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腥風血雨八一八
淅淅瀝瀝、連綿徹夜的小雨之後,清晨,天空如洗,漫天澄碧,壩上草原,遠山含黛,和風送暖。
一大早,霜晴就牽著踏炎烏騅的韁繩從城裡出來,手上還捧著一些剛剛隨意買好的路邊的早點,霜晴小聲的對踏炎烏騅說道:「趁著早上涼快,我們還是先趕路吧!中午休息的時候,找個靠近山裡的地方給你挖新鮮的馬草。」
踏炎烏騅嘴裡也嚼著一塊霜晴剛剛扔給它的小點心,點頭嘶鳴了一聲,停下腳步,示意霜晴上來。
「陸姑娘,」一個白衣童子突然下了馬車,畢恭畢敬的走了過來。
霜晴點點頭示意,旋即回頭,發現葉孤城一行人竟是也在此時出了城。
「葉城主。」霜晴笑著打了個招呼道。
葉孤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微微不解道:「你這是要離開張家口了,可是要回家?」
「回家啊……」霜晴眉宇間似有幾分淡淡的悵然,這陣落寞卻只是稍縱即逝,旋即輕笑道:「揚州瘦西湖畔,也算是回家吧!」
葉孤城聞言,只是淡淡道:「既然同是南下,陸姑娘可願與在下同行?」
霜晴似是稍稍詫異了一下,剛想回絕,只聽「叮」的一聲輕響,竟是又一個任務,霜晴當即改口,微微莞爾一笑道:「既是葉城主相邀,霜晴也就卻之不恭了!」
葉孤城盯著霜晴的眼睛,當然沒有錯過她眼眸中那一剎那的錯愕和拒絕,卻不明白,她又當即改口的原因何故。
霜晴猛然間轉身,望著一個方向,微微蹙眉道:「那邊是誰?出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站出來的那人竟然是唐天儀。
霜晴眨了眨眼睛,望著他手上那雙光澤詭異的魚皮手套,道:「唐公子?」
唐天儀望著霜晴,半晌,才嘆了口氣,再無那日在客棧時的輕佻,只是輕聲道:「你遠赴張家口,竟然真的只是為了提醒我一句?」
霜晴點了點頭。未免唐天儀想多了,霜晴還特意又提醒了他一句:「我是為了三百金!」
唐天儀搖頭輕笑了一下,擺明了不信霜晴這般說辭的態度。
霜晴倒也沒再多解釋什麼,該說的也都說清了,再之後,隨他怎麼樣吧!
唐天儀幾步走過來,對葉孤城歉然道:「昨日為內子之事,冒犯了葉城主,還望葉城主見諒。」
葉孤城微微頷首,語氣依然是冷冷淡淡的道:「無妨。」
在此之前,葉孤城和蜀中唐門之間就有點小過節,談不上深仇大恨,但是雙方的人遇上了,誰臉上都不好看倒也是真的。若非如此,唐天儀可能還不至於那麼衝動的就相信妻子的說辭,逕自尋仇一般的找上葉孤城。
雙方各落一局,兩人隻言片語間,也算是把這件事連同蜀中唐門和葉孤城之前的恩怨,都一併揭過去了。
和葉孤城之間,舊怨已逝,唐天儀便又轉向了霜晴,總是顯得陰翳殘酷的眼睛,似也流露出一絲笑意來,輕笑著好奇道:「聽陸姑娘那日的說辭,竟似與我蜀中唐門有舊?不知在下可有幸能邀陸姑娘改日前來拜訪我唐門?」
霜晴眉眼間的笑意瞬間柔和下來,輕聲道:「也不知現在,唐家堡的竹子還多不多,滾滾長得還胖不胖……」
唐天儀微微皺眉,有些困惑:「滾滾?」
「啊?」霜晴眨了眨眼睛,還拿手比劃了一下,認真道:「就是熊貓,黑白相間的那個,唐家堡的竹林裡不是一直有很多滾滾嗎?」
唐天儀驚詫的望著霜晴,竟似是第一次見到她一般,忍不住道:「原來陸姑娘真的去過我唐門?」
霜晴莞爾一笑,卻不詳細解釋,只是笑道:「唐家堡主建築的東面,那片水域和小島很漂亮。還有嘉陵江南的神機山,也不知道現在變成什麼樣了。最有趣的還是問道坡下的竹林,那裡的滾滾最多了!」
「……」唐天儀臉上的表情已經從驚詫變成了不敢置信,蜀中唐門不同於江湖上一般的門派,唐門弟子,往往本就出身於唐門,生於斯長於斯,自然對唐家堡極其附近十分瞭解,而外人裡能知道唐門的地形,卻是幾乎不可能的了
