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將這種違背常理，不顧世俗的愛，亦或者恨，發揮到極致。
活在理性和瘋狂的邊緣掙紮，永不得超脫,釋放的那一瞬間便是毀滅,這便是惡魔最想看到的景象。
然而弗蘭特姆再一次的讓他失望了，眼見就在要殺死娜娜莉的那一刻，弗蘭特姆硬生生的停下了自己的動作。與此同時禁錮著娜娜莉手腕的力量驟然消散，她腳下一軟就那樣跪趴在地上，即便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在真正面對死亡的時候還是會恐懼。
不知過了多久，因為恐懼而急速跳動的心臟也逐漸平復，卻遲遲沒有等到疼痛，娜娜莉緩慢的睜開眼。顧不得自己狼狽的模樣，眼中滿是詫異和不解，明明已經感覺到了死亡的逼近，也做好了覺悟，可是為什麼睜開眼她還在原地呢。
她疑惑的看向弗蘭特姆的方向，卻發現弗蘭特姆正捂著頭，死死的抓緊了額前的髮絲，好像在和體內另一個自己抗爭。就連那漆黑的刀刃也變得十分沉重，讓她顫抖的手暴起了青筋也無法舉起，就像一個強行壓抑著自己嗜血本能的野獸，那蒼白的面容和染血的雙眸，無不顯得痛苦。
「弗蘭特姆，到現在了，你還忍耐個什麼！你難道真的想將魯魯修拱手讓人嗎！」
和娜娜莉的不同，惡魔在震驚過後是無比的焦躁，他認識的弗蘭特姆絕不是這樣。
他見過弗蘭特姆的瘋狂和決絕，她可以為了自己心愛的哥哥不顧一切，更可以拖著世界陪葬，只為了她心愛的那個人。絕不是像現在這樣，到這種地步了，還不肯下手。
「明明有很多方法可以將魯魯修永遠的留在你身邊，為什麼非要將屬於自己的東西讓出去？既然你那麼喜歡魯魯修，就將他從那個虛假的娜娜莉身邊奪過來不就好了！就像你最初做的那樣，得不到也寧可毀滅了！」
體內有另一個她在搶奪控制權，那是在惡魔的控制下由心中聚集的負面形成的人格，光是與她抗衡就費勁了全力，又怎麼能分出心回答惡魔呢。
因為兩個意識的爭鬥，弗蘭特姆的眼眸是紅色和紫色頻繁交替，像是察覺了娜娜莉的目光，體內的爭鬥倏然間停止。
猛然抬頭，露出了一紫一紅的異色雙眸，粘稠的血液順著紅色的左眼緩慢的溢出眼眶。
——如果殺了你……哥哥會難過……哥哥一定……會哭吧……我不能……
——娜娜莉……哥哥愛著你……因為他愛著你……所以我要保護你……曾經的我。
娜娜莉從弗蘭特姆眼中看到了真切的絕望，那種痛苦在瞬間貫穿了她的心。
兩個人的感情感知在一瞬間同調，就好像完全變成了一個人，娜娜莉得到了惡魔沒有得到的答案，那是弗蘭特姆埋藏至深的感情，悲哀的讓她想哭。
「弗蘭特姆……？」這樣慘烈的血淚不止娜娜莉，就連惡魔也被震撼的不知作何言語。
「呵呵，直到現在，你還是一點都不坦誠啊，弗蘭特姆。」不知過了多久，娜娜莉垂落身側的手握緊，又放開。
一聲哽咽的輕笑聲，打破了滿室的沉寂，在惡魔和弗蘭特姆的目光中，娜娜莉緩慢的站了起來，抬起了低垂的頭，露出了那一張原本被長髮陰影遮擋的面容。
「你以為你把一切都讓給我，我就會感激你嗎？我一直都知道的，口裡說著要保護我，要保護我的幸福，不過是你的謊言吧。」娜娜莉擦去了臉上未幹的淚痕，在惡魔詫異的目光中，她一步一步朝著弗蘭特姆走去，紫色的眼眸滿是嘲諷。
「其實你很嫉妒吧，嫉妒我能和哥哥生活在一起，嫉妒我能夠被哥哥抱在懷裡，嫉妒每個晚上我都能得到他的親吻，所以你不敢和我爭，所以你才會想我能得到幸福的話，就和你得到幸福一樣，只有用這樣的虛假理由安慰自己，才能讓你感到好過一點吧。」
娜娜莉站在弗蘭特姆的面前，用鋒利而尖銳的言語，毫不留情的刺入她內心柔軟的地方，並一點一點的剜著她的傷口，讓她不斷淌血的心被攪得血肉模糊，「我本來還在想，如果你是娜娜莉，那麼我是誰呢？現在才覺得自己的擔心多餘，因為你只會不斷逃避，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
「不……」弗蘭特姆痛苦的閉上了眼。
「因為你清楚，魯魯修哥哥愛的是我，即便我是虛假的存在，也是這個世界唯一的娜娜莉。」娜娜莉自然不會如她希望的那樣停止，「所以消失吧，和你的惡魔一起，不要再打擾我和哥哥的生活！我才是哥哥心中的娜娜莉，哥哥愛的只有我，已經不再是你啦！」
「——！」
「這些幸福不是你讓給我的，是我應得的！我對哥哥愛，不比你少！所以這一切，我不會還給你！不甘？那就試著從我這裡將他搶回去啊，膽小鬼！——」
「住口！——」如同困獸的掙紮咆哮，理智隨著情緒的失控而消失，弗蘭特姆的眼眸一瞬間被血色浸染變得鮮紅，血液不斷的從眼眶溢出，與白皙的皮膚做對比顯得慘烈而瘋狂，「他是我的！只是我一個人的！阻礙我的你們，全部給我消失吧！」
娜娜莉看著失控的弗蘭特姆，眼眸中盛滿了痛苦，她一直都是這樣，獨自背負痛苦和孤獨。
像個迷路的孩子，以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認為自己已經無可救藥，連自己都要放棄自己的絕望，其實並不是這樣啊……
「嗯，他是你的……」娜娜莉臉上浮現出笑意，直至弗蘭特姆的鋒利的刀刃貫穿她的身體。
即便疼痛侵佔了她所有的感知，唇角的笑意也沒有消失，這樣也能償還一點對她的不公吧，哪怕只有一點也好，想要分擔她的痛苦。
情緒失控只是一瞬間，所以弗蘭特姆眼中的血色褪去，理智也隨之恢復，然而看著刺入娜娜莉腹部的刀，以及那大量暈開的血液，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想要拔出刀給娜娜莉治療，可是刀身卻被娜娜莉死死握住。
「真是傻瓜，為什麼要放手呢，應該把所謂的幸福，像這樣緊緊的握在手中，然後將可能威脅到你的我，徹底的——」娜娜莉還未說完，握著刀身的手猛然用力，一聲痛苦的悶哼，混著肉體撕裂鮮血湧出的聲音，弗蘭特姆手中的刀就順著她的力量完全的將她刺穿，從背脊處透出,「——殺死。」
