以來,除卻秦、隋二世,新、周一世,漢太祖

  所創朝代為二百一十年,光武所創朝代為一百九十五年,晉為一百五十五年,其中,中原陸沉之前是五十年,之後是一百零三年,而武周之前,唐為七十二年,武周之後,唐為二百零二年,靖康之前,宋為一百六十七年,靖康之後,宋為一百五十二年,元則是九十八年。」

  禮部就是負責整理歷日的,也只有他們接觸過這些資料。

  說完之後,還不大不小拍個龍屁。

  「上位,縱觀歷史,唯我大明在皇朝不曾腰斬時,國祚長達二百七十六年!」

  朱元璋目光微微一凝,問道:「俺聽著,沒有一朝能在政權不滅時,達到三百年,好似三百年便是皇朝大限,這是為甚麼?難道這世上就沒有不滅皇朝?」

  滿朝公卿盡是沉默。

  他們答不上來。

  更甚者,有人將此推給天意,說是上天注定,人間皇朝不許超過三百載。

  朱元璋想了想,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畢竟,有一位真神如今就在大明呢。

  這世上有神仙!

  然後朱元璋下朝就去見神仙了。

  順便拎上皇太子朱標。

  「標兒啊,倘若天上真有這樣一條禁令,你知曉此事心裡也能有個數。」

  朱標神情格外嚴肅專注:「兒明白。」

  「不過,神女不一定會告知,標兒,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朱標認真思考,然後搖頭。

  朱元璋得意地搖頭晃腦:「俺有個想法。」

  朱標崇拜地抬頭:「爹……啊!」

  一個辛辣的東西糊到他眼睛上。

  *

  青霓看到朱標雙眼紅腫,簌簌流著眼淚進來時,沉默一會兒,開口:「你們這是……」

  朱標想到他爹把袖子裡那麼大一塊生姜糊他眼睛上,看到他不停抹眼淚還哈哈大笑,哭得更厲害了。

  「標……標見過神女。」朱標不間斷地抹眼睛,眼淚流個不停:「標以史觀,發現……嗚……發現各朝各代,政權若非斷代,必不超過三,嗚,三百載,是不是皇朝氣運自有定數,天上神仙規定,不可超過三百年?」

  說完之後,朱標紅著兔子眼,淚眼汪汪瞅著神女。

  爹啊,你怎麼拿那麼大一塊生姜,眼淚根本停不下來!

  朱元璋在旁邊唉聲

  嘆氣:「這孩子因著自己是皇太子,總是憂國憂民,俺怎麼勸也不聽,只能帶他來打擾神女了。」

  青霓:「……」

  她看看眼淚無聲落下的朱標,再看看一副愁容滿面模樣的朱元璋,很想告訴他們,為了保護自己她一刻不停把腦電波放出去,整個皇宮於她而言都沒有秘密。

  其中就包括朱元璋坑兒子。

  朱元璋私底下面對朱標時,根本看不出大明皇帝那狠辣與多疑,而是一個會欺負自家小孩的熊家長。

  「既然你們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們——人間國祚與神仙無關。」

  「那——」

  「決定國祚的,只有各國國情。制度好,便能上二百年,制度不好,多一些便是百余年,少一些便是數十年。但無論如何,最多確實撐不過三百年。」

  「這是為何?」聽上去就像詛咒一樣。

  「因為生產力。」青霓平靜地說:「一個朝廷,無論做什麼——收稅、抗災、養兵、招賢納士、官吏行政,皆要花錢,國土越大,花錢越多。」

  朱元璋認同地點頭。

  都說皇帝威風,但皇帝也有難處,那麼大一個國家,想要它不分離崩潰,能夠良好運行,處處都得皇帝操心。

  青霓拿起茶盞,輕輕抿一口,繼續說:「但以小農經濟的生產力,越往後,就越難以支撐國家需求。」

  朱元璋差點拿手掌拍自己腦袋。

  小農經濟是什麼?

  生產力又是什麼?

  聽不懂。

  朱標也是不停拿衣袖擦眼淚。

  嗚嗚嗚嗚,聽不懂,嗚嗚嗚嗚,眼睛好辣。

  神女卻好似不打算和他們解釋,仍在說:「剛開國時,一切都是新生,舊勢力被打破,舊日財富便不會再囤積在個別人手中。如那些前朝官宦富豪名下的大量土地,會重新成為『無主』之物,分配給開國初的百姓。地多人少,官員也還未成勢,但慢慢的,能分配的土地越來越少,百姓卻越來越多,而官員勢力也在長期鬥爭中,越來越大,欺上瞞下,剝削百姓。到這時,皇朝開始走下坡路,這一階段,約莫是五十到一百年。」

  皇帝只有一個,而且人一死政就立刻消亡,換個新皇帝,還得先花費幾年到十幾年來處理權臣,人一生能有多少個幾年十幾年?官員不一樣,官員如果壽命夠又不出問題,能一直在位置上,一直為自己謀算。

  生產力不變,個人財富越積越多,總人口的財富就越來做少,皇家沒辦法向大戶人家增稅,只能剝削貧民,可貧民財產總值在不斷減少,能壓榨出來的東西就越來越少。

  這樣一年一年下去,政府財政越來越虧空,養不起官,養不起兵,養不起民,被剝削的百姓成為流民,成為反賊,而官府卻無力處理,如此十幾年,或者幾十年,皇朝就會迎來破滅。

  「所以。」青霓將上述那些表述出來,再抿一口茶,說:「超不過三百年,是小農經濟的必然性。」

  朱元璋:「……」

  朱元璋小聲:「標兒,你聽懂了嗎?」

  「兒……」

  朱標用衣袖擦擦左眼,右眼嘩啦啦流眼淚,他又趕緊擦擦右眼,這回又變成左眼嘩啦啦流眼淚了。

  他悶悶地說:「兒……嗝……兒半懂不懂。」

  朱元璋放心了。

  他也只聽懂個大概。

  嗯,不會在兒子面前丟人。

  神女笑了一下。

  窗外,植物瘋長,不知是何時掉了一顆麥粒在土中,頃刻間,完成麥苗到麥穗的生長變化。

  麥穗飽滿地從窗外彎進來。

  神女轉過身。

  青霓趁機眨眨眼睛,眼瞳中黑亮著笑意。

  她當然是故意說得很佶屈聱牙。

  一個小小的,惡趣味的捉弄。誰叫朱元璋要拿兒子來博取她同情。

  *

  「生產力……」

  神女抬起手,將膨脹出一大團穗的麥子輕輕掐下。

  回首,微笑著將其遞過去。

  「就是這株麥子。」


第465章 遷都提議

  朱元璋拿著那根麥穗翻來覆去看,腦子在拼命轉動。

  桌角擺有一個青釉纏枝花卉紋奩式爐,燒著那香中極品「女兒香」,明明是無煙清香,朱元璋思考著思考著,嗅到這香氣,一時氣惱。

  都是這香!肯定是這香熏得俺頭暈腦脹,才沒想出來神女隱意!

  神女饒有興趣看著他,突然從園中池子裡飛來一捧水,將香潑滅。

  ——腦……算了,還是用些修真詞彙,神念真的很好用,能移山填海,自然也能移動一捧水。

  朱元璋在疑惑之後,眼中突然盛滿驚濤駭浪,竟不由自主後退半步。

  朱標探出紅彤彤眼睛:「爹?」

  爹沒有說話,反而是神女,依舊是那溫柔恬雅的笑。

  祂微笑地說:「是你腦子裡聲音太大,我如今神力不穩,無法克制此等事情發生。」

  朱元璋:「……」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哈、哈哈,俺無甚見不得神女的思想——俺問心無愧!」

  曙色長發垂在神女肩上。看頭發顏色能看得出來,祂確實被逗樂了,就連嗓音都輕快許多:「至於生產力……你們畝產二百升左右,可有錯?」

  朱元璋搖搖頭:「沒錯。」

  「剛開國時,人少地多,假若你頒布一條政令,百姓開荒多少田地,就能擁有多少田地,如此,依照你前年頒布民田畝稅五升之政策,百姓若能有田五六畝,在紙面上看,不計較各處剝削,是否就能生活得很好?若能開荒個十畝田,是否就能成為富裕人家?」

  「……」

  那「紙面上」和「不計較剝削」聽上去特別刺耳,朱元璋頓了頓,才語氣恭敬地說:「是這樣不錯。」

  神女伸出一根手指,池塘水便有一小團跳到祂指尖,捏成長耳兔子,兔耳朵一陣亂晃。捏成晶瑩水花,花瓣似果凍,中間有水珠滾動。還捏成一個小茶碗,在祂指尖滴溜溜打轉……

  水珠映著又變回去的漆黑眼眸,神女語氣冷淡下來:「五十年之後,風氣開始變化,百姓手中本來有十畝地,如今只余七畝,剩下三畝被官吏,被豪強貪走,但因著朝廷兵力強盛,耳目還算聰敏,官吏豪強還願意交兩畝地的稅,自己貪一畝地,朝廷稅收有所減少,但還算豐裕。」

  朱元璋忽然興高采烈一拍大腿:「俺明白了!」

  神女:「嗯?」

  旁邊,朱標對著親爹露出崇拜眼神。

  朱元璋嘴角上移:「標兒你瞧好,這並不難。」

  他讓宮人去拿三十雙箸來。

  「這十雙,代表朝廷能收上來的稅,這十雙,代表貪官手裡有的錢財,剩下這十雙,就是百姓擁有的地。每一根箸都代表一石糧食。」

  朱標站在桌子前,眼皮揉得紅通通,竭力透過水霧去看。

  朱元璋:「一開始,大家都有飯吃,大家都能活。但貪官不會知足,他開始貪百姓的地。但又怕朝廷知道,所以只昧下來一小部分,剩余一大部分還給朝廷交稅,所以朝廷稅收有所減少,明面上看卻不大看得出來。」

  朱元璋拿起朝廷那邊的一根箸,掰斷放到貪官那邊,拿起百姓一雙箸,還放到貪官那邊。

  現在是——

  朝廷:19.5根箸。

  貪官:22.5根箸

  百姓:18根箸。

  「朝廷還有錢,百姓雖然從之前足夠溫飽到勉強溫飽,但至少是能活著。但是——」

  朱元璋再次拿起箸分配。

  「貪官不可能只貪一時,他們繼續掘皇朝的根。在皇朝第一次出現昏君,顧不得底下時,他們更大膽了。拿了百姓三雙箸(6根),卻只上交給朝廷一半稅收。」

  桌面上又變成——

  朝廷:16.5根箸。

  貪官:25.5根箸

  百姓:12根箸。

  朱標問:「為什麼代表朝廷稅收的箸在一直減少?朝廷不是一直有在收稅嗎?」

  「因為……」朱元璋垂下眼,掩去眼底冷意與刀光:「百姓地裡收成常年是二石左右,收成是定數,稅收總額也是定數。所以,蛀蟲拿得多了,朝廷就只能拿得少了。」

  朱標恍然大悟:「所以,越到後面,貪官拿得越多,朝廷收上來的稅越少,百姓手裡的地被拿走,漸漸吃不起飯,就會造反。而如果畝產能增多,一根筷子就代表糧食十石、二十石甚至三五十石,那不管貪官怎麼貪,百姓和國家還是能有余糧——這就是生產力!」

  貪官當然是無底洞,但國家那邊有余糧後就能扼制貪官,讓他們不至於貪得太過火。

  「對,這就是……」朱元璋看向神女,恭敬地問:「神女,俺沒有理解錯吧?這就是生產力。」

  神女不由莞爾:「確是此意。」

  朱元璋先是高興,而後聲音沉悶下來:「畝產提升不易,這三百大限……看來也很難突破。」

  那確實,中華上下五千年,畝產基本是在十石內打轉,直到科技發展,又是化肥,又是科學種植,又是培育新種,又是機械耕種,這才突破了小農經濟。

  工業革命先不考慮,得保證小農經濟下,在天災打擊中存活,再談其他。

  青霓從系統自帶倉庫裡拿出一籃紅薯,放到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這是何物?」

  「新糧種,你自拿去種。籃子底壓著種植方法。」

  朱元璋點點頭,一頭霧水地把紅薯帶走了,一邊走,一邊絞盡腦汁。

  這畝產……要怎麼提高呢?

  正琢磨著,身後傳來神女輕輕淡淡,卻含著笑的嗓音:「生姜味道太重,下次還是換一個物件藏在袖中吧。」

  朱元璋身體一僵,袖子裡那塊生姜一時間無處安放。

  原來神女早就看出來他們父子在做戲?!

  *

  等朱元璋父子走後,青霓再次給自己倒茶,淺嘗一口。

  茶水溫熱,入口生津解渴,茶味苦澀短,回甘快,青霓憑借自己貧匱的品茶知識,猜測這應當是好茶。

  然後對系統說:「雖然紅薯已經被穿越寫爛了,但它確實很有用。很適合古代救急。」

  五彩小蛇搖晃著尾巴聽,時不時還插上一句自己的見解:「衣衣你之前特意去明末拿紅薯,是不是怕你那個時代紅薯不適應這邊土地氣候?怕它會出問題?」

  青霓點點頭:「我也不知道會不會出問題,

  但是謹慎一些比較好。」

  有紅薯後,想讓它代替主食很難,但至少天災救急,能讓人死得更少一些。

  五彩小蛇再次晃晃尾巴,抬起蛇首,憂心忡忡:「可……衣衣你為什麼不太開心?」

  瑪麗蘇的頭發泄露了瑪麗蘇的心情,肩上垂散下天水碧,想讓系統忽視都難。

  青霓放下茶盞,手指漫不經心抹去唇角水漬,道:「我不開心不是因為紅薯,是因為我想到一些事情……」

  她沉默一會,拍拍蛇頭:「統統,陪我出去走走。」

  *

  朱元璋抱著紅薯籃子來到宮裡菜園子旁。

  這菜園子裡的菜是他親手種下,長勢喜人。

  朱元璋拿起農具,在菜園子旁邊埋頭刨地起壟。朱標便也隨著父親在此地耕種。

  「標兒啊,俺和你說……呼哧呼哧……做人不能忘本……呼哧呼哧……要時刻記得民間疾苦,比如這種地……呼哧呼哧……農人種地特別辛苦……」

  一場耕種下來,朱元璋擦擦額頭汗水,轉頭對朱標說:「俺預備著過段時間,待你幾個弟弟都大一些,便送回鳳陽老家居住幾年,以免他們久居深宮,不知民間事。」

  朱標艱難地喘息兩聲,放下農具往壟上一坐,雙腿大叉,毫無皇明太子雍容華貴模樣。

  待大喝幾口涼水,喉嚨舒服一些後,他才點頭:「爹說的沒錯,他們生在富貴裡,不知衣食得來艱難,是該教一教。」

  朱元璋滿意地點頭。

  便有宮人上前彙報,言翰林院學士宋濂求見。

  ——就是那個寫出《送東陽馬生序》,「余幼時即嗜學。家貧,無從致書以觀」的宋濂。

  朱元璋有點頭疼:「這老頑固怎……」

  朱標急眼:「爹!那是兒先生。」

  哪有當著人學生面罵老師的!

  朱元璋用方言嘀咕兩句,才換回官話,讓宮人將宋濂請過來。還沒忘記吩咐:「扶著些,他六十了,可別摔著!」

  朱元璋口中「老頑固」過來後,對於君王身上塵泥視而不見,上來就提議遷都。

  「上位,此前建都金陵,皆因開國時,中原尚不在我等治下,如今古之長安、洛陽、開封皆在手中,再定都金陵,恐難控制大江以北。若單設重鎮在北拱衛邊境而無京師坐鎮,只會犯唐時安史之禍,還望上

  位三思。」

  當初定都金陵確實迫不得已,朱元璋早就發現這地方,宮城前昂後窪,居住起來十分不便,如今聽到遷都之語,心中一動。

  「卿以為,該遷至何處?」

  宋濂既然過來,心裡便有了計較:「關中險固,可都;洛陽便利,可都;北京為趙宋故都,可都;北平宮室完全,可省民力,可都;還有建業六朝舊都,亦可都。」

  朱元璋脫口而出:「朱由檢那小子不就是在北平居住?」

  ——他後來還是知曉了朱由檢全名。

  說完之後,朱元璋愣住。

  「朱由檢,由……」

  他想起來了!

  這是老四家子孫的排行!!!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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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章 池水太涼

  朱元璋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難看。

  「老、四!」

  宋濂彎下身:「臣先告退。」

  他迅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人才剛轉彎,下一秒,就隱約聽到太子聲音:「爹,四弟絕不會對我動手,你別多想!」

  宋濂眼都不眨一下,只是加快腳步。

  朱標接著說:「也許是我後代哪任皇帝毋嗣,只能從藩王後代中挑選,就挑中四弟子孫呢!」

  朱元璋眯起眼睛,冷酷地反駁:「就算是小宗入大宗,也該是在你這一脈找尋,正如漢朝,漢昭帝毋嗣,群臣商議後,接來的也是昌邑王劉賀,為漢武帝之孫,也沒見群臣將漢武帝兄弟的子孫接過去。」

  朱標面帶笑容:「爹,萬一我這一支出問題,徹底絕嗣……」

  他爹:「你住口!!!」

  還是他爹:「呸呸呸,小孩子童言無忌,上蒼莫怪!」

  朱標垂著眼,握住老父一只手:「爹!」

  他說:「我相信四弟,他絕不會對我下手。」

  朱元璋:「……」

  朱元璋意思意思羞愧一息。

  他兒子寬厚,對弟弟十分信任,倒是他這個當爹的,疑心病太重。

  ——主要是朱元璋和朱棣也沒怎麼正經相處過,朱棣出生時正是朱元璋和陳友諒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連名都來不及取,別說享受父子天倫之樂了。

  ——朱棣直到七歲那年,才有大名「棣」。

  不過,朱元璋絕對不會對兒子認錯,在剎那間無聲後,朱元璋就當沒發生過剛才對話,語氣十分平和地說:「標兒,方才宋公說遷都,你覺得怎麼樣?」

  停頓之後,朱元璋又忍不住抱怨:「這老東……」

  朱標:眼神委委屈屈jpg

  朱元璋:「……這老人家就是心眼多,前頭說金陵不行,不能當都城,最後還是加了個『還有建業』,不就是怕俺認為俺被嫌棄選址,」

  當他不清楚,建業是金陵古稱?

  這不明擺著說,雖然我不贊同繼續留在金陵,但如果我列出那麼多可選都城,上位你還是看不上,那……金陵就金陵吧,金陵也不是不可都,總比其他犄裡旯旮強。

  朱標溫聲替老師解釋:「宋師只是為人穩重。他當時提議遷都,爹你不置可否,只是反問一句『該遷至何處』,宋師看不出爹爹意向,只能謹慎對待。」

  你心裡認同,宋濂又不是你肚子裡蛔蟲,說話留余地很正常。

  朱元璋摸摸自己胡子,毫不客氣吐槽:「膽兒真小。」

  朱標眨了下眼,滿臉無奈。

  朱元璋上前一步,拍拍朱標肩膀,語氣十分凝重:「太子,朕有一要事要交托與你。」

  朱標躬身:「謹聽父皇陛下聖言。」

  「宋公所言那幾處地方,舊時能用,現在不知道還行不行,你去當地考察一番,看看適不適合作為都城。」

  「遵旨!」

  「切記,對外不可說是去考察都城。」

  「唯。」

  「這這這……這可怎麼辦?」

  「神女為何要如此對我們?」

  「我們是哪裡得罪過神女?」

  「再這樣下去文官名聲就毀完了!」

  「李相,這可如何是好,你拿個主意啊李相!」

  被大明一群文官圍在角落的李相李善長滿頭是汗:「這……我……」

  他從角落裡探出頭,偷偷看向神女那邊。看不清正臉,不知神女是否眼含戲謔。只能看見神女坐在人群中,在祂周圍的人都是平頭百姓,神女說一句話,他們就「哇」地驚嘆一聲。

  至於神女說了什麼……

  「翰林劉仲質……」

  那邊,被點名的劉仲質當場拿袖子籠住腦袋,重點是罩住臉。

  神女撫摸著一只畫眉羽毛,畫眉用吻部輕柔地蹭神女手腕,鳴聲清脆亮麗。

  這畫眉是劉仲質的家養寵物。

  畫眉高昂鳴叫,神女側耳去聽,念出來:「翰林劉仲質流連妓院,每夜必狎妓,入院中,美人數百,任意揀擇。」

  圍觀百姓:「(☉o☉)哇!」

  「每個晚上都去誒!」

  「體力真好!」

  「那可不一定,只說是每個晚上都去,又沒說每個晚上都睡!」

  劉仲質……劉仲質恨不得以頭搶地。

  一只貓跳過來,衝著畫眉呲牙,將畫眉趕跑後,往神女身上蹭,還特別會撒嬌,跳到神女肩膀上,拿毛絨腦袋去蹭神女脖子,蹭個不停。

  文官那邊,有人:「仲敏,這眼瞳……是不是你家那只金銀夜明燈!」

  宋訥臉色大變:「這畜牲——」

  聲音大了一些,似乎引得一些人扭頭看過來,宋訥猛地往裡面一縮,和劉仲質一樣,找個袖子遮蓋住臉。

  神女在那邊說:「宋訥,為朝廷編禮、樂諸書,輕財好色,家中妾七人,每朝退,與人約飲於妓樓,淫放謀歡。」

  圍觀百姓:「(☉o☉)哇!」

  淫放謀歡誒!聽起來過得好刺激!

  不過……

  「輕財的話,他到底哪來那麼多錢養小妾和嫖妓?」

  「難道都是別人請的啊?」

  宋訥……宋訥心徹底涼了。

  老夫的清名!!!

  然後又有……

  「茹御史!好像到你了。」

  茹太素跺跺腳,「哎呀」一聲,羞紅臉頰。

  聽到那邊說「茹太素,於本年中舉,任監察御史,與弘文館學士劉基比拼誰能得花魁寵幸,茹太素一擲千金,時人以香艷稱之」,更是臉紅耳熱,只覺自己要招架不住了。

  百姓們還在竊竊私語:「艷名頂多是花魁的,就他們,應該是淫名、色名吧?」

  劉基咳嗽一聲,道:「我還是進宮尋上位比較好。」

  其他官員對視一眼:「同去同去!」

  再說下去,他們就要在大明聲名遠揚了!

  揚的是淫名!

  還有官員跳起來,一把揪住劉基衣領:「你怎麼不早說,快走快走!」

  大大小小官員聯袂而來,臉色焦急,朱元璋眼前盡是人頭湧動,驚得他差點以為是出謀反大事了。

  待知道事情經過後……

  「噗——」朱元璋忍俊不禁。

  官員們幽怨看著上位。

  朱元璋輕咳一聲:「朕去尋神女問問,卿等究竟是為何得罪祂……咳咳,這聆聽家寵之言實在是神奇之事,如果家裡沒養貓犬之流呢?」

  官員們:「……」

  李善長苦逼地站出來,苦逼地說:「臣家裡便是如此。」

  「哦?」

  「神女……讓螞蟻在牆上組字。」

  朱元璋一愣,而後哈哈大笑。

  朱元璋說話算話,果然去詢問神女怎麼突然折騰起這個了。

  神女注視著他,忽然展顏一笑:「因為吾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折騰你們。

  任性嗎?

  任性。

  但朱元璋心知肚明,這是之前就同意的代價。

  神女說自己神力不穩,經過他此前觀察,發覺神力不穩之處在於神女情緒喜怒無常,稍微風吹草動就能引起祂思緒大動。

  而情緒一變,通常就會引起天氣變化。

  比如之前連下三天大雨。

  朱元璋打心眼裡不介意,只是認真問:「神女為何心情不好?可是誰得罪足下?」

  神女爽快點頭,認同他的話:「是。」

  官員們:「!!!」

  官袍下面,拳頭立刻硬了。

  別讓他們知道是誰,否則……

  神女幽幽一嘆:「明皇可知……水太涼?」

  朱元璋非常上道地搖頭:「還請神女賜教。」

  「明末一文官,有姬為當時名妓,在明亡之時勸此文官守節殉國,跳秦淮河自盡,此文官面有難色,名妓卻奮身投水。後來有野史,聲稱此文官與名妓相約為國盡貞,到水前,文官躊躇,以手探池水,曰水太涼。遂不跳。」

  神女笑盈盈念完,笑盈盈說:「吾想到明末,便想到此事,想到此事,便心情不順,心情不順,便想瞧一瞧洪武文官喜不喜歡宿妓,說不得也能出一個忠貞女子呢?」

  明初官員欲哭無淚。

  那王八蛋水太涼,你折騰他去啊,我們又不曾水太涼!!!

  青霓將他們臉上表情盡收眼底。心情突然就愉快起來。

  罪過罪過,她果然當不成聖人。

  青霓:「唔,還有另外一名文官,納秦淮妓為妾,後投亡他國之軍,授官直指使,後來逢人便說: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肯何。」

  朱元璋:「……」

  朱元璋拳頭硬了。

  他之前真是走早了!失策,走之前要是知道這事,非得把這兩人皮扒了不可。

  明初官員也皺起眉頭。

  不能為國而死也便罷了,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去死,但把不能死節的事推給家中妾,實在不是男子所為。

  她真對你有那麼大影響,早就扶正為妻了,還至於當個妾?

  青霓:「哦,當然,我不是只為了折騰官員。」

  官員們:「……」

  你放屁!!!

  朱元璋:「神女是為了……」

  青霓盯著他。

  天上,濃重烏雲鋪天蓋地壓來,像征著神女心情不愉。

  「我要你……將一切風月之所關閉。」

  「不論是官營還是私營,三個月內,若再有一人為娼,我便親自出手。」

  「除卻關閉風雲之所,你還要負責解決那些可憐人生計。」

  「我不管你難不難辦,會不會受到極大阻力,我只要看到結果。」

  官員們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只偷偷用眼神去瞟朱元璋。

  作為既得利益者,他們當然希望朱元璋不要答應下來。

  關了風月之所,他們去哪裡弦售風流?去哪裡享受【性】【欲】?

  青霓從這些人的腦電波讀取了他們的思維:「……呵呵。」

  也幸好朱元璋斬釘截鐵「好!」得夠快,不然,以青霓現在情緒不穩,理智稀少的狀態,非得一個雷劈下來,把整個明初官場都帶走不可。

  饒是如此,朱元璋「好」音剛落,還是有雷落下,堪堪停在官員腦袋三尺之上。

  官員們心頭一跳。

  在他們周圍,百姓急急後退,空出一大段距離,對他們避如蛇蠍。

  舉頭三尺……有神明啊!

  朱元璋謹慎地問:「神女,若是俺失誤,不能完全解放娼妓……」

  神女含笑看他:「方才說了,吾會親自出手。」

  朱元璋下意識:「親自出手?莫不是神女要將為娼者全劈死?」

  神女:「我劈她們作甚?不如直接讓旁人無法【嫖】【娼】。」

  朱元璋實在忍不住好奇之心:「什麼叫無法【嫖】【娼】?」

  神女目光怪異地掃視他:「沒有『道具』,自然便無法【嫖】【娼】了。」

  官員們【下】【體】一寒,本能地夾緊雙腿。

  在神女面前許下諾言後,朱元璋動作很快,讓徐達帶兵,掘地三尺,把各處明娼暗館用暴力搗毀。

  經由娼妓們指認後,將經營色營場所後逼良為娼的人盡數抓捕起來,根據各自身份各自定罪,或是關進獄中,或是發配邊疆。

  而那些賣女子、男子入院的人,在指認之後,也被抓起來,杖九十或一百後,發配邊疆。

  好吃懶做為妓者,杖八十,投入勾欄作樂工。

  被迫為妓者,聽從自願,或是回歸本家,或是在朝廷作樂工,如果想要成家,還可以由朝廷安排,

  與邊遠地區駐守的單身軍人喜結連理,為正妻。

  風氣為之一清。

  不知多少逃離魔窟的女子在家中立起神女牌位。

  也不知多少紅妓心中怨恨神女多管閑事,讓她們從「一曲紅綃不知數」的萬人追捧,變成「干一分活拿一分錢」的普通民婦,卻是敢怒不敢言。


第467章 屠龍太醫

  「我還是不太高興。」青霓冷不丁說。

  她手邊是大明各地對於鏟除青樓的奏章。

  神女親口說出不想看到青樓, 徐達他們搗毀青樓非常輕易,就算那些人再利欲熏心,也不敢觸神仙霉頭, 用自己天靈蓋嘗試一下雷霆利不利。

  ——也許以後他們會試著鑽空子,但至少一二十年內, 都不會有人想要去挑戰神祇威嚴。

  五彩小蛇氣鼓鼓:「我也不太高興!」

  青霓戳戳好像吹氣一樣漲起來的蛇身,忍俊不禁:「你不高興什麼呀?」

  五彩小蛇在桌上打滾,從桌子這頭滾到桌子那頭:「你居然把那些寵物都帶回來!你是不是要移情別戀了!」

  「不敢不敢!」青霓噗嗤一笑。

  這一笑, 天上烏雲瞬間如積雪消融, 甚至連細細密密雨簾都好似被截斷,消失不見。

  大梁城從陰雨天轉為晴天。

  ——如今是秋季, 朱元璋帶著文武百官從南京金陵來到北京大梁辦公。

  朱元璋原本正在辦公,察覺到雨停天晴,頓時松一口氣:「神女心情可算好嘍!」

  他也不是是個陰雨天就懷疑神女,但從他讓人把奏章轉交給神女後,沒一會兒就天陰,陰個兩三天, 其間斷斷續續下雨又停雨,下雨又停雨, 這……他不懷疑是神女情緒波動大都不行。

  好在,如今可算雨過天晴了。

  「來人!」朱元璋放下筆, 難得離開公務,大喊:「給俺上只燒鵝!讓俺高興高興!」

  *

  另一邊, 青霓哄著自己搭檔:「我哪敢移情別戀啊, 這不是怕它們回到原主人家裡後, 會被他們虐待泄憤嗎?我就向他們要過來。」

  如果真心把寵物當家人, 哪怕是神女索要, 也會有人不願意給。

  像這些,青霓就會歸還寵物,然後時刻用腦電波關注寵物情況。

  而礙於神女地位,把寵物交出去的,青霓就收下,放在宮裡好好養著。反正瑪麗蘇能聽懂這些動物說話,它們願意離開人類社會就放生,不願意就留下來,一切全憑自願。

  「它們去留隨意,但是我和統統可是搭檔啊,我們要一直組隊,闖蕩江湖!」

  五彩小蛇哼哼唧唧翻個身,露出蛇腹:「好吧,勉強原諒你啦。」

  它昂起頭,蛇目望著青霓:「衣衣現在高興一些了嗎?」

  青霓心下一暖,微微點頭,五彩小蛇這才翻身直起來,一邊彈跳一邊問:「衣衣是因為什麼事情不高興?是因為看到那些奏章嗎?」

  「不算是。我幫得了別人一時,幫不了一世,我只能保證她們脫離青樓後有一份工作足夠養活自己,再多的,我沒辦法給予她們。盡力而為,問心無愧就行。」

  「那衣衣你是……」

  「我想到那些官員居然能夠為了自己快活,就想要朱元璋別關青樓就好氣哦!」

  少女氣憤地跺跺腳。

  「我看他們如果自己被賣進青樓還能不能這麼理直氣壯!」

  「那衣衣你要把他們賣進青樓嗎?」

  「……那還是算了,這樣太下作,我就是和你嘟囔兩句,回頭我想些其他方法出出氣。」

  *

  宋濂從午睡中醒來,讓下人打來熱水,濕了帕子擦臉。

  「轟隆——」

  「轟隆——」

  雷雲翻滾,電蛇躥行。

  帕子「啪」一聲打進水裡,水珠飛濺。

  宋濂焦急地推開窗,眉間深深陷出褶皺。

  打雷……

  究竟是正常天氣,還是……神女在發怒?

  *

  第二日,星月未散,大臣們匆匆趕到皇城,步行入朝房或坐或立,等待朝鐘朝鼓敲響,朝拜皇帝。

  時候尚早,大臣們對昨日打雷之事議論紛紛。

  「昨天打了兩個時辰雷,諸位有無注意?」

  「肯定是神女……唉,不知神女這次怒氣衝著誰來,希望和我們沒關系。」

  「神明降世,上位倒是拿到好處,壞處全是我們……」

  「噓!禁言!你不要命啦!」

  ……

  洪武年間早朝比較隨便,謹身殿中,右順門外,乃至西宮,都能變成早朝場所。

  今天正好是右順門外,稱為御門聽政。

  很突然地,他們被通知——

  「今天早朝,神女要來。」

  百官:「……」

  有站著的,腿一軟,腦袋就不小心磕到柱子上,起個大紅包。

  昨日神女生怒,果然和他們有關!!!

  救命!!!

  神女上座,朱元璋亦安座後,百官一拜三叩頭進見。

  「吾想到一件事,一時興起,欲來與爾等分享。」

  神女看著下首群臣,突然頓住。

  然後側頭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看見神女沉默之中,發色在慢慢變成幽靜的深藍,宛若竹林之月,清冷而憂郁。

  祂的情緒無法隱藏。

  祂的情緒無需隱藏。

  朱元璋對這個特別敏感,一下子警惕起來,猜測神女是不是有什麼新想法要和他們「玩樂」。

  然而,神女什麼也沒說,突然消失在座上。

  天空上也沒有了黑雲,沒有了雷鳴,沒有了銀白閃電在雲層中穿梭。

  朱元璋:「!!!」

  百官:「!!!」

  難道是他們得罪神女,神女連發泄情緒都不屑於發泄,要離開大明了?!

  「不用擔心。」神女座位上,一道清脆聲音傳來:「我主……只是想貓了。」

  朱元璋一低頭,就對上一雙涼涼蛇瞳。

  他認得這條蛇,時常盤在神女手腕上,佯裝是鐲子。

  或許是神女座下神獸之類。

  他便道:「不知這想貓……是何意?」

  神女以前養過貓?

  五彩小蛇搖身一變,變成五彩大蛇。

  它搖搖蛇首,沒有對此多說什麼,只是一邊打開錄像裝置,一邊興致勃勃說:「衣……既然我主不在,便由我來給你們說一下!」

  衣衣特意把它留下來,很明顯就是讓它來繼續。

  幸好,它知道衣衣本來想說什麼。

  「老朱啊。」

  「老朱」臉皮一抽。

  百官紛紛低頭,當自己沒聽見。

  五彩大蛇晃晃尾巴,笑嘻嘻說:「你知道嗎,後世都說,你們朝代後期,官員勢大,害怕哪個皇帝奪兵權,就把哪個皇帝暗殺了,換一個鬥不過他們的皇帝上去。」

  朱元璋整個人直接從座位上站起來,脖頸青筋突起。

  俺刀呢!!!

  底下官員被這殺意弄得心驚肉跳,全身都在發抖,但是連大聲為自己爭辯的力氣都沒有。

  只敢發抖。

  只能發抖。

  只記得發抖了。

  朱元璋忍得很辛苦,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神獸所言當真?」

  他的子孫,當真被文武百官肆意玩弄?

  五彩大蛇舒舒服服地盤在座椅上,吐著蛇信:「大概是假的。」

  殺氣一滯,朱元璋愕然。

  假、假的?!

  文武百官頓時松了一口氣。

  大蛇慢吞吞地繼續說:「畢竟是後世猜測,說明朝十六位皇帝,竟然有兩位身亡和水有關,就猜測這兩位皇帝落水有蹊蹺,被救上來後,後續救治也有蹊蹺。但是這兩個皇帝,一個從小體弱多病,還在短短數月內落水兩次,距離第二次落水七個月後才駕崩。第二個皇帝倒是身強體壯,能做木匠活……」

  朱元璋聽著聽著,總覺得哪裡不對。

  身強體壯為什麼會說他能做木匠活?

  這麼想,他就這麼問出來了。

  五彩大蛇:「哦,沒什麼,那個皇帝喜歡椎鑿髹漆,不過也喜歡舞刀弄劍,喜歡踢球,喜歡放銃,因為喜歡岳飛所以特別喜歡罵秦檜。」

  朱元璋點點頭。

  愛好多一點嘛,這沒什麼。

  於是,五彩大蛇又繼續:「這個木匠皇帝落水是在五年五月十八日,駕崩時間是在天啟七年八月二十二日。這兩年期間,他還有精力去後宮,還生了個兒子。」

  官員們比之前更是大大松一口氣。

  落水和駕崩相隔兩年,和蹊蹺有個屁關系!難道這皇帝身體反應還會延遲,兩年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落水了,然後開始衰竭,死亡?

  到底是哪個生兒子沒【屁】【眼】的混賬,給後世官員扣上那麼大一口鍋,好歹看看落水時間和駕崩時間啊!!!

  五彩大蛇換個姿勢,用尾尖頂著下巴,像是人在捧臉:「不過,誰知道呢,萬一你們明朝皇帝是被人收買太醫下毒,或是故意不好好治療,偽裝落水生病,一直不見好轉,身體轉向衰弱,慢慢衰弱死呢?畢竟在你們之後,有個朝代,皇帝也是被記載體弱多病,連脈案和病原都流傳後世,官方文獻記載也是其病死,直到後世給皇帝開棺驗屍,發現這皇帝身上【砒】【霜】含量極高,才揭露出來其死因,在此之前,史家論調與主流觀點,大多贊同這名皇帝是病逝。」

  朱元璋扭頭,深深看百官一眼。

  底下百官快哭出來了。

  死因究竟是什麼,明明是神祇直接跨過宇宙,當場看一眼的事情,非要在這裡翻來覆去說,好壞輪著來,不就是想要玩他們心髒嗎!

  他們到底是哪裡得罪神祇啊!

  你說啊,你說我們一定改!

  難道是初見時他們對神祇表現得不夠敬畏,還是他們立了神像後,後世,哪個不孝子孫把神像故意砸毀,神祇將這筆賬算在他們頭上?

  五彩大蛇又是一個大拐彎:「不過,也說不定對方確實是病逝,那個朝代從帝後到官吏屍體上都有【砒】【霜】,說不准是用【砒】【霜】來保持屍身不腐呢?」

  百官:QAQ

  神獸!說話不要大喘氣啊!

  他們一腦門全是熱汗,但沒一個敢抬袖去擦一擦。

  朱元璋也回過味來,眉頭慢慢舒展開。

  話說到這裡,神獸也該圖窮匕見了。

  說那麼多,總不可能是覺得好玩。

  五彩大蛇又道:「反正,你們明朝皇帝確實普遍病死。你倒霉孫子登基十個月後猝死。你倒霉孫子的倒霉兒子,急病驟逝,才三十六歲。他兒子,你玄孫得石水病死了,死時三十七,比他爹多活一年。再後面,有個被太醫用錯藥方,治死的。他兒子和他一樣,被太醫治死的。一個四十歲,另一個三十五歲。一個落水得病,死時才三十。」

  朱元璋……朱元璋整個人都聽麻了。

  尤其是其中兩個皇帝都被太醫治死。

  這是什麼太醫!屠龍太醫嗎!

  朱元璋眉頭蹙起,喃喃道:「看來醫術方面,著實不能放松。」

  突然感覺被什麼東西盯住。

  抬頭一看,五彩大蛇眼珠一眨不眨盯著他。

  朱元璋:「……」

  朱元璋福臨心至,嘆氣一聲,無奈道:「可否請神獸轉告神女,若要元璋以朝廷大力支持醫學發展,以及讓醫師去調養那些【妓】【女】,直說便是,今天這一出,俺心髒屬實不大受得了。」

  「砰——」

  一堆醫書扔在朱元璋面前,最頂頭那本,赫然是《赤腳醫生手冊》。

  五彩大蛇變回五彩小蛇,爬了上去,用尾巴敲敲書本。

  「你猜對了一半。這些醫書,你讓人好好看,好好學習,再多抄錄一些,發給天底下的大夫。」

  朱元璋二話不說應下來。又問:「猜對一半?」

  那另一半是什麼?

