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遮天蔽日的貓頭鷹在空中盤旋著,期間還夾雜著熊蜂嗡嗡嗡的叫聲,給李魚擋出了一片陰影。
她剛剛將所有的妖力凝於手心,一掌擊出,這才讓那黑袍客死無葬身之地。只是此時此了,妖力耗盡,她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好容易穩住了,李魚立刻回到了一點紅身邊,把自己流著血的手腕湊到了他嘴邊。
那黑袍客的薄劍自一點紅的胸膛貫穿,還毒辣的偏左一些,完全就是衝著他的心髒來的,只是一點紅的心髒,卻恰好與常人不同,乃是在偏右一些的位置。
這才躲過了致命一擊。
李魚輕輕地把他抱在懷裡,一點紅的臉慘白的好似一張紙,臉上、身上滿是刺目的鮮血。
他睜著眼,只是雙眼已失去了焦距,茫然的、絕望的望著天空,好似在恨這老天實在不長眼一樣,他的胸口微弱的起伏著,若不仔細的去觀察,會以為一點紅早已變成了一具屍首、一個殘破的人偶。
李魚鼻子一酸。
她忽然無法控制的渾身顫抖起來,剛剛她鉚足了力氣,一擊將那黑袍客殺死時,她的大腦裡其實是空白一片的,等到她真的脫險,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忽然襲擊了她,令她眼淚直流,渾身發抖,簡直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她握著短劍的手也顫抖不止,但仍咬著牙繼續在自己的胳膊上劃開深深的傷口,讓自己的血不停的流進一點紅的嘴。
他傷得實在太重,而她也實在太害怕。
李魚妖力耗盡,身上的傷口無法愈合,她的背上、手上,有大片大片的燒痕,看著無比的猙獰,因為她的手一直不停的抖,所以劃了好幾次,傷口都不夠深,血流的也不夠多,她只好咬著牙繼續虐待自己。
妖力耗盡,她又變得孱弱,劃出傷口時,她只覺得簡直痛到眼前一黑……還有滿身的血泡,一個接著一個,只讓她恨不得當時當刻就昏死過去。
但她不行,她不能昏倒,她還要好好的抱住一點紅。
她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
鷹英俊和蜂勇敢落在了她的面前。
李魚勉強笑了笑,對它們道:「謝謝你們,若不是有你們,我怕是今日就得交代在這裡了。」
蜂勇敢:「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鷹英俊翻譯:「它說您太客氣啦!若不是得了您一滴血,他的孫子恐現在早沒命了。」
李魚怔了怔,又笑了笑。
誰能想到,只是當日的舉手之勞,今日卻救了她與一點紅的命呢?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善緣。
一點紅的血漸漸止住了,呼吸和心跳雖然微弱,但也慢慢的平穩下來,不至於會忽然消失了。
李魚松了口氣,卻只覺得頭暈目眩,驟然脫困、驟然放松之後,她只覺得累得連眼皮子都抬不起來了。
她抱著一點紅暈倒了。
蜂勇敢見狀,立刻飛到了李魚的肩膀上,用兩根黑線小胳膊拽住了李魚的衣裳,然後那一對迷你小翅膀開始撲閃撲閃,非常賣力的樣子。
鷹英俊:「……你能把李娘娘拽起來?」
蜂勇敢:「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笨蛋!我這是讓你來!)
鷹英俊歪了歪脖子,眨了眨圓眼睛,挺起毛茸茸的胸脯,快活地喊:「哦哦!小的們干活啦!」
貓頭鷹一湧而下,一堆用爪子和鳥喙拽住一點紅,一堆拽住李魚,朝著遠處的密林飛去。
在遠處的密林陰影之中,有一處清幽的別苑,這處別苑,正是蜂類美男子聯合幫派十年一度選美大賽所使用的一處比賽場地。
……至於蜂類美男子選美大賽的標准是什麼,這種人外世界的標准,想必人類是很難理解的。
一點紅是個運氣不錯的男人。
他被一柄利劍從胸口貫穿,卻因為他的心髒與常人不同,乃是長在偏右一些的地方,黑袍客沒算到這一點,因而利劍恰恰好錯開了他的心髒,沒能讓他在第一時間死掉。
而李魚又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她與那黑袍客在周旋之間,給了他一些足以吊命的珍貴血液。
這就是他得以活下來的原因。
他昏迷著,躺在榻上,意識模模糊糊的好似要恢復,卻又陷入噩夢之中。他好似仍在死鬥,那種絕望的、瘋狂的感覺,令他想要嘶吼出聲。
李魚凄厲的尖叫簡直像是刀子,把他的心割得鮮血淋漓,讓他渾身都在發抖。
一點紅躺在別苑的榻上,渾身都繃得緊緊的,他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整個人在睡夢之中,好似也已陷入了無邊的痛苦。
他忽然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嘶啞的吼叫,猛得睜開了雙目,一下子從榻上坐了起來。
胸口的劍傷瞬間崩開,剎那之間,劇痛襲擊了一點紅,令他的額頭上都浮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他臉色慘白,雙目赤紅,整個人似已陷入了極度的應激狀態。
在看到伏在旁邊的李魚的時候,一點紅一下子冷靜了下來。
他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李魚的臉。
李魚雙目緊閉,睫毛輕輕地顫動著。
她還活著。
她還活著。
一點紅驟然松勁兒,整個人又摔回了榻上,這一下,胸口的劍上撕裂得更加嚴重,那白布條上都已滲出了大朵大朵殷紅的血花。
一點紅卻渾然不覺。
他的一雙眼睛,早已緊緊地盯住了李魚。
李魚面朝下睡著,背上蓋著一件薄薄的衣裳,在睡夢之中,她的眉頭也皺的很緊,好似在忍受什麼痛苦一般。
一點紅忽然伸手,將那衣裳取了下來。
——然後他就看到了她滿是燒痕的胳膊和背。
一點紅呼吸一窒。
他想起來了,李魚的馬車被他師父的劍氣所衝破,她被太陽光照射到了。
一點紅死死盯著她身上的燒痕,眼眶通紅,牙齒緊咬。
似乎是感覺到了身邊的動靜,李魚迷迷糊糊地唔了一聲,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二人四目相對。
一點紅這鐵打的漢子,在這一瞬間,竟似是也要落下淚來,他死死地咬著牙,忽別開了頭。
李魚笑了笑,軟軟地道:「你醒了。」
一點紅道:「嗯。」
李魚掙扎著起來,問道:「身上還痛不痛?」
一點紅心中一酸,伸出手臂來想要抱她,卻又礙於她身上的傷,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敢碰她,他的手停在空中,半晌,才無措地收了回去。
一點紅嘶啞地道:「你傷得很重。」
他根本就沒有回答李魚的問題,因為他根本就不覺得自己受傷是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
但李魚身上的傷,卻讓他實在心痛得很。
李魚笑了笑,道:「其實這傷,已慢慢地在愈合了,只是我現在妖力微弱,故而傷口愈合的實在很慢。」
這具吸血鬼的身體,就是這樣的堅韌,只要沒有死,都能慢慢地恢復過來。
她與一點紅被安置在這密林別苑之中,不見陽光,然後她又秉承著不要浪費的原則,把一點紅身上傷口滲出的血都利用了起來,恢復了些許妖力,在妖力的加持之下,她的傷口開始緩慢地愈合。
所以她並沒有什麼大問題,要論傷得重,那還是一點紅傷得更重。
他這具身子,雖然如同鐵打一般,卻已不知道受過多少傷,看著他身上那些猙獰的傷疤與新傷之時,李魚的心裡就忍不住的要恐慌起來,怕他已沒多少日子好活。
落魄江湖的殺手,本就是一身傷病的,什麼鐵打的身子,等到年紀稍大一些,到處都是病。
聽她這樣說,一點紅才放松下來,長吁了一口氣,道:「那就好。」
李魚望著他。
她道:「那黑袍客是你的師父麼?」
一點紅道:「是。」
李魚道:「我殺了他。」
一點紅終於伸出了手,輕輕地撫了撫她的頭發,沉聲道:「殺就殺了。」
李魚又道:「……你是個很懂得感恩的人,我這樣殺了你的師父,你會不會怪我?」
一點紅沉默了片刻,道:「是他要殺我們的,我的前半生已為他付出了許多,後半生……我想為自己而活。」
李魚的面頰上就又出現了兩個小酒窩,她點了點頭,忽然又問道:「為自己而活?是指和我在一起麼?」
一點紅的唇角勾了勾,道:「是。」
李魚笑了,她輕快地道:「好。」
說完這話,二人又沉默下來,一點紅定定地瞧著她,連眼睛都不肯多眨一下,好似這女人他瞧不夠、實在瞧不夠一樣。
半晌,一點紅忽澀聲道:「我對不住你。」
李魚一怔:「為何要這樣說?」
