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基督山位面7
年輕的葡萄園主賣力地吆喝,感興趣的買主卻寥寥無幾。
「這座葡萄園種的是哪一種葡萄?」
有人大聲問葡萄園主。
年輕人一臉茫然,轉向他的管家。
管家一時竟也被問住了,愣了愣才回答:「大……大概是黑皮諾。」
羅蘭在人群後面撇撇嘴。
葡萄園裡種的哪裡是黑皮諾——整座葡萄園,種的都是一種叫做「蛇龍珠」的葡萄。
這種葡萄據稱是法國最古老的葡萄品種之一,與赤霞珠、品麗珠一類地位相當。它釀出來的紅酒,呈寶石紅色,口味柔和清爽,酒質屬上乘。
歷史上,這種葡萄確實從19世紀開始從法國本土漸漸消失,不知道是不是遭遇了和眼前這葡萄園同樣的命運。
但從這葡萄園主和管家的回答來看,這兩位確實對葡萄和葡萄酒一竅不通,實在不應該繼續保留這座葡萄園,賣了的確比較好。
「聽說酒莊曾經出過不少好酒,甚至有的年份得過巴黎品酒會的金獎。莊上有陳年的好酒留下來嗎?」
葡萄園主一聲感慨:「前幾年那麼動蕩……大家也都知道,但凡酒窖裡還有一點可喝的,也早就被人運出去了……」
聽園主提起早年間的動蕩,聞者大多唏噓不已。
「大動蕩」年代裡,無數財富付之一炬,無數農田被迫拋荒,無數無辜的人埋骨他鄉……這座葡萄園能保留的今天已經算是幸運,哪裡還能奢求酒窖裡還留下什麼好酒?
「這座酒莊給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記憶。」
年輕的園主伸手比了比,「我只有這麼高的時候,我的祖父,也就是昔年的老園主,還曾經帶我在葡萄園和酒莊裡游玩,說他在這裡給我藏了禮物……」
「我接手了這座酒莊之後,把整個酒莊都細細地尋找了一遍,每個酒窖都清理過,最後終於發現了祖父留下的禮物——一只這麼高的胡桃夾子。」
園主繼續伸手比劃。
他的聽眾們就都笑了起來。
不過這也側面證明,酒窖裡確實沒留下什麼有價值的。
因此葡萄園的價值實在有限。
「閣下的葡萄園,是真的沒辦法產葡萄了嗎?」
「我想……大概、可能……是的。」
年輕的園主為難地回答。
「園裡的葡萄受一種罕見的『霉葉病』侵襲,五六月間,正當該掛果的時候,葡萄葉片會發生霉變,果實無法結出……我們請教了當地人。沒人知道這病是怎麼回事,自然也……沒法兒治。」
管家為難卻誠實地向聽眾們解釋。
「唉,這就沒辦法了。」
僅有的一兩名對葡萄園感興趣的買家,聽說了這個,搖頭嘆著氣告辭了。
不產葡萄的葡萄園……對他們毫無用處。
剩下的買家都是對土地本身感興趣的。
「這裡距離往巴黎去的大路比較近,附近又都是平原,讓我想想它能被改建成什麼……」
一名衣著周正,戴著禮帽的商人抱著雙臂,用拳頭撐著下巴思考著。
「聽說這附近還打算建個快報站。」
年輕的園主大約對「快報」這麼個新鮮玩意兒很感興趣,雙眼發光地點頭:「您也知道快報站?據說它的選址距離這裡的葡萄園不遠,就在往蒙萊裡塔去的那個方向上……」
「蒙萊裡塔?內政部不如直接把蒙萊裡塔改建成快報站……」
有熟悉當地情形的人提出不同意見。
商人卻壓根兒不考慮這些,而是飛快地計算:
「一塊十頃的普通土地,再加上挖出所有葡萄老藤的費用,將來這塊地能做什麼還不太確定……」
「我願意出五千法郎。」
商人很快給出了報價。
葡萄園主和他的管家並排站著,臉色都很難看。
老園主當年收購這片葡萄園和酒莊的時候,起碼花了兩三萬利佛爾1。現在要轉手,卻只有五千法郎。
園主非常不甘心地還了一句:「一萬法郎。」
「您需要了解,這片土地,已經失去了它作為葡萄園和酒莊的價值……」
商人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手上戴著的白手套,一面整理一面說:
「六千。」
葡萄園主大喜繼續:「九千法郎!」
「六千五,一個蘇1都不能再多了。」
「八千法郎……我不急,我可以再等等。」
「七千……」
眼看兩人就要以七千五百法郎的價格達成一致,突然有個明亮的少女聲音從他們身後響起:「九千法郎,我出九千法郎,買下這座葡萄園。」
「什麼?」
商人和葡萄園主同時驚訝地轉身,在人群中尋找這個「慷慨的買家」/「攪局者」。
「條件是我要買下這片土地上附著的一切,包括葡萄老藤和酒莊、酒莊裡的釀酒設備。」
「再過兩年,即便這葡萄園能夠恢復產酒,原主人也不能向我追索。」
人群分開一條路,一個村姑的打扮的年輕姑娘從人們背後走了出來。
她身材高挑,一頭長長的秀發用一塊頭巾包著。
她的眼睛明亮,額頭白皙勻淨,黛眉修長掃入鬢角。
她的朱唇紅潤,唇角有一粒小小的笑痣。
按理說這些容貌特點是不可能出現在一名村姑身上的,可是她的確穿著村姑的衣裳,手臂上戴著袖套,纖腰上圍著的不是裙撐而是圍裙。
「就憑你?」
商人投來鄙夷的一瞥。
園主卻似乎看到了希望:「小姑娘,你……九千法郎,你出得起嗎?」
羅蘭點點頭,眼光轉向公證人。
「我剛才說的那些條件,可以寫在協議裡嗎?」
公證人無所謂地點了點頭,轉向園主:「只要賣家同意……」
原先出價七千五百法郎的商人,伸手抬了抬帽子,說:「說實話,七千五我都嫌貴了,既然這位小妞……小姐聲稱她能夠看得到葡萄園恢復產酒的那一天……」
商人轉身就走了。
葡萄園主慌了手腳,轉向羅蘭:「小姐,您真的能出得起九千法郎嗎?」
他深怕為了一只會飛的鴨子而錯過了一只到手的肥雞。
羅蘭笑著轉身,看看酒莊門口的大路:「這不就來了?」
道路上,一名寄宿學校的女學生,一手提著蓬蓬的長裙子,另一只手小心地捧著一只首飾盒,正跟著兩名利納村的女工一道,急急忙忙地趕過來。
待葡萄園主看清了那只首飾盒的樣子,他立即將羅蘭看成是個喬裝改扮的鮑西婭2。首飾盒雕飾精美,而且看女學生托著它的樣子……就知道很沉重,估計是真金的。
事實上,羅蘭在跟著老農過來葡萄酒莊之前,就讓女工們回去學校送信,請路易絲·德·阿米利小姐把她收在寢室裡的首飾盒帶過來。
如果說這個位面裡有一個人她是能完全放心的,那就是路易絲。
這個姑娘的心靈如同水晶一樣純淨,羅蘭能從她的琴聲裡聽出這一點。
所以這只首飾盒就這麼穩穩地交到了羅蘭手裡。
「我可以用現金交易。前提是今天我能拿到地契、所有權證和公證人證明。」
葡萄園主頓覺喜從天降:「沒問題,沒問題……小姐,公證人證明您可能需要再等一天,證明需要送到巴黎的公會去簽押留檔,除此之外,地契、酒莊的房契……全都沒問題!」
這天上怎麼會就這麼突然地掉下來一個傻姑娘,竟然要買他的葡萄園。
關鍵是,這個傻姑娘竟然還真的有錢。
她一打開金光燦燦的首飾匣子,裡面是厚厚一疊法郎,都是二十法郎面值的鈔票,還有幾個金埃居。
以九千法郎拋售祖父留下來的葡萄園,對年輕的園主來說,的確十分肉疼。
可是這相比之前那七千五百法郎的售價,還是多了不少——這個給了園主不少心理安慰,仿佛他今天憑空賺出來一千五百法郎似的。
接下來一切都簡單了,雙方擬定協議,清點現金。
公證人聽說羅蘭還是在寄宿學校上學的女學生,稍稍皺了皺眉。
但是葡萄園主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公證人使眼色,提醒對方,事成之後還有一筆佣金——如果公證人在買家的年齡上做文章,這筆佣金就都沒有了。
就這樣,在日落之前,所有的手續都已經辦完——蒙萊裡的葡萄園,現在已經是羅蘭的財產了。
消息傳開,利納村的村民們都心花怒放。
他們早已將羅蘭看成了是她們「自己人」,羅蘭買下了葡萄園,將來他們就還能過來一起摘葡萄,踩葡萄……等待著新釀的葡萄酒,從橡木桶裡流淌出來的那一天。
一起回寄宿學校的路上,路易絲卻望著羅蘭,眼裡寫滿了崇拜與惋惜。
「歐仁妮,你……心真好。」
「你為了滿足村民們的願望,不惜買下長不出葡萄的葡萄園,產不出紅酒的酒莊……」
「你真是一個天使。」
羅蘭:……不,我才不是天使。
她買下這座葡萄園,當然不是為了成全利納村民用來懷舊的舊夢——她是為了種田、為了掙錢。
來時路上她檢查了葡萄園裡的老藤,確認葡萄根尚且健康。
只要在五六月之前,能夠解決葡萄的「霉葉病」,她斷定:這一季就會有葡萄收成。往後繼續精心照料,葡萄的品質只會越來越好。酒莊也必然能夠重開。
這一片優質的「風土」,必然能夠重新大放異彩。
路易絲卻對此一無所知,認為羅蘭是在用「錢」幫助大家。
羅蘭:我真的沒有那麼豪橫!
第二天,公證人將經過公會簽章確認的公證書送來了寄宿學校。
學校裡才知道羅蘭竟又大手筆地買下了附近的一樁地產。
「杜普雷夫人,我在附近添置了一處田產,需要出門看一看。下午可以請假出學校嗎?」
羅蘭現在有了光明正大離開學校的借口。
杜普雷夫人一百二十分的不願意:「歐仁妮,你手中握有上帝賜予的絕頂天賦,你千萬不要辜負……」
這位教授聲樂的老師到現在都還惦記著羅蘭的「天賦」,她甚至寫了好幾封信給她在巴黎的朋友們,炫耀她竟然遇上了這樣一個「天才」的學生。
「老師,聲樂課我不會錯過的,我會借勞作的時間離開學校。」
上次的比賽還有一個結果:學校裡其她女孩子們替羅蘭和路易絲承擔了一學期的勞動。羅蘭和路易絲因此可以節省不少時間。
杜普雷夫人想了想,又覺得羅蘭現在還年輕,過度練聲恐怕會有損她完美的聲帶,於是勉勉強強地點了頭。
誰知羅蘭又問:「您在附近的鎮上有認識的藥劑師嗎?比較靠譜的那種?」
杜普雷夫人:……?