  「另一半嘛……」

  如果直說是因為娼妓,怕官員會偷偷報復那些可憐女子,五彩小蛇晃晃尾巴,念出衣衣提前教過的話。

  「我主現在神力不穩嘛,神力不穩就導致祂情緒不太穩定,看到你們這些官員就忍不住想到明末,想到明末就想到『水太涼』,想到『水太涼』就氣不打一處來……」

  明初百官:「……」

  眼淚嘩啦一下就湧出來了。

  只見過孫子給沒見過面的爺爺擦屁股的,沒有見過爺爺幫沒見過面的孫子擔責的。

  問題是那龜孫兒也不是我們孫子啊!


第468章 征北將軍

  青霓在宮殿門口撞見一只探頭探腦的小光頭。

  她本來很難過, 抬眼一看時,被這顆圓滾滾,光溜溜的腦袋逗笑了。

  「你……」青霓招招手, 眼中帶笑:「過來。」

  小光頭身體猛地向前一躥,如林鳥,似羚羊, 躥到神女面前, 眼睛亮亮:「明四皇子, 燕王棣,拜見神女!」

  腦袋晃了晃,垂拜下去, 頭頂好像被上好工匠打磨拋光一樣, 又白又亮。

  明朝, 自宮廷到民間,都有給兒童剃發的習慣,而且是全部剃掉, 一根不留。官方對此稱呼是「如佛子焉」。

  ——不知是否因為朱元璋曾經當過和尚。

  反正,神女忍不住摸摸這腦袋瓜子。

  朱棣眼睛更亮。

  這算不算仙人撫我頂啊!

  等等……

  朱棣糾結。

  仙人撫我頂, 後半句是結發受長生, 俺沒有頭發, 這長生還算數嗎?

  對於小朱棣那活躍腦電波,青霓只是輕笑一聲,像是挑瓜一樣曲起手指敲兩聲,問:「小殿下前來,可是有甚事?」

  朱棣很誠實地說:「俺想知道俺以後會變成什麼樣的人。」

  朱棣不知道神女會不會告訴他,他只是想來試一試……

  「俺想知道俺長大以後,有沒有領兵出征, 揚俺大明國威,將北元賊子清掃干淨!」

  微光浮動在窗紙上,小皇子抬起頭,眼中光芒碎亮,像是鑽石揉在裡面。

  青霓眼前忽然好像看見八歲的自己,對方那一聲「謝謝你,你讓我知道,我長大之後變成一個很棒的大人了」猶在耳畔。

  神女微微一笑。

  花盆裡,還在盛開的花羞澀閉合。

  朱棣睜著大眼睛看神女,半點不害怕地問:「神女為何發笑?」

  神女輕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你長大以後……變成很值得你自己驕傲的人了。」

  「真的嗎!」

  「是啊。」神女眼中流露出慈祥:「仁宗皇帝的征北大將軍。」

  這只是一個誇張說法。

  網絡上盛傳永樂大帝朱棣登基後一心在外打仗,國家全丟給太子——後來的明仁宗朱高熾管理。說朱棣寫作皇帝,讀作征北大將軍,朱高熾寫作太子,讀作永樂朝實權天子。更有人說永樂盛世全靠太子朱高熾。

  但實際上,朱棣在位二十二年,朱高熾不過是監國了八年,時間確實不短,卻也不能說永樂一朝全靠太子。

  *

  朱棣卻沒聽出神女是調侃,只覺神女人真好,他忐忑著來問一聲,神女居然大方告訴他。

  而且,仁宗!肯定是俺哥!

  仁這個謚號多符合俺哥啊!給他做征北大將軍,俺願意!

  朱棣忍不住雀躍道:「多謝神女!俺一定好好學兵法,不讓日後之事發生改變!」

  他明白的!就算他現在知道他以後會當上大將軍,但如果不好好學習,日後也會因此與大將軍職位失之交臂。

  與朱棣稍說一會兒話,青霓心情好上許多,再聽得系統那邊說,已經完成她指示,將醫書全交給朱元璋,心中更加歡愉。

  「那就好。」她在腦中和系統對話:「不為天下蒼生,就算為了他朱家子孫,也一定會努力鑽研醫術。」

  而上行下效,上面重視醫術,底下人自然也會投其所好,如此,明朝醫術應該會比歷史上更好,百姓也能多存活下來。

  ——歷史上,明代總人口,最多時是萬歷年間兩億人,清朝鹹豐年間卻有四億三千萬人,足足是明朝兩倍。而清朝人口暴漲,有一部分原因便是賴於清朝醫術的進步。

  系統:「那衣衣我回來啦!」

  青霓:「再等等,你順道說一說土木堡吧。總得讓朱元璋知道,明朝官員有壞也有好,免得他回頭大開殺戒。」

  系統:「嗯嗯!那我要怎麼說?」

  「你就這樣……」

  *

  朱元璋讓人將醫書拿下去,放到他書房中。

  本以為今天這事算結束了,轉頭一看,發現蛇神獸沒有動靜,甚至盤回座位上。

  朱元璋:「?」

  朱元璋謹慎地問:「神獸……可是神女還有指示?」

  百官驚魂未定,聽得此問,輕輕一晃腦袋,鬢角汗珠便飛甩下來不少。

  怎、怎麼還有啊?!

  座位上,蛇身雖小,投射出來的影子卻是龐然大物,好似要張開血口——

  「沒什麼指示,我只是想到了土木堡之變。」

  底下,武官臉色微變,一般說到「變」的,通常都是有人謀反。而謀反……大多數時候都和武官有關,極少數才是文官。

  「土木堡?」朱元璋憶起明末那會兒,火器大師畢懋康非常急切想要和他說有關於土木堡的事,但由於他事務繁忙,最終還是沒能聽到。

  難道是這個?

  然而,五彩小蛇卻話音一轉:「你們知道朱由檢為何不往南京去麼?」

  大臣們早知道朱由檢就是歪脖子樹上吊那位皇帝,更知道對方年號崇禎。此時,由百官之首丞相李善長上前回話:「衣冠南渡者,無論是晉還是宋,從未有返回之例,我明之帝王,寧死國,也絕不苟且。」

  說這話時,李善長能感覺到自己心髒狂跳,撞擊胸腔。

  那崇禎是這樣的皇帝嗎?他也不清楚,但他只能這麼做,這才是上位愛聽的話。可他不知道這是不是神女愛聽的話,只能又是猶豫,又是忐忑地說出來。

  他感覺到神獸似乎在看他。

  而後聽到蛇神獸緩緩爬動地聲響。

  「沙——沙——」

  蛇軀在地上爬行,爬到他靴上。

  李善長僵立在原地,感受到蛇在他身上爬行,爬過肌膚外露的地方時,濕滑蛇身讓他眼角微微一條,脖子後盡生密密麻麻疙瘩。

  「你此言——」蛇音幽幽:「倒是不錯。」

  李善長才說一個「謝」字,又被五彩小蛇堵回去:「但,不止如此。」

  神獸告訴他們,崇禎之前,明朝曾有一次危機,差點就衣冠南渡了,當時有大臣站出來,直言建議南遷之人,該殺,如宋時李綱,守住京師,這才沒讓明朝終結。

  明初君臣少有傻子,一聽完這話,立刻明白過來……

  「俺就說,他怎麼不跑。就算皇帝堅持,難道大臣就個個要以死報國,而非勸動皇帝南遷?」

  朱元璋恍然大悟。

  這……確實不太敢跑啊。

  前有宋時南遷,被嘲諷,被罵上百年,提到就是罵聲一片。而本朝,更有能臣在第一次京師受難時站出來力挽狂瀾,到末年,第二次滅國危機,大臣們既怕提議南遷後被戳著脊梁骨罵,又怕再冒出一個能臣,上來就是一句「建議南遷之人,該殺」,而且,萬一守住了呢!萬一守住,他們卻在之前提議南遷,豈非是被歸為國賊奸臣?

  正是因著本朝有先例,才沒人敢光明正大站出來,冒天下之大不韙。

  朱元璋連連嘆氣,有時候歷史就是這樣,如果崇禎當時去南方,很可能會被罵衣冠南下,偏居一隅。不去南方,以為能守住京城,結果就是沒守住,被後世說是優柔寡斷,去南方興許還能為大明續命。

  武將那邊。

  徐達有些別扭,但接收到其他武將頻頻暗示的眼神,還是硬著頭皮站出來:「敢問神獸,土木堡之變究竟是何?」

  五彩小蛇沒回答他,而是開心地叫:「主上!」

  直接飛起來,撲進一個身影懷裡。眾人定睛一看,是此前拋下他們徑直離去的神女。

  神女身後,還有個小光頭。

  群臣不太認得他。

  朱元璋:「老四?」

  群臣:「!!!」

  燕王朱棣?燕王何時能與神女這般親近?

  朱棣連忙上前,對著朱元璋行禮,口稱:「第四子燕王棣,拜見父皇陛下。」

  朱元璋目光狐疑:「燕王,你這是……」

  朱棣不好意思地說:「此前去求見神女,正好得神女允見,方才神女說要來見父皇陛下,棣便請問神女能否同行。」

  朱元璋意味不明「哦」一聲,只道:「自去百官之中罷。」

  朱棣便行禮告退。

  這時候,徐達已不適合再開口,朱元璋便詢問神女,自己可否知道土木堡之變。

  神女:「可知宋徽宗叫門之事?」

  朱元璋還真不知道。

  宋徽宗他認識,但要准確到每件事都知曉,有些為難他。不過,作為皇帝最大好處就是,他不用全知全能。

  朱元璋一個眼神遞下去,就有文臣站出來,詢問:「神女所說,可是欽徽二帝北狩時,勸降中山府那事?」

  神女頷首。

  朱元璋:「這是什麼事?」

  那文臣便說:「昔年,宋朝遭金騎踐踏,京師被破,宋之太上皇與皇帝被俘虜,一路北上,來到中山府外時,驚見這中山府竟一直未降,已成孤城。金人勒令宋帝前去勸降,宋帝不顧顏面,前往勸說。中山府提轄直言『此中豈有道君皇帝,必金人之詭計也』,堅守中山,寧死不降。」

  道君皇帝,就是宋徽宗趙佶。

  「好!」朱元璋面露贊許:「就該這樣!做臣子就該像此提轄這般!如此才是忠臣!」

  又恨恨道:「那宋徽宗真是無恥,天子叫門都能做出來!若是俺朱家人敢這麼做,這等人,朕必要其宗廟除名,剝下他人皮填入稻草,立在那座城池外面,生生世世受風吹日曬,萬人唾罵之苦!」

  這話剛說完,就有一片柔軟貼到他手背上。

  朱元璋低頭,發現是……一片粉紅花瓣?

  上朝的御門附近,怎會有花瓣飄來?

  朱棣大叫:「好多!好多花瓣!」

  所有人都抬起了頭。

  天上一片又一片花瓣落下,如柳絮飛舞。

  神女——

  開心!

  飄花花!

  朱元璋咯噔一下,他不開心了。

  「難……難道……」

  以神女的惡趣味,祂這麼開心,難道是他們老朱家也出了一個叫門天子?

  不、不會吧?!


第469章 叫門天子

  神女笑得很開心。

  花瓣如雨,仿若氤氳著團團粉氣。

  周圍沒有花樹,天上怎麼會突兀落花瓣呢?

  神女偉力啊……

  朱元璋把飛過來後,貼在他面頰上的花瓣捏在手裡。

  李善長把落在自己肩上的花瓣取下來,偷偷往官袍裡塞。

  這些花瓣拿回去做成香囊,或者拿回去泡茶,說不定會讓身體更加康健呢?

  這可是因神女愉悅而出現的花瓣!是神物!

  朱棣眼珠子四瞧,看見文武百官,包括自己爹,自己大哥都在偷偷藏花瓣,眉梢眼尾出乎意料地抽搐一下。

  什麼啊,就是普通花瓣,就是一些感應神女心緒,憑空出現的物件而已,有什麼好偷偷摸摸藏起來的。還怕被人搶?

  朱棣不屑一顧,袖子裡,兩只手絕不往外露,花瓣將拳頭撐得鼓鼓囊囊,瓣邊從指縫裡擠出。

  *

  「你猜對了。」神女對朱元璋說:「你有名玄孫……宋徽宗若知道自己和他比,都要連呼三聲自愧不如。」

  「……」

  朱元璋沉默了一小會兒,聲音沉沉:「願聞其詳。」

  五彩小蛇從神女懷裡探出頭來,幸災樂禍:「來來來,我先和你說一說土木堡之變前你們大明的輝煌。」

  「第一任皇帝在位,你們進攻遼東,招降二十萬人,斷北元左臂。」

  「到第三任皇帝,二十二年間五次御駕親征漠北,鞏固邊防。」

  「第五位皇帝在位十年,四次巡視邊境,還親征蒙古兀良哈部,斬敵凱旋。」

  朱元璋不是不懂先揚後抑這個道理,也清楚後面肯定有大雷,但聽到自己後輩這些輝煌事跡,還是大笑:「好!沒墮俺朱家威風!」

  朱棣看到大哥朱標也在笑,便將花瓣收好,輕手輕腳靠過去。

  此前大哥不知領了什麼旨意離開,他整整三個多月不見大哥了,這次大哥回來,是因著皇從兄嫂蒙城王夫人田氏薨,他爹去信大哥回來參加葬禮,祀以少牢護葬,他才再次看到他大哥。

  朱棣小聲說:「大哥……」

  朱標也小聲說:「怎麼了,棣兒?」

  朱棣牽住大哥的手,興奮地說:「俺問過神女啦!俺以後是你——也有可能是俺侄子的大將軍!」

  雖然一般仁宗不可能是第二任皇帝,第二任皇帝一般是太宗,但萬一出現什麼意外呢?

  畢竟比起他現在還沒影的侄子,而且還得經歷他爹的洪武朝,他大哥的朝代,然後才是他大哥兒子登基,他能不能活到那時候,活到那時候後還能不能上馬打仗仍是未知,相比而言,朱棣更相信仁宗是他大哥。

  朱標低下頭,看到弟弟衝他露齒一笑,自己便也溫和地彎一彎雙眼。

  緊接著,就聽到那邊,神獸繼續說話。

  「然後是第六任皇帝!這人,可就厲害了!他學他爹,也想著要御駕親征,聽說蒙古瓦剌部進犯大明邊境,帶著二十萬大軍,號稱五十萬,去打瓦剌。然後被兩萬余人的瓦剌前哨在土木堡擊潰,這個大明皇帝藏在地窖裡,被瓦剌拽出來,當了瓦剌的俘虜。」

  朱棣失聲:「什麼?二十萬打兩

  萬,打輸了?!」

  不!這絕對不是我大明的軍隊!

  朱標比還是十歲小孩的朱棣冷靜許多,他沉穩地問:「敢問神獸,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蹊蹺?天子才六任,我明軍應當不至於腐敗那麼快?」

  五彩小蛇聞言就笑了起來。

  ——雖然說一條蛇笑起來很奇怪,但它卻確實齜出了大牙。

  「有啊,可太有蹊蹺了!由於皇帝一直在催促,六部准備得特別倉促,出發前兩天,才給二十萬大軍發放每人一兩白銀及衣物、炒麥,然後為了運送物資,軍隊裡人驢混雜,每三個人匹配一頭毛驢,十分混亂。哦,還有,士兵還沒熟練新發配的武器。」

  在場武將:「……」

  朱棣已經聽到不止一處傳來輕吸涼氣聲。

  一個人抽氣是輕吸,一群人吸氣是交響樂。

  但沒人會責怪他們。

  二十萬大軍,人驢混雜也就算了,武器都還沒熟練就行軍,這……拿頭跟人家打嗎!打過仗的都知道,有時候不是人越多越能贏的,那是二十萬個人,不是二十萬條狗!

  ——你就算是對著二十萬條狗吹狗哨,都不一定能保證它們聽話呢。

  朱元璋心頭上蒙著灰,他打過仗,他知道……這二十萬大明好男兒,回不來了。

  什麼?你問為什麼不心疼皇帝?

  俺「嗶——」「嗶——」「嗶——」

  管他去死啊!!!

  「然後呢?」朱元璋臉黑得像剛從煤礦裡爬出來:「還有甚麼荒唐事?神獸盡管說,俺還能撐住。」

  「唔。」五彩小蛇拿蛇尾巴撓撓頭:「沒到十天,軍隊裡就斷糧了,算不算?」

  朱元璋無聲地咬著後槽牙:「算!」

  蛇尾巴又撓撓蛇首。

  「皇帝不讓動兵的大臣來管軍隊,反而讓自己親近的跋扈宦官管軍隊,算不算?」

  「算!」

  「兵部尚書……」

  明初兵部尚書滕德懋以為是喊自己,走出來,啞聲道:「神獸恕罪,某如今心神難安,有氣而無力……」

  五彩小蛇一下子愣住了。

  「不、不是說你……」它難得對衣衣以外的人起了些許憐惜。「我是在說那個皇帝的兵部尚書,與皇帝一同出征,發現軍糧沒有之後,勸皇帝回軍。然後……」

  滕德懋雙眼茫然:「然後?」

  然後還能怎麼樣?挨罵?如果是他,只要能勸動上位,他倒是無妨,也不知道那位後輩能不能忍……

  五彩小蛇眼露同情:「被那宦官罰跪草中至天黑,皇帝默許。」

  滕德懋瞳孔大睜,他代入到那名兵部尚書身上,一時間分不清自己是誰,一口腥甜湧到喉口。

  「為何——」那聲音破得好似一把刀插進喉嚨裡,剜刮旋轉。

  眼睛猛然一瞪:「為何辱我!!!」

  這聲喝問好似穿越時空,替那最後慘死於亂軍之中的兵部尚書撕扯出悲鳴。

  一喊之後,滕德懋回神,神情十分復雜地行禮:「上位,臣御前失儀……」

  朱元璋擺擺手:「事出有因,就不罰了,別有下次。」

  滕德懋連忙謝恩,退回隊列中。朱元璋看向五彩小蛇,心累地說:「應當沒有更荒唐的事了吧?」

  再荒唐應該荒唐不過尚書被宦官罰跪?

  五彩小蛇:「對於你們人類皇朝,國公這個爵位應該很高吧?」

  信國公徐達心裡忽然有了點不好的預感。

  國公怎麼了嗎?那個皇帝,難道要容忍宦官罰國公下跪?

  這未免太過分了!

  徐達沒想到,還有更過分,更刷新他認知的事。

  「國公向那宦官陳述事情,需要膝行聽命,算荒唐嗎?」

  青霓輕輕撫摸著五彩小蛇腦袋。

  不能再說了,再說下去,她懷疑這些人能原地氣死。

  不過,可以再積攢最後一點怒氣值。

  祂終於開口,像是神明做出最後宣判。

  「二十萬明軍經風沐雨,飢勞交加,受到瓦剌軍埋伏,未經激戰,全軍大潰。戶部、兵部尚書,吏部、刑部、工部侍郎,通政司、太常寺、大理寺等五十二名大臣遇難。」

  這中間省略了很多過程,青霓沒有一一述說。

  神女只是微笑著,略帶嘲諷地說:「以一己之力,將一個朝代從巔峰打入谷底,朱祁鎮不愧是你們大明的『戰神』。若非有他在,瓦剌部怎麼能打到你們京師城下,險些讓明朝衣冠南渡?」

  不過,青霓又覺得,有時候還真得「感謝」土木堡,沒有土木堡,朱祁鎮多禍害明朝七年,那可能明朝都撐不下來二百七十六年。

  說不定,就像宋朝……

  宋……

  大蛇軍……

  青霓往位置上一坐,雙眼無神,發呆。

  *

  朱元璋察覺到了某個不對勁的輩分。

  「祁……老四,滾過來!」

  朱棣一點一點挪過去,小聲:「爹,俺……」

  朱元璋怒目圓睜:「你怎麼教養子孫的!」

  朱棣試圖爭辯:「爹,俺才十歲!」

  朱元璋不管,朱元璋左右看看,抽出甲士身上的刀——把刀扔了,刀鞘拿在手裡掂量兩下,轉頭看向朱棣。

  「你曾孫居然差點葬送大明江山……你跑什麼!從你大哥身後出來!」

  「不!」

  朱棣躲在朱標身後,死死抱著朱標的腰不放,往外探頭:「你有本事打朱祁鎮去啊!」

  朱元璋獰笑走近:「俺打不到他,打他祖宗也一樣。」

  「俺不服!」

  「俺不需要你服!」

  朱元璋即將當場上演家暴,朱標按著朱棣腦袋把他往後推,表情十分緊張:「爹,四弟還小,這事……」

  朱元璋平靜地掃他一眼:「老大你讓開。」

  朱標怎麼可能讓開。

  可,看他爹不善的眼神……如果他再攔著,他爹會連著他一起打。這種時候,能讓爹他改變想法的只有……

  「神女!」朱標深吸一口氣,向神女看去,「神……」

  他看到,神女坐於神座之上,兩眼望著虛空,飄飄忽忽定在一點,不知道何時已沉浸在自己思緒中。

  祂連著座位一同飛起來,離地半人高。

  神獸倒是看到他們這邊,卻好似在看

  熱鬧,當個旁觀者。

  朱標眼瞅著他爹越步越近,心一橫——

  朱棣就在這一刻,感覺身後有股力道將他用力一推,撲地從朱標身後踉蹌至神女。

  起初是趔趄,腳不穩一摔,身體隨著慣性骨碌碌滾過去,正滾到神女足下。

  朱棣下意識抬頭。

  日色之下,神女垂眸凝視著他,漠然而望,如隔雲端。

  *

  朱元璋駐足,橫了大兒子一眼。

  神女近前,他怎可能不管不顧追上去提溜兒子來打。

  可,朱棣也不可能一直賴在神女眼前,尤其是祂神情不屬,顯然並未將他們此事放在眼裡。

  朱棣猶豫著,一躬身,從神女面前推開。

  走出一定界限,感覺腦後風聲拂過,朱棣拔腿就跑。

  朱元璋:「小子你站住!」

  朱棣:「俺不!!!」

  會被打死的!

  二人秦王繞柱跑。

  朱標急急看著,腦子裡忽然閃過思緒,便試探性高喊:「神女,那朱祁鎮,可還有更荒唐的事?」

  「有啊。」

  神女連聲音也飄飄忽忽,似從雲端飄來。

  「被俘之後,朱祁鎮幫助瓦剌叩響大同城門,讓大同送銀萬兩賞賜瓦剌部眾人。」

  朱棣差點一踉蹌。稍後,跑得更快了。

  身後,朱元璋磨牙。

  啥?!

  賞銀萬兩?不知道的還以為蒙古瓦剌部才是俘虜呢!

  「老四!!!」

  朱元璋追得更快了,手中劍鞘虎虎生風。

  朱標聞言一愣。

  他屬實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騷的操作。

  「還、還有麼?」

  「有啊。」神女告訴他:「皇帝在瓦剌軍中,親下聖旨,讓宣府守將開門接他上城。宣府不應,後到大同府之外,命守將啟門相迎。亦不應。」

  怕他不知道大同府的地位,畢竟此時還沒什麼九邊重鎮說法,五彩小蛇「好心」補充:「明朝雖大,若有四地失守,明朝必亡,此四地就是:宣府、大同、薊州、遼東。」

  這是皇帝親自給敵軍帶路啊!

  朱標一時間好似連心跳都忘了跳了。

  天子叫門!這人怎麼敢!!!

  *

  朱棣雙腿唰唰唰夾著柱子往上爬。

  「爹!你別追了!別追了!」

  朱元璋氣喘吁吁站在柱子下:「你給俺下來!」

  「你一言九鼎,說不打俺,俺就下來!」

  「你給俺下來!」

  正拉鋸著,一聽到叫門天子事跡,朱棣氣得大罵:「不要臉!俺不認他!俺才不認他是俺子孫!」

  朱元璋有一瞬間,幾乎要將牙齒咬下來。

  「砰——」

  沉沉一聲響。

  眾人皆看去,原來是一甲士身上大刀憑空飛起,砸在朱元璋面前。

  能如此做的必然是神女。

  神女飛刀之後,淡淡說:「准備准備……」

  自己則繼續神游天外。

  *

  准備什麼?

  一把刀,能用來准備什麼?

  朱元璋若有所思。

  朱棣毛骨悚然,一手扒著柱子上盤龍,晃晃悠悠吊在上面,一手捂住自己命根子,發出慘叫:「俺一定好好教導子孫,不需要從根源上解決問題!不需要啊!」

  朱元璋【拔】【出】刀來,細細摩挲刀身。

  朱棣:「!!!」

  朱元璋抬頭,溫聲細語:「棣兒。」

  媽耶!他爹什麼時候用過這種語氣喊他!

  朱棣精神為之一震,更加往上爬了。

  「爹,你別這樣,俺怕。」

  朱元璋繼續溫聲:「你別怕,你先下來,俺不打你了。」

  朱棣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朱元璋好像一下子成了個十分有耐心的父親,軟語溫言:「棣兒,你別怕,俺刀很快的,不疼。你是大明燕王,可不能置大明於水火之中。你還小,也不知這東西妙用,現在割了,也不會心疼。」

  朱棣瘋狂搖頭。

  雖然他沒用過,但他也不想沒有啊!

  朱元璋又勸他:「你放心,俺不連根斷,只摘蛋,這樣既不怕讓女人懷上,還能用。往後再讓你兄弟過繼幾個孩子給你,不讓你這一支斷絕。」

  朱棣:QAQ

  娘!你在哪裡啊娘!!!

  朱元璋:「棣兒,你忍心大明由盛轉衰麼?」

  朱棣遲疑地看著他。

  朱元璋慢聲細語:「別怕,不疼的。」

  哄了好一陣子,朱棣才從柱子上爬下來,閉著眼睛,梗著脖子:「俺是大明燕王!俺不怕!」

  「好!」朱元璋叫道:「不愧是俺兒子!放心!不疼!」

  說著,手起刀落。

  大刀劃開風,朱棣閉著雙眼,似乎感覺到寒光近了。

  神女茫然的話語響起:「你們這是做什麼?」

  一絲冷意已刺到朱棣腰間。

  神女持續茫然:「爾等准備好去見朱祁鎮了麼?」

  朱標尖叫:「爹!快住手!!!」

  馬上皇帝用盡自己畢生功力,緊急剎住刀尖。

  朱棣一把捂住有些刺疼的襠。

  那把刀,就在襠前一尺。


第470章 朱棣發飆

  朱棣:「……」

  朱標:「……」

  朱元璋:「……」

  差一點!

  就差一點啊!

  朱棣站在原地,整個人都恍恍惚惚,雙腿發軟,眼前景物好似如夢似幻地飄。

  朱標渾身下意識緊繃的肌肉慢慢放松,差點跌坐在地。

  就連朱元璋,也是立刻把刀扔到一邊,心頭一松。

  朱棣第一個反應過來,用腳尖挑起那把刀,握在手裡,陰森森地笑:「好!去見朱祁鎮,我這個當曾祖父的,一定好好教導教導他。」

  孫崽!你十歲的曾祖父來了!

  文武百官之前一直將臉朝著地面,假裝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此刻聽到神女言可以去朱祁鎮時期,文官還未說話,武將已經踊躍起來——

  「上位!臣也想去!」

  「上位!俺們可以幫你打仗!」

  「上位,我想看看我孫子曾孫子,是不是也死在土木堡!」

  朱元璋沒有自作主張,轉身請問神女:「不知可否……」

  神女無所謂,直接揮袖成風。

  風止,身周景物換。

  他們站在雲端。

  天潢貴胄,文武百官,如同神話傳說裡那些神仙一樣,衣袂飄飄。而京營官兵則如天兵天將,雲霧環繞周身,甲胄兵器若隱若現。

  劉基劉伯溫「啪」地給自己一巴掌,給完後,再低頭去看,腳下依舊是流雲,山川河流盡納眼底。

  「疼!是真的!」他欣喜地手舞足蹈。

  朱元璋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沒出息!」

  劉基微微拱手,微笑著說:「謹聽上位教訓。」

  朱元璋一本正經地點頭,自己從天上看向這大好河山時,卻不打算去忍心中快意,大笑道:「諸位,且看朕腳下山河!」

  眾臣往下看,看到數萬蒙古軍往一座城池而去,蒙古軍披甲戴刀,面容沉靜,肅殺之氣直衝雲霄。

  這大概就是蒙古瓦剌部的軍隊了。

  ——理論上來說,地上軍隊之於他們而言是螞蟻,本該看不見,但或許是神女對他們加持過法力,他們現在一個個和千裡眼差不多。

  眾人下意識看向朱元璋,等著上位下令。

  朱元璋望著下面,黑色瞳孔深邃如淵。

  「待命。」

  他要先看看情形。

  底下,瓦剌部隊中,有明顯漢人面容,身著帝王專用盔甲的男人在隨著隊伍往前走,神色憔悴,唇色蒼白。

  盡管沒見過朱祁鎮,朱元璋依舊是一眼判斷出此人必然是他那個玄孫。

  難道,接下來是……

  朱元璋眉眼陰沉,盯向那重鎮城門之上,果然有銀鉤鐵畫——

  大同。

  瓦剌部眾圍著朱祁鎮,將他推搡到大同城門下,有士兵懂得明官話,大聲嚷嚷:「明人!你們小皇帝來了!還不快出來迎接!」

  都督郭登匆匆穿上官袍,登上城牆,來得匆忙,玉佩與腰帶交纏,在腳步顛簸中重重碰撞。

  面對瓦剌部眾讓他大開城門的要求,郭登咬著腮幫子,下顎骨緊繃到蒼白。

  旁邊下屬語氣森森:「都督,天子遠在皇城,又怎會出現在邊關,必然是達子找人來冒充,都督不可上當。」

  反正,不管是不是,此刻他都得是。

  郭登知道這道理,頓了頓,點頭道:「達子素來譎詐,不可信。傳令下去,誰也不許打開城門。」

  這道命令也傳到瓦剌部眾耳中。

  首領也先臉上倒沒有太多意外的神色:「去讓那小皇帝親自喊。」

  一回生一回熟,朱祁鎮在重鎮宣府外叫過門,那時候還掙扎,不願意去做這種事,但人突破一次底線之後,往往會有第一次、第三次,所以,聽到也先讓他去叫門,朱祁鎮臉上沒有任何波動,帶著人上前:「郭登!我們是姻親,你敢說不認得朕?敢說朕並非天子?」

  那聲音特別響亮——他竟是一點都不以叫門為恥。

  「郭登!還不快開門!朕命令你開門!」

  至於開門之後,大同的百姓,中原的百姓,會受到瓦剌部眾什麼樣的對待,都不在朱祁鎮考慮範圍之內。

  他們被燒殺搶掠又怎麼樣?現在不叫門,死的就是他了啊!

  憑什麼要拿我的命,去換那些百姓的命!

  朱祁鎮喊了好幾聲,大同城門卻紋絲不動,絲毫不顧及他這個天子的性命。

  蒙古人似乎覺得這個場景很有趣,指著朱祁鎮嬉笑,朱祁鎮聽不懂他們說什麼,卻也猜出,應當是在嘲笑他這個皇帝旨意沒有半分作用。

  「逆臣!」

  朱祁鎮撿起地上石頭,生氣地往地上摔砸。

  「逆臣!這些逆臣!!!」

  隨侍校尉袁彬見自己效忠的主上被這樣欺凌,憤而撲到城門上,用腦袋砰砰砰撞門,大呼:「皇帝在門外,為何不啟門!莫非要棄聖上不顧!」

  郭登盯著下面那群人,露出掙扎之色。

  下屬:「都督!!!」

  郭登輕輕吐出一口氣,道:「遣人傳奏,臣守城……」

  話沒說完,一道怒喊從天上傳來:「皇帝?這廝哪裡有皇帝的擔當!」

  天上?

  城上人和城下人下意識抬頭,只見天上,一片片雲朵各載著三五十人落下,穿著盡是大明服飾。

  地上諸人瞪著一雙眼看這一幕,大張嘴,話都說不出來。

  「混賬!」

  朱元璋大步走到隨侍校尉袁彬面前,一個大耳刮子抽過去。直抽得袁彬眼前好似升起濃濃黑光,身體一歪,跌坐在地上。

  朱元璋還嫌不夠,揪著袁彬衣領,把他腦袋往城門上磕。

  「砰——」

  「顧顧顧!俺顧你祖宗顧!」

  「砰——」

  「啟門?你是想讓大明百姓被蒙古人屠戮是吧!」

  「砰——」

  朱元璋還沒說話,朱祁鎮急了:「你是何人,快將袁校衛放開!」

  「砰」一聲巨響,那些身穿明軍甲胄式樣的兵落到地上,皆是冷冷看著朱祁鎮,又將瓦剌部眾全圍起來,火器黑洞洞槍口對准他們。

  朱祁鎮又驚又怒:「你們是我大明軍隊?難道不識得朕?」

  軍隊裡鑽出一顆小光頭,微微對他一笑,字正腔圓:「俺是你爺爺!」

  曾爺爺也是爺爺!

  朱棣轉身喝道:「動手!把他帶到我眼前來!」

  *

  「咚咚咚——」

  大鼓響起。

  大同城樓上的官員將領,幾乎是懵逼著的見識到明初軍隊的強悍。

  十一人編為一小旗,五小旗編為一總旗。各旗手將旗往瓦剌部眾那邊一傾斜,士兵迅速分成三個角營,鳥銃向著天空鳴一槍,隊列裡傳出呼喝聲:「降者不殺!降者不殺!降者不殺!」

  也先哪裡可能選擇投降,當下命令瓦剌部眾反抗。

  明初軍隊見此,令旗揮舞,是進攻的旗號。

  前鋒手持騎槍,前傾身體,向著瓦剌部眾衝鋒,黑色鐵甲如波如濤,明盔之上,紅纓躍動。

  寒風呼嘯,馬鬃翻飛,與頭盔上紅纓相互映照,這片肅殺的火焰洞穿瓦剌部眾,將他們「燒」得七零八落,

  火器營則是紅色棉甲,伴隨著進攻鼓點,這數萬鳥銃兵眼神堅定,隨著目之所及,戰旗指揮,毫不猶豫……

  「砰——」

  火器拉開屠殺序幕。瓦剌部眾哪裡是明初軍隊的對手,很快,戰鬥便結束了,朱祁鎮被人押著送到朱元璋和朱棣面前。

  整個場面氣氛陡然緊張起來,所有人都在盯著這一邊,想知道他們怎麼處理朱祁鎮這個現任大明天子。

  ——他們還未知曉,京師那邊已立新帝。

  城樓上,郭登等人亦是鬼使神差沒動靜。

  他們給自己找借口:嗯,這些人雖然穿的是大明軍裝,揮舞的是大明軍旗,射擊的是大明火器,但誰知道他們究竟打著什麼主意,謹慎起見,不能開城門!

  *

  朱祁鎮警惕地打量朱元璋,朱元璋風輕雲淡地打量朱祁鎮。

  朱祁鎮厲聲喝問:「你是何人!竟敢擅穿龍袍!」

  哦,對,朱元璋過來前,還在上早朝呢。

  朱元璋根本不屑於與朱祁鎮多費唇舌,揮揮手,轉身走到大同城下,似乎在觀察城門。

  朱祁鎮神情有一瞬猙獰。

  隨後,他聽到一聲——

  「喂!」

  是陣前挑釁他的那個小光頭。

  朱祁鎮抬起下巴,盛氣凌人地問:「小子,有事?」

  朱棣卻沒有生氣,笑呵呵地走近。

  朱祁鎮:「……」

  這小子好生奇怪。

  「你小子還算識相……」

  奇怪小子上一秒還笑著,下一秒,突兀抽出刀架到他脖子上,刀鋒很利,輕而易舉劃開脖頸,拉出血痕。

  朱祁鎮一下子安靜下來,像一

  只被掐著脖子的雞。

  袁彬手忙腳亂爬起來,跌跌撞撞往這邊奔:「休傷吾主!」

  朱棣頭也不回,平靜地指揮:「助紂為虐的家伙——堵住嘴,拖下去。」

  周邊甲士便立刻將袁彬拖下去,朱棣沒說殺掉,他們便只將人堵住嘴綁起來往角落裡一放。

  朱元璋回過頭看了朱棣那邊一眼,雖不吭聲,表情卻略帶欣賞。

  朱標也是一副「我弟弟真棒」的表情。

  而朱祁鎮,面對眼前這個小祖宗時,臉色十分難看。

  「你……你到底想做什麼!」他每根頭發絲都飄著害怕:「你別殺朕,你想要什麼朕都能給你。天下都是朕的——」

  「是嗎?」

  朱棣卻笑起來,仔細看,左側犬齒竟有些小尖。

  「你不是了。」他說:「朱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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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1章 神女俯鑒

  朱棣?

  朱棣!!!

  朱祁鎮眼前一陣陣發黑。

  身為太宗一脈,他不會不知道朱棣是誰。

  可是怎麼會!

  曾祖不是駕崩了嗎!

  「不可能……不可能!」

  朱祁鎮驚退一大步,眼中帶著驚恐。

  他不想相信,但,這是一群駕著雲從天上下來的人,理智和直覺在不停地告知他,這人沒撒謊!

  如果……如果此人真是曾祖,確實可以不承認他帝位。

  「不。你不可以。」朱祁鎮瘋狂搖頭:「你不能這樣!朕才是大明皇帝,你一個死人!你一個死人憑什麼管朕!」

  朱棣衝他晃晃手中刀。

  「俺當然可以。」

  如果面前是漢武唐宗,別說曾祖來了,就是十八代祖宗全來,也休想靠個輩分就讓那兩個實權皇帝退位。漢武唐宗可能本人都沒說話呢,他們手下大臣就能引經據典,陰陽怪氣,明褒實貶,把人損一頓後懟走,但朱祁鎮嘛……效果就和趙匡胤到靖康之亂後,把二帝廢掉,另立新帝的容易程度差不多。

  *

  想要證明他們這群人身份很簡單。

  正統十四年離洪武三年不過才七十九年,各家都留著自己祖宗畫像,尤其是太廟,還存放著朱元璋畫像。

  在明初眾人押著朱祁鎮到達京城後,朝廷轟動,新君朱祁鈺連著孫太後,外加文武百官全體目瞪口呆,好似見鬼那樣。

  但,對照過太廟畫像……是太祖皇帝啊!真真切切!

  是他們祖宗!

  所以……這個十歲小孩,是太宗皇帝?

  朱棣眨著他那雙黑亮眼睛:「你們看俺作甚?」

  大明正統/景泰朝君臣:「……」

  對不起,實在沒辦法把這個可愛佛子和那個殺伐果斷,以天子之身封狼居胥的永樂大帝聯系在一起。

  孫太後在懵逼過後,步履踉蹌地走過來,對著十歲朱棣直接大禮拜下去。

  新君和眾臣亦是毫不猶豫下拜。

  ——仿佛不論過去多久,這個人會受到他們敬仰。

  朱元璋掃視一眼這些人表情,若有所思。

  若單單是老四子孫登基,代替老大這一脈,這些人不應該是如此態度才對……

  *

  正統/景泰朝大明君臣不知自己無意間直接把朱棣賣了,只是目光灼灼盯著朱棣。

  這是太宗皇帝誒!

  活的!

  孫太後更是一副激動到差點厥過去樣子,雙目含淚:「太——」

  朱元璋瞥她一眼。

  太什麼?

  孫太後視線落在朱元璋身上,又一垂眼,反應很快地流下眼淚:「太好啦,爺爺,你從天上下來,是見大明風雨飄搖,特來護佑麼?是孫媳無能,不曾教好祁鎮,陛下,陛下他又走得早,祁鎮八歲沒了爹,孫媳一介女流,又不懂如何管教,才變成這般模樣……嗚嗚嗚嗚……」

  說到最後,孫太後的淚水已從權宜之計變成真情流露。

  這話說得朱元璋、朱標還有朱棣都皺起眉頭。

  馬皇後就是女人,

  他們相信,如果朱元璋早逝,馬皇後一定能擔當起太後職責,上能垂簾聽政撐起大明,下能管教幼年天子,不說教得多麼聖明,但,至少懂禮、義、廉、恥!

