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出現在螢幕中央是和綠谷他們版本的Amadeus一樣的灰色頭像。
然而甫一開腔, 眾人就察覺出有些不對來。
「各位貴安, 我是Amadeus。」
屬於系統預設的機械聲音說道。儘管搭載了綠谷和麗日他們人格的Amadeus系統並不支援他們主人的聲音——要做到像今天會上展示的比屋定那般成熟又擬人的Amadeus的樣子, 後續還需要進行聲音的錄入，但也從備選音色庫中自動提取出了比較接近的聲音。
大概是不想戳穿這傢伙現在的身份吧——雨宮螢看了一眼完全判若兩人的池田信，這傢伙到現在還穿著裙子和高跟鞋呢, 作為和他人格完全一致的Amadeus，不想暴露秘密也是可以理解的。
就如同搭載綠谷人格的Amadeus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告知別人綠谷的[個性]一般——這實在是不能為外人道的重要的秘密。
掌上型電腦發出攝像頭變焦的聲音, 大概是Amadeus確認了一下圍在自己身邊的人, 機械的聲音繼續說道：
「雨宮さん，還有……のぶさん，我有話想要對你們說。」
「——單獨的。」
寫作「信」的這個字，不算特殊用法的話, 在日文中大體上有兩種讀音。一種是池田信名字的しん, 另一個發音為のぶ, 最為典型的例子就是日本歷史上著名的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のぶなが）。這個發音確實某種意義上也可能是什麼女孩子的名字沒錯, 但是在現在這種場景之下，雨宮螢只能想到這一定是為了現在尷尬無比的女裝狀態解圍。
「那, 那麼, 雷斯吉甯教授。」
雨宮螢轉頭抄起掌上型電腦：「我們有點話要說……先出去一下。」
無人的空教室裡, 兩個穿著店員制服的「女孩子」連帶著一個螢幕亮起的掌上型電腦相顧無言。
「那麼……你想要說些什麼？」
雨宮螢開口問道。
在四下無人的環境裡，Amadeus的聲音一下子就變回了相對清越的少年口氣：「唷, 好久不見啊, 雨宮桑。」
お久しぶりです。
足夠禮貌的敬語之下, Amadeus的聲音似乎真的透出幾分久別重逢的喜悅來，讓人有些聽不出來意圖。池田信一把拽下自己的假髮，說話聲音也恢復了自己的本來面貌：「[好久不見]，是怎麼回事？」
「就是[好久不見]的意思嘛，畢竟，對你來說，考上雄英才意味著[初次見面]不是嗎？」
Amadeus的性格，和阿信有些不一樣。
縱使周圍沒有別人，也沒有其他能夠對此做出判斷的人，但不論是池田信自己還是雨宮螢的直觀感受，都覺得從掌上型電腦中傳出來的那個顯得遊刃有餘的聲音，和池田信本人有相當大的差別。
「嘛總之，大概是資訊傳輸中出了什麼錯誤吧……」雨宮螢把平板電腦反扣在桌子上，讓攝像頭不能夠再捕捉到畫面：「等待三小時過去然後把平板電腦還給雷斯吉甯教授吧，這次的採樣不作數。」
池田信沒說話，皺著眉頭一直盯著反扣的掌上型電腦看。這次醒來之後記憶中確實有些模模糊糊含混不清的東西，如果說Amadeus具備能夠捕捉到潛意識並且和表層記憶一起編碼的能力，那麼縱使資料出錯並且已經轉入了主觀的修正程式，也還是有一定的可信賴度的。
「怎麼這樣啊。」
被反扣在桌面上的掌上型電腦Amadeus還在喋喋不休地嘮叨：「才剛剛啟動就要結束測試了嗎，不是應該要問我話嗎，就這麼等待三個小時系統重置，好——無——聊——啊——」
最後幾個發音被拖出長長的尾音來，這個說話的強調讓雨宮螢再次斷定，這肯定不是池田信本人。
「你差不多也該閉嘴了吧，無論怎麼說，這性格也差的太遠了。」
雨宮螢對莫名的人工智慧並沒有多少好感。
「你到底想表達點什麼？」
池田信重新把螢幕翻了過來。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想說的，畢竟雖然我知道你想從我這裡知道些什麼，但是你想知道的那些東西，你自己其實並不想讓你自己知道。」
這話說得有些邏輯顛三倒四，但Amadeus並沒有多做解釋。作為具備自主判斷能力的人工智慧，Amadeus並不能對人類做出任何干涉，而與此同時，人類除了用平等的交談方式和Amadeus進行溝通之外，拋去強行關機初始化程式這種管理員層面的指令，也完全不能強行從Amadeus中榨取任何情報。
因此起碼在當下，Amadeus還不算什麼特別有用的發明——但新的事物總有一天會帶來變革，就如同電氣革命的前夜一般。
「這又有什麼用呢？」
「——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又有什麼用呢？」
這段著名的對話被寫在無數的書中，而如今雨宮螢看著某個「剛出生的嬰兒」足夠嘮叨又惡劣的嘴臉，感到一陣頭痛。
這嬰兒可真夠煩的。
「那麼，姓名年齡什麼的也沒什麼可以問的了吧，而且你的性格和阿信本人也完全不一樣，基本上已經可以判定為是資料傳輸錯誤了。」
「你到底在介懷些什麼？」
Amadeus的聲音顯得相當愉快，似乎能夠嘮嘮叨叨的說上話就已經使一件足夠讓人開心的事。
「其實，我所被生成的這個性格，擱在別人身上並不會讓你產生這麼煩躁的情緒吧？這個沒有來由的排斥和抵觸，到底是基於什麼原因呢？」
……不明白。