「娜娜莉——！」弗蘭特姆的瞳孔驟然收縮，驚駭的忘記了反應。
就連惡魔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慘烈至極的景象，娜娜莉不顧腹部被刺穿的傷，逆著刀刃一步步向前走。
每走一步，刀刃便加深一寸，內臟被刺穿的疼痛也無法將她阻止，直到完全沒入只剩刀柄頂在她身前再無法前進，刀刃混著鮮血完全的從她身後透出。
這短短的幾步，對她而言就像走了幾個世紀般艱辛漫長，好不容易才走到弗蘭特姆面前，娜娜莉用滿是血的手抓住了緊握著刀柄的弗蘭特姆的手，然後緊緊拽著她的衣襟才沒有倒下去。
「從察覺這一切的時候起，我就已經料到這一天了……」因為早已料到，所以近距離面對死亡，也不會感到恐懼，反而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很早的時候起，我就有了面對的覺悟……從來到這裡起，我就沒有想過要活著回去……」
「就像惡魔說的那樣……我是幻影，是虛假的，是應該消失的存在……只有消失才是我註定的結局……只有這樣，你才能……」解脫吧……
話語沒有說完，便忍不住咳起來，咳得鮮血湧出，咳的顫動的身體，牽動了傷口，疼痛得面色慘白。接著，娜娜莉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一般，靠在弗蘭特姆的身前。
如果不看握在她手中的從娜娜莉身後透出的混著鮮血的刀，兩個人就像擁抱的姐妹，再沒有人比她們更親密。
「對不起啊……對你說了那些殘忍的話……」
「……為什麼？」弗蘭特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娜娜莉疲倦的垂下眼簾，「因為，我就是你啊……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能感受到你的感情……能夠從夢中，看到你的記憶……所以你的想法，我都知道……包括你對自身的，憎恨……」
憎恨灼燒著靈魂，疼痛是那樣的刻骨，想起夢中滿身鮮血的哥哥倒在自己懷中的場景，只是看到就絕望的讓人崩潰，如果讓她也親身經歷一次會怎麼樣，這種可怕的假設想也不敢想。
「縱然重複了無數的時間，你將自己困在了原地，背負了弑兄的罪孽……但是我知道，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如果是我面對與你相同的絕境，也一定會做出與你一樣的決定，一定不會比你做的更好吧……」
「我是曾經的你，正因為如此，我才明白你真正所想……你沒有錯，這一切都是為了哥哥，是你對魯魯修哥哥的愛意，這一點我們是一樣的啊……」娜娜莉垂下眼，溫和的說，「原諒你自己吧，如果你認為你有罪，那麼我來替你承擔……」
「什麼？！」弗蘭特姆從沒有想過從誰那裡獲得寬恕，更沒有想過這種話會從眼前的人口中說出來，這種願意替她背負罪孽的話無疑是一種救贖，能夠將她從絕望的深淵中拯救出來，幻想過無數次的救贖近在眼前，她卻不敢接受，「我，我沒資格……我做錯了很多，我殺了哥哥……我……」
「沒關係，原諒你自己吧，我原諒你……」娜娜莉有些悲哀的笑道，「這些看似錯誤的過程，是能夠讓你我回家的唯一的路……縱然痛苦，這一切源于對哥哥的愛意，所以……我願意替你承擔……我會笑著承擔……畢竟……我，就是你啊……」
「所以，回去吧，回到哥哥的身邊……我有了，結束這一切的勇氣……你也，不要再逃避了……活下去，還原你我最初的……願望……」說出這些話耗盡了娜娜莉所有的氣力，冷汗不斷的從她的額上冒出，體力隨著不斷流出的血而失去，視線都已經模糊了。
她還能活多久，她不知道，只是眼前不斷的浮現和魯魯修一起生活的時光，再也回不去了吧，再也看不到了吧，意識到這一點的她，不禁感到一絲悲涼，所以才會在生日那天，對魯魯修告白。
沒有讓魯魯修回答的原因，不是害怕被拒絕，而是害怕沒有未來的自己會捨不得魯魯修，因為即便只是魯魯修簡單的一句話，也能讓她的覺悟在瞬間潰不成軍。
所以她不斷的告訴自己，只要能把自己的心意告訴他就好，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不再有遺憾，好像只有這樣就能獲得繼續前進的勇氣。
「呵……為什麼要露出這麼難過的表情呢？」看到滾燙的淚水不斷的從弗蘭特姆的臉上淌落，娜娜莉怔了怔，隨即露出無力的微笑，想要伸手擦去她的眼淚，「我可是把一切都，還給你了啊……」
「所以，笑吧……不要再哭了……娜娜莉……」娜娜莉的話語說到最後越來越慢，越來越輕，直到她再抓不住眼前人的衣服，再也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倒在了地上。原本想要擦弗蘭特姆眼淚的手因為沾染了血，在倒下時擦過她的眼角留下刺目的痕跡。
弗蘭特姆甚至忘記了反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娜娜莉倒下，連刺穿她腹部的刀，也順勢抽出，鮮血從傷口流出，彙聚在身下地板上，緩緩地流淌開去，宛若耗盡全部氣血綻放的生命之花，豔麗綻放的同時，凋零。
這一切出乎了惡魔的預料，所以他一直皺著眉做旁觀者，不發一語，直到大門被人從外面猛然推開，猶如密封的匣子從外部撕裂開來，外界的風雪和光亮爭先恐後的擁入，就連凝固的空氣和時間，也好像重新流動了起來——是魯魯修逆著光站在門口。
第二十九章
魯魯修只是抱著有一絲可能就不放過的想法，卻沒有想到真的在這裡找到娜娜莉了，來不及呼出的一口氣就那樣卡在了喉嚨裡，看著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娜娜莉時，連心臟都險些停止跳動。