一點紅道:「這本是我自己的麻煩,卻連累你……受了這麼多苦。」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魚身上的燒痕上。
她是最漂亮的女孩子,身上的皮膚蒼白如紙,好似能看到縱橫交錯的血管一般,但她又白的發光,那如羊脂玉一樣細膩的皮膚好似渡著輝光一般,叫人移不開眼。
這樣漂亮的人兒,如今卻被燒成這樣,她在被太陽光照射的時候發出的那聲慘叫,簡直讓一點紅墜入地獄。
她不該受這些苦的。
他的目光也已帶上了無限的傷痛。
李魚深深地望著他,忽然輕輕、緩緩地抱住了他。他們二人的身上都有重傷,李魚怕牽動了一點紅的傷,故而非常小心翼翼地抱他,而一點紅更是如此,他很害怕碰到李魚身上的那些燒痕,竟是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半晌,他才伸手,只敢去撫她絲綢一般的長發。
李魚柔聲道:「你這個人,怎麼總愛把事情攬到你自己身上?」
一點紅嘶聲道:「因為這本就是我自己的麻煩。」
李魚長長地嘆了口氣。
沒有那一刻讓她如此看清一點紅的愛。
人人都說,中原一點紅偏激孤傲,殺人不眨眼,乃是一頭無法被馴服的惡狼。
可只有李魚知道,他不是的。
他才不是什麼惡狼,他只是一只看似凶惡、實則乖巧的大狼狗。只要認准了一個人,他就會把他的心都巴巴地捧出去,絲毫不管對方有可能會傷到他的心。
而他滿身傷口的時候,他那雙眼睛也永遠盯著他所愛的人,卻全然不顧自己。
李魚忽然道:「一點紅,你真好。」
她忽然沒頭沒腦地來這麼一句,倒是讓一點紅一怔,半晌,他才啞聲道:「為何忽然如此說?」
李魚道:「我看世人都是瞎了眼,才那般編排你,他們……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你有多好,只有我知道。」
一點紅低頭看她。
她的話甚至都帶上了一些鼻音,眼眶也有些紅了。
一點紅道:「其實我不好。」
李魚一怔。
一點紅平靜地道:「除了你,我從沒對人好過,世人沒有瞎眼,他們說我的那些都是真的。」
李魚忍不住抬頭看他。
他面容平靜又認真,好似真的在很認真、很認真的去說這件事。
李魚忍不住問:「那你一開始,為什麼決定要對我好呢?」
一點紅垂頭。
二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他的眼睛裡倒映著她的容顏。
是啊,為什麼呢?一點紅想。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他只道:「因為我已把你瞧進心裡了。」
第一眼就將她瞧進心裡了,從此之後,他的眼裡就再也瞧不見其他人了。
一點紅並非是流連於女子之間的浪子,他也並不會說什麼好聽的情話,很多時候,他的話語是樸素的、平淡的。
可恰恰是這樣樸素的話語,飽含著濃烈的情感,像是火山的岩漿一樣,愛意隨時隨地都快要溢出來。
李魚怔了怔,似乎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半晌,她忽然流下了眼淚,一點紅無奈,用拇指將她的眼淚擦去,輕輕道:「莫哭。」
李魚低著頭不肯說話。
一點紅又道:「你這樣憔悴,還不多睡會兒?」
李魚抽著鼻子:「你不也是。」
一點紅道:「那我們都休息,好不好?」
李魚笑了,她點點頭,道:「好。」
這二人便在這密林別苑裡養傷了。
後來李魚才知道,原來蜂勇敢在蜂類美男子聯合幫派裡的地位還不低(因為它在上一屆選美大賽裡拿了第一名),它感激李魚用一滴血救了自己的孫子,於是便送了很多上好的蜂蜜來,給一點紅補補身子。
這蜂蜜可不是一般的蜂蜜,這可是蜜蜂妖怪產出的蜂蜜啊!對於人類來說可是很珍貴的食物呢!
李魚哭笑不得,只得收下。
他們兩個人現在的狀況那是相當的尷尬。
李魚與一點紅兩個人,乃是出於一種互為血包的可持續發展狀態,平時一點紅受了傷,李魚可以為他療傷,反之亦然。
可現在,尷尬的是,兩個血包都空了。
這還怎麼可持續發展?還是老老實實的養傷吧。
於是這蜜蜂妖怪出品的蜂蜜,就成了一點紅日常的補品,而也正是因為如此,一點紅身上的那種甜蜜氣息就更濃重了些。
而李魚之前為了殺那黑袍客,還幾乎用光了妖力。
她簡直就是飢腸轆轆!
她直勾勾地盯著一點紅脖頸側的皮膚,那慘白的皮膚之下,她似乎能聽到那種血液潺潺流過的聲音。
一點紅放下粥碗,無奈道:「你既餓了,為何不吃?」
李魚吞了吞口水。
她又搖了搖頭,道:「不行……你受著傷,現在不行。」
一點紅的眼底浮起笑意,他柔聲道:「我沒事。」
李魚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飢腸轆轆狀態的她,可實在是危險。
現在又不比剛認識的時候。
剛認識的時候,李魚也是如此孱弱、如此飢腸轆轆的,可是那個時候,她有求於一點紅,又忌憚一點紅會一劍殺了她,故才一直都忍著沒動手。
可現在,她已經明白,即使自己真的要殺了一點紅,他也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反抗,他會自己露出脖頸,自己做出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自己乖乖地去死。
李魚瞪他一眼,嗔道:「我哪裡舍得!」
一點紅就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用一雙深沉如墨的眼睛看著李魚。
不過雖然沒有進食,李魚殘存的微弱妖力還是足夠於讓她的傷口慢慢的愈合了。
她畢竟是一只妖怪,愈合力遠強於人類。
沒隔了幾天,她身上的燒痕就全好了,又是一個膚白勝雪、風華絕代的絕世美人了。
但一點紅卻發起了高燒。
這也實在難怪,這些天他雖然一直在吃熊蜂妖怪出產的蜂蜜,但他畢竟受的傷太重,想要恢復,還需時間。
李魚又指使鷹英俊去綁架了一個人類老大夫來給一點紅看病,老大夫被一堆貓頭鷹拽著進來時,整個人看上去都受到了驚嚇。
雖然受到了驚嚇,但老大夫人還是很敬業的,這密林別苑本就陰寒,而他的身子骨此時此刻又實在有些虛弱,大夫看診之後,便道他這幾日忽冷忽熱都很正常,只是不能進陰寒的事物,最好能出去曬曬太陽,也不要總待在這陰寒的地方。
一點紅無可無不可,李魚倒是把這大夫說的話全記下了。
這本來倒也沒什麼,只是到了該休息的時候,卻是出了問題。
自從與李魚互通心意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在兩間屋子裡休息過了,而經過黑袍客的事情之後,李魚對一點紅的依賴大增,幾乎與他形影不離,就連休息時,兩個人也要窩在一起。
但,大夫說一點紅近來要遠離陰寒之物。
而李魚本身就是一個陰寒之物。
一點紅:「……」
一點紅死死地盯著不肯與他窩在一起的李魚,好像隨時隨地都想衝出去把那老大夫找來打一頓,讓他把那話吞回肚子裡才算完。
他竟還有這般孩子氣的一面。
李魚忍不住發笑,道:「難道你是小孩子不成,還要大人陪著?」
一點紅:「……」
一點紅硬邦邦地道:「你過來。」
李魚嘆氣,道:「我們長相廝守的時候還多著呢。」
一點紅仍然不依:「你過來。」
李魚哼了一聲,道:「我才不。」
一點紅嘆氣,道:「我已想到了法子,你快過來。」
李魚挑眉:「……真的?」
一點紅:「真的。」
她就期期艾艾地過去了。
其實她也舍不得與一點紅分開的,哪怕是一時半刻也舍不得。
然後一點紅就把她裹成了個毛巾卷,啊不,是被子卷。
他像一只心滿意足的大狼狗一樣,一只爪子扒拉著被子卷,閉上眼睛准備休息了。
李魚:「……」
李魚:「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JPG
第47章
因著不能使用血包外掛,兩個人只能安安分分的療傷,故而他們在這密林別苑之中足足呆了一個多月。
這密林別苑遠離人世,乃是一片小妖怪們所在的樂土,聽說此地因地勢特殊,還保留了一些天地靈氣,故而很適合妖怪生活。別苑前頭,便是一片薔薇花田,如今開得正盛。
之前鷹英俊與蜂勇敢送給李魚的那一朵薔薇花,便是從這裡采摘的。
因著李魚在這裡養傷,附近的小妖怪們都慕名而來,想要拜訪她,而且還帶著禮物,於是李魚一開門,就會發現自己門口有叼著魚的貓、或者手捧著堅果的松鼠開口說話。
比起人世間的刀光劍影,這裡倒更像是個童話世界了。
一點紅這人,身子骨倒是當真和鐵打的一樣,受了那麼重的傷,竟半個月就能下地了,相反,李魚卻因為妖力耗盡,每日昏昏沉沉地窩在榻上睡。
她實在是餓得很。
唯一的食物在身邊晃來晃去,卻不能下口,這感覺著實是叫人難受。而且他們還很愛廝守在一起,幾乎是寸步不離的。
於是,她窩在一點紅身邊睡覺的時候,一點紅都能聽到她肚子裡發出那種咕嚕咕嚕的叫聲。
一點紅:「……」
一點紅自然心疼。
這樣不行,得想個辦法。