看到唐天儀和葉孤城兩人臉上的表情,霜晴從善如流的停了下來,也不再繼續詳細的說什麼關於唐門的事情,只是最後指了指唐天儀的魚皮手套,忍不住道:「即使手套做得再薄,再精緻,它也比不上你十指的感覺。唐門的暗器和毒藥,手套雖然能夠很好的保護手指,即使你們鑽研的是機關、暗器、毒術,可是,修習唐門心法的真正頂級的唐門高手,永遠是不需要借助會給手指帶來阻礙的外物的!」
唐天儀深深的看了霜晴一眼,壓下心底的震動,慢慢說道:「原來陸姑娘竟也對唐門的武學這般清楚……」
「這你可猜錯了,」霜晴擺了擺手,笑著搖搖頭道:「唐門的武功心法,我連一句都不知道,我知道的,也不過就是剛剛這些。」
唐天儀試探道:「陸姑娘師門長輩似乎與我唐門前輩關係匪淺?」不然,也不會連這些精髓都能隨意告訴人了。
霜晴只是但笑不語,唐天儀倒也沒有追問下去,當下坦然笑道:「唐某就此別過,既然之前的事情都是誤會,兩位也莫要因此生了隔閡才是!不然,便是唐某的過錯了!」
「……」霜晴和葉孤城同時默然無語。
霜晴低垂著頭,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腹誹道:這兩位還真不愧是兩口子!整天腦子裡到底都在想些什麼?
因為和葉孤城同行,霜晴也就沒有再騎馬,將一直在嚼馬草的踏炎烏騅交給了葉孤城手下之人,霜晴也就上了馬車。
馬車裡面很寬敞,佈置的也很舒適,當然,最重要的是,裡面在暗處放了好些冰,車廂裡面,連空氣都是涼絲絲的,馬車的簾子被放下來之後,瞬間隔絕了外面的暑氣,彷彿能讓人從心裡生出一種怡然自若之感。
馬車走得很是平穩,霜晴裹著一襲披風,坐在和葉孤城相對的另一邊,靠在車廂上,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昨夜因為唐天儀妻子那事,霜晴就忙了整整一晚上,等回了客棧之後,又是收拾整理了好一番,一直等到了後半夜才終於躺下睡著了。今天出城,又是起了一個大早。
雖然習武之人,內功深厚,精神勃發,偶爾一天兩天不做休息也沒什麼大礙,霜晴早起帶著踏炎烏騅出城之時,還顯得神采奕奕。
此番,坐到了馬車裡,裡面絲毫不會悶熱不說,並且因為放著冰溫度更覺清涼,加之車廂內的坐墊都極為柔軟,甚至比在客棧裡時躺在床上還要讓人覺得舒適,隨著車輪有節奏的轉動著,漸漸的,睏倦襲來,霜晴也就坐在那裡,抱著膝蓋,靠在車廂上閉上了眼睛,想要小睡一會兒……
霜晴的髮飾還是和昨晚的一模一樣,當她靠在車廂上閉著眼睛的時候,因為低垂著頭,額頭上垂下來的那條精緻纖細的銀色鏈子,幾乎垂到了雙眸之間,似乎顯得更加明顯了一般。她身上的一襲素色披風被她裹在身上裹得很嚴實,下巴輕輕的搭在自己的膝上,整個人似乎都蜷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從這個角度,葉孤城很難看到霜晴的正臉,只有從上面或者是旁邊一側看到霜晴留下的一個側影,卻依然眉目如畫,美人溫雅。
葉孤城面色冷漠的坐在那裡,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從車廂裡找出一個枕頭,然後伸手遞過去。
霜晴依然是抱膝蜷成一團的姿勢,被什麼柔軟的東西輕輕的碰了下肩膀,只是微微抬起了頭,漆如墨染的眼睛裡依然十分明亮。她望著葉孤城從來只是拿劍的手裡此時抓著的那個枕頭,霜晴先是呆了一呆,半晌,才坐直了身子,緩慢的伸手接了過來。
「多謝葉城主了!」霜晴輕聲答道,把枕頭抱在懷裡,低頭時,下巴正好輕輕的搭在了枕頭邊上。
「無事。」葉孤城冷淡的答道,過了一會兒,見霜晴微微低垂著頭,卻一直睜著眼睛,整個人彷彿有些走神一般,不禁問道:「你看起來很累?」
霜晴聞言,微微搖了搖頭,清淺一笑道:「其實沒什麼,只是閉著眼睛眯了一會兒,之後,反倒顯得有些沒精神了!」
葉孤城淡淡道:「睏了就睡吧!」
霜晴抬眼看了他良久,似是在判斷葉孤城此言到底是出於真心實意,還是僅僅只是單純的客套。半晌,霜晴終於將懷裡抱著的枕頭放了下來,然後解開了自己的披風領口處長長的帶子打的結扣,微微露出掩在披風下面一襲樣式極為簡單的白色輕容紗衣裙。