羅蘭問藥劑師卻真的沒有別的用意——她需要為葡萄配制一種「抑菌劑」,來解決葡萄所得的「霉葉病」。
但在此之前,羅蘭還是打算先去葡萄園和酒莊,實地檢查這兩處的情況,完成和原主人的交接。
來交接的只有管家。他帶領羅蘭和路易絲在酒莊裡走了一遍,指點給她看各種釀酒工具和器皿的所在——這些幾乎在前年最後一次葡萄收成之後就再也沒有動用過。
他又燃起火把,帶著羅蘭和路易絲去酒莊的地窖看了一圈。
路易絲見到黑暗幽深的地下走廊就邁不動腿,羅蘭卻泰然自若。她甚至還伸手在酒莊的牆壁上摸了摸,將手指伸到口邊嘗了嘗。
「原來本地的風土是這個味道。」羅蘭感慨。
管家對此十分驚異:「您……若不是您這般的青春美貌,我恐怕會認為您是一位種葡萄釀酒的行家裡手。」
羅蘭:……我本來就是!
「看來這酒莊確實適合交到您手裡。我們少爺也不算所托非人。」
「若是老主人活到了今天……唉!」
一聲嘆息,管家再也說不下去了。
一行人從黑暗的地窖裡出來,羅蘭垂著眼簾,讓自己慢慢適應白天強烈的日光。
管家卻打算告辭了:「唐格拉爾小姐,小人沒有別的可以指點您了。祝您好運!」
「稍等!」羅蘭一眼瞥見了什麼,趕緊叫住了管家。
她指著牆壁上凹陷的一座小小神龕,那裡放置著的,並不是本地常見的聖母像,而是一只……胡桃夾子。
管家面露赧色:「這確實是老主人贈給少主人的禮物。」
「可能是……少主人為了履行對您的承諾,把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留給您……他才把這留在這裡的吧。」
「可是我不會那麼不近人情。」
羅蘭想著:如果是老園主留給孫子的遺物,她完全可以讓對方把東西帶走。
「不,不必了……少主人自己都不要了,我拿著……我拿著又有什麼用?」
管家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說出來,上一任園主,在拿到昨天那九千法郎之後,已經連夜趕往南方的港口,准備和朋友一道出海遠洋,去參加一項投機生意去了。
還真是急不可耐啊!
羅蘭搖搖頭,送走了管家,再回頭來看:現在這一整座酒莊,已經屬於她了。
路易絲卻抱起了神龕裡那只胡桃夾子,見到羅蘭抬眼看她,頓時也羞澀地一笑:「我小時候,也有這麼一枚……」
胡桃夾子被做成了一個穿著藍色軍服的法軍形像,大眼睛、兩撇小胡子,軍服上還畫著肩章,只不知道這位究竟是個什麼軍銜。
路易絲卻把胡桃夾子倒過來,說:「我記得,它的腳可以動,背後有一個可以藏東西的匣子……」
鋼琴家那只纖長的手將胡桃夾子穿著的軍靴輕輕一轉。
只聽「啪」的一聲,胡桃夾子背後,一道暗格的蓋子猛地攤開。聲音很響,將路易絲嚇了一大跳。
羅蘭也怔住了,她指著那道暗格:「這是什麼?」
路易絲無辜而害怕地回答:「我不知道……」
羅蘭卻像是百無禁忌,伸手就把裡面的一卷東西拿出來。
——這是一卷泛黃的紙卷。
羅蘭將它慢慢打開,與路易絲對視一眼:「地形圖。」
是的,這是一幅葡萄園和酒莊的地形圖,用俯視畫法畫出來的。
圖上畫出了葡萄園的田野、水井,酒莊的房舍、酒窖……每一處都寫著標注。葡萄田甚至還注明了田畝的長寬,以及田地裡哪裡已經事先埋下了用來灌溉的管子。
「原來老園主是想把整座葡萄園送給自己的孫子。」路易絲感慨。
只可惜,那位孫子卻對葡萄園沒有半點興趣,根本沒想將其好好經營。
「不對,」羅蘭突然覺得蹊蹺。
「路易絲,剛才管家帶我們去看了幾個地窖?」
路易絲戰戰兢兢地回答:「這我……哪兒還記得呀?」
小姑娘剛剛在幽暗的地下差點兒沒被嚇哭。
羅蘭卻果斷地說:「四個,管家帶我們去看了四個地窖,三大一小。」
這四個地窖,是分別用來存放不同年限釀造的紅酒。三個大地窖存放的都是橡木桶,目前全是空的。
小地窖裡擺得整整齊齊,都是木質框架,用來存放灌裝好的瓶裝酒——目前架子也是空的,連空瓶都看不見。
但是,這張地形圖上,卻畫著五個酒窖。
羅蘭倏地站起來,她手邊的桌面上,還放著管家留下的那盞油燈,尚且沒被吹熄。
「路易絲,你要是害怕,就在這裡等我,我去看看就來。」
羅蘭一手持燈,一手拿著那張地形圖,起身就往地窖裡走。
路易絲怕得臉色煞白,卻不敢就這麼任憑朋友獨自一人去地窖裡察看。
她戰戰兢兢地開口:「歐仁妮……等等我!」
羅蘭回頭一笑,站在原地等待路易絲:「來,和我一起,我們一起去看看老園主留給我們的禮物。」
第52章 基督山位面8
圖紙上,繪制著第五個酒窖。
「看,羅蘭,這第五個酒窖上,還畫著那個胡桃夾子呢。」
路易絲舉著地圖,送到羅蘭眼前。
羅蘭舉著油燈照明,只掃了一眼,果然見到地圖上標記著第五酒窖的位置上,畫著一個小小的胡桃夾子的形狀。
「那我們剛才可能想錯了——老園主要送給孫子的,並不是整個葡萄園:反正早晚要由孫子繼承。」
「真正的禮物,就在第五號酒窖裡。」
羅蘭走在前面,路易絲縮在她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
兩人來到了三間大酒窖中間最大的一間,按照圖上畫的方向,繞過了堆放著的十幾只橡木桶。
橡木桶後面是一整面土牆,牆面和她們早先穿過的地下走廊似乎是同一種材質。羅蘭伸手去沾了一點,送入口中嘗嘗。
「是一樣的風土。」
土壤的味道似乎是完全相同的。
羅蘭伸出右手,用食指指節在土牆上輕輕敲擊,單調的敲擊聲在酒窖裡回蕩,沒有半點異樣。
「按照圖上畫的,應該是在這裡。」
羅蘭納悶了。
可是她面前,明明是一道完整而堅實的土牆。
「算了,我們先回去吧。」
羅蘭打算放棄尋找——她買下這個酒莊,不是為了在這裡能發現什麼「寶藏」,而是為了讓這葡萄園重現生機,隔壁利納村的村民們也能多一項生計。
就算這個「第五號」只是老莊主為了哄孫子開心,單純在圖上畫出來的「假想寶藏」,對她來說也毫無損失。
「可是……」
路易絲還在望著她手中的地圖,皺著眉頭思考。
突然,羅蘭眼角掃到什麼,飛快地移動,一閃而過。
「啊——」
下一刻,路易絲尖聲驚叫。
「從我腳面上爬過去了……」
羅蘭持著油燈,往地面上一照。果然見一團黑黢黢的東西,飛快地一躥,躥進了橡木桶背後。
「是耗子!」
羅蘭安慰受到驚嚇的路易絲。
「幸虧今天沒帶貓來。」
羅蘭拍著胸口慶幸。
路易絲:……
她可不知道,羅蘭那只嬌貴的小貓露娜,可絕對干不了捕鼠的活兒,那只貓比人都還要嬌貴,見到耗子,只怕耗子還沒嚇走,貓先被嚇暈了。
「走,不找了。」
羅蘭拿得起放得下,干淨利落。
路易絲卻似乎有點遺憾。
一面走,她一面回頭看看漸漸暗沉的酒窖,似乎不希望見到老園主留下的「禮物」就這麼湮沒在時光裡,不復存在。
兩人很快又回到了酒莊的大廳裡,羅蘭將油燈放下,伸手清理自己頭上沾著的蛛網。
路易絲卻依舊緊盯著那張地圖,怔怔地。
老園主留下的謎題,像是無人能破解得了——
又或許那名年輕的園主,也一樣曾經從胡桃夾子裡找到過地圖,卻和她們今天一樣無功而返?
「歐仁妮……請你,你把油燈拿過來一點兒……」
路易絲顫抖的聲音忽然響起。
羅蘭一回頭,正好看到路易絲舉著地圖,對著油燈,她手裡的地圖和油燈的光線,剛好形成了一個夾角。
羅蘭一邊把油燈拿近,一邊笑著說:「其實你也可以朝油燈靠過去的。」
路易絲一想也是,覺得滑稽,頓時笑了。
兩名年輕姑娘同時看向被油燈的光線映亮的地圖。
那上面竟然出現了一排透明的字,只有在特定光線、特定的角度下,這一行小字才能被看清。
「務必……舍近求遠。」
羅蘭讀出這一行用法語寫成的小字。
「務必?」
兩個姑娘都出聲反問。
「舍近求遠」意味著徒勞無功,為什麼要說「務必」呢?