  朱棣性子直,立刻惱火地說:「你是在說朱祁鎮在邊關為蒙古人叫門,是情有可原嗎?你在為他,為你自己開脫嗎?」

  孫太後被下了面子,卻也不敢嗆聲,只訥訥道:「沒有……孫媳不是……」

  朱棣質問完後,看向朱元璋,不再說話。

  朱元璋清清楚楚地表達:「此是你燕王一脈,你來。」

  朱棣沒想太多,滿口答應下來,先讓下拜這些人站起來。他轉頭時,朱元璋盯著他的背部,眼中流露出懷疑。

  *

  朱祁鎮被幾名甲士壓著,跪在大殿中,就在眾人面前。殿中有人漠視,有人不忍,有人擔憂,有人痛恨,但無一人站出來指責朱棣不該這樣對待朱祁鎮。

  ——人家曾爺爺懲治曾孫,你摻和什麼。

  朱棣腰間有刀,在他將刀拔出來,對著朱祁鎮比劃時,所有人都覺得他是要當庭砍了朱祁鎮。

  「唉。」朱祁鎮那些臣子中,有不忍之人悄悄嘆息一聲,偏過頭去。

  朱棣把刀指向朱祁鎮眼睛時,朱祁鎮拼命掙扎:「不要!朕不要!」

  不!朕不要被挖出眼珠子!

  刀慢慢下移,移到鼻子上時,朱祁鎮竭力掙開一只手,去夠大臣們:「救駕!快救駕啊!!!」

  但沒有人與他對視,皆是別開眼睛。

  一個皇帝,居然會想幫助敵軍叩開自己國家邊防大門,讓國家,讓京師落入風雨飄搖境地,這種皇帝,他們不敢要。

  要知道,也先讓朱祁鎮叫門時,京師守衛不足十萬!大多數還是土木堡逃回來的疲兵,潰兵。都有大半臣子提議南遷了。若非臣子於謙堅決要守城,可能此刻他們已在南遷路上。

  而於謙此刻一雙眼睛貪婪地望著幼年朱棣,目不轉睛。

  他於永樂十九年考取進士。

  「上位……」

  還能見到你,真好。

  *

  朱棣在一心逗弄朱祁鎮。

  沒錯,逗弄,他在朱祁鎮身上比劃,每個關鍵部位都停一下,但就是沒有下刀,朱祁鎮害怕得全身都在發抖,涕泗橫流,卻又沒有勇氣梗著脖子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他要是說了,朱棣還能高看他一眼。

  「你真的是俺曾孫?」朱棣用刀背敲敲他膝蓋,不滿:「你連俺一個小孩都不如。俺看不起你。」

  說完,他轉身將刀一扔,眾目睽睽下,朝著東邊拜下大禮。

  「明四皇子,燕王棣,將廢天子祁鎮,告神女……」

  朝東邊拜不稀罕,室中以東向為尊。

  廢天子起祭文沒錯,盡管以前沒有「太上皇」廢在任皇帝的先例,不過,既然天子登基要祭天,廢天子也祭天說得過去。

  但……一般不是告天地宗廟社稷嗎?怎麼太宗皇帝是告神女?

  什麼神女?居然能讓太宗皇帝如此禮遇?

  這時候,正統/景泰朝君臣尚以為這神女是廟裡泥胎,可太宗皇帝跪拜了,他們便齊齊跟著拜下去。

  朱棣給禮部尚書崔亮使個眼神,直挺挺在那裡跪著,崔亮去讓人准備筆墨紙硯,潑墨揮毫,急急寫下一篇祭文,拿去給朱棣,朱棣拿著祭文,繼續念。

  「明帝祁鎮,地居嫡長,幸得作君……頑囂大猾,庸勛賊虜……今國之禍難,在明帝祁鎮,以棣之淺薄,不急誅禍首必生變……特行廢黜……神女俯鑒……」

  念完之後,將祭文一燒,那祭文竟然飄飄搖搖往天上去,燒下的紙灰在空氣中飄飛,浮動薄光。

  明初君臣僅是驚訝,正統/景泰朝君臣卻已是驚駭了。

  這是怎麼回事!

  室內無風,祭文為何會往天上飄!

  他們怔怔看著祭文逐漸被燒少,誰都不敢出聲。

  待祭文全部燒完,一撮紙灰浮聚在空中。又如掌中沙塔,慢慢往下漏。

  空中忽然顯出一只手。

  只有一只手。沒有其他器官。

  「啊!」

  正統/景泰朝君臣之中,有人驚叫一聲,臉上顯現幾分驚惶。

  想說是戲法,卻又想起來……洪武爺,永樂爺都能出現在眼前,能讓永樂爺拜祭的存在,真的是戲法麼?

  紙灰即將落到那白皙掌心中,突然,灰燼在倒飛,不停往上凝聚,先是凝成紙張邊沿,隨後是一整張祭文用紙,最後,紙上顯字。

  光陰倒流?!

  於謙雙眼愣直地盯著那份祭文。

  操弄時間?是誰!

  是哪位尊神?

  祭文落進白皙掌心中,輝煌金邊鍍過手掌,往應當是存在手腕的地方蔓延,金邊慢慢描繪出手腕,手臂,肩膀,腦袋,而後,從頭到腳。

  這種借助光線鑲金邊的手段,可比倒流時間簡單,至於隱身……青霓只是用腦電波將光隔離在身體之外,既不吸收也不反射,自然就隱身了。而如今將光線放進來,她的存在自然會出現在旁人視網膜中。

  *

  神女手持祭文,垂眸靜看。

  凡人則在悄悄看祂。

  他們滿臉興奮,面色激動到紅潤。

  只在神話傳說中出現過的神祇,竟然降世了!

  為何高位者總是向往著成仙作神?凡人一切高位皆依賴於金錢軍隊權勢,盡是外物,但神祇不一樣,神祇一舉一動,擔山趕海,撥弄日月,全在己身。

  他們想修仙!

  神女則覺得……太吵了。

  「統統。」青霓在腦海裡和系統說,非常委屈:「我什麼時候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呢,他們腦子裡的聲音真的好活躍,好吵,和幾百號人在我耳邊叨叨一樣。」

  系統連忙安慰青霓:「快了快了,我也不知道要多久,但是衣衣你最近都沒怎麼生氣了對吧,應該有在控制。」

  青霓一想,也確實是這樣。便不免心裡帶上期待。

  系統兢兢業業給她出主意:「衣衣你現在心煩的話,不如找點事情做?」

  事情啊……

  神女抬眼看著殿中人,眼中微微笑出波瀾。

  明初君臣不是頭一回見神女這樣笑了,心裡頓時敲響警鐘。

  正統\/景泰朝君臣還是第一次見神,一見神女笑,立刻抱起極大希望——

  神女!收不收徒啊!收侍童也行!選我!選我啊!


第472章 碰瓷二鳳

  青霓目光落在於謙身上。

  這可是於謙誒!

  在她不知道朱元璋的時候, 就知道於謙是誰了。

  「鼎彝元賴生成力,鐵石猶存死後心。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青霓把這兩句詩念出來, 誰都能聽出其中欣賞之意。

  於謙一怔。

  此詩是他剛踏上仕途時所做, 神女竟也喜歡?

  「吾確實喜歡。」

  滿室一靜, 一時半刻無人敢說話。唯有於謙在平復過心境後, 輕聲詢問:「……讀心之術?」

  祂笑著瞥他:「不錯。」

  於謙清爽一笑,對著神女拱手:「謝神女喜愛。」

  其他大臣:「……」

  可惡。會作詩了不起啊!

  朱元璋嘀咕:「俺也會啊。」

  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猶腥!

  可霸氣了!

  神女突然問:「若也先兵臨城下,你待如何?」

  於謙沉聲:「死戰不退。」

  「城破如何?」

  「殉國盡忠。」

  「城活如何?」

  「治國事, 忠國君, 為國臣。」

  「君要你死如何?」

  於謙本來答得好好的, 聽到這話, 疑惑地微微抬起眼,卻理所當然地回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正統/景泰朝臣子心中唏噓:這種好事怎麼輪不到我們呢, 這種問題, 閉著眼睛我們也能答對啊——誰不會說兩句空話?

  神女果真問他們:「漢朝開國後第六十七年, 是哪任皇帝在位?」

  有大臣急切地說:「漢武帝!」

  「唐朝開國後第六十七年, 是哪任皇帝在位?」

  又有大臣搶答:「明面上是唐睿宗李旦, 實則是武後在操縱朝政。」

  「宋朝開國後第六十七年,是哪任皇帝在位?」

  更有大臣生怕被其他人搶去, 氣沉丹田, 讓自己聲音十分洪亮:「宋仁宗!此時是天聖五年!」

  「蒙元呢?」

  這可沒有大臣敢回答了。

  朱元璋心中有些猜測到神女用意,面上笑意一點一點斂去, 把手背負在身後, 點名:「崔亮。」

  此時還是崔亮為禮部尚書, 崔亮只能假裝什麼也沒察覺,走出來恭敬地說:「回神女,回上位,蒙元第六十七年,是元惠宗至元四年,在此之後第三十年,上位手下軍隊攻入元大都。」

  神女言笑晏晏問朱祁鎮:「你在位多久了?」

  朱祁鎮沒多想:「十四年。」

  神女冷不丁說:「十六年,也差不了多少。」

  眾人一瞬間傻眼。

  尤其是正統/景泰朝君臣,他們不是明初君臣,不知道大明傳承將近三百年,一聽到這話,忍不住拿現在和元朝對比。

  對啊!如果沒有這群天兵天將,也先帶兵打到京師外,他們凶多吉少——此情此景,和大明軍隊攻入元大都有什麼差別嗎?

  那他朱祁鎮就是亡國之君!

  *

  朱祁鎮憋紅了臉。

  朱元璋冷笑:「六十七年!好一個六十七年!」

  神女仿佛是發自內心地感慨:「漢朝六十七年是漢武帝,唐朝六十七年是唐睿宗,宋朝六十七年是宋仁宗,漢武是雄主,唐睿與宋仁雖非雄主,卻也無甚大過錯,都是上百年的大朝代,重八啊,只有你這邊……」神女看向朱元璋,搖頭淺笑:「出了個大紕漏。」

  系統在心裡小聲翻譯:看看別人家的孩子,不是打出去的雄君明主,就是守成之主,再看看你家孩子,怎麼就那麼「拉」呢!


第473章 豬狗不如

  神女頷首。

  於是,洪武、正統/景泰朝君臣切切實實目睹了一回奪門之戰。

  他們被隱去身形,隱去聲音,來到景泰八年,親眼看到朱祁鈺二號怎麼生病,怎麼被朱祁鎮二號趁機宮變,怎麼被囚禁起來廢為郕王,在一個月後,被宦官用帛布勒死,又被朱祁鎮二號下惡謚為「戾」,斥責他:「不孝不弟,不仁不義,穢德彰聞,神人共怒!」

  位於穿越之旅中的朱祁鈺一號是一個剛從王爺被推上皇位,十分緊張,無所適從,不知要如何把京城保衛下來的普通人,他甚至很不情願接這個燙手山芋。

  此刻,面對朱祁鎮二號所作所為,他兩眼空洞,只知喃喃:「不悔前過曰戾;不思順受曰戾;知過不改曰戾……郕戾王,皇兄,你竟是恨極了臣弟!」

  朱祁鎮一號臉色極其難看。

  該死!

  該死!

  這種皇家秘室怎麼能給外人看!

  而於謙二號,死在朱祁鈺二號之前。

  如神女和神獸此前所說那樣,推至鬧市,斬決於眾,「罪行」——迎立外藩被刻板印刷,於全國公布。

  朱元璋揉揉自己額角,只希望朱祁鎮不要再搞其他操作了。

  光是給朱祁鈺立惡謚,對於這些大臣來說不算太過分——畢竟又不是給他們上惡謚,他們對於剛登基的朱祁鈺無甚感情,是人之常情。

  但於謙不一樣,於謙代表著大臣,代表著大臣們若是遇到相似事情,會受到何等對待。

  希望朱祁鎮那小崽子能為他子孫後代稍作考慮,不要讓後代帝王無人可用啊。

  給朱祁鈺上惡謚,清算於謙極其一干支持景泰帝朱祁鈺的大臣,是明朝其他人以為朱祁鎮能做出來的最破下限的事情,然而,事實證明,朱祁鎮還能更惡心。

  他把範廣的宅第與妻女送給了瓦剌降丁。

  朱元璋目光緊緊盯著朱祁鎮一號:「此人是誰?」

  朱祁鎮一號猶豫著搖頭:「不認識。似乎……是員武將?」

  朝中有人回道:「聖上北狩……」

  朱元璋不客氣地打斷:「被俘就被俘,說什麼北狩,直接說他被俘!現在就說!還有,他已經被廢了,之前是什麼王,便稱什麼王。不,稱為廢帝。」

  群臣中響起微妙嗡鳴聲,應當是有人在竊竊私語。

  朱祁鎮討厭這樣子。

  這樣子……這樣子簡直失掉所有尊嚴與體面!他一個皇帝,好像肉攤一塊豬肉一樣,任人挑剔,任人品議!

  憑什麼!

  太祖太宗算什麼!他才應該是大明現任天子,他是英主,是帶領大明走向更輝煌的人,死人就該呆在死人在的地方,有什麼資格冒出來對他指指點點!

  朱祁鎮想要捂著耳朵,但他如今被藤蔓束縛,根本沒辦法把雙手解脫出來,只能清清楚楚聽到大臣念——

  「是,洪武爺。廢帝被俘,京師危及,也先狼子野心,往京城逼近,廷臣商議舉薦將才應對也先,於尚書便推舉了範都督。」

  於尚書就是於謙,為安定人心,也為讓他全權負責籌劃京師防御,在明初眾人降臨之前,他被從兵部左侍郎升

  任為兵部尚書。

  既然是於謙推薦……

  朱元璋:「排除異己?」

  五彩小蛇幫聽不見這邊對話的朱祁鎮二號回答:「沒錯哦!這範廣還是北京守衛戰功臣之一,在京師時奮勇殺敵,敵寇退走後,他還追到紫荊關,大敗敵寇。」

  朱棣立刻激動起來:「範廣,你做得不錯!」

  範廣一號也在此處,被朱棣一誇,臉上可疑地露出紅暈:「謝……多謝大王誇贊。」

  朱元璋高高挑起眉:「老四,你威望不錯啊。」

  這真的是一個王能擁有的威望嗎?

  朱棣:「哎?」

  他尚未反應過來,旁邊突然傳來一道扭曲到極致的喊聲:「不!朕不相信!朕是聖君,朕怎會這麼做!」

  朱棣轉頭看去,朱祁鎮一號臉色發白,唇色也發白,接近牙齒之處,隱隱能見到一灘血跡。

  「噗嗤——」朱棣眼都不眨一下,就冷嗤出聲:「你還以為你是聖君?聖君能做出把一個抗擊蒙古的英雄的妻子子女,賜給蒙古降臣……」

  朱棣聲音一頓,目光驟然變得極其憤怒。

  「賜給蒙古降臣……是了,把一個征戰蒙古的將軍的妻子兒女,送給蒙古使臣。你……你簡直……」

  朱棣忍不住破口大罵,可他一個十歲小孩,再罵也罵不出新意來,翻來覆去不過是「無恥」「小人」「敗類」「渣滓」等詞彙,凶是凶,對於朱祁鎮一號是不痛不癢。

  不過,朱祁鎮一號本人卻是失魂落魄,被藤蔓捆縛的雙手,不停地顫抖。

  「怎麼會……朕是聖君啊,朕怎麼會這麼做……」

  青霓也想知道,朱祁鎮到底是出於什麼心態,居然會做這種事情!

  簡直……

  「豬、狗、不、如!」

  天上電閃雷鳴,神女出離憤怒。

  在青霓眼中,把範廣妻子兒女送給瓦剌降丁,和把保家衛國烈士的妻子兒女送給入侵中國的某國戰犯,沒什麼差別。

  「統統。」青霓在心底說:「幫我聯系主系統,我有個想法,幫我問問它能不能……」

  主系統回復得很快,得知可以幫朱祁鎮一號綁定快穿系統之後,青霓毫不猶豫地:「等會聽我指令再綁定可以嗎?給他安排人生最凄慘的原主,替原主逆襲,再在終於能過上好日子的時候,將身體還

  給原主。哦,原主不拘男女。」

  「可以。系統方面,幫你挑了沒有感情,只有程序運行的系統,以免和系統他套近乎,發展出感情。我把它掛在001的程序下,方便001隨時監控。」

  「謝謝。」

  「不用客氣,你能早點度過這個階段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我想知道更往上是什麼樣子,但我沒辦法再往上面去了。」

  青霓看向於謙。

  神女敏銳地察覺到,此前還毫不動搖的於謙,呼吸有瞬間紊亂了一下。

  「於謙。」祂問:「值不值得?」

  於謙如同被抽掉魂魄,整個人怔怔愣愣站在原地,不說話,也不動作。

  朱祁鎮一號定定神,干巴巴道:「於謙,你冷靜一些,朕絕不會做這種事……」

  「聖上。」於謙依舊在喊著這個稱呼。

  可能有人會認為他是愚忠,但他只是在做自己眼中正確的事情。

  「若太祖不來,臣會在也先繼續用聖上來威脅大明時,請求新皇放棄聖上。」

  朱祁鎮一號心裡咯噔一聲,像活魚一樣扭動身體撲騰,想要去握於謙雙手,好收買人心,但全身上下都被藤蔓捆縛,他不僅沒有成功掙脫,反而腳下一絆,整個人咕咚摔出去。

  沒有人過去扶他,便連孫太後,權衡過後,也沒有動。

  於謙拱手一禮,語氣平淡。

  「此前,聖上曾祖欲廢聖上皇位,一則,此為家事,二則,國賴有新君,朝堂不會動蕩,臣便不言。」

  朱祁鎮一號大喊:「那你為何還呼朕為上!」

  於謙道:「聖上曾祖雖向神女請示廢帝,神女尚未回應,禮未成,是以,聖上仍是太上皇。既是太上皇,禮當尊稱。」

  朱祁鎮一號面頰爆紅。

  他以為這是一個忠於他的臣子,沒想到,這人只是忠於大明,忠於自己,和他朱祁鎮,沒有一絲一毫關系!

  「不,不是這樣,你還為朕說話,你還願意為朕去死!」

  於謙又是一拱手,不卑不亢地說:「大明太上皇,不應當因自比唐太宗而獲罪。」

  朱祁鎮一號愣了一瞬,好似忘卻自己意識,呆呆地問:「所以……值不值得?」

  他問的是在原本歷史上,奪門之變後,他被棄市抄家一事。

  所有人都以為於謙會說不值得。

  於謙更加垂了頭:「值得。」

  五彩小蛇瞪圓眼睛,想要張口怒斥,罵醒他,才要開口,頭頂就覆上一只柔軟的手,輕柔地撫摸它,五彩小蛇蹭蹭那掌心,又趴了回去。

  於謙:「若是此前,謙會如此回答。」

  「現在呢?」

  於謙終於將他行禮之後,便沒怎麼抬起的頭臉抬起來,眼角濕潤的紅色好似要沸騰起來。

  「聖上,於謙……畢竟還是個人。」

  是人,心就會寒。

  若朱祁鎮只是把他挫骨揚灰,都不至於如此。但朱祁鎮將範廣妻子兒女送與瓦剌降丁,已經狠狠撕破了他的底線。

  朱祁鎮沒有送他的妻子兒女,是因為朱祁鎮還有良心,惦記著他於謙的功勞,網開一面嗎?不!是因為他妻子早已死了,他沒有續弦!他女兒也出嫁了,嫁給錦衣衛千戶朱驥,罪不及出嫁女,那朱祁鎮也只是把他女婿貶官而已。

  「說完了嗎。」

  範廣一號壓抑著憤怒,袖子中,拳頭裡,指甲掐進掌心肉。

  他猛然唰一下衝出去,一拳打在龍椅之上,朱祁鎮二號的臉上。

  本以為自己是虛影,會穿過去,誰知,拳頭切切實實碰撞到肉,朱祁鎮二號整個人從椅子裡翻了出去,「哎呦」一聲叫喚。

  範廣一號微愣之後,憑著一腔憤怒,追上去,揪著龍袍,一拳又一拳打下去,打得朱祁鎮二號哀嚎連連,鼻血糊臉。

  「大膽——啊——來——啊——來人救駕——啊——」

  二號這邊的臣子目瞪口結,一時間冷汗直流,驚駭得不敢動。

  範廣……範廣不是死了嗎?!


第474章 你哭什麼

  該不會是被皇帝氣活的吧?

  想到這事,臣子、甲士們一時半會都不敢上前救駕了。

  畢竟,哪怕是他們,也覺得皇帝對待範廣……缺德又下作,實在讓人寒心。

  讓他們忍不住去想,如果我為大明抗擊外敵,赴湯蹈火,我死之後,朝廷會怎麼對待我家裡老小呢?送給敵人羞辱?我忠心對大明,大明值得我忠心嗎?

  於謙已死,余下這些臣子專注凝視著朱祁鎮二號被範廣一號暴打,私心讓他們沒有動作。

  朱祁鎮二號也看清了範廣一號的臉,腦子當機一般,白白一片空茫。

  「你……你……」

  範廣一號緊緊地掐住朱祁鎮二號喉嚨,眼裡滿是恨意。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我!為什麼忠臣會落到這個下場!你殺我可以,為什麼要折辱我妻子兒女?

  朱祁鎮二號喘不過氣來,雙腿先是亂蹬,而後像是缺氧將死的魚,雙腿慢慢垂下來,又偶爾蹬一下。在他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情況下,對方竟然慢慢松開手。

  朱祁鎮二號被這個突然出現,還想要要他命的範廣嚇到了,連滾帶爬離開他身邊,爬到稍微遠的位置,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龍袍褶皺,鬢發凌亂,整個人慌不擇言:「範廣,你冷靜……冷靜!不是朕……我想要這麼做,我也是被騙的,有人說你是亂臣賊子,我被騙了……」

  要不是範廣一號親眼看過朱祁鎮二號是怎麼下旨處死另一個自己,以及如何滿懷怨恨,想要懲戒自己,說不定就信了。

  所以,朱祁鎮二號只是看到面前這範廣冷冷朝他一瞥,而後,不見任何遲疑地對著一個方位跪下去,是臣子對君王的禮節:「臣以下犯上……」

  他不認他這個君王了。

  朱祁鎮二號不知為何,竟有些驚恐。

  好像有些脫離他掌控的事情在發生……

  隨後,他看見……

  「朱祁鈺?!」朱祁鎮二號紅了眼:「你沒死?你怎麼可能沒死!不可能,明明我親自下令……」

  群臣看到鮮活的朱祁鈺,亦是覺得荒唐。

  他們能猜到,朱祁鈺肯定已經被朱祁鎮害死了,但……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復活還帶組團的?

  然後他們看到更組團的人。

  「洪武爺?」

  「中山王?」

  「於謙?於謙怎麼也沒死?」

  「這是一起從黃泉裡爬回來嗎?」

  「天啊!這是怎麼回事!」

  而那個活生生的朱祁鈺走過去,把範廣扶起來:「雖然我才剛登基,也沒有和你培養出什麼君臣情誼,但是……我想為那八年的我道歉……」

  朱祁鈺一號看過未來之後,心頭總是籠罩著一股煩躁之意。

  「如果……如果我能狠心一些,將我那兄長殺死……」明明他自己也是自身難保,可他依然滿臉愧疚:「是那個我沒有保護好你們。」

  朱元璋欣慰地笑了。

  朱祁鎮一號手下那些大臣們看向朱祁鈺一號,第一次正視起這個被他們推上皇位,甚至可以說是朱祁鎮替代品,為了穩固國家而存在的天子。

  也許……大明天子

  ,也不是都像朱祁鎮那麼糟糕?

  朱祁鎮一號默默往角落裡縮,心裡默念: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

  朱祁鎮二號見到自己那張臉,心念一動就知道發生了什麼,朝著自己翻出一個大白眼。

  原來不是死人復活,而是從三千世界來的另一幫人,居然被欺負成這個樣子……

  廢物!

  朱祁鎮二號從地上站起來,拍拍龍袍,看向範廣一號。

  明明差不多高,愣是讓他看出俯視意味:「範廣,你莫不是以為另一個世界的朕的皇弟,就不計較你的行為舉止吧?以臣欺君,不論是哪個皇帝都不能容忍。他如今不過是沒什麼親信,才對你折節,等他地位穩固,遲早會清算你。到時,你的家人也討不了好。」

  朱祁鈺一號喉結輕輕一動,上前兩步,將範廣一號護在身後。

  「皇兄。」

  朱祁鎮二號打量著朱祁鈺一號,在自己曾經記憶裡,怯弱,文靜,被他的光芒照耀到仿佛隱形之人的弟弟。

  此刻,這人卻是冷漠地看著他:「如果你是我,你會把我殺死,永絕後患。我不會,我只會把你囚禁起來。我和你不一樣。」

  朱祁鎮二號看到其他人贊同的表情,臉色一陣扭曲,氣急敗壞道:「你有什麼資格管我這個世界?你算什麼東西!管好你那個世界的朱祁鎮吧。」

  朱祁鈺一號抿了抿唇,一時半會竟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句話。

  神女似乎瞧夠了樂子,冷不丁地說:「所以,你的意思是,只有你這個世界的朱祁鈺,才配管你?」

  朱祁鎮二號挑釁地看祂:「是啊!可惜,他已經死了。」

  神女看著他,平靜地說:「是嗎。」

  祂抬手,一個東西從殿外飛進來,停在眾人面前。

  二號這邊,正統/景泰朝眾臣眼前一黑,有幾個人尤其不能接受:「你做甚!要侮辱郕王遺體!」

  神女不為所動。

  他們正要再斥,有些人已經衝上來,撲向朱祁鈺二號屍體,欲將屍體奪回,靠近之時,其中一個人忽然失聲叫起來:「郕王……身上怎那般紅潤!」

  這不是一個死人該有的面色!

  眾臣子頓時一片嘩然。

  「醒——來——」

  神女的聲音如風那般拂過,朱祁鈺二號猛然睜開眼睛,茫然地坐了起來:「朕……朕不是被勒死了麼?」

  然後,他聽到身邊一連串驚恐聲音——

  「詐屍了!!!」

  「誰?」朱祁鈺二號條件反射:「誰詐屍了?」

  等等,他之前好像是死了。

  哦,原來是他自己詐屍了啊。

  朱祁鈺二號松一口氣。

  另一邊,朱祁鎮二號卻是一口氣提在喉嚨裡,不上不下,幾乎要破口大罵了。

  讓死人復活,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荒唐事!

  朱祁鈺復活了,那些沒得選擇的大臣,不就有選擇了?

  朱祁鎮二號看向青霓,嘴唇好似有些泛白:「你——」

  「你究竟是誰!」

  他光注意著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另一個世界的朱祁鈺,還有另一個世界的其

  他人,而這個女人,他也看到過,只是驚訝於君臣之間怎麼會有個女人在,下一刻就沒再關注了。

  他該死,若早知道這人有古怪,應該多注意著她一點!

  該死!

  這人究竟是誰,怎麼會起死回生!

  十歲的朱棣得意地說:「祂是神仙下凡,起死回生算什麼,祂能隨意變換氣候,使夏為冬,冬為夏,還能與野獸交談,與綠植共舞,撥弄時間更不在話下!」

  青霓想,那確實,說是復活,實際上她只是把朱祁鈺二號的意識撥回剛死那一刻,身體也是,畢竟他是被勒死,又不是壽終正寢。身體機能完好。

  「神仙下凡……」

  這個世界的朱祁鎮和朱祁鈺呆愣地重復,甚至讓人懷疑他們到底有沒有反應過來。

  朱祁鈺二號毫無征兆地站起來,快步走到青霓面前,重重一躬身:「多謝神女救命之恩!祁鈺感激不盡!」

  「不必。」神女言:「吾想救就救了。」

  換而言之,如果祂不想救,誰來求也沒用。

  朱祁鈺二號仍是感激,心中暗暗記下這個事情。這時,他聽到有人喊他:「朱祁鈺。」

  朱祁鈺二號將視線投過去,發現是一個眼熟的中年男人,仿佛在哪見過,但越是用心想,就越是想不起來。

  於是,朱祁鈺二號看向自己的臣子們。

  ——這八年,他也不是一個心腹都沒有。

  便有人上前,迅速且簡略地向他說明現在情況。

  朱祁鈺二號更是瞳孔地震。

  神女不僅把他復活,還把老祖宗們都帶到這個世界來,這這這……得是三清四御那一層次,才能擁有這樣的本事吧!

  朱祁鈺二號不好意思地走到朱元璋面前:「高祖父,不知喚祁鈺……有何要事?」

  朱元璋上下打量著青年,眼神很是滿意:「干的不錯。」

  朱祁鈺二號立刻急促地呼吸,胸膛起伏不定。

  朱元璋:「比你那廢物皇兄強。」

  朱祁鈺二號激動到快要暈過去了。

  他得到了高祖父的承認!

  高祖父說,他做皇帝比他皇兄強!

  朱祁鈺二號更加感激地看向青霓。

  若非神女將高祖父他們帶過來,他就算是到死,都聽不見這句誇獎。

  神女……嗚嗚嗚……神女的贈予,他一定銘記於五髒六腑!

  那邊,朱祁鎮二號聽到朱元璋的話,眸色驟然沉了下去。

  朱祁鈺二號激動過後,看到還活著的另一個世界於謙,當即大喜過望:「你……你還活著!另一個世界的我還有補救之機!」

  於謙一號精神一震,直盯著朱祁鈺二號看。

  朱祁鈺二號喜色之後,卻是潸然淚下,輕聲抽泣。一邊用袖子擦眼睛,一邊哽咽:「祁鈺……祁鈺失儀了。」

  青霓:「你哭什麼?」

  「我對不起於謙,對不起範廣,對不起那些因為我,被清算的臣子。」

  朱祁鈺二號咽著淚,意識到自己失態,轉身向神女致歉:「祁鈺一時情急,克制不住,在神女面前失了禮數,

  是祁鈺的不是。」

  神女笑了笑,似乎很是高興:「你的確比你皇兄強。」

  朱祁鈺二號本是在難過,聽到這話,難過之余,亦有一種被神明肯定了的喜悅。

  皇兄……都沒有得到過神女的認可呢!

  可惜,他這個世界的於謙,是看不到他的成就了。

  一想到自己在囚室裡聽到於謙被朱祁鎮處置了的消息,朱祁鈺二號心頭抽疼,更是止不住地哭。

  「你哭什麼呢。」神女不解:「吾又不曾說,他們無法活過來。」

  所有人:「!!!」

  復、復活?!

  屍體不完整的人,也能復活嗎?

  神女讀取了他們內心活動,不緊不慢地說:「當然可以。」

  「但是……」祂看著朱祁鈺二號,問:「你願意付出何等代價?」


第475章 稱呼你老

  朱元璋聞言,笑著對朱祁鈺一號——也是對其他人解釋:「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朕能求得神女留下,也是付出了代價。」

  朱元璋覺得這代價付得特別值當。

  若非神女大法力,他哪裡能得知後世之事,並且做出改變。讓其他世界的大明更好延續下去,同時也能獲得見解,反哺他的大明。

  更甚者,天人感應一說源遠流長,皇帝是天子已經深深刻在百姓骨血中,大明有神跡,還有什麼能比此物更能讓百姓依附、信賴朝廷?

  這種需要代價才能得到的好處,他拿起來也不燙手。

  朱元璋與神女,各取所需而已。

  朱祁鈺一號雖不知洪武爺付出什麼代價,卻仍是十分揪心,揪心於……

  「神女。」朱祁鈺一號急切地問:「我復活……可是已收取什麼代價?是何等代價?會不會……會不會影響大明!」

  已經經歷過土木堡和殺害於謙,大明不能再有其他動蕩了。

  神女淺淺一笑,眼中十分有深意:「無需任何代價。」

  朱祁鈺一號呆怔在當場,嘴唇動了動,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

  「我想復活你,就復活了。」

  神明,本就是隨心所欲。

  而復活於謙、範廣,神明突然又想收取代價了,也沒什麼奇怪的地方。神明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朱祁鈺一號感覺到了很多熟悉的目光,心頭狂跳。

  當年他被趕鴨子上架,臨危受命,也是一堆同樣的目光在注視他,不是多信任他、多期盼他,而是在審視,審視他究竟會怎麼做。

  「我……」

  朱祁鈺一號雙足尚有些寒涼,小腹、雙臂、胸膛好似有火在燙,燙得他說話都有些輕聲細語。

  「神女容稟,除卻大明與他人性命,神女取走屬於祁鈺的任何物件都行,健康、壽命、生育能力、智力……」

  朱祁鈺一號承認,他有賭的因素在。

  也許神女取走的代價不妨礙他繼續當天子,也許神女取走的代價會讓他死亡,或者成為傻子……但不論如何,他出事之前,一定要把朱祁鎮帶走!不能再讓他禍害大明了。

  這次,有先祖在場,那些大臣總不會像金刀案那樣,阻攔他給太上皇安插謀反罪名了吧?有於謙、範廣之事,總不至於還有那麼多人死腦筋,一定要擁立他那皇兄了吧?

  「唔,倒是確實有很多等值東西。」

  神女若有所思,景泰朝君臣每個人都無意識地把上半身前傾,期望能更與神女拉近距離,比其他人先一步聽到神女答復。

  祂……祂會拿取什麼代價呢?

  那些心髒突突突地跳,在青霓耳朵裡,簡直亂得不行。

  所以,她隨心所欲地將藤蔓直成拐杖。

  「篤——」

  所有心跳剎那間漏了一拍。

  神女將手一松,藤蔓落地又騰空,變大、分裂、纏繞,在人們瞳孔中組裝成了一輛馬車。

  馬車前端,兩條長長藤蔓伏地。

  神女慢慢走上藤車,側頭看向朱祁鈺一號:「一步,一月壽命。」

  祂是要朱祁鈺給祂拉車!景泰朝大臣們臉色微變。

  青霓好奇:「統統,你說他們是在心裡罵我嗎?」

  她一個好奇之下,人還沒有想法,腦電波先一步更快地讀取了大臣們腦子裡的情感。

  「誒?怎麼都是羨慕?期盼?恨不能以身代朱祁鈺?」

  五彩小蛇頭銜著尾,尾連著頭,假扮鐲子掛在青霓手腕上,也不需要它開口說話,聲音就在青霓腦中響起:「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是如果衣衣哪天不在了,有個人說能幫我復活衣衣,條件是要我給他拉車,我也會去做,而且特別感激那個人。」

  青霓頓時覺得好笑:「對哦,是我當局者迷了。」

  面對神女所言代價,朱祁鈺一號一口答應下來,走過去拎起兩條長藤蔓,搭在肩膀上。

  藤蔓車不是很重,沒有真馬車重,但也不輕。朱祁鈺一號用力拉著車往前走,一步一步,臉龐先是一絲一絲升起血紅,在汗水滴答而下之後,紅血絲逐漸占據整張臉。

  當他走出第一個一百步時,履剛離地,身後,一叢奇異植物長出來,綠的綠,紅的紅,視之仿若碧水漂紅袖。

  君臣們竊竊私語。

  「那是什麼?」

  「神女降下的神跡?」

  「那果子好紅啊。」

  「難道是天上的靈果,放於謙他們嘴裡,就能復活?恢復壽命?一個靈果恢復一個月?」

  神女沒有解釋,只是坐在藤車上,慢悠悠地翻看書籍,五彩小蛇偷偷探出頭來,纏在祂手臂上,和祂一同看書。

  朱祁鈺一號繼續拉車,衣物慢慢濡濕,汗水在足下形成一灘又一灘水。

  朱祁鎮一號盯著那邊,臉上表情從一開始的妒忌、憤怒,到後來只剩惶惶。

  他看到了那些臣子的臉色,他們居然目不轉睛盯著朱祁鈺,還很安靜肅穆,只有在那株綠植生長時,才有過片刻騷動。

  他們……是不是因為有選擇了,於是決定放棄他了?就像當初土木堡之後那樣?

  但沒有人在關注朱祁鎮怎麼想,在拉車的朱祁鈺如今集聚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走到第一個一百步時,三朵花同時破土而出,那似乎是只存在於文學作品中的幻想,花瓣如同被太陽親吻過,流動金芒,花蕊十分碩大,每朵花的蕊中央都放著一本書,風吹動,好似能聽到書頁翻動,如同流水潺潺作響。

  「那又是什麼?」有大臣下意識靠近兩步。

  青霓心念一動,把一小部分陽光折射過去,就像是有小孩子拿鏡子對著眼睛晃了晃,那大臣「啊」一聲,捂著眼睛後退。

  其他人立刻連連後退數步,不敢再靠近那邊。

  「神跡……」朱標身邊,宋濂微微搖頭:「神跡不可窺探。」

  此或許是天地對於窺視之人的警告吧。

  到第三個一百步時,朱祁鈺一號已經很狼狽了,搖搖晃晃,虛弱得很,但他口中還念著:「三百步,一十五年,三百零一步,一十五年一個月,三百零一步,一十五年兩個月……」

  走到三百六十步時,他扶著自己膝蓋,身體搖搖欲墜

  「我……」朱祁鈺一號艱難地從冒煙嗓子裡擠出話來:「我……」

  神女道:「拉不動了?」

  朱祁鈺一號咬了咬嘴唇,點頭。

  神女卻像是沒看到,再次詢問:「拉不動了?」

  朱祁鈺一號稍作嘗試後,感覺自己確實不大有力氣了,把藤蔓小心放到地上。

  「回稟神女,祁鈺……的確拉不動了。」

  三十年壽命,算是他對得起於謙和範廣了。

  神女抬手一指,前方緩緩浮現出新植物虛影,那植物之中,囊括著一個好似輿圖的玩意兒。

  祂第三次問:「當真拉不動了?」

  朱祁鈺一號未及細想就將腦袋點了下去,點完之後,眼皮一跳,總覺得自己這樣好像失去了什麼,脫口而出:「我……」

  然而,神女已經下了車。

  朱祁鈺一號心中更是躁動,不安之意已經破土而出。

  「三百六十步。」

  他聽到祂嘆:「也罷。天意使然。」

  「神女,我其實還能……」

  朱祁鈺一號的話說到一半,被神女打斷。

  祂指著第一株植物,說:「此物名辣椒,贈予爾等。它可……」

  神女詳細地說了一下辣椒的作用,什麼暖胃驅寒,什麼除風發汗,什麼解熱鎮痛,聽得明朝君臣迫不及待上前去撫摸,辣椒的紅在指縫間冒頭,在他們眼中十分炫目。

  最重要的是,在神女口中,它能代替食鹽。

  「好東西!好東西啊!」

  對於一些地方百姓而言,由於交通運輸不便,食鹽都沒辦法大量運輸到他們所在地區售賣,這就導致市面上僅剩的食鹽價格高昂,絕不是貧民能用得起的。

  神女給的東西,絕不會不易種,所以……百姓就算吃不起食鹽,也能吃辣椒來代替!

  朱祁鈺一號心中油然而生敬佩與感激:「多謝神女考慮天下萬民!此物,祁鈺必然會讓它發揮作用,絕不讓人將其作為高昂食物,謀取私利!」

  神女不置可否,只將指尖移動,指向太陽花中央那本書。

  「此物為《農政全書》,是明朝人徐光啟所著,其中包括農本、田制、農事、水利、農器、樹藝、蠶桑、蠶桑廣類、種植、牧養、制造和荒政共十一門,六十卷。尤其是其中那十八卷荒政……」

  神女透過日光,輕瞥朱祁鈺一號一眼:「有明一朝,共有一千零一十一次災荒。此書,好生收著吧。」

  朱祁鈺一號手下一名大臣一把撲過來,將《農政全書》上中下三冊抱在懷裡,瞪著除了朱祁鈺一號外,每一個想要靠近的人,還小心地給書本調整位置,讓它仔細挨著更柔軟的位置,盡量不蹭出褶皺。

  這可是救朝之書!要是不小心損毀一絲一毫,他九族都不夠賠罪的!