似乎是因為沒有料到他會出現，一時間都沒有阻止他的靠近，就連惡魔也後退了兩步，讓開了道路，也讓魯魯修更清楚的看到自己妹妹滿身是血的模樣。
那一瞬間，魯魯修眼中一切景象都消失了，只剩下了娜娜莉，一切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跳聲，呼吸聲。
他說不出此刻的感受，只覺得腦袋裡一片空白，拖著沉重的腳步，緩慢的往前走，不敢想像如果娜娜莉死了自己會怎麼樣，無法想像自己的生命中再沒有娜娜莉的場景，一直以來無所畏懼的他，此刻感覺到了真實的恐懼，害怕失去她。
「娜娜莉，哥哥帶你回家，帶你回家……」魯魯修顫抖的說著，隨即抱起血中的娜娜莉，轉身離開，看也沒有看身後的人，好像根本沒有察覺到他們的存在。
雖然流了很多的血，意識已在抽離之際，卻因為強撐著那一口氣，而沒有立刻死去，朦朧之間被一個熟悉的懷抱所包圍，淚水倏然的流下，「哥、哥哥……對不起啊……哥哥……我不是……不是你的妹妹……」
「娜娜莉……？」魯魯修對娜娜莉話語的內容毫不關心，只是娜娜莉虛弱的聲音喚起了他心中的一線希望，低下頭去卻發現娜娜莉並沒有清醒，就像沉浸在夢中正在說夢話的人，這個事實讓魯魯修的心涼透了，「娜娜莉，不要睡了，娜娜莉醒醒……」
「你救不了她，她必死無疑。」一直冷眼旁觀的惡魔忽然開口，「因為這是她的選擇，她本來可以將你殺死，將你永遠留在身邊的，然而她卻選擇自己死去，你說多愚蠢啊。」
「娜娜莉，哥哥一定會救你的，一定。」魯魯修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不斷的呼喚著娜娜莉的名。
「哥哥……」惡魔身邊的弗蘭特姆忽然開口。
「我不是你的哥哥。」魯魯修腳步沒有停，更沒有回頭。
「對不起啊……哥哥……」她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只是固執的看著魯魯修的背影，淚水不斷的從那空洞深邃的眼中湧出，散發著濃厚的絕望，「對不起……我已經不是哥哥愛著的娜娜莉了，已經無法將記憶中那個溫柔的娜娜莉還給哥哥了，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魯魯修停下腳步，卻依舊沒有回頭，「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我不是你的哥哥，你也……不是我的妹妹。」平靜聲音顯得冷漠而決絕，不等身後人有所回應，便抱緊懷中的娜娜莉，徑直地走出教堂。
所有想說的話哽在喉嚨裡，再無法發聲，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魯魯修離開，直到大門閉合，徹底的阻斷了她的視線，將他們分割在兩個世界。
當人被欲望迷住了雙眼，就會逐漸喪失本來的自己，到最終會發現自己其實什麼也沒有得到，一切都是空的。
……
魯魯修抱著娜娜莉向著家的方向行走，像是感覺不到冷和疲憊一樣。
未幹的血液不住流淌，順著他們走過的路在地面上形成蜿蜒細長的痕跡。
「娜娜莉，很快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他的話語無人回應。靠在他肩頭的娜娜莉已經閉上了眼，唇角還帶著淺淡的微笑，好像正在做一場美夢。
在夢中，她回到了魯魯修身邊，他們將一起這樣生活下去，誰也無法讓他們分離。娜娜莉面容安詳而恬靜，面頰上殘留的血跡也無法影響其分毫。
現實的痛苦悲傷和孤獨已經遠離了她，再也無人能夠打擾她的幸福，在魯魯修的溫暖的懷抱中，她沉沉睡去，再也不會醒來。
魯魯修感覺到靠在自己肩頭的重量逐漸下滑，環著他脖子的手也逐漸無力的垂下，他的心也跟著下落，沉於深淵寒潭。
「娜娜莉，你只是累了對不對？」他假裝沒有察覺懷中人的異常，收攏了顫抖的雙臂，抱緊了娜娜莉。
不斷的有人從他身邊經過，來來往往，卻沒有一個人停留。
大家都漠然的，面不改色的做著自己的事情，走著自己的路，好像根本看不見路中間的這樣一個抱著滿身血的女孩的少年。
大雪不斷的從天空中飄落，世界快要被純白的色調給淹沒了。
耳邊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了，變得寂靜，他們的存在就好像被遺忘一般，逐漸從這個世界消失。可是消失的到底是這個世界，還是他們？
他記得，娜娜莉總是一個人站在人群週邊，神色悠遠而悲傷。
她不止一次的說過，這太過幸福的景色讓她不安，好像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只要醒來就會立刻化作曇花泡影。
「累了就睡吧，哥哥會一直在你身邊的，一直，到永遠。」
魯魯修停下了腳步，緊抿著唇瓣抬起頭，感受雪花落在臉上，逐漸融化的冰涼。
其實他也有過和娜娜莉相同的感受，總覺得他不該這麼幸福，不止一次夢見自己死亡的場景，不止一次的看見娜娜莉抱著自己哭得聲嘶力竭。
那些痛苦都是那樣的真實，真實的好像切身發生過一樣，真實到他已經分不清什麼是夢，什麼是現實了。
到底什麼是夢，什麼是現實？什麼是真的，什麼的是假的？
如果夢中的一切才是真的現實，那麼眼前的這一切，現在的他，又是什麼？為了什麼而存在？
耳邊不斷的迴響著最後娜娜莉哭著不斷道歉的聲音。
「……哥哥……對不起……我對哥哥說謊了，我並不是哥哥的妹妹……」
「一直瞞著你……因為和哥哥一起生活，太幸福了……不捨得放開……對不起……」
如果不捨得放開，就不要放開，如果不想離開，就不要離開，永遠的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可是話語還沒說出口，就永遠的失去了機會，再也無法讓她知道了吧，他的想法，他的心意。