羅蘭突然想起了地圖上幾個酒窖的位置,連忙從路易絲手裡把圖紙接過來,伸手比劃:「原來是這樣!」
「你看這個五號的位置——正好位於兩個地窖之間,但是距離我們剛才去的那個很近,距離另一個很遠。」
「舍近求遠的意思其實是……這個酒窖的入口,實際上是在距離較遠的那個酒窖裡?」
路易絲也覺得有道理。於是兩個姑娘再次舉起油燈,進入另一個酒窖。
羅蘭推開緊貼著牆壁的幾個橡木桶,朝牆上看了看,笑著說:「是這裡了。」
這裡不再是她們剛剛在另一邊看到的那種渾然一體的土牆,牆土內混有不少閃光片,在油燈昏暗的光線照耀下,偶爾反射出明亮的光線,像是牆壁裡嵌入了鑽石。
羅蘭伸手敲敲,牆壁後傳來空空的聲音,和剛才她們在另一個酒窖裡敲擊時的動靜截然不同。
羅蘭與路易絲對望了一眼。
兩人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希望。
羅蘭把油燈交給路易絲拿著,自己在地窖的角落裡找來了一把十字鎬。
她讓路易絲退開,自己用這把十字鎬敲擊牆面。
「轟」的一聲。
煙霧騰起,堵住了一道拱門的裝飾性牆面瞬間塌了。
當初設計這扇門的人,就沒想把門背面的東西藏得太久太好——第五號酒窖,原本就是期待著被人發現的禮物。
羅蘭這一十字鎬下去,經年累月風霜磨礪的牆面其實早已朽壞,頓時碎成齏粉,一大團如霧氣般的粉塵迅速騰起,遮蔽視線。
羅蘭拉起路易絲,轉身就走。
路易絲不明所以,但她天性順從,也急急忙忙地跟隨羅蘭從地道中走出來,回到地面上。
「如果第五號酒窖真的已經鎖閉了很多年,裡面的空氣一定很渾濁,或者有可能會有蛇鼠之類。我們多等一會兒再去檢查。」
羅蘭這麼說,但她自己很明顯也很難按捺住好奇心。
而路易絲又是個沒主見的,羅蘭說是什麼她就是什麼。
隔了大約有半小時,羅蘭嘗試著問:「我們,去……看看?」
路易絲自然說好。
兩個小姑娘,第三次進入地窖。
這時,「第五號」門前因為牆面坍塌而形成的煙霧與粉塵已經完全消散。「第五號」門前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
羅蘭大著膽子,向那道拱門探身。
路易絲害怕不已,卻也只敢跟在羅蘭身後。
「啊——」
路易絲在羅蘭身後一聲驚呼,一時間將羅蘭嚇得冷汗直冒。
「那邊有個閃光的東西。」
路易絲卻給了她這麼個回答,令羅蘭不由得伸出袖子,將額頭上的汗好好擦了擦。
她轉身,向朋友所指的方向走近,舉起手中的油燈照了照。
「是一塊獎牌——」
是的,這個小小的,閃著光芒的東西,是一枚懸掛著的小小金質獎牌,上面刻著這座酒莊的名字,和得獎的時間地點:
1819年,在巴黎得到的,酒類博覽會紀念金獎,距今大約有二十年了。
這座酒莊,真的如同傳言中所說的那樣,曾經出過品質非常優秀的好酒。
「歐仁妮,你看……」
路易絲的眼睛已經漸漸適應了周圍的昏暗。
羅蘭順著她所指看去,只見這座「第五號」酒窖裡,安裝著和另一個小酒窖完全的一樣的木制酒架。但與先前不同,這些木制酒架上,安放著滿滿的,一瓶又一瓶,全都是已經灌裝好,貼著酒標的紅酒。
老園主留給孫子的禮物,是這酒莊裡曾經出過的,最好的酒。
按照老園主的設想,他年輕的孫子會從胡桃夾子裡找到藏寶的地圖,對著油燈的光芒找到地圖裡的暗示,最後在「第五號」裡找到他畢生的心血,和昔日成功的明證。
可惜……
「大叔,您看看,這種酒標,您認識嗎?」
羅蘭和路易絲一起回到了利納村。她從酒窖裡帶出來一瓶紅酒,這時遞給了早先帶她來酒莊的瘸腿老農。
「這,這是……」
老農緊盯著瓶身上的酒標,看著看著一對眼就漸漸濕潤。
「1809……這是多好的年份啊!」
「我還記得……夏天村裡人一起去幫忙收葡萄,從清晨忙到黃昏……」
「老園主宰了好幾只肥雞,全都用紅酒燉了,再把大蒜炒香,和黃油一起,全都塗在面包上……」
這是一幅多麼美好的田園勞作畫面。
但是老農眼裡的淚水越來越渾濁。
「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酒莊裡出的最後一批,最好的酒!」
「歐仁妮小姐,竟然被您找出來啦!」
羅蘭把這瓶酒送給了利納村的村民。
他們當著羅蘭的面,把這瓶酒打開,往每個人的杯子裡分了一丁點兒,然後大家一起舉杯,似乎是在向舊日時光告別。
羅蘭和路易絲也各自得到了一只小小的陶制杯子,裡面倒了一些她們找到的酒。
這些酒,自從它們被采摘,大約在橡木桶裡被窖藏了十年,然後又被灌裝到酒瓶裡,在密閉不見天日的酒窖裡珍藏了二十年。
這酒還未入口,就可見馥郁芬芳,入口酒體飽滿、醇厚、後勁綿長。羅蘭能在舌尖品味出刺莓、覆盆子等夏日水果的清新芬芳,也能品味出胡椒一般的辛辣,和一點點被煙熏過的橡木氣味。
這樣的酒,對於滋味濃郁的肉菜來說,是絕配。
捧著酒杯,羅蘭幾乎要陶醉。
而她身邊的路易絲則小臉酡紅,幾乎要喝醉。
「各位,如果我有辦法,治好這葡萄的『霉葉病』……你們願不願意到我的葡萄園來幫我?」
嘗過了這裡的美酒,羅蘭再無半點疑慮。
她可以——
她一定能讓酒莊的葡萄老藤煥發生機,再次釀出無與倫比的美酒。
但她需要人手,執行她的改造計劃。
她還需要有人來幫忙看守和打理葡萄園——畢竟她自己還是個寄宿學校的學生。
老話說的好,酒不醉人人自醉。
杯中那一小口紅酒,與個「醉」字根本無法沾邊。
但是利納村的村民們人人面紅耳赤,不少人眼中含淚。
聽見羅蘭的問話,有人不敢相信地問:「『霉葉病』……能治好?」
羅蘭點點頭。
「植物和人一樣,都有可能生病。」
「生病了就需要吃藥,吃過藥就好了。」
關於「霉葉病」,羅蘭已經向很多人詢問過了,大致斷定是一種真菌感染造成的疾病。給葡萄「吃藥」確實有可能將葡萄「治好」。
瘸腿老農第一個舉起了手中的空酒杯,說:「我願意!」
「歐仁妮小姐,只要這有生之年能再看到這園裡的葡萄掛果,能再喝一口酒莊的葡萄酒,叫我做什麼都願意。」
「我也願意!」
「算上我一個。」
托著酒杯的手一個接著一個地舉了起來。
羅蘭趕緊補充:「不是讓各位白出力,有工錢的呀!」
所有人齊齊地「嗐」了一聲。
瘸腿老農說:「這話您倒是早說呀!」
利納村民們已經都自我感動到不行了,羅蘭卻突然告訴他們:還是有工錢可拿的?!
這還有誰不干?——不干的人是傻子。
當下羅蘭迅速和村民們商量妥當,選了兩三名村民在葡萄園和酒莊裡駐守,並且對即將發芽的葡萄老藤進行日常護理。
其他工作到四五月再做也不遲,這段時間裡,羅蘭打算指導村民們先把蘆筍種植都做好了再說。
對於羅蘭而言,剩下的,就是如何處置她發現的這一批「禮物」了。
羅蘭在老園主留下來的「第五號」酒窖裡發現了八百多瓶佳釀,全都是1809那一年的,得過1819年博覽會金獎的那一批。
她考慮到原主在轉讓之前,從未了解到他的酒莊裡還藏有這麼一筆「財富」,因此九千法郎出售的這個售價,並不能算作是原主真實的交易意願。
本著公平交易的原則和做人的良心,羅蘭嘗試聯系原主。
但是原主已經跑路,帶著他賣地賣酒莊的九千法郎,取道南方的某個港口,去海外做投機生意去了。
羅蘭嘗試聯系原主的管家,聯系不上。
她只好寫信給當初幫她公證交易的公證人。
公證人卻嚇怕了,寫急信來表示:一切糾紛都與他無關。當初買賣雙方本來就約定了,一手交錢,一手交地契,銀契兩訖,就再無瓜葛。
羅蘭只得又回信解釋:她不是發現這葡萄酒莊有什麼問題,而是在酒莊裡又找到了一筆財富,需要聯系原主,退還原主先人的「禮物」。
公證人的回信,字裡行間充滿了「長舒了一口氣」的欣慰。
不過他懶得幫羅蘭再去尋找已經跑路的原主,因此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大段,勸說羅蘭打消這個念頭。
「誠實而善良的小姐,你美好的心靈一定會得到天主的保佑與祝福——」
公證人寫了一大段溢美之詞。
「但是您與賣家的約定,就是買斷了酒莊的一切孳生品,自然包括了您發現的地窖,和地窖裡的酒——」
「我能順帶向您請教一下,這些酒是哪一年的嗎?不瞞您說,蒙萊裡塔附近的酒莊,在二三十年前確實曾經出過精品……」
「敝人對紅酒稍許有些研究,或許能有更多消息與您共享……」
可還沒等羅蘭給公證人回信,唐格拉爾男爵已經來到了寄宿學校,見到了羅蘭。
「歐仁妮,我的女兒,聽說你已經出手置產了?」
羅蘭根本不知道父親究竟是怎樣得到的消息。
她可想不到唐格拉爾男爵在不動產交易所和登記中心都有耳目,「唐格拉爾」這個姓氏在過戶名單上已出現,雖然沒有其他任何信息,男爵也能猜到——是羅蘭出手了。
羅蘭:……看來以後置產可不能用真名。
「我是來檢查你有沒有胡亂花錢的。」
男爵不由分說,讓羅蘭跟著他一起上車。
車夫迅速把車駕到了葡萄園旁。
唐格拉爾男爵以與他的身材並不相符的敏捷一躍下了車,快步走到葡萄園跟前,檢查了一下葡萄的情況。
「九千法郎,買下這樣一片葡萄園,出價是合理的。」
男爵給了羅蘭一個正面評價。
「只是回本的年限太長。九千法郎,十年才能回本;與九千法郎,三年能夠回本的資產相比,無疑應該選擇後者。」
唐格拉爾看過葡萄園的狀況,顯然覺得要把這裡打理成為一座欣欣向榮的葡萄園,還需要很長的時間。
羅蘭心想:好在這位父親還不知道「霉葉病」的事。
接下來唐格拉爾下令,讓馬車車夫帶他們父女趕到酒莊裡。
男爵一跳下馬車,就讓人帶他去酒莊的酒窖裡去。
連看三座酒窖,男爵發現酒窖裡的橡木桶都是空的。他立即皺著眉頭問女兒是怎麼回事。
「歐仁妮,不要覺得我對你嚴厲,我在教你,教你怎樣利用最大的機會獲取財富!」