葉孤城見過霜晴幾次,她喜歡的衣裙,往往都有著極為飄搖的裙裾,長裙水袖的點綴往往極其複雜繁複,某些細節上,卻又極其的精緻簡單。
然而,這次霜晴身上的白衣卻和以往的風格略有些不同。長長的薄紗廣袖,只有在袖口邊緣處點綴著水墨色的紋絡,身上衣裙的線條極其簡單輕便,裙裾更是單薄輕簡,僅僅只觸及了膝蓋處,腿部稍稍動一下,就會露出裙裾下面掩不住的腿部肌膚。
霜晴將披風接下來之後,只是輕輕的伸手揚了一下,趁著披風飛起來的時候,身子一側倒在枕頭上,披風便如一條薄薄的被子一樣,平整的落下之時輕鬆的重新蓋在了她的身上。
寬敞的座墊上很是柔軟,枕頭也十分舒適,因為霜晴的衣服一向單薄微微裸露,又有著冰塊散發的涼氣,她蓋著披風睡下,倒是覺得溫度正是最為適宜。
霜晴是背靠著車廂躺下的。自然,也就是面對著葉孤城的方向。
葉孤城淡淡的凝望了一會兒霜晴安靜的睡顏,便把視線轉向了車窗外。
儘管,兩人都心知肚明,霜晴不可能會在別人的車廂裡毫不顧忌的安然熟睡。自那日茶樓裡一時情急之下,扣住了霜晴手上的脈門後,葉孤城也絕對不會低估霜晴對他的防備和警惕之心……
第四十七章 腥風血雨八一八
馬車沿著官道,一直不緊不慢的走著。
霜晴身上蓋著自己的披風,也一直安安靜靜的躺著那裡,彷彿睡得很香、很沉。許是覺得頭髮被梳起來躺著有點不舒服,霜晴一直閉著眼睛,卻從蓋著的披風下面伸出手來,摸索著將自己頭上的簪子全都隨意的摘了下來,然後那隻手又縮回了披風下面,微微蜷了蜷身子。
葉孤城有些沉默的望著披散著頭髮躺在那裡的霜晴。她的頭髮很長,漆黑如墨,髮若流泉。幾縷髮絲擋在了她的臉頰上,卻愈發襯得那張姣好的睡顏溫雅如玉。
等到霜晴醒來之時,已經是半下午了。此時的陽光依然灼烈,路邊枝繁葉茂的樹上,還傳來一陣陣有些聒噪的蟬鳴。
馬車還在不緊不慢的走著,而涼快舒服的車廂裡,霜晴雖然緩慢的睜開了眼睛,卻還是側躺著的姿勢,對面,葉孤城正坐在那裡,似是在閉目養神。。
霜晴倒也不介意,葉孤城閉著眼睛,她反而覺得更自在些。
霜晴緩慢的坐起身來,單手撐在坐墊上,她蓋在身上披風的披風自然順勢滑了下去,只蓋住了腿部一側,露出裸露的肩膀還有輕簡單薄的裙裾下一小截腿部。
距離這麼近的情況下,就是再輕微的響聲,葉孤城也不可能不知道。聽到了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細微聲音,葉孤城自然睜開了眼睛。
霜晴正低著頭,懷裡還抱著自己的披風,長長的披風順著她的腿部垂下來,微微裸露的肌膚卻是半遮半掩,若隱若現,看起來頗有幾分懶散的半靠在車廂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葉孤城只掃過去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冷冷淡淡的道:「醒了?」
霜晴過了一會兒,才緩慢的點了點頭,「嗯。」
葉孤城和陸霜晴兩人互相對視著,再度沉默了下來。
許是聽到了車廂裡的聲音,一個白衣侍女在車廂外面,畢恭畢敬的輕聲說道:「陸姑娘可是醒了?」
霜晴輕輕的「嗯」了一聲,心中卻在奇怪,葉孤城身邊的侍女,不先問他反而問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霜晴懷裡抱著披風,輕輕的拉開了車廂簾子的一角,稍稍探出頭去,認真的問道:「有什麼事情嗎?」
白衣侍女自然也看到了霜晴披散著的一頭長髮,一直柔順的垂到腰際,頭上竟是連一支綰髮的簪子都沒有,加上長髮之下的肩膀處,微微露出來的一小片瑩白如玉的肌膚,再想到葉孤城也在車中,那侍女見到這般景象,一時之間竟有些羞怯困窘的不敢抬起頭來,只是使勁低著頭小聲說道:「陸姑娘,您的馬它不肯吃東西,中午的時候,也只是喝了些水,餵給它的草料,卻是一口也不肯碰……」