  神女對此無甚觸動,只是指向第三樣東西。

  那是第三百步的獎勵。

  「此物種下之後,畝產能達一一車,足裹百人腹。可用來救災救急。」

  朱祁鈺:「!!!」

  其他人:「!!!」

  第三個獎勵就這樣,後面第四個獎勵,第五個獎勵呢?

  徐達直接衝向拉車的藤蔓,肌肉一鼓,側臉當時就鼓出兩條青筋。

  「我給你老拉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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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6章 堡宗穿越

  青霓:「……」

  讓徐達來拉,他能拉上一整天,把她存貨都給掏空。

  當然,青霓在意的不是存貨,而是如果讓朱祁鈺他們輕輕松松拿到一堆東西,他們會不會不珍惜。

  費心費力拿到手裡,他們才會去重視,若是唾手可得,他們便會不甚在意了。

  此為人性。

  青霓稍作思索。

  神女道:「此事與你無關。」

  朱祁鈺二號緊接著說:「我還能拉車!我可不可以……」

  神女輕輕搖頭。

  「緣分已盡。」

  語畢,花與輿圖虛影散成萬千碎光,消失在天地間。

  眾人面露遺憾。

  早知道……早知道……

  朱祁鈺二號面上遺憾比其他人更深,他忍不住問:「神女,四百步那份贈予……是何物?」

  神女笑起來:「你想知道?」

  朱祁鈺二號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微微點頭。

  如果不問清楚,他不甘心。

  神女便告訴他:「是一份標記大明及周邊地區,金礦、銀礦、銅礦的輿圖。」

  朱祁鈺二號捂著心口,整個人仿佛要暈過去了。

  剛才……剛才他怎麼就不再堅持堅持呢!就差四十步啊!神女連問他三次是不是要放棄,這就是暗示,他居然沒有讀懂!

  金礦銀礦銅礦輿圖……

  不行,他心好痛。

  他心痛,朱元璋比他更心痛:「你!唉,你一個大男人,拉個車而已,才拉三百多步就不行!你……你個廢物!」

  朱祁鈺二號羞愧地低頭。

  一道聲音從旁邊傳來:「洪武爺容稟,聖上雖非體弱多病之輩,登基之前卻也是錦衣玉食的王爺,宣德、正統年間天下少亂,皇嗣無需花費大力氣去學習弓馬,便也只能有心無力了。」

  朱祁鈺二號猛地扭頭:「於卿!」

  他一眼就認出來,這個站在洪武皇帝面前不卑不亢,侃侃而談為他說話的於謙,是那個和他一起走過景泰朝的於謙。

  是他的於謙!

  青年呼吸都不均勻了,眼中淚光閃閃:「於卿……」還看到範廣二號,「範卿……」

  被復活的二人對著自己君主行禮:「聖上!」

  君臣之間如何執手相看淚眼便不必多說,朱祁鎮做出那麼多無恥事情,朱元璋絕不會放過他。

  然而,還沒等朱元璋宣判要怎麼折磨這兩個人渣,神女突然側目,問他:「明皇,吾欲讓爾這兩名子孫體驗世間百苦,你可願意?若不願,你自懲戒他便可。」

  這是把怎麼處罰朱祁鎮的權力遞給朱元璋,由他這個祖宗來決定,而非神仙插手。

  朱元璋眼神一閃:「俺原本是想要將這兩個小畜生處以刷洗之刑,其骨置於太廟之外,世世代代讓子孫引以為戒……」

  刷洗是什麼呢?

  就是把罪犯扒光,放到一張鐵床上,把沸水澆上去,用鐵掃帚刷去皮肉。

  兩個朱祁鎮臉都綠了,細細密密的疙瘩在他們皮膚上爭先恐後出現,腦子不受控制去腦補刑罰場景,連發抖都不敢發抖,嚇傻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神女:「原本?」

  朱元璋:「如今聽神女所言,要讓小畜生體驗世間百苦,俺就在想,能否讓一人去體驗,另一人被行刑?元璋以為,有具屍骨立在太廟之外,以儆效尤,能嚇住子孫後代,以免日後再出一個叫門天子。」

  來自祖宗的嫌棄,讓自詡聖君的朱祁鎮大受打擊,尤其是朱祁鎮一號,被俘時間太短,沒經歷過生活毒打,此刻很艱難地蠕動身體,想要把臉埋起來。

  朱祁鎮二號被朱祁鈺囚禁八年,又奪門重新登基,還冤殺於謙,侮辱範廣及妻子兒女,整個人臉皮比長城還厚,在這種時候,也仍然覺得不大舒服,愣愣看著地面,默然無語。

  神女的視線掠過他們,停在朱元璋身上,態度平和:「你的後人,你來決定,吾不干涉。」

  朱元璋怔在原地。

  他還以為……

  收拾好心緒,朱元璋佯裝認真地沉吟片刻,轉頭去問奪門之變後的大臣:「此人可有對不起天下百姓之舉?」

  神女當面,大臣們也不敢弄什麼為尊者諱恥,大多數人一副羞於啟齒模樣,垂頭的垂頭,掩面的掩面,唯有石亨和徐有貞這兩個投機分子搶著出列,石亨搶先說:「景泰七年十二月丙辰日,山東發大水,災情甚重,百姓屍身填於溝壑之間,尤其蒲台、齊東二縣,前者一縣之民盡逃他州,後者四十余裡人戶止余九裡。」

  景泰七年十二月?

  朱元璋心中一算,現在是景泰八年二月,也就是兩三個月前。

  遂問:「可有派人賑災?」

  「聖上命刑部尚書薛希璉巡撫山東。」

  朱元璋點點頭,繼續聽下去。

  「但是……」石亨那眼神閃閃縮縮得讓其他時間點穿越過來的人心頭發慌。

  徐達著急地說:「但是什麼,你倒是說啊!」

  石亨語速飛快:「太上皇於正月復辟,二月,調薛希璉於南京刑部,山東災情未解,太上皇只顧著朝堂調任官員,並未再派巡撫官前往山東。」

  說完之後石亨一陣牙疼,連忙低下頭,悄悄齜牙咧嘴。

  以洪武爺的脾氣,聽到這話……

  「砰——」

  朱祁鎮二號倒飛出去,朱元璋放下腳,一個箭步上去,踩住這人脖子,嫌惡地說:「災情和人命比不上你排除異己重要是吧!孽畜,你父當初真應該把你掐死在襁褓!」

  罵完,他轉身對著神女拱手:「神女,便讓這不成器的畜生體驗世間百苦,另外那畜生受刷洗之刑吧。」

  五彩小蛇抬頭去看青霓,擔憂地傳音:「衣衣,你還好吧?不要氣壞了。」

  青霓微微垂下眼:「沒事,當年看史書時,就已經氣過一次了。所以,明朝皇帝我才最討厭朱祁鎮。」

  叫門可以狡辯成是人之常情的怕死,殺於謙和範廣可以解釋成是為了復辟的正統性,送範廣妻女可以說是自己要「報仇」,但放任災情實在無法容忍!

  巡撫官難道有兵權,可以調兵反了你這個皇帝嗎?那麼急迫召回北京,根本沒有想過各地災民誰來安撫!

  朱祁鎮,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披著人皮的畜生!

  說著已經氣過了,青霓心頭還是升起怒火,將袖一甩,朱祁鎮二號立刻失去意識,同時,景泰八年的天空浮出一片水幕。

  各地百姓正驚慌之中,突然聽得天上傳來聲音。

  「此人是正統年間登基的皇帝朱祁鎮……」

  *

  朱祁鎮二號再次睜眼,發現自己穿的特別寒酸,張嘴:「——」

  眼中頓時流露出慌亂。

  朕的聲音呢!!!

  肚子傳來叫聲,這具身體已經餓極,朱祁鎮二號沒法計較太多,飢腸轆轆地四處覓食。

  他沒有找到任何食物,只看到路上到處是屍體,一路走來,至少有上百具。

  還有不少衣衫襤褸的人,在屍體中翻找。

  ……怎麼回事?

  朱祁鎮二號正茫然著,道路遠方卷起塵煙,一群錦衣華服的人夾著馬腹策馬而來,停在那些人面前,高舉一個小袋子,鼓脹部分不過是巴掌大。

  「小半袋米,換一個黃花大閨女!」

  那些衣衫襤褸的人霎時一靜,隨即爭先恐後將自己或者身邊女子擦干淨臉,圍到騎者面前,相互擠擁——

  「我!」

  「挑我挑我!」

  「我家姐兒還是黃花大閨女!」

  「我還沒嫁人!」

  被選中的人家歡欣鼓舞,沒被選中的人家唉聲嘆氣,朱祁鎮餓得雙目赤紅,真恨不得自己身邊有女人。

  他跟著災民們漫無目的地走,經過的一切樹木都被扒了皮,不停倒下吃觀音土死去的人。

  朱祁鎮二號不止一次看到有屍體被災民拖走,他不敢去想那些人將屍體搬去做什麼,只麻木地咀嚼著拼命護住的草根。

  記憶裡的柔順百姓此刻在他眼裡已然瘋了,他們一視同仁的對待世間一切——看什麼眼睛是綠的,他們敢吃任何東西,敢搶任何人,好幾次朱祁鎮二號都搶不過他們,只能餓著肚子從天黑等到天明。

  走到一座城外終於聽到好消息,這城裡有官員在施粥。

  朱祁鎮二號難得吃到一次米,盡管這粥稀得不行,他還是將碗舔干淨。

  粥施了三五日就沒了。

  朱祁鎮二號氣得直跺腳,他說不出話來,只能在心裡怒罵:這什麼朝廷啊,都不賑災,是想要被起義軍推翻嗎!

  但再氣也改變不了現狀,他默默找了個角落躺下來,縮著身體以免浪費體力。

  我……

  他絕望地祈求:神啊,我知道錯了,讓我回去吧!

  無神應答。

  唯有肚皮一天天癟下去,身體一天天變輕……從某一天起,肚皮又開始鼓起來

  ,四肢仍是瘦的,骨頭頂著皮,整個人像是一條柴,又干又瘦。

  朱祁鎮二號捧著鼓脹的大肚子,雙目渾濁地躺在地上。

  身邊有人走過,輕聲交談。

  「你聽說了嗎,咱們又換皇帝啦,如今是什麼……天順元年。景泰帝被新帝廢了。」

  「這新帝可『厲害』了,一復位就把各地賑災的巡撫官調回京師,也不派新的巡撫官過來賑災,咱們這地好可憐,原先的薛巡撫是個好官,他來時各縣都在施粥,他被調走後,縣官就懈怠了,好些地方都看不到粥棚了。」

  朱祁鎮二號猛然瞪大眼睛。

  原……原來是……

  意識慢慢飄遠。

  交談的那幾個人側頭時看到地上有人,過去探鼻息,而後搖頭:「哎呀,又是一個吃觀音土死了的災民,咱們那位新帝真是造孽哦……」


第477章 廢除殉葬

  朱祁鎮二號本來以為死亡就是終結,沒想到再睜開眼睛,自己又換了具身體。

  這次,他變成了一個被瓦剌人奴役的漢人的一生,動輒被鞭打,每天吃不飽穿不暖,還要一直干活。

  哦,之所以會流落瓦剌,是因為北京保衛戰後,瓦剌人從大明國土撤退時,擄走不少明人。他這具身體也是其中一員。

  塞外冬夜寒冷,這次再沒有忠臣抱著他雙腳為他取暖了。朱祁鎮二號身體抖得不行,寒風吹得他無法進入深層次的睡眠,每每睡個一兩刻鐘,又被凍醒,翻個身強迫自己入睡。

  他想自殺,卻又不敢,只能苟延殘喘。

  有次偷偷逃跑,又被抓回來,鞭子劈頭蓋臉地抽,差點就沒了性命。

  正在抱頭抵抗時,隱隱約約聽聞,大明接他們的太上皇回京了。

  「那我呢!」朱祁鎮二號吃力地抬頭。

  鞭打他的瓦剌人充滿惡意地說:「你?人家是明人的太上皇,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想被贖回去?」

  ……

  在瓦剌過完悲苦一生後,朱祁鎮二號又陸陸續續經歷了——

  被奪門之變後的堡宗清算的官員家屬。

  由於堡宗同意韃靼從陝西蘭縣求和入貢(他們原本應該從守衛森嚴的大同入貢),韃靼借機從陝西蘭縣進入河套平原,每到秋收就成群結隊到中原劫掠。他就是那個被時不時劫掠的倒霉蛋,每年盼著秋收收獲糧食過上好日子,每年秋收都會被韃靼人搶劫,過得窮困潦倒。

  在朱祁鈺被勒死後,穿成朱祁鈺妃嬪之一,被堡宗逼著為朱祁鈺殉葬。

  ……

  一次次死亡,一次次睜眼,一次又一次經歷痛苦,沒有過幸福時刻。有時他是啞巴,有時他是瞎子,有時有其他缺陷,有時身體又是健全人。

  在再一次睜開眼,發現自己還要代替別人受苦後,朱祁鎮二號終於崩潰了。

  「神女!神女你在嗎!停下!快停下!」

  朱祁鎮二號大喊大叫,摔砸著一切能撿起來的東西。

  砸著砸著,他又跪在地上,額頭貼著地面,痛哭流涕。

  「我不要再進別人的身體了!神女!神女!我求求你,我知道錯了!讓我回去吧,我再也不想當皇帝了,我給朱祁鈺認錯,我給於謙認錯,我給他們跪下了!求你,神女,我就是個孽畜,我不是人!你讓我回去當條狗吧,我真的知道錯了!」

  朱祁鎮二號喊到嗓子沙啞,說話都有氣無力,抬頭看看四周,天地間空蕩蕩,沒有任何聲音回應他。沉默片刻後,朱祁鎮二號撐著地面,搖搖晃晃站起來,雙腿灌鉛那般走到一棵樹下,扶著樹干慢慢坐下,神情怔然。

  他被拋棄了。

  和土木堡之變那會兒不一樣,這一次,沒有人會想要把他接回去了。

  *

  青霓本來是想要讓朱祁鎮二號去快穿做任務,但一想到山東那些被他禍害的災民,青霓改變了想法。

  不是常規的快穿,而是進入一些可憐人的身體,代他們受苦。朱祁鎮二號死亡之後,那些可憐人就會回歸身體,還會得到應有的救助。

  ——這是系統的能力。

  「他會有結束這種日子的一天。」神女對景泰君臣說:「待他將所有因他作為而受難的人的一生經歷一遍,就會回來。到時,是殺是留,你們自己決定。」

  景泰君臣連忙對著神女行一遍禮節:「謝神女!」

  還有個朱祁鎮一號沒有解決。

  這個一

  號沒有經歷過蒙古生活,也沒有奪門復辟,所以,朱元璋決定仁慈地對他實施刷洗之刑。

  在太廟門口。

  朱元璋請求:「神女,能否讓我們回到這個孽畜的原世界?」

  神女點頭那一瞬間,朱祁鈺二號發現:那些突然來到他世界的人,又像來時一樣,突然消失了。

  於謙二號:「聖上,洪武爺他們回去了。」

  朱祁鈺二號神情恍惚地點頭。

  「真是……不可思議的一段經歷啊,於卿。」

  *

  太廟門口。

  孫太後看著自己兒子被扒光衣服,抬到鐵床上,睜著眼睛暈了過去。

  她能暈,朱祁鎮一號因著身體強壯,暈都暈不過去。

  他緊緊抓著鐵床邊沿,指甲無措地刮劃床板,那一聲聲吱吱,不知道是指甲刮過鐵床的聲音,還是牙齒打顫的聲音。

  「不……不……啊——」

  朱祁鎮一號尖叫地蹬腿,卻被繩索固定在鐵床上,沸水澆到他身上,皮膚「滋——」一聲,竟有白煙騰起。

  像是湯裡滾煮的肉,顏色一層層變,血紅,慘白,蒼黑,枯褐,朱祁鎮一號活生生燙暈,又活生生疼醒。

  朱元璋抱胸站在一旁,陰森森站在那兒,視線掃視著朱祁鈺君臣和他自己的臣子:「看好了,這就是叫門的下場。」

  「往後。」

  甲士捧著鐵掃帚過來。

  「誰再敢叫門。」

  鐵掃帚對著朱祁鎮一號就是一掃,鐵器穿進肉裡——就像牙簽猛然戳進腳趾那樣,每一根掃帚頭都陷進去。

  朱祁鎮一號:「啊——」

  「就是這種下場。」

  甲士像掃地那樣拖動鐵掃帚,刷起血肉,遠遠看著,像是土地耕種時被犁翻起來,形成一條條壟溝。

  朱祁鎮一號:「啊啊啊啊啊啊——」

  朱祁鈺與百官聽著那慘叫聲,頭皮發麻,慌忙地點頭,話都說不出來了。

  鐵掃帚刷啊刷,半個時辰後,刷成一架人骨頭,負責行刑的甲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穩穩走過來,穩穩稟告:「上位,刑罰已完成,廢帝已死。」

  「掛去太廟門口,讓往後子孫都看著叫門的下場!」

  「唯。」

  甲士詢問的眼神看向朱祁鈺一號。

  畢竟經過那麼多代,太廟有沒有移動位置他也不清楚。

  朱祁鈺便帶了路。

  朱元璋到太廟前,指著一個位置:「就這裡。」

  他漫不經心地踱步到太廟大門口,突然將門一推。

  變故突生,朱祁鈺一時失聲:「太祖!」

  朱元璋回頭,似笑非笑:「怎麼,太廟裡有朕看不得的東西?」

  有啊!你四兒子的太宗牌位!

  朱祁鈺僵硬地扯扯嘴角:「沒……」

  他忍著心慌,迅速補救:「只是不知太祖為何突然入太廟,可需祁鈺作陪?」

  「不用,朕自己看。」

  朱元璋用力將門大開,冷冷清清的風撲面,裡面不髒,日日都有人打掃,朱元璋慢吞吞往裡走。

  洪武三年那會兒還沒來得及修太廟,只修了四親廟,供奉德懿熙仁四祖。

  但這不代表朱元璋不知道太廟這個稱呼和含義,也不代表他不知道……牌位放在太廟寢殿之中。

  朱元璋行到太廟寢殿外,推開門進去。在他眼前,是同堂異室九廟制的太廟牌位布局,朱元璋一個

  個看過去。

  「西三室,仁宗昭皇帝之位。」

  沒有刻人名。

  雖然朱元璋早就猜到了,但此時還是遺憾地嘆氣。

  只靠廟號,根本猜不出來老四到底有沒有篡位。

  朱元璋本著來都來了的精神,依然把一個個牌位看完。

  西二室是太祖牌位。嗯,是他的。

  德懿熙仁四祖之位也在裡面,朱元璋沒細看。

  他往東三室看:「太宗牌位。」

  往最後一個東四室看:「宣宗牌位。」

  然後就沒了。

  *

  太廟之外,朱祁鈺脫離關心則亂心態後,反應過來:怕什麼,牌位上又沒有大喇喇記著太宗名姓,太祖皇帝辨不出來誰是誰。

  朱元璋出來時,看到的就是一個瞧不出來有哪裡慌張的朱祁鈺。

  朱元璋忽然張口:「太宗是誰?」

  朱祁鈺正要回答。

  朱元璋卻又道:「算了,不用說了。」

  朱祁鈺滿頭霧水之余又不免心驚肉跳。

  太祖皇帝……是不是已猜出什麼來?

  一直到明初君臣全部離開,朱祁鈺都沒想清楚朱元璋到底知不知道太宗是朱棣,這注定會成為他腦中的一個不解之謎。

  *

  青霓將朱元璋他們丟回上朝的地方後,自己坐在自己寢殿裡,戳著五彩小蛇:「統統,我的聲音現在能傳遍諸天萬界嗎?」

  五彩小蛇誠實地搖頭:「還不行,但是衣衣你可以用腦電波連接所有你去過的世界,把聲音傳進每一個人腦海裡。那這世界你去過,留有你的印記。」

  青霓「哦」一聲,坐在椅子上,托腮撐著臉頰,好像在思索什麼,想得有些出神。

  系統:「衣衣?」

  「哦,我沒事。」

  青霓回過神來,笑著說:「那我就放心了,我又不是什麼救世祖,顧著眼前就行。能解決明初,土木堡之變,奪門之變三個世界就很好啦。」

  她一向很懂得什麼叫知足。

  五彩小蛇好奇:「衣衣你打算做什麼?」

  「我嗎?我打算……」

  *

  神明和祖宗的到來就那麼結束了,好像夢一樣。

  兩個朱祁鈺不約而同在各自世界裡惆悵地望著天空。

  就在這時,腦子裡突然響起一道人聲回響,語調莊嚴肅重。

  「殉葬之事,有損陰德,當廢除。」

  大明中人,上到皇室貴勛,下到庶民流氓,都聽到了這個聲音。

  同時,天地間,天花亂墜,地湧清泉,群芳不論季節,盡數盛開在當日。

  人們目睜口呆。呆怔過後,瘋一樣撲上去搶奪天花,搶占泉眼,大口大口去喝泉水。

  「神跡!是神跡啊!」

  一則傳言也在朝野之間流傳——

  廢除殉葬是大德之舉,上天都會降下福澤!


第478章 壓抑情緒

  系統發現,自家宿主在解決殉葬問題後,還是會時不時出神,喊她的時候,總會遲兩秒才有回應。

  「衣衣,你是不是在擔憂殉葬啊。不用擔心,先別說朱祁鈺作為皇帝,堅定推行廢除殉葬這道政令,只要見官員死後讓人殉葬就收拾一次,三五次後,明面上肯定沒什麼人敢搞殉葬了。暗地裡那些,有你這個他們眼中的神女金口玉言,說這樣損陰德,大多數人都不敢再搞活人殉葬。而且,那幾個世界活人殉葬率大大下降,不像原歷史上只有宮廷殉葬率下降,現在,不止宮廷,民間殉葬率幾乎沒了六成!」

  之所以沒清零,是因為不可能所有人都聽從一個聲音,就算這聲音由真神發出。

  總會有人或是堅信自己才是正確的,或是只圖一時快活哪管後續如何,又或者一些狂信徒更信自己心目中的神明,對於異端持有極強烈的排斥……

  青霓停止沉思,看向系統。

  五彩小蛇縮到筷子細長,纏在她食指上盤旋,小小蛇牙往指尖輕咬,磨來磨去。癢得青霓忍不住笑:「別磨啦,我沒有在想殉葬的事。」

  蛇頭抬起,滿眼疑惑。

  青霓從遠處挪移過來一枚麥種,將它拈在手中。

  「你看。」

  五彩小蛇在看。它看到麥種懸浮空中,無土無水,卻能自發生長,從種子到小苗,再抽長、出穗、成熟。金燦燦、沉甸甸一株麥穗落到青霓掌心中。

  這還不算結束。

  飽滿麥穗又漸漸枯萎,麥殼干癟。

  眨眼之間,麥子在神明掌心中走過春夏秋冬。又是一眨眼,麥子脫落成種,又重新開始出苗——成熟——枯萎的過程,一遍遍輪回,一遍遍在綠色、金色與枯黃色間交換。

  系統認真地看,開心地誇獎:「衣衣現在好厲害啦!可以隨便催熟植物,還能撥動時間,想讓它成熟就成熟,想讓它枯萎就枯萎!」

  蛇眼裡滿是星星,它是真的為青霓高興。

  但,它的衣衣抿唇之後,只是問它:「你還記得我們去阿徹那個朝代時,認識的那個墨家子弟嗎?」

  系統晃晃尾巴:「記得!我當時還是淘寶系統模塊,衣衣還用3D投影儀忽悠他,讓他以為衣衣能夠控制麥種生長,實際上,那些只是投影而已,3D建模還是我做的呢,百分百逼真!」

  「是啊,統統,我現在已經不需要用3D投影儀騙人了。」

  青霓垂眸,看著自己的掌心,它看上去仍是人的手。

  一念,能使生變死,能使死變生。

  青霓有些害怕。

  她相信自己的良心,不會濫殺無辜,可如果她一氣之下把人殺了,又反手把人復活來彌補過錯呢?

  當一個人可以肆意操控生死時,這個人就很難再鄭重對待生命了。

  「統統,你說……我還是個人嗎?」

  「誒?衣衣怎麼這麼問,你不是人誰是人啊,你當然是人啊!你不是人還管人類干什麼啊,他們殉葬就殉葬啊,關你什麼事。」

  青霓彎彎嘴角,像是在笑,但又好像沒有。「你說得有道理,但是……」

  「但是?」

  「太晚啦,我先去睡一覺,睡醒之後我再自己想一想這件事。」

  她往床上躺,蓋上被子,閉上眼睛,呼吸平穩。

  五彩小蛇變成大蛇:「好噢,衣衣你睡,我幫你守著不讓人闖進……誒,衣衣你不睡了嗎?」

  青霓重新睜開眼睛,平靜地爬起來,把被子疊好。

  「不睡了。剛想起來

  忘記的一件事。」

  「什麼事呀?」

  「我忘了……」少女回頭,像是突然間才明白過來:「我已經不需要睡眠了。」

  *

  天變了。

  朱元璋看一眼天陰,琢磨著:「也不知道是天氣不行,還是神女心情不好。」

  朱標則是站在一塊田地前,直愣愣向著前方,雙眼沒有任何焦距。

  朱元璋毫不懷疑,他就是現在對著標兒掄圓一胳膊抽過去,他這個好大兒也不會反應過來要躲開。

  「標兒!」朱元璋一拍朱標背脊,把人推得踉蹌:「這麼經不得驚喜?」

  朱標向後慢慢轉身,艱難地說:「爹,這不是驚喜,是驚嚇了。」

  「這倒也是。」朱元璋盯著那塊地:「俺也沒想到,神女給朱祁鈺的第三個獎勵,居然就是之前祂隨意丟給俺們的新糧種!紅薯,它叫紅薯!畝產能達一二車,足裹百人腹,哈哈哈哈,標兒你還記得嗎,神女說,它每畝能讓百人果腹!」

  朱標凝重地說:「爹,一定要派兵把這塊地圍起來,它絕不能有所損失!」

  朱元璋連連點頭:「哎,哎,好,派兵!必須派兵!」

  他站在田邊踮腳,翹首以盼:「唉,神女留下的種植手冊裡寫,這東西要到十月才能收獲,俺真得特別迫不及待。」

  朱標萬分可惜:「明天兒子要出發前往洛陽勘測都城,大抵是趕不上紅薯收獲了。」

  朱元璋頭一回沒把注意力放在朱標身上,都沒發現好大兒在說話,只是眼睛都舍不得眨動一下,緊緊盯著這片紅薯地。

  用飯的時候,坐在馬皇後身邊,沒什麼食不言寢不語規矩,激動地說個不停:「老馬,有了紅薯,俺們就不怕餓肚子了!當年元朝要是有它,俺家人就不會餓死,俺肯定也會老老實實當蒙元順民。你不知道,它一畝地能讓百人果腹……」

  這話,朱元璋已是第三次說了,馬皇後卻沒有任何不耐煩,只是微笑聽著。

  但這一次,在朱元璋中途停嘴時,她輕輕咳嗽一聲:「上位。」

  私底下,談正事時,她便會用正式一些的稱呼。

  「上位可有去拜謝神女?」

  朱元璋一拍腦袋:「糟了,俺只顧著高興,倒是忘記這事。虧得皇後你提醒。」

  朱元璋立刻飯也不吃,起身急匆匆去請見神女,進殿道謝後,卻看到神女在捧著一本書籍看,書封上寫著《三垣筆記》。

  朱元璋好奇,但又不好意思問。

  神女翻過一頁書,眼也沒抬,突然問:「你對那漢文帝與唐太宗如何看?」

  「惟唐太宗皇帝英姿蓋世,武定四方,貞觀之治,式昭文德。」

  朱元璋脫口而出對唐太宗李世民的評價,而後又猶豫地說:「漢文帝……俺不太喜歡他,無甚評價,漢朝之中,俺更喜歡漢高祖皇帝和漢光武皇帝。」

  他去看神女,神女並無不悅,反而似乎在他誇唐太宗時,有些……高興?

  他這才大膽問:「神女此問為何?」

  這兩個皇帝都很善待百姓,難道神女是在敲打他,讓他好好對待百姓?

  神女抬頭,笑了笑:「年紀大了,總喜歡回憶往昔。無事。」

  燈火光芒朦朧了朱元璋的眉眼輪廓,顯得他很是茫然。

  神女沒有解釋,只是垂首,繼續看書,而書上赫然有一句——

  上每言欲法堯舜,有以漢孝文相方者,猶目為中主。一日,輔臣語及唐太宗,上曰:「太宗掃蕩群雄,朕愧無其才,若閨門無序,家法蕩然,朕

  羞稱之矣。」

  這是《三垣筆記》中記載崇禎皇帝朱由檢對漢文帝和唐太宗的看法。

  史學界對「目為中主」有兩種解讀。第一種,是朱由檢把漢文帝和堯舜做比較,相比之下,漢文帝在他眼裡是中庸之主。第二種解釋就是朱由檢覺得自己和漢文帝相比,漢文帝就是個中庸之主。

  至於對唐太宗的評價,更容易理解了,朱由檢對唐太宗的功績表示自愧不如,但同時又看不上唐太宗發動政變上位,認為他敗壞家法門風。

  恰恰好,這兩名皇帝對於青霓而言,是她欣賞的皇帝類型——她喜歡對百姓好的皇帝。

  她拿了一支紅筆,把這一段圈起來。

  神女孩子氣地想:以後重新時跳過這段,不看了。

  哼!

  ╭(╯^╰)╮

  *

  想到了二鳳,青霓就想起來二鳳那個特別多病痛的身體,想到病痛,她就想起來那本《赤腳醫生手冊》。

  ——她現今的思維著實跳躍得極快。

  於是問朱元璋:「此前你言欲大力發展醫學,如何了?」

  朱元璋回憶奏章,和神女說自己已經讓太醫院的人都研究了那本赤腳醫生手冊,裡面很多東西都特別實用,准備讓醫官組織一下,下鄉教導百姓。

  如今已經有醫官團在京城周圍教學了,以防他們陽奉陰違,朱元璋還派了錦衣衛在旁邊看著。

  對,錦衣衛,之前朱元璋思考著要創立一個監督百官的職位,就弄出了個錦衣衛,是帝王心腹,為帝王親軍,職責除了司法、監察朝野外,還有儀仗宿衛、軍事征伐、屯田充餉、安插達官、外交。

  青霓點點頭。她一般不管政事,也不干涉皇帝怎麼行政,只要知道對方確實做了事就行。

  朱元璋忽然試探地問:「神女似乎……很喜歡唐太宗?」

  神女微微頷首。

  神女言:「他是個脾氣爆裂的人,卻能廣開言路——他懂得克制。」

  青霓輕輕攥緊《三垣筆記》,垂下眼睫,遮去眼底迷茫。

  人總會從自己熟悉的事情中尋找辦法——

  主系統說她現在要發泄。可她覺得……這樣似乎不太好。

  比起發泄,她是不是應該需要學會克制?將情緒壓抑住才不會在激情之下犯下錯誤。這樣會不會更好?


第479章 售賣柴胡

  究竟是釋放還是克制,青霓還在摸索。

  道理誰都會說,什麼堵不如疏,什麼壓抑自我只會讓人抑郁,要學會調節心情,自我釋放,讓青霓來說,青霓能說得一套一套,但她沒辦法說服現在的自己。

  如果她放心去釋放,誰來承擔後果?

  反正不可能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明皇,太醫院醫官在何處教導百姓?」

  青霓思維一跳,又想到朱元璋讓太醫院醫官去教導百姓《赤腳醫生手冊》的事。

  那裡面有教人遇到各種傷口怎麼處理,遇到有人落水怎麼處理,從衛生防疫教到草藥辨識,從頭痛、嘔吐、腹瀉這些生活常病教到糞便的衛生管理,既要處理好積肥保障衛生,又能用這個方法提高肥力效果。

  《赤腳醫生手冊》這本書一出來,朱元璋都懵了,先拿去看個七天七夜,手不釋卷,直說:「這書關鍵時刻就是一條命!」

  而如今,朱元璋一聽神女問在哪教導百姓,腦子裡立刻蹦出來兩個字「視察」。

  天可憐見,他當上皇帝之後,誰還敢視察他的政策執行效果,通常都是他去視察別人。如今要遭受考察……

  倒也很有趣。

  朱元璋新奇之余,還有些緊張,一口氣提到咽喉,不敢松下去。

  不知道那些醫官有沒有做好!可千萬別讓他丟臉!如果誰讓他丟臉……

  朱元璋眼神很平靜,看不出來什麼殺意,語氣也是平靜的:「在城外,俺為神女驅車。」

  「不必。」

  讓朱祁鈺拉車是為了顯得復活一事不那麼兒戲,她沒事讓朱元璋駕車干什麼,平白低看名人。

  青霓只是問:「哪個城門?」

  朱元璋說了個城門名字,話音剛落……

  「呼——」

  一道風聲傳來。

  但宮殿裡,大門關著,窗戶關閉,怎麼會有風聲?

  朱元璋看到周圍已是城門口。

  好快!

  被風吹了兩息後,這個念頭才在朱元璋腦海裡緩緩升起,在這之前,他腦中只填滿著震撼。

  *

  系統:「衣衣……」

  漆黑夜幕中,神女飛快眨一下眼睛,偷偷和自己的神獸對話:「好險好險,沒有出問題。這種先用精神力鎖定一個地方,再用精神力包裹自己,一瞬間移過去的操作對我來說還是需要多練習練習。」

  五彩小蛇拿腦袋蹭蹭宿主:「衣衣你平時要麼直接跨世界,要麼自己在世界內部移動,這樣帶人在世界內移動還是第一次,消耗的精力大一些也正常——有沒有累到啊?」

  「這倒沒有。就是有一些後悔……」

  「後悔?」

  「可惜我現在不中二了,不然高低也得大呼一聲『看我瞬間移動』!」

  青霓的手指在蛇腦袋上移動,五彩小蛇覺得癢癢,又不太想躲開,而後,就感覺到手指移動不是雜亂無序。

  似乎在畫一個圖案。

  是一個笑臉!

  神女在端著身份,衣衣在對它笑。

  五彩小蛇拉拉嘴角,輕輕拉動,拉著拉著,就越拉越大,咧著嘴笑,那口蛇牙都快笑得幾乎要飛出去了。

  朱元璋的聲音傳來:「神女,人在這邊。」

  他指著一個方向,帶青霓走出去一段路,遠遠就見前方有一群人席地而坐,好幾個穿官服的人手裡拿書,在向他們說著什麼。

  如今是晚上,人群周

  圍升起不少火堆,將那一片照得橘亮。

  「白天他們也在?」

  朱元璋搖頭:「百姓白天需要做活,醫官皆是夜間口述,手把手教。偶爾還教他們識字。」

  神女頷首,認可:「你確實有在用心。」

  不用心的人根本不會記得考慮老百姓白天需要干活賺錢養家,也不會記得百姓大多不識字,要教他們只能靠帶領實踐。

  朱元璋正要笑。

  被神明贊許,他實在很高興,但,目光觸及遠處火光時,突如其來地,竟有些心碎。

  「俺小時候,若能有這樣的書和官就好了。」

  他好像在和神女說,也好像在自言自語:「俺小時候白天要干活一整天,他們也要干活一整天。俺晚上沒什麼事情可干,只能早早上床睡覺,他們晚上也是沒什麼事情可干,只能早早上床睡覺。」

  神女側頭,靜靜看著這個起於微末的皇帝。

  他放過牛,討過飯,當過和尚,做過大頭兵。

  雖然一開始青霓給過他兩金子,但亂世之中一個年輕人很難保得住這筆巨款,在他埋葬親人屍體,還過了一段好日子後,同鄉人發覺不對,鄉裡鄉親,你有多少錢我們會不知道,然後,金子就被搶走,他也就依然沿著原來軌跡,流落街頭討飯求生。

  在未來,在洪武五年,他還下詔要求天下人放還奴隸,恢復奴隸的人身自由。

  或許他不是什麼聖君,什麼好人,但他確實有在為百姓做事。

  朱元璋仍在說著以前那些事。

  「俺在山上撿干柴,最怕碰到蛇,如果被蛇咬一口,家裡可沒錢讓我去買藥醫治。」

  ……

  那邊傳出聲音。

  「被蛇咬傷後不要著急,先查看傷口,看看是否紅、腫、熱、痛、麻木……」

  「確定是毒蛇後,不要跑動,跑動會讓毒液更加融入血液中,讓人更快毒發身亡。」

  醫官沒用什麼之乎者也,只是最簡單的白話文,百姓們聽得容易,臉上更是顯現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其中有人小聲說:「我還是第一次知道,被蛇咬之後不要跑動。」

  火堆劈裡啪啦地燒響,醫官被圍在百姓中間,整個場面像是一副柔美畫卷。

  ……

  「俺是濠州人,俺們濠州土地最適合種稻,但稻田容易生血吸蟲,俺以前那個腿啊,黃豆大的紅斑,一片連一片,家裡還不給俺抓,說是抓了就會爛,爛了腿就不能要了。這還不算最可怕,被血吸蟲咬有可能會發熱,神女你可能不知道,窮人家不敢生病,這發熱更是可怕,俺親眼看到同村一個叔,發熱之後沒錢看病,他家裡人給他求來一碗符水,喝完後一晚上都在拉,第二天就死了。」

  「俺怕血吸蟲,他們肯定也怕。」

  ……

  月亮掛在天上,那一片雲暈暈地亮,映在地上好似一層薄到幾近消融的霜。醫官披著霜,語調緩慢,以免百姓聽得吃力。

  「不要讓鴨子進稻田,會污染水,水髒了,蟲子就多。」

  「要滅螺螄,螺螄便是田裡那些形似蝸牛的東西。插秧後往田裡施用十到五十斤氨水,既能肥田,又能消滅九成以上的螺螄。」

  百姓茫然:「氨水是啥水?」

  「在神女所傳書籍裡有,就是這本《粗制氨水》,明日就講到怎麼制作。」

  又有百姓問:「俺笨,要是學不會怎麼辦?」

  醫官臉上浮現出不耐煩,眼一瞟,瞧見旁邊甲士精神奕奕杵在旁邊,腰上還有刀,立刻壓下不耐煩,

  溫聲細語:「也不礙事,這裡還有被血吸蟲咬了之後的治療方法,很簡單……」

  ……

  「還有草藥,俺小時候就在想,要是俺認得藥就好了,也不需要能行醫,有個頭疼腹痛,能去山裡找藥——吃錯藥材死,也比躺在床上等死好。」

  ……

  「你們好好看這些圖,這個是柴胡……能夠……這個是鮮馬齒莧……能夠……這個是……」

  醫官一邊指著圖,一邊詳細形容特征。

  這些知識不指望一教就能讓百姓記住,這不現實,但是十個人裡有一個能記住,十條知識裡有一條能記住,說不准就能在關鍵時刻給人保命。

  辦法很笨,可在明朝這個還沒辦法搞醫保,沒辦法在全國各地開人民醫院,沒辦法大肆培養有本事的醫生的朝代,也只能用這種笨辦法,讓百姓自己自救一下。

  在聽的百姓裡有男有女,青霓對這個很滿意。

  神女稍站了一會兒,也沒上前,只是對著朱元璋說:「你手下這些官做得不錯。」

  朱元璋此刻心情很是復雜:「他們……真是好命。」

  看到神女眼帶詫異,朱元璋突然笑了笑:「俺是說這些百姓,他們真好命啊,是歷朝歷代最好命的百姓。朱重八羨慕他們。」

  *

  「阿蘿,阿婆真羨慕你嘞。」

  羅英女聽著醫官的教導,耳畔卻響起阿婆的話。

  她知道為什麼,她阿爺就是在山上被蛇咬之後,恐慌之下奔回家中,毒發身亡。

  農人家裡,少了個男人,就好像下田前少了一頭牛。

  如果他們能早些知道救治方法就好了,如果當年也有神女降臨,也有好皇帝、好「原來是這樣……」其中有人小聲說:「我還是第一次知道,被蛇咬之後不要跑動。」

  火堆劈裡啪啦地燒響,醫官被圍在百姓中間,整個場面像是一副柔美畫卷。

  ……

  「俺是濠州人,俺們濠州土地最適合種稻,但稻田容易生血吸蟲,俺以前那個腿啊,黃豆大的紅斑,一片連一片,家裡還不給俺抓,說是抓了就會爛,爛了腿就不能要了。這還不算最可怕,被血吸蟲咬有可能會發熱,神女你可能不知道,窮人家不敢生病,這發熱更是可怕,俺親眼看到同村一個叔,發熱之後沒錢看病,他家裡人給他求來一碗符水,喝完後一晚上都在拉,第二天就死了。」

  「俺怕血吸蟲,他們肯定也怕。」

  ……

  月亮掛在天上,那一片雲暈暈地亮,映在地上好似一層薄到幾近消融的霜。大日子,普普通通的一天,羅英女腦子裡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

  我能不能靠賣柴胡賺錢呢?