「這座酒莊,你買得太草率了,你連酒窖裡到底有沒有陳年的酒都不知道,就付錢了嗎?」
「看起來,你的商業眼光,也就和你媽媽類似,你們也就操持操持小錢……」
羅蘭頓時被這位「大言不慚」的「父親」給激到了。
她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說:「爸爸,說起酒窖,剛好,我有一件事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呢!」
她挽起了男爵的手,親自帶唐格拉爾去了「第五號」。
「爸爸,這是我在酒莊裡找到的存酒……還有參加博覽會的獲獎證明。」
「1809,那個年份……」
唐格拉爾男爵的眼立即就直了,迅速地數了一遍酒窖裡的存酒,然後開始計算:「好家伙,1819年的金獎,存了20年……」
「近八百瓶……」
敏捷如唐格拉爾,也沒能在一時半會兒算出這批窖藏好酒的價值。
但是他臨走的時候,帶走了半打葡萄酒,說是去找巴黎的酒類公會去問一問價格。
「歐仁妮,把這個酒窖好好鎖起來,輕易不要讓別人知道。」
隔天,唐格拉爾夫人給羅蘭來了一封便箋,問羅蘭,在寄宿學校發現了什麼,以至於讓唐格拉爾男爵高興成這樣。
羅蘭只得回信說她也不知道。
但是既然如此,應該那半打葡萄酒得到了不錯的估價。
沒過幾天,唐格拉爾男爵派專人送了一只匣子到寄宿學校來,指名要直接交到羅蘭手中。
羅蘭把匣子打開,只見深紅色的絲絨墊子上,嵌著一枚晶瑩璀璨的鑽石吊墜。
第53章 基督山位面9
凌晨,羅蘭穿上了一身年輕農民的裝束,將一頭又黑又亮的長發用頭巾緊緊地包起來,塞進一頂帽子。
她穿著長褲,蹬上一對馬靴,用皮革的腰帶將自己的纖腰束起,對鏡照照,頗為滿意——鏡子裡是一名年輕帥氣的……農民。
路易絲·德·阿米利小姐知道羅蘭今天要早起,此刻正舉了一盞油燈站在羅蘭寢室的門口。
路易絲看見了羅蘭女扮男裝的樣子,驚訝得說不出來。
半天,她才輕輕地感慨:「歐仁妮,你真是一個……赫爾庫勒斯。」
赫爾庫勒斯是個傳說中的大力士,按照希腊神話,他需要男扮女裝地干活。
羅蘭卻拍拍自己的細腰,笑著說:「不,我其實是個翁法勒1。」
她囑咐路易絲:「一會兒幫我收起繩索,關上寢室的門。早課時我如果還沒有回來,就幫我扯個謊,請個假。」
路易絲剛想說基督徒是不應該扯謊的,羅蘭卻已經把她事先准備好的繩索拿了出來,系在一張橡木椅子上,在窗口卡嚴實。
她將繩索從二樓寢室的窗口垂下去。
路易絲舉著燈走進來,剛想叫羅蘭小心,只見羅蘭輕輕一躍,人影已經消失在窗外。
路易絲舉著燈來到窗口,擔憂地探頭張望。
卻見羅蘭靈活得像一只雲雀,輕輕躍了兩下,已經落在寢室外的草叢中。
她向朋友比了一個暫時告別的手勢,一轉頭,就見到兩個利納村的女工來接她。三個人辨了辨四周的情形,一起來到學校門口,繞開熟睡的門衛,輕手輕腳地溜出大門,踏上往利納村去的大道。
四月的凌晨,天氣依舊寒冷。
羅蘭手中提著一盞馬燈,此刻籠出一大團昏黃的光線。她和她身邊的女工們,每一次呼吸都呼出一大團白汽。
可是人人都顯得很興奮。
利納村種植的白蘆筍,已經到了可以采收的時候。羅蘭特地凌晨從學校裡溜出來,就是為了指點村民們到底應該怎樣收白蘆筍。
利納村的菜地一旁,村民們早就在那裡候著。七八枚火把,稀稀落落地支在田地周圍,蘆筍田裡卻光線黯淡——任何光線都可能影響白蘆筍的生長,村民們特別擔心影響了蘆筍的品質,所以不敢舉著火把靠近。
這種環境卻是安娜的丈夫加斯帕爾最習慣的。
他雙膝跪地,伸手撫摸土壟。
他的觸覺格外靈敏,雙手所及之處,土壤表面任何細微的變化都逃不過。
加斯帕爾很快找出了那些已經長高,將將要把土層頂開的白蘆筍。他用手把這些蘆筍尖附近的土層撥開,讓蘆筍尖冒出來。
羅蘭隨之上前指點:
白蘆筍的采收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將蘆筍周圍的土層慢慢挖開,將頂端帶有尖鉤的鐵钎從上面探入蘆筍的根部,在那裡用尖鉤切斷蘆筍。
另一種方法是判斷准了蘆筍生長的方位,從高高隆起的土壟側面把鐵钎直接深入土中,切斷蘆筍根部,然後將整枚蘆筍從土裡提起來。
第一種方法很費事,但只要小心行事,很容易就能獲得完整的蘆筍。
第二種方法快速迅捷,如果是羅蘭自己,鐵钎一出手,就能采下一枚完整的白蘆筍。但是沒有經過訓練的人往往很難准確地切斷蘆筍根部,將蘆筍提起時可能會讓它斷在土中。
對於白蘆筍而言,「品相」是決定價格的關鍵,任何斷裂、掉頭、蘆筍頭變紅、變綠……都會把這種農產品從身價不菲的精品變成不值什麼錢的殘次蔬菜。
羅蘭讓村民們自己決定用什麼方法采收。
有些村民求穩,用第一種方法,但是挖得很慢,恨不得半小時才能挖出一枚。挖完之後又得把挖出的深洞填上,以待其余白蘆筍繼續在土中生長。
另一些村民求快,跟著羅蘭學第二種方法,卻接二連三地把蘆筍挖斷。
望著好不容易培植出的粗壯蘆筍,卻從中間斷開——村民們一個個唉聲嘆氣。
羅蘭卻笑著安慰他們:「這有什麼?現在你們不過是手生罷了,等到熟練之後,那就是一钎一個。」
「這些斷了的蘆筍,雖然賣不上價錢,但是於味道無損,你們大可以做成菜肴,好好品嘗。」
「白蘆筍能做的好吃的可多啦,最簡單的白煮一下,澆上醬汁就是美味。如果有火腿,片一小片下來,搭配新鮮的白蘆筍吃,那味道,嘖嘖嘖……」
村民們聽見羅蘭說著,全都笑了起來,說:「歐仁妮小姐,天下怎麼會有您這麼會安慰人的小姐。」
羅蘭自己也笑了。
她既是在安慰人,也是鼓勵村民們自己嘗一嘗種出來的成果。
當他們自己體會過這種珍饈有多麼美味,就一定能更加動力滿滿地精心培植——單純為了利益,培植白蘆筍只是一種商業行為。
但如果有熱愛,精心培植出來的蘆筍想必也會擁有不同的滋味。
「老伙計們,聽我說,為了提高效率,咱們寧可現在交點學費,練習一下第二種方法。」
羅蘭穿著農民的服裝,說話也說得像一個地道的農民。
「這蘆筍的采收,從四月開始一直持續到六月,天天都得這麼一大早起來。要是每天都要花上三四個小時,那麼白天的活兒誰還干得動?」
「再說了,五六月裡,咱們可以干的農活還有那麼多,葡萄園的活計也不少。為了每天能多睡倆小時,咱們也得多練習練習,大伙兒說是不是?」
村民們紛紛笑了起來,連連說歐仁妮小姐為了勸他們多嘗嘗美味煞費苦心。
正如羅蘭所料,村民們在剛開始采收的兩三天裡,挖壞了不少成熟的白蘆筍,但是隨著技術熟練,成功率也越來越高。
他們把挖出的白蘆筍挑出一部分品相好的,用綿紙包起來,送到隔壁鎮上,立即銷售一空。
不到一周,村民們就發現,他們不再需要把蘆筍送去鎮上的市集了,只要在村口擺個攤,自然會有人找過來購買。
甚至有些買家還不滿足,想要預訂村裡接下來幾天的出產。
誰知利納村的村民們很有骨氣地拒絕了:
「對不起,村裡接下來幾天的出產,我們有特殊的用途。」
羅蘭接連兩天早起,凌晨爬窗出校園,把采收蘆筍的技巧都教給了利納村的村民。
之後她終於可以睡兩天好覺了。
連帶路易絲也不需要總替她提心吊膽了。
誰知,一周之後,寄宿女校收到了一份來自利納村的禮物。
藤編的籃子用深藍色的棉布嚴嚴實實地遮著,裡面盛著滿滿一籃,胖乎乎、白生生的鮮嫩白蘆筍。
「這些是特別感謝學校對利納村的幫助。」
把白蘆筍送來的女工們誠懇地說。
的確,寄宿女校的存在,幫助利納村度過了最苦難的時光,在女人們最無望的時候,給了她們一個可以謀生的去處。
「此外我們還想特別謝謝歐仁妮·唐格拉爾小姐。」
學校的校長和教員們卻都還不知道是羅蘭指點村民種下的這些蘆筍。
但他們知道,羅蘭曾經花「重金」打點這些女工,讓女工們優先幫她干活。
另外拜唐格拉爾男爵的宣傳,羅蘭買下了附近葡萄酒莊的事也已經傳遍了。學校裡不少人知道羅蘭正雇佣了利納村的村民,幫忙打理葡萄園。
因此利納村向羅蘭致謝,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沒有人知道羅蘭偷偷溜出學校的事。
也沒人知道怎麼料理白蘆筍——
廚娘望著送到廚房裡來的新鮮白蘆筍發愣。寄宿女校雖然號稱是培養「貴族小姐」的地方,但是廚娘還真的親手烹飪過這種罕見的食材。
好在有利納村的女工們。
她們已經嘗過不少白蘆筍,嘗試了羅蘭教給她們的各種做法。
「把蛋黃盛在小銅盆裡,連盆浸在沸水裡,借這溫度打發;」
「往裡頭加檸檬汁,然後再加黃油;」
「打勻,打勻……快!」
「最後加一點龍蒿草調味,就成功啦。」
「這是什麼醬汁?」廚娘嘗過味道,驚嘆之余,趕緊在心裡把食譜迅速記下來。
「這叫荷蘭醬,是唐格拉爾小姐教的……」
另一個女工趕緊用胳膊肘撞撞同伴,說話的女工趕緊改口:「原本是村裡人自己隨意調的醬汁,後來唐格拉爾小姐嘗了嘗,說她在巴黎嘗到過,應該就叫荷蘭醬。」
廚娘恍然大悟,心想唐格拉爾小姐是大富豪的女兒,富貴人家,自然見識過這些。
當晚的晚餐,白煮蘆筍配荷蘭醬,就成了當家的主菜。
白蘆筍相比青蘆筍,味道更清甜多汁,且少了青蘆筍常有的苦澀味,用絲滑香濃的荷蘭醬調味,把白蘆筍本身的鮮甜襯托得淋漓盡致。
晚餐餐桌上,卻有一個人姍姍來遲——波爾波拉小姐。
在與羅蘭和路易絲的比賽中落了下風的波爾波拉小姐,轉眼就從女學生裡一呼百應的「領袖」,成為了人人討厭的「公敵」。
說到底,還是為了當初比賽時雙方的「賭注」。
羅蘭和路易絲贏得了比賽,其她女學生們就得替她倆承擔整個學期的課外勞務。
女學生們怨聲載道了幾天之後,突然醒悟過來:她們要承擔額外的勞務,這是誰造成的?——是波爾波拉小姐啊!