或許是因為吃了李魚的血吊命,他身上的傷雖然沒有第一時間愈合,但是僅僅養了一個多月,傷勢除了一動就疼以外,已沒什麼大礙了。
他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去洗澡。
李魚窩在榻上看他在浴桶裡坐著,一點紅黑發如墨一般,在慘白且結實的背上散開,她又打了個哈欠,昏昏沉沉地抱緊了被子。
再睜眼時,一點紅已將她攬在懷中了。
他半靠在榻上,頭發散下來,因為他沒耐心把頭發擦干,所以這漆黑如墨一樣的長發還帶著些濕潤,李魚窩在他的胸膛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用手輕輕地點了點他的胸膛。
一點紅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道:「你胸膛上的傷還沒好透,就敢這樣抱我。」
話雖這樣說,李魚卻也伸出了一雙蒼白的手臂,虛虛環住了他的脖頸。
一點紅言簡意賅:「你餓不餓?」
李魚的肚子適時的咕嚕一聲叫了起來。
她嗔怪似地看著他,忍不住抱怨道:「你還說!你這樣抱著我,我可怎麼辦!」
一點紅的眼睛裡便也升起了一點笑意。
他道:「你還是不想吸我的血?」
李魚委屈巴巴:「我哪裡是不想,我是不敢。」
一點紅道:「可今時今日,你實在是殺不了我。」
李魚沒說話。
一點紅道:「你沒了妖力,實在是比普通女子還要弱上三分。」
就連牽手時,他也能感覺到李魚那雙手上的無力。
李魚瞥了他一眼,道:「那你想要怎麼辦?」
一點紅道:「江湖上的事情,都是誰的劍法快、誰的刀法准,就聽誰的。」
李魚道:「哦?」
他淡淡道:「所以如今,我比你強,你就要聽我的。」
這話竟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一點紅對李魚,那簡直就是有求必應,何曾說過這樣冷酷的話,一時之間,李魚也起了興致,她不由問:「那我要是不聽你的呢?」
一點紅的臉上就浮現出一種殘酷的神色來:「這由不得你。」
李魚又道:「可我若是恢復了妖力,那可就比你要強了,那時怎麼辦?」
一點紅笑了笑,道:「那時我聽你的。」
說著,他忽伸手捏住了李魚的下巴,他的傷既然好得差不多了,力氣自然也恢復了,此時此刻,他強迫李魚抬起頭來,竟是絲毫不費勁的、
一點紅垂下了頭,蜻蜓點水般的吻住了李魚。李魚的雙臂環著他的脖頸,好似一個最乖順、最可親的美人兒一樣。
二人分開時,李魚的臉上便又出現了那種深深的酡紅。
一點紅其實很喜歡她臉上泛起紅暈的樣子,她太蒼白了,沒點顏色襯著,總顯得病懨懨的,這樣子臉上泛起紅暈時,便顯得鮮活了許多。
當然了,他喜歡李魚這個樣子,也不全然是這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她這樣實在是很嬌媚,嬌媚得他幾乎挪不開視線。
而她如今這樣的原因其實是因為他事先咬破了舌頭,剛剛他忽然那般,不過為了給她渡些血。
但僅這樣是不夠的,一點紅忽拿出了短劍,毫不猶豫的自小臂上一劍劃下,皮膚在瞬間被劃開,血液在瞬間湧出,他扳著李魚,不由分說的讓自己的小臂湊近了她的嘴。
李魚惡狠狠地瞪了一點紅一眼。
一點紅絲毫不慌,還有閑情逸致威脅李魚:「血已開始流了,你若不肯,那就讓這血浪費了好了。」
空氣裡又被那種甜甜蜜蜜的味道充滿了,李魚的肚子咕嚕咕嚕的狂叫,她實在是忍不住,一把抄起一點紅的胳膊就低下了頭。
一點紅垂頭看著她,還有心情用另一只手去輕撫她的頭發,好像在撫一只低頭吃魚的大貓咪似得。
當然,他也不可能讓自己死了,感覺差不多的時候,他就捏住李魚的後脖頸把她提起來了。
這看起來更像是給貓喂食了。
李魚茫然的抬頭,臉上沾了不少血,像個不會好好吃飯的熊孩子。
一點紅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他在自己准備了干淨的布條,此時此刻達到了目的,他利索地把傷口包扎好,又順手撈了一塊手帕,幫李魚擦了擦臉。
一點紅道:「你怎麼樣?」
李魚有點茫然地盯著一點紅看,然後忽然打了個飽嗝。
一點紅簡直忍不住要笑起來了!
半晌,李魚才道:「唔……你都不說一聲,忽然這樣。」
一點紅道:「難道我說了你會依我?」
李魚是個再善解人意不過的女孩子,他受著傷,她寧願自己肚子餓得咕咕叫,也不肯叫一點紅放血。這樣的女孩子,假若他不強硬一些,難道是叫她餓死麼?
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李魚吃飽了飯,又度過了一小段剛吃飽的時候那種又困反應又慢的時期,現在只覺得神清氣爽,看到一點紅嘴角帶笑之後,沒忍住嗚的一聲就依偎在他懷裡了。
一點紅道:「我發現一件事。」
李魚吃飽喝足,懶洋洋的「嗯?」了一聲。
一點紅道:「原來不只熊崽子喜歡蜂蜜,貓也喜歡。」
這沒頭沒腦的話!
李魚還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調侃自己像貓呢。
她哼了一聲,然後忽然抬頭看他。
其實光論五官,一點紅並不是最英俊的那一個。他的眼睛很銳利、很有神,但卻一點也不溫柔,他不愛笑,也不怎麼愛說話,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生人勿進的氣場。
但他的脊背永遠是挺得最直的,他雖穿著粗糙的黑衣,可是從那身緊緊裹著的衣裳卻能看出,他的腰身雖細,卻充滿了爆發力,他渾身的肌肉都充滿了勁力。
而且,他雖然不是最會說甜言蜜語的那一個,他的感情卻是最真誠、最熾烈的一個。
即使是重傷之際,他仍不忘護著李魚,他在昏迷之前對李魚囑咐的最後一句話,竟是讓她以他的血肉為食,恢復氣力,好找機會逃走。
那個時候李魚就明白,這是一個她可以放心去愛的男人,最起碼在此時此刻,她如此相信著。
李魚嗔道:「你剛剛說,等我比你強時,你就聽我的。」
一點紅道:「嗯。」
李魚道:「那你現在聽不聽我的?」
一點紅嘴角浮出笑意,柔聲道:「聽。」
他剛剛那樣說,不過只是逼她進食罷了,又哪裡是真的想叫她屈服?即使是他們剛剛認識、李魚還無比孱弱之時,他也從來沒這樣想過。
相反,他什麼都聽李魚的,只要是李魚想要的,他都會買回來,只要是李魚想殺的人,他都會去把那些人殺死。
他早就已經是她的奴隸了。
李魚道:「那好。」
她的手就縮在一點紅的手心裡,用指甲撓他的手心,另一只手又期期艾艾地去拉一點紅的衣襟,好似在研究他這一身白色的裡衣一樣。
一點紅眼疾手快,忽然一把扣住了她的手。
他的眼神忽然也沉了下來,道:「你之前說,你與我在一起,是試一試。」
李魚點了點頭,道:「我是這麼說的。」
一點紅啞聲道:「我以為你不會想這樣做。」
李魚忽然咬著牙笑了,好似一個羞赧的小姑娘似得。
她說出來的話倒是與羞赧沒什麼關系,李魚振振有詞道:「我與你在一起的確是要先試一試,現在這不就是麼?先說好啦,你若不好,我就不要你了。」
她的語氣驕縱得要命,又得意得要命,搖頭晃腦的。
這還了得?!
一點紅氣得臉都紅了。
他咬著牙道:「你想試?」
李魚露出兩個小酒窩,無辜地點了點頭。
一點紅猙獰地道:「好!」
前頭說過,因殺手當了很多年,習慣了危險,一點紅歇息的時候,也歇得很不踏實,一有個風吹草動就會立刻驚醒,即使在這安全的密林別苑裡時,這習慣也依然還在。
所以,李魚一動彈,他立刻就醒了。
她依然是個嬌滴滴的琉璃美人兒,身上的肌膚白得簡直在發光,連一絲傷痕、一塊淤青都沒有。
一點紅不是什麼溫柔的多情公子,在被他眼眸盯著的時候,簡直會讓人產生一種在被荒野夜行的野狼給盯著的感覺。他平日裡對李魚雖然好得很,但是該下狠手的時候也毫不手軟。只是李魚妖力充沛,拿短劍在手臂上惡狠狠劃傷也會十分迅速的愈合,更遑論什麼傷痕、淤青,根本不在話下,愈合的飛速。
倒是一點紅,他的身子骨雖然勁瘦有力,在人類之中也算是難得一見,又因為身子習慣了受傷,所以即使受了傷,恢復的也很快。但他畢竟是個人類,即使再神通廣大,也無法與自然規律相抗衡,他的大臂和脖頸之上,簡直滿是血痕。
傷是皮外傷,自然是不打緊的,只是一點紅盯了半天那琉璃一樣無暇的美人兒,還是沒忍住嘆了口氣。
李魚就得意地笑了。
這邊的傷養著,那一頭,小妖怪們也在調查保定城的事情,果不其然,保定城裡的興雲莊有妖魔出沒,鬼氣森森。
二人的傷養得差不多了之後,便決定趁早出發,盡早解決這妖魔之事。
林仙兒,林仙兒。
這名字,這些日子,李魚不知道在心裡默念了多少回,一點紅也不知道在心底裡默念了多少回。
李魚並不是一個好欺負的人。
如果她好欺負的話,她也不可能從小縣城衝到大城市,過起體面的日子,與自己的家庭切割的明明白白了。
來到這裡,若是沒遇到一點紅,說不定她現在已不明不白的死了。
她被人這樣欺負,早就憋了一肚子氣了,這林仙兒既然敢算計於她,那也就不要怪她心狠手辣了!