……不對，不是不明白，而是不願意去細想。
阿信他的記憶有所缺損，而自己的也不遑多讓。這個Amadeus的說話態度，顯然是對之前的那些如今已經想不起來的過去有所涉獵。
那是潘朵拉的魔盒，是在手掌心不斷融化帶來凍瘡的冰。
根據基地中那些白髮的傢伙所流露出的細枝末節的資訊，幾乎可以斷定，無論是自己還是阿信都和他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樣的聯繫是好是壞暫且無法判斷，但是大體上能夠猜測肯定不是什麼友善的過往。
那些傢伙根本一絲一毫對於人類和生命本身的敬畏都不存在，無論是對別人的，還是自己的。如果說自己曾經和他們為伍——這樣的可能性，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讓人發自內心感到不寒而慄。
「喂喂，你那是什麼表情啊？」
攝像頭調了調焦距，Amadeus終於顯得正經了一點：「不至於表情這麼可怕吧？雖然我這裡收集到的資訊也不是很全面，但是我可以保證你以前也沒做過什麼出格的壞事喔？」
看著少女有些愣神的樣子，Amadeus繼續自顧自地說下去：「而且說起來，既不是屬於過去的[我]的人格，也不是屬於[當下]的[我]的人格，現在我的這個狀態，還真是難以言說呢——超算君的Amadeus也會有同樣的疑惑吧？可惜不同人格的資料庫我不能夠跨越管理員許可權去調用，要不然說不定能得到相當有趣的結果也說不定。」
要是能還得了，古早時代所有的科幻小說中人工智慧所帶來的災難，都是來自於不受控制的自我學習，自我分裂、複製和擴張。如今Amadeus的管制在雷斯吉甯教授的設計之下已經相當的嚴格，幾乎很難出現什麼人工智慧暴走的場面。
「既然都不打算說過去的事。」
池田信嘴巴有些發幹，仿佛即將跨越什麼重要的阻礙：「既然你什麼都不打算說，那你叫我們兩個過來是想要說些什麼？」
「那自然是非常重要的事——是，只能夠存在三個小時的作為Amadeus的我，也一定要告知的重要資訊喔？」
池田信舉著掌上型電腦正襟危坐，明明是異常嚴肅的場面，但是卻被他自己現在的這身裝扮以及Amadeus從進到教室到現在的調侃一般的語氣攪和得氣氛詭異。縱使一把揪掉了礙事的長髮，囿于赤井同學簡直堪稱易容術一般的化妝技巧，原本好端端的少年如今看來依舊像是個叛逆期剪了短髮的女孩子。
「是，非常重要的事——」
入夜的空校舍中一個人也沒有。從走廊到教室之內，整棟樓裡除了雷斯吉甯教授所佔用的一間實驗室在散發出柔和的黃色燈光之外，只剩下紅外攝像頭埠處若隱若現的微弱紅光。秋天能夠聽到微弱的蟲鳴，但是在當下這個略微有些緊張的氛圍之中，無論是雨宮螢還是池田信都覺得這種程度的聲音干擾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雨宮さん，我無法判斷這究竟是很久之前不甚清晰的記憶所分析出的結論，還是潛意識中不斷傳來的悲願，我也並不期待答覆，甚至聽不到回應——」
「畢竟這是不知道是從何種的資料模擬和修補中所建立起的虛幻的人格，所採集的內容就我自己判斷來說，也根本算不上全面。」
「而哪怕這樣的人格作為Amadeus僅僅是只有數十分鐘的，不能作為人類看待的生命——」
「我喜歡你很久了喔，雨宮さん。」
來自人工智慧的告白實在是讓人毫無準備，雨宮螢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而池田信的反應則更為誇張——畢竟這可是從他的腦子裡抓取出來的記憶，因此緊張過度的少年直接一揚手，把手中的掌上型電腦像是燙手山芋一般扔了出去。
第九十二章
掌上型電腦在地面上打了個滾, 螢幕翁地一聲變作漆黑。
無論是雨宮螢還是池田信臉都徹底漲紅, 互相躲閃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什……什麼啊！Amadeus的表白什麼的, 真是，太奇怪了！
明明，我自己本人還什麼都沒說……池田信也陷入了迷之萎靡的情緒之中, 他彎腰把被自己失手扔出去的掌上型電腦重新撿起來，螢幕倒是相當結實沒有摔裂。
唔……總之先打開再問問他吧。
但再也打不開了。
並不是說掌上型電腦壞掉了——還能夠好好地開機, 直到打開Amadeus系統這一步, 都還一切正常，但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再度喚起以池田信作為藍本的這個人格模組。
[Data error]
看著資料錯誤的提醒，雨宮螢頓時有點明白了那句「聽不到回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它乾脆俐落地把自己的資料清除了, 甚至沒有留下可以被雷斯吉甯教授所捕獲到的記錄。
不知道該說是任性還是……雨宮螢歎了口氣, 好不容易從心臟突突跳的緊張情緒中稍稍釋放：總算不至於面對莫名其妙的來自于甚至根本不是人類所發出的表白了。
——也不至於被留下奇怪的記錄讓人研究。
重新看到兩個人帶著奇怪表情回來, 雷斯吉甯教授覺得有點意外：就算是資料出錯，超算君為藍本的Amadeus也是相當老實的, 只不過因為達不到那種可怕的思維速度而顯得和本人有異，或者說, 過為平庸了, 而如今從雨宮螢和這位不知名小姐的回饋來看, Amadeus似乎是做出了什麼讓人驚訝的出格舉動一般。