「……」霜晴沉默了一下,有些無奈的微微一笑,知道踏炎烏騅這是又鬧脾氣了,不是從山裡挖出來的新鮮馬草,它一向是不肯吃的。
霜晴輕輕的放下了車廂的簾子,在車廂裡面,當著葉孤城的面,一邊拿了一支樣式簡單古樸的萬花雁虞簪子,用手指隨意的將長髮在腦後鬆鬆垮垮的綰了起來,一邊隨口說道:「我等下去看看它!」
葉孤城的眼睛並不漆黑,卻宛若寒星一般,光亮灼人。
他靜靜的望著霜晴,霜晴卻只是飛快的把頭髮梳好,連看都沒有看葉孤城一眼,不過片刻功夫,她便已經收拾妥當,伸手輕輕的掀開了簾子,懷裡還抱著自己的披風,繞過那白衣侍女的身側,逕自施展輕功「暗香掠影」,身形輕飄飄的斜飛了出去,身姿曼妙,宛若輕煙流雲。
原本沒精打采的跟著車隊一起慢悠悠的走的踏炎烏騅猛地抬起頭,衝著霜晴輕功將要落下的地方,瞬間撒蹄子狂奔過去,正好穩穩的將輕輕落下的霜晴接住。
霜晴騎在馬背上,稍稍彎下腰,伸手摸了摸踏炎烏騅的頭,忍不住笑道:「中午沒吃飯?」
踏炎烏騅嘶鳴著叫了兩聲,精神抖擻,毫無剛剛那種沒精打采的模樣。
霜晴輕笑,湊到踏炎烏騅耳朵邊上小聲笑道:「其實我也沒吃午飯,不過一直在睡覺了,根本就感覺不到餓!」
說話間,霜晴已經伸手往踏炎烏騅的嘴裡遞過去一顆甜象草,然後幫踏炎烏騅捋了捋油光水滑的鬃毛。
踏炎烏騅一邊嚼著馬草,一邊溜溜躂達,時快時慢的載著霜晴,穩穩當當的跟在葉孤城一行的車隊裡。
可惜,葉孤城手下那些白衣童子或是白衣侍女,卻是沒有一個人把注意力放在了英姿颯爽的踏炎烏騅身上,他們最初還是呆愣愣的望著霜晴剛剛長及膝蓋的白色裙裾,她穿了一雙剛剛到膝蓋下面的白色靴子,而當霜晴手裡攬著披風騎在馬上的時候,垂在兩側的雙腿,卻是將膝蓋上下的肌膚全部露了出來……
只消一眼,震驚和愕然之後,那些白衣童子和白衣侍女便全部低垂著頭,再也不敢直視霜晴一眼。
葉孤城即使在車廂裡,當然也看到了霜晴剛剛掠身而起時施展的絕佳輕功,甚至還有踏炎烏騅彷彿和主人心意相通般,逕自就朝著霜晴的身形處跑去,這般有靈性的好馬,也難怪霜晴總是親手餵牠東西吃,還經常說說笑笑的……
至於霜晴的衣服,葉孤城倒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直接移開視線,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不禁想起了那日在茶樓裡時,霜晴穿的那一身墨韻青髓的墨藍色長裙。墨韻青髓長裙是露了身體一側的腿部,而今天這身白色的輕羅裙,則是露了雙腿的膝蓋部位……
他也總算是明白了,霜晴為何不管在什麼時候,總是披著披風,想必,她身上的衣物,大多數都是這種半遮半掩的式樣……
不管葉孤城心中是如何想的,他的面上,卻始終是那種冷冷淡淡的表情,拒人於千里之外,彷彿遠山上的冰雪,孤絕寂寞,傲然寒凜,不存於紅塵萬丈之間。
霜晴一直頂著炎炎烈日,等到踏炎烏騅吃馬草吃飽了,才重新回到了滿是清涼的車廂裡,依舊是坐在距離葉孤城最遠的對面,長長的舒了口氣。
葉孤城抬眼定定的看著她,突然開口道:「近日,江湖上出現了一個人,他的風頭,幾乎掩蓋住了陸小鳳。」
時至今日,霜晴對這裡的江湖中事,也並不算特別熟悉,僅僅只是知道了那些聲名尤為顯赫之人,而對於江湖上的最新傳聞,除非是在酒樓裡吃飯的時候碰巧聽到,霜晴一般情況下,是沒有別的消息渠道的。
此時,葉孤城主動開口,當然不會只是為了和霜晴聊天,霜晴微微一笑,並未說話,只是伸手示意葉孤城繼續,她在認真聽著。
葉孤城冷冷道:「振遠鏢局八十萬兩鏢銀被劫,戒備森嚴、機關重重的平南王府十八斛明珠失竊,而做出這種事的人,卻是一個穿著一雙紅鞋子、在手中的紅緞子上繡黑牡丹圖樣、臉上有著大鬍子的男人!」
霜晴聞言,想了想那幅景象,倒也不算太過違和。大唐江湖之中,各門各派的弟子行走江湖,各大主城或者是門派裡,自然都請了各種生活技藝的師傅。
霜晴看見過出身於藏劍山莊還沒長大的小女孩、身負重逾百斤的輕重二劍二話不說掄起鐵鎚敲得叮叮噹噹的打鐵鑄造,當然也見過一身雁翎戎裝、背負長槍的天策府將士手裡拈著繡花針熟練的縫補衣物……