而另一面,崔千鈺身死的消息,也早傳到了林仙兒的耳朵裡。
她正對鏡梳妝。
林仙兒的美,與李魚的美並不一樣,李魚是極致艷麗的美人,而林仙兒卻是清婉脫俗,她對著銅鏡,銅鏡上倒映出她那張清麗絕倫的容顏,她便十分用心的去描眉、畫唇。
這裡是冷香小築,是林仙兒居住的地方。
她年紀並不大,大約只有十八九歲的模樣,可是她的本事卻實在是大得很。
有了興雲莊這個跳板,她認得了很多江湖上的人,再加上她長袖善舞,又十分聰明,短短幾年,便已積蓄起了很大的財富;她雖然不習武,卻對江湖上的各種秘籍、各種武功很感興趣,還曾聯合過少林寺的僧人,偷盜出了少林至寶《易筋經》。
至於《憐花寶鑒》,自然本也不是她的所有物,而是由她的義姐林詩音保管,林詩音雖然很是看重這秘籍,卻也從未翻看過裡頭的內容,林仙兒機緣巧合之下知道這事後,便用計調換,得到了《憐花寶鑒》。
那憐花寶鑒之中,藏著魔物。
魔乃是心魔,沒有實體,只有一縷如煙似的黑霧,它藏身於寶鑒之中,隨著寶鑒一同在李園(興雲莊)中被埋葬了十年。
妖魔靠衝天怨氣而生,故而王朝顛覆之時,便有群魔亂舞,而海清河晏之時,魔物衰亡。
而當今的天下,江湖人士再多,卻也不可能數以萬計的死人、數以萬計的產生怨氣。
魔物虛弱,只能附在人身上苟活。
林詩音雖然半生凄苦,卻是個心如明鏡的好人,妖魔無法趁虛而入,恰巧林仙兒用計獲得了憐花寶鑒,她心術不正,欲念極強,給了心魔趁虛而入的機會。
卻不想,它卻並沒能完全的占據林仙兒的心智,因為這個女人實在是不簡單。
她能從毫無根基的民女爬到如今這個地位,只靠美貌是絕不可能的。
她對自己的美貌有全然的自信,手段又是極其的狠辣惡毒,她沒心沒肺,只將所有愛慕者的一腔心意全都玩弄於鼓掌之間。
心魔雖附身於她,卻無法完全的控制她,只得與她合作,想要先將李魚煉成長生丹壯大自身。
——其實憐花寶鑒之中,根本就沒有記載如何將吸血鬼的血液制成長生丹的法子,這法子都是心魔告訴林仙兒的。
魔物天生就有吞噬其他東西已壯大自身的天性,它這法子,只能令它自己變強,至於這林仙兒能不能獲得長生,那當然是不行的。
只可惜林仙兒聰明一世,卻被所謂的長生蒙蔽了雙眼,如今的所作所為,全然都是為這心魔做了踩腳石。
她渾然不知,仍言笑晏晏。
她對著鏡子問:「我美麼?」
鏡子裡的林仙兒回答:「你自然是最美的。」
鏡子裡回答的人不是林仙兒自己,而是以林仙兒為影的心魔。
林仙兒道:「她要來了。」
心魔道:「是的。」
林仙兒道:「崔千鈺已死了。」
心魔道:「是的。」
林仙兒道:「被那中原一點紅殺死的。」
心魔不說話。
林仙兒又道:「聽說那女妖美艷無雙。」
心魔還是不說話。
林仙兒便又笑了,她的聲音如出谷的黃鶯一般:「你瞧你,又不肯說話,難道我是什麼母大蟲,會吃人不成?」
心魔道:「你吃的人還少麼?」
伊哭的兒子邱獨為林仙兒而死,伊哭上門尋仇來,卻成了林仙兒的裙下之臣,為她做牛做馬,被一點紅一劍殺死;百曉生聰明一世,卻仍逃不過林仙兒溫言軟語,也落得個慘死的下場。
還有那游龍生、呂鳳先等人,雖說與心魔有關,但若不是因為林仙兒叫他們的心有了縫隙,心魔又哪裡能趁虛而入,將他們網住呢?
林仙兒可是條真正的美女蛇,她用來吃人的工具,就是她這過人的美貌與百轉千回的玲瓏心思。
林仙兒笑道:「現在有一個人,我倒是真想去吃了他。」
心魔道:「中原一點紅?」
林仙兒道:「我倒要看看,此人我究竟吃不吃得下。」
她話雖這麼說,但臉上的表情卻仍是放松的、自信的。在這種事上,她本就是無往不利的,即使有崔千鈺那次失敗的經歷,那也只是因為她從沒正眼瞧過崔千鈺罷了。
倘若她真的用了心,這世上沒有男人能逃出她的手掌心。
林仙兒甜蜜的笑了。
那朦朧的銅鏡之中,心魔亦是笑的甜蜜。
林仙兒道:「你要幫我。」
心魔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不幫你,我又該幫誰呢?」
第48章
林仙兒想要一點紅,自然不是因為一點紅是一個多麼多麼奪目的青年才俊。相反,一點紅出生低賤,長相不是最英俊的、武功也不是天下第一。
但是現在,林仙兒卻對他產生了一種非常非常濃厚的興趣。
這自然是因為李魚。
這世上並不是每一個美人兒都喜歡爭強好勝的,也並不是每一個美人兒都喜歡搶別人的男人來證明自己的魅力。這種事情,與男女、美醜都是沒有關系的。
林仙兒之所以會燃起這種勝負欲,只是因為她是一個壞種,天生的壞種。
她天生就喜歡攪弄風雲,喜歡別人為她瘋狂、為她痛苦。
李魚橫空出世,在江湖上出現,現在已有很多傳聞傳進了林仙兒的耳朵。有這美人與中原一點紅這頭惡狼的香艷事跡,還有單純傳頌美人的美麗。
江湖人說美人,總愛拿人出來比較,而林仙兒作為天下第一美人,自然而然的會拿來比較。
竟有人說林仙兒不如李魚。
林仙兒不喜歡這種說法,她的勝負欲卻已被這種帶著惡意的品評給挑起,而唯一能夠證明她的魅力比李魚更強的法子,那就是將她的男人收過來。
當然了,林仙兒打算這麼做,並不單單只是這麼一個原因。
近幾年來,她靠著美貌與心魔,很是收歸了一批手下,但她畢竟是個凡人,而心魔的能力也只能腐蝕人心,沒有當面對抗的能力。
本來,她靠著死氣制住了那吸血鬼,卻不想橫空出世一個一點紅,竟能為那吸血鬼補充妖力,要是那吸血鬼的妖力充足,她和她的手下們難道有一戰之力?
別開玩笑了,她派出去的殺手,被一點紅戳死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更遑論,那女妖根本沒有出手過。
先前她在暗、女妖在明,自還好說,如今她已經暴露,若再不做打算,恐怕只能任人宰割。
釜底抽薪,很重要。
她對鏡自憐,卻並不慌張,因為她這輩子,從來也沒遇到過想拿卻那不下的男人。
只要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只要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另一頭,一點紅與李魚已打算出發了。
臨行之前,為了感謝小妖怪們的慷慨幫助,李魚特地送了他們一小瓶她的血凝結而成的血玉,對於這些小妖怪們來說,一滴血便可挽救一條性命,這一個瓷瓶的血玉,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而小妖怪們為了感謝她的慷慨,也送了她禮物。
禮物一:一件黑鬥篷。
這鬥篷乃是用密林深處的黑色薔硝花的花瓣制成,觸感如絲絨,據說此花所盛開之地,即使是青天白日,周圍也黯淡無光,全因此花可將周圍的太陽光吞噬殆盡。
此物正適合李魚。
禮物二:一朵含苞待放的薔薇。
這薔薇李魚見過,正是開在密林別苑前方的那一種。此花是又鷹英俊神神秘秘的送來的,它嘴裡叼著花,還用毛茸茸的翅膀捂著鳥喙,非常非常神秘的湊過來,道:「李娘娘、李娘娘,鬥膽問您!」
李魚:「嗯?怎麼了?」
鷹英俊非常嚴肅認真的八卦:「李娘娘,您是不是非常寵愛那個爐鼎男子?」
李魚:「……」
沒想到八卦不僅是人類的天性,還是小妖怪的天性。
當然了,她不是扭扭捏捏的女孩子,與一點紅的關系也很顯而易見。
她大大方方地道:「是啊。」
鷹英俊又很認真地問:「那您是只喜歡他的人呢,還是想連他的身體和靈魂一起得到?」
李魚瞬間無語。
不知道為什麼,她想到了一點紅那蒼白的皮膚,他的手腳都是很修長的,人卻並不是清瘦,而是那種結實的、有力的勁瘦,他的腰雖然細,但卻充滿了力量。
李魚忍不住微笑起來,她輕快地道:「我當然是全都要。」
鷹英俊快活地道:「那我想您很需要這個!」
然後遞上薔薇花苞。
李魚不明所以。
鷹英俊說:「其實這以前是給狐狸精們准備的。」
李魚更加滿臉問號。
鷹英俊就煞有介事地解釋起來。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之間的靈力還很充沛的時候,妖怪們不僅藏在密林之中,絕大多數也能化作人形,去人世間居住,和人類來一場刻苦銘心的愛情。
當然了,其實大多數妖怪對人的興趣都只是嗷嗚一口而已的事情,只有狐狸精最喜歡變成俊男美女,與人類廝混在一起。狐狸天生嬌媚,人類卻更詭計多端。
曾有一擅書畫的狐狸住在人間的一座閣樓裡,引得一書生追求,狐狸墜入愛河之後,書生就開始提要求了。
比如:親愛的今天畫五張好不好?
再比如:親愛的畫的仕女圖實在精妙,再畫一張我欣賞欣賞好不好?
狐狸為愛當卷王,當它卷不動之時,書生……書生卷了他得的書畫跑了!聽說後來那些書畫都賣了大價錢,書生也因此成為一代大家。
狐狸:我有句……不知當講不當講。
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多了,自然催生出妖界新產業,那就是研發一種可以辨認出人類真心與否的寶物。
這個業務就由妖界最智慧且最會賺錢的貓頭鷹家族承包了。
研發出來之後,自然大受歡迎,只是後來天地靈氣衰弱,狐狸精這種愛化作人形與人類相戀的精怪也已消失不見了,能驗證人類真心的薔薇花苞自然就滯銷了。
而李魚居然與人類相戀了!
鷹英俊覺得是時候把封塵已久的貨物拿出來送人了!