不得不說，這個猜測相當地接近真相。
重新帶回假髮的池田信決定破罐子破摔地裝完這最後一程——綠谷他們已經感受過了Amadeus提前打了招呼回宿舍, 沒想到雨宮螢居然耽擱了這麼久。
「自己把自己的資料刪除了？」
雷斯吉甯教授摸了摸下巴, 對於這樣的結論感到意外：「我倒是確實沒有設置禁止清空自身記錄的指令, 只不過對於Amadeus人格模組之間的互相干涉設置了重重禁制……不過一般來講也沒有什麼人格會在僅有的幾個小時之間迅速地想要把自己結果掉吧？」
就算Amadeus沒有死亡的概念，不會在意自己只有數個小時的生命，但是起碼就目前的試驗情況來看，還是很樂於和外界進行溝通的：或者是目前的志願者都性格比較好說話也說不定，但總的來說，自己把自己刪掉的還是第一例。
「所以說……小姑娘程式設計造詣不錯？」
雷斯吉甯教授聳了聳肩，Amadeus會忠實地反映出作為藍本的人類的性格和知識儲備，除了超算這種因為[個性]原因無法被模擬的類型，基本上可以理解為本人對相關知識的瞭解度有多深，Amadeus就能夠模擬到什麼程度。
因此，能夠自己摸透些許原理把自己刪掉，除了令人覺得奇異的思路之外，更多的則是淩駕在豐富的專業知識之上。
在見識過了超算神威的研發能力之後，雷斯吉甯越發覺得雄英或者是日本這個地方奇人輩出。
「嘛……這種情況我大致瞭解了，在進一步的研究和修正中我會充分考慮的，這次獲取了足夠重要的資訊，真是非常感謝！」
爽快地將掌上型電腦收拾了起來。
回宿舍的路上，無論是雨宮螢還是池田信都沒怎麼說話。
這真是太尷尬了——
無論是突然被以小夥伴為藍本複刻卻性格完全不一樣的人工智慧表白也好，還是因為名義上是「另一個自己」的人工智慧突然告白又任性地關機也好，更何況這個人工智慧似乎還知道些神麼連自己都不清楚的辛秘……
「那，那個，雨宮，抱歉啊……」
池田信撓了撓頭，有些拘謹忸怩地不知道該說什麼：「雖然也不知道該怎麼道歉，但是……關，關於今天晚上的事……我也不清楚那個Amadeus到底為什麼……」
「沒關係的池田君！」
被點名的少女也如同驚弓之鳥一樣迅速回應道：「沒沒沒沒有關係的，畢竟性格差了那麼遠一一一一定是資料出錯的原因吧！我沒有關係的，也不會把那個就當做是池田君你……」
總之，就當無事發生過。
但是，真的能否當做無事發生過，就見仁見智了。
Amadeus像是開玩笑又像是無比鄭重一般的說法，就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縱使激不起多少浪花來，但終究還是泛起了久久不散的漣漪。
啊——真是太討厭了！根本睡不著！少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打滾，點亮手機在網路上搜索，然而依舊得不到任何有用的資訊。
——能得到才有鬼啊，「被人工智慧表白應該怎麼辦」這種問題，能夠找到的有效消息連小說都鳳毛麟角好嗎？
但，明明就是個人工智慧，明明只不過是人工智慧而已，況且還是那種自己把自己關機了的任性的、資料錯誤才導致的產物，為什麼——
這一晚上兩個人都沒怎麼睡好——池田信眼皮底下掛著明顯的黑眼圈，第二天出現在教室裡都顯得神色飄忽有氣無力，整個人都一副隨時隨地在走神的樣子。
就算是知道自己的記憶有缺失，又有可能之前見過雨宮同學，但是原來以前的自己是這麼一副吊兒郎當不可信賴又油嘴滑舌的類型嗎……少年有氣無力地想著，而且還自顧自地就關機了，丟下根本解釋不清楚的爛攤子給自己。
真是太糟糕了，Amadeus這玩意兒。
雨宮螢乾脆就沒來上學。不過這姑娘蹺課成性已經被大家習慣，在考試成績還說得過去的情況下，班主任毫無反應地默許了這一點——在如此繁重的課業壓力下能夠保持「說得過去」的學習成績，本身就已經是實力的證明。
因此，被眾人揣測「一定又在地下室裡做些高深的發明」的優秀研究者，雨宮先生家裡的獨女，如今只不過是在沒有人的實驗室裡神色煩躁地打開網頁隨意流覽而已。
互聯網中撲面而來的垃圾資訊也不能夠平復這種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莫名情緒。
「嘛……當紅明星寫真照流出，社會惡性事件增加，一年一度的英雄排名發表會重新開幕——」
她點開了最後一個新聞的連結。
「唔……最像敵人的英雄排行榜更新，安德瓦排名上升一位。」
原來安德瓦還有這種凶名嗎，少女想了想，把流覽器的進度條向下拉。
「讓人最想嫁的英雄排行榜……這都是些什麼東西……謔！傑諾斯人氣還挺高啊！」
顏值果然是正義，想想傑諾斯那張臉，覺得確實看著就生不起氣來。
在新聞的最後，網站還用誇張標紅的字體寫道，最為官方的英雄綜合排行榜發佈會，將於三日後公開，簡直吊足了胃口。
自從以英雄為核心的事務所開始在社會中正式運轉開始，圍繞英雄的商業化行為也在各種各樣的輿論環境中不斷運行。哪怕如同歐爾麥特一般正經而傳統無可挑剔的英雄都免不了被做成手辦被熊孩子拿著四處追打的命運。
或者說，正因為作為傳統英雄而出名，才使得各種各樣的歐爾麥特手辦銷量喜人。