是她,信誓旦旦,說一定能贏得比賽;
也是她,自不量力去挑戰擁有「絕對音感」的唐格拉爾小姐,結果讓對方放出大招,最後輸個一敗塗地。
既然一切都是由波爾波拉小姐造成的,那麼憑什麼大家要平攤這些勞務?
抗議聲中,波爾波拉小姐默默地接下了所有額外的勞動。相當於她一個人同時承擔了三個人的工作,時常忙到很晚。晚餐也是最後一個來享用的。
波爾波拉小姐一進餐廳,就看見了旁人的盤子裡都盛著她從未見過的食物。去廚娘那兒一問,卻被告知她來晚了,所有的白蘆筍都已經分配出去了。
波爾波拉小姐垂頭喪氣地托著她的盤子,來到自己的位置上。
這盤子裡只有兩塊面包,和一抹醬汁。
其她同學還有正在繼續用餐的,見到波爾波拉小姐入座,紛紛轉頭,不願意與她交談,仿佛生怕她分去了盤中的美味。
波爾波拉小姐心中又是屈辱,又是難過,緊抿著嘴,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她卻使勁兒地昂著頭——至少,不能在這些人面前顯出她的軟弱。
突然,面前桌面上出現了一只潔白的瓷盤,瓷盤裡橫躺著兩枚白胖可愛的蘆筍,蘆筍上澆著奶油色的醬汁。
一股清甜的水汽似乎撲面而來。
波爾波拉小姐抬頭,臉色變幻。
她面前正是「死對頭」羅蘭,靦腆的路易絲正縮在羅蘭身後,悄悄地探出個小腦袋。
「這份是我的,但之前利納村的朋友們請我品嘗過這種美味,我聽廚娘說你這裡還缺一份,所以……」
「你……」
波爾波拉小姐緊繃著臉皮,實在是不知道該接下好,還是該拒絕好。
羅蘭卻全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似乎波爾波拉小姐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對她都不會有什麼影響。
「你……」
波爾波拉小姐低下頭,想了片刻,又抬起頭來,問: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羅蘭滿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說:「那天你說的,有錢換不來尊重。我覺得這話說得有道理。」
「有天賦、有才能,都能換來尊重。此外我還認為……敢於承擔後果、信守承諾,也同樣能換來尊重。」
波爾波拉小姐盯著羅蘭,眼睛飛快地眨著。
她終於扶著桌面站了起來,向羅蘭伸出右手:「歐仁妮——」
「愛洛依絲——」
兩名少女相互握了握右手,此前的一段恩怨,算是一筆勾銷。
當利納村的白蘆筍開始遠近馳名的時候,羅蘭已經開始著手打理她的葡萄園。
此前羅蘭拜托唐格拉爾男爵向校方打了招呼,她現在能夠在下午時分自由出入學校,去過問她的「產業」了。
唐格拉爾甚至還給她一匹溫馴的小母馬,寄養在學校的馬廄裡,這樣,羅蘭出門實在是方便得太多了。
於是她去鎮上拜訪了藥劑師,得到了一種叫做「硫酸銅」的藥劑。她把藥劑帶回了葡萄園,讓人把藥劑和熟石灰混合,加入160倍的清水攪勻,就得到了一種天藍色膠狀懸濁液2。
「太漂亮了!」
在葡萄園幫忙的利納村民情不自禁地感慨。
「這麼純淨的天藍色,比最清朗的天空還藍!」
羅蘭立即潑了一大瓢冷水:「請注意,這東西是有毒的。」
「如果誤服,就要立即服用大量雞蛋清解毒——你家養了一季的雞,好不容易產蛋了,用來為你解毒,不就又白忙活了?」
「這……」
村民們一聽說有毒,立即拘謹了不少,不敢再隨意擅動那藥劑。
「來,試試看這個噴管好不好用。」
羅蘭給村民們看她閑時設計出的「噴管」——這種噴管連接到一個水槽,能利用大氣壓,從水槽裡把藥劑抽出來,通過噴頭噴灑。
村民們試驗的時候還是使用清水,不敢動用寶貴的藥劑。
但試了試,他們覺得這種噴管比什麼都好用。
「歐仁妮小姐,這個東西,澆水可以用它嗎?」村民們興高采烈地詢問。
「噴出來的水,比我們一瓢一瓢地澆,好像更容易呢。」
羅蘭抿嘴而笑:這是當然的。
使用噴管,可以將灌溉用水,或者殺菌除蟲的藥水裝在水槽裡背在背上,比傳統的手提方式輕松了不少。噴出的水霧細密勻淨,比起一瓢一瓢的澆灌,既節約水源,又能達到更好的效果。
「各位,拜托啦!請幫我將這些藥劑噴灑在葡萄葉上,尤其是葡萄葉的背面也需要噴灑。」
「還有,別忘了葡萄根部的土壤。」
臨出發前,羅蘭鄭重拜托前來幫忙的村民。
「只有這樣,才能杜絕『霉葉病』,才能讓這裡的葡萄老藤重新掛果結實。」
「放心吧!歐仁妮小姐。」
幾個村民背上了木筒改裝成的水槽,舉起噴管走向葡萄園,面對剛剛萌生綠意的葡萄老藤,開始噴灑藥劑。
羅蘭在他們身後凝望,心想:這下,「波爾多液」可以大顯身手了。
是的,她調制的這種藥劑,正是後世大名鼎鼎的「波爾多液」——
這種農藥以「波爾多」命名,正是因為它最早發現於法國著名的葡萄酒產區波爾多,是一種利用無機銅離子殺菌,消滅「霉葉病」的藥物。
根據22世紀出版的《葡萄種植史》記述,歷史上波爾多的葡萄園也曾經遭遇「霉葉病」的侵害,葡萄園中無論是新藤還是老藤,都枝葉凋零,無一幸免。
唯獨有一處公路邊的葡萄園,因為噴灑了防止饞嘴路人偷吃葡萄的「毒藥」而免遭霉葉病侵襲。
於是,這種「毒藥」搖身一變,成為對抗病魔的「良藥」,從而治愈了波爾多萬頃葡萄園。
「霉葉病」,是真菌引起的一種植物疾病,波爾多液(堿式硫酸銅)能夠阻止病原孢子萌發,從而阻止真菌繁殖,正是對症下藥的良藥。
正想著,羅蘭忽然聽見道路上傳來馬蹄聲聲。
一駕廂式馬車朝她的酒莊駛來,正好停在酒莊門前。
廂式馬車上寫著名字:「湯姆遜和弗倫進出口有限公司」。
這個名字好熟悉……羅蘭一怔,立即提起她的長裙,快步向那座馬車跑去。
第54章 基督山位面10
「湯姆遜和弗倫進出口有限公司」是羅蘭在上一個位面合作過的公司。
那家公司收購了貝內特家松林裡出產的松露,給了羅蘭第一桶金和種種便利。現在再見到這間公司的馬車,羅蘭頓感親切。
她雙手提著長裙,風風火火地跑上前,心裡猜測馬車裡會不會再次走出來一位,衣著周正,精明而市儈的大管家。
馬車夫喝止駿馬,眼前的馬車停下,黑漆漆的車門打開,羅蘭先見到了一雙穿著紫花布長褲的大長腿,用同樣布料的褲腿綁帶緊緊地束著,以避免褲腳直接彈到膝蓋上去1。
羅蘭趕緊收住了腳——她意識到這不是她認識的人。
接著,一個頭頂金色亂發的高個子男人從馬車廂裡走了出來。
他身穿藍色外套,外套敞著,露出裡面一件米白色的絨呢背心,年紀大概在四十到五十歲之間。
他的穿著打扮十足十是個老派的英國紳士,但是他眼神既莫測高深,又剛強堅毅,完全不像是個商人。
只不過,羅蘭莫名覺得他的神色裡透著滄桑,與他的年紀不大相符——仿佛他在這個位面已經待了很多年,很多年。
「小姐,請原諒,我不說法語。」
男人開口,是一口帶著北部口音的英語。
這令羅蘭回想起了上一個位面的生活,心頭湧起一陣眷戀。
「不過您可以說法語,我聽得懂。」男人揚著下巴,高傲地說。
羅蘭也自然而然也把語言切換成了英語。
她衝來人行了一禮,說:「不妨事,我的英語,勉強能算是靈光。」
對方點點頭,開口道:「敝姓威爾莫,到這裡是來打聽一座葡萄酒莊。」
羅蘭也點點頭,說:「如您所見,這裡就是一座葡萄酒莊。」
威爾莫先生「嗯」了一聲,說:「您可能會覺得唐突,我就這麼直接找上門來。但我收購的這家公司,一直從事南北食品與飲料的貿易活動——按照公司的記錄,它曾經在二十多年前,從這裡的某一間酒莊收購過一種好酒。」
「這種酒很合英國人的口味——老天,這話聽起來可不像是什麼贊美。但是,它確實曾給這間公司帶來了不錯的利潤。」
「在過去的十幾年中,由於海峽兩岸的局勢各有各的不安穩,我想,這樁生意的雙方彼此失去了聯系。直到最近,我才收購了這家公司。」
「我這個人一直遠離故土,過著離群索居、孤家寡人的日子,在歐洲大陸游蕩。」
「但這並不妨礙我對利潤的追求和對金錢的渴望。」
「既然他們覺得需要,那麼我就來尋訪。」
說完,這個英國人地彎下腰去向羅蘭行禮。
羅蘭想了想說:「威爾莫先生,請你到酒莊裡少坐。」
既然生意上門,又是合作過的「信譽」商家,她為了酒莊的將來著想,自然需要招呼一下來人。
馬車停車的地方距離酒莊的大廳還有些距離。羅蘭在前面領路,來自英國的紳士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突然,威爾莫先生發出一聲疑問。
羅蘭轉頭,見到這位英倫紳士正伸手指著行走在一壟一壟的葡萄老藤之間的工人們。
「他們在噴灑一種藥劑,這種藥劑阻止葡萄得霉葉病。」
「哦?」
「這裡的葡萄得了一種叫做『霉葉病』的真菌感染疾病。葡萄園的工人們正在噴灑藥劑,保證葡萄葉片不至於霉爛,能夠順利掛果。」