李魚聽完:「……」
可以想像在天地靈氣凋零之前,妖界是怎麼樣一片欣欣向榮的景像。
李魚笑納了這份禮物。
她問:「那麼,這薔薇花苞該怎麼使用呢?」
鷹英俊道:「只需要把花苞別在他的衣襟處,他見到你若是欣喜難耐,花就會開,若是心情不佳,花就不會開。」
李魚帶著花苞走了。
第二天,馬車准備好了,他們打算出發了。
李魚吸取教訓,將那黑色薔硝花瓣制成的鬥篷穿在了身上。
一點紅正坐在馬車的車轅之上等她,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穿著樸素的黑色勁裝,腰間別著他那柄青光瑩瑩的薄劍,頭發高高的渣起成高馬尾。
見李魚來,他便伸出手。
李魚嫣然一笑,將手放在了他的手心裡,一點紅輕輕一笑,略一使勁,便將她帶到了馬車上,又把她塞進了馬車車廂之中,嚴嚴實實地保護起來。
其實他們准備出發的時間,太陽已落山了,並不存在什麼太陽光照射的問題,只是上一回的經歷,實在是讓一點紅太怕太怕,故而如今,他對這些事情在意的不得了。
他們趁夜出發,一直等到天蒙蒙亮時,才將馬車停到深林之中,准備歇息了。
寧慢一些,都不能叫那種危險再次發生。
白天,一點紅的神經繃得更緊。
李魚卻並不怎麼緊張,她還伸出一只手來,把一點紅拉進了馬車車廂裡頭。
一點紅猝不及防,被她一把拽了進來。不過他的反應倒是很快,一把摟住了她。李魚咯咯地笑著,依偎進了他的懷裡。一點紅半靠在車壁之上,伸手捻住她的一縷黑發,在指尖把玩——這樣子倒是真有幾分浪蕩公子的感覺。
李魚一邊笑,一邊伸手去抓他的衣襟,一點紅並不在意這些,只看著她動作。
他的衣襟處便多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薔薇。
薔薇乃是艷色,梗上卻是無刺,花瓣的觸感如絲絨一般,輕柔的要命。
李魚道:「不許把它拿下來呀。」
一點紅便道:「不拿。」
他雖不知道這是什麼,卻不妨礙他答應李魚。他為了李魚,任何事情都可以做、任何事情都敢做,只在衣襟處別一朵薔薇的花苞,又算得上什麼呢。
相反,他還覺得李魚這幅驕縱的、毫不講理的樣子很可愛。
能得到這樣的女孩子的喜愛,他難道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麼?
一點紅心情明媚,那朵薔薇花苞便慢慢、慢慢地綻開了。
而李魚盯著他衣襟的那朵薔薇,臉上紅撲撲的,笑容也更燦爛了些。
一點紅:「???」
一點紅:「果真是妖物,竟能這般開花。」
李魚道:「是啊。」
說完,吧嘰親了他一口。
一點紅更加:「???」
不過,美人這樣乖巧,這樣可愛,他當然是喜歡得不得了了。
於是他胸口的薔薇就開的更燦爛了些。
鬧了好一陣子,一點紅不肯再鬧,自經過黑袍客的事情之後,他的精神其實一直都處於高度的緊張之中,並不肯讓自己放松下來,尤其是離保定城越近,他的警惕心就越強烈。
已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絕不可功虧一簣。
所以他只能把眼淚汪汪的美人扔在車裡,自己去外頭警戒。
當然了,做出這個決定他也很艱難的。
於是他胸前怒放的薔薇花也耷拉下去了。
一點紅無視了這薔薇花,直接出去了。
往後好幾天,李魚終於發現了規律,一點紅和她窩在一起時,薔薇花就會盛放,一點紅一旦看不見她的時候,薔薇也蔫頭巴腦的,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一點紅其實是個心思很細致的人,這很好理解,一個殺手,若是心思不細致,怕不是早死了一萬回了。
心思如此細致的男人,不可能不注意到這薔薇花開謝的規律。
一日,李魚拉著他的手說:「其實……這花的開謝是有規律的。」
一點紅道:「哦?」
李魚期期艾艾:「其實,他是在你開心的時候會開,在你不開心的時候會謝。」
一點紅勾了勾嘴角,道:「我已猜到了。」
李魚不語。
一點紅又道:「所以我看見你的時候會開心,看不見你的時候會不開心。」
李魚的臉上又露出了兩個深深的酒窩:「好像是的。」
一點紅撫了撫她的長發,他衣襟裡的那朵薔薇花開得更艷了幾分。
李魚看見,忽然道:「我以為……你聽到這事,起碼會不開心一下的。」
一點紅道:「為什麼?」
李魚道:「因為我竟如此試探你。」
一點紅卻忽然笑了。
他平時很少笑,即使對著李魚,他的眼睛裡雖然滿是柔情,嘴角處掛的笑容卻總是淺淡的。
如今如此放松、如此真摯的一笑,竟像是春風拂過了大地。
他認真地道:「我不生氣,我反而很高興。」
李魚不解。
一點紅深深地望著這個自己摯愛的女人,道:「我怕你不信我的感情,又無法真的掏出心給你看,有了這花,你總該能看到了。」
李魚怔住,有些呆呆地看著一點紅。
一點紅平靜地望著她,眼神認真的要命。
他所說的,絕沒有半句虛言。
李魚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他再清楚不過。為了得到這容易受驚的小兔子,他已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碎過多少。
他又怎麼會因為這一朵薔薇花苞而生氣呢。
此時此刻,他胸前的那薔薇花綻放的如此艷麗,證明此時此刻他是真的沒有生氣,真的高興得要命。
李魚看了他半晌,忽然「嗚」的一聲抱住了他。
一點紅順勢將她抱住,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吻,他的手穩定而有力,抱著她的時候,便像是再也不肯放開一般。
三日之後,他們進入了保定城。
興雲莊正在這保定城之內。
進入保定城之後,翠鳥之羽指的方向變的更加確定,變化也更加的靈敏,這更說明,妖魔正在這保定城裡。
保定乃是一座大城,又因為此處有名滿天下的龍四爺在,興雲莊如今也算是江湖豪門了,故而這保定城也沾了他龍四爺的光,來來往往的江湖人很多,好不熱鬧。
而林仙兒的名氣也實在大得很。
江湖上的青年才俊都聚集在此處,嘴裡的話題除了林仙兒,還是林仙兒。今日林姑娘對誰笑了,今日林姑娘又與誰說話了,都能是這群人爭風吃醋的理由,更有甚者,有幾個追求者一言不合竟打了起來,他們被嫉妒蒙蔽了雙眼,竟是真的下黑手、下死手,其中一人一時不察,竟被利劍穿胸而過,當場死亡。
此事發生時,一點紅與李魚就在一旁的客棧裡坐著。
一點紅正在進食。
他吃的很快,咀嚼的卻很到位,並不渾淪吞棗。
決戰在即,他一定要好好准備,補充體力,絕不出一點岔子。
李魚正坐在他的身邊。
為了避免麻煩,她將鬥篷嚴嚴實實的穿上,又帶了黑色的面紗,把臉嚴嚴實實地擋起來,這才得了清淨。
血濺當場的戲碼正在他們面前上演,一點紅冷冰冰地看著,嘴角浮出了一絲不屑的冷笑。
他道:「林仙兒本事不小,只是她若是只有這種令人爭風吃醋的手段,怕是死得很快。」
李魚道:「可她若是不只有這手段呢?」
一點紅道:「哦?」
李魚道:「那妖魔要是比我強大許多,當初根本也不需要使那種陰私的手段來暗算我,後來又找上了林仙兒。」
一點紅挑眉:「你是說?」
李魚道:「妖魔為什麼要選擇林仙兒呢?是因為她有野心,還是因為她有能力?」
一點紅道:「能叫伊哭和百曉生都為她所用,這女人野心一定不小。」
李魚道:「能叫伊哭和百曉生都為她所用,她的能力也一定不小。」
如果妖魔隨隨便便就可以操縱一大批人,為何不自己單干,而是要與林仙兒合作呢?
答案只有一個,它操縱人心,是有條件的,而這條件,需要林仙兒幫它達到。
而看了今天這場鬧劇之後,這條件是什麼,李魚已經很清楚了。
這天下的美人個有個的性情,善良的、邪惡的、愚鈍的、聰慧的,而林仙兒,就是美人之中最邪惡、最聰慧的那一種。
李魚嗔道:「我怕她要把你奪走呢。」
一點紅:「……」
一點紅:「開什麼玩笑。」
鋼鐵直男一點紅並不這麼認為。
他這樣想也很正常,因為他們與林仙兒之間隔著的仇恨可不是一般的仇恨,而是一見面就得殺個你死我活的仇恨,在這種仇恨之下,林仙兒不想著怎麼殺了他,竟有可能想著怎麼勾引他麼?
這不可能,因為這太危險,將心比心的想一想,若是一點紅沒有被引誘,而是上來就開打,那林仙兒的處境豈不是很危險……?
職業殺手運用自己的職業思維在心裡一通天衣無縫的推理思考,最後非常篤定地得出結論,不可能!
李魚:「……」
李魚覺得好笑,一時之間也不想說正事,只是調笑道:「難道你竟覺得你沒有這份魅力?」
一點紅掃了李魚一眼,平靜地道:「我有自知之明。」
李魚道:「哦?」
一點紅道:「我並不英俊。」
李魚:「emmmmm……」
一點紅又道:「我身份低賤。」
李魚繼續:「emmmmmm……」
一點紅仍沒說完,繼續道:「我名氣雖大,名聲卻差的很。」
他得出結論:「我這樣的人,本沒有人願意正眼看,你能看得上我,已令我滿足得要死了。」
甚至讓他生出一種「何德何能」的感慨來。
李魚嘆氣。
她忽然道:「你說錯了。」
一點紅挑眉,不解道:「哦?」
李魚道:「樣貌、名聲、地位,這些東西根本不是最重要的。」
她笑著道:「品性才是最重要的。」
這江湖上英俊的男人並不少,身份高貴的男人也不少,譬如說那翠羽山莊的崔千鈺,其實他的樣貌很好,也很有錢,家中更是武林豪門,可他難道比一點紅更好麼?