至於純陽宮的道士道姑們,廚子就在純陽宮的路邊上,在三清殿上烤鹿肉的事都有人幹過……當下,霜晴便挑了挑眉,含笑打趣道:「繡花大盜?」
葉孤城微微頷首,深深的看了霜晴一眼,似是有些不解,為什麼她聽到一個大鬍子男人當街繡花後,居然一副理所當然能的樣子,竟然還能笑出來……
葉孤城冷冷道:「不過,那繡花大盜,最擅長,並非是在紅緞子上繡花,而是繡瞎子!」
霜晴微微一怔,臉上的笑容旋即也淡了下來。
江湖之中,有人運鏢,當然就有人劫鏢。名門正派,綠林好漢,自古便有。是以,葉孤城說起那繡花大盜劫了鎮遠鏢局的八十萬兩鏢銀,又竊了平南王府的十八斛明珠後,霜晴還有些不以為意。這種事情,那些名門正派當然不屑於做,但是綠林眾人,卻是本就以此為生的,當然不值一提,頂多就是感嘆一下,這繡花大盜好大的手筆!
可是,若是一個人,在劫了那麼多的鏢銀,偷了那麼多的明珠之後,最為顯赫的名聲卻是繡瞎子,那這人的行事作風,別說江湖名宿,怕是連那些討營生的綠林眾人也會容不下他……
半晌,霜晴輕聲問道:「他在劫鏢、竊王府明珠之時,弄瞎了多少人?」
葉孤城冷冷道:「鎮遠鏢局三十六人,悉數被刺瞎,平南王府總管江重威也被那劫匪刺瞎雙眼!」
霜晴微微怔住,良久才低聲說道:「這人好狠的手……」
葉孤城道:「六扇門金九齡特意請了陸小鳳幫忙,正在調查此事,我此番前去平南王府,也是因南王世子相邀。陸姑娘可有興趣?」
霜晴突然輕嘆了一下,卻在心中暗自道,自己這次接到的任務,還並沒有給出具體的要求,目前就只是和葉孤城同行,此番看來,怕是就為了繡花大盜一事了!
霜晴抬頭望著葉孤城的眼睛,極為真誠的搖了搖頭,道:「說實話,我對此事興趣並不大,但是,我會去!」
葉孤城面上稍稍露出詫異之色,問道:「為何?」
霜晴只是微微一笑,隨意說道:「順路而已。」
第四十八章 腥風血雨八一八
江岸邊的風,帶著江水氤氳的濕潤,縱使是在夏日,也永遠是清涼的。
夜涼如水。
濃墨一般的夜空中有月,有星,江水之上,還有繁星般的點點漁火。
今夜有風。
霜晴身上裹著的披風一直在被風吹來吹去,泛起幾絲漣漪,她並沒有繫披風的帶子,而是從披風裡面,用手指微微抓著領口處,靜默的走在葉孤城身邊。他們兩人已經沿著水波粼粼、映著漫天繁星和一彎月牙的江邊岸上,走了有一會兒了。
葉孤城依然是一襲白衣勝雪,帶著那柄型式極其古雅的烏鞘長劍。寒星一般的眸子即使在江邊幽美的夜色裡,依然明亮懾人。
霜晴則是用手指輕輕扣著自己的披風,和葉孤城並肩走在一起,神色間淡淡的,卻有幾絲溫柔的笑意。
江楓漁火,月影波光,本就是極美的夜色。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或許是今夜的晚風太溫柔,原本總是孤冷寂寞的人身上,似乎都帶了些許「人」的氣息,而不是一柄冰冷的劍氣凜然的名劍。
迎面走過來的一對男女還在十分親密的說說笑笑,那個女孩子聲音裡滿是歡愉的笑著說道:「你的確有很多好朋友!」
而和她走在一起的男人也笑著承認道:「尤其是蛇王,無論誰能交到他這種朋友,都是運氣!」
霜晴聞聲,面上稍稍露出詫異的神色,輕聲叫道:「陸小鳳?」
在江岸邊隨意走走的時候,被另一個女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不管是薛冰,還是陸小鳳,自然都抬起了頭,望向了發出聲音的方向。
葉孤城也冷冷的看向了陸小鳳的方向。
陸小鳳一聲驚喜的「霜晴」還沒有說出口,一雙寒星一般的眼睛已經冷冷的望了過來。
幾乎沒有人看得清葉孤城拔劍的動作,江邊的夜色裡,只有近乎輝煌、明亮的劍光一閃,已經迅疾的朝著陸小鳳過去。
陸小鳳被這凌厲的劍氣所籠罩著,就連江岸邊,這種令人骨髓都冷透的劍氣彷彿也漸漸的瀰漫開來。
陸小鳳的瞳孔猛地收縮,這一劍的鋒芒,竟似比西門吹雪的劍還可怕!世上幾乎已沒有人能抵擋這一劍!