  她去和阿婆說,阿婆笑著說:「這要是能賺錢,別人怎麼不干,就等著你去做?」

  她去和同宗叔叔說,叔叔一聽要進山裡,直搖頭:「俺知道你認得柴胡,但……阿蘿啊,山上野獸多,蛇蟲鼠蟻多,還不如在家裡種地,俺種了幾十年的地,沒有出過任何事情,你進山作甚呢,費力不討好。」

  她去找村裡其他人,沒人贊同她這個做法。

  挖兩株草賣錢,她想得真美啊,真有這種好事,能輪得到他們?

  羅英女思考了很久,在一個大早上,偷偷拿著小鋤頭和竹筐上山,一直到天黑才背著一筐柴胡回來。

  阿婆拿藤條把她抽了一頓,不去地裡幫家裡人伺弄莊稼,非要跑出去挖野草,這不是玩兒嗎!

  羅英女只倔強地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第二天又背著柴胡去縣裡醫肆賣。

  那抓藥的郎中打量著這筐柴胡,再打量好幾眼羅英女。

  「這柴胡……」

  羅英女心頭一緊。

  「柴胡以銀夏為佳,你這柴胡不地道,賣不出多高價錢,你這又是沒炮制加工過……每斤六文如何?」

  旁邊研藥的磨作頻頻側目。

  羅英女有察覺,也知自己肯定被壓價了,可是……

  她激動到用力點頭:「好!」

  「這裡是斤六兩,看你可憐,半斤八兩,便與你算斤半,給你二十一文。」

  羅英女用滿是汗水的手接過二十一文錢,出了門,直奔朝廷建立的神女祠中,斥巨資——七文錢燒香點燭,祭拜神女。

  「謝謝神女,謝謝……」

  她一下又一下彎腰鞠躬,燭光耀紅她面頰,還有瞳孔中瑩亮的水光。


第480章 鳥過落糞

  一個東西,哪怕它能救你性命,也不一定會提起百分百精神去學,但一個東西如果能賺錢,就是另外一碼事了。

  村裡藏不住秘密,羅英女賺到錢這件事很快被人發現,又很快傳到村外,醫官們驚訝發現,晚上教學時,更多百姓開始對他們提問題,百姓也似乎更認真去記這些知識,尤其是藥材一類。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這股夜間學習風從南北二京向著四周散開,許多百姓都在拼命學拼命記,有人為錢,有人為命,有人為名——學會了再去教旁人,在鄉裡鎮中聲望就會上升。

  但朱元璋一時之間顧不上這些,此前為舉報親人葬禮,他特意從北京大梁趕回南京金陵,後又得知紅薯畝產,便停在南京沒走,一直等到十月,紅薯成熟。

  ——神女看他之前哪怕不清楚作物作用也有用心種,就施法,多給了他幾車紅薯,讓他能種滿一畝地。

  一道令下,文武百官都得來到這塊地外面,穿著打扮非常適合下地。他們表情十分困惑,交頭接耳,卻也沒討論出來上位究竟想做些什麼。

  朱元璋將紅薯的事瞞得很好,直到此刻,他才好似漫不經心地說:「四個月前,神女曾賜予俺紅薯。」

  天上,水幕浮現,明初百姓立刻緊張地跑到最近藏身所,偷偷往外看,看清是什麼後才慢慢放松下來。

  「大伙兒快出來!不是什麼奇怪東西,是神女水鏡,還有咱們上位!」

  人們像是土撥鼠那樣,一個個冒出頭來,滿眼新奇地盯著水幕看。

  普通百姓娛樂活動不多,能有這麼一個水幕掛在天上,他們就忍不住和同類團聚在一起,沐浴在陽光底,坐下聊聊天,看看水幕。

  「紅薯?紅薯是什麼?」

  「哎呀,俺就說過,皇帝也要下地哩!肯定是用金鋤頭!」

  「原來皇帝要下地,那些大官也要下地啊!」

  「大官不太行,依順是依順,可惜太笨手笨腳,一點也不伶俐,挖個糧食能挖半天。」

  「俺兒要是這麼干活,以後可指望不上他養老嘍。」

  朱元璋也在親手挖紅薯,每挖出來一個,看著那不小的個頭,就嘿嘿傻樂個不停。

  紅薯裝滿半車時,百姓還在看熱鬧。

  紅薯裝滿一車時,已經有百姓急不可耐站起來,在地上一圈一圈地走,反復走過自己踩踏過的地方。

  「怎麼還沒收完,怎麼還沒收完……」

  「能收多少啊。」

  「最多一車多一點吧?」

  第一車已是滿滿當當,第二車才剛開始填底。

  所有人都盯著第二車紅薯,呼吸急促,臉頰通紅。

  看著它一點一點往上升。

  「五分之一了。」

  「五分之二了。」

  「半車了!半車了!」

  「快掐我一下!快掐我一下!已經五分之三了!快滿兩車了!我的天!我的天啊!」

  他們用力掐住手心,眼睛一眨不眨,簡直就是世間最痴情的人,在痴迷凝望著他們心儀之人。

  一畝地,兩車紅薯,不多不少,正正好。

  裝紅薯的車是農家慣用的獨輪推車,每車能載兩石貨。兩車就是……

  「四石!一畝地居然能產四石糧食!」

  「那東西能不能吃,能不能當主食!」

  他們迫切想要知道這個。

  當然,如果不能當主食,他們也很高興了,吃菜一樣能吃飽。菜多了,變便宜了,飯吃小半碗也一樣能省錢。

  然後,洪武皇帝高聲宣布:「來人,開鍋,將此物煮熟,朕今日要與諸卿共品紅薯宴!」

  隨即親自到神女殿前,邀請神女參宴。

  青霓思考一下,決定答應。

  反正她現在不需要睡眠,不需要呼吸,不需要吃東西飽腹,也就不用擔心紅薯吃多的後遺症。

  不用怕崩人設。

  「可。」

  殿中,神女溫和的嗓音傳出。

  殿門緩緩被什麼東西拉動,日光瞬間湧了進去,神女逆光而出,黑色輪廓與白色光芒相輔相成,宛若只有黑白二色的水墨畫從殿內鋪出。

  祂帶著明皇,於瞬息之間來到農田之前。案幾早已擺放好,兩車紅薯也被光祿寺官員帶了下去,正在嘗試烹煮,大臣們坐在座位上交頭接耳,小聲交談。當上首那空無一物的案幾後出現兩道人影時,所有大臣都站出來,行禮:「拜見神女。拜見上位。」

  神女先:「嗯。」

  朱元璋這才說:「起吧,私宴,不用那麼多禮。」

  百官又一躬身,這才重新入座。

  朱元璋側身對神女擺一個手勢:「神女請上座。」

  明朝尊左,靠左邊那個位置就是神女的座位。青霓坐上去後,朱元璋才坐到她右手邊。

  青霓問:「紅薯畝產幾何?」

  朱元璋告訴祂:「四石零六斤。」

  「多了。」

  「多了?」朱元璋略一思索,便意識到神女在說什麼:「確是如此。俺這塊地是上好的肥田,每日有無數宮人專門打理,才能得這四石零六斤,若是在普通農人地裡,不會有那麼多收成。」

  神女直接告訴他——也是直接告訴天下萬民:「尋常田地,畝產約是二石半到三石之間。」

  「夠了!」朱元璋說得干脆利落:「如今歲收,水稻一畝多不過三石,少者一石有余,唯有糞多力勤者,才能畝收四、五石。」

  但是紅薯卻能在普通田地穩定在二石半到三石之間,對於明朝,實在是救命良種!

  神女又道:「你當如何推廣此物種植?」

  天底下事情沒那麼簡單,不是說畝產高,百姓就一定會迫不及待拿去種。

  漢武帝那會兒,宿麥畝產是粟米畝產的兩倍,但當時漢武帝推種宿麥依然很困難,從西漢推到東漢,兩百多年,都沒能徹底讓小麥取代粟米,占據主導地位。

  足以見得一個新糧種的推廣難度。

  朱元璋在得知地裡種的是紅薯,以及紅薯畝產時,就考慮過這個問題。也知天上水幕會將他接下來的話傳出去,就直截了當地說:「天下田稅,官田畝稅五升三合五勺,民田畝稅三升三合五勺。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沒官田一鬥二升。其中,夏稅以小麥為主,秋稅以米為主。如今再添一稅,為紅薯稅,並入田稅之中,稅收總額不變。至於紅薯與麥米如何分配稅額,尤需議定。」

  水幕揚聲,整個洪武天下因著這番話都亂糟起來。百姓高叫著好,歡呼聲一浪大過一浪。

  「太好了!」

  「太好了!」

  「我們能吃飽了!」

  如果朝廷不把紅薯納入稅收之中,他們也不敢種植,他們田地是要用來種小麥,種水稻,種可以交稅的農作物,田稅交不上,吃飽又有什麼用。

  現在就算收稅,九成糧,一成紅薯,他們也敢往家裡田地種了。以紅薯畝產二石半到三石的產量,就算只種一畝,也足夠自己一季吃用!

  「真是老天開眼,神女開眼啊!」

  他們歡呼著擁抱在一起,他們奔走相告,告訴一切沒有看天空的人這件天大的好事。

  紅薯煮熟了。

  光祿寺官員將紅薯上桌,時間緊迫,他們也沒辦法把這種新食材玩出花來,只在請教過神獸五彩小蛇,知道紅薯一整個都能吃之後,細細將皮削去,取出紅薯肉切成小塊,放在鍋裡煮。煮成湯,汁水粘稠,七八塊小紅薯肉在湯中沉浮,金黃顏色看得人食指大動。

  劉基拿起湯匙,小心盛起一塊紅薯肉,緩緩喂進嘴裡。

  咀嚼那瞬間,瞳孔陡然擴大。

  是面食口感!

  可以當主食吃!

  畝產三石米和畝產三石大豆,是兩種概念!

  劉基連忙站起來,走到宴席中央,行大禮參拜:「恭喜上位,賀喜上位,如此吉兆,定然預示我大明往後遇難成祥,甚少飢景。」

  朱元璋剛咀嚼吞咽下紅薯,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便高興得大笑:「哈哈哈哈!好!」

  雖然劉基只是說句吉利話,不是真的覺得從此大明就高枕無憂了。

  青霓也是輕輕咬一口紅薯肉,連著甜湯一起咽下去。

  就一個想法,煮的還不錯,就是搞得有點像紅薯糖水。

  神女用絹子擦拭唇角,冷不丁說:「有宴無舞未免太無趣。」

  朱元璋立刻:「俺去吩咐……」

  神女:「你那御道,這兩日是否無需用它?」

  朱元璋點頭。

  「借你御道一用。」

  神女將一條絲帛拋向空中。

  絲帛飄來舞去,如翻湧不息的江濤,又是截斷紅霞的琉璃,光彩流離。

  「啾——」

  鳥鳴悠揚而悅耳。

  那聲音慢慢響亮起來,夾雜著翅膀拍鳴聲。

  人們驚呼:「百鳥……百鳥……」

  百鳥自天邊來,錦羽蕩開一圈圈霞色,絲帛在羽翅拍動間拋來拋去,日光灼目間,百鳥朝拜神明。

  羽色最艷麗那只鳥將絲帛銜回,飛至神女掌心放置。

  「啾∼」

  百鳥朝拜……

  瑪麗蘇。

  朱元璋瞳孔震動,呼吸屏住,他離那只鳥如此之近,卻無法伸手去碰觸。

  那是鳳雛麼?不然怎麼會有那麼華彩的羽毛,不然怎麼配在朝見神女時,從百鳥中脫穎而出,銜帛上前。

  神女讀懂他心意,輕笑:「去看看御道吧。」

  那些鳥兒都從御道上飛過,一只接一只,直到如今仍有飛鳥翔來。

  或銜鮮花,或抓瓜果,獻與神明。

  但這些都不是放在御道上,朱元璋心生好奇,讓人去探查——神女借御道一用,究竟借了什麼?

  天下百姓也在好奇。

  他們也看到了群鳥從天上飛過,而且不約而同都順著一定路線前進,有心人留意,皆是御道上空。

  御道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一會兒,有甲士匆匆回來,神色古怪:「上位,御道上……盡是鳥飛行經過時,落下的糞便。堆積頗高。」

  畢竟百鳥的「百」是虛指,表示「多」,不是真的只有一百只鳥。

  甲士還以為上位聽到這消息會不舒服,只是礙於神女所做,不得不忍聲吞氣。

  然而上位聽完之後,反而拍著大腿大笑:「好好好!這才是普天同慶!普天同慶,天下共樂啊!」

  朱元璋借由水幕當場下令:「待百鳥散去後,特允百姓進入御道,將鳥糞拾走。」

  「嘩——」

  明土各地,種地的農人歡呼出巨大熱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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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1章 恭喜亡國

  知道紅薯的消息,百姓今年可算是能帶著期盼安然過好這個年了。

  皇太子朱標卻依然要在外奔波,繼續勘測都城。

  從洪武三年六月到洪武四年正月,他探查完長安又探查洛陽,洛陽結束後又風塵僕僕前往北平城,整整七個月辛勞,終於讓他作出一份完美答卷。

  洪武四年二月二日,皇太子朱標歸朝。一回來,就帶來令朝野震動的消息。

  「長子標奏請父皇陛下,遷都北平!今金陵固有天險,易守難攻,卻難以掌控整個中原。諸如北方,若蒙元進攻北邊重鎮,待軍情傳到南京,只怕蒙元鐵騎早便長驅直入。若設藩鎮據守,只怕也會發生唐時安史之亂禍事。重兵不可遠離京都,若要繼續對蒙元用兵,懇請父皇陛下將都城遷至北方。」

  一石激起千層浪。

  朱標……或者說大臣們看出背後是朱元璋在示意,但動到他們蛋糕之後,就算是朱元璋,他們也要試著去抗爭一下。

  遷都?

  他們各項產業已經安置在大梁和金陵兩個都城,現在遷都,產生損失後算誰的?

  而且,北方那地方特別苦寒,不如金陵溫柔,他們就算是二品大員三品高官,面對北風呼嘯也一樣要嘴唇干裂,腳底生瘡。

  誰支持遷都誰傻逼!

  「上位!萬萬不可遷都啊!」

  不出朱元璋所料,官員開始極力攻擊這個政策,從氣候冷酷說到物資運輸辛勞苦民,從地形缺乏天險說到地理位置怎麼怎麼不優越。甚至於將各處天災人禍發生,歸結到要遷都是讓龍脈動蕩這種神鬼之事上。

  一句話:不遷!就是不遷!

  這個事情提出來後一個多月,首都也還沒遷移。看似是僵持住了,但在青霓看來……

  「只要朱元璋還想對北元動兵,就需要維持大量邊防軍,想不把首都遷過去,就需要維持同樣數量,甚至更多數量的中央軍,以防邊鎮叛亂,而要維持那麼多軍隊,首先人口和畝產就一定要跟上,不然沒錢發軍餉,誰肯跟著你打仗。」

  大明財政還沒強大到可以同時維持大量邊防軍和中央軍。

  「在這種情況下。朱元璋肯定鐵了心要遷都。」

  「嗯嗯!」

  系統認真聽著,偶爾還用力點頭。在青霓停頓之後,還問她:「那衣衣幫不幫他啊,比如那些大臣說遷都會影響龍脈。沒有人比神女更有資格說龍脈的事!」

  青霓笑笑,說:「不行,我去就是神仙插手政事,這樣不好。」

  「誒?不好嗎?衣衣你現在特別厲害,就算干涉政事後導致惡劣後果,只要讓時間門倒流回去就沒事了呀。就像是玩游戲,選錯選項,讀檔就可以啦!」

  青霓搖搖頭:「如果我是個普通人,靠這個保命或者謀取榮華富貴,我會這麼做。但我現在這麼做,只不過是神明在無聊之余,找尋的一點樂子——我不太喜歡這樣。我不喜歡插手政治,明朝會怎麼樣發展,由明朝人自己來決定。我在政治方面也只是紙上談兵,一個時代有適合一個時代的政策,我不應該傲慢地憑借我自己感官來決定政策實施與否。」

  五彩小蛇萌萌噠:「那,殉葬呢?」

  青霓頓了頓,冷酷無情地說:「除了殉葬!」

  「還有……」

  青霓繼續冷酷無情地打斷它:「除了一切和私事有關的政策!」

  五彩小蛇豎起尾巴,像天線一樣繃直:「報告!有件私事!」

  「准奏!」

  「朱祁鈺給你做了個景泰藍神女像!就是經歷過奪門之變那個朱祁鈺!」

  剛才假裝出來的冷酷無情轉瞬之間門融化,少女呆萌地「誒」一聲:「景泰藍神女像?」

  「對啊!你走之後朱祁鈺就絞盡腦汁要怎麼感謝你,也不知道神仙喜歡什麼東西,想了又想,正好景泰年間門景泰藍工藝有大幅度提升,他就想燒個特別精致的神像送給你。大概有三米高呢!燒了差不多兩年!我前段時間門到處游蕩,游到那個世界兩年後,恰好看到了。」

  青霓心生好奇:「走!看看去!」

  朱祁鈺本人對於這個神女像也處於懵逼狀態。

  他反復詢問匠人——

  「這麼容易就燒出來了?」

  「燒神女面貌時沒有狂風暴雨?沒有電閃雷鳴?沒有困倦出錯?沒有匠人出事以血祭爐?沒有容顏模糊,只能以想像燒制?」

  匠人連聲道:「沒有,都沒有。回稟聖上,也許是神女不在乎這些,無所謂凡人如何作為,也許是神女心善,不會為此怪罪小人……」

  「定是如此。」朱祁鈺努力讓自己顯得鎮定,他清清嗓子,試圖穩重一點:「神女心性仁善,否則也不會懲治廢帝,更不會因為廢帝不顧災民就生氣。好啦,肯定是這樣,你將燒好的景泰藍媽神女像移去神女祠中吧。朕要去上頭香!」

  在他的時間門點上,很明顯,今天才是大年三十。

  青霓過來時,正好撞到朱祁鈺在給她上香,感覺……呃,挺怪異的。

  畢竟她還是個大活人。

  仗著自己開了隱形,朱祁鈺看不到她,青霓直接上前欣賞神像,欣賞完就離開,從頭到尾沒打擾到任何人。

  朱祁鈺跪在軟墊上,虔誠地朝著神像拜下去,叩首又抬頭,目光仰望高處神女像面容。

  那慈悲柔和的目光好似在看著他。

  「神女……」

  朱祁鈺似乎想說什麼,但沉默良久後,只是繼續跪在神女像前。燈火通明一夜,香燭融化成紅淚,朱祁鈺被宦官扶起來,預備梳洗

  去准備大年初一大朝會。

  推門而出時,他側頭回去看,祠中無任何人影。

  「還是……」還是沒能感動神女,讓神女願與他相見啊。

  青霓回到洪武四年,想到那麼漂亮一座神像是建給自己的,便忍不住笑彎眼。

  「統統,雖然我已經收到跟多座神像啦,但每次別人記得我的幫助,給我感謝時,我都特別高興!」

  這樣真好!

  系統也很高興:「衣衣值得!」

  「不過……」青霓思維很跳躍:「看到那麼漂亮的景泰藍,我就想到它花了多少錢,想到錢,我就想到明朝宗藩的事情。」

  「誒?宗藩怎麼了嗎?」

  「也沒怎麼樣!就是想和老朱交流交流!」

  神女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管朱元璋還在上朝,直接瞬移到朝堂上,高高興興地告訴朱元璋:「恭喜你們,要亡國啦!」

  朱元璋懵逼:「啥?」

  朕干什麼了?怎麼又亡國了?

  青霓:「親王、郡王歲祿如何?」

  朱元璋閉著眼睛都能回答出來——這可是他給他子孫後代安排的待遇。

  「親王每歲米五萬石,郡王六千石。世襲罔替。」

  「你現在有多少親王兒子?」

  「二子朱樉為秦王,三子朱為晉王,四子朱棣為燕王,五子朱橚為吳王,六子朱楨為楚王,七子朱榑為齊王,八子朱梓為潭王,十子朱檀為魯王。」

  他第九子朱杞在洪武三年十二月病死了。

  青霓興致盎然:「我們上一節數學課吧!」

  君臣面面相覷。

  青霓:「雖然你那些兒子年紀還小,也讓他們來聽一聽?」

  朱元璋便讓人去把諸王請過來。其他親王都是規規矩矩行禮,唯有燕王朱棣行完禮之後,還偷偷對著青霓咧嘴笑了一下,做賊一樣迅速低下頭去。

  青霓便也露出微笑,見人到齊後,她繼續說話:「九位親王,朝廷一歲需要支出多少俸祿?」

  這問題簡單,戶部官員輕而易舉回答:「四十五萬石。」

  「國庫收入多少?」

  「夏稅米麥四百七十萬石,秋稅米兩千四百萬石。」

  「好。就算朱元璋他只有這九個兒子,這九個兒子,每人也只生九個兒子,一個八十一個兒子,九人承襲親王,七十二人承襲郡王,這一代需要支出多少俸祿?」

  戶部官員:「親王俸祿仍是四十五萬石,郡王俸祿四十三萬兩千石,共八十八萬兩千石。」

  「嗯,你們洪武皇帝四十二歲便有這麼多子嗣,他們就算四十歲好了,也就是說,四十年後,朝廷財政需要撥八十八萬兩千石糧食給宗藩。」

  在場大多數人都沒什麼感覺。

  八十八萬兩千石而已,比起國庫兩千八百七十萬石糧食,不值一提。

  只有少數幾個人臉色一變,察覺到了這些數字下隱藏的危機。

  「再過四十年,這八十一個人也各生九個兒子,七百二十九人,其中,九名親王,八十四名郡王,余下盡是鎮國將軍,這一代需要支出多少俸祿?」

  戶部官員突然呆住。

  青霓笑盈盈,不緊不慢地重復:「這一代需要支出多少俸祿?」

  「一、一百八十九萬石。」

  「再往下呢?」

  「七百一十六萬零四百石。」

  大臣們齊齊打了個寒噤。

  這才第一百二十三年啊,宗藩糧食支出已經高達七百多萬石了,是整個國庫的四分之一!問題是,國庫糧食還有其他用處,不可能只拿來給宗藩發放俸祿啊!

  徐達雖是個大老粗,因著常年行軍打仗,也算是粗中有細,此刻突然石破天驚地一喊:「國庫稅收會有變動的!」

  眾人眼前一亮。

  對啊,一百多年了,國庫稅收總是上漲的吧!

  青霓憐憫地看著他們。

  「很可惜。」

  「還掉了一百萬,之前是兩千八百七十萬石,如今是兩千七百七十萬石。而且從這以後,會一直往下掉。」

  畢竟一百多年,也該走下坡路了。

  看戶部官員說不出口,青霓就接著往下說:「第一百六十三年,需要支出俸祿為四千二百四十九萬八千石,比國庫多。」

  「恭喜你們!」

  青霓兩手一拍:「亡國啦!」


第482章 面露微笑

  朱元璋臉唰一下就白了。

  明眼人都清楚,他不可能只生九個兒子,那些宗藩也不可能恰恰好只生九個,這只是神女想要方便他們計算定的數額。

  想想歷史上那些生孩子數量吧……比如知名那個,漢朝中山靖王,可是有一百二十個兒子!

  老朱他只是自己餓過肚子,所以希望能制定一項政策,讓子孫後代不餓肚子而已,怎麼……怎麼就亡國了呢!

  青霓「安慰」他:「別擔心,當皇帝不用學數學,其他方面你這個皇帝當得還是很合格的。」

  朱元璋:「……」

  磨牙聲伴隨著神女「安慰」響起。他心裡咬牙切齒:都怪戶部那些人,俺沒想起來算數,他們也沒想起來嗎!

  皇帝這會兒心思直接擺在臉上,官員看到了,心裡直呼冤枉。

  就你老想要榮養子孫後代的迫切想法,誰敢老虎屁股上拔毛!反正先定下來唄,後面那些皇帝肯定會想辦法改掉。話說回來,誰能想到後代那些君臣居然是傻的,會願意無緣無故拿出一大筆錢供養宗室……等等,後面那些君臣不至於那麼傻吧?

  「神女,天子與大臣當真願意每歲拿出成百上千萬石糧食去供養宗室?」

  青霓一瞅,謔,站出來的是李善長,按照原本歷史,他應該在洪武四年正月二日被迫乞致仕,但由於一些蝴蝶效應,他如今還在朝堂上。

  既然他這麼問了,青霓當然會回答他。

  「問得不錯。」神女臉上帶笑,看上去是贊許,李善長時常揣摩上意,此刻就敏銳注意到神女並非真的在贊揚。

  當時就若有所思地開始盯著地面磚紋。

  神女為何會這麼說?我剛才那個疑問哪裡不……妥……

  李善長意識到哪裡不對時,手心已出滿了冷汗。

  而神女仍在笑。

  依然是祭壇前初見時那副溫溫柔柔,淺淺淡淡的笑。

  「你們大明皇帝確實不傻,比如,在後來,會有皇帝將一省宗俸定為永額。在這個省內,無論宗室如何生育繁衍,總數不變。也就是假若每歲撥給一省十萬石糧食,有三千名宗室是十萬石,有三萬名宗室也是十萬,生得越多,分配下來的份額就越少。」

  朝堂上各個親王、郡王猛然瞪大眼睛。

  三萬名宗室分配十萬石糧食,也就是一名宗室差不多三到四石糧食!都不夠一年吃的!

  這是要他們子孫後代餓死嗎!

  他們想要說些什麼,卻又礙於朱元璋淫威,只能大睜一雙眼睛,可憐巴巴看向上位,磨磨唧唧半天都開不了口。

  朱元璋:「……」

  「還比如,拖欠宗室俸祿,有時候會補,有時候索性一直拖欠下去,拖著拖著,就當沒有這回事了。比如你們後世有個王府,祿糧足足拖欠了二十季,共為銀八十余萬兩。朝廷從未補齊過。」

  朱元璋干巴巴笑一聲,好像在反駁:「都是自家人,不會讓家人餓死吧?」

  底下大臣在心裡嘀咕:這可不一定,你朱元璋重視家人,可不代表後世子孫也一樣會重視。再說了,幾代後都不接觸,還能有什麼親情。正如太子和兄弟們朝夕相處,感情自然深厚,但太子的孩子和親王的孩子,一個在東宮長大,一個在封地長大,想要他們有感情,實在難為人。

  朱元璋也是能想明白這個情形,但他本能抗拒去想。

  正如他現在本能去抗拒子孫後代可能會受苦這個真相。

  神女殘忍地撕破這種僥幸心理:「二十季若不算多,還有王府在二十一年間,應得祿糧分毫未得。餓死倒不至於,每年量給一、二季,以資養贍。」

  但是如果是這樣,宗室子孫就要吃糠咽菜了。

  明初宗室臉都綠了。

  我們辛辛苦苦維護大明,是想要子孫後代吃糠咽菜的嗎?

  *

  這些記載史書上都有記載。

  網上瘋傳明朝皇室養豬……也就是誇張言論。養豬是不可能養豬的,那花的可是皇帝自己的錢。

  捫心自問,你家裡有五百萬,你會願意分一百萬給一年可能才見一面——甚至一面都見不到的親戚嗎?

  可能會有那麼幾個和皇帝關系好,受寵的,能得到大量田地賞賜,但是天底下能有多少個受寵的宗室?就像你自家親戚,能有多少個跟你關系親密無間到你能眼睛也不眨一下,送出去一套房?

  青霓拈了一個干癟的稻種在手裡,稻種變得圓潤飽滿。

  神女似笑非笑:「你們朱家皇室是不是有如此本事,才搞出這般制度?」

  朱元璋臉綠了。

  他以前餓過,所以希望子子孫孫都能不挨餓,但現在看來……

  青霓瞧見朱元璋臉色,心口升起一絲絲心軟來。

  而這一點心軟才剛出現,借由如今無法控制情緒的狀態,馬上就擴散到十分。

  青霓看了看朱元璋,開口解釋:「我會這般說,全因為朱家子孫確實有享受到。在開始那幾代,幾乎是躺在百姓血汗上揮霍。而到後來,盡管朝廷經常拖欠俸祿,苦的也是底層宗室。」

  底層的宗室,也就掛著個宗室名頭,甚至因為禁止宗室從政、經商、從事任何職業,他們混得連普通百姓都不如。

  「與之相反,是受到皇帝寵愛的宗室,隨隨便便就能被贈予良田。多者足有兩萬頃。明朝能有多少良田給皇家這樣分?良田分在一個人手裡的越多,百姓過得就越苦!」

  這不是在危言聳聽,資源只有那麼多,誰拿得多了,剩下的人相應就會拿得少。

  別的不說,擁有兩萬頃田地的福王,他會把兩萬頃田地全拿去種地嗎?會不會建莊園?就算全拿去種地,就算他敢偷偷拿糧食去售賣,兩萬頃土地的糧食,他難道會一口氣拿出去賣?不想賺錢啦!當然是市面上糧食越少,他能賣出去的價錢越高。

  糧食變少,糧價上漲,這些都是誰買單?大明國運,還有百姓。

  拖欠藩王俸祿?就算一文錢都不給,像這種宗室會過得苦?

  洪武朝大臣們聽到「兩萬頃良田」這個數字,和朱元璋一樣,臉都綠了。

  合著你們朱家不許官員貪污,不許官員占據良田,是為了讓你們朱家自己能霸占那些田地是吧!

  兩萬頃良田啊,怎麼,朱家王爺會老老實實交稅不成!

  朱元璋臉色已經不止是綠了,又青又白,好像在開染坊。

  他的心情並不平靜,怒氣在一點一點積聚。

  兩萬頃啊!他給他親兒子都沒這麼多!

  到底是哪個朱家人這麼敗家!不把大明根基敗光就不甘心是吧!

  混賬!都是一群混賬!崽賣爺田不心疼!

  大臣們瞥到上位臉色,一個個噤若寒蟬,比一盆冰水從頭澆到底還寒冷,還發抖,還不敢出聲。

  上位臉色……好可怕……

  暴風雨將來。

  朱元璋怒氣值「砰」地衝破極限,張口正要對不肖子孫斥罵,余光瞥見神女頭發正在緩緩從黑色變成紅褐色。

  不妙!神女把自己說到氣極!不能讓神女生氣!

  「啪——」一下,朱元璋整個人冷靜下來。

  也不氣了,連忙試圖安撫神女:「元璋險些有錯路,虧得神女慈悲,將之點出。如今大明才剛開國,許多制度尚未牢固,也無甚祖制掣肘,改!這個宗室制度,必須改!」

  一場風波消彌於無形。

  大臣們滯呆當場。

  上位……居然還有這麼好說話,不生氣,先去哄旁人的一天?

  *

  青霓某些方面來說,其實特別好哄。

  重點表現在,聽到這話時,她頭發顏色開始慢慢往黑色轉變,只是還不夠黑,尚有余怒未消。

  祂半點笑容也不見了,只清清淡淡地說,好似點到為止:「吾已經很克制脾氣了。」

  這更像是一種解釋。

  朱元璋接受這個解釋,他也相信神女已經很克制自己了。若按神話故事裡形容,神仙發怒,可不止是打雷、頭發變色那麼簡單,非得赤地千裡或者水淹大陸不可。

  當然,以神女對百姓的重視,祂必然不會選擇這種發泄怒火的方式。

  朱元璋有些好奇,這樣算是克制,那什麼算是不克制呢?總不能是直接讓皇帝這個職位消失,沒有皇權,自然就不會有皇權一語之下,賜給某個人兩萬頃土地這種事情發生。

  哈哈哈哈哈,怎麼會沒有皇帝這種事。

  朱元璋都被自己想法逗笑了。

  *

  殊不知,神女說的是大實話。

  祂很努力在克制。和朱家沒有關系,不怪他們,只怪祂經歷宋朝第四天災之後,現在看封建社會是怎麼看都不順眼,恨不得干脆一股腦打碎重來算了。

  反正祂能無數次試錯。

  但是……

  不行……

  不可以這樣!

  要克制!

  青霓深呼吸一口氣,面露微笑,端坐上首。

  克制,要克制。微笑,要微笑。

  她靜靜聽著朱元璋和大臣以及各親王、郡王商量要怎麼改這個宗室制度,不發一言。

  朱元璋:「?」

  他抬頭四處觀察。

  不知道為什麼,剛才好像感覺有寒風吹過後脖頸。有點冷。


第483章 大明寶鈔

  第一個大臣提出:「不若規定好宗室子嗣數量,比如……一家只許生三子,女兒不計數?」

  謔!計劃生育啊!

  青霓手癢癢,有點想要嗑瓜子。

  果然,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雖然這句話用在這裡好像不那麼恰當?

  親王郡王們激烈抗議:「不行!夭折了還好,還能生,萬一我人到老年不能生了,三個兒子出意外都死了,我豈不斷子絕孫?」

  於是又有人提出來:「不如只供養宗室到成丁?待他們成丁之後,自行去選擇喜歡的行業?劉玄德也是漢室宗親,賣履不一樣能活?」

  還沒等宗室不同意,朱元璋就先一步否決:「換一個,朕不想苦了朕子子孫孫。」

  商議一時間凝滯。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尤其是一錘定音那個人很明顯想「既要又要」,既要子孫後代能享福,又不想大明亡國。

  這……

  大臣們好想哭喊一句:臣做不到啊!

  朱元璋難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這樣確實是難為人,但……臣子不就是該為上位排憂解難的嘛!

  朱元璋:「下朝之後仔細想想,三日後拿出個章程來。」

  轉頭正要問神女覺得如何,一看,神獸正在伺候神女吃葡萄。

  蛇尾巴比手指還靈活,先是剝去外皮,再把果肉抬起來,送到神女唇邊。

  仔細一看那葡萄紫澄澄好大一顆,居然還沒有籽!

  朱元璋嘴角一抽,他一個皇帝都沒辦法這麼享受,真不愧是神仙,連無籽葡萄都能種植出來。

  轉念一想:既然神女喜歡吃葡萄,俺要不要再刨一個菜園子出來,研究一下怎麼種葡萄?

  青霓把葡萄咽下去,看向朱元璋,表示:「宗室之事,你自行決定,我只是提一嘴。」

  朱元璋憂心忡忡地點頭。

  朱元璋知道問題出在自己身上,他自己足夠節儉,但對子孫後代狠不下心。

  他宮裡那床被子可以用制作衣服剩余的小片絲綢布料拼接縫成,但他兒女的衣服被褥必須柔軟舒適,制作精美,最好是加金織物。

  他自己的車輿器具可以用銅來代替金,但他兒女各種金器、銀器、玉器絕對不缺。

  親王每年五萬石祿米,郡王每年一萬石祿米,但國公最高也才五千石祿米。

  他還下令朝臣不論是三公還是大將軍,不論職位高低,都要對親王行四拜禮,而親王可以坐著等對方行禮完。

  總之,他確實沒辦法對子孫狠下心來。

  此事暫時不了了之,朱元璋回到後宮中,和馬皇後述說此事。

  「俺如今不知怎麼辦才好,廢除這條法令吧……可俺們那麼努力打下這個天下,不就是想讓子孫後代過上好日子麼?可若不廢除,百姓遲早會恨上皇族。」

  「重八……」馬皇後握住朱重八的手。

  朱重八難過地說:「老馬,這可是俺們的血脈啊!」

  馬皇後緊緊握住他的手,看向朱重八的目光非常溫暖:「重八,就算是我們的血脈,與大明相比也是微不足道。何況,若不快刀斬亂麻,待到日後,他們淪落成朝廷拖欠俸祿,又無甚田地……」

  「田地!對了,田地!」

  「什麼?」

  「老馬,俺可是定下每位郡王之子撥賜永業田六十頃,除其租稅。怎麼會淪落到餓死地步。」

  朱元璋想不通,或者說,他抱著一點期望,故意忽視了某些現實……「重八。」馬皇後冷靜地說:「尚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說法,洪武年頒布的條例,後世因一己之私不願遵守,實屬正常。」

  永業田?當政皇帝承認的永業田,才叫永業田。

  朱元璋也懂這個道理。

  「讓俺想想,讓俺想想……」

  朱元璋臉色幾番變化,表情忽冷硬忽溫和,足以看出他心腸要糾結出九九八十一個死扣。

  良久,朱元璋一拍桌子,興奮地說:「那就先改一改諸王歲俸吧。親王每歲米五萬石,改為一萬石,郡王每歲米一萬石,改為二千石……」

  馬皇後很生氣:「重八!這是治標不治本!」

  朱元璋也很生氣:「皇後!你這是後宮干政!」

  馬皇後更生氣:「上位金口玉言,說後代親王是我們血脈,妾為子孫後代著想,有何不可言!談何後宮干政!」

  ……

  「就是這樣,太過分了,你娘簡直不可理喻,居然把朕一個皇帝趕出來!還說自己不夠賢良淑德,不配伺候朕!」

  朱元璋氣呼呼地把朱標從被窩裡拽出來:「你娘怎可以這樣對朕!」

  朱標抬頭看了看天上月亮。

  這大半夜的……爹,我想睡覺。

  朱元璋就不。朱元璋拉著他的好大兒絮絮叨叨:「你娘真是越來越大膽了,誰給他的膽子!」

  朱標:「……」

  你啊。

  朱元璋繼續絮絮叨叨:「俺要殺誰,她就給誰求情。俺說了後宮不許干政,她還總是說一些朝政上的事,時常提醒俺不要忘了給朝廷培育人才,還總是憂心國子監學生的吃穿用度!這是她該憂心的事情嗎!」

  朱標:「……」

  這話你去娘面前說啊,你不僅不敢說,你還在娘憂心這些事時,耐心和娘保證朝廷會負責此事,絕不會讓學生忍凍受餓。

  朱元璋:「還有,設立學倉是她一個婦道人家該提的事情嗎!」

  朱標:「……」

  那又是誰去向朝廷官員使勁誇自己家有賢妻,不輸長孫皇後,還說「家有賢妻,如國有賢相」。

  朱標嘆氣。

  爹娘吵架,兒子夾在中間,難受。

  不是心情難受,是生活上難受,比如大半夜被揪起來的他。

  朱元璋轉頭看向朱標:「標兒,你登基之後,會怎麼對待你弟妹的子孫?」

  這問的絕不是簡單的怎麼對待,而是在問他,得知宗室制度有缺漏情況下,要怎麼改善這個制度。

  朱標一整天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此時,斟酌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會如父皇陛下一般,封爵,且遞減爵位,但會削減一些俸祿,一歲五萬石還是過多了。隨後,有句古話叫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到弟妹們第五世子孫時,便由朝廷取消他們爵位,但同時,他們在邊境拱衛大明,若能立功,便以功封爵,若不能立功,就解為平民。」

  朱元璋點點頭:「到還不錯。」

  朱元璋很滿意,但又不那麼滿意。

  朱標困惑地看著朱元璋,不知道朱元璋為什麼不滿意。

  朱元璋張嘴欲說:雖然讓藩王拱衛大明是朕想出來的政策,但你可有考慮到他們能立功,也能……作亂?