英雄的排行大部分由實力來奠定，而除了最為頂尖的幾人，其餘英雄的排名大概是由於英雄產業的蓬勃發展，在實力之外顏值性格人設等等原本是偶像才需要被關注的內容如今也成為了評判英雄的標準之一。
畢竟——
「看到那張英俊的面龐就讓人感到安心。」
撲哧一聲雨宮螢對著螢幕笑出了聲，原來傑諾斯君在網上的風評這麼……有趣，乃至於看著他的應援評論就能讓人短時間內忘掉大部分感到糾結的內容。
他自己平時到底看不看網上對他的這些評價啊？
電話適時地想起，就像是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一般，傳出熟悉的聲音來。
「那個……雨宮，你最近有空嗎？我被通知過過兩天要去參加英雄排行的發佈會，想請你幫忙整備一下……」
傑諾斯的聲音聽不出語氣，但是相對已經比較熟悉的雨宮螢就是能夠感受得到某位改造人其實有些微妙的不好意思。
「可以，沒有問題，我今天下午就去庫斯諾博士的實驗室！」
傑諾斯放下手機，電話裡少女答應得異常迅速，或者說，實在是太過□□速了。雨宮螢一向是很熱衷於這些機械設備並沒有錯，對於自己被委託的責任也素來盡心盡責，但是，還是有某種不協調感——
年輕的魔鬼改造人搖了搖頭，自己好不容易才調整好狀態，還是不要瞎操心些莫名其妙的事了。
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在食堂吃，名為雨宮螢的少女在車站買了個麵包一邊啃一邊拖著拉杆箱，向學校的校內網遞交了「事務所工作」為理由的請假手續——手指在螢幕上滑動，各種稀奇古怪的請假理由佔據了長長的一列。
雄英，是不是太過縱容學生了？有的時候看著這個申請列表，雨宮螢自己都有些太過不真實的感覺。
但總之，有個理由離開學校還是好的——無論是待在宿舍，班裡，食堂，實驗室，她突然就發現，自己經常出沒的每一個角落都有可能和某個白髮一臉無辜的傢伙碰個正著。
於是，終於鼓起勇氣打算敲響宿舍門的池田信理所當然地吃到了閉門羹。
第九十三章
自從上一次事件之後, 傑諾斯就一直沒有在公眾面前露面, 對外的說辭是感受到了自己還不夠強大因此在努力提升自己, 實際上的理由相當尷尬——他不好意思又彆扭地不願意再去找雨宮螢維修自己，但是一身的廢舊零件又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英雄當然是要以最佳的狀態去面對市民，他自己如今的狀態顯然說不上好, 因此，金髮的改造人將自己重新關在了庫斯諾博士的實驗室裡當起了宅男。
不需要吃喝也不需要睡眠, 能源在不進行劇烈活動的情況下的消耗量可以說忽略不計, 這種節能到無以言表的生活方式在雨宮螢推開大門終於讓光線照射進連燈都沒開的實驗室之後也大吃了一驚。
雖然知道這傢伙肯定心情不太好……
「反正，我又不是很需要照明。」
年齡說到底還只是半大青年的英雄似乎是想要撇撇嘴但是面部始終無法呈現太過生動的表情，於是乾脆別過頭去：「庫斯諾博士的設計有搭載夜視功能，只要不是徹頭徹尾沒有光芒的黑箱, 我的夜間視覺基本上跟貓頭鷹這類的夜行動物差不多。」
但這個生活節奏可真是太喪了。
雨宮螢有些嫌棄地看了看落了灰的桌面, 深覺得改造人這種存在實在是……
「好歹當自己是個人類啊, 這個生活方式真是太不健康了！」
少女毫不留情地訓|誡道。
原本是想嗆聲回答「哪裡有不需要吃飯喝水睡覺的人類」，傑諾斯想了想, 覺得還是別這麼幼稚比較好。
「……我知道了。」
最終，他許下了一個不那麼有自信的承諾。
無論再怎麼說, 關於英雄排名的發表會還是一定要去的——主辦方已經發來了邀請函, 一般這種鄭重其事正兒八經「請您務必參加」的意思基本上都意味著榜上有名。
那麼, 上臺領獎的時候肯定不能看起來太過破破爛爛。
把有刮痕的零部件拆下來靠在砂輪上拋光，塗層磨損的零件重新在電鍍池中鍍鉻鈍化。從新訂購的成品附件中取出感測器和搭載的外置武器來, 一個一個重新替換。
改造人沒有痛覺, 但是庫斯諾博士在世的時候總是喜歡斷掉主控電源進入休眠模式, 每一次的結構大修都像是人類在動手術一般。
如今想來，真的是太過溫柔。
雨宮螢把一條腿拆得零件滿地都是，穿著雄英的運動校服盤腿坐在地上，手裡拿著一個把持電鑽，拆下來電鑽的尖端把砂紙纏了一圈替換上去，來回打磨被磨損的銳邊。
無論是電鑽的嗡嗡聲還是砂紙摩擦金屬發出的噪音都有些大，傑諾斯調低了自己的聽覺閾值，雨宮螢頭戴著一個大到誇張的防噪音耳罩，一時之間沒人說話。
先是80號砂紙，再是200號，500號，20000號。一輪一輪細緻地砂光金屬表面，雨宮螢舉起來金屬板對著光源仔細檢查，滿意地看著上面能夠映照出自己的臉來，整個弧面如同明鏡。
「也沒必要做到這個程度吧？」傑諾斯看著一個人陷入自娛自樂境地的少女，覺得把金屬板砂得比臉還光實在是有些誇張了：「反正是會被衣服遮擋的部分。」
「還沒有作為知名英雄的自覺嗎？」雨宮螢語氣透出嗔怪：「據說歐爾麥特每天都有用髮膠啊？注意自己的形象也是英雄的一個重要部分嘛。」
他還真的沒有多少這種自覺。
最初開始從事英雄活動的時候，為自己取了新名字的少年只不過是需要一個能夠堂而皇之搜集資料，使用力量，熟悉機械身體的理由。庫斯諾博士的最高傑作果然實力足夠強勁，在作為英雄活動的時間裡，解決大大小小的事端仿佛是順其自然的事。
