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枚多米諾骨牌倒下了】
「雅美……」朝霧的心底充盈著滿滿的無力感。
林雅美之於朝霧而言非常微妙。
朝霧可以磊磊落落地承認自己做了許多惡事，卻始終不願意做一個徹頭徹尾的惡人。
保護了可以勉強稱之為朋友的林雅美，是她難得做出的善事，也是支撐她不發自內心去墮落的精神信念之一。
而她終於意識到了，自己並沒有正確地處理好這件事，也並沒有保護好雅美。她甚至可以預見流言蜚語將怎樣變本加厲地圍繞她和雅美產生。
簡直是弄巧成拙。
林雅美慢慢捧住朝霧的手，貼在了自己被淚水打濕的臉頰上。
「沒關係的，朝霧。」她露出了難看的笑容，「沒關係。沒有任何事實可以被掩埋到最後，真相浮出水面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能夠自己跨出這一步，我很高興。」
朝霧咬唇，用衣袖替林雅美一點點拭去淚痕，「已經……不害怕了麼？」
「嗯。」林雅美的聲音很輕，「如果連面對錯誤都做不到，就更不用提解決問題和換取原諒了。」
「我們……還是朋友？」朝霧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林雅美的眸子彎成了新月。
朝霧不由自主地回之以微笑，心裡卻酸楚難耐。她很快地別過身把臉埋進了仁王的肩窩，安靜地感知著仁王的體溫。
洗清了代人所受的過錯，她不高興麼？
高興也多不過感慨。
更多的是失落。她沒有林雅美被逼到極端後勇敢面對自己的勇氣，她跨不出那一步。
仁王肩膀處的襯衫濡濕了一小片。他不言不語地側身替朝霧擋住了周遭探究的視線。
至少在我的懷裡，你不用面對你不想面對的一切。
林雅美溫溫吞吞地站了起來，心平氣和道，「中島你就是沒有得到過這樣的友誼，才會隨隨便便逮住誰都說自己跟人家是好朋友。你不需要再用森川的事情詆毀朝霧了，這樣反而顯得你可憐。」
「完全搞不懂你們兩個在做什麼，演水木劇嗎？」中島強自鎮定道，「這是你單方面的說辭，信不信在我。」
仁王和柳生的目光短暫地對上了一瞬，仁王立刻明白了，柳生和中島的態度是一樣的。
好在柳生向來反感主觀臆斷，也不愛干涉他人。
「太鬆懈了！」真田的怒喝打斷了全班人的竊竊私語，「男生去整理課桌椅！在預備鈴響之前全部回自己的座位上溫書！」
「真不愧是風紀委員長！」之前那個跑出去求救的女生崇拜道，「好有魄力！好帥！」
真田的表情一僵，尷尬地壓低了帽檐。
「哦呀，副部長臉紅了。」仁王的聲音微不可聞，「pio∼」
唯一一個聽清楚了的朝霧，即便心情沉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兩位，情緒穩定下來了麼？」柳生面不改色道，「沒問題的話就此揭過吧。」
「……是。」中島怯服了。
林雅美整理了下淩亂的制服，「給風紀委員添麻煩了。」
「沒事，應該的。」柳生客套了一句，和真田一前一後地走出了二年C組。
朝霧被仁王扶起，困難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坐下的一刹那，朝霧發覺自己的脊椎也不聽使喚了。
保持著挺拔到奇怪的坐姿，朝霧煎熬過了一整個上午。
高中生情侶很少有課間也黏在一起的，這也為朝霧在仁王面前掩飾自己的不便提供了可能。
朝霧不曾想到林雅美只是第一枚倒下的多米諾骨牌，更多的意外即將接踵而至。
新聞部第一時間在私底下使用的推送帳號上更新了林雅美的自白。這一次主筆的不是茅原，而是那個曾經認出給茅原爆料森川事件的人就是朝霧本人的部員。
新聞部大概也知道，因為錯誤的推送資訊給朝霧帶來了多大的麻煩，所以劍走偏鋒把推送稿的標題定為了《不可思議的感動！友情與愛情的碰撞！》，試圖用雞湯式的噱頭掩蓋過失。
朝霧在國文課上把手機放在抽屜裡匆匆流覽了那篇推送稿。底下的評論不少，幾乎都如新聞部期待的那樣，把「友情和愛情」當成了討論的熱點。
只有一條評論突兀地跳了出來：給我向雨流宮朝霧道歉！！
朝霧一驚，失手弄掉了手機。重物砸在抽屜裡發出一聲鈍響，國文老師轉身朝著朝霧看了一眼。