遺憾和悲傷竟是她最後留給自己的東西。
也是那個時候他發現，自以為握著的是真實，不過是一個惡劣的謊言。
太過在意對方的感受，對彼此太過重視，導致他們一開始便站在謊言編織的局中也不自知，如同蒙住了眼的瞎子自己將自己欺騙。
直到最後，他才真正瞭解，自己的存在，以及那所謂的真實。
「傻瓜，我的妹妹從頭到尾就只有你啊。」
「我們，包括這個世界，也許都是她的一場夢，而我卻是真實的，只為你而存在的。」
即便知道娜娜莉再也無法聽見，也不想停下。
想要將自己的心意，以及蘊含的所有感情，全部都告訴她。
「你是我唯一的，最愛的娜娜莉。」
「你知道嗎，在聽到你告白的那一瞬間，我真的高興壞了，連心臟都高興的好像要裂開了。」
「所以，此刻，我也要告訴你，我愛你，娜娜莉。」
「比任何人都要深愛。」
過去的他總覺得娜娜莉隨時可能離開，隨時會消失在這個世界，消失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為了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所以察覺了她有所隱瞞也沒有多問，不想給她更多的壓力和不安，只是一直等著，等著她願意相信自己，告訴自己的那一天。
如果早一點想明白，對娜娜莉更多一些關心，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的結果了？
即便知道後悔沒有作用，也無法阻止自己不這樣想，被絕望縈繞的內心沉浸在這種情緒中，無可自拔。
「對不起，娜娜莉……」
「如果我在察覺你不安的時候，就將你放置在眼皮下，緊緊握住你的手死也不放開的話，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現在也不遲，對不對？」
「只要今後我一直守在你身邊，任誰也無法將你我分離。」
大家都忘記了，都認為娜娜莉是他臆想出來的妹妹，只有他一個人記得。
他不懷疑，如果沒有找到娜娜莉，他的記憶中有關娜娜莉的部分也會像其他人一樣消失，不過是時間的區別。好在他找到了，並且還能像現在這樣緊緊的將她抱在懷裡。
魯魯修笑著，淚水卻混著融化的雪落下。比起沒有娜娜莉只有自己一個人活著的未來，他更願意抱著娜娜莉，帶著有她的記憶，共赴毀滅。
「魯魯修……」朱雀不知何時來到他的身後，撐著膝蓋大口喘氣，找了許多地方都沒有娜娜莉的蹤影，眼見著天越來越暗雪越來越大，他心裡更是焦急，然而此刻看著魯魯修抱著娜娜莉的背影，朱雀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兩個人都沒事真是太好了。
「魯魯修，你找到娜娜莉了啊，你們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在清楚的看到對方的瞬間，呼出到一半的氣連同未說完的話，倏然的卡在了喉嚨裡，瞳孔驟然驟縮。朱雀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怔怔的看著魯魯修，慶倖他們平安的心情消失了，連肺部都好像被凍結，指尖冰涼成片，「魯、魯魯修？」
「是朱雀啊。」魯魯修察覺到朱雀的目光，緩慢的轉過身來，毫無異常的微笑。
「魯魯修你……怎麼了？」從朱雀的角度可以看見魯魯修抱著娜娜莉滿是鮮血，更可以看見魯魯修臉上的淚水源源不絕的落下，與那平靜溫和的笑容截然相反的悲傷寂涼，帶給他無法言語的強烈違和感。
「恩？我很好啊，娜娜莉也很好。」魯魯修根本沒有察覺到自己哭了，他笑著用親昵的語調低聲對懷中的娜娜莉說，「你知道嗎，你的失蹤讓我們很擔心呢，我和朱雀都四處找你……不過還好，這次是我先找到你。」
「魯魯修……」面對魯魯修那看似正常的模樣，連要說的話語都變得澀然，「娜娜莉她……」
「她只是睡著了。」像是察覺朱雀要說什麼一樣，魯魯修接下了他的話。
正在這時娜娜莉染血的裙角開始分解，像是被不知名的生物力量蠶食一般，並不斷的蔓延，朱雀看到後大驚失色，想要衝過去拉開抱著娜娜莉的魯魯修的手，卻被早有防備的魯魯修避開。
「魯魯修！快放開她！」朱雀想起了不久前見到的景象，世界逐漸的崩塌消失，就像電腦資料的景象那樣，從天際彼端開始一點一點碎裂分解。起初他以為這種詭異的景象只是幻覺，事實卻證明他看到的都是真的，就連靠得近的人也會跟著分解消失，就和此刻的娜娜莉一樣。
更可怕是有的人是當著無數人的面消失的，可是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都好像沒有見過那樣的場景一樣，消失的人無論是朋友還是親人也都不記得那個人了，就好像那人從未存在過一樣。
所以當他聽到娜娜莉失蹤後就立即與魯魯修分頭尋找，就是害怕被眾人遺忘的娜娜莉會和那人一樣消失，卻沒想過她可能已經死了，如果魯魯修不放手必然會被連累，落得同樣消失的下場。
「……我不會再放開手，永遠不。」聽了朱雀的話，魯魯修非但沒有放手，反倒抱著娜娜莉後退了兩步。
「魯魯修！」朱雀忍不住大喊，「雖然不知道發什麼了什麼，但是娜娜莉已經死了，她不會再醒來了！再不放手的話，你也會一起消失的！」
「娜娜莉只是睡著了。」魯魯修固執的重複，溫柔的注視懷中的娜娜莉，「就算她不醒來也沒有關係，我會一直守在她身邊，一直陪伴著她。」
「魯魯修，你……」朱雀啞然。
「如果能在一起的話，消失也無所謂……」魯魯修看向遠方，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語。
他的眼中只剩下虛無的死寂，好像世間萬物的色彩都已經褪盡，只剩下荒蕪。
娜娜莉是他的世界中心，而他是這個世界的中心。
當他想要和娜娜莉一起死時，這個世界也就塌陷了，一切都將消失殆盡。
「呵，消失吧，這樣……便再無人能將你我分離……」