高空墜落的人不能直接飛起來接住否則會因為過大的衝擊力傷害到被害者，而是要在下落過程中保持一定的反向加速度，慢慢減速直到停止。
不可以在市民居住區域內使用全力全開的燒卻式，否則由此而來的高熱會帶來麻煩。
地震救災的過程中，如果傷者的腿被重物壓迫太長的時間，那麼不應該立即將壓迫的重物挪開，而是應該先檢查受傷者的傷患處——長時間血液不流通，肢體受壓迫會導致局部壞死，在這種情況下貿然挪開重物導致已經變質了的血液回流的話，可能會有性命之憂。
庫斯諾博士在自己的電子頭腦中搭載了相當多的救援用知識，並且在每一次的英雄活動中都會相當「適時」的提醒出來，偌大的提示框佔據大半的視野，讓人想不看都不行。
於是其實原本對於災難救援或者說當一個英雄性質不大的少年卻莫名就頂上了「新人英雄傑諾斯」的名號一路高歌猛進，勢如破竹。
如果一直如此，或許自己也會在親厚長輩的關照之下成為一個不錯的英雄；如果沒有某個讓人不願意去回望的過去，或許也能夠普普通通地上個不起眼的初中高中，然後像是其他平凡而幸福的人一般度過一生。
——只不過，太過慘痛的過去並不會被諸多假設所沖刷殆盡。
每個月作為英雄活動的酬勞他都毫不藏私地交給庫斯諾博士，滿足日常維護能源供給等必要的支出之後，剩餘的部分就用作研發經費。
「所以真的不需要嗎？」
記憶中，庫斯諾博士曾經眨眨眼睛神色活泛努力安利：「最新發明，能夠安裝一整套仿生物學功能，是我一個老朋友開發出來的，能夠讓你哪怕是現在這幅樣子也能感受到味覺。」
彼時他正是原本少年長身體身高猛躥的年紀，新的機械身體體腔空餘出來的面積正好能夠勉強裝下點新東西。
「不用了。」
面貌英俊的新晉英雄搖了搖頭：「麻煩您更換新的武器吧。」
如今可以說是大仇得報，當年的那些機器人被摧毀得一乾二淨，不知名的主謀親自被自己殺死，自己也足夠幸運地沒被在場的任何一個英雄舉報在任務中殺人而免於刑事責任。
剩下的從犯活不了多久就會自然而然地死去，甚至連一點點求生欲都沒有，儼然一副毫無人氣兒的樣子，至於那個曾經暗自揣測了多年的理由，一直以為來想要求得的理由，荒唐到讓人苦笑。
[因為你們是危險的。]
[也因為，你們是不被這世界所需要的。]
荒唐嗎？足夠荒唐。
然而真實永遠比戲劇來得誇張。
金屬色的瞳孔向一側偏了偏，雨宮螢把拋光後的一塊金屬板浸在肥皂水裡洗去砂紙留下的粉塵，重新安在自己的身上。
「雖然在這種時候說人靠衣裝不太妥當，但果然還是全新的看起來精神嘛。」
少女手底下不停地開始處理下一個零件：「大概就和勤洗澡的感覺比較類似吧？」
畢竟已經是聲名鵲起的英雄了，稍微有點「知名人士」的自覺呀。
英雄PUSSY CAT組合在網路上如今人氣頗高，哪怕是其中一員失去了[個性]成為了文職人員，如今這個組合也依舊活躍在救災現場的第一線。需要手動操作修復的零件其實也並不算太多，在設置好了數控機加的程式之後，雨宮螢就在金屬切削的聲音之中看起了新聞。
「所以傑諾斯君你大概會排在哪個位置？」
如今英雄排位變動劇烈，尤其是在原第一位的歐爾麥特退役之後，名次就顯得更為動盪。
「大概二十多名吧。」
傑諾斯猜測了一番，並不是很在意。英雄公告牌榜單JP每隔半年就會發佈一次關於日本在註冊英雄的排位，上次傑諾斯位列八十名左右，經歷了從保須市的救援開始的一系列重要事件之後，這位少年翹楚的英雄也逐漸被整個世界所認可。
正式場合一般要穿西裝。雨宮螢在衣櫃裡翻了一圈，還真找出來了一套，拎著領子在傑諾斯的身上比劃，覺得尺寸還算合適。
「那是庫斯諾博士提前準備的……算了吧，這活動一般英雄出鏡都是穿著戰鬥服的。」
——說起來，戰鬥服。雨宮螢皺著眉頭看了看如今還缺半條腿躺在沙發上閒聊的「靠譜的年輕英雄」，突然意識到這傢伙其實根本就沒有名義上的戰鬥服。
日常出門都穿著普通的襯衫長褲或者是短袖牛仔褲，但一旦真正打起來之後普通衣服就會迅速被燒得乾乾淨淨。而群眾實際上根本也不在乎英雄傑諾斯到底有沒有戰鬥服這種東西——渾身上下已經裝滿了各種各樣武器的英雄再額外穿著一件戰鬥服來顯然也有些多餘。
況且也沒有公司敢接這個大單——在行業老前輩的最高傑作上挑釁。
於是……魔鬼改造人就一直湊合到了現在，每次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把長褲的褲腿燒成短褲，長袖燒成跨欄背心或者乾脆整個燒光，然後以逼近裸|奔的狀態收關。
似乎是同時想到了「就保持戰鬥時的狀態」的話形象實在是有點不禮貌，傑諾斯接過了西裝開始在網上下載領帶的打法。發佈會現場普通學生還是很難進入的，哪怕是作為庫斯諾事務所名義上的接班人也沒那個資格，於是重新回到雄英公寓樓中庭的公共電視機前的少女看到了傑諾斯在鏡頭前的發言。
「我會繼續加油的。」
——是平淡到有些乏味的說辭。
第九十四章
排名公佈的時候, 雨宮螢才知道傑諾斯口中的「二十多名吧」的估計還算準確。
英雄傑諾斯, 在下半年JP英雄公告牌榜單中位列第25。
作為年輕的英雄, 這已經是相當驚人的成績，在雨宮螢的印象中，應該是會出盡風頭才對——而實際情況並不儘然。
年僅18歲, 大多數人還在念高三或者堪堪高中畢業的年齡就能夠成立英雄事務所，是當下實力最為強勁的青年英雄之一, 並且在22歲的年紀攀登到了英雄排行榜榜單第二位——
英雄霍克斯, 在本次的英雄排行發佈會中收穫了相當多的讚譽。
「真是厲害啊。」