朝霧坐姿挺拔到不自然，怎麼看也都是在認真聽講。
國文老師沒有追究。
那條評論的發送者ID是：
[email protected]。
花城直葉。
「今天想不想吃甜點？」結束了午餐，仁王照舊是先送朝霧回班。
「你又要從那個泡泡糖男生手裡奪食了嗎？」朝霧頭痛道。
「給丸井送蛋糕的女生多得是。」仁王促狹笑。
「你提醒了我，」朝霧拽住了仁王腦後的辮子，「給你送禮物的女生多不多？！」
「這兩天沒了。」仁王答得極富技巧。
「想不到雅治你魅力下降得這麼快。」朝霧遺憾，「不知為什麼有點嫌棄你了呢。如果哪天我回自己的星球找玫瑰去了，你不要太想我。」
「噗哩。」仁王配合道，「可是我已經被你馴服了，你現在要對你馴服過的一切負責到底。」
「不行啊！」朝霧捶胸頓足。
「為什麼？」仁王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但他立刻就後悔了。
「因為我花心。」朝霧泰然自若。
仁王：「……」
「不說這個，你一個人上樓沒問題吧？」仁王不放心道。
「沒問題，我——」
「我會扶她上去的。」有人站在臺階上顫聲道。
朝霧第一反應是花城來求和好了。
她料錯了。
蔥綠的雙馬尾乖巧地搭在肩頭，十指因為緊張而絞在一起。
是久違的森川。
【並非長久之計】
「……森川桑。」朝霧一怔。
森川惴惴不安地點了點頭，「那個，我想，還是和雨流宮桑談一談比較好。」
仁王了然地在朝霧額頭上輕輕一戳，「去吧。」
朝霧沉吟了片刻，「可以。」
森川松了口氣，小跑著下樓扶住了朝霧。仁王轉身離去。
森川的手心幾乎被汗浸濕了，朝霧甚至可以聽見她激烈的心跳聲。
「你該不會是暗戀我吧？」朝霧無奈，「又不是要表白，你緊張什麼。」
「誒？！我，我……」森川支支吾吾道，「那個……我看到了學生會新聞部的推送，所以才……來找……」
「找我求證麼？」朝霧把身體重心轉移到了森川那一側，儘量減輕自己上樓的難度，「我倒寧可說是我把你推下樓梯的。」
森川局促地笑了笑，「其實那天摔下樓梯的時候，我看到了……雨流宮桑站得很遠，靠幸村君更近的是另一個女生。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原來真的是雨流宮桑為了保護朋友才……」
「好了，你求證過了。」朝霧在一二樓間的平臺停下稍作休息，「還有什麼問題？」
「我想知道，」森川做了個深呼吸，「之前雨流宮桑那樣針對我，也是出於同樣的目的嗎？」
「哈？」朝霧茫然地看向森川。
「雖然雨流宮桑總說自己要追求幸村君，但我看得出來，」森川平復了情緒，「原本雨流宮桑還對幸村君有點興趣，後來，在幸村君開始和我走近之後，雨流宮桑根本就完全不關心幸村君了，一心把目標放在我的身上。現在……雨流宮桑也在和仁王君交往，不是麼？」
「這一點我承認。」朝霧歎氣，「所以，你還得出了什麼結論？」
「雨流宮桑以前的朋友，相原、朝倉、清水她們，才是真的喜歡幸村君的人吧？」森川迅速說道，「如果你能為了保護林桑做到那種程度，為了其他朋友也可以出面警告我吧？」
「你居然是這麼想的？！」朝霧愕然，「不是，我是說，你居然這麼想到了。」
嘛，也虧得森川能替她找到如此合理的藉口。
森川困擾地攥緊了裙擺，「冒昧地問一句，雨流宮桑為什麼能為朋友做到這一步呢？」
「因為我是發自內心地把她們當作朋友嘛。」朝霧隨便縐了兩句，「如果只是嘴上說著多喜歡她們，實際上非但不能保護她們，反而讓她們失望的話，人間失格倒不會，友間失格是肯定的了。」
森川咬緊了嘴唇，臉色驟然變得蒼白。
「你還好吧？」朝霧遲疑，「別一副被我拒絕了表白的樣子啊喂。」
「有雨流宮桑這樣的朋友，很幸福。」森川勉強擠出了笑容，「我也受了很多苦，你也受了很多苦，就算扯平了。以後……可以做朋友嗎？」
「想也不可能啊。」朝霧看著她，心裡泛起一陣不適感，「又不是校園劇，誤會解釋清楚了大家成為好朋友，很無聊的。以後你自己保重就好，我不會再為難你了，幸村應該也會盡可能地保護你。」
「不願意和我做朋友嗎……？」森川似乎受了不小的打擊，「是啊，雨流宮桑這樣聰明的人，一定察覺我讓人討厭的那一面了吧……所以……不願意。」
「想那麼多也沒用啊。」朝霧把手遞到了森川面前，「好事做到底，再扶我一下。」