薛冰已經被這凜然肅殺的劍氣逼退,無比驚惶的睜大眼睛望著陸小鳳。
霜晴並沒有拔劍阻擋,葉孤城雖然厲害,但是陸小鳳也不弱,他們兩人之間又素無冤仇,葉孤城這一劍,劍氣雖厲,卻隱隱收斂,並無殺氣。
她若是也揚劍貿然的參與進去,不管是形成何種局面的二對一,太過寒凜的劍氣相沖之下,恐怕就變成了必定有人會重傷……
陸小鳳的心沉了下來,這一劍,來得太快,劍氣,也太過凌厲!縱使是陸小鳳,也不能抵擋住這一劍的鋒芒!陸小鳳的反應很快,隨著劍光如驚虹掣電般的追過去,他也在飛快的後退著。
陸小鳳停在了一棵江邊的楓樹下,身子完全貼在了樹幹上,而那柄型式極其古雅的烏鞘長劍寒凜鋒利的劍鋒,正要刺入陸小鳳的胸膛上。
陸小鳳的胸膛突然陷落下去,彷彿貼在了他自己的背脊上面,這一匪夷所思的變化,卻幫他躲過了這必然會刺中的一劍鋒芒!
那兩根手指的巧妙和速度,幾乎無法形容,陸小鳳在劍鋒稍一停頓的剎那間,赫然已經夾住了劍鋒!
霜晴早就顧不上用手指按著自己的披風,她的身影,如驚鴻閃過一般,在葉孤城和陸小鳳兩人站定之時,出現在了兩人的身邊,葉孤城的劍上,除了有陸小鳳的兩根手指,還有霜晴的一隻手。
葉孤城手中持劍站在那裡,他的劍上,並沒有再使出絲毫力量來,只是平穩的握在手中,劍鋒被陸小鳳的靈犀一指夾住,也被霜晴一雙柔荑般的纖纖細手輕輕握住。
葉孤城沒有看向陸小鳳,而是緊緊的盯著霜晴,冷冷道:「這種情況下,你都不肯出劍?」
霜晴的手依然還輕輕的握在葉孤城的劍鋒之上,她好似並沒有用力,不管是執劍的葉孤城,還是用兩根手指夾住劍鋒的陸小鳳,都能感覺的出來,彷彿劍鋒只要稍稍一動,霜晴白皙漂亮的手,就會被這柄無比鋒利的劍所劃傷。
葉孤城話音落下之後,霜晴的臉上,反而笑了出來,她也靜靜的望著葉孤城,半晌,才格外誠懇的認真道:「下次再碰到你或者是西門吹雪,我會直接把劍扔出去!」
「……」陸小鳳心道,愛劍如命的西門吹雪若是聽見霜晴對對待劍這麼隨意的一句話,估計當下就得把霜晴捅個對穿。
葉孤城沉默了良久,他們三個人就這麼僵持在那裡,就像是三個動作僵硬的傻瓜一樣!
若非知道剛剛那一劍的驚天氣勢,知道這三個人均是當今天下間絕頂的高手,簡直會以為他們三個全是傻瓜或者瘋子!