寒冷的風撲面而來，天空轟然粉碎開去，細小的碎片混著永無止歇的雪，紛紛揚揚。
對註定毀滅的結局毫無恐懼，魯魯修抬起頭，笑著迎接這只屬於他的，世界末日。
朱雀忽然什麼都不想說了，也說不出來了。
原本想帶著魯魯修和娜娜莉逃走，現在卻也覺得無所謂了。
娜娜莉死了，魯魯修瘋了，他呢？
他站在那裡，三個人在塌陷的蒼穹之下，好像穿越了時間和空間。
三個好朋友，一如當初，不曾分離。
現實的世界已經一無所有，只剩下慘烈的痛苦。
幸福的生活回想起來，也不過是一場完美的，毫無遺憾的夢。
既然知曉一切只是夢境，又為什麼要醒來？
與其讓幸福在一無所有的現實走到盡頭，不如讓幸福一直在夢境中延續。
直至毀滅。
……
第三十章
[即便你已經不再是屬於我的那個人，只要你還在我看得見的地方就好。]
[只要我還感覺得到你的體溫，看得到你的笑容，聽得到你的聲音，就算告訴我這都是假的也無所謂。]
已經做了決定，卻還是……變成了這樣……
明知道不可以，還是會嫉妒，嫉妒娜娜莉所擁有的一切，明明她也是自己，看著她擁有的幸福，對比自己的一無所有，還是會憎恨，無論怎麼忍耐，怎麼抓住自欺的虛假安慰，心還是會痛，傷口從未癒合，鮮血也一直流淌。
那傷口深處的陰影裡，寄居著一頭兇猛的野獸，被鮮血和負面滋養，時常會不受控制的沖出來。那也是她，惡魔樂見其成的，完全的由負面生成的，另一個她。
一開始只是為了哥哥，只是想要和他生活在一起，然而這樣的信念經過反復的重來，一次又一次的重複相似的命運，一次又一次的看著哥哥的死亡，終是接受不了命運無法改變的這份事實而崩塌。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她的願望產生了微妙的異變，跟著發生變化的是最初許下願望的心情，逐漸讓她變得不再像自己了，變得只要和哥哥在一起，什麼手段都無所謂，犧牲所有都在所不惜。
為了獨佔哥哥的溫柔，為了保護哥哥，很多事情還未發生，為了防患於未然，她的記憶發生了混亂，殺了很多的人，朱雀，卡蓮，米蕾，夏利，洛洛……當她察覺自己的不對勁時已經遲了，她控制不了自己情緒和行為，已經停不下來了。
她的世界除了哥哥，可謂各個意義上的一無所有，最後甚至連哥哥，連哥哥也殺死了。
為了將他留在身邊，抱著既然無法改變死亡的命運，不如殺了他將屍體占為己有，這樣就沒有人能夠得到了的想法。從那時候起她就壞掉了，滿身的血債已經不是懺悔就能夠消失的。
這是她背負的原罪，是她始終無法原諒自己的原因。
娜娜莉卻對這樣的她說，沒關係。
——你沒有錯，這一切都源自於你對魯魯修哥哥的愛意，這一點我們是一樣的。
——原諒你自己吧，我原諒你……如果你認為你有罪，那麼我來替你承擔……
——已經沒有關係了，所以，回去吧……回到哥哥的身邊……還原你我，最初的願望……
從娜娜莉身上感受到了那種幾乎讓人慟哭出來的溫柔。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連自己最初的想法和感情都忘了。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
抱著不斷的錯下去，哪怕生命是一場錯誤，是染滿鮮血的玩笑，也想逆天改命做點自認為是正確的事情，結果到頭來還是什麼都沒有改變。
也許從最初的願望扭曲時起，一切就已經做錯了吧……
「一切故事演繹到終局，舞臺也即將落幕，真是無趣。」地面在震顫，惡魔微微眯起眼，即便不出去看，也知道教堂外的光景，無非是魯魯修迎來的毀滅，「不過，能將自己的想法所求貫徹到極致，也算不錯了。」
「……」
「說起來我們也該離開了，這個世界已經進入倒計時，沒什麼好看的了。」惡魔說完卻遲遲沒得到回應，不由感到奇怪的看向沉默的弗蘭特姆，「怎麼了？」
「離開這裡的話，去哪裡呢？」
「當然是再一次的回到最初。」惡魔微笑道，紅色眼眸卻猶如冰封的火種，死寂冰冷，毫無感情，「您捨不得您的兄長魯魯修，所以照您的期望的那樣，將您不斷的送回到最初一切都未發生時，讓您有足夠的時間做您想做的一切，直到您厭倦，直到您願意真正捨棄作為人類的自己。」
「是嗎……」明知道是謊言還義無反顧相信了的自己真傻啊，已經發生了的事情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了，正如已經死去的人，無論如何都是無法活過來的，不過是為了讓自己不放棄而找的虛假的動力，落得這樣的下場也實屬咎由自取吧，「我是怎麼遇到你的呢？」
「是您呼喚了我啊，陛下。」惡魔看著弗蘭特姆的側影，好像看到了最初還是女皇的她，看似恭敬的俯身，再抬起頭，那雙冷漠的眼倒映著眼前人模樣，唇角帶著涼薄而諷刺的笑意，好似完全的將她看穿。
「至今不曾忘記與陛下的初次見面，陛下可是在為手中沾染的血腥而後悔？後悔呼喚我，後悔締結相信惡魔的話締結契約？如果真是這樣，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人類總有歇斯底里，情緒失控後後悔。」
「……是啊，只要是人類，就會為所做的錯事無法挽回而後悔……」她沉默了一瞬，「可我不曾後悔，因為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我對哥哥的愛是真的，我的恨同樣是真的，所以即便再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選擇，還是會呼喚你，還是會成為血染的殺戮女皇染滿鮮血。」
「哦？」惡魔站直了身體，好整以暇的微笑，「真不愧是我看中的陛下，無論重複多少我都願意回應您的呼喚，能為您實現願望，是我最大的榮幸。」
「呵。」她發出意味不明的笑聲，「其實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什麼？」惡魔難得迷茫。