英國人馬上說:「我過來的路上經過不少葡萄園,他們也有這樣的問題。小姐,您介意我打聽一下這種藥劑的配方嗎?或者這個問題我應該向園主人提起。」
羅蘭微笑:「敝姓唐格拉爾,我就是園主人。」
她說到自己姓「唐格拉爾」的時候,正扭臉望著葡萄園中噴灑藥物的工人們,因此沒注意到身邊的英倫紳士臉上掠過一抹烏雲。
「至於藥劑的配方麼……我完全不介意。」
「事實上,我已經把這種藥劑的配方留給了鎮上的藥劑師。鄰近葡萄園的園主到鎮上一問,就能配出同樣的藥劑使用啦。」
羅蘭再度轉過臉,望著身邊的紳士。
她的答案出其不意,令英國人愣了愣神。
「您就不擔心……他們同樣抑制了葡萄的霉葉病之後,產出美妙的葡萄酒,與您的酒莊競爭?」
羅蘭笑了,搖著頭說:「完全不擔心。相反,我盼著大家把葡萄都治好呢。」
她指著遠處聳立在平原上的蒙萊裡塔說:「換做二十年前,人人都知道蒙萊裡平原是個出好酒的地方,商人們都願意到這裡來買酒。巴黎城裡,人們也願意買蒙萊裡出產的酒。」
「經過這麼多年的動蕩不休,蒙萊裡的酒莊大多命運坎坷,又有不少葡萄園蒙受了霉葉病的侵襲。」
「現在提起蒙萊裡,人們知道的恐怕只有蒙萊裡塔,而沒有出產的好酒。」
「就算我這一家酒莊能夠重整旗鼓,重新釀出好酒,送到巴黎,也是勢單力孤。人們問起,都只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酒莊罷了。」
「唔……」
威爾莫先生似乎開始領會羅蘭的意思。
「酒莊要產出好酒,除了絕佳的『風土』以外,還需要侍奉葡萄的勤勉、釀酒技術的精准,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可缺。」
「使用藥劑防病,不過是這些因素裡最微不足道的一個。我又何必在這點小事上斤斤計較呢?」
羅蘭這麼一解說,英國人終於矜持地點點頭,算是認可了她的說法。
「小姐,您很會說。」對方評價。
羅蘭也意識到了,干脆地閉上了嘴,揚著頭,把英國人引進酒莊。
酒莊裡,昔日在巴黎酒類博覽會上獲得金獎的那塊獎牌,現在被裱在了一只畫框裡,用玻璃罩子罩著,放在了最顯眼的位置上。
英國人端詳了一會兒獎牌,緩緩地開口問羅蘭:
「小姐,您的酒莊裡,有多少盛在橡木桶裡的陳酒?」
羅蘭搖搖頭:「目前沒有。」
「沒有?!」威爾莫先生驚訝地大聲問,「這樣我怎麼能相信你的酒莊能產出好酒?」
羅蘭卻很平靜,點著頭,把過去這段時間裡酒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包括那位年輕的主人是如何不管不顧地把酒莊賣給她,她又是怎樣從對方留下的胡桃夾子裡找到了「第五號」酒窖的線索,進而找到了多瓶陳年佳釀的故事。
威爾莫先生聽得入了神。
當羅蘭講到她在地圖裡找到線索,在酒窖的牆壁後面發現了一座拱門的時候,這位先生眼神奇異,眼中似乎有光在閃爍。
羅蘭一口氣把故事講完,這才捧出一瓶她在「第五號」裡找到的佳釀,遞給英國人:「這瓶就是我找到的『寶藏』。」
英國人聽見「寶藏」兩個字,忍不住揚起了嘴角,稍許帶了幾分笑意。
「我周游過世界,聽過各種各樣關於『寶藏』的傳說。我熟悉『寶藏』這個詞的來源——貝都因人的寶藏是綠洲,北美淘金者的寶藏是埋在地表以下的金礦,在維京人那裡,他們用『寶藏』來稱呼自己的愛人2……而您,唐格拉爾小姐,我必須說,您的寶藏是多麼可愛啊!」
「是的!」
羅蘭被這長長的一段說辭說得笑了起來。
「它證明我的努力是能夠得到回報的。」
「即使這樣的努力需要持續付出二十年、三十年?」
英國人一雙炯炯有神的黑褐色眼睛,正專注地凝視著羅蘭。
羅蘭笑了:「確實如此,所以人們才格外需要這樣的證明。」
她把酒瓶遞給威爾莫先生,「這瓶送給您。」
「不過,根本用不了二十年、三十年,只用兩年、三年……我就能釀出能與之媲美的好酒。」
來自22世紀的羅蘭,對她而言,釀酒術是一門科學而不是玄學。
老園主能夠做到的,是通過時間醞釀完美。
而她卻能通過技術讓這追求完美的過程加速。
「哦?」
威爾莫先生見到她如此自信,懷疑地揚起眉。
「兩年、三年……別說您這樣一位年輕的小姐,換成是任何一位葡萄園園主,都沒辦法讓一座正在恢復元氣的酒莊產出金獎美酒。」
「如果我和你對賭,你敢嗎?」
「賭你在三年內能不能釀出能夠獲得博覽會金獎的好酒。」
羅蘭迎面對上英國人的眼光:「這有什麼不敢的?您的條件是……」
「如果你能釀出和三十年前品質一樣的好酒,我再送給你一座同樣大小的酒莊。」
「但如果您沒能做到,就把這座酒莊雙手奉上。」
如此財大氣粗,如此的豪賭——
眼前這個,究竟是什麼人?
英國人說話一點兒也不客氣,他的聲音裡甚至帶有一點點尖銳的金屬摩擦聲,讓人感覺稍許不快。
誰知在這種事情上,羅蘭是個異類,天生膽子大。
「行,你要打賭,我便接著。」
「在種田這件事上,我還從來沒怕過。」
「不過我把話說在前頭,到時候您可得送給我一座離這裡比較近的酒莊,免得太遠了我不方便打理。」
「你真的……」
英國人那對寫滿了滄桑的黑眼睛緊緊盯著羅蘭,看了半天,忽然失笑。
笑容從他的嘴角迅速漾開,懷疑和緊繃著的敵意瞬間不見了,取而代之以自嘲,嘲笑他自己,竟然這麼沒來由地與人較勁……尤其是,與面前這樣年輕的小姑娘。
「小姐,請原諒我,竟然提出了這麼不紳士的請求。」
「但這的的確確是一個玩笑。」
英國人摘下頭上的帽子,深深地向她鞠躬行禮。
「我絕不否認,您令我印像深刻。」
「因此我懇求您,將來您的酒莊名聲大噪,供不應求的時候,請稍許通融一二,讓我的公司,能夠有幸在您的客戶清單上排在前列。」
羅蘭驚訝地看著威爾莫先生。
她也鬧不明白眼前的這位怎麼就在一瞬間就改了主意的。
但是她感覺到了什麼:眼前這個英國人,似乎在對她進行試探。
是在考驗她的能力,還是在測試她這個最不像酒莊主人的酒莊主人,究竟是怎樣一副性格?
羅蘭依舊將那瓶「寶藏」送給了威爾莫先生。
「這個送給您。」
威爾莫先生依舊是那一幅矜持表情:「我可以付錢……」
羅蘭頓時揚起嘴角:「送給您是因為……您不像是一位經常能收到禮物的人。」
威爾莫聽見這話,顯然受到了一點小小的震動。
他退後一步,向羅蘭鞠躬致意,應當是感覺到了羅蘭的真誠善意。
「您如果喜歡,就請保留酒莊的地址。我敢保證,若干年以後,這樣的美酒,一定會重新現身巴黎的博覽會。」
雙方正准備友好告別的時候,酒莊外忽然有些動靜。
「歐仁妮,歐仁妮……」
有個年輕人的聲音在大喊。
「尊敬的小姐,看起來您有客人造訪。」
英國人的嘴角掠起一絲笑意。
羅蘭:這是誰……這麼大呼小叫,毫無禮貌。
外面進來一個酒莊的工人,幫外頭的人通報。
「外頭是一個小伙子,說是來看望您的。」
「他說他叫阿爾貝·德·莫爾塞夫子爵。」
英國人也聽見了「德·莫爾塞夫子爵」這個名字。
羅蘭沒有注意到他,如果她留意,就可以見到英國人的瞳孔不由自主地縮放了一下。
「看來我打擾您會見老朋友了。親愛的小姐,回見——」
英國人告辭得極其簡短,轉身就走,壓根兒不想停留。
外頭那個「大呼小叫」的德·莫爾塞夫子爵卻正好於這時衝了進來,直接越過英國客商,衝著羅蘭張開手臂:「歐仁妮——」
羅蘭高傲而冷淡地把手伸給他。
這位子爵先生硬生生把張開的臂膀和已經探出去的嘴唇收了回來,最終捧住了羅蘭的小手,在手背上輕輕一吻。
「您是在『壯游』3出發之前,來看我的嗎?」
羅蘭想起唐格拉爾夫人的提醒。
而她面前出現的提示也說明了這一點:「阿爾貝·德·莫爾塞夫子爵,德·莫爾塞夫伯爵的獨生子。德·莫爾塞夫與唐格拉爾兩家有意撮合,安排聯姻。」
誰知年輕的子爵喜滋滋地搖頭否認:「不是,我已經去過了瑞士和巴伐利亞。現在正趕往南方,之後要去地中海沿岸、西班牙和意大利,正好路過這裡,想起你在這裡讀書……」
敢情這位不是特地趕來看她的呀。
——還真誠實。
阿爾貝絲毫不知道他已經從眼前的姑娘心裡得到了這種算不上贊美的評價。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他的計劃:「去那些地方至少要花上兩三年的時間,我打算先在馬賽好好轉轉,畢竟爸爸和媽媽就是在那裡長大的……」
「……然後去西班牙,之後才是意大利……」
「……老天爺,希望到那時我身邊的錢還夠用……」
「歐仁妮,你那開銀行的老爹在羅馬有分號嗎?」
還沒等羅蘭回答,這個年輕的小家伙已經繼續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往下說話:
「哦,我終於有機會擺脫巴黎的鬼天氣,去南方享受無邊無際的日光了!」
「哦,熱那亞、佛羅倫薩、那不勒斯迷人的伯爵夫人們4,我來了!」
羅蘭:……什麼?