薛冰手裡還攬著霜晴的披風,在霜晴鬆開手的時候,披風便已經被劍氣驚起的江風吹了起來,當葉孤城的劍就要刺入陸小鳳的胸膛之時,霜晴當然沒心思去管一件披風的下落,而剛剛被劍氣所逼退的薛冰,卻正好幫她把披風一手攬住。
葉孤城深深的看了一眼霜晴,寒凜的目光凝在了她那雙纖細漂亮、宛如白玉的手上,冷冷道:「放手!」
他沒有搭理用兩個手指穩穩的夾住他的劍鋒的陸小鳳,而是對只是輕輕握住劍鋒霜晴說道。
霜晴十分聽話,毫不猶豫的鬆開了按在葉孤城劍上的手指,甚至還特意後退了一步。
隨著霜晴推開,葉孤城突然回手,劍一入鞘。
能用兩根手指夾住葉孤城的劍,陸小鳳是第一個。
能從陸小鳳兩指間奪回劍鋒的人,葉孤城也是第一個。
陸小鳳突然也笑了出來,晃了晃那兩根萬金難求的手指,道:「看來你並不想殺我,白雲城主!」
剛剛那陣凜冽的劍氣,彷彿悄然之間,已經散盡。
薛冰已經跑了過來,幾乎就是撲在了陸小鳳的懷裡。
在她撲過去的那一瞬間,她手臂上攬著的披風,已經落在了葉孤城手中。
剛剛的局勢太可怕、也太讓人緊張,別說直面葉孤城那一劍鋒芒的陸小鳳,就是被劍氣逼退,在旁觀戰的薛冰,都是直到現在,隨著葉孤城此時驚人的動作,才把目光放在了霜晴身上。
她的身上,也是一襲白色的衣裙,但是衣服的式樣,卻似乎比任何人的都要輕簡單薄了些。
霜晴身上的衣物,是用十分輕柔的白色輕容紗制的,長長的水袖垂下來,幾乎將她漂亮的手指掩在裡面,肩膀處卻露出一小片肌膚,在月色下更顯白皙如玉,還有剛剛蔓延到膝蓋的裙裾,露出一截漂亮的小腿。
不同於衣衫半裸、半遮半掩的誘惑,霜晴的衣服,雖然總是有些微微裸露,但是,目的卻好似只是為了她的身體動作更加靈巧輕便……
但是,就算是江湖俠女,縱使是為了施展武功時動作靈活,也沒有幾個敢像霜晴這樣穿衣服的。至少,身為江湖上最有名的四個母老虎之一的「冷羅剎」薛冰就從來不敢……
確認陸小鳳身上無事之後,薛冰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原本只是好奇的順著葉孤城的動作望過去,等到看清了霜晴披風下面的一身打扮之後,她幾乎是有些呆滯的望著霜晴,整個人都僵硬在了那裡。
江湖兒女雖不拘小節,可是,陸姑娘的衣著未免也太不拘了些……
霜晴的衣服雖然總是有些裸露,但是,卻絕不會給人一種曖昧誘惑的感覺。她的人,就和她的劍一樣,狷狂磊落,瀟灑肆意。
即使她就穿著一身讓薛冰難以置信的衣裙站在那裡,卻依然只會給人一種極其溫婉清雅的感覺,她的手中若不拿劍,身上彷彿就連半點劍氣也無。若不是剛剛才見到霜晴出手攔在葉孤城和陸小鳳之間,在霜晴裹著披風走在葉孤城身邊的時候,薛冰簡直會以為她就是個不懂武的尋常女子……
霜晴十分乖巧、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眼眸微垂,長長的睫羽在眼睛下投下一小片暗淡的剪影,音調溫柔,話語卻毫不客氣的輕聲喃喃道:「陸小鳳又不用劍……第一次偶遇,一句話都還沒說過,直接就拔劍一副要人命的架勢,什麼毛病……」
「……」正在給霜晴繫披風帶子卻被問有什麼毛病的葉孤城手上的動作當即就是微微一頓。
「……」回想起那日在竹林裡的小酒樓聽到的江湖傳聞,再看葉孤城和霜晴之間此番動作,原本極其聰明此時卻有些腦子不夠用的陸小鳳。
已經知道了那個一身白衣如雪、劍法卓絕的男人就是白雲城主葉孤城,也知道了旁邊站著的那個女子就是前幾日傳聞裡提到的陸霜晴,薛冰睜大了漂亮的眼睛,滿心好奇,一雙眼睛不停的來回打量著那兩個人,還不忘隨時伸手掐兩下陸小鳳腰上的軟肉,把陸小鳳掐得呲牙咧嘴的以便提醒他注意葉孤城和陸霜晴那兩個人。
不用薛冰提醒,陸小鳳此時的注意力也放在了葉孤城和霜晴的身上。
試問這天下間誰見過孤絕寂寞,宛若遠山上永遠不會融化的冰雪一樣的白雲城主給一個女子繫披風?