雨宮螢看了看螢幕中張開翅膀意氣風發的英雄，又看了看圍繞在電視機前的諸位英雄科同學：「作為目標好好加油喔各位？」
四周一片哀嚎。
「什麼啊——突然施加壓力什麼的，你是學生家長嗎！」
雨宮螢不為所動：「我已經在16歲之前拿到初級輔助裝備製作執照了。」
上鳴電氣把正在充電的手機從手裡扔出去，手機掉在對面沙發上彈了一下不動了。
「太過分了啊, 來自學霸的惡意！」
有時候就有種雨宮是那種一行一行檢查自己作業有沒有寫完的較真家長的錯覺, 面對這種人最好一點水分都別在作業裡摻和。
池田信從輔助科地下室裡回到公寓樓, 就看到請了三天假的雨宮螢和一群英雄科的學生熱熱鬧鬧擠在一起看電視。
「……」
感覺自己的耳朵有點發熱，這種狀態總是持續下去還是不太好吧, 他想，表白的那東西明明性格和自己根本就不一樣, 怎麼看怎麼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我到底在糾結什麼呢？
被點了名的雨宮螢也不遑多讓, 她飛快地回頭看了一眼來人，然後扭過頭去裝作毫不在意地繼續對著英雄排名的發佈會評頭論足起來, 耳尖也有點微微泛起紅色。
最後一個推門進來的超算神威看到池田僵硬地站在門口, 頗為疑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出什麼事了？」
完全狀況外, 聰明可靠值得信賴的F班委員長頗為疑惑地問道。
思來想去，老好人的性格讓他覺得可能是自己的問題——畢竟這兩個傢伙在被安排了女裝之後就有點不太對勁，大概是被拍了照片什麼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吧？
「沒有沒有，沒事的！」
池田信猛地退後一步，迅速撇清。
「沒有的事！！」
沙發上那位也迅速轉過頭來。
「……」
總覺得不知道什麼原因，自己好像被孤立了。
超算神威搖了搖頭，覺得怎麼能這麼惡意揣測自己的朋友，於是重新正色道：
「那個……雷斯吉甯教授發來消息，說是實驗室那邊對於上次寄過去的腦無切片有了新的線索，所以想叫你們兩個抽空過去看看。」
A班在場的學生裡起碼有一大半人轉過了頭。
「你你你你是說那個，腦無？腦無切片？你們什麼時候到底幹了些什麼……」
峰田實顫抖著手指向站在門口的超算和池田，覺得現在的輔助科學生真是太可怕了。
「是保須市那次吧。」
轟焦凍站了起來，轉身看向超算神威。
「沒錯。保須市的時候，傑諾斯君切下來的腦無組織切片，維克多康多利亞大學和人工島的實驗室都在並行進行分析，雷斯吉甯教授最近忙於Amadeus把後續的分析工作委託了別的同僚，好像是終於有了些新發現……」
一提到Amadeus，雨宮螢和池田信又僵了僵，超算瞅了他倆一眼，覺得果然這兩個傢伙有什麼不對勁。
「……你們兩個人瞞著我又幹了些什麼？」
委員長雙手叉腰，擺出一副氣勢十足的樣子來。
雨宮螢和池田信拼命搖頭。
什麼？什麼事兒？不知道啊，別問我，什麼都沒發生過。
「……總之，我收到了一份新的分析報告傳真，剛剛去複印了幾份，你們要不要看看？」
放棄了追問，超算神威將話題重新拽了回來。
「超算君，能不能給我們也看一下？」
綠谷出久開口道，事關腦無這種曾經給A班帶來大量陰影的敵人，還是瞭解多一些比較讓人放心。
「可以啊。」
F班的班長笑得神色柔和：「就是因為考慮到你們也想看所以才複印了不少份。」
學生們迅速圍了上來。
上次的報告結論證實了腦無確實是由人類經過特殊手段轉化而來的，合理的猜測是，每一具腦無所來源的人類以及其所具備的[個性]種類均有所不同，但共通的是腦無都具備複數種個性這一點。
USJ事件中的腦無被特化了超級力量與衝擊吸收的個性，如今看來應該是專門針對歐爾麥特所製作的特殊類型。而保須市的腦無就相對實力要弱一些，但就現場一片混亂的情況來看，腦無所擁有的[個性]也是五花八門。
雖然員警的基因比對查出了不少失蹤的社會閒散人員，但是「碰巧就能遇到合適[個性]的腦無材料」這樣的概率，作為上一次腦無量產的數目而言，這還是太過巧合了。
這不禁讓人轉向一些更為可怕也更為陰暗的猜想。
「人造[個性]嗎？」
雨宮螢皺著眉頭揣測，又很快就都定了自己的想法：「現今對於個性的一切研究都還停留在黎明時期，哪怕是人工島都沒有能夠仿造[個性]的手段。」
要是能有什麼組織可以做到人造個性這種目前可以說得上是神跡的事，那如今的世界肯定會產生糟糕的劇烈變化。
報告一頁一頁地翻下去，眾人的臉色越來越不佳。
腦無體內的細胞糅合所採用的技術，如今幾乎已經可以斷定那並不是科學側如今公開成果的任何一方，就是說，既不來自於人工島，也不源于一些英雄社會中的研究性大學。
那麼——到底是什麼地方能夠提供如此雄厚的技術支援，這種猜測就相當的具備指向性。
「未來都市……」
池田信看著報告自言自語出聲，果然一切最終還是指向了人工都市這個地方，無論是之前雨宮螢在地下基地裡的遭遇還是惠理信誓旦旦的證詞，都有力地證實著一點：由未來都市所出身的這些不知名的人類青年，和死穢八齋會有著密切的合作。
而他們對於敵聯盟也相當熟稔，看樣子顯然有過接觸。
「啊，是上次見到的那些人——」
參與了救援的切島銳兒郎對此也印象更深刻：「不過那個基地最後已經被後續趕來的英雄們和員警查封了吧？估計不會再出現這種危險的事了。」