「他說的都是真的，他不是我的哥哥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了，並且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一字一句，緩慢而清晰的說，「人從來沒有可以反悔的機會，死去的人也不可能重新活過來，所以你一直都在說謊。」
惡魔唇角的笑容消失了，她說的沒錯，沒有能夠讓人生重來的方法，她的願望從一開始就沒有實現的可能。
「這只是你讓我做的一個回到過去的夢吧，也許只是你一時興起的惡趣味，是為了讓我的生命更悲慘，是假的，但是即便如此，我也要感謝你，是你讓我再一次的感受到真實的幸福，但是……」未說完的話語伴隨毫無保留的力量釋放，形成強大的氣流風暴衝擊著這個即將崩塌的空間，形成空間的扭曲。
「弗蘭特姆！」察覺她在做什麼的惡魔神色巨變。
「作為弗蘭特姆的存在，已經結束了，我是娜娜莉，也只是娜娜莉……」暴風形成的牆壁將她圍繞在其中徹底的阻隔了惡魔的靠近，在風暴的中心她的髮絲都被撕扯著狂亂的翻騰飛舞，然而她卻毫無懼意，神色一片平靜，好像這便是她最期待的結果。
「你瘋了嗎！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知道。」她垂下眼輕聲回答，正因為知道，才決定這樣做。
「知道就停下來！」
「已經停不下來了。」娜娜莉身後的空氣中裂開了一條縫隙，沿著那條縫隙逐漸被撕裂的空間，宛若看不見盡頭的黑色門扉，「這是我一直渴望的，能夠輕易看穿人內心黑暗的你，也應該能夠輕易的看到我此刻所渴望的吧。」
「你……」惡魔紅色的瞳孔驟然收縮，竟然無法繼續說下去。
「我已經不想繼續做夢了，我渴望的是真實的解脫，即便那與死亡相連。」娜娜莉說完便不再看他，正當她邁入那黑色的裂隙時，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惡魔竟然不顧被撕裂的可能，強行越過風暴的牆壁，沖過來抓住了她的手。
這樣的行為不光娜娜莉，就連惡魔自己也十分的驚訝和不解，因為他竟然想也不想的就這樣做了。
在看見娜娜莉轉身的時候，內心竟然有瞬間的慌亂，找不到原因的慌亂，這讓他皺起眉露出複雜的表情，有什麼正脫離他的控制，可是即便如此，也不想鬆開緊抓著她的手。
「你既然那麼深愛魯魯修，只要和他在一起不就好了？只要能達成與你願望一樣的結果，是真是假又有什麼所謂！只要成為惡魔，這夢就可以永無盡頭的做下去，只要不醒來，假的一樣可以變成真的，不是嗎！」
「你果然不明白啊。」娜娜莉歎息。
「什麼？」頂著強烈的風暴，耳邊盡是氣流衝撞的咆哮聲，他甚至無法維持往日的從容，只能緊緊抓著她的手腕不放開。
「沉溺於夢中固然能獲得短暫的幸福，但是對哥哥的思念卻不會因此減少，這顆心從沒有停止過疼痛，看著夢中所擁有的，更是能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一無所有……就算成為惡魔，也無法獲得解脫的感情，即便說出來，你也一定不能理解吧……」
「你就這麼想死嗎！」惡魔的眼眸因為憤怒變得深紅，「不是所有人都能支付逆轉時間的代價的，就算讓你僥倖的成功了又如何，你無法改變命運，那是不屬於你的時間段，假若你觸碰到其中的人或者事，都可能導致灰飛煙滅的結果，這樣你也不在意嗎！」
「我並不畏懼死，還記得契約的最初，我就是作為你的食物而存在的。」娜娜莉淡然的回答，「我抱著隨時被你吃掉的覺悟，陪著你一路走到現在。既然你並不需要，就讓我用這條命實現最初與最後的願望好了。放手吧，墨菲斯托。」
「你！」惡魔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不是因為娜娜莉對死的覺悟，而是因為她口中的名字。
——你曾說過，我呼喚了你，所以這個世上，只有我有資格給你取名字。
——那麼我叫你墨菲斯托怎麼樣？沒錯，就是《浮士德》中那個魔鬼的名字，你不覺得很形象嗎？
——就好像浮士德遇到了魔鬼，我遇到你。
——所以，你是我的墨菲斯托，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墨菲斯托。
——就這樣說定了。
原來她還記得這個名字，原來並非全部都是玩笑。
惡魔一時失神，連緊抓著娜娜莉的手也忘記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你知道嗎，墨菲斯托，我曾發自真心的感謝你，但正因為當初的感謝，現在才更無可抑制的憎恨！」娜娜莉的眼眸一瞬間染成血色，爆發出最後的力量從惡魔手中掙脫，「我不會忘記，是你拯救了我，卻也是你……毀滅了我。」
扭曲的裂隙在吞噬了娜娜莉後就消失了，留在原地的只有惡魔，他低頭看著自己什麼都沒抓住，空無一物的雙手，眼眸深處有一閃而過的困惑與迷惘。
究竟哪裡不一樣呢，伴隨世界的毀滅，教堂轟然崩塌，徹底的掩蓋了他的低語，「我不懂人的感情嗎？」
***
娜娜莉徑直的往前走，沒有迷茫，沒有猶豫。
走過的道路浮現奇怪而扭曲的鐘錶，它們代表不同人的生命，時間的指標時快時慢，一不小心就可能屍骨無存。
就像惡魔說的那樣，沒有誰能夠違逆時間，時間是生命，是神賜予的榮耀。違逆生命是罪，必然要接受懲罰，無論成功還是失敗，都要付出比死更慘烈的代價。
支撐著娜娜莉的只是那一口執念，她沒有強大的力量，無法真正的讓自己重生，她能做到的僅僅只是回到那命運的分岔路口，一切的起點與終結之處。
她不止一次想要結束自己的一切，投入死神的懷抱，然而她放不下魯魯修，每次閉上雙眼就會看見那張冰冷蒼白的面容。
對魯魯修的感情，是支撐她走到這裡不曾放棄的理由，更是她生命延續的理由。
看到前方的光芒，娜娜莉加快了腳步，逐漸奔跑起來。