「歐仁妮,你說說看,我在意大利能擁有幾次艷遇?」
羅蘭真想問問對方的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或許……阿爾貝本人根本不知道父母對於他們兩人有聯姻的安排?他們只是要好的兒時玩伴?
——這樣就說得通了。
「別這樣,歐仁妮,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阿爾貝那對眼睛幾乎笑得彎起來,「你我的婚事等我回到巴黎,父母們就自然會安排,不用你我操心。」
羅蘭腦後有汗。
所以……阿爾貝跑到「未婚妻」跟前,要對方猜猜自己將來會有幾次艷遇?
「但在那之前嘛,自然應該在南方那樣熱烈的天氣裡,享受一下艷福,這樣以後我也可以有在巴黎的沙龍裡吹噓的資本對不對?」
「當然——」
羅蘭已經基本看清了眼前這是個憨貨,她面對阿爾貝,笑嘻嘻地回答。
「祝您在意大利交上好運,艷福連連……或者干脆在佛羅倫薩置產,在托斯卡納的山區裡挑選一座城堡買下,把您的情婦們都邀請去那裡,熱熱鬧鬧地飲宴、享用美酒、開舞會……」
「子爵大人,相信自己,您可以的!」
「歐仁妮,別這樣……」
阿爾貝兀自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裡惹毛了親愛的歐仁妮。
他明明只是路過這裡,卻特意中斷了行程去寄宿學校打聽,聽說她在酒莊,就專門跑來酒莊看她。
「歐仁妮,我著實有些摸不透你的脾氣……」
年輕人伸手,勾著手指拽了拽自己鬢角的頭發,那可是在巴黎最好的理發師手下剪出的飄逸短發,以後去了南方,這樣的發型都不知道能不能保持住……
剛見面,這個小女孩兒就在自己面前大肆冷嘲熱諷——阿爾貝著實是不明白。
——要在托斯卡納山區買城堡,明明只有娶了她才能辦到啊。
在阿爾貝心裡,唐格拉爾小姐,就等於一個長相漂亮的大金礦。
而他,年紀輕輕就已經受封子爵,前途無量,將來自然可以給予妻子足夠榮耀的地位。
娶妻之後,他理應按照天主的指示,盡力保持對妻子的忠貞,除非遇上實在無法抗拒的誘惑……但這娶妻之前,尤其是「壯游」的時候……歐仁妮為什麼要嘲笑他所渴望的「浪漫」?
兩個年輕人的見面絕對談不上歡欣,但是多虧了雙方的克制,最後還是客客氣氣地收場了。
羅蘭將阿爾貝的失禮認作是時代不同導致了人們對「禮貌」的認識有所不同。
她幾乎可以認定,這位一定是個單純天真的「原著人物」——不會有哪個選手這麼傻,上來就用這種不尊重的態度,得罪所有的女性觀眾。
而阿爾貝則將羅蘭的失禮歸咎於近來新掀起的女校教育——
「不知道現今的女校都在教什麼,這個社會真的不再需要更多的戰爭女神和勝利女神了。看看歐仁妮現在的樣子,她就算是放在戰場上也堅不可摧啊!」
「我想要的是,米羅的維納斯,卡普阿的維納斯……實在不行,維羅納的朱麗葉也行啊!」
一想起他渴望邂逅的那些「美人」們,阿爾貝立即將未婚妻唐格拉爾小姐拋在了腦後。
第55章 基督山位面11
位面裡一到收獲的季節,位面外就立即迎來津津有味的討論。
基督山位面的周邊商店裡,一度脫銷的新鮮白蘆筍終於上新,觀眾們總算能像位面裡的人物一樣,吃上了水煮白蘆筍配荷蘭醬,或者烤白蘆筍配現切火腿片。
「為什麼我總覺得自己盤子裡的白蘆筍,沒有位面裡的人享用的好吃?」
「你這白蘆筍是無土栽培的吧?」
「是……」
「無土栽培的白蘆筍比用羅蘭在位面裡的方法培育出來的白蘆筍要便宜三分之一,味道當然沒有人家的好。」
恍然大悟的觀眾們紛紛感慨「手慢無」——周邊商店裡也有「有土栽培」的白蘆筍,和他們在位面裡看到的一模一樣,只是一上架就會被搶光,目前只能預約。
白蘆筍的熱度還沒有過去,位面裡已經收成了一季葡萄。
葡萄收成的時候,利納村的村民全部上陣,忙了整整一周,把煥然重生的葡萄老藤上結出的碩果采收、榨汁、盛入大桶開始發酵。
當季可飲的新鮮葡萄酒一個月之後就可以飲用了。其余的則再次處理、過濾,盛入巨大的橡木桶慢慢窖藏,等待時間賦予它們風味。
這天利納村的村民們紛紛穿起盛裝,打扮得像過節一樣。
陷入絕境的葡萄園煥發新生,似乎預示著他們的人生也已經走過了最低點,從今往後利納村的生活會一點一點轉好,回到他們記憶中最好的樣子……
這天村民們在室外架起了大鍋,一鍋用來燉半歲大的春雞。鍋裡加入珍珠洋蔥、鮮口蘑、胡蘿蔔,再倒入紅酒,蓋上鍋蓋燜。
另一鍋的做法也類似,但是食材是村民們去附近森林裡用陷阱抓來的野兔。
一時間紅酒燉雞和紅酒燉兔腿都燉好,鍋蓋一揭,香氣撲鼻,盛在粗陶盤中,送到每個前來幫忙采收葡萄和釀酒的村民面前。
鮮嫩的雞肉或者兔肉送入口中,引來一片贊嘆。
紅酒是為這兩道菜點睛的調味品,酒不止殺去了肉食的腥味,酒中的單寧酸也令雞肉和兔肉肉質更加柔嫩。湯汁裡滿是肉食的鮮味,還多一股來自葡萄的果香,用面包蘸著吃,同樣可以大快朵頤。
新釀出的葡萄酒則敞開供應,想喝多少就可以喝多少——新酒的酒精度很低,很難喝醉。令村民們感到醺然的,是這種撲面而來的幸福感。
位面外——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紅酒燉n3909又被搶光啦!」
「我太聰明了,我下單了紅酒燉兔腿。手快,搶到了最後幾單。」
「——等等,位面直接公布了羅蘭的食譜。」
「各位廚藝精湛的小伙伴們,可以自己動手烹飪起來啦!」
羅蘭的大多數粉絲都是熱衷廚藝的烹飪好手,他們紛紛表示:早就在等這一刻了。
除此之外,基督山位面裡還有另一個群體:樂迷。
他們看過羅蘭和波爾波拉小姐那一場比賽的專門剪輯之後,紛紛對這個位面表示看好——
「唐格拉爾小姐確實很有歌唱家的天賦。」
「是呀,原著裡也是這麼寫的。」
「德·阿米利小姐的鋼琴相當不錯,我很看好她。」
「啊,終於在『魅影位面』之外找到了樂迷可以一看的位面。」
「拜托了,位面導演,讓我們多看一些十九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歌劇名作吧——那可是一個名家輩出的時代……」
「+1,期待!」
誰知,樂迷們加入成為「基督山位面」的觀眾之後,竟然也不由自主地開始跟著其它觀眾一起開始買買買,吃吃吃……
「這好像並不是我來這個位面時的本意。」
「我也是……但我就是停不下來。」
「啊,唐格拉爾小姐給杜普雷夫人送去了自己煮護嗓茶!我想知道她會不會公布配方。」
「公布配方啦!太好啦!」
「走起,讓我們也把這護嗓茶煮起來。」
「天啦,唐格拉爾小姐還把葡萄園釀酒剩下的葡萄籽做成了保養肌膚的面膜……」
「號外,位面同款的葡萄籽面膜有售!」
「除了面膜,還有紅酒spa和葡萄籽spa可以預約了!」
「這個位面簡直有毒,我感覺上了賊船!」
「我來了這個位面之後就沒停下過手,一直在買買買,做做做,吃吃吃……」
「買買買吃吃吃算什麼,你們知不知道,最近寵物領養中心的『奶牛貓』全都被人領養了嗎?」
「這……」
事實確實如此,萌寵界最近掀起了一股「黑白花」的風潮——主要是因為「基督山位面」裡,一直跟著選手羅蘭身邊的那只「黑白花」,實在太萌了。
為了葡萄園的安全,羅蘭在酒莊上養了四只獵犬,兩只成年犬兩只小犬。
四只獵犬,竟然全都聽羅蘭那只「黑白花」小貓的話。
這只名叫「露娜」的小貓看起來格外嬌弱,舉止優雅,行動緩慢,但一見到耗子會炸毛跑掉的那種。
令所有觀眾大跌眼鏡的是,這只小貓竟然能夠指揮酒莊上的四只獵犬。每次羅蘭需要獵犬們做什麼,她完全不需要直接指揮獵犬們。
相反,她只要在露娜面前連說帶比劃一陣,小小的黑白花自然會跑去找到四只獵犬,將羅蘭交代下來的事一一辦妥。哪怕是讓獵犬們去抓耗子,四只獵犬也會照辦不誤。
就這樣,位面外的「黑白花」竟然也跟著火了。
這些位面外的「反饋」露娜全都知道,心裡直樂,唯獨礙於規則,不能與羅蘭分享。
誰知她去找羅蘭「撒嬌」的時候,卻見到羅蘭蹙了眉頭,在看一份文件。
「蘭蘭,怎麼了?」
自從進了這個位面,露娜還從沒見過羅蘭露出這樣嚴肅的表情。
「這個世道很殘酷啊!」
羅蘭掩卷感慨。
她手裡是手上這座葡萄園本年的納稅清單。各種苛捐雜稅,零零總總,加起來有兩三千法郎之多。
至此,她已經完全明白,為什麼上一任葡萄園主人寧可虧本大甩賣,也無論如何要把這座葡萄園賣掉——
一年一年的,光稅金就是一大筆開支。
葡萄園無法產酒的時候,根本就是純虧損,血虧。
「別說我的葡萄園現在還沒到產酒的時候,哪怕就是產酒,產好酒,考慮到各種成本支出,再加上這些稅金,估計最多只能做到收支平衡。」
露娜十分驚訝。
「蘭蘭,連你這樣的行家好手,也只能做到收支平衡?」
「是的,」雖然這話說起來有點兒大言不慚,但羅蘭還是為這個位面裡和她一樣的小農莊主感到擔心,「連我這麼厲害的人,都只能做到勉強保持收支平衡,其他人的情況可想而知。」
「但我的葡萄園養活著很多人,也是很多人希望的寄托。」
「所以還是要努力。」羅蘭說得很堅定,但還是嘆了一口氣。
露娜點點貓貓頭,說:「確實如此,但你也要想到,你不可能永遠留在這裡,你遲早要回巴黎去的。」
前幾天,唐格拉爾夫人還寫了一封信來,告誡女兒:「千萬別總像個村姑似的……我看你還是趕緊回巴黎來吧。」
相反,唐格拉爾男爵卻不怎麼在意——他大約覺得羅蘭的葡萄園和酒莊很能掙錢。
聽了露娜的話,羅蘭想了想,說:「我打算盡力而為,能幫一點是一點。」
她第二天就去鎮上見了稅務官。
但出乎她的意料,稅務官聽說過唐格拉爾男爵的名號。
「尊敬的小姐,原先我看到您這個閃閃發光的姓氏的時候,雖然覺得它很奪目,但也只能猜想它只是巧合——」
稅務官說話的時候滿臉堆笑,笑出一臉的褶子。
「您應該早點告訴我,您是男爵的女兒。早知道是這樣,這張納稅表根本就不會這樣寄到您手上。」
「我這就給您重新去做一張納稅表。」
稅務官表示,羅蘭的葡萄園根本不需要繳納那麼多稅金。
唯一的理由是,這座葡萄園的主人,是一名銀行家的女兒。
羅蘭重新拿到納稅表的時候,看到那上面的年度稅金變成了兩百法郎。
她面前的稅務官則滿臉期待地望著她。
「謝謝您的幫助,這件事,我會向我爸爸提及的。」
——這些事羅蘭都懂。
早先稅務官臉上笑開的那朵花,馬上又盛放了。
「不過,我這葡萄園的稅金減少,對您不會有影響嗎?」
稅務官滿臉諂笑,連連搖頭:「不會,不會,轄區內的小作坊、小工業者、小莊園主很多,您這點稅金,攤到別人頭上,根本不會有什麼影響。」
羅蘭:……!