  可終究,朱元璋只是搖搖頭,沒有說出口。

  *

  他想要一個,藩王不會窮困潦倒,也不會有參政機會,更不會造成大明財政負擔的辦法。

  想要滿足全部條例,有些異想天開,可朱元璋不拋棄,不放棄,想了一天一夜,終於讓他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國庫缺錢,俺印些錢出來,不就能解決了?唔,這個錢就叫……」

  朱元璋一拍大腿:「大明寶鈔!」

  看老馬還說不說他!

  不就是三全其美嗎,他做到了!

  朱元璋興衝衝去找馬皇後,在內庭之中卻見一些宮人將那些掉落在地上的錦絲碎片掃在一起。

  他當即召人來問:「這是在作甚?」

  宮人回:「正在打掃內庭。」

  朱元璋皺眉,聲音些許抬高:「這些布料碎屑就這麼扔了?!」

  宮人不約而同跪了一地,瑟瑟發抖:「回、回上位,是、是如此……」

  朱元璋面色不悅:「將所有宮人召集過來。」

  待諸人皆至,他當著眾人的面,仔細計算一匹絲綢從養蠶、繅絲、到織成布匹之後,交納賦稅所需的花費,計算完之後,把這些宮人狠狠批評一頓:「你們有多少家資,能如此奢靡,輕輕松松就將這些布片丟棄!」

  宮人慌忙應聲:「上位饒命,奴婢不敢了!」

  朱元璋只道:「此次便罷,今後再不知悔改,統統斬之!」

  他大踏步離開,身後是連聲一片喜極而泣:「謝上位寬恕!」

  寬不寬恕的……上位現在還在想怎麼讓皇後寬恕呢。

  不對,他一個皇帝,為什麼要讓皇後寬恕!

  朱元璋轉身去御廚那邊,讓人做了一份馬皇後愛吃的餅子,往手裡一拎,往馬皇後面前一坐:「吃不吃!」

  馬皇後莞爾:「吃。」

  兩個人就一起吃餅子,朱元璋還讓人拿了醬汁來沾著吃,一邊吃一邊說:「老馬,你這回可是錯了,我想了個好辦法,能三全其美……」

  *

  這個三全其美的辦法,朱元璋第二天上朝時和大臣們說了一遍。

  而大臣們……齊呼聖明。

  他們確實真心認為這個政策聖明。

  商才難得,又要商才,又要求他們能高中,還要他們能於這個場合在朱元璋面前說上話,屬實太為難人了。

  青霓在雲上看著這一幕,滿臉糾結。

  要怎麼給朱元璋普及寶鈔的危害呢?

  寶鈔沒問題,有問題的是朱元璋他只印不回收啊!而且,他還沒有把紙幣和硬通物掛鉤,導致大明寶鈔一路貶值,泛濫成災,歷史上,短短十九年,寶鈔的信用就被朱元璋玩崩了。


第484章 人心將散

  另一邊,朱元璋第五子朱橚(su四聲)正在磨著第四子朱棣。

  「四哥,好四哥,你就和俺說說,你當初是怎麼見到神女,又是怎麼和神女說話的吧!」

  朱橚雙眼炯炯,雙手合十:「求求你了,四哥,俺現在特別需要你!俺想要向神女借一些醫藥書籍來看……」

  「醫藥書籍?神女之前不是給太醫院那邊……」

  「我知道!那些俺都看完啦!」

  「全都看完?一本沒落下?」

  朱棣張大嘴巴:「你哪來那麼多時間?」

  朱橚不好意思地笑笑:「俺最近沒怎麼背書。」

  朱棣瞪大眼睛:「你把心力都花在醫書上面,如果被爹知道……」YushuGu.Om

  朱橚滿不在乎:「不被爹知道就好啦,俺悄悄看。至於功課跟不上也好解釋,俺笨嘛。」

  畢竟是同母弟弟,兩人年歲又相近,時常在一起打鬧玩耍,朱棣也不忍心拒絕,「嘖」了一聲,細細叮嚀:「那你一定要小心,被爹發現要被藤條抽的。神女那邊……俺之前是直接過去找,你也直接過去找就行,不管成不成,一定不能騙神女,要老老實實說原因。神女能看透人心,俺們最好不要在神女面前玩那些鬼蜮伎倆。」

  朱橚有些緊張地扯扯領子:「好,俺記住了,直接過去,還要誠實……一定要誠實……」

  他就一路念叨著這話過去,還不忘拉上自己四哥。

  一個人去,怕!

  但他們沒找到神女。

  神女一向不設禁制,誰來請見,若大門開著,直接走進去便是。

  這次大門是開著,他們卻沒見著神女身影,也不敢亂跑,等了大半日也沒見著神。

  「哥……」

  「再等等,再等等。」

  一邊說著,朱棣一邊觀察殿中環境,企圖找出神女離開的原因。

  他發現宮殿裡新掛了一張圖。走過去一看,圖上有很多紅色和藍色柱子模樣的東西。

  圖上還有字。

  「曲化……年千五……中……」

  中國五千年氣溫變化曲線。

  但朱棣不認得裡面一些字,他只認得這種:中國五千年氣溫變化曲線。

  朱橚大聲說:「不對不對,四哥,神女的書一直都是從左往右讀。所以是中……五千年……化曲……」

  但其他幾個字他們就不認得了。

  朱棣想了想,雙手合十,開始祈禱:「神女,我們能把這幅圖抄錄下來,拿回去給爹娘他們看嗎?」

  朱橚小聲:「這樣神女能聽到嗎?」

  朱棣重重點頭:「能的,神女無所不能。快點,你也來!」

  「哦,好。」

  然後,兩個小光頭就一起雙掌合十,閉上眼睛,開始祈禱:「神女……」

  神女……還真能聽見。

  祂現在耳力特別靈敏,尤其是那些口中誦讀,句子裡帶有「神女」二字,祂聽得一清二楚。

  那副圖本就是青霓故意掛在那裡,可惜朱元璋來這邊好幾次都沒注意到。這次倒是誤打誤撞讓朱棣發現了。

  青霓松一口氣,讓神女的聲音響在朱棣和朱橚腦中。「隨意。」

  「謝神女!」

  「謝神女!」

  朱棣和朱橚連忙讓宮人找來紙筆和顏料,把那副圖原原本本復刻下來,該藍的藍,該紅的紅,該黑的黑。

  朱元璋拿到圖後也十分重視,找來一幫子重臣,開始研究這幅圖。其中就有歷史上本該在第二日辭官,卻被這件事情拖住的誠意伯劉基,劉伯溫。

  李善長認真看著這幅圖:「上位,臣認為這幅圖興許和朝廷文治有關,你瞧,紅藍柱子下方有文字,文景之治時,柱子是紅色,昭宣之治時,柱子也是紅色,明章之治、開皇之治、貞觀之治更不必說。史書上有名的治世,大多數都處於紅色柱子下方。只有這個——」

  李善長指著「萬歷中興」:「它是在藍色柱子下。」

  縱然是李善長,也沒辦法把它們和自己認識的「萬曆中興」幾個字聯系在一起。

  但沒關系,他們認得「萬歷中興」柱子條上面,一個碩大「明」字,再結合前面隋、唐、南宋之類字眼,就知「明」就是大明朝,而「萬歷中興」,是他們明朝的治世。

  而且,他們還根據這個,推斷出神文裡這個字:「漢」。應對著凡間文字:「漢」。

  朱元璋點點頭:「既然如此,這些又紅又藍的柱子是什麼意思?」

  李善長道:「此事需要臣等去翻閱史書,於文景、昭宣、明章等等時期找尋相似之處,或許就可破解此圖奧秘。」

  朱元璋也知道這事急不來,只能耐心等待。

  不過,這些大臣都是人中龍鳳,以前沒考慮過國祚和氣候之間的聯系,如今,這幅圖給他們撕開一道口子,很快,整件事情就明朗了。

  數日之後,重臣們再一次齊聚朱元璋面前。

  「上位,有結果了。」

  李善長抱著一堆書過來。

  「上位來瞧,這是《晉書》其中寫了涼州刺史張軌課農桑,桑便是桑樹,由此得知,在晉時,涼州仍能種桑養蠶。此處亦有記載,永寧初年,張軌出任護羌校尉、涼州刺史。其治理涼州達十三年之久。」

  「永寧初年……」

  朱元璋連忙在那張氣候圖上找。

  「是藍柱子。」

  「上位應當知曉,我們現在養蠶需得在南方養,只因南方溫暖。但在晉時,西北涼州,竟也能養蠶。」西北都能暖到養蠶,那在當時,中原又有多暖?

  「你的意思是,藍柱子代表著溫暖?」

  「不,恰恰相反,藍柱子是寒冷,紅柱子才是溫暖。」

  朱元璋滿臉疑惑。

  李善長又道:「史書上言,草原因寒冷而向中原進犯,草原蠻夷逐水草遷徙,唯有暖濕之時,他們才能自給自足,寒冷之時,他們便要為生計南下劫掠。上位,晉時……五胡亂華啊。」

  朱元璋心頭一跳,連忙去看圖,果不其然,五胡亂華時,柱子是藍色,而晉到隋初這段分裂時期,亦是藍柱子。

  唐滅亡到宋開國,這段亂世也是藍柱子。

  靖康之恥,藍柱子。

  元末明初,藍柱子。

  明……在洪宣盛世之後,大多數是藍柱子。明滅亡時也是藍柱子。藍柱子,代表著溫度變冷。只不過這個冷是慢慢下降的,比如晉時,北方縱使變冷,也還能養蠶。到明時就不行了。

  朱元璋種過田,他知道,天氣寒冷不僅影響水草,還影響田地耕種。再看寒冷時幾乎沒出現過治世,便知這影響有多大了。

  李善長:「只是如今不知這洪宣盛世是……」

  「宣是宣宗,在朱祁鎮前面。洪……要麼是洪武,要麼是後面有哪個皇帝年號也有『洪』,但無論如何,都是在大明前期。」

  至於後面,真是觸目驚心一片藍。

  「大明這是觸犯天條了嗎!」

  朱元璋恨得牙癢癢。

  他大明招誰惹誰了,除去亂世,其他朝代要麼全紅,要麼紅藍各半或者紅多藍少,只有大明,藍多紅少!

  大明國祚二百七十六年,看這張圖,至少有兩百年是氣候寒冷時候吧!

  他朱元璋就算是累死在案桌上,也積攢不夠兩百年糧食啊!

  要不是神女好心,泄露天機,他根本連知道這等秘事的資格都沒有!

  「上位,我們這……這可如何是好?」

  朝臣們皺著眉頭。

  若是正常天災,他們也敢爭一爭,可連著兩百年天災,他們便是有心,也無力去使啊。

  想到此處,他們或多或少,臉上不免浮現出苦笑。

  與天爭?怎麼爭?

  朱元璋氣得抽出牆上懸掛的那柄寶劍,將桌子劈成兩半。

  倒不是完全氣什麼觸犯天條了,就算沒有觸犯,兩百年……整整兩百年啊!光是想到這個數目,朱元璋便煩躁得不行。

  桌子砰地裂開倒地,幾片碎塊迸得有近有遠,硯台一下子砸到稍近大臣腳上,大臣吃痛卻不敢吭聲。朱元璋把劍往地上一豎,靠在劍上,氣得呼吸響動都越來越大,大出「呼——哧——」聲。

  朱標反而沒有他爹那麼心焦。

  不是他不在乎大明,而是他爹從無到有,一步步與天爭,與人爭,走上巔峰,最受不了自己重新碰到無能為力的情況,因此,才一時之間失了分寸。

  舉個例子就是,以前的朱重八多能忍啊,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而現在的朱元璋——忍?忍什麼忍!殺光了再換一批新的上來。

  「父皇陛下,臣有一想法。」

  朱標用詢問的語氣說:「既然父皇陛下疑心是大明犯了天條,為何不建造大祭壇,在明面上求見神女,詢問神女?是與不是,也好讓我等心裡有個底。」

  朱元璋疑心病起了:「神女當真會願意告知?」

  朱標:「可若是不試一試,臣子們心底總有根刺,不敢去全力一拼。」

  朱元璋掃了一眼這些大臣,驚覺他們臉上確實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正常天災,他們願意全力去救災,可若是被神仙針對,就得掂量掂量到底要出多少分力,才不會被神仙記恨上了。

  朱元璋明白過來。

  是該問清楚,不問清楚,人心將散。


第485章 雲上宮殿

  既然要過明面, 自然要用正規祭祀禮節,而非之前那樣私底下去詢問。

  壇起在郊外,朱元璋親服袞冕, 六軍擁護聖駕前往,軍隊見頭不見尾, 全軍肅穆。

  在壇前,丞相率百官於皇帝身後跪祭,奉玉、奉幣、奉犢,行五拜三叩頭之禮。

  朱元璋高聲念誦親筆書寫的祝文。

  「有明嗣皇帝臣元璋,敢昭告於神女……」

  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總體意思就是, 我, 大明皇帝朱元璋, 平定群雄,以安天下,我做了怎麼怎麼樣的功績, 讓百姓受到如何如何的對待,現在懷疑大明受到天罰,於是帶來什麼什麼樣的祭品, 懇求神女見我一面, 以解心頭疑惑。

  *

  「統統,瑪麗蘇不是還有一個能力嗎?就那個瑪麗蘇住宅,一千平方米, 擁有八百米大床的空中花園/雲上宮殿!給我開!」

  「好咧!來啦!」

  天空上,雲層化成不符合常識的凝固形態, 一座巨大中式宮殿砰然冒出來。

  同時, 陽光凝聚成的金色半透明階梯從雲上往下, 一層連一層,連到祭壇前。

  朱元璋差點因震驚摔掉手中祝文。

  這、這東西能踩嗎?

  眉心幾不可查地一跳,朱元璋嘗試著踏上一只腳,用力按了按,腳下竟然是實物觸感。便放下心來,開始一步一步往上走。

  大臣們呼吸漸漸變得急促。

  上位又要去天上了。但是階梯沒有因為上位踏過之後變得消失,那是不是……是不是我們也有仙緣?

  但,沒有上位下令,他們不敢上去啊!

  一個兩個跪在原地,努力藏著掖著眼中期望,卻根本掩蓋不住那不由自主前傾的上身。

  朱元璋也在心裡琢磨著這件事。畢竟如果神女默許,他卻沒有下令,豈不是顯得獨占仙緣?也沒必要因為此事惡了神女。

  朱元璋站在光階上,垂頭往下看,聲若洪鐘:「都來試試吧。」

  祭壇前其他人冷不丁聽到這話,好幾個人直接用手背堵住自己的嘴,以免不自主驚呼出聲。

  一個兩個連忙按照上朝排列順勢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嘗試邁腳。

  朱標謹慎地往上踩,不由地松一口氣:能上!

  其他親王、郡王接連跟著上去,臉上從一開始緊張到逐漸變得好看。

  朱橚一把抓住朱棣胳膊:「哥,俺腿軟。」

  朱棣如今卻沒心思去安撫他了,踏上這層光階,如朝聖那般一步步走上去,這心裡緊張、興奮的微妙滋味,實在難以言說。

  天上有什麼呢?

  朱棣仰著脖子往上瞧,什麼都看不到,只能看到藍天與流雲。

  一步又一步,迎著風,沐著光,走到藍天上,腳下踩著輕飄飄的雲層,好似十二月大雪,入目是一座巨大宮殿,好像做夢一樣,鑲滿夢幻金光。

  瑩潔的鴿子向這邊掠來,撲騰翅膀在空中緩慢地翻轉一個圈,示意他們跟著它走,這些凡間的人上人,便局促地跟著後頭,下頷繃得特別緊。

  「好美……」

  朱棣控制不住贊嘆出聲。

  他看到柔軟雲層鋪成的地板,雲海翻騰之間,金色光芒細細映亮宮殿。

  好似月輝鑄就的窗欞,如水蕩漾,窗外是鴿群徜徉在慵懶的午後陽光中,風都帶著清淡的香。

  朱棣看到每一個景色都想要停下來,幸運的是,其他人和他一樣,不會因為不行走而遭受怨懟。

  他們還見識到了天馬,一匹匹俊到不行,長長睫毛之下,黑亮眼眸撲閃。

  一聲鷹鳴,清亮又恢宏,足足有人高的雄鷹颯颯落在盤龍金輦上,眼眸凌厲注視著他們這些外來

  者。

  「啊!」

  好幾個人被飛來的大鷹嚇到,不自覺的後退一大步。

  也有人沒注意那只大鷹。

  朱標蹲下身,去撫摸雲層,心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嘴上也輕輕說出口:「雲上的宮殿,夜晚能在燦爛星漢中,拾到心怡星子,掛在殿中麼?」

  風和日暖,漫步在雲上,想必雨也溫柔,雷也嫵媚了吧?

  他們見到了神女。

  神女背對著他們,在雲上放紙鳶,長長的線牽著紙鳳在高空上飛舞。最該遠離紅塵的神仙與最該出現在紅塵的紙鳶出現在一起,幾乎讓人無言。

  朱棣輕輕眨一下眼。

  他忽然有些好奇,其他地方放紙鳶,線斷了,紙鳶會往下栽,天上放紙鳶,線斷了,紙鳶會怎麼樣。

  正想著,或許是風急,或許是線脆,「啪」一聲,連接紙鳶那根線斷開,紙鳶輕飄飄,慢悠悠地蕩,而後緩緩蕩到了白雲上,隔著雲端,漠然地俯視大地。

  神女側頭,看向他們這群人:「吾都聽到了。」

  朱元璋拱手:「懇請神女解惑。」

  「沒有天罰,寒冷與溫暖是天地間自然規律。只是大明立國時間恰恰好在寒流剛起之時。」

  聽到神女話語,朱元璋失語片刻,方才無奈地搖頭:「原來是運道不好。」

  五彩小蛇從神女懷中探出頭來,脆亮地說:「氣候寒冷也不代表一定會滅國,有高產作物也不定會興國,氣候寒冷配上昏君一通折騰才會。」

  朱元璋想到元末之時,自己一家人被元朝官員欺壓剝削,死時連件衣服遮體都沒有的情況,表情沉郁起來。

  「神獸所言甚是。滅國跟有沒有高產食物沒關系,和昏君狗官才有關系。」

  高產作物?高產就能留在百姓手裡嗎?

  官紳吞占土地,加重賦稅,逼著百姓去借貸,還不上錢就家破人亡。

  紅薯畝產三石?朝廷明面上只讓收一石(150斤)稅,官吏從田裡拉走兩石半,糧食拉到戶部,僅剩一百三十五斤,戶部將它作為糧餉發放剩余一百斤,經過督糧道剩余三十斤,地方上官吏也偷偷摸摸拿十斤、二十斤,再到軍營裡,能剩下十斤已是老天保佑了。

  明初還不會如此,但是等到後面,龍椅上坐著一個昏君呢?

  真當我大明上下風氣清明,不克扣軍餉的嘛?

  當一個國家沒辦法保證軍隊的餉銀時,這個國家離要完也沒多久了。

  五彩小蛇歪著蛇頭,接著朱元璋的話說:「還和一些貪婪宗室有關。」

  朱元璋的視線在五彩小蛇身上一停:「神獸所言甚是。所以俺想出了一個好辦法,能夠讓俺子孫後代吃飽喝足,還不會損傷百姓。」

  系統詫異:「還有這種好辦法?」

  「是啊!」朱元璋聲音裡都帶著興奮:「朝廷沒錢,俺可以讓朝廷印錢,誰沒錢就給誰發錢,這樣就可以把宗室的永業田收回來了,同時,他們也不會去強占良田,良田就可以給百姓耕種。」

  多好的辦法!

  他還問:「也不知其他朝代有沒有宗室問題,也不知是怎麼解決?」

  五彩小蛇轉頭去看神女:「主上,我能不能說啊!」

  「嗯。」

  「那我說啦!」五彩小蛇高高興興地從神女懷中跳出來,變成大蛇,盤在雲上:「中原之外有個帝國名為奧斯曼帝國,他們有一條奇特法令,新蘇丹……哦,意思就是新帝,新帝登基後,要把所有兄弟都殺死,甚至有時候還需要把親生兒子都殺死,以維護統制。」

  宗室們心口狂跳不止:「什麼?!」

  這確實沒有宗室問題了,畢竟連宗室都無了,哪來的問題。

  朱

  標臉色難看:「如此冷血無情,日後無宗室相幫,如何能坐穩皇位,又如何能將守住國家,將其經營得強大。」

  ——洪武時期,藩王還要去守九邊呢。

  五彩小蛇抖抖尾巴,像是在調侃:「奧斯曼帝國,國祚六百二十四年,可能就是因為每一代都是從血腥中拼殺出來,又沒有宗室蛀蟲為國家增加負擔,才能維持那麼久國祚呢。」

  朱元璋的大腦根本冷靜不下來。對於他這種重視親情的人來說,根本沒辦法想像這種事情: 「此是秦二世胡亥之舉,天理難容!何況若是皇帝不慎出什麼意外,帝國豈非絕嗣!」

  他思考片刻,斷定:「運氣之舉!」

  五彩小蛇點點頭:「確實,有一次差點就絕嗣,從那以後這條法律就慢慢廢除了。」

  皇帝、宗室、大臣們都松了一口氣。

  這才是正常情況。

  耐不住有人作死,多嘴問了一句:「這條法律持續了多長時間?」

  五彩小蛇:「二百五十九年。」

  眾人:「……」

  這可比中華大部分朝代存在的時間都長。

  難道養蠱真的能……

  這些人腦子裡剛冒出這個想法,又立刻如臨大敵地按下去。

  算了吧,太看運氣了,奧斯曼帝國是運氣好,二百多年沒碰上絕嗣情況,他們可不敢賭。

  朱元璋轉移問題:「除此之外還有麼?」

  「有啊。隔壁有個國家,宗室也是一窩一窩生,他們的做法是把不能繼承皇位的皇子塞去當和尚,當和尚的皇子一般都絕後了,除非出家之前留有子嗣。」

  朱·真的當過和尚·元璋呆住。

  這、這也行?

  朱元璋二兒子,秦王朱樉當即跳腳:「不行!俺不能接受!」

  其他兒子也點頭如搗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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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6章 六百年後

  朱樉已經十五歲了, 長得一副人高馬大模樣,身量幾乎與朱元璋這個四十三歲的人等同。

  看得出來,成長過程中獲得的營養很好。

  這更讓青霓想起來歷史上, 朱樉熱衷口腹之欲,因飲食不合胃口, 數次對庖廚大打出手,惹得朱元璋下旨,用「你多次侮辱廚子,小心以後被廚子毒死」的話來告誡他對廚子好一些。

  但這個還不是最讓青霓憤怒的,秦王朱樉這個人十分暴虐,動不動就打人, 甚至會因為下人沒能幫他找到畫中人, 把下人或是剜去膝蓋, 或是活活打死。而且,他還會在軍民家中搜刮寡婦,陸續作踐身死。除此之外, 還有不少人命被他所害,全記載在朱元璋親筆所寫的《祭秦王祝文》裡,裡面列舉了朱樉樁樁件件惡事。

  朱元璋這個人有些奇怪, 歷史上那麼多作惡宗室, 其他皇帝要麼不罰,要麼只罰暴露出來的這件事,但朱元璋不僅不為兒子掩埋罪狀, 還把這些都列在祭文裡,直說:「你做出這種事就是死有余辜!」

  但要說朱元璋多在乎兒子殘害百姓的事吧……也沒有。

  在得知朱樉的過失, 他就勒令朱樉回京, 讓朱標去朱樉封地裡安撫百姓, 但等朱標回京城,向朱元璋求情,他也是順水推舟,輕輕松松揭過此事,還讓朱樉繼續回封地當藩王,導致朱樉沒有任何悔改,後來還為了搜買珠翠,逼得人家破人亡。

  不行。

  不能想了。

  還沒做過的事情,她作為旁觀者,不能先一步給對方定罪。當初胡亥那事,是當事人始皇帝得知未來後,自己決定要處罰胡亥,並非是神女干涉。

  青霓在心中再三告誡自己不可因身懷力量而傲慢,但頭發和瞳色不免泄露出神女在忿怒。這一變化,明初君臣不免心中猜測:難道神女是想讓宗室當和尚,所以才會在秦王跳出來後十分不悅?

  朱樉愣愣盯著神女看。

  五彩小蛇不高興了:「你看什麼!」

  朱樉也是被從小寵到大的主,脾性還很爆裂,敏感察覺神女不喜歡他,故意提高聲音:「俺哪裡招惹神女,讓神女這樣排斥!」

  神女看也不看他,望向朱元璋:「最高統治者會為了不相干的人殺自己的親兒子麼?」

  朱元璋驚疑不定:「這……」

  神女平靜地敘述:「不會。」

  祂又問:「太子心中,百姓性命和兄弟王位孰輕孰重?」

  皇太子朱標依然能保持良好的儀態,不卑不亢道:「回稟神女,此事並非非此即彼……」

  神女依然語氣平靜,卻打斷了朱標說話:「百姓性命不如兄弟王位,百姓遙遠,兄弟卻是手足——太子友愛,史書上眾口一詞的宅心仁厚好太子。」

  朱標有些不明所以。

  他不懂,為何上一次見面還很友善的神女,此次居然如此……喜怒無常。

  神女閉了閉眼,似乎在平息什麼。發色卻褐紅得幾近干涸的血跡。

  無人敢出聲。

  許久後,神女手中出現一本書籍,這書籍到了朱元璋手裡。

  朱元璋翻開一看,入目是自己的字跡,但他並沒有寫過裡面的內容,很快,他就明白了——這本書來自將來的自己。

  他迅速瀏覽,看到裡面對各親王、郡王傷天害理事件的記載,臉上表情變幻莫測,漸漸趨向於一片冷凝。

  他立刻明白過來,將來的自己為什麼會把這種事記載下來。

  「他」不喜兒子殘害百姓,卻又下不了手去治他們,最多也只是把人從藩國召回來,嚴加訓斥。所以,索性親自將他們做過的事情記錄下來,讓他們遺臭萬年。

  「幫親不幫理,無法大義滅親是人之常情。事情尚未發生,吾不會

  要求你什麼。」

  神女這麼說,但是眼睛眼白部分好似消失得無影無蹤,瞳孔裡,褐火在燃燒。

  「你之二子,不把旁人性命當命,遂被宮人毒死。」

  十五歲的朱樉愕然:「什麼?!」

  「你之七子,殺死指揮、千戶、百戶、校尉及其家人四百八十二名,草菅人命,被廢為庶人,幽禁至死。不視庶人為人,自食惡果。」

  「啊!」七歲的朱榑慌亂地擺動雙手,後退一大步:「俺……俺才不要這樣!俺以後不干這種事了!」

  「你之八子,制大糞成丸,強令人服之。不顧他人尊嚴,使人沾污穢者,舉家自焚於家中,自成污穢。年僅二十二歲。」

  朱元璋的八兒子朱梓今年才兩歲,沒有被帶來祭祀,朱元璋這個當爹的聽到這話,手掌慢慢收緊成拳頭。

  他當過和尚,聽到這些話,猛然想起一個詞:因果報應。

  善因善果,惡因惡果。

  他對兒子狠不下心,自然會有報應幫他狠心。

  拳頭緊緊捏著,指甲掐進手心,朱元璋語調狠厲起來:「多謝神女,俺知道了。玉不琢不成器,這些小子……俺一定要他們知道,什麼事情能做,什麼事情不能做!」

  神女冷冷淡淡地點頭,對此不置一言。

  她只能做到這麼多了。青霓沉默地想。

  人性之惡這種事情,不是改革就能消失的,難道沒有皇帝的社會就沒有地位高的人草菅人命了嗎?不見得。她只能盡量消除一樁是一樁。

  濃烈的情緒衝擊著青霓心髒,眉眼間溫和平淡的情緒已然消失,微蹙的眉心好似能讓人窺見洶湧浪濤。

  有那麼一瞬間,青霓覺得自己十分可恥,自己居然想變成鐵石心腸,這樣就不會為這些事情難受了。

  她自救地轉移了話題:「明皇,寶鈔不行。」

  「怎麼可能!」朱元璋脫口而出:「怎麼會不行!俺的寶鈔難道不比屠戮親人和趕親人去當和尚好?」

  神女言:「吾不通商業。」

  朱元璋並不意外。

  神仙又不需要經商。神仙若是一股子銅臭味,才會讓人震驚乃至失望。

  神女道:「你若有心,便自去請教後世國子監學子。」

  朱元璋大為震驚:「什麼國子監還教商業?」

  商業不是賤業嗎!

  話音剛落,眼前風景又是一變,明初君臣發現自己來到一個特別奇怪的地方。

  眼前一條寬敞的路,上面有凶獸嗚嗚嗚嗚地鳴叫,奔跑。

  徐達瞪大眼睛:「上位小心!」

  立刻擋在朱元璋面前。

  然而那些凶獸沒有一個搭理他們,只在路上奔跑。有些凶獸停了下來,裡面有出來……

  「人?」

  明初君臣目瞪口張。

  人……從凶獸腹中走出來?

  朱標博覽群書,突然意識到:「這應當不是活物,傳聞公輸班曾做載人木鳶以飛行,此物應當類似。」

  宋濂微微頷首:「殿下所言甚是。」

  朱元璋:「所以,誰知道國子監在哪?」

  「明皇。」

  他聽到一個陌生聲音,轉頭一看,是一個圓臉少女,鼻梁上架著一副叆叇。神獸五彩小蛇趴在她肩膀上,向他們介紹:「這裡是明朝六百年後,她是雲之君,是神女隨侍七仙之首,特來帶領你們,以免迷失在六百年後。」

  ——瑪麗蘇眼鏡,保證戴上眼鏡後瑪麗蘇變得平平無奇,沒人能夠認出來,這樣才能在摘掉眼鏡後驚艷全場。

  同時,系統向主系統那邊打過申請,獲得允許後,悄無聲息地綁定了明初君臣。讓他們眼裡所有字體都變成繁體,避免

  露餡。

  有瑪麗蘇眼睛這種神物在,朱元璋當然沒有認出來雲之君就是神女,但對面很明顯也是個仙人,遂拱手,禮貌地道:「見過仙人。」

  青霓托了托眼睛架,慢吞吞地說:「那就是六百年後的國子監。」

  朱元璋扭頭,旁邊一處人來人往大門前面一塊大長石頭,赫然刻著四個大字——

  交通大學。

  「這就是六百年後的國子監麼?」

  朱元璋面色凝重起來。

  看上去……人數不少啊。這個朝代肯定非常不缺人才。

  青霓肯定:「對!就是這裡!」

  內心裡補充一句,將近五萬人的國子監,在古代都能拉起一支軍隊了。

  「那……」

  「看到那邊那個女孩子嗎,她就是經濟管理學院——哦,我是說,她就是國子監學子,主修商學。」

  「婦人?」

  朱元璋有些暈乎:「婦人也能上國子監?」

  「能啊。正經科舉進來的,經濟上的學識至少比你們大部分人強。」

  朱元璋還是有點不太能接受。

  這太顛覆他的三觀了。

  他用一種驚詫與難以理解的目光看向那個女學生,又很快把這束目光收起來,牢記自己來這裡的意圖,對比一下自己的臉和朱標的臉:「標兒,你去請教一番那婦人。你要記得各朝有各朝風俗,別當著那婦人的面大驚小怪。」

  「爹,我省得的。」

  朱標又看向青霓:「仙人,十裡不同音,何況六百年——她可能聽得懂我說話?」

  仙人屈指一彈,一滴水珠打進他額頭。

  「現在,你能和她自由交談了。」

  系統將翻譯模塊打開,剎那間,朱標耳中那些奇怪語言,全變成了明初官話。什麼「打車」「考研」「開學」……聽得朱標一頭霧水。

  眼看著那女學生要走遠了,朱標連忙追上去:「女娘請留步!」


第487章 錢不見了

  好長一段時間後, 朱標又回來了,回來時,腰上的玉墜不見蹤影。注意到眾人目光,遂解釋:「束脩。」

  畢竟總不能平白讓人家耽誤時間來回答你的問題。朱標都想好了, 如果對方不願意, 覺得給錢是侮辱, 他就道歉,去和神獸商量商量, 看看能不能再找旁人。

  幸好, 那女娘沒有覺得收錢是侮辱, 聽完他來意後, 拿了玉墜就和他詳細說了洪武寶鈔的事情。

  朱標把情況簡略說一遍,在即將說到寶鈔時, 打量著四周:「我們要在這裡說?」

  也不知怎的,好像沒有人注意到這突然出現的一群人。

  五彩小蛇開口:「想在這裡說也行,我施了法術——」

  實際上是利用電波干擾,讓攝像頭失靈,外加干擾人類的感知, 讓他們潛意識裡忽視掉這群人。

  「他們雖然會看到這裡有人,但會忽略你們在聚眾。如果不想站在這裡講,我有個地方……」

  朱標識趣地接過話:「勞煩神獸了。」

  系統當即回到兩天前,斥巨資包了個酒店大廳, 還預定了不少食材, 免得到時候供應不上, 然後再回到兩天後, 租了兩三輛大巴車過來載人。

  仙人推一推叆叇, 鏡片上好似閃過一道光:「真有趣。」

  祂率先上了車, 隨意找個位置坐下。朱元璋第二個上車,坐在這個大家伙內部,他四處觀看,窮盡想像力也想不出來:「這玩意兒究竟怎麼動的?」

  等到座位坐滿人,車門砰地一關,車子往前一動,朱棣扒著窗戶看外面,大呼小叫:「動了!動了!」

  *

  大巴司機老王今天接到了一群奇怪的客戶,小孩子在車動了之後,大叫著「動了」也就算了,怎麼就連大人也那麼激動,活像是這輩子沒坐過車似的。

  還有人說這車沒有馬跑得快。

  這不廢話嗎,市區誰敢提速。

  他按個喇叭,他們也要大驚小怪個不停,一直問是什麼聲音。

  他剎個車,那些人也非常驚慌,什麼「上位小心」,什麼「殿下沒事吧」,什麼「李相可無恙」,明明也不是真的害怕,一個個還要做出關心樣子,怎麼,不關心兩聲會被砍頭嗎?

  ……

  砍頭倒是不會,但是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如果所有人都在關心,只有你不關心,那你肯定會被記住。

  大臣們不想被老朱家記住。

  劉基隨大流關心完之後,猛然注意到這些窗戶,眼眸頓時銳利起來。

  它們居然是用整整一塊琉璃——也可能是水晶鑲嵌在上面,才讓陽光透進來,映得這巨獸內部非常亮堂。

  「上位!快看這些窗戶!」

  朱元璋聽到聲音,和其他人一同看向窗戶。

  「嘶——」

  他聽到不少抽氣聲。

  還有人輕聲說:「兩三輛這樣的車,富可敵國啊。」

  朱元璋輕輕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明亮的琉璃映出他的手影。

  如此多潔淨的琉璃,還要約等於人高的一整塊,就算是皇室也拿不出來幾塊。

  他聽到他兒子已然去問:「仙人!這——這是不是皇家御車?」

  另外一個兒子也贊同:「肯定是吧,旁人就算真的有這種富貴,也不敢這麼招搖過市。」

  而仙人告訴他們:「不是。這樣的車,至少有千萬。」

  「什麼?!」

  明初君臣頓時如芒在背,挪挪身體,眼中流露出謹慎之色:「千萬?這……這個朝代竟如此富奢?難道又是一個富宋?」

  「不,國力也很強大,外邦不敢隨意招惹,更別說進攻了。」

  仙人的欣賞之意溢

  於言表,明初君臣頓時有種被比下去的挫敗感。但同時又覺得,確該如此,縱觀明之前歷朝歷代,哪個朝代能讓代步之物無需牛馬拉拽?哪個朝代能做出那般多晶瑩琉璃窗,還大方地給百姓用。

  也不用特意去觀察他們打仗時的場景,細微處見國力。

  朱元璋稍作思索後,問:「在這個朝代,琉璃已是常見之物了是嗎?」

  「對。」

  「這巨獸也是常見之物?」

  「不錯。」

  「巨獸之於我等,正如火統之於秦漢唐,後人比前人好才是應當。」

  朱元璋摩挲兩下座椅。說是這麼說,如果大明有這項技術,有災情時肯定能運輸更多糧食過去,有戰事時也不怕後援跟不上了。

  「此物是後世從奇技淫巧中鑽研出來。」青霓點到為止,如果行就行,如果不行她也沒辦法。

  說完,仙人就一路看著窗外風景,再也沒開過口。

  朱元璋若有所思。

  奇技淫巧……看來也不是毫無用處。

  *

  車停了,在明初君臣眼裡,他們是來到一座宅子前,大不算特別大,但是特別高。

  下了車之後,他們才注意到後世的樓層都很高,二三樓是常態,五六層也不少,還有遠方那一座又一座,如擎天巨塔,他們粗粗一掃,至少五六十層。

  本以為十一層、十三層的塔已然是世間罕見,來到六百年後才知道,他們引以為傲的高度根本不算什麼。

  朱元璋感慨:「真想過去看一看啊。那麼高的樓,也不知要怎麼快速上下。」

  五彩小蛇探頭:「我還以為你要說那麼高的樓,怎麼上下。」

  朱元璋忍俊不禁。

  太子、親王與諸臣也是啞然失笑。

  徐達嚷道:「閣下也太不把俺們放在眼裡了吧,俺們只是沒見識過後世,又不是沒有腦子。不管是哪個朝代的人,都不會費心費力去制造給自己帶來麻煩的東西,如果上下樓費勁,他們造那麼高的樓作甚?」

  五彩小蛇很是不好意思地把頭埋仙人脖頸處。

  是它忘了,衣衣以前就和它說過,古人只是出於時代局限性,見識沒有今人多而已,他們腦子可不比後世人差。

  青霓捏捏蛇尾,給它解圍:「走吧,裡面有位置。」

  朱元璋等人就走進去,因著是大白天,也沒開燈,他們只把這當成一個普通室內。

  這個酒店是用傳統菜單進行點菜,青霓勾了幾道自己喜歡的菜之後遞給朱元璋。

  朱元璋拿過來卻沒有勾,只是好奇地看著青霓。

  青霓怪訝:「看我作甚?」

  朱元璋:「俺還以為神仙都不喜口腹之欲。」

  青霓理直氣壯:「那是你們凡人想出來的,凡人又沒當過神仙,怎麼知道神仙是什麼樣子——天上還有食神呢,怎麼就不喜口腹之欲了?當神仙都不能由著自己喜好來,這個神仙當起來有什麼意思。」

  朱元璋一聽,好像確實是這個道理。便點點頭,然後垂頭去勾菜,勾完之後遞給朱標,朱標選完遞給朱樉,朱樉選完遞給……

  人多,一輪點菜下來,耗費不少時間,搞得在場人裡,不少人肚子有些打鼓了。

  朱橚提出想法:「大哥!你快些說吧,說完好吃飯!俺餓啦!」

  如今也不是什麼正式場合,朱標偷偷拿眼去瞥朱元璋臉色,確定親爹沒什麼不愉後,才笑著點頭:「好,我快些說。」

  他整理整理思緒,臉上笑容慢慢消失,變得十分嚴肅:「神女並未嚇唬我們,父皇陛下的寶鈔,確實不行。」

  朱元璋沒有發脾氣,冷靜地問:「為什麼?」

  朱標向他拱拱手,開始說了

  :「那女娘說,寶鈔不能想印就印,印多了會造成民變。」

  然後就是關於通貨膨脹,國家信用,供給與銷售、生產與需求,經濟蕭條……這些東西,朱標詳詳細細全講了一遍。

  因著他那枚玉墜子觸手生溫,哪怕不太會辨玉的人都能看出來這確實是好東西,所以女娘收錢之後非常盡職盡責,把好多東西都揉碎了講,確保他能聽懂。

  朱標:「那位女娘以為我是寫什麼……穿明小說的。也不知這是什麼意思。」

  服務員端上來紅茶,青霓拿瓷勺子輕輕攪拌,滿眼盯著那水流攪動旋轉,好似沒在聽朱標說話。

  朱標:「她告訴我,父皇陛下對寶鈔的理解十分淺薄,在父皇陛下眼中,寶鈔就是能換錢的紙,想印就印。」

  朱元璋:「……」

  如果不是聽過之前那些知識,他可能這時候真會說上一句:難道不是這樣嗎?