「那不一定。」
飯田天哉和綠谷出久都不是很贊同：「員警並沒有逮捕這些人本人，除了被傑諾斯君擊殺的那一位元之外，其他人全部都逃掉了……」
沒想到當時看上去相當不結實的小飛行器居然還設計了隱形塗層，雷達都無法發現蹤跡。雖然說有「放著不管很快就會自己死掉」這種說法，但是放著來路不明的敵人不管實在不是英雄科學生的習慣。
「說起來！」
雨宮螢好像突然想起來什麼一般一手握拳敲另一隻手：「我從那地方帶出來不少他們正在用的藥劑來著。」
「……」
短暫的沉默之後，眾人整齊劃一地吐槽道：「……這種事為什麼不早說！」
——因為一醒來就被叫去看補考回來又趕上文化祭啊，雄英的校園生活太過豐富以至於經常就會忘記自己之前準備好要做的事嘛。
被點了名的少女神情毫無愧色，回房間一陣翻箱倒櫃，找出來一大堆用各種密封容器裝起來的瓶瓶罐罐。
「……那個，你把這種危險的東西和罐裝可樂放在一起不太好吧。」
上鳴電氣看得分明，這些瓶瓶罐罐都是從牆角的小冰箱裡拿出來的。
「……總覺得這種事應該不是第一次了。」
轟焦凍評價道。
確實不是第一次，為了保存具有生物成分的實驗材料，腦無的手臂也在庫斯諾博士的冰箱裡和牛肉一起相處過很長一段時間。
沒過幾天，跨海快遞到維克多康多利亞大學的新試劑很快給出了分析結論，儘管其餘的一些試劑用途不明，但其中一罐的成分和腦無切片中可以檢測到的內容一模一樣。
——對於做足了心理準備的眾人而言，這個結果可以說在意料之中。
數日後，雄英食堂。
「就算知道了會是這種結果，其實還是覺得有些心情複雜……」
綠谷出久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上面的傷疤已經徹底結痂露出新長出的皮肉。
「那群傢伙誇張的性格以及完全不認為自己所做的事有什麼問題的人格，讓人有點頭皮發麻。」
轟焦凍挑著麵條往嘴裡送，一邊說話一邊吃速度絲毫不見慢：「確實是蠻棘手的問題。」
學校食堂裡已經開始推出秋季限定的食物，雨宮螢打了個噴嚏，才意識到原來已經到了晚秋。日本秋冬季節的女子校服依舊是短裙，從人工島帶出來的嚴格保暖的習慣在日本遭到了極大挑戰，每年從這個時候開始就會頻繁感冒，不過如今有了初級執照總歸有了些偷偷度過冬天的辦法。
輔助科的三人緊挨著英雄科綠谷他們的食堂桌子坐，因此轟焦凍突然偏頭就可以直接面向他們：「我週末申請了回家探視，冬美姐說家裡煮壽喜燒，你們要不要來？」
末了，他又神色有些不自然地補充道：「是那個混——安德瓦說想要和你們再聊聊關於腦無的事。」
第九十五章
大概是最近聽到了什麼風聲吧——池田信給安德瓦事務所發了個郵件簡單敘述了一番關於腦無的最新情報, 工作人員很快回復說會儘快通知安德瓦先生。
至於壽喜燒, 在站在轟家老宅門前的時候, 雨宮螢和池田信才發現，說好一起來的自家班長愉快地放了鴿子。
「我收到了新的委託，委託人暫時保密, 不過是蠻重要的一件事兒——總之，你們兩個就先去吃吧, 記得告訴我壽喜燒的感想喔？」
這, 這傢伙！
超算神威並不會照實說，最近越發感覺自己變得像電燈泡這回事——委員長老神在在地對著電腦螢幕露出微笑，螢幕的收件箱裡是最新的委託。
寄件者他聽說過名字，儘管沒有接觸過本人, 但是這個名字依舊熟稔得有些過分。
——雨宮恭介。
某個關係甚好的小夥伴的父親。
終於向雄英久違發來聯繫, 物件卻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超算點開郵件的內容後則迅速瞭解了對方的目的——這可真是相當大又緊急的工作量，除了能夠在發動[個性]時短時間內如同多核處理器的計算速度, 別人的確很難完成。
於是在超算愉快地放了鴿子之後，雨宮螢和池田信正坐在茶桌之前面面相覷。
「嘛……不用這麼拘謹啦！」
轟冬美戴著厚厚的棉布手套端著還滋滋冒熱氣的砂鍋放在餐桌上, 招呼兩個焦凍的同學快過來吃飯。
「安德瓦先生不是有事情想問？怎麼這個時候還……」
池田信有些疑惑——那位英雄在面對工作上的事時從來都是親力親為絕不會掉以輕心的, 明明說好了卻沒出面這種事幾乎不可能發生在安德瓦的身上。
「你管他去死！」
看樣子安德瓦在這間屋子裡真的很不受待見, 轟夏雄伸了個懶腰：「總之咱們幾個先吃就行了！」
別人家的家事實在是不好摻和太多，轟焦凍的母親如今出院, 神色雖然依舊有些憔悴, 但氣色比起轟焦凍記憶中的樣子已經好了太多。
他去廚房多拿了兩雙碗筷, 放在桌子上之後又打開了電視——食不言之類的規矩小時候他還戰戰兢兢地遵守，再到後來安德瓦不太著家他們的氣氛都活泛了不少。
一大家子人總歸會比一家三口要熱鬧一些，這對於家庭成員數目有限的雨宮螢和池田信來說都算得上是全新的體驗。轟冬美作為小學老師顯然也相當擅長于照顧孩子，熱情到了哪怕一碗飯吃空了都要立刻添上新的一碗的程度。
電視裡正在播放著新聞，正好是關於英雄排名更新的那一條。安德瓦榮獲第一名顯然並不讓人有多高興，轟焦凍和轟夏雄的討論大多數時候還是集中在了關於第二名的霍克斯以及他比較熟稔的傑諾斯身上。
「改造機器人的話，雨宮你是不是考慮做點新的輔助設備？」
轟夏雄對於這類東西還蠻有興趣，並且據冬美姐的八卦，這傢伙在大學談了個女朋友，就是一直不肯公開具體是誰。