眼前浮現了無數人的面容，有朱雀，有CC，有米蕾，有夏利，有利瓦爾，妮娜，卡蓮……還有許許多多的人，這些是形成她生命的記憶的碎片。
縱然屬於娜娜莉的的過去早已泯滅在了時間裡，她擁有的，她記憶中的大家都不在了，也不想停下，只為了生命盡頭最放不下的那個人。
已經不會再迷路了吧？
找回了自己的心和願望，已經，不會再迷路了。
不會繼續錯下去了，她會在那錯誤的起點，迎接那最正確的終點。
當她沖出黑暗，光芒爭先恐後闖入視野，酸澀的淚水就那樣從眼中湧出。
終於回來了，回到了這個改變她命運的法場。
可以看見武裝的士兵將路上的人民強行壓制在街道兩側，給布尼塔尼亞第九十九任暴君魯魯修開路。在路的盡頭可以看見帶著自己階下囚遊行的纜車緩緩而來，魯魯修坐在頂露出俯瞰眾生的傲然笑容。
娜娜莉拉起斗篷帽檐將自己的臉隱藏在陰影中，周圍的人群在士兵的控制下退到街道兩側，給新任皇帝讓開道路路。可以看見所有人的臉上都是不滿，不甘，屈辱，與憎恨的表情，還可以聽見他們壓在喉嚨中，模糊的咒駡聲。
在密集的人群中不可避免的被觸碰，娜娜莉只感覺被觸碰到的地方傳來一陣火辣的像是被灼燒的疼痛，露出斗篷下的雙手，可以看見那不見血色的手在光芒下白的近乎透明，驀然想起惡魔最後的警告，這是不屬於她的時間，一旦觸碰就會灰飛煙滅。
紫色的眼眸蘊藏著隱忍的痛苦與悲傷，這就是懲罰？逐漸放下雙手垂落身側，無意識的緊握成拳，這樣也無所謂，娜娜莉執拗的看向魯魯修的方向，她沒有想過要改變誰的命運，只是想要活著回來看看，想要再次的看到他……只是為了他。
當化身ZERO假面的朱雀出場，當他對暴君魯魯修舉起裁決之劍的那一刻，萬物都靜止了。
在這時間的起點和終結處，所有的想法在那一刻化作空白，穿越無數的人群，宛若輕盈而無形的風。娜娜莉拼命的在這靜止的時間裡奔跑，連漆黑的斗篷散開從肩頭滑落也無暇顧及。
這是她最後的機會，如果再不快點一切便都會來不及，沉重的腳步在決心中前進，蜂擁而至的悲傷，讓指尖也不受控制的顫抖。
扭曲的願望還原成最初，最真實的想念，與其在虛假的愛意中活著，不如懷抱著真實死去。
那雙經歷了太多而有些滄桑的紫色眼眸深邃而悲決，與曾經身著囚衣弱小的自己錯過，可以看見當時自己的臉上那種驚訝的表情。
從那些士兵囚犯頭頂躍過站上最高處，幾乎與魯魯修並肩，終於趕上了，松了一口氣的她像是想起什麼愉快的事情，蒼白的臉上浮現淺淡的笑意——吶，哥哥，還記得我們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在草堆中種下的花朵嗎，可惜，我們最終沒能等到它盛開啊。
就是那一瞬間，靜止的時間恢復了，所有人都動了起來，流暢的進行著之前沒有完成的工作，娜娜莉憑空出現在他們不能反應的情況下，就那樣擋在了魯魯修身前，朱雀用盡全力刺出的劍已無法收回，只能眼睜睜看著劍將娜娜莉和魯魯修二人一同刺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散開的棕色長髮，濺出的鮮血，紫色的眼眸，還有那滿足的笑容，無不刺痛著魯魯修的雙眼。
當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穿著囚衣的娜娜莉已經化作幻影碎裂，只剩下憑空出現在二人中間，為了保護魯魯修被長劍刺穿的身著斗篷的娜娜莉。
娜娜莉唇角的笑容還沒有消失，就聽見魯魯修發出了幾乎撕裂靈魂的悲鳴，那哀慟讓淚水不受控制的從她眼中湧出。
哥哥，您計畫背負眾人的憎恨死亡，然後讓我接受您留下來的一切帶著大家一同走向幸福。
當這些真的按照您設想的那樣發展時，您是否會露出會心的笑容，說這一切都如您所料？
可是您是否料到了最後，卻也是我，一手毀了您創造的世界？
您溫柔的用自己的生命做代價，將幸福留給了每一個活著的人，可是唯獨遺漏了我的幸福。
你說，失去了您的世界，讓我如何幸福？
在沒有您的未來裡，大家都幸福的笑著，卻沒有一個人願意陪我回憶有關您的一切。
您能瞭解嗎，我的感受？您可知道，我有多麼的寂寞？
我不一次的想問您，您坐在高高的皇座上實行這個計畫的時候，可有過後悔？
身邊除了被控制的士兵，除了憎恨您，巴不得您立刻死去的人外，一無所有的您，可會感到寂寞？
我憎恨您，憎恨將我一個人留下的您，卻也是如此的深愛著您……
哥哥，從出生以前就一直在一起的我們，為什麼要在出生後分開，各自孤獨的死去呢？
這個世界已經容不下哥哥了。
既然哥哥是魔王，就讓我這個屠殺了所有子民的女皇陪哥哥走吧……
『哥、哥哥……」每呼吸一口氣都能感受到內臟被刺穿的疼痛，您一直都承受著這樣的疼痛嗎？
淚水不斷的從眼眶溢出，可是她卻笑了，笑的幸福而滿足，這一切不是由他一個人背負，真是太好了，這樣，也能分擔一點苦痛吧？
這麼近的距離，卻來不及再看魯魯修一眼，朱雀猝不及防的從她背脊中將劍抽出，沒有堵塞的鮮血混著傷口被撕裂的疼痛噴濺出來，模糊了她的雙眼……
娜娜莉的失去了支撐，為了擋在魯魯修身前已經站在了邊緣處，此刻更是直接向後倒去，模糊的視野看見了魯魯修驚慌失措的臉，看著他不顧一切的朝自己撲過來，娜娜莉笑著閉上了眼。
在眾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滿身是血的魯魯修不顧一切的對娜娜莉伸出手去，不惜與她一同從高臺墜下也要將她護在懷中，然後以自己的背為墊重重的摔落在地。
『娜娜莉，娜娜莉……」魯魯修承受了大部分的衝擊，鮮血不斷的從傷口流出浸透了地毯，可是他像是沒有感覺到一般，只是緊緊的將娜娜莉抱在懷裡，淚水不斷的從臉上落下，流入喉嚨發出模糊的囈語，除了這個名字再聽不見任何，『娜娜莉……」