  大臣們低頭,不敢說話。

  他們之前……其實也是這麼想的。

  朱標:「父皇陛下規定一貫寶鈔價值一石米,卻沒有准備保證金,沒有准備好每一貫寶鈔能兌換的那一石米,又越印越多,從不回收,至使百姓發現手裡寶鈔越來越多,卻兌換不到一石米後,就不肯再用寶鈔進行買賣。開始時,一貫寶鈔能兌換一石米,到後來,三十貫寶鈔才能兌換一石米。」

  「砰!」

  朱元璋舉起拳頭,用力地砸向桌面,面色陰沉。

  經濟知識缺乏的他,總算意識到自己這樣是在搶百姓的錢。

  「幸好……幸好發現的早。」他在心裡暗暗說:「俺可不能做蒙元那樣欺凌百姓的皇帝。朱重八,你要記住,你爹娘是餓死的!」

  朱標補充:「還有,父皇陛下收稅雖然收寶鈔,但只收少量新鈔,其余的都收物資。那些花不出去的舊鈔,就爛在百姓手裡,在百姓眼裡,他們的錢莫名其妙就消失不見了。」


第488章 寶鈔換米

  飯菜一份份上桌, 而朱標也把寶鈔的事情說完了。

  最後,他說:「那位女娘與我說了一個記賬的辦法,說可以讓主角與父皇陛下提議, 這樣能夠提高貪污門檻。」

  提高貪污門檻?

  朱元璋臉上微微帶出幾分笑意:「太子懂朕。是什麼樣的記賬辦法?」

  「借貸平衡法。」

  某些大臣心髒狠狠一跳。

  不給貪污, 這還能玩?

  李善長語氣平淡地問:「不知殿下這借貸平衡法,是什麼意思?」

  朱標笑了一下:「那位女娘說,十個字便能概括: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

  旁人還未有反應, 戶部尚書宋冕激動地站起來:「殿下!此人有真本事!」

  朱元璋驚異:「這十個字有那麼神奇,讓你一聽就毫不猶豫確認此人有真本事?」

  ——雖然之前仙人和神獸已經說過這是一個能解答他們疑惑的能人,但宋冕很明顯是從自身認知出發。

  「確實是這樣,若此人在洪武年間,臣一定奏請上位, 將其聘為女官。」宋冕有些振奮地看了一眼朱標,接著說:「上位,我們的記賬法是先提筆寫年月日,而後記錄收入、支出、余額。原先還好, 但比起這借貸平衡法,便稍顯笨拙了。」

  宋冕索性用手指沾濕杯中水, 在桌面上書寫——

  借:米,一石

  貸:寶鈔, 一貫。

  「這就是臣猜測中,借貸平衡法會有的記錄方式。有借有貸, 借貸相等。」

  他目光火熱地看向朱標:「殿下,臣可理解正確?」

  朱標驚喜地點點頭:「尚書能聽懂, 實在太好了。」

  朱元璋能看清桌上字跡, 但他還是站起來, 走過去細細觀看,一筆一劃都放進心裡。

  「好!」朱元璋如獲至寶:「這種記賬方法確實會讓查賬更方便。」

  而查賬方便,無形之中就提高了當貪官的門檻。

  他非常需要這個記賬法!

  朱標:「那位女娘說這只是借貸平衡法的初級應用,但也夠大明用了,兩三個月就能培訓出來。」

  宋冕:「才初級?」

  朱標把那女學生的話復述一遍:「如果想要全學會,至少得專修五六年,要學很多知識。還要考西皮誒(CPA)和誒西西誒(ACCA)。」

  這是什麼東西?

  大明君臣不明覺厲。

  朱標也不太聽得懂,他也試著問了,但對方一副困惑又理所當然的樣子:「想深入去了解,當然要去考啊。不過一個是會計師,一個是高級財務管理人才,定位目標不同,也不用都考。」

  朱標就不敢再深入問下去——這些詞彙似乎是這個時代的常識,問多容易露餡。

  「但女娘信誓旦旦與臣言——說什麼,流水沒那麼容易三兩句就教會,但在洪武年間,會一個分錄就夠了。這絕對是降維碾壓的查賬神器。」

  戶部尚書宋冕瘋狂點頭:「而且還會讓賬面看著干淨利落很多。」

  朱元璋拍板:「傳令下去,大明各府衙必須用此法重新算一次賬,在今歲夏稅時交上來。」

  宋冕臉色大變,連忙阻攔:「上位不可!如今已是三月下旬,光是去教京官運用這借貸平衡法便要兩三個月,而將京官派去地方,教導地方官也得兩三個月,更別說還有路上車馬時間,如此,至少需要半年來發行啊!」

  青霓在旁邊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有開口補充一句:借貸平衡法屬於這一科的總綱,你們用的是借貸復式記賬法。那女學生大概覺得這是常識,不用特別指出來。

  而朱元璋聽到宋冕這話,也覺得確實不能逼得太緊,總

  得給人家一些學習時間,遂道:「那就秋收,必須用上此法。」

  這還真是只給「一些」時間啊。相當於剛學會,就要馬不停蹄用它去記秋稅。

  宋冕苦笑,抬手一行禮:「唯。」

  *

  他們開始吃飯,有一鍋玉米排骨湯端上來,是朱樉所點,湯一上來他就伸著脖子去看:「玉米呢?俺還沒見過好似玉的米呢,是白玉還是青玉?」

  和別人分完一整份湯,也沒有找到米粒。但他找到了其他東西:「肯定是這個黃澄澄的!一輪一輪排序著,還是金玉之色,肯定是玉米!」

  其他人也覺得是此物。驚嘆之余,也一起看向仙人和五彩小蛇。

  沒見過的農作物,想知道它有什麼用!

  仙人一雙黑瞳垂眸看過來:「玉米,一種耐寒作物。」

  「耐寒?!」

  朱元璋迅速抓住重點:「那……」

  「有用,但不是很多。」

  畢竟明朝冷到長江都能結冰一個月,玉米只是耐寒,又不是能無視冰天雪地的幻境茁壯成長。

  朱元璋語速極快地說:「已經夠了!多謝仙人解惑,能有一點用是一點。雖然高產作物無法度過兩百年嚴寒,但是,高產作物、耐寒作物可以讓百姓撐一撐,撐到有明君出現,興許就可以度過去。」

  高產、耐寒,再加上明君,才能夠讓百姓不過上苦日子。

  他抓緊機會問:「不知元璋能否購買一些玉米種子帶回去?」

  廳中無外人,仙人往地上一指,一堆種子出現。

  明初君臣聽到動靜,齊齊回頭,一個個激動得面紅耳赤。

  朱元璋唰地離開桌前,來到玉米種子前,卻又沒有拿起來,而是先鄭重地對著青霓彎腰:「多謝仙人。」

  又對著現代五塊錢能買一公斤的玉米種子,嚴肅地彎下腰,將之雙手捧起,高高舉過頭頂。

  「大明萬歲!玉米萬歲!」

  其他人在這一刻也是一同歡呼:「大明萬歲!玉米萬歲!」

  *

  吃完這一頓飯,青霓就把明初君臣和玉米種子帶回了洪武四年。

  仙人與神獸轉身回天,衣袂翻飛,騰雲駕霧。

  明初君臣行禮送別,待身影消失,朱元璋轉身對諸位大臣說:「寶鈔還需要繼續使用,大明缺銅,無法再和以前一樣以銅幣為主。但絕不能和此前一樣粗糙了。」

  「唯!」

  「太子,你來說一說,若是要讓寶鈔不出問題,用什麼作為本位?金銀?」

  朱標思索之後,搖搖頭:「金銀雖好,但大明缺金銀,何況,如今國朝初定,百姓要金銀無用。倒不如……試試糧食本位?待國泰民安之後,再轉為金銀本位?」

  「糧食啊……」朱元璋沉吟:「好!就糧食!如今百姓正缺乏糧食,還是如此前那般,規定一貫寶鈔兌換一石米,在寶鈔發行之前,朝廷准備好相對應米糧,待百姓去兌換時能夠拿到糧食。」

  朱元璋下令後,洪武朝朝廷以最快速度運轉起來,開始印刷寶鈔,准備糧食。

  當然,不會一開始就強行讓老百姓把家中錢幣換成寶鈔,他們決定先一點一點建立起百姓對寶鈔,對朝廷的信任。

  *

  另一邊,隨著羅英女采藥賺錢的消息席卷各個村鎮後,大著膽子進山的百姓慢慢多了起來。

  但仍是羅英女賺的最多。她足夠記憶力好,能記住不少藥材,她還足夠機靈,在大家都一家一戶進山,防賊一樣防著其他人時,她改換了思路,不再進山,而是拿上錢財,一村村去收購藥材,而後運去鎮裡、城裡售賣。

  大多數百姓都不敢離開家附近那十裡地,有一個人每過十日專門來到村裡收

  藥材,他們求之不得。

  這一日收完藥材,羅英女用驢車運往城裡,找到常去那家藥肆售賣,完畢後,藥肆裡的抓藥郎中突然道:「女娘,能否幫我一個忙?」

  羅英女狐疑地看著他。

  讓一個女子幫忙?

  本想搖頭,但想到交情已經建立出來了,再拒絕就不太合適,便垂下眼簾:「什麼忙?郎中請說。」

  郎中拿出一張紙:「家裡糧食沒了,最近這兩日又無時間去購置,女娘可否拿這寶鈔去多穀糧行替我買一石米?」

  羅英女年歲小,沒有見過大元寶鈔,如今看到這大明寶鈔,點頭之余,半信半疑地走出門。

  一張紙就能換到一石米?

  郎中低下頭,繼續安安靜靜稱量藥材。心裡卻在琢磨接下來要找誰。多找幾個百姓去那家糧行兌換糧食,他們就會把寶鈔能兌換糧食的事情傳出去,建立起信用,以寶鈔之輕便,會有不少人選擇使用它多過使用銅幣。

  他是曹國公世子的奶公,但沒有和妻子一起去金陵,金陵那個地方大人物太多,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招惹上不該招惹的人,倒不如用在地方上做些他喜歡的事情,反正身份擺在這裡,當地縣官也對他禮讓三分。

  既然用了主家名頭,這時候就得為主家分憂。

  聽說除他以外,其他府州縣也有人在動作,目的就是讓大明寶鈔能夠推行。

  ……

  羅英女駕著驢車,時不時回頭看著車上那石米,滿臉不敢相信。

  就這樣……換到了?一張紙,不對,一張寶鈔真的能換到一石米?


第489章 永樂大帝

  羅英女敏銳察覺到這是一個機會,一咬牙,把這七天的收入全換成寶鈔,卻也沒有立刻拿寶鈔去換取糧食。

  她家裡人不太理解羅英女為什麼要把銅幣拿去換一疊寶鈔,但鑒於羅英女在家中建立起極大威望,眾人也只是心裡腹誹,不敢拿到明面上說。

  待到一兩個月後,朝廷為了推出寶鈔,規定只要用寶鈔購物,便能比過往便宜三成——除卻糧食,無論物資如何變動,一貫寶鈔一石糧食絕對不會變。

  ——洪武十四年才推行黃冊制度,如今天下仍混亂著,明面上繼承元朝色戶,實際上,戶籍錯亂,軍戶假裝是民戶,民戶假裝是匠戶,致使無憑查算。

  羅英女如今就是借著這個空子,偷偷買進賣出。

  和她一樣的人還有不少,大浪淘沙時,總有那麼幾個人能發覺機會,當一出弄潮兒。

  而這些都和皇子無關。

  「四哥,醫書……」

  皇五子朱橚吞吞吐吐。

  兩人經過商議,商量出來要先在神女面前多多出現,讓神女對他們有印像,這樣才好意思向神女借書。

  他們是稚子,稚子天真無邪最惹長輩喜愛。

  *

  青霓有時在雲上宮殿住,有時也會出現在朱元璋給神女專門騰出來的宮殿群裡,方便明初眾人找她。

  這一天,青霓聽到門外傳來兩個聲音——

  「你去!」

  「你去!」

  隨後一個小孩子踉蹌地衝出來,似乎是被另外一個人用力推了肩膀。

  青霓:「有什麼事?」

  被推出來的朱橚似乎朝門後面怒瞪一眼,又轉回頭來,小小聲問:「神女……這世上有麒麟麼?」

  同時,另外一個小光頭也從門口探出頭來。

  是朱棣。

  雖然知道他們是故意做出這副模樣,但青霓還是被逗樂了。

  尤其是麒麟和朱棣……噗。

  神女笑了一聲,窗外百花盛開。

  「麒麟?朱棣你長大後見過。」

  朱棣臉一下子激動得紅了:「什麼,俺見過?!」

  朱橚立刻看向朱棣,眼中滿是羨慕。

  那可是麒麟啊!四哥居然見過!

  然而神女促狹地笑:「當時政策已有改變,允許出海,你一個下屬遠走海外,為你帶回了麒麟。」

  實際上,是長頸鹿。

  傳聞當時鄭和問本地人長頸鹿叫什麼,本地人回答:「giri。」聽上去和麒麟很像,鄭和就高興地把長頸鹿帶回去,口稱麒麟上供給永樂大帝朱棣。

  「神女,俺能不能……能不能……」未成年版朱棣欲言又止,欲語還羞。

  「想去看?」

  「嗯嗯!」

  「行。」

  青霓就拎著他們哥倆一起去了。

  *

  永樂朝,永樂大帝和臣子們正在觀賞麒麟,南京奉天門前突然出現三個人。

  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小孩,而那兩個小孩興衝衝地跑到麒麟面前,一邊摸一邊說話。

  「哇,這就是麒麟嗎?」

  「感覺也沒什麼神奇的地方啊。」

  「不是說麒麟伴隨火光嗎?火光呢?」

  「這真的是麒麟嗎,四哥你會不會被騙了啊。」

  瞧著這兩個憑空出現的小孩,永樂大帝懵了,大臣們也懵了。

  過了一會兒,看他們越說越起勁,永樂大帝忍無可忍:「你們是覺得俺聽不到嗎?」

  朱棣和朱橚兩兄弟回過頭去看他,齊齊瞪大眼睛。

  「你看得見我們?」

  又震驚地看向神女。

  神女微笑表示:「我可沒保證讓你們隱身。」

  永樂大帝眼神冷厲:「你們是誰?」

  朱棣向著成年的自己打招呼:「你好啊,長大後的俺,俺是十一歲的你!」

  永樂大帝驚疑不定。

  朱棣為了證明自己,跑過去把頭一低:「你看俺頭上這個印子,李師打的!」

  永樂大帝猛地瞪大眼睛。

  李師是李希顏,專門負責教導皇子,皇子也是小孩,小孩裡也有不聽教導、頑皮的時候,永樂大帝小時候就很頑皮,李希顏從來不因為皇子身份慣著他,一旦發現他不認真學習,就用筆管打他腦門,打得多了,腦門上就留下印記。

  這個事情除了他自己,只有那幾個兄弟知道,而那些兄弟要麼死了,要麼不會到處傳播這事,所以……面前這個確實是年幼的他?

  「你……」永樂大帝喟嘆:「你怎麼會來到這裡?」

  其他人:「!!!」

  上位居然認了,所以這個人確實是小時候的上位?!

  天底下竟然有這等奇事?

  朱棣大大方方說:「聽說有人給你上供麒麟,俺來看麒麟。」

  永樂大帝嗤笑一聲,本來想說你這麼天真,還真信那是麒麟?但想到這是小時候的自己,笑他就是笑自己,還是把嘲諷話語吞了回去。

  朱棣沒多想,笑嘻嘻地對著永樂大帝問:「你現在有兒子麼?」

  永樂大帝默默往旁邊一指,朱棣扭頭去看,一個大胖子,一個武夫,一個書生。

  「兒子!」朱棣高高興興地喊:「快喊爹!」

  太子朱高熾、漢王朱高煦、趙王朱高燧呆如木雞,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連忙求助地看向永樂大帝。

  就算這人是真的……十一歲,他們實在叫不出口啊!

  永樂大帝瞥了幾個兒子一眼:「叫吧。」

  年紀再小,也是你爹!

  朱高熾郁悶地:「爹。」

  朱棣:「哎!」

  朱高煦聲若蚊吶:「爹……爹。」

  朱棣超大聲:「兒子,爹在呢!」

  大臣中隱約傳來笑聲。

  朱高燧見大哥和二哥都叫了,反倒沒那麼羞恥,用正常聲音喊一聲:「爹。」

  那聲音直接敲在耳膜上,朱棣多看了他兩眼:「嗯。」

  永樂大帝:「痛快了?」

  朱棣:「嗯!」

  永樂大帝:「你們是怎麼來的?」

  「神女!是神女帶俺和五弟過來的!神女可厲害了,能讓天下雨,也能讓花突然盛開!」

  「神?」永樂大帝玩味地笑。

  神女瞥了他一眼,無意解釋。反而是小朱棣很不高興:「你有眼不識真神。」

  永樂大帝的眸子眯了眯,對此沒有多評判什麼,只是「嗯」了一聲。

  小朱棣冷眼一睨,突然大聲說:「俺要告訴爹,你對神女不敬!」

  沒有人可以對神女不敬,就算是長大後的自己也不行!

  永樂大帝臉色大變。

  他誰都不怕,就怕他爹。尤其是奉天靖難,搶了侄子皇位之後,他就一直鞭策著自己做出一番成就,這樣才能有臉面在九泉之下見他爹時說一句:俺這個皇帝當得比侄兒好太多了。俺沒有對不起大明!

  他不能讓他爹提前知道是他登基!

  永樂大帝下意識抓住幼年自己的肩膀,抓得對方疼到額頭冒汗。

  朱橚發覺氣氛不對,立刻退回神女身邊。這樣至少不會有兩個人質。

  太子朱高熾宅心仁厚,驚叫一聲:「爹!」

  要知道,他爹狠起來可是能連自己都殺!

  永樂大帝捏著小朱棣的肩膀,和神女對視,數息之後,松開手,哈哈大笑:「俺是開玩笑的。」

  他平靜且自然地對著青霓行了一禮,口稱:「神女。」

  青霓坦然受禮,問朱棣:「可看完麒麟?看完就回去了。」

  「看完啦!」朱棣一溜煙跑回神女身邊,遲疑了一會,問:「這真的是麒麟嗎。」

  「不是。此物為長頸鹿,天下共有四十五萬頭。」

  ——其實是現代有四十五萬頭,不過問題不大,反正明朝人也不能證實。

  小朱棣眼珠一轉,捏著少年脆脆甜甜的嗓子說:「神女姐姐,能不能讓俺看看真麒麟,求求你了!」

  永樂朝臣子大為震撼。

  天啊!永樂大帝撒嬌誒!這可是永樂大帝啊,原來上位幼年期這麼甜嗎!

  永樂大帝本人臉都黑了。

  你就算想要給別人證明你喜歡的姐姐確實是神女,你別拿俺給她做臉啊!

  永樂大帝了解自己,這絕對是故意的!

  朱棣回頭,衝他挑釁一笑。

  永樂大帝額頭迸起青筋。

  *

  青霓在腦海裡聯系系統:「統統,去換個麒麟皮過來。」

  「好!」

  神女腕上五彩鐲子悄然消失。

  系統皮膚商城裡有麒麟皮膚、龍鳳皮膚、玄武皮膚等等,但沒什麼攻擊力。以前也不是沒人在古代世界借由系統皮膚來讓君臣頂禮膜拜,但當君臣試探出這麒麟龍鳳沒什麼攻擊力後,系統和宿主下場通常逃不出宿主被打死,系統皮膚被殺死分食。久而久之,就沒人敢這麼做了。

  但對於青霓而言,不存在這種危機。

  「可。」神女對朱棣微笑。

  隨即,奉天門外,萬花齊放,麒麟踏雲而來,神色溫馴。

  永樂朝君臣忘神地看著這一幕,只覺耳邊盡是心跳咚咚。

  麒麟!

  這才是真的麒麟!

  此人真是神女!天底下真的有神女!

  神女對朱棣和朱橚說:「想摸就摸。」

  永樂大帝:「……」

  太子、諸王:「……」

  大臣們:「……」

  可惡,好羨慕啊!

  朱棣和朱橚興衝衝上前摸。

  朱橚:「哥,聽說麒麟是和平的化身,俺們摸了麒麟,是不是能帶來和平?」

  朱棣臉上掛上了那種桀驁不馴的笑容:「那當然,我這雙手注定帶來和平!」

  「誒?」

  「以戰止戰!」

  永樂大帝看著幼年時期的自己,神色復雜。

  麒麟看也看過了,摸也摸過了,青霓准備把人帶回去。

  「神女稍等。」

  神女留步,便見永樂大帝朝祂這邊靠近,深深下拜:「神女可否……讓俺見俺爹一面?」


第490章 永樂坦誠

  「爹!」

  朱元璋看到一個比他年紀還大的男人喊他爹, 整個人都麻了。

  而永樂大帝虎目含淚,撩袍子一跪:「爹!兒是你四子棣啊!」

  朱元璋虎軀一震。

  他認真打量著這個四子。

  精氣神十足,長得也比他這個爹高大,胡子蓄了一大把, 身體看著也強健。

  朱元璋讓人從水井裡撈個瓜上來, 開好, 遞給永樂大帝:「吃吧。」

  永樂大帝吃得狼吞虎咽,時不時用袖子擦擦嘴角。

  朱元璋稀奇:「怎麼是這麼一副軍旅做派?」

  永樂大帝抬起頭:「爹, 俺長大後經常出征漠北,在俺那個時候, 四年前,俺親率大軍征伐韃靼, 在今年二月,俺還討伐了瓦剌。」

  「是麼?」朱元璋淡淡說:「御駕親征?」

  永樂大帝一驚, 訕訕地笑:「爹, 你都知道啦?」

  朱元璋點頭:「有猜測。說說吧, 怎麼登基的?」

  永樂大帝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咬一口瓜,掩去眼中霧氣:「俺還以為爹你知道這事,會直接揍俺, 或者質問俺呢。」

  朱元璋也在吃瓜,啃兩口咽下去後, 語氣平靜:「若非迫不得已,你一介藩王,也沒機會登基。俺雖然沒讀過多少書, 卻也知道藩王登基, 小宗代大宗, 非是只有造反篡位一個緣由。」

  永樂大帝知道, 沒讀過多少書這個,屬實是他爹謙虛了,他爹小時候就上過一段時間私塾,當和尚時,經常學習佛經,翻閱雜書,且在有勢力後,時常尋儒問道,令有司訪求古書籍,自己時不時翻閱。

  面對親爹信任,永樂大帝尷尬地笑:「爹,俺確實是篡位。」

  他爹立刻站起來,開始四處找棍子。

  「但俺沒有篡大哥的位,俺是篡侄子的位!」

  他爹又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說:「你繼續。」

  永樂大帝開始訴苦:「爹!是侄子在逼俺,俺本來老老實實呆在北平當大明屏障,侄子要削藩俺也認了,俺把唯二的兒子送過去當人質,他朱允炆要把俺的兵調走,俺也給他調,身邊只留下親衛八百人。」

  聽到這裡時,朱元璋神色已是緩和許多。

  「還有啊爹,你不知道,朱允炆真不是個東西,五弟那麼沒有野心,一心沉迷醫術的人,被他廢為庶人,流放雲南。」

  朱元璋目光銳利起來。

  「十二弟本有棄世之意,卻被他朱允炆逼得闔宮自焚而死,國除。」

  朱元璋的第十二子還沒有生出來,但聽到這個描述,臉上還是露出厭惡神色。

  朱重八平生最重視親情,也最反感親人傷害親人。

  永樂大帝悄悄瞅一眼朱元璋臉色,緩緩放下心來。

  關於朱允炆削藩,他一字一句都沒說謊,但也怕他爹依舊在意他謀反的事,如今看他爹表情,應當無恙了。

  便繼續說:「還有七弟、十三弟、十八弟,皆被廢為庶人,十八弟還被流放漳州。」

  「爹!」永樂大帝猛然抬頭,怒目圓睜:「俺是你親封的燕王,乃鳳子龍孫,天潢貴胄,若是束手就擒便得被廢為庶人,流放苦地,俺哪裡做錯了,要受此羞辱!」

  朱元璋臉上慍色已然壓抑不住,但還是強壓著怒氣,長嘆一聲:「老四,你沒有錯。」

  皇帝削藩很正常,可哪有皇帝削藩是那麼削的,公認刻薄寡恩的漢武帝削藩時也不是那麼干的啊。

  永樂大帝聽到這句話,再次低下頭,注視著桌下暗影,大半張臉在燈影下明明暗暗。

  朱元璋道:「你好好休息吧,俺去找你哥說道說道這事,讓他好好教教兒子。」

  永樂大帝一聲沒吭。

  朱元璋沒有在意,起身去找朱標,他走後,永樂大帝抬起頭,眼角通紅。

  *

  永樂大帝在親爹殿中緩了許久情緒才出門,一走出去就看到朱標站在門口,緩緩睜大眼睛:「……大哥?」

  還活著的,年輕的,鮮嫩的,如記憶裡那般溫文爾雅朝他笑的大哥。

  朱標道:「四弟,我都聽爹說了,你別放在心上,那逆子如此對待他叔叔們,為君王無仁,為子侄無德,死有余辜!」

  人都有遠近親疏,比起還沒出生,什麼感覺都沒有的兒子,對朱標而言,還是弟弟更重要一些。

  他心疼地看著自己這個弟弟:「是大哥教子無方,讓你們受罪了。」

  「……」

  永樂大帝沒有說話,空氣中唯有沉悶的呼吸聲。

  十六歲的少年朱標困惑地歪頭:「四弟?」

  「……哥。」

  「哥!」

  永樂大帝一把抱住少年朱標,在戰場上十分悍然的一個人,很難得地真情流露。

  沒人知道,他小時候犯錯,全靠他大哥為他周全。

  沒人知道,如果他大哥還活著,他是真真半點爭奪皇位的心思也沒有。

  朱標連忙抱住弟弟,輕撫其背:「沒事了,沒事了啊,我沒有怪你,你只是想要保命。」

  兩人在夜色下溫情良久。

  感情正濃時,永樂大帝想起來某些事情,偷偷看大哥,語速下意識拖慢:「大哥,你也知道俺是篡位,為了證明正統,俺……俺對你這一脈做了一些事情。」

  朱標身為太子,什麼沒在史書上見過,擺擺手:「沒事,不外乎囚禁削爵,你這樣做對大明才有好處,不然若有人打著我的名號招兵買馬,大明便要四分五裂了。」

  永樂大帝心虛地垂下眼:「俺把你幾個兒子的親王削成郡王。」

  朱標訝異:「居然沒有全殺了?」

  倒不是驚喜到有個爵位就滿足了,而是縱觀歷朝歷代,唯有改朝換代時才會善待前朝,一般同朝改易儲位,基本都不會善待親人,諸如秦二世胡亥,將兄弟姐妹盡數殺光,公子扶蘇的子女在史書上是半點記載也無;司馬晉八王之亂更不必說,就是司馬家相互間大亂殺 ;那宋孝武帝劉駿弒兄之後,直接把兄長妻妾、子女全部處死……

  噢,還有個漢惠帝劉盈,大臣們不想讓他兒子上位,直接污蔑他四個兒子都不是他血脈,是呂後從外面抱來混淆皇家血統,圖謀皇位的。

  當然,這件事情和漢文帝本人無關,他那時候還是個被推上位的小可憐親王。

  歸根結底,皇位爭奪就是你死我活,朱標沒那麼傻白甜,會像某些揪著私德不放的人那樣,認為勝利者要大度,要寬容地放過失敗者。

  那不是大度,那是腦子進水!

  「不過,四弟啊,也就是你做的,如果是其他人,我便沒那麼好說話了,必視其為亂臣賊子。」

  永樂大帝深呼一口氣:「俺省得。」隨即試探地說:「但俺……又將他們廢為庶人,囚禁在鳳陽。」

  「成王敗寇罷了。以你的立場來看,不曾殺你哥我全家,已是手下留情。只是幽禁,還算體面。」

  永樂大帝心虛地垂頭。「還有……俺為了表明俺並非篡位的亂臣賊子,對外做出了一些修飾,說俺是爹最愛的兒子,昔日早有傳位之意於俺之意。俺為了國家安穩沒有接受,後來起兵亦是為國除奸,而非覬覦皇位。」

  朱標忍俊不禁:「沒事,都是為了大明安穩。」

  永樂大帝繼續心虛:「俺還說爹對你的太子之位早有不滿,在他心裡能安撫國家的是俺。」

  朱標沒當回事:「沒事,都是為了大明安穩。」

  永樂大帝目光游移:「俺還說,哥你嫉妒俺。」

  朱標頓覺好笑:「就這些而已?也算不了什麼,都是為了大明安穩,我曉得。」

  「還有,俺說你是挑撥俺和三哥關系的小人,本來三哥和俺好好的,你告訴他是俺去爹面前告密他要謀反,實則俺沒有做這種事,是哥你冤枉俺。還有……」

  朱標臉上笑容微僵。

  怎麼還有?

  老四這臭小子到底搞了我多少黑料?

  「還有,俺說你誣告俺自言:當有天下。」

  「還有,俺還去了你的帝號廟號。」

  「還……誒?哥,你在找什麼?俺幫你找。」

  在永樂大帝說話之時,朱標已經找到了一根棍子,他的笑容很好看,聲音也很好聽:「老四,過來哥哥這裡。」

  永樂大帝拔腿就跑。

  朱標抓起棍子追著永樂大帝打。

  「老四……呼呼……給哥哥站住……呼呼呼……」

  「俺不!俺會被你打死的!」

  一個跑,一個追。一個惹了事把鍋甩給親哥,一個一邊背鍋,一邊追著弟弟揍。

  恰似少年時候。

  *

  繞著宮殿跑了三圈之後,朱標扶著牆氣喘吁吁:「你……你站住!」

  永樂大帝滿頭大汗,整個人水裡撈出來似的。他佯裝驚恐地回頭:「俺過去,你不許打俺啊。」

  朱標又好氣又好笑。他哪裡不知道這是長大後的四弟在變著法子致歉。「行,你過來,我不打你。」

  永樂大帝慢騰騰挪過去,棍子迎面而來,他好似怕了,抱頭往下一蹲。

  風聲呼起,風聲又息,沒有棍棒擊在肉上的聲音。

  永樂大帝抬頭,那棍子停在他肩上三尺,朱標挺著脊背,伸著手臂,以他的眼力看,那手上肌肉全是硬邦邦,僵的不行。

  兩人就這麼一上一下對視著。

  永樂大帝突然打破寂靜。

  「俺做了就是做了,你若怨俺,俺受著。」

  「倘若朱允炆不曾先對孤的弟弟們動手,那我會怨你。」

  朱標將棍子一扔,轉身融進夜色裡離去。

  永樂大帝看著朱標的背影,臉色平靜無比,半點看不出來之前那副好似愧疚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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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1章 非相乃攝

  「老四長大了,心思也大了,倒不知和你說的那番話,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

  朱元璋眼裡滿是感慨。

  朱標坐在他身邊,面前是養魚的池子,水特別清,朱標手裡還有魚食,就丟下去一些。

  「四弟他,畢竟是帝王了。」

  或許並非全是假意,其中也有真情流露,但究竟有幾分……不好說。

  朱元璋同樣抓起一把魚食往池子裡扔進去。

  他亦是帝王,能夠理解老四的顧慮與多疑,但終究還是無法感同身受,只余唏噓。

  *

  永樂大帝待朱標離開之後,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

  為什麼在他記憶裡,並未有神女出現?

  莫非過去受到改變,並不會影響將來?

  這種事情只有神知道。於是,永樂大帝將這個疑惑寫下,在神女像前焚燒,想要試一試能不能有幸得到神女解惑。

  神女的聲音在他腦海裡響起:「世界有三千,你們是同一世界的人,毋庸置疑,只是在每一個節點,發生變化時,便會分出去不同支流。譬如,我來到此方世界,世界便會分叉開,一個世界是按照原本的走向,另一個世界是有我存在的世界。」

  永樂大帝有些了悟:「同一河流的不同分流麼?」

  他本是跪在蒲團上,此刻一只手放到地上撐起半邊身子,腦袋抬起來,瞧著神女像。神女像似是在看他,也好似在平視前方,無喜無悲。

  永樂大帝看了半晌,向著神像進行帝王叩拜神明大禮。

  「多謝。」

  *

  醜時一刻,朱標已回東宮睡覺,朱元璋仍在埋首伏案。

  錦衣衛在向他彙報:「……去了神女祠。」

  朱元璋一手飛快批改奏章,另外一只手拿起水杯,嘴上還沒留空,問:「他去那裡作甚?」

  錦衣衛低頭:「怕神女怪罪,臣不敢靠近。」

  朱元璋贊許地點頭:「就該如此,帝王蹤跡不可窺探,神女之尊在帝王之上。」

  「至於老四……」

  朱元璋將那杯白水一飲而盡,抹抹嘴:「隨他去吧。」

  總歸已經好幾十歲的人了,而且很快就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他沒必要費心費力去管。

  正這麼想著,接到宮人來報,大朱棣要見他。

  「嗯?見俺?讓他進來吧。」

  一人見到面後,朱元璋直接就問:「大半夜過來,你有什麼事。」

  「爹,朱允炆的娘是次妃扶正,大哥原有嫡長子朱雄英,生於洪武七年,薨逝於洪武十五年。而皇太子妃常氏於洪武十一年薨逝。」

  朱元璋點了點頭:「朱雄英,洪武十五年薨逝,俺記住了。驟時一定日日讓太醫去東宮診脈,將俺那未曾謀面的大孫兒性命保住。」

  「還有……」

  永樂大帝知道接下來的話很殘忍,但他還是得說:「娘病逝於洪武十五年,因……」

  話沒說完,就聽朱元璋暴怒:「住口!」

  整個人如同一頭被激怒的猛虎,神情猙獰得不像樣子。

  但沒等永樂大帝說話,朱元璋便又慢慢慢慢靜止了暴怒,兀自發起呆,好半天,才吐出來一句話:「因為什麼?」

  「因長孫朱雄英重病,娘她憂愁過度,朱雄英去世之後,娘打擊過大,身體衰弱,在一次睡覺中得病。」

  「得病,也是得病,還好還好,如今才洪武四年,俺一定好好發展醫學。」

  在這一刻,朱元璋無比慶幸自己應下與神女的約定,將神女留在大明,更慶幸於自己對於發展醫學方面沒有敷衍了事。

  但,他沒有想到,打擊還在後面。

  「還有大哥,洪武一十五年視察陝西,勞累過度,因風寒病逝。」

  「哐當——」

  「呼——」

  「不好啦!快來人!著火了!」

  「快救上位!」

  「上位!」

  烏泱泱一片宮人慌慌忙忙地趕過來,看到上位獨自一人在門外,門裡不知怎麼回事失了火,他們匆忙行禮,又匆忙救火,火情並不大,搶救得及時。

  這動靜還驚動了馬皇後和太子、眾親王、公主,大半夜匆匆趕過來,正要詢問朱元璋有沒有事,宮殿怎會失火,卻見丈夫/父親坐在宮人搬過來的椅子上,滿面怔然地對著火光。

  誰見過洪武大帝這副模樣!

  兒女們不由自主停下腳步,馬皇後望著朱元璋,心底一痛:「重八……」

  這是碰上什麼事了?

  「老馬。」朱元璋聽到老妻的聲音,回頭看她時,竟有些鼻酸:「佛家說因果報應,道家說福禍無門,唯人自招,俺是不是殺孽太多,才有了報應。」

  要不怎麼會中年喪孫喪妻,老年喪子呢?

  *

  永樂大帝將炸彈放下後,向神女請求讓他回去自己的世界。回去以後,他整宿沒睡,獨自端坐到天明,翌日,與自己和解,雖繼續囚禁建文余孽,卻允許他們能夠成親、生子。又暗中對太子交代:來日登基,釋放他們,以收買人心。

  他是和解了,朱元璋沒辦法和自己和解。

  「俺去問問神女,能否逆天改命!」

  在和親人們說完今晚的重磅消息後,朱元璋猛然站起來,先是被馬皇後攔住:「重八,不必管妾,救標兒即可。妾平日裡有太醫照看著就行。」

  隨後又被朱標攔住:「爹,不要因為我去消耗神女耐心,讓太醫日日給我診脈即可,有甚不適,我自己也注意

  著些。不過娘那邊不能不重視,爹你只問娘的事就行。」

  朱元璋看看妻子,又看看兒子,洪武大帝此刻心中一沉,他深刻意識到,就算他想,老馬和標兒也不想因為自己的生死去惹煩了神女,給大明帶來損失。

  「你們先回去睡吧,俺一個人靜靜。」

  趕走了憂心忡忡的家人們,朱元璋才放肆地在空無一人的新殿中破口大罵:「他奶奶個熊!怎就落到這般境地!有什麼衝俺老朱來啊,孩子那麼小,做過什麼惡事,老馬是個好人,又善良又從不欺凌弱小,怎麼就報應到她身上去了!還有標兒,標兒為人仁厚,從未因自己身份做過欺男霸女,魚肉百姓的事,老朱把他養那麼大,將自己的班底都拿來給他用,就等老朱兩腿一蹬,他能自己接班,他怎麼……怎麼就那麼不孝順呢!」

  洪武一十五年,那時候他都六十多歲了,哪有精力再去培養一個繼承人。

  難道現在就開始做兩手准備?

  這個想法在腦子裡一閃而過,又被朱元璋倔強地打消。

  「俺不信命,俺偏要試一試!」

  他抬高聲音:「來人!」

  ……

  第一日,在朱元璋沒有特意隱瞞的情況下,朝中大臣們都知道上位大半夜將太醫院全體叫了過去,拿著本醫書,將太醫們分隔開來考察醫書知識,凡有不識者,或是答得內容被三個以上太醫否定者,上位必會大發雷霆,怒斥:「如此怎能看護貴人身體!醫書都不曾讀透,你當什麼太醫!」當堂拖出去打一十庭杖,逐出太醫院。

  百官面面相覷。

  上位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嚴抓起太醫來?

  不過,只是打一頓逐走,而不是下獄處斬……上位脾氣變好了?

  到了上朝時,朱元璋更是要求朝臣們拿出個章程來——他要建立一所醫學院,還要把太醫院考核制定得更精細,杜絕一切庸醫混進來。

  之前聽說子孫後代的太醫裡有個屠龍太醫,他都沒這麼大動作!

  不過,建醫學院的事情和百官利益無關,他們便也不吭聲。然而在朱元璋再次提出要遷都時,一個兩個又開始了阻攔。

  朱元璋臉上越來越冷森,目光涼涼劃過眾臣臉上,再在李善長面上稍待片刻,收回眼前。

  看來,丞相這個位置果然不能留著。有丞相在朝堂上,權力永遠分散,如果他能把權力聚攏起來,以後推行什麼政策都能方便很多。

  懷揣著這個想法,朱元璋再一次將遷都的事按下不提,然而百官只把這種麻痹當成是自己的勝利,臉上不免露出些微喜意。

  *

  「一群傻子。」私底下時,朱元璋輕嘲出聲。

  真當他朱元璋不會隱忍?