當然不是,崔千鈺之流與一點紅相比,簡直就是地上的爛泥與天上的皓月。光是看那崔千鈺一眼,已讓李魚惡心得要死。
李魚搖頭晃腦地道:「在我心裡,你本就是最好的,誰若說你不好,我就要上去撓花他的臉!」
一點紅的眼睛裡便浮出一絲笑意。
他柔聲道:「你在我心裡也是最好的,誰說你不好,我不會撓花他的臉,我會直接叫他下地獄去。」
他們忍不住又依偎在了一起,像是兩只喜歡互相依靠的小動物一樣,李魚的愛意藏也藏不住,只能嚶嚀一聲,又吧唧親他一口。
隔著黑色的面紗,這親吻實在顯得有些怪異。
一點紅並不在意,反倒是將李魚又摟緊了一些,二人一起看著外頭那場可笑的鬧劇,卿卿我我,與客棧其他人那種驚慌的樣子一點不一樣。
變故就是在這片刻之間發生的。
忽然之間,魔氣森森,傍晚的天忽然就全暗了下來,濃密的霧在街上蔓延開來,而李魚懷中的翠羽也忽然開始亂轉了起來,好似指南針陷入了混亂的磁場之中一樣。
妖魔來了!
二人的眼神一瞬間變得銳利、充滿殺氣,李魚的妖火已在蓄力,而一點紅也已握住了腰間的薄劍。
然後那霧氣忽然包裹了一點紅。
霧沒有實體,無法攻擊,又毫無頭緒的直衝一點紅而來,轉瞬之間,一點紅就失去了意識。
不……他並不是失去了意識,而是意識被拉入了另外一個世界,一個虛擬的、心魔所創造出來的夢境。
一點紅在夢境中猛地睜開了眼。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間女子的香閨。
這香閨並不是極端的奢華,卻有一種清麗、婉約之感,一片薄紗忽然撫上了一點紅的臉,薄紗後頭,獸型的香爐之中燃著冰片,裊裊的青煙慢慢的向上爬,一種清新的香氣就一縷一縷的鑽進了一點紅的鼻子。
女人的閨房,女人點燃的香。
這一切,都能叫男人完全的放松。
男人本就是一種很不要臉的生物,志怪故事裡寫著荒郊野外的廢棄寺廟中美人投懷送抱,這些該死的男人們竟還不疑有他,笑納美人。
不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可能有貓膩,而是因為他們覺得,就算有貓膩又怎麼樣?
一點紅終於看見了閨房裡頭的場景。
一只大木桶,還有躲在木桶裡頭,披散著頭發的清麗美人。那美人不施粉黛,頭發濕淋淋的垂下。她也看見了一點紅,卻全然沒有露出倉惶、害怕的神色,反倒是對一點紅伸出了手。
她嬌嗔著開口道:「你這壞人,怎麼還不過來,扶我一把呢?」
她的聲音像是出谷的黃鶯一般。
第49章
溫香軟玉。
此時此地,這美人躲在木質的大桶之中,浴桶裡溫熱的水散發著氤氳的水汽,水面之上,浮著一層各色的花瓣,那種帶著濕潤氣息的花香,就一絲一縷地鑽進了一點紅的鼻子。
美人圓潤的肩頭如玉一般,漆黑的頭發披散在上頭。
她嬌笑著說:「你這壞人,怎麼還不過來,扶我一把呢?」
此情此景,她欲做什麼,已是一件很清楚的事情了。
一點紅:「……」
一點紅持續無語中。
他才剛剛發表了一翻「不可能使用這法子」的高論,沒想到瞬間被打臉。
他只覺得可笑非常。
一點紅鎮定自若的回想剛剛發生的事情——他與李魚正在客棧之中就餐,忽然來了一陣怪異的霧氣,這霧氣無形,速度又極快,叫他一個不差,就被裹挾了進去。
再然後,他一閉眼,一睜眼,就來到了此地。
一點紅心道:這就是那妖魔的本事?
志怪本子,他其實一直都不太感興趣,只是認識李魚之後,他刻意去讀了一些,無視掉各種窮酸秀才意淫的奇怪場面之後,他倒是也汲取到了一些(不知真假的)知識。
比如,有人在荒郊野外發現了一座華麗別苑,裡頭金碧輝煌、美女無數,然則第二天早上醒來之後,卻發現自己在一座鬼氣森森的廢棄別苑裡。
一般人讀完:這些女鬼魅惑陽間男子的招數可真多!
一點紅讀完:懂了,有妖怪懂障眼法。
他看著眼前的一切,心道:這許是障眼法的一種。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這結論其實也算不得錯誤。
那美人一雙含情之目,幽幽地望著一點紅,好似她滿心滿眼就只有這一個人而已。
一點紅撩開了薄紗,走了過去。
美人的嘴角便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
然而,這男人的雙眼卻銳利如刀劍,臉上的表情也沒有絲毫的松動。
美人抬著頭,用一種濕漉漉的眼神看著他。
一點紅居高臨下地看著此人,冷冰冰道:「林仙兒?」
美人嘆道:「你果然知道我的名字。」
林仙兒與心魔相輔相成,心魔在一點紅心中制造了這個夢境,而林仙兒則可以自由的出入這夢境。她欲在這夢境之中引誘一點紅,若一點紅的心有絲毫的松動,心魔就可趁虛而入,像控制伊哭、百曉生一般的控制一點紅。
待到那個時候,抓住沒了一點紅的李魚,也就是時間問題了。
她爽快的承認了自己是誰,好像覺得一點紅絕不會把她怎麼樣一樣。
一點紅道:「你很有自信。」
林仙兒笑道:「難道我不該有自信麼?」
一點紅不欲與這女人糾纏,本想一劍刺死她了事,但卻忽然意識到,他的腰間沒有劍。
劍消失了,而他這種以劍為命的人,竟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劍消失了。
一點紅皺眉。
林仙兒幽幽道:「你難道想用你的劍將我殺死?」
一點紅譏誚地道:「對付你這種人,不用劍也能殺。」
林仙兒卻笑道:「沒錯、沒錯,你大可以……大可以用另一種方法折磨我、殺死我,我令你的愛人受了那樣多的苦,你也總該給我些苦頭吃的。」
她的話說著說著,臉上便泛起了一種深深的酡紅色,她的貝齒咬著下唇,眼睛輕輕闔上,眼睫不斷地輕顫著,好似一只待宰的羔羊。
一點紅冷笑。
他道:「你想叫我怎麼殺了你?」
林仙兒道:「你這樣強壯、心這樣殘酷,我既落在了你的手上,你想怎樣弄死我,自然就可以怎樣弄死我。」
一點紅道:「錯了。」
林仙兒睜開了雙眼。
一點紅冷冷道:「你不是落在我手上,你是主動自己送過來的。」
林仙兒忽然笑了。
她笑得羞澀極了。
她道:「你說的很是,你並沒有主動來擄我,只是我自己、我自己主動送上門來的。」
男人啊,還不都是這樣,把不道德的壓力甩給女人,只需要告訴自己,我是被勾引的,就能心安理得的犯錯了。
她得意地想到。
她可太懂了,所以她輕易就把這個讓他心安理得的理由給送了出去。
一點紅道:「你實在是很自信。」
他又把這話重復了一遍,而林仙兒也又用相同的回答重復了一遍。
林仙兒道:「難道我不該有自信?」
一點紅冷冷道:「不該!」
他忽然快如閃電般的伸出了手,一把掐住了林仙兒的脖子,將她生生從木桶裡提了出來,林仙兒瞪大雙眼,一雙柔弱無骨的手已輕輕地攀上了一點紅的小臂,好似哀求。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的眼角滾下,她好似被嚇到了。
——才沒有,她心裡得意地很。
一點紅沒有第一時間擰斷她的脖子,這就說明他已動搖了!