『不要哭，哥哥……」一度失去意識的娜娜莉緩慢的睜開了眼，耳邊的哭聲還有那落在臉上的眼淚，讓她的心也跟著疼痛了起來，沒有人能比她更清楚失去摯愛的痛苦與絕望，因為她曾經就是這樣，眼睜睜看著哥哥在自己面前停止呼吸，那刻骨銘心的疼痛至今不忘記，怎麼忍心讓他也體會那種痛苦……『對不起……哥哥，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好哥哥……」喉嚨裡不斷的有血湧出，卻像沒有感覺到痛苦般，只是看著娜娜莉，原以為只要自己死了就可以結束這一切，卻沒有想到會連累娜娜莉，明明最初的願望就是想要娜娜莉幸福，結果卻變成了這樣……他自負的算計了世人，玩弄了世界，結果卻連自己最愛的妹妹都保護不了。
世界的和平算什麼，如果沒有娜娜莉，如果沒有娜娜莉，那麼就和一切都不存在是一樣的，沒有什麼值得用娜娜莉的生命做代價交換。淚水混著滿心的悔恨源源不絕的淌落，如果自己沒有隱瞞她，將一切告訴她，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可是現在一切都遲了……魯魯修困難的抬起手，撫摸娜娜莉的面頰，溫柔的紫色眼眸盛滿了痛苦與悲傷，『……痛嗎，娜娜莉？」
『不痛，我一點都不痛……」娜娜莉捧著魯魯修的手放在臉頰邊，噙著眼淚笑著，『能和哥哥在一起……這就是我的幸福，我很幸福……我愛著您啊……哥哥。」
原來是這樣啊，魯魯修聽著娜娜莉話語，感受到了被獨自留在這個世界的恐懼，感情的共用讓他明白娜娜莉是一樣的，比起這個世界，他們都更愛對方，一旦失去便是一無所有，必然會因為絕望而陷入瘋狂。
既然只有彼此，又為什麼要分離？
既然彼此相愛，又為什麼要各自孤獨的死去？
也許，這個結局對於他們兄妹而言，才是最好的吧……
因為愛，所以慘烈，因為愛，所以自私。
魯魯修靜靜感受著娜娜莉掌心的溫度，心中的不安和疼痛逐漸消失了。
在溫暖的血的包圍下，好像回到了最初在母親肚子裡，好像從未來過這個世界，好像從未分離。
一切好像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和娜娜莉。
『啊，我也是……我也，深愛著你……比任何人都……」
其實在最初做那個決定，面臨死亡的瞬間他有過後悔。
想到自己要背負著眾人的怨恨，不被理解的，一個人孤伶伶的死去，想到再也見不到娜娜莉，再也聽不見她的聲音，然後隨著時間自己會一點一點的被她遺忘。只是那樣想著，就感到無比的恐懼，好像在霎時間被黑暗淹沒，所有的呼喊都只剩下寂靜的絕望。
只是，為了眾人追求的美好未來，他除了死已別無選擇。
卻沒想過娜娜莉會擋在他的面前，當他抱著娜娜莉從高臺摔落的瞬間，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了。
明明很痛苦，卻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也許這才是他所求的吧，能夠被娜娜莉所愛，能夠至死也不離棄，還有什麼不滿呢，已經沒有了，他再一次的，被她救贖了……
『我不會讓你孤獨一人……所以……」娜娜莉笑著，聲音卻不受控制的哽咽，『也……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魯魯修笑了，那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滿足。
像是回答娜娜莉的話語，魯魯修在生命的最後緊緊的擁抱著她，至死也沒有放開。
就這樣吧，一起去那個無人打擾的世界，今後，永遠，再也不分開……
世界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綁在囚柱上的卡蓮忍著眼淚將臉轉向一邊，所有知道真相的人，猜到真相的人，都不忍再看。
所謂的幸福對於做出犧牲的人，真的太過殘忍。
待台下的人民反應過來，頓時像是被解放一般，高興的大喊——魔王魯魯修已死！
在那歡呼雀躍的背景聲中，朱雀孤獨的站在高臺之上，鮮血不斷的從他手中的劍上淌落。
無人看見他面具後的淚水，更無人聽見他壓抑在喉嚨中的悲鳴。
今後的他，將作為正義之友，獨自背負罪孽的假面，直至永遠吧……
[娜娜莉，這個結局就是你想要的？]
[啊，我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讓哥哥享有幸福，讓他孤零零的在那所謂的幸福未來死去了，所以，有重新選擇一次的機會，我很高興，能夠彌補我的遺憾……]
[娜娜莉，你！]
[謝謝你，墨菲斯托，也謝謝你的成全……]
看著兩隻在天空展翅飛翔的小鳥，娜娜莉已經黯淡的紫色眼眸，再一次的綻放了璀璨的光芒。
像是燃盡了生命的燭火，即將陷入永恆的寂滅。
這一次將是永遠的別離吧，這背離了神的道路她不曾後悔，即便重來一次，她還是會這樣做。
不是作為哥哥的妹妹，也不是作為唯一的親人，而是作為一個女人……
一個願意為深愛的男人，決然赴死的女人……
——哥哥，我愛您。
——啊，我也是，比任何人都深愛……
娜娜莉笑了，這樣就足夠了，不是嗎？
帶著還未消逝的笑容，她永遠的閉上了眼。
[呵，明明憎恨著我，卻還對我說謝謝嗎……]
將娜娜莉的結局一直看到最後。
惡魔閉上了眼，遮掩了一切可能從眼中透漏的複雜情緒。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點，她不曾重來，他一成不變。
不曾擁有，就不會失去，不懂寂寞，就不會孤獨。
但是，似乎又有什麼不一樣了，這種感覺的名字，是不是叫做遺憾呢？
在原地站了許久的惡魔終是轉身離開。
他還是他，唇角的笑容依舊涼薄而諷刺，背影透漏著一種無言的冷硬與決絕。
沒有什麼能讓他真心歡喜，沒有什麼能在那死寂的生命中濺起波瀾。
索然無味的生命……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