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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星穹鐵道)星際和平公司入職指南》作者:歸途何在【完結+番外】

第46章

  「清潔工,屋頂花園的工時。」

  一大早安娜就冷著臉找到獄卒刷身份牌,她渾身上下都在往外冒黑氣,獄卒頭也不敢抬道:「好,好的。」

  這幾天08241321號周圍的氣壓越來越低,逐漸有向大魔王的方向靠攏,別說同層的犯人,工作人員也扛不住——某個瞬間他都分不清楚她和特拉維佐夫典獄長究竟誰更可怕些。

  卡卡瓦夏的工時也有延期,年輕人靜悄悄跟在她身後:「昨天我帶著普拉塔和普拉婭去做手工了,串珠子,很安全。」

  她微不可查的點了下頭,從一眾囚犯讓出的通道裡走過去。

  到了屋頂花園守升降梯的獄卒一看到她嘴巴就有些癢,磨磨唧唧含含糊糊吐了半句話,被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刮了一遍後立刻比緊閉的牡蠣還安靜。

  管家照例還是出現在更衣室裡催促「清潔工」們加快速度,安娜走過他身邊時被喊下:「08241321號,你今天不用去宴會廳。」

  08241321號停下腳步冷冷的看過來,他頭頂不受控制的冒出一層冷汗。

  「後,後面的垃圾需要處理……」充當管家的獄卒鼓起勇氣,他必須完成馬塔尼亞小姐的要求,為了這個月的獎金。08241321號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金發埃維金人跟在她身後,他咽了口口水繼續:「今天你得去中庭當侍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家伙天天藏在收納室偷懶!」

  安娜停下來,卡卡瓦夏推推她:「姐姐你去吧,我能照顧好自己。」

  她沒說什麼,這回再也沒有停留*。

  上次來清理屍體還是一整支小隊行動,這回干脆就只有她一人,想來管家是刻意要把卡卡瓦夏和自己隔開。這些天幾乎所有獄卒都是這麼干的,似乎生怕她蹭到他的好運氣。安娜低頭先把人拖到一旁,再把動物拖到另一旁,最後展開裹屍袋分別把它們裝好。沒有其他囚犯在,她的速度快到讓人眼花繚亂——早點做完早點收工,有點擔心小朋友的安全。

  收拾屍體不是件輕松愉悅的活計,獄友們的狀態和新鮮程度各有不同,相當部分只能靠身份牌辨認。

  她突然停下動作,突兀的彎著腰一動不動。

  那是個遍體鱗傷的年輕女孩,右手緊緊成拳,死亡也沒能逼迫她松開。

  她有一頭雪樣的白發,尚未成年的身體仍舊青澀,裸露著被扔在垃圾堆裡。

  安娜就像抱起那只銀灰色的大貓那樣輕輕把她移動到草地上,漂亮的紅色眼睛不再靈動閃爍,對未來的美好期待也幻滅成海面上的泡影。她握緊她的右手,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掌心赫然出現一只毛茸茸的兔子球,還有串眼熟的「線」。

  珍珠串成的帶子,拿去上吊都嫌費勁。

  「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安娜把她的手放回去,這裡沒有合適的衣服只能先用裹屍袋把她蓋好,「不要怕,我很快就回來,這次無論如何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她拿走兔子球和珍珠帶子,鎮定自若的走到露天舞池外。

  羅斯瑪麗在男人的口哨中微笑起舞,無數只手從台下伸上去,黃金、寶石、還有些惡劣的小道具……他們試圖把這些東西塞進她本就可憐的布料裡。

  隨著氣氛逐漸熱烈,舞娘身上最後一塊蔽體的布也隨著重力落在草地上,她赤著腳笑得媚眼如絲無懈可擊。

  舞曲終了,謝幕後自有僕人上前將散落在地上的財物衣物都撿走。安娜無視掉周圍那些擬人的玩意兒,徑直踩上台子隨便挑了塊遮陽的絲綢扯下來扔在羅斯瑪麗身上,在一片驚叫聲中拉著她就走。

  「我有事要問你。」她的臉色很不好,羅斯瑪麗大氣不敢出的被拉到「垃圾堆」。

  「你認識她嗎?」堅韌冰冷的鋼琴線不知何時纏繞在脖子上,08241321號的冷靜下醞釀著孤注一擲的瘋狂。

  羅斯瑪麗不敢動,任誰被人拿住要害都不敢亂動:「不,不認識,但見過。」

  「她手裡拿著這個。」08241321號將那串珍珠帶子亮出來,羅斯瑪麗差點哭出聲:「是德萊恩那群人!他們總是用這種手段折磨逼迫下面上來的女人……」

  她就是這樣一步一步成為脫衣舞娘的,從身體到自尊被寸寸碾成泥土,最終沉淪在可怕的地獄中。

  「那就是群禽獸!」

  「嗯,」安娜能分辨出她沒有說謊,她將珍珠塞進西裝外套口袋,松開羅斯瑪麗的脖子對她道:「勞煩你去找套衣服給她穿上,阿比蓋爾還沒有成年。」

  紅發舞娘吸著氣猛點頭:「好,好,我這就去……」

  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兒普拉婭,不把雙胞胎帶進屋頂花園就是為了防止出現這種事,那些人瘋起來根本不看年齡。