森川聽話地照做了，冰涼的手小心地避開了手上還未拆去紗布的地方，將朝霧穩穩攙扶到了二年C組門口。
「謝謝。」朝霧懶散地揮了揮手。
「雨流宮桑！」森川叫住了朝霧，「你認為我，真的配得上幸村君麼？」
朝霧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見了森川的哭腔，「我的看法無關緊要，既然幸村選擇了你，我想你們就是相配的。」
「並不是那樣。」森川笑容苦澀，仿佛下一秒就會流出淚水，「幸村君因為我的緣故，不再那麼完美了，是我拖累了他。」
「不是他變了。你和他走得越近，就越會發現他『神之子』的光環下也只是個高中生。如果你一直把他捧得那麼高，是不可能接納作為普通人喜歡著你的幸村的。」朝霧一語道破了森川的猶豫。
森川惶惑地盯著她，猛然回過神來用力搖了搖頭，倉促地離開了。
看來她並不能接受朝霧的話。
朝霧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她隱約明白了自己一直以來的錯誤在哪裡，或者說被她強行牽引到一起的情侶潛在的危機埋藏在了哪裡。
而她已經沒有心力去補救了。
助攻……真的不是長久之計麼？
「雨流宮，你回來啦。」班上三三兩兩坐在一起聊天的人居然友善地向朝霧打了招呼。
氣氛好得就像時間倒帶回了森川摔下樓梯之前。
林雅美和中島都不在班上。
「呐呐，你是不是早就和仁王坦白了？」朝霧的前座被一個原本坐在教室最後排的男生佔領了，「難怪那傢夥會跟你在一起，原來早就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書包也搬過來了？！」朝霧被他的架勢嚇了一跳。
男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髮，「大家都覺得讓你再被孤立不好，就主動坐過來填座位了。」
為什麼這麼容易就重新接納我了？朝霧很想問。
因為有動人的故事，所以內心就必然是與之相稱的善良麼？
所以立刻就接受了新聞部為我塑造的形象。
那為什麼之前又那麼迅速地糾集在一起排斥我呢？
期待表裡不一的惡人出現，大家一起唾棄她，製造自己是正義一方的錯覺。
真相大白後又妄圖用自己的熱情來掩蓋和彌補過失。
整個過程都從未考慮過我的心情。
朝霧莫名感到了一絲厭煩。
也只有花城那種單細胞生物才會自始至終用善意揣度每一個人吧。
花城……
「雅治，柳生和花城最近怎麼樣了？」朝霧把午訓結束回到班上的仁王叫到了身邊。
「原本是花城單方面的意思比較明顯，不過最近比呂士有回應她。」仁王把她的一縷頭髮勾入指間繞著玩，「你關心的話，可以自己去問花城。」
「我之前可是跟人家絕交過一次了啊。」朝霧心不在焉道，「再這麼突兀地找她和好，顯得我對她很不尊重。」
「那就誠心道歉以示尊重。」仁王道，「畢竟你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
所有自以為是的決定都會給他人造成傷害。
哪怕是打著為對方好的旗幟。
朝霧移開了視線，「我會道歉的，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她和柳生發展得順利就好。」
「噗哩。」仁王仍舊沒有追問什麼。
因為通過森川認識到了助攻帶來的無法消除的問題，朝霧不敢再對花城施以援手，她只希望花城能用自己的努力邁過某道門檻，爭取到沒有後患之憂的未來。
而她會去見花城，不為和好，而為道別。
朝霧的肩膀也動不了了。
【接二連三的訪客】
林雅美和中島是在午休快要結束的時候回到班上的。
班導似乎終於理清了幾個女生間錯綜複雜的關係，也勉強接受了林雅美的解釋，中島和林雅美都領了重罰，而朝霧倒是在雨流宮裕夫的干涉下沒再被盤問什麼。
中島認定了一切都是朝霧的設計，委屈得不行，一回座位就趴下來大哭了一場。
喜歡了兩年的仁王突然有了女朋友，原本被人孤立的情敵現在和自己調換了角色，情敵的朋友還被教唆來針對自己，讓自己在全班面前丟臉。
謊話說了一千遍，多少也會騙過說謊的人自己。中島想，自己說不定真的把朝霧當做朋友了。