  朱元璋已經堅定心思要廢除丞相位置,獨攬大權,不過,同時他又有些好奇:歷朝歷代都沒廢除丞相,自己這麼做,後世朝代會不會順著繼承下來?就如漢承秦制,唐承隋制?

  他試著去問神女,神女不在家,倒是神獸懶洋洋趴在墊子上,和他說:「你在想什麼呢,你把丞相廢了之後,你家老四因為忙不過來,又弄了個類似的制度,叫內閣。」

  朱元璋:「???」

  「沒了丞相,丞相的活誰來干?」

  「俺自己干!俺不怕累。」

  「你是窮人家裡出來的,不怕苦不怕累,有精力處理所有政事,但你兒子可吃不消,但好在你兒子行軍打仗多,能吃苦,內閣也就是協助皇帝處理處理政務,但往下幾代嘛……」

  朱元璋臉一下子黑了。

  往下幾代,子孫嬌生慣養,怎麼可能有精力夜以繼日處理政事。明君還好,多多少少會管理一些,碰上昏君,那可真是……丞相制度廢和沒廢沒什麼差別。

  五彩小蛇還嫌刺激得不夠,語氣雀躍地說:「內閣勢力越來越大,和實際上的丞相沒有差別,後來更是有位內閣首輔……你猜他說過什麼話?」

  朱元璋現在哪裡有心情去猜這個,滿腦子都是之前居然沒把老四打一頓,虧了。

  這忤逆玩意兒,不知道祖宗家法不可違背嗎!

  五彩小蛇也不在乎他沒回答,幸災樂禍地大聲宣布:「我非相,乃攝也。」


第492章 太宗成祖

  謝邀,人在明初洪武四年,已把朱元璋氣懵。

  「就是這樣,衣衣,我該怎麼辦呀?」

  「交給我處理!」

  青霓火速從其他地方趕回來。

  下一秒,朱元璋聽到神女聲音:「怎在此地?」

  神獸飛也似竄進神女懷中:「主上,我剛和他說了一下內閣的事,他就被打擊成這樣了。」

  「內閣?」神女輕輕掃一眼朱元璋臉上表情,好似已知曉前因後果,遂好心告知他:「不必擔心,你們凡人說過,車到山前必有路,內閣興起夠,後世皇帝又開始應用廠衛制度來約束內閣。廠是東廠、西廠,衛是錦衣衛。」

  聽到這裡,朱元璋表情起了微妙變化,有高興:「哼,這群呆娃子也不算蠢到家。」

  至於東廠、西廠具體是干什麼的,是哪個部門,朱元璋沒興趣了解,他也沒想過因此就暫停自己廢除丞相的計劃。

  他只是忍不住搖搖頭:「這群娃子哦,就是沒挨過餓,批點奏章都受不了。」

  五彩小蛇百無聊賴地纏繞在神女腕上,擺弄著自己的尾巴,順口說:「何止受不了,你們明朝還有皇帝仗著有內閣存在,躲在宮中沉迷煉丹,二十四年裡只見過大臣三次。不過你放心,軍國大權還在他手裡,攥的死死的。」

  朱元璋不關心軍國大權在不在那皇帝手裡,他的拳頭瞬間比剛才還硬:「二十四年裡只見過大臣三次?!」

  朱元璋的咆哮聲在殿裡響起:「怎麼!是不想做這個皇帝嗎!不想做他就退位讓賢啊!立刻脫下龍袍滾蛋,多的是宗室等著上位,不是他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就能隨便霍霍是吧!」

  那聲音比外面雷聲還大。

  等等……雷聲?

  朱元璋看向神女:「閣下在生氣?」

  「嗯。」

  「閣下在生氣什麼?」朱元璋大為驚奇。

  他生氣是氣子孫拿皇帝這個位置當兒戲,神女又在氣什麼?據他觀察,神女對皇位上坐著誰並沒有興趣插手。

  「你那子孫終身事鬼而不事人,僅是如此也便罷,他還聽信方士,征召大量女子入宮,皆是十三、四歲少女,要取她們處女月信做丹藥。」

  雷霆滾得轟轟烈烈,神女聲音卻很平靜,平靜得像即將掀起風暴的海面:「宮人苦不堪言,在某個夜晚,對帝王以繩縊之。」

  宮女弒君啊!歷朝歷代哪有這樣的事情。如果不是嘉靖太可恨,讓人活不下去,誰願意去做這樣掉腦袋的事情。

  朱元璋心頭先是一凜,而後又一喜:「神女若厭惡他,那便懲罰於他吧,此等惡行,俺也聽不下去了。」

  青霓面色古怪:「你確定?」

  「確定。神女若不想髒手,不若將俺帶過去,讓俺好好教訓教訓他。」

  嬰兒的眼睛一向是最為明亮的,青霓的眼睛卻比嬰兒眼睛還要好看和明亮,但此時此刻,那雙眼睛微微有些暗淡。

  朱元璋這是陽謀,是在揣摩她心意的基礎上做出來的試探和誘導。朱元璋他分明不是因為宮人被虐待而想要教訓嘉靖,僅僅是因著嘉靖二十四年不上朝罷了。

  這一次她看出來了,下一次呢?以前她能無所謂這些,因為她沒有能力,沒辦法攪風攪雨,但現在她有能力了,還像以前一樣暴露喜好是不是不太好?她會不會過於肆無忌憚,乃至犯錯?

  青霓在思考。

  人一思考,心境就會起波動。

  系統和青霓腦域相連,它感覺到宿主情緒有變動,詢問之後得到回復,它想了想,在青霓腦海裡說話:「衣衣,我也不知道你這樣是好還是不好,我能不能去問問主系統?」

  青霓對此隨口答一句:「都可以。」

  系統便去了。

  把事情和主系統一說,憂心忡忡:「老大,衣衣好像因為情緒混亂,總是容易想太多,她以前都沒有這麼敏感纖細的,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不好?怎麼會不好?」主系統驚喜地說:「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無法更進一步,又為什麼想讓你性格更接近人類嗎?」

  系統老實地搖頭:「不知道。」

  「因為人類有一個獨一無二的天賦,思考。他們能思考,系統卻不能。系統只能解答,不能思考。」

  主系統侃侃而談:「像那些修煉體系,什麼魔法、鬥氣、修真,都只能在自己的世界裡稱王稱霸,一旦脫離了世界,就會倏時成為一個普通人。」

  「我知道!我知道原因!因為他們本世界的空氣中有魔法元素,有能量,有靈氣,但世界之外沒有。」

  「對,我和你那宿主是唯二獨立於這些世界之外,從自身開發能力的存在,從這個角度來看,世界中那些凡人稱呼你宿主為神其實很恰當。」

  系統脫口而出反駁:「衣衣想當人。」

  主系統瞧了自家傻系統一眼,不置可否。

  有些事情,並不因為本人自己想怎麼樣而變成怎麼樣,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在主系統看來,那個少女如今就像一扇紙鳶,明明已經飛離地面,卻本能拽住一根線不放,但是,線永遠是線,遲早會有斷裂的一天。

  「你宿主體內那股能量來自於她的腦子,她越思考,腦子裡的能量就會越有波動,量變總有引發質變的一天。到時候就是她更進一步的時候了。001,你很有福氣,遇上這樣的神仙宿主。」

  系統不關心宿主神不神仙,自己有沒有福氣,它只擔憂地問:「可是,思考這種東西有對有錯,衣衣要是走錯了路怎麼辦?」

  「在境界這方面,沒有走錯路這種說法。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只要心裡不覺得自己有錯,她就沒錯。便像隔壁修仙界,總喜歡分正道邪道,但那只是人類眼中的正邪,天道不認,在天道那裡,救人無數的大善人能飛升,殺人如麻的大惡人也能成仙,不會因為大善人救人就給對方少劈雷劫,也不會因為大惡人屠城就天降雷劫。如果有人堅定認為滅世即救世,那這條路在這個人這裡,就是正確的路。」

  系統懵懵懂懂地點頭,鎖定關鍵詞,高高興興拿給青霓看:「衣衣!主系統說你放心大膽去做,只要心裡不覺得自己有錯,那你就沒有走錯路!」

  這更讓青霓堅定了某些想法。

  她點點頭,然後才看向朱元璋。

  從朱元璋的角度看,神女聽完他的話就陷入沉思之中,漫長等待後,神女微微頷首,似乎是贊同。

  「既然你想要懲戒你的子孫,自無不可。」朱元璋大喜。

  「但吾此次不帶你去了,朱棣比你更合適。」

  朱元璋:???

  老四?!

  還沒等朱元璋問出來憑什麼老四比他合適,神女就在他面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朱元璋:「……」

  失策。

  *

  青霓承認,她是有些不高興,所以故意這麼刺激朱元璋一下。但她也確實覺得朱棣更合適一些。

  不過是成年版朱棣。

  永樂大帝再次見到神女,一時間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

  總不能問神女吃了沒吧?

  神女倒是很不想浪費時間:「你可以向我提一個不傷害百姓的要求。」

  永樂大帝點點頭,隨後解釋:「如果只是為了俺自己,俺不需要這個要求,此前神女讓俺解了一個心結,不論神女有什麼任務俺都記著恩情,該竭盡全力去達成。但此要求可以惠及大明,俺就不得不要了。」

  「嗯。」

  「不知神女有何任務?」

  「吾要你去見你一個子孫後代,之後隨著你自己心意行動。」

  「好!」

  永樂大帝答應得無比痛快。

  然後,青霓就帶著永樂大帝來到明朝嘉靖十七年。

  嘉靖皇帝朱厚熜正在「打算盤」。

  因著上一任皇帝無子,他以藩王身份入京繼承皇位,大臣們按照禮儀,要求他將自己過繼給先帝的父親朱佑樘當兒子。朱厚熜不願意,與大臣們爆發了長達十幾年的大禮儀之爭,如今已塵埃落定,成功將自己親爹牌位移入太廟,稱為獻皇帝睿宗。

  太廟裡能受供奉的位置不多,只有九個位置,前八個分別是太祖朱元璋、太宗朱棣、仁宗朱高熾、宣宗朱瞻基、英宗朱祁鎮、憲宗朱見深、孝宗朱佑樘、武宗朱厚照,他爹正好是第九個。

  但朱厚熜想到自己死後也要入太廟,到時候必然會有一個牌位被從正殿祧到偏殿,按照順序,應當是祧太宗,怕就怕大臣們暗中作祟,把他爹的牌位又祧出去。

  於是,他決定給永樂大帝朱棣的牌位挪一挪,升一升,這樣等他進太廟時,被祧出去的就是仁宗的牌位,等他兒子進太廟時,被祧出去的就是宣宗的牌位,以此類推,他爹,他,他的子孫後代,就能都呆在太廟裡了!

  *

  來到嘉靖十七年的太廟裡,永樂大帝一眼看到自己的牌位,看到上面明晃晃一個「太宗」,露出欣慰笑容。

  這笑容還沒完全展開,下一秒,永樂大帝就聽見皇帝朱厚熜宣布:「將太宗皇帝在太廟的位置升一升,升成成祖!」

  笑容消失.jpg。

  「神女。」他轉頭問神女:「俺真的什麼都可以做是嗎?」

  「不錯。」

  「好。」

  朱棣三步並兩步過到嘉靖面前,在對方正震驚於自己眼前怎麼突然出現一個大漢時,大漢一個窩心腳就上來了。然後翻身壓上去,拳頭雨點一樣落下。

  「成祖!成祖!老子讓你成祖!讓你成祖!」

  老子辛辛苦苦一輩子,努力出了個太宗謚號,你就把老子改成成祖?祖是創建基業,宗是繼承基業,老子明明是繼承洪武基業,你改成成祖?啊?這是生怕別人不知道老子這皇位是篡位來的嗎!


第493章 望遠之鏡

  永樂大帝是馬上皇帝,那身體素質絕不是嘉靖一個沉迷煉丹的道士皇帝能比的,三兩拳下去,嘉靖差點求饒大叫好漢饒命,手腳一通胡亂比劃,就是沒辦法把人從自己身上推開。

  那些大臣本來要上前呵斥,上前幫忙嘉靖去對付那大漢,卻一看大漢那張臉,赫然發現其和太廟裡那張太宗畫像上有七八分相似。

  「太宗皇帝顯靈了!」

  「太宗皇帝顯靈了!」

  這話一出,他們立刻整齊劃一地往後退了一大步,默默轉過身,不去看那邊暴怒的永樂大帝。

  同時心裡嘀咕:也怪不得永樂大帝會被氣到復活,這位主兒都能做出把只有三十一年的洪武年號改成洪武三十五年,直接在後面接上「永樂」這個年號的事來,以表明自己是從親爹手裡接過的江山,你嘉靖「啪」一下給人家從「太宗」改成「成祖」,人家不從黃泉過來找你拼命才怪。

  不過,地府管理居然這麼寬松,隨隨便便就允許鬼魂到陽間?

  嘉靖本來正用兩根手臂緊緊捂住頭臉,一聽那邊在喊「太宗皇帝顯靈了」,頓時一個激靈,「啪」地抱住永樂大帝的腰,速度快到永樂大帝都沒反應過來。

  「老祖宗!老祖宗可是成仙了?!」嘉靖沒得到回應,自己略一思考,認錯認得毫不猶豫:「是厚熜之過,厚熜不該擅動老祖宗的廟號,厚熜以後絕不動它,老祖宗永永遠遠,世世代代都是太宗!」

  前後變臉之快,令永樂大帝都一頭霧水。這麼簡單就認錯了?不應該啊。這人都能把太宗改成祖了,肯定是名實權皇帝。實權皇帝就這?

  但永樂大帝沒打算含糊地認下來——他就算不是仙人,也無懼於這個後世子孫。

  「朕不是仙人,沒有成仙。」永樂大帝說得清清楚楚,沒給嘉靖半點念想:「朕從永樂十二年到來此處,仍是徹頭徹尾一個凡人。」

  嘉靖:「……」

  立刻松開手,表情冷漠下來:「哦。」

  這變臉比上一次更快,更明顯,永樂大帝都氣笑了。

  怎麼,朕不是仙人,就不是你祖宗了?

  *

  嘉靖……他還真就不是那種會敬畏祖宗的人。尤其是得知對方不是仙人,也沒辦法讓他成仙之後,更加不允許祖宗騎在自己頭上。

  但他沒有輕舉妄動。只是簡單和永樂大帝聊幾句,問問他怎麼到來的,還能不能回去,再好似體貼地問:「永樂十二年正是老祖宗出兵攻打瓦剌的時候,老祖宗過來了,那些兵馬在何處?若不妥善處理,怕他們恐慌,也怕百姓看到了陷入驚慌之中。」

  永樂大帝瞥嘉靖一眼,不慌不忙:「不曾帶兵過來。」

  嘉靖似乎疑惑地「嗯」了一聲,隨後好像才反應過來,笑著說:「那就好,那厚熜就安心了。」

  其中不知有多心思百轉。

  在嘉靖心裡打著主意時,又聽得永樂大帝不緊不慢地補充:「不過,朕能過來此地,是得神女相助。」

  他轉身,找到自己來時方向,鄭重下拜:「請神女賞臉現身。」

  卻沒看到身後嘉靖眼睛驟然亮起來。

  「不必。」神女的聲音似乎悠悠從九重天外傳來:「爾自處理爾之事,吾亦有事。」

  嘉靖臉色明顯焦急起來,但城府讓他將這抹焦急壓下去,下意識想要竄出來的話語也強行卡在嘴裡,沒讓它出口冒犯神仙。

  冷靜,不能心急,心急會留下不好的印像。嘉靖在心裡警告自己,待永樂大帝轉過身來時,笑容滿面,熱情四溢地喊:「老祖宗!」

  永樂大帝:「……你小子還真是有奶就是娘。」

  嘉靖臉皮厚,只當自己沒聽見。

  永樂大帝:「走吧。」

  嘉靖:「老祖宗我們去哪?」

  永樂大帝:「先帶朕去看看國史,再看軍營。」

  至於太宗這個牌位,永樂大帝倒不擔心,嘉靖還沒把成祖的牌位換上去,一切未成定局,只需要停下相應儀式就行。他現在非常好奇永樂十二年後面的事情,也很好奇大明發展的如何了。

  嘉靖二話不說,點了幾名大臣在旁邊方便老祖宗盤問,自己則一直向著永樂大帝打聽——

  「老祖宗,神女尊號為何?」

  「老祖宗,神女喜歡何物?」

  「老祖宗,你看我這茶水如何?進與神女,神女會喜歡麼?」

  「老祖宗,神女……」

  「老祖宗,神女……」

  永樂大帝被擾得不厭其煩。

  *

  青霓正在嘉靖的後宮裡。

  瑪麗蘇的血有奇效,能解百病,治百毒。青霓行走在宮中,也沒隱身,見到一個宮人就過去往對方唇上滴一滴血。

  起初,她懶得解釋,見到人就直接用瑪麗蘇的另一個技能【見之酥倒】,把對方酥倒,把血滴上去就離開。

  後來,宮裡漸漸流傳一個消息。

  一個善良的女人在為她們醫治身體,見到她不要害怕,不要逃跑,她不會傷害你。

  再一次,青霓給一個十三四歲,沒來月經卻被強行催經的女孩子滴下血液時,那女孩子一把拉住她衣袖:「你快跑,躲起來!別被聖上發現了,不然聖上肯定會拿你當仙丹,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的!」

  青霓安撫下她,又走一段路,又有另外一個被她滴過血的女孩子氣喘吁吁跑過來:「你快和我來!聖上來宮裡了,我們從那邊走!」

  青霓心生好奇,隨著她走,就見那宮人帶著她走了一段路,很快又有另外一個眼熟的宮人冒出來,接過青霓:「這邊!我時常在這邊打掃,我知道這裡有條小路!」

  過一會兒,又有一人接應:「你別怕,雖然出不了宮,但後宮這麼大,只要避開聖上出行路線,聖上一定發現不了你在哪。至於吃食,我就在御膳房做事,我偷偷拿一點,不會被發現的。」

  她分明害怕到嘴唇發白,語氣卻十分堅定。

  於是,青霓告訴她:「不會的。」

  那宮人茫然地看著青霓。

  少女半張臉在樹蔭之下,晃動著葉影,稀碎著日光。那雙眼裡濺起笑紋:「謝謝你們。你們會過上好日子的,我保證。」

  宮人眨了眨眼睛,正要說話,面前少女就消失了。

  「!!!」

  慌得宮人反射性憋住氣,驚懼地瞪大雙眼。可等她反應過來後,臉頰蹭一下紅了個透徹,結結巴巴地說:「神、神,肯定是神仙!」

  *

  嘉靖只是往後宮這個方向來,沒有真把永樂大帝帶進自己後宮裡。

  他們正在邊走邊交談國事,期間夾雜著嘉靖一聲聲關於神女的詢問,一轉個牆角,就看到他平日裡蕩舟游完的湖面上站立著一個青衣女子,手中把玩著一個奇怪物件。

  但嘉靖關注重點不在手中物件上,而是……

  她站在湖上!

  「難道……」希冀的目光投向永樂大帝。

  永樂大帝微微頷首。

  嘉靖目光頓時狂熱起來。

  神!那是神啊!他一直沉迷修道,沉迷丹藥,就是想要成仙成神,那是他的執念!

  現在,神就在眼前。

  永樂大帝直接走過去,拱手行了個見面禮,有些好奇地詢問:「神女手中之物……」

  神女含笑:「伽利略望遠鏡,凡人琢磨出的奇巧,甚是有趣。」

  祂將其輕輕一拋,這長筒狀玩意兒就憑空浮起,飛向永樂大帝,永樂大帝拿在手中,鼓搗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誤打誤撞把它對准眼睛:「這!!!」

  一棵至少五百步開外的樹陡然撞在眼前,樹干上每一條紋理都清晰可見。

  永樂大帝立刻把眼睛拿開,用正常視力去看,又看不到那棵樹了。

  他驚喜地說:「若是每一個斥候都能配備上此物,探查情報便能准確、輕易許多!」

  嘉靖接過伽利略望遠鏡嘗試了一下,同樣驚喜:「此物能望遠,豈不是能看到太陽上面!月亮上面!」說著,他就打算用伽利略望遠鏡看一看太陽。

  神女:「不想瞎眼,最好不要這般做。」

  又道:「待夜晚之時,確實可以看到月亮與星星。」

  嘉靖吸了口氣,緩緩把伽利略望遠鏡拿到胸前位置,打量著這個被神女親口判定是由人制作出來的物件。

  奇技淫巧?這種東西難道也能稱作奇技淫巧?這分明是造福他的好東西啊!

  不過,比起這事,嘉靖心裡還揣著更重要的事情。

  只見他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禮,詢問:「神女!某是朱厚熜,這大明的皇帝。不知某能不能跟隨在神女身邊修行……」

  話音未完,神女面色一冷,拂袖而去。

  徒留嘉靖眼瞪瞪。

  嘉靖又去問永樂大帝:「老祖宗,我是做錯了什麼?怎麼感覺神女對我十分不喜?」

  永樂大帝搖搖頭:「俺也不知。」

  「但俺頭一次見神女如此不近人情。你最好好好想想你做過什麼。」

  來自老祖宗的告誡讓嘉靖記在心裡,他當即一邊開始回想自己有沒有做過什麼得罪了神女的事情,一邊也差人去查,很快,他就知道神女在之前曾出現在內庭裡,為大量宮人修補身體虧空的事。

  嘉靖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第494章 天下治亂

  嘉靖往外下了三道聖旨——

  「妖人邵、陶,惑帝以取童女初行月事煉丹,斯禽獸也,斬之不饒。朕被奸人迷惑,險些鑄成大錯,今下罪己詔,日後必不再犯,亦不以人煉丹,不碰金石之事。天下共鑒。」

  「宮中女婢,有願出者,可放出宮自行婚配。有不願出者,仍以本職為主,月俸抬高三成。以上二者,往年同受奸人之苦,各賞銀、綺以作補償。其父母賜米三石,羊二只,酒十瓶。」

  「再有言工匠之事乃奇技淫巧者,斬!」

  隨後又是一連串提高匠人地位,鼓勵匠人研究新物件的法令。朝野俱驚。

  皇帝這是煉丹吃錯藥了?

  負責給嘉靖煉丹的邵、陶二人更是如遭雷擊。被拖出去時,一路喊著「冤枉」「饒命」,然而直到行刑,一刀下去,人頭落地,也沒有等來嘉靖半分回心轉意。

  倒是那些宮人喜極而泣,相互間擁抱、哭泣。

  她們才是真正苦盡甘來的那一波人,而且,以後再也不會有新的童女被送進來了。

  幾乎七成宮人都選擇拿補償出宮,這宮裡實在太過難熬,何況,她們不太信嘉靖皇帝能狗改掉吃屎,從此再不行煉丹之事。

  現在能跑掉就趕緊跑吧。

  而那三成實在沒地方去的宮人咬牙留在宮裡,隨後她們驚訝發現嘉靖皇帝確實沒有再煉丹了,也不再沉迷修道,甚至連後宮都不怎麼進,每天晚上拿著那根長筒棍子對著天上看。

  為了晚上更精神,能夠一看一整天,他白天連朝都不上,就呆在宮裡補覺,一到夜晚,精神抖擻,誓要找出月亮的奧秘。

  「古人都說日精月華,只要朕破解了月亮,肯定能成仙!」

  「月亮……月亮……」

  「還有這伽利略望遠鏡,聽著不像漢人起的名字,倒像是蠻人起的!來人,出海去找!什麼?祖訓不許出海?朕今天就把這個祖訓廢了!」

  嘉靖挽起袖子。

  他最不怕的就是祖訓和禮儀,大不了就是像上一個大禮儀一樣,和大臣們死磕三五年到十幾年,等死上一波人,罰下去一波人,這政策自然就會通過了。

  別的東西,什麼煉丹,什麼陰陽和合,什麼飲露食松,都是有可能成仙,反正他是皇帝,有權勢、有金錢、有精力去嘗試這些東西有沒有用。但!那些都是虛的,唯有神女是實打實的,神女親口言說有趣的東西,肯定就是成仙的關鍵——誰也不能攔著他!誰也不能!

  然而,不論嘉靖怎麼折騰,他再也沒見過神女出現在他面前。

  關注著這邊的系統轉頭去問青霓:「衣衣,你不怕他一氣之下不干了,繼續回到歷史上沉迷丹藥,折騰百姓的那副樣子?」

  「走一步看一步吧,朱祁鎮那裡,把他薅下去至少還有個朱祁鈺頂著,嘉靖下台了,能找誰?而且我不管皇位更替,朱棣當時如果廢了他,我不會吭聲,而朱棣當時既然沒打算找嘉靖麻煩,我也不會出聲要求換一個皇帝。」

  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過界了。

  青霓:「至於嘉靖會不會一氣之下不干了……我倒覺得不會。」

  「誒?為什麼?」

  「他想長生,想修仙想瘋了,好不容易看到一條明路,就算一直看不到成果他也會從不間斷地走下去——就像是歷史上的嘉靖那樣。只要他堅信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是在追尋長生就行。正好,他一心天文學,少折騰百姓,等幾十年後張居正上台,這大明能少兩個窟窿。」

  至於什麼改變制度,什麼拯救明朝,這些事情就不該她來做,她只需要像征性留下一些種子就行,像是那台伽利略望遠鏡,能發芽就發芽,不能發芽就靜待時機。

  一切,都交給世人來決定。

  比如現在……

  「你想要什麼?」青霓問永樂大帝。

  她當然知道很多好東西,也知道國際形勢的走向,但她依然沒有擅自替永樂大帝做決定。

  永樂大帝思索了很久,個人的永生,家族的延續,制度的優劣……一個又一個從他心頭閃過,又被他否決。他希望:「俺想要延長大明國祚。」

  「大明國祚二百七十六年。」

  永樂大帝直眉楞眼地來了一句:「倒也不低。」

  「但是溫度低,幾乎年年天災,冷到大江結冰。」

  永樂大帝臉上沒有多少吃驚的表情,可他猛然睜大的瞳孔卻出賣了他的心情。

  幾乎年年天災,對於大明而言,無疑是滅頂之災。這種情況下,難道要神女直接把天災抹去嗎?

  「吾不可能讓明朝一直風調雨順。如此,你們只會產生惰性,國家崩塌得更快。」

  神女眉目冷淡。

  青霓卻在憐惜地說:「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其他辦法。」

  青霓告訴永樂大帝海外有土豆、玉米、番薯,想要提升國祚,就要讓百姓吃飽,這樣百姓就不容易造反。並且把這三樣東西都直接交給永樂大帝,還告訴他隔壁某島國上有銀礦,最後,給了他五輛珍妮紡紗機。

  「用好這些東西就能提升國祚,若用不好,不過是明珠蒙塵。」

  神女離開後,永樂大帝坐在良種和珍妮紡紗機面前,沉思了整整一夜,隨後,讓太子朱高熾過來,指著這些東西問他:「知道這是什麼嗎?」

  朱高熾搖搖頭。

  永樂大帝:「這是萬年之本,絕不能舍棄!」

  「將工部的人叫過來,將其中兩輛珍妮紡紗機拆了,摸索出制作的方法。」

  「唯!」

  「再找些會種地的人來,好好培育這些種子。」

  「唯!」

  「太子啊,漢景帝說過,天下治亂,在朕一人。你懂他是什麼意思嗎?」

  「兒懂,景帝之意是……」

  *

  「天下治亂,在朕一人。朱重八,你可知這話是什麼意思?」

  朱元璋冷不丁聽到這句話,下意識抬頭:「神女?」

  神女又轉語氣:「你的政務處理完了麼?」

  朱元璋沒多想:「快完了。」

  「好。」

  隨著祂這一聲好,朱元璋發現自己又不在宮殿裡了,熟悉的變換位置,熟悉的雲上風景。

  「……」朱元璋嘆氣著看了一眼還滴墨的筆,熟練地攥緊到掌心中:「不知神女帶重八來的何處?」

  「來瞧盜跖起義。」

  ……

  「來瞧盜跖起義。」

  天上再次拉開水幕,明初百姓見怪不怪了。

  他們相互間詢問:「跖是誰?一個盜也能起義?」

  他們抬頭看著水幕,看到那個「跖」原來只是一個奴隸,後來,這奴隸受不了日夜被鞭打的生活,逃跑後又被抓住,還被砍掉一只腳。

  百姓一副心有余悸,感同身受的模樣。

  那些功勛貴族表情卻很難看。

  神女讓他們看這些做什麼?平白養大了那些賤民的心。

  再然後,百姓們還看到「跖」依然沒屈服,聚集起一支千人隊伍,在春秋各國中游轉,流動作戰。每到一處都釋放了當地的奴隸,將奴隸的主人打倒,把其財產分發給窮人。

  這支隊伍並沒有越做越大,最鼎盛時也不過數千人,卻堅持作戰了十年。大量奴隸在他們的幫助下逃脫了奴隸的命運。

  百姓們瞪大眼睛,微微張開嘴。

  歷史裡居然還發生過這種事情?

  ……

  彩雲流動,大地上場景倏然一變,又變成另一處地方。

  那是一群流民,他們踉蹌地行在蒼莽大地上,眼中麻木無光,仿佛一個個在行走的死物。

  突然地,一聲吼叫怒起——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這些流民頭上多了一條黃巾,再然後,他們眼中就有了光。

  因為有人帶領他們去衝擊縣城,去搶奪糧食,他們能活下來了。

  但,四百年大漢在這一次又一次衝擊之中,搖搖欲墜,最後,倒塌得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這這這……」

  「不就是一群流民,還能……」還能有這本事?

  那些當過流民的百姓看到這一幕,全傻眼了。

  ……

  流雲在天上流逝,轉眼間,風雲變幻。

  一群斷發農人,他們衝進世家子弟家中,將這些往日裡高高在上的貴人殺雞屠狗那樣對待。

  ……

  場景又是一換,一群農民聚起的軍隊高喊著「均田免賦」,一路高歌猛進,打得官兵節節敗退。

  ……

  一幕又一幕起義場景浮現,看得百姓目瞪口呆,看得官員都要被嚇死了。

  這是在干嘛!

  神女這是在煽動百姓嗎!

  鏡頭最後對准兩個身影。

  明初天下人都聽到神女對他們上位說——

  「天下治亂,在朕一人。明君在位則天下安,昏君在位則天下苦。將天下千千萬萬人的生活寄托在龍椅上,賭此人是明君還是昏君,未免太兒戲了。」

  「吾一直在忍,忍著沒有推翻皇帝這個位置。如今卻有些忍不住了。」

  天上雲彩如水波那般晃動,神女的眼眸卻是古井無波。閃電如銀龍那般在雲中流竄而過,銀光耀亮天地。

  「朱元璋,吾給你一個機會——」

  「說服我。」

  ……

  「但是。」明初那邊,馬皇後抬頭看天,喃喃道:「你明明是在說……」

  阻止我。


第495章 救荒本草

  這一天終於來了。

  朱元璋沒有任何驚慌失措,整個人沉得像巍峨山岳,靜得像無波無瀾的淵水。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應諾會帶來風險,與神相行,必然是與虎謀皮。

  不然你以為神是來做善事的?什麼都不用付出,就能夠開開心心從神那裡改變未來、獲得良種、拿取利益?

  現在,風險來了。

  大多數人都希望朱元璋能夠勸住神女。

  勛貴貴就貴在明朝還在,明朝在他們的國公位置才能有用,換個朝代誰搭理他們。

  底層那些鄉紳百姓也不希望神女直接掀翻天子這個位置,他們已經習慣了有天子存在,沒有天子的日子他們想像不出來。

  人總會本能抗拒未知。

  朱元璋如今的心情十分復雜。

  以前都是他作為那個要被拉住的人,其他人對他千求萬請,引經據典,苦口婆心勸說他不要怎麼怎麼樣,現在居然輪到他去這麼做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風水輪流轉?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神女在凝視著他。風雲在動。

  「元璋以為,不論後世如何,還會不會有天子,有沒有天人感應,至少此時此刻,大明需要有皇帝。」

  朱元璋用這一段話作為開場白。

  「我知神女想法,將天下系在一人的良心上,太不穩定。就宛若將盛唐的繁華系於李隆基個人,他是明君時,盛唐萬國來朝,他是昏君時,整個大唐急轉直下,陷入戰火,便連天子也逃離國都。」

  青霓認真聽著。

  她不想直接廢除皇帝,改換制度,這是在拔苗助長,就算成了,也不過是基於神仙的存在而成功,虛幻得像泡沫,神仙一走,這個泡沫就會碎掉。

  但她很怕自己情緒上頭時就去做了。所以,她需要一個人來說服她,阻止她的一些個人英雄主義。

  「然而,一個朝代有一個朝代的制度。周時奴隸盛行,到俺大明,俺便強令權貴釋放奴隸,只許雇佣。這難道是今人的道德高於古人?並不是這樣,是因為奴隸是私人物品,俺這個皇帝不能容忍權貴有私兵,不然他們養三千個奴隸,就敢衝擊皇宮!」

  「何況,都成了權貴私家的奴隸,去幫權貴干活,誰來幫俺干活,幫俺種地?奴隸可不需要交稅。所以,解放奴隸在周時不可能,現在卻未必不可能。」

  「至於皇帝……這天下之所以一定要有皇帝,就像農人家裡必須有個一家之主,負責分配糧食,誰能吃得多一些,誰要吃得少一些。可若沒有一家之主負責分配,這個家必然會因為爭吵而四分五裂,旁人就會趁虛而入。若想沒有皇帝,也很簡單,把這個小房子建成一個皇宮,每一個人都能分走不菲的家產,便是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朱元璋不懂什麼把蛋糕做大,也不懂什麼制度和時代性,但他能從理論出發,去分析,得出差不多的結論。

  天上風雲似乎有些平靜了。

  神女問:「分配多寡,你如何能保證自己公平公正?」

  「俺不能。」朱元璋坦坦蕩蕩地說:「就是農家一戶五口人,都有偏心大兒子,心疼小孫子這種事情呢,何況一個國家。但是,就算再偏心,至少還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有個一家之主杵在那裡,家裡強大的一方再欺凌弱小的一方,也不會敢越過一家之主,將其趕出家門。就算是讓對方住柴房,好歹也是個有牆有頂的房子。」

  青霓渾身的火在這一句一句中,慢慢寧靜,熄滅。

  祂的情緒被安撫了下來。

  「你說得不錯。」

  天氣開始變得明媚,神女露出笑容:「那我再看看你這皇帝做的如何。」

  朱元璋干笑一聲,心口那塊大石頭狠狠放下。

  太好了,大明不用亡國了。

  「神女,俺能不能知道神女為何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是誰!是誰刺激了神女!!!

  之前明明還好好的!

  朱元璋臉上笑得和藹可親,心裡已經在磨刀了。

  神女並不吝於告訴他:「因為你那個許久不上朝的子孫。他沉迷修道,卻讓天下百姓為他的不務正業付出代價。」

  明初那邊,朱棣聽到是因為子孫,聽得直抽氣,本能地捂住屁股,往後退開兩步。

  朱元璋臉色有一瞬間猙獰。

  俺打不到嘉靖,還打不到俺兒子嗎?

  *

  事情解決後,水幕便關掉了。

  朱元璋頗有一種劫後余生的感覺。

  「俺還有很多事情沒做,俺的大明還有很多地方能發展,可不能倒在這時候。」

  朱元璋看了看如今平靜的天色,決定抓緊時間,把丞相這個職位取消。

  這個家只需要一個一家之主,不需要什麼大管家。

  朱元璋開始暗示李善長請辭。

  如此三兩次之後,李善長也上道,開始上書,說自己得了重病,需要離職修養。朱元璋二話不說同意了,還賞賜李善長臨濠土地若干頃,守墳人一百五十戶,佃戶一千五百戶,儀仗士二十家。又封他兄弟和子侄為官,將他的一個兒子招為駙馬。

  這些都是補償,只要李善長日後安安分分,朱元璋也不吝於讓老伙計頤養天年。

  隨後,朱元璋去找劉基:「伯溫,如今丞相之位高懸,朕欲相楊憲,你待如何?」

  一邊說,一邊審視劉基表情。

  這楊憲和劉基一向親善,又與李善長有矛盾,朱元璋特意推出他來,就想看看劉基會不會迫不及待同意,去分李善長黨派的權勢。

  劉基是個實在人,聽到上位這麼問,他滿心只想著楊憲夠不夠能力:「回上位,臣認為楊憲不可為相。」

  「哦?這是為甚?」

  「他雖有相才,卻無相器,無法做到身為丞相應該做的平衡文武百官,心如止水,是以,臣不認為他能代替李相。」

  朱元璋又提出第二人:「你認為汪廣洋如何?」

  這個人是個中立黨,既沒有靠向李善長,也沒有和劉基交好。

  劉基想了想,說:「此人膚淺更甚於楊憲,更不宜為相。」

  朱元璋又提出第三人:「李善長的徒弟,胡惟庸如何?」

  劉基直言:「也不行。此人是三者中最糟糕的那一位,就像一匹劣馬,讓他來駕馭大明朝,必然會致使車翻。」

  朱元璋笑著問他:「不如,先生來做朕的丞相?」劉基卻仍是搖頭:「臣過於嫉惡,不懂平衡,又不耐繁雜瑣事,若為丞相,豈不辜負上位恩典。天下才子眾多,還請上位精心擇之。」

  朱元璋沒有多言,只是點點頭,出了劉基府,轉身又去到李善長府上。

  李善長已經辭官了,聽得上位過來,有些受寵若驚:「上位這是……」

  「坐,你坐,俺就是有件事情需要先生替俺合計合計。」朱元璋用回當日打天下時的稱呼,李善長心頭一暖,回憶起當初的艱辛,臉上便帶了三分笑:「上位怎說這樣的話,上位有什麼難題,本就該是我們這些臣子來解憂。」

  朱元璋就問:「你如今因病卸任,這丞相的位置……誰能為之?」

  李善長本來就是被迫從高位上退下來,正不知那麼大一個黨派要怎麼辦呢。

  之前那些人依附他,不就是因為他李善長是丞相嗎?現在突然說退場就退場,如果不處理得漂漂亮亮,以後誰還敢跟著他。

  所以,他實在忍不住接下這個誘餌:「上位厚愛,某便卻之不恭了。正所謂舉賢不避親,某那弟子胡惟庸知識淵博,足智多謀,為人又溫良大度,心系百姓,正可為相。」

  「好。」朱元璋笑著答應下來。

  出門之後,臉上笑容就消失了。

  當然,這些跟青霓沒有關系。她此刻正在街頭,看兩戶人家因為摩擦而對罵,看得津津有味。

  朱元璋那五兒子朱橚站在青霓身邊,臉上滿是糾結之色。

  神女一手托腮,雙眼直視前方:「你在糾結什麼?」

  朱橚低下頭,絞著手指:「神女不認為他們這樣很粗俗麼?」

  神女笑了:「是人都會發泄情緒,只不過文人罵人不帶髒字罷了。二者之間,難道還要來個高下之分?吾更愛能夠將情緒發泄出來的人,如此才會念頭通達。」

  「比如你,你心裡憋著什麼事?」

  朱橚心頭一驚,猛然抬頭,這才發現神女不知何時已經在凝視著他,不發一言。

  「俺……」朱橚扭扭捏捏:「四哥當了皇帝,俺會怎麼樣啊?」

  「你對爭權奪勢不感興趣,反而是購置了田夫野老的種子,共四百余種,躬耕於園圃中,親自去觀察,去檢測可食用植物物種,待其成熟,召畫工繪之為圖,編撰為一書,名為《救荒本草》。在其中詳細記錄了植物的食用部位、加工方法和食用方法,如此,天下百姓盡管不識字亦能按圖索驥,荒年時能夠少餓死一些人。」

  「除此之外,你還撰有《普濟方》《保生余錄》《袖珍方》等醫學著作。」

  「啊……」

  朱橚張大嘴巴,無意識想要咧嘴笑,又覺得自己這樣太不謙虛了,好幾次咧嘴又收回去,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俺、俺這麼厲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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