——就是為了見到這一幕,陸小鳳也不介意剛剛葉孤城那冷冽的一劍了!他本就是個喜歡熱鬧、喜歡刺激,也經歷過太過奇妙的事情的人,能見到這種不同尋常、甚至說出去都絕對不會有人相信的奇景,當真是當浮三大白!
繫好霜晴的披風後,葉孤城才道:「四年前,你用同樣的手法,接住了木道人一劍,至今他還認為你這手法是天下無雙的絕技。四個月前,他看見我使出了剛才那一招『天外飛仙』,他也認為那已可算是天下無雙的劍法。」
不用葉孤城繼續往下說,陸小鳳已然明白,為何葉孤城會在見到自己後直接拔劍,原因不過是木道人在葉孤城面前提起過他的靈犀一指,而葉孤城,自然會想要知道,陸小鳳天下無雙的絕技,能否接住他一招天下無雙的劍法「天外飛仙」!
陸小鳳有些無奈的苦笑道:「陸小鳳也可能接不住你那一劍的!」接不住那一劍的陸小鳳,便已經是死的陸小鳳了!
霜晴眨了眨眼睛,格外認真的對陸小鳳說道:「所以我說,下次見到他或者西門吹雪,我就直接把劍扔出去!可惜你不用劍,你總不能砍了自己的兩根手指!」
陸小鳳滿臉無奈,卻是哭笑不得。
霜晴還要繼續開口,卻被葉孤城搶先,略帶薄責,冷冷道:「你這番說辭,動不動就把劍扔出去,哪裡還是個劍客!」
霜晴盯著葉孤城,寸步不讓的頂了回去,一臉坦然的冷笑道:「若是覺得我不配用劍,你別逼著我出手啊?」
「……」多少有點理虧的葉孤城臉上依然是一副孤絕冷漠的表情,卻不再做聲了。他剛剛對陸小鳳那一劍,除了想要試試陸小鳳接住木道人一劍的兩根手指外,也不乏有讓霜晴情急之下拔劍阻攔的意思。
薛冰看著冷然相對的葉孤城和陸霜晴兩人,驚訝得眼睛已經瞪得不能再大了。
眼看著兩個人就要吵起來,雖然覺得,吵架這種事情發生在白雲城主葉孤城和陸霜晴身上,總有點說不出的違和感,陸小鳳還是忙著說道:「霜晴怎麼會來這裡?前些日子你去了壩上張家口,司空摘星那猴精還一直在揚州找你!」算是把話題直接打岔扯開了。
霜晴看向陸小鳳,莞爾一笑道:「本來是打算回揚州的,偏偏那會兒有點事情要找唐天儀,就直接去了壩上張家口,又碰巧遇到了葉城主,俱是南下,索性就同行一起回來了!」
陸小鳳聰明的沒問你們兩個順路同行一起南下,到了城裡怎麼會晚上還在江岸邊散步的問題,也沒提白雲城主和人同行這一件事有多麼的驚悚,只是笑道:「司空摘星前兩日還在此地,卻不知此時又跑到了什麼地方!」
霜晴悠然笑道:「過幾日我應該就可以回去揚州瘦西湖畔了,你若見到他,不妨帶我轉告他一聲。」
陸小鳳道:「這是自然!」
霜晴和葉孤城之間不再嗆聲之後,又有陸小鳳這麼一個喜歡交朋友、性格又熱情大度的人在,四個人之間的氣氛終於變得好了些。
晚風過處,江面上泛起陣陣漣漪,波光閃爍。
夜色晴空中,繁星點點,月影彎彎。
夜闌更深,遠處的江面上依然還閃爍著漁船燈火,江邊的楓樹,樹影婆娑,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
他們四個人坐在一家江岸邊上的小酒家裡,霜晴的面前是茶,葉孤城的面前是白水,陸小鳳和薛冰的面前,則是酒。
霜晴捧著手中的茶杯,睜大眼睛看向正一臉緋紅的薛冰,好奇的說道:「陸小鳳,你還沒介紹你身邊這位姑娘是誰呢!」
薛冰聞言,頓時臉色更紅了。
陸小鳳深知霜晴對武林中的人和事,知道詳細的並不多,便悠悠笑道:「她叫薛冰,正是出自神針薛夫人家中,也是江湖上最有名的美人和四個母老虎之一的『冰羅剎』!」
薛冰依然紅著臉,卻猛地撲上去咬了一下陸小鳳的耳朵。
看著這兩人之間的動作,霜晴半晌才點點頭,輕聲嘆道:「果然會咬人……」
葉孤城依然是面容冷漠,只有寒星般明亮的眼睛裡閃過了一絲淡淡的笑意,薛冰卻已經有些扭捏害羞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陸小鳳捂著耳朵,唉聲嘆氣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