能夠安靜地傾聽自己暗戀的苦惱，生活的種種不如意的朋友。
而現在她剛剛打算付出的真誠被擊破了。
如果一開始沒有違心地說出「我們是好朋友」這樣的話就好了。
如果後來沒有反復地說著這一句話就好了。
中島哭得有些累了。
有人輕輕推了中島的肩膀一下，「對不起，不要哭了。」
居然不是中島原本的朋友，而是林雅美。
中島滿面淚痕地抬起了頭。
「我知道你其實沒有故意為難我。」林雅美把紙巾遞了過去，「是我自己心理太脆弱，扛不過去，才隨便抓住了你當發洩口。」
中島慢慢接過了紙巾，「我……不怪你了。」
她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狼狽地重複道，「我不怪你了。」
林雅美試探性地向中島伸出了手，「以後，請多指教。」
「……嗯！」中島破涕為笑。
她想，所謂的朋友，不付出真心去交往是不行的。因為她辜負了朝霧，所以她原本的朋友也辜負了她。
但是沒有關係。
只要下一次，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一段友誼中就好了。
也許林雅美會願意再聽她說一遍，她這兩年的暗戀故事。與她一起從不快樂的回憶裡走出來。
下午第一節課間。
「……雨流宮，雨流宮！」
朝霧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回過了神，「什麼？」
朝霧後座的男生無奈地繞到了朝霧面前，「剛戳了你好幾下你都沒反應，你的後背沒有感覺嗎？」
朝霧抿唇。
「A組的朝倉叫你。」男神沖窗外怒了努嘴。
「噢，」朝霧點頭，「那個，可以扶我起來嗎？」
「Yes,my lord！」男生故意學著執事鞠了一躬，「不過雨流宮你的傷是不是越來越重了？感覺你前幾天還沒這麼困難。」
朝霧嚴肅道，「其實我是式神，因為主人的靈力快用完了所以要變回紙片人了。」
「哈哈哈，什麼嘛！」男生大笑。
朝霧挪到教室外的時候，相原、清水、柴田、橫山正簇擁著笑靨如花的朝倉。
「好久不見，陽子。」朝霧抬起了下頜，「你比以前自信多了，為你感到高興。」
「啊拉，朝霧倒是和以前一樣漂亮呐。」朝倉笑眯眯道，「不過雅美現在過得不好受吧？但她是自作自受，還白白連累——」
「雅美也從你們中間退出了吧。「朝霧打斷了朝倉，「我也一樣。陽子就不用在我們身上費心了。」
朝倉臉上有一瞬露出了松一口氣的表情，「朝霧不打算回來？也好。」
「我要是回來了，」朝霧向前走近了兩步，鼻尖幾乎要擦過朝倉的臉，「陽子……你的地位就保不住了。」
朝倉的笑容掛不住了。
「只是給你一個忠告。」朝霧湊在朝倉耳邊淡淡道，「成為這個小團體的領袖，唯一的意義就是等待後來者取代你的位置，把你趕出去。」
「陽子，你們在說什麼啊？」相原不安道。
「我沒讓你說話！」朝倉神情扭曲地喝止了相原，簡直是在刻意強調自己的地位一樣。
相原尷尬地閉上了嘴。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一眼相中你們六個人麼？」朝霧的聲音越來越低，「因為……你們都足夠危險啊。」
朝倉僵在了原地。
「我保護雅美，一是因為我於心有愧。」朝霧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二是因為，我恐怕已經控制不住你身後的這幾個人了。」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柴田不耐煩道，「什麼控制……？」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你偷聽什麼啊！」朝倉幾近歇斯底里。
「陽子你說話也太難聽了，」柴田不滿，「誰要偷聽了。」
朝霧有些悲哀地笑了笑，轉身打算回班。
「看來要找雨流宮桑的人不少。」有人截住了朝霧，「不知道排了這麼久的隊，輪到我沒有。」
朝霧在心裡聳了聳肩。
「你也要在走廊裡跟我聊天麼？換個地方吧，」朝霧眯起了眸子，「柳生君。」
柳生平靜地推了推眼鏡，聲音低沉，「我的榮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