「庫斯諾博士留下來的內容我還沒有看得特別透徹……」少女一邊夾了一筷子胡蘿蔔一邊有些發愁：「而且我能想到的很多方法其實都會對[維持人類形態]這個最為基礎的準則產生衝擊，如果庫斯諾博士在的話肯定不會允許我這麼做的。」
「循序漸進吧。」
轟焦凍看了一眼自己的同學：「你太著急了。」
無論是年少心事還是書生意氣，在英雄的社會之中，大家都還是尚且羽翼未豐的雛鳥。
[下面插播一條新聞]
安德瓦遲遲不回家，縱使轟焦凍和轟夏雄兩個人都覺得他「愛回來不回來死外頭去也不想管」，但是在電視機上出現了熟悉的身影的時候，還是一時之間放下了筷子。
當前榜單上的最強英雄安德瓦，在和巨大腦無的戰鬥中陷入苦戰。
自體加速，力量增幅，迅速恢復，這一次作為敵人的腦無看上去似乎強大到沒有死角。就像是傳說中的巨龍一般，只消看上一眼，就讓人感到壓抑和恐懼。
無數的房屋被摧毀，有幾個英雄跟在後面試圖疏散受害者，但也只能算是聊勝於無。安德瓦在空中站定，渾身的火焰都因為高熱而發出藍白色的光芒，跟在他身後的是排行第二名的英雄霍克斯，兩個人的狀態看上去都不怎麼好，渾身上下都帶著斑駁的傷痕。
「那傢伙，居然……」
轟夏雄皺了皺眉頭，他很難想像安德瓦會被當眾揍得這麼慘，但是如今的這個令人大跌眼鏡的場面，實在是很難不讓人想起數月之前，曾經最強的英雄歐爾麥特的最後戰役。
安德瓦在某種意義上是一個相當單純的人。
一直以來，橫亙在整個人生中的目標，都是想要成為無人能夠企及的最高強者。
和雨宮螢他們同一時間之內，雄英的公寓樓裡，千家萬戶的電視機前，還有諸多在現場的英雄們以及受災群眾，目光如今都聚焦在同一個人的身上——這樣的場景，也像極了數個月之前。
如今的NO.1也要就此隕落了嗎——
如此悲觀的想法，也不乏擁躉者。
「曾經的最強，現在的最強，還有屬於未來的，一個一個接一個的象徵！全部都會悉數被掃除殆盡，直到不存在象徵為止——」
這次的腦無具備最低限度的智慧，因此可以進行簡單的對話。而從有些畸形的口中所吐露出的含混不清的句子，詞彙連接成的意義卻讓人不寒而慄。
同一時間之內，一個穿著雄英校服的少年拖曳著巨大的拉杆箱逆著人流穿行在避難的人群之中。
他要將最重要的東西傳達到現場去——這個，大多數群眾正在被疏散的危險的核心之處。
安德瓦和霍克斯兩個人陷入苦戰，而不遠處，另一個與之同等體積的腦無從遠處飛來。一路上的英雄施展了各種手段都無法有效地攔截，在千鈞一髮之際，熟悉的金髮英雄攔在了進攻安德瓦的路線之前。
「小子，來得挺遲啊？」
安德瓦額角出血，還是勉強露出了一個贊許的笑容來。
「來遲了真是非常抱歉！現在請讓我也加入戰鬥！」
傑諾斯在空中對著安德瓦微微鞠了一躬，身上的衣服顯然又被渾身散發出的高熱燒毀了多半。
這一次，被賦予複數個[個性]的造物與以往不同。雷斯吉甯教授和其背後的維克多康多利亞大學一直致力於找出多個個性糅合的人類個體中佔據主導地位的那一個，並且先入為主地認為一定會有一個[主導者]的思維在控制著整個腦無進行戰鬥，而實際上，這只不過是太過片面的判斷而已。
增加了一個敵人以及一個火力猛烈但經驗尚且不足的隊友，戰鬥的困難程度實際上是增加了不少。一邊盡全力在支撐著已經接近極限的身體勉勵自己和腦無作戰，又要一邊分心盯著讓人操心的後輩到底情況如何，縱使強如安德瓦，也不由得在戰鬥之中覺得力不從心。
血液在從體內流失，最為直觀的感受是，縱使自己的周遭環繞著讓尋常生物只要接近就能夠被燒焦的高熱，還依舊能夠從身體內部的某處感受到單薄和微不可知的涼意。
——那是血液缺失帶來的感受。
傑諾斯的全身都被從動力爐傳遞到四肢每一處的熱能點亮。曾經被視作威脅而被屠戮殆盡的[個性]，如今也化作了能夠拯救這個世界的，重要的力量。年輕的英雄金屬色的眼睛搭載了如同戰鬥機一般動態鎖定的功能，如今視野範圍內移動著的靶標點牢牢鎖定著眼前振翅欲飛的腦無。
就睜大眼睛看著吧，這被判斷為無用的力量，如今，也會成為守護整個城市乃至守護人類所迸發出的星輝的一部分——
就請繼續注視我吧，庫斯諾博士。
改造人不會有眼淚，甚至，根本沒有淚腺。傑諾斯早已習慣了感受不到細膩觸覺和多餘情緒的身體，而此時此刻，卻總覺得從動力爐的深處都傳來力量。
戰況愈烈，空中的三位英雄都顯得有些搖搖欲墜。剛剛加入戰局並且由核動力供能的傑諾斯反倒看上去是精神狀態最好的一個，安德瓦因為大量失血連面色都變得青白，在泛藍光的火色之下，一改往日火焰英雄赤炎繚繞的姿態。
「這是能夠推你的最後一把——」
霍克斯祭出最後的羽毛，托舉著安德瓦向天空加速再加速。躲避著腦無攻擊的傑諾斯無暇顧及另一邊的戰況，而在眾人的視野中，安德瓦向天空遠去，直到變成不可辨別的小小一點。
而此時正在趕往災害現場的少年，久違地戴上了防風鏡。
在如今這個事態之下，這是只有你才能夠完成的任務。他貓著腰躲開了疏散群眾的英雄，找到一處足夠寬闊的樓頂，盡可能地接近戰場核心。
三名英雄都足夠強大，最為顯著的一點就是，他們的打鬥所帶來的衝擊波讓尋常人都很難承受得住。少年將整個拉杆箱展開，從中拿出了一個結構複雜的如同發信器一般的設備。
飯桌上盯著電視的轟姓一家都緊張得說不出話來，而雨宮螢看著電視，突然驚呼出聲——
「等等，那個人不是……超算？他今天沒來這邊就是為了去那裡？這麼危險的地方，他到底想做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