有毒!——這個稅務官有毒!這個位面的制度有毒!
於是她臨走之前,再次鄭重問了一遍稅務官的名字,把稅務官給高興壞了。
從鎮上回來,羅蘭又去找了加斯帕爾等利納村的村民,問了問他們一年要交的稅金。
農民們的回答是:負擔確實很重,按照他們前幾年的做法是,能交得起就盡力交——實在交不起了,就跪在村口乞求,把房門都打開來,牲口棚都打開來給他們看,讓他們知道村裡人是真的交不起。
「這裡的稅務官人還不錯,見到我們這樣,也就不強求了。」
羅蘭:這稅務官……竟然還算不錯?
在她看來,這個稅務官就是稅金攤到所有人頭上,這兒能多榨一點就多榨一點,那兒看看已經把人逼到絕境了就暫且放緩一步——真是個「和稀泥」式的稅務官。
「是呀,」安娜在丈夫加斯帕爾身邊幫腔,「別的鎮上收稅的時候會出動憲兵,聽說還有人交不起稅去坐牢的。」
羅蘭聞言,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說:「以後你們再遇到交不上稅的情況,就都到葡萄酒莊來,說你們都是酒莊的雇員,跟著酒莊一起上稅。」
加斯帕爾等人頓時大喜,連連感謝。
但羅蘭還是不敢告訴村民們真相——他們身上背著的沉重稅負,沒准兒正是從她這個「銀行家膝下的小姐」轉嫁到他們頭上的。
她正在以一己之力,試圖讓身邊的人過得更好。但事實上,這卻讓她身邊之外的人活得更辛苦,生活變得更糟?
再沒有比這更令人糟心的事了吧?
「加斯帕爾,我問你,你們有機會參加選舉嗎?」
「選舉?」
加斯帕爾當過兵,聽說過「選舉」這個詞,但是「選舉權」究竟在誰手裡,他卻一無所知。
「尊敬的小姐,利納村裡,沒有任何一個人參加過……您說的這種事兒。」
「無論是男人、女人、老人……」
「據我所知,鎮上的人也都沒有。」
羅蘭聽說之後,轉頭就向寄宿女校的老師提出了這樣的問題:「在這個國家,究竟什麼人有選舉權?」
女教師怪異地看了看她:「歐仁妮,你問這個做什麼?」
「反正你不能參加選舉——」
這是當然的,女人擁有選舉權要等到二十世紀初了,在這個位面是完全不敢想的。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既然我自己沒有選舉權,那麼什麼樣的人才擁有這樣的權力。」
「那當然是——男人。」
「有錢的人——銀行家、交易所經紀人、大地主、大礦主、貴族……」
女教師突然笑了:
「歐仁妮,你真的不用擔心這些政治家才該擔心的事。你爸爸當然擁有選舉權,以後你的丈夫也會有的!」
羅蘭無語,知道她在老師這裡再問不出什麼來了,只得再去自己打聽。打聽來的結論是:在這個位面裡,不止女性,普通商人、工人、農民、小手工業者、類似葡萄園主這樣的小業主,都是沒有選舉權的。
也就是說,在這個位面裡,大環境是很難被改變的——個體可以很努力,但是效果很有限。
她感覺自己已經在盡一切努力了,但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一頓操作猛如虎,一看結果……
她獨自站在寢室裡,揚著頭,望著窗上那塊苔蘚似的綠色天鵝絨窗簾,發了很久的呆。
等到她再轉臉看向雪白的牆壁,眼中那牆壁上立即凸出一大塊鮮紅色。
她再一轉臉,連敲門進來的路易絲·德·阿米利小姐,粉白的小臉上都掛上了一絲羞愧的紅雲。
「歐仁妮,我真對不起你……」
年輕的德·阿米利小姐剛剛寫信回家,討要上一學年她拖欠的學費和生活費。
早先是羅蘭幫她墊付了所有的費用,但看她現在的這副模樣,想必是在家裡碰了壁。
「我……我想離開學校,去巴黎……」
羅蘭頭一回聽見「靦腆小姐」自己拿了個注意,吃驚地挑起了眉頭。
「是鋼琴老師說的嗎,她覺得你能去巴黎登台演出了?」
明明羅蘭上回聽鋼琴老師評價路易絲,說她再練習一年就完全可以考慮進軍巴黎,去音樂協會嘗試求職了。
路易絲的臉頓時更紅了,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我,我是想去巴黎……至少能去做一個鋼琴女教師,教教有錢人家裡的年輕女孩子……慢慢賺錢,向你償還我欠的債。」
羅蘭盯著路易絲:這個姑娘竟然打的是這個主意。
她想著想著,忽然暢快地笑了起來:「不,你不用去巴黎!」
路易絲吃驚地抬起頭,看著羅蘭。
「你想教有錢人家裡的年輕女孩彈鋼琴——那不就是我嗎?」
羅蘭好笑地伸手指指自己。
「現在你去巴黎,還要動手攢路費和剛到那裡時候的住宿費,不如你留在這裡,作為我的鋼琴老師,教我彈鋼琴?」
路易絲睜圓了眼睛——她萬萬沒想到,羅蘭竟然會想出這麼個主意。
「聽我說,路易絲,你恐怕自己都沒意識到你自己是怎樣的寶藏。」
羅蘭不再開玩笑了,對路易絲認真地說。
「我是個銀行家的女兒,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而我,願意在你身上投資。」
「這樣吧,咱倆做個約定,以一年為期,你留在學校裡安心地練習,順便也教教我這個『不成器』的學生。」
路易絲聽得一愣一愣的。
「一年之後,我帶上你,我們兩個一起去巴黎闖一闖。我的嗓子,加上你的鋼琴,我不相信我們在巴黎找不到出人頭地的機會!」
路易絲聽羅蘭說得堅定,也忍不住兩眼放光。
但她一想到羅蘭是位男爵小姐,不太可能加入劇團,登台歌唱,滿腔的興奮卻又像是被潑了一大瓢涼水,冷掉一半。
羅蘭卻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一面走,一面真誠地說:「謝謝你,路易絲,感謝你讓我想明白了一個問題。」
此前她曾經十分悲觀,但現在她重拾了信念。
她再次想起了生身之國那一句流傳千年的哲理:「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她的能力並不是無窮的,在位面裡的時間亦有限。與其去考慮那些大而虛空的政治概念,倒不如在在這個社會的框架之下,盡自己的最大能力,幫助自己和身邊的人。
能幫多少就幫多少,踏實前行——這是她現在最該做的。
在學校裡,羅蘭可以庇護天才的女鋼琴家,幫助她成長;
在學校外,羅蘭則能夠經營一座傳世葡萄酒莊,從而幫助困頓的利納村村民,讓他們從生活的廢墟上重新站起來。
不止如此,三個月之後,羅蘭把她的葡萄酒莊抵押在了唐格拉爾男爵那裡,借了一筆抵押貸款,在葡萄酒莊附近又買下了一大片土地,打算慢慢整理,准備開春之後擴大白蘆筍的種植面積。
這種作物的利潤率達到了70左右,足夠讓她吸引到附近村鎮的人手到她的蔬菜種植園來干活。
這樣,似乎又多幫到了一些人。
令羅蘭始料未及的是,還沒等她把蔬菜種植園的發展計劃擬好,就有人找上了門。
「快報站?」
羅蘭驚訝不已。
「你想在我的土地上建一座快報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