林仙兒忽然大聲道:「你殺了我吧!你扼死我吧!我就是死在你手裡,也喜歡得不得了!」
一點紅:「……」
一點紅手一松,她又撲通一聲跌進了浴桶之中,水花四濺。
她幽幽地望著一點紅,心裡已忍不住要狂笑。
一點紅道:「為什麼?」
林仙兒道:「什麼為什麼?」
一點紅道:「你為什麼要找上我?」
林仙兒道:「因為我不服。」
一點紅挑眉。
林仙兒道:「我與李魚誰更美?」
一點紅不言語。
林仙兒笑道:「我這樣的人,絕不肯接受被人比我美,她既然愛你至深,我就要你背叛她一次,你放心,此處乃是你的夢境,她什麼都不會知道的。」
她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柔聲道:「人這一輩子,活著正是為了一口氣,我只要你一次,往後大家在興雲莊見了面,大家堂堂正正的決一死戰就是了,此處是你的夢境,本也留不下什麼證據的。」
一點紅道:「錯了。」
林仙兒一怔。
一點紅道:「你找上我,起碼有一半,是別的原因。」
林仙兒不語。
一點紅譏笑道:「你就是這麼控制伊哭那大傻子的?」
說罷,他忽然再一次出手,林仙兒瞪大雙眼,正要尖叫,尖叫卻被扼在了咽喉之中,一點紅下手又快又狠毒,簡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捏斷了林仙兒的脖子。
頸骨折斷的聲音,令人牙齒發酸。
一點紅冷冰冰地笑了。
他其實的確有一種殘忍的天性在的,那種天性就好似是貓抓老鼠一樣,不喜歡一擊致死,反倒是喜歡將老鼠抓了放、放了抓,直到老鼠精疲力竭之後,再殺死老鼠。
他剛剛之所以數次不殺林仙兒,也正是出於這種殘忍的天性。
當然,還有一個理由。
那就是他看林仙兒的自信很不順眼,非常不順眼。
所以他要毀了這種自信。
隨著林仙兒的死亡,夢境瞬間扭曲,這香閨、金獸、薄紗、浴桶全部消失不見,一點紅眼前一黑,又驟然睜開眼睛,便見李魚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她不是原裝的妖怪,對妖魔知之甚少,哪裡知道這些手段?見一點紅被那怪霧裹挾,瞬間失去意識之時,她嚇得要死,立刻就要放血給一點紅療傷,卻見一點紅吃了血之後仍不見醒,此刻正慌得要命,又拼命用指甲掐自己的胳膊,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一點紅一醒來,就看見李魚在自己虐待自己。
他一驚,出手如閃電,啪得一聲扣住了李魚的手腕,強硬的把她的手拉了過來,厲聲道:「你做什麼!」
李魚一呆,怔怔地望著他,忽然道:「你醒了。」
一點紅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話的語氣實在很差,他心中一緊,立刻放緩了語氣,道:「叫你擔心了,你……你總不該這樣對自己的。」
說著,他將李魚那只胳膊拉到了自己的眼前,蒼白光潔的皮膚之上,有深深地、月牙似得痕跡,李魚的自愈能力非常好,所以那月牙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失。
即便如此,一點紅還是死死地盯著那裡。
他嘆了口氣,忽低下了頭,在她傷痕上落下了一個吻,好似安撫。
一點紅啞聲道:「對不起,叫你擔心了。」
李魚「嗚」的一聲抱住了他,喃喃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一點紅反手抱住李魚,用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這些日子,所有針對李魚的陰謀,好像都施展在了一點紅的身上,但一點紅卻沒有一點不滿。
他是男人,是李魚的男人,為她遮擋這些惡意的東西,本就是他該做的事情。
半晌,二人才分開,李魚問:「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一點紅道:「你猜得果然不錯。」
李魚歪了歪頭。
一點紅道:「是林仙兒,她意圖……分化我們。」
李魚明白了,她皺了皺眉。
一點紅非常迅速地補充道:「她將我拉進了夢境之中,我將她一把掐死,故而出來了。」
李魚道:「你是說,你殺了林仙兒?」
一點紅的目光掃過了李魚手腳上的銀飾,他伸手試著取了一下,還是沒取下來,便皺眉道:「她沒死。」
李魚道:「不錯,夢境之中殺死的,不過是她的影子……她的本體應當還活得好好的。」
他們猜的當然不錯,林仙兒自然不可能因為在夢境中被一點紅掐斷脖子而死。
她的本體,還好端端地躺在她冷香小築的床榻之上,她驟然驚醒,驚恐地捂著脖子,她潔白的脖頸之上沒有一絲傷痕,可是那種頸骨被生生折斷的感覺卻已刻苦銘心地記在了她的心上。
那種窒息的、絕望的可怖,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林仙兒尖叫著驚醒,捂著脖子顫抖不止,渾身冰冷。
過了好半晌,她才慢慢地緩過神來。
可是緩過神來之後,卻有一種更大的絕望和憤怒襲擊了她,她怒目圓睜,即使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她仍忍不住怒罵道:「王八蛋!你……你簡直不是男人!不是男人!」
她罵得對像自然是殘忍冷漠的一點紅。
她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那張清麗婉約的面龐也已因為暴怒扭曲了起來,此時此刻,她看起來一點都不美,反倒是很醜陋。
在那種暴怒之下,又有一種深深的恐懼與不甘浮了上來。
原來這世上真的不是所有她想要的男人都能屬於她的。
原來這個世上真的有她即使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也無法動搖分毫的男人。
林仙兒驚恐地想,隨即憤怒的砸碎了床榻上放著的玉枕,突然之間,她得意的資本被無情的打破、捏碎,她憤怒的無以復加,又害怕的無以復加。
半晌,她緩緩地吐息,企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沒關系、沒關系,不過是中原一點紅那狗東西不識貨罷了,她還有其他人、她還有……很多很多的其他人。
只要她想要男人,腳邊瞬間就能匍匐一百個男人!!
她忽然急切的爬了起來,急切的奔到了鏡子前,那面光潔的銅鏡之中,她的面容依然清麗絕倫,世間絕美,只是因為憤怒而有些扭曲著。
她對著鏡子開始調整自己的表情,直到她自己滿意了,才對著鏡子露出一個完美的微笑來。
「沒錯,沒錯,我可是林仙兒,這世上的男人,我想要哪一個,哪一個都得乖乖過來的。」
「你說是不是,心魔?」
鏡子裡的林仙兒卻並沒有說話。
不知為何,林仙兒忽然覺得有些恐懼,她猛地站了起來,厲聲道:「心魔、心魔,你說話,你快點說話!」
心魔仍不說話。
林仙兒忽然看到了一點點的黑霧在她眼前彌漫。
她怔了一怔,又張了張嘴,黑霧頓時更多了,她忽然明白,哦,原來這黑霧,是從她的嘴裡出來的。
她沒能明白,但很快,黑霧開始從她的眼睛裡鑽了出來,從她的鼻孔裡、耳朵裡鑽了出來,她茫然地伸出手,發現黑霧正如針一樣,從她纖纖手指的指尖鑽出來。
而她的指尖,也忽然有如被針刺入一樣的劇痛起來,下一個瞬間,她臉上的五官也忽然劇痛起來,她慘烈的尖叫起來,跌倒在地,蜷縮在地上不斷地發著抖。
半晌,她忽然平靜下來,慢慢的站了起來。
她的表情忽然變得全然冷漠,全然沒有生氣。
此時此刻,她已不是林仙兒了,她是心魔。
心魔與林仙兒之間,並非是親密無間的合作者,心魔依附於林仙兒,一直想要奪了她的舍,有一副實體能夠在世間行走,然而,林仙兒是一個內心強大的女人,心魔無法找到她心中的裂痕,故而一直得不到林仙兒的身體。
然而,林仙兒的自信心,其實只是一座空中樓閣而已。
她的自信、她的強大,並不因為自身,而是因為他人,只有男人們像狗一樣的追捧她,她才能夠獲得自信。
這當然是不正確的,一個人的自信若是全然來自於他人,那麼這個人無論多麼的光鮮、多麼的靚麗,也只是一只傀儡,一只紙老虎罷了。
這世上本就有許多女人會犯這樣的錯誤,因為男人就是用「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這種謊言來欺騙她們的。
林仙兒認為自己同這樣的蠢女人不一樣,但其實她才是蠢中之蠢,笨中之笨。
過去的十多年裡,她因為過人的美貌無往不利,積攢起的自信與強大,令心魔都毫無辦法。可是今日,一點紅殘忍的打破了她的自信。
她就因為這個而忽然崩潰,而她的崩潰正好給了心魔趁虛而入的機會!
心魔已因為沒有實體而痛苦太久太久了,它忽然得到了這個機會,當然不肯錯過,只瞬間,就把林仙兒的精神與靈魂給啃得干干淨淨,一刻不留,然後立刻鳩占鵲巢,把這幅美人的軀殼占為己有。
林仙兒、林仙兒,傳奇一生的魔女林仙兒,就這樣死得悄無聲息,徹底從這世上消亡了。
心魔低頭,看了看這雙柔弱無骨的手,它動了動,似乎感覺很是新奇,它慢慢地走近了鏡子,對著鏡子學習林仙兒,露出了一個微笑,只是這微笑卻顯得極其的僵硬、極其的可怖。
心魔並非強大的妖魔,否則也不至於連個實體都沒有,也不至於使用這種見不得人的陰招去暗算李魚,企圖得到她的力量。
所以……與李魚硬碰硬是絕不行的。
心魔對保定城沒有一絲留戀,它只思考了片刻,然後收拾了包裹,轉身就跑,出了冷香小築,一路逃跑。
對付李魚,它和林仙兒已使出了全部,藏著死氣的手鐲、殺死爐鼎、分化爐鼎與吸血鬼等等,都沒有成功。當然了,它本是可以用死氣去殺一點紅的,可是死氣在於李魚的妖力纏鬥的過程中,實在是消耗得厲害,剛剛為了奪取林仙兒的軀殼,它又用了不少,此時此刻,它已沒什麼剩余的死氣了。
心魔:跑啊!誰不跑誰是大傻子!
而另一面的李魚與一點紅,則是看著能指明方向的翠羽表情嚴肅。
一點紅道:「林仙兒跑了。」
李魚道:「好像是的。」
一點紅道:「還未決戰,她為何要跑?」
李魚道:「難道她還有後招?還有幫手不成?」
一點紅眼神陰森森:「有十個幫手也得死。」
李魚的眼神也陰森森:「沒錯,我已受夠了,這一次無論她還有什麼後招,我都一定要解決這件事!」
一點紅磨牙:「說得不錯。」
李魚握拳:「走,A上去!」
第50章
因著有翠羽的幫忙,所以這林仙兒無論跑到哪裡去,一點紅與李魚都能找得到。
林仙兒三翻四次欲殺一點紅,已讓李魚非常煩躁。她越想越恨,簡直恨不得把這林仙兒給剁成八截去喂狗。
當然了,其實黑袍客的那一次,同林仙兒並沒有什麼關系,只是李魚自然而然的把這筆賬記在了她頭上罷了。
她咬牙切齒的表示要把林仙兒剁成八截去喂狗。
一點紅冷靜地表示:「她這種人,狗都不吃。」
李魚忽噗嗤一聲笑了,道:「可你看,她明明就是個很受歡迎的女子,咱們在街上還看見她的追求者們當街毆鬥呢。」
一點紅冷冷道:「那些男人,自然連狗都不如。」
李魚哈哈大笑。
一點紅便道:「你若真要剁她,我去就是。」
李魚歪頭問:「為什麼?」
一點紅森森一笑,道:「把人剁成八截,畢竟是力氣活兒。」
髒活兒累活兒他干,這很符合道理。
李魚又「嗚」的一聲抱住了他,二人就在這種愉快的討論氛圍之中繼續甜甜蜜蜜了,只聽對話,這二人真的很像是一對蛇蠍夫婦了。
路邊酒家的老板僵硬地聽他們大聲密謀,站在原地一聲不敢吭。
誰知這林仙兒逃跑的速度還很快。
她似乎對李魚的動向也很清楚,感覺到李魚與一點紅追殺之後,更是玩了命的跑,一夜之間,就不知跑了有多遠。
李魚很郁悶地想:這丫還挺能跑!
於是追得更凶。
黎明之前,他們終於追到了林仙兒。
彼時,「林仙兒」正狼狽不堪地躲在樹蔭之下,這心魔新得了軀殼,本就未磨合妥當,又奔逃了大半日,怎能不狼狽?而且這林仙兒,本就是個武功很差的女子,體力並不大好,這般奔逃半日之後,早就精疲力竭,不能再動了。
李魚和一點紅就出現在了它的面前。
一走近這「林仙兒」,李魚便已感覺到了手腳上禁錮的銀飾似也在蠢蠢欲動。
李魚冷冰冰地道:「妖魔?」
「林仙兒」的臉上連一絲一毫的表情都沒有,她僵硬地扯開嘴角,似乎想要說什麼,出口地聲音卻沙啞至極,難聽地要命,說出口的話語也混沌不清。
一點紅道:「她不是林仙兒。」
李魚挑了挑眉,道:「裙下之臣無數的第一美人,絕不只是一個皮囊,林仙兒或許已經死了,被這妖魔奪了舍。」
一點紅冷冷道:「天下第一美人是你。」
李魚:「……」
此時此刻雖然不是說這話的時候,但一點紅對那句「天下第一美人」還是有些在意,於是順口說了出來。
李魚:「好的,是我!」
一點紅勾了勾嘴角,又道:「如此處置這妖魔?」
李魚道:「待我先問一問。」
她要問的是長生之事。
這些日子以來的磨難,全都是因這長生之事而起,人類對於長生不老的追求,是如此的強烈,又是如此的醜惡,李魚厭惡崔家與林仙兒的貪婪,可是輪到她自己時,她突然就明白了這種貪婪。
她能活很久很久,可一點紅是個凡人。
想到要看著一點紅慢慢變老、慢慢死去,她心裡簡直就恨得要發了瘋,所以她早就下定決心,要得到這長生的法子,讓一點紅長長久久的陪伴她。
但事不與願為。
林仙兒一直窩在手中的長生之法,不過是心魔編出來騙她的,那《憐花寶鑒》之上,也根本就沒有記載什麼長生之法。
心魔之所以要得到李魚,乃是因為妖魔的天性就是吞噬妖力,壯大自身,天地之間的怨氣不強,心魔本就衰落,故而才要吞噬這天地之間唯一的大妖來生存。
李魚臉色鐵青。
下一個瞬間,她的手心裡就燃起了藍色的妖火,妖火惡狠狠地砸在了心魔新得的軀殼之上,轉瞬之間,林仙兒的身體便被藍色的火焰活活吞噬。
心魔發出凄厲的叫聲,軀殼被燒成一副骨架,衝天的魔氣想要逃離這妖火的灼燒,卻被火舌抓住拖了回來,直到燒盡了最後一絲魔氣方才作罷。
隨著心魔的死亡,她手腳之上禁錮得死死的銀飾,忽然嗒哢一聲破碎,掉落在了草地上,裡頭封存的死氣也在瞬間消散了。
……她沒事了。
一點紅盯著她光潔的手腕,忽然露出了一個舒心的笑容,他攬住李魚,啞聲道:「你終於沒事了。」
李魚卻悶悶地不搭理他,半晌,忽然反手環住了他的腰,那種失望的感覺忽然蔓延開來,令她的眼睛裡都蓄滿了淚水,她忽然忍不住的抽泣了起來。
一點紅脊背一僵。
他有些慌了神,忙輕撫著她的背安撫,嘴中道:「李魚,你怎麼了?」
李魚悶悶地道:「難道就真的沒有什麼長生之法麼?」
一點紅道:「你為何要關心這個?」
他是真不明白,李魚因為這長生之法吃了這麼多的苦,怎麼如今,她竟是還因為此事傷心上了呢?
李魚大哭:「可是沒有的話!你怎麼長長久久的陪著我!我不要!我不要這樣!!」
一點紅忽然怔住。
李魚猶在他懷裡哭泣,她哭得好大聲,好似在把這些日子裡那些負面的情緒全都宣泄出去一樣。一點紅有些怔怔地抱著她,一時之間,竟是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長生之法……
若是以前的一點紅,對長生不老,那可以說是一點點想法都沒有的,因為他根本就不覺得活著有什麼吸引力。
可現在已不同了,他有了李魚。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活著是這樣有滋有味的事情。他想要日日夜夜都與李魚廝守在一起,絕不分離。
李魚是美麗而永恆的女妖,而他會在十幾年或者幾十年之後,變成一抔黃土,再也看不見蹤跡。
他其實很盡力的去避免想到這件事,因為這實在是叫他心如刀割,他不怕死,可若是他死了之後,李魚想他了可怎麼辦?
一點紅緊緊地摟著李魚,一種強烈的痛苦忽然襲擊了他,令他的臉色更加慘白,眼眶也有些微紅了,李魚伏在他懷裡大哭不止,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半晌,他才道:「今朝有酒今朝醉。」
李魚大喊:「我不要!我不要!」
一點紅就嘆起氣來。
太陽就快升起了,一點紅把李魚抱進了樹蔭深處,他坐在樹下,讓李魚縮在自己的懷裡,默默無聲地陪著她哭。
他強忍著不肯留下眼淚。
一個只能活幾十年的凡人,本就不應該去奢求永恆的,永恆只是一個謊言、一個自以為是的謊言罷了。
此時此刻,一點紅忽然明白了李魚以前說過的、關於永恆的話題。
他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一個想法,一個荒謬卻可行的想法。
他忍不住苦笑。
終於,李魚哭夠了,趴在他懷裡輕輕抽泣。
一點紅道:「你這樣哭,我實在難受得要命。」
李魚:「我……我沒辦法。」
一點紅嘆道:「我知道。」
李魚用毛茸茸的頭發蹭了蹭他,好像一只傷心過度的小貓咪在撒嬌求安慰。
一點紅決定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她聽。
一點紅道:「等我老了,我就去綁架一堆英俊的男子回來。」
李魚:「???」
李魚:「……為什麼?」
一點紅苦笑道:「我只希望你可以在他們中挑上一個……或者幾個移情別戀,這樣我死了,你也不至於太傷心。」
李魚直起身來,震驚地盯著一點紅,半晌說不出話來。
一點紅忍不住笑了,道:「難道你覺得我這想法不好?」
李魚憤怒地道:「你……你在說什麼傻話!」
……她簡直恨不得搖一搖一點紅,看看能不能把他腦子裡的水搖出來。
一點紅卻嘆道:「我沒有開玩笑。」
他的表情又認真、又嚴肅。
李魚本來眼睛通紅,哭哭啼啼,看見他這幅認真的不得了的樣子,卻不知道為什麼「噗嗤」一聲的笑了。
她忍不住道:「你真是個傻子。」
一點紅臉上的肌肉便抽動了一下。
他道:「我那時已是個老頭子了。」
李魚湊近他耳邊,小聲道:「那你要是看到我同那些英俊青年……難道你會甘心?」
一點紅的表情便忽然猙獰了起來,他嘶聲道:「我、我嫉妒,我嫉妒的恨不得把那些人一劍殺了!」
其實僅僅是想一想,他就嫉妒的發狂。
李魚的心已屬於了他,他怎麼甘心將她拱手讓人?!若是有男人膽敢在他面前勾搭李魚,他一定會叫那男人後悔活在這世上!
愛情本就是具有這樣強烈的排他性的,可愛情同時讓人奉獻,讓人寧願忍受這種嫉妒之苦,也只為叫愛人能開心快樂。
李魚看著他猙獰如惡鬼一般的表情,忽然深深地嘆了口氣。
她伸出手,冰涼的手指輕輕地撫上了他的面龐,他忽然痛苦的嘆息,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看著李魚。
李魚道:「你看你,還沒有真的做到那一步,就已痛苦到了這個地步。」
一點紅道:「我總歸要死的,我怕你傷心。」
李魚道:「不行,我才不許你死。」
一點紅一怔。
李魚道:「我也是人類所化作的精怪,既然我行,憑什麼你不行呢?我不信,我非要找到這法子不可!」
一點紅深深地望著她,她的表情有些倔強,又有些堅毅。
李魚拉著他的手:「所以,我要你陪我一起去找這法子,你可不要說,你做慣了人類,不肯變成精怪陪我!」
一點紅嘆道:「怎麼會。」
做人類有什麼好,做精怪又有什麼好?難道不是因為有她陪伴,他才覺得好麼?
李魚道:「那我們往後就要雲游四海,四處尋找這長生之法才是。」
一點紅柔聲道:「都聽你的。」
李魚就紅著眼睛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