  08241321號像一陣風似的瞬間消失,羅斯瑪麗用遮陽布裹緊身體,隨便挑了棟恩客的住所走進去。

  笑死,分明是仇家,卻要用「恩客」去稱呼,她是不是還得感謝那些男人嫖她?

  德萊恩……安娜有印像,一個連和她對視都不敢的慫貨。那東西經常和他的渣滓朋友們聚在一起,活像聚在一個糞坑裡的蛆。

  宴會廳的方向接連傳來哄笑聲,遠遠就看到裡三圈外三圈圍著不少人,他們像是踢打一只貓那樣全無所謂的折磨一個人,人與人的縫隙中透出一抹淺金色。

  安娜越走越快,鋼琴線從手腕滑落指尖。

  似乎由精鋼打造的金屬權杖將一個活人釘在草地上,出於某種惡劣的心思那個命途行者並沒有攻擊受害者的要害。比起從物理上抹去某人的存在,她更想好好把他羞辱一遍。

  「仔細看看這家伙臉還不錯,對吧!」德萊恩用腳踩著埃維金青年的頭,像個常勝將軍那樣志得意滿的向同伴炫耀,「總是玩兒女人也挺無聊的,偶爾試試男人的滋味兒怎麼樣?」

  和他一起的人發出陣陣哄笑:「一個埃維金奴隸,說不定早就身經百戰哦~誰玩兒誰吶!」

  抱著三花貓的少女站在台階上滿意的看著這一幕,為仇敵的悲慘結局感到興奮不已。

  「你要是把08241321號叫來陪我們玩我就放過你這糟,同意就學幾聲狗叫來聽聽?」德萊恩彎下腰,逐漸加大踩踏的力道。有液金項圈壓制下層囚犯縱使是命途行者也無法施展力量,就像拔了牙的老虎,還不是任人玩弄。

  每當想起08241321號那張冷淡的臉他就很想嘗嘗征服她的滋味,這個總是被她額外關照的埃維金小子他早就看不順眼了。

  其實就是弄死他也無所謂吧,他可是頭黑羊!

  卡卡瓦夏奮力掙扎,咬緊牙關一聲不吭——雖然頭臉被迫緊貼草坪但他從未放棄自救。

  德萊恩覺得這些下等人真的很無聊,明明出身下賤,偏偏個個心比天高。安心做牛馬就好了,非要奢想不屬於他們的東西,真是貪心。

  「誰來搭把手?把弩給我,我要試試准頭。」他笑著把手伸向後方,朋友們嗷嚎起哄:「你要弩干嘛?現在就弄死等會兒還怎麼玩?」

  「死了有死了的玩……」手心碰觸到弩機扳機的瞬間能感受到金屬特有的涼意,很快那種「感覺」就不見了,消失了,所有的感覺在某個時間節點上突然結束。

  直到頭顱墜地血液噴濺,眾人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不介意這樣的事發生在身份比自己低的人身上,就比如那個被釘在草地上的埃維金人。可要是發生在自己同階層中間大家就不能接受了,賤民怎麼能拿起武器反抗呢?

  宇宙中哪有這樣的道理!

  救命!獄卒呢?快來阻止她!

  遠遠近近站著不少獄卒,有人聊天有人說笑,昨天他們如何在信用點作用下諂媚,今天就怎樣在肥羊遺產帶來的提成中冷漠。伊維爾不禁止犯人之間的發生衝突,住在屋頂花園中的犯人也一樣是犯人。

  現在安娜不想和人講道理,不管什麼道理都已經沒有必要講了。不需要詢問,也不用憤怒的四處尋找凶手,鋼琴線在細長有力的指間翻飛,人頭就像成熟的瓜果從枝頭墜落那樣砸出爽快的「咚咚」聲。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尤莉只來得及抬起胳膊做出拒絕的動作,08241321號就已經來到面前。

  她冰冷的灰藍色眼睛此刻幾乎變成銀白色,只有當雪山發怒時人們才知道它蘊藏了多少力量。皚皚白雪可以是取景框中讓人流連忘返的絕色,也可以是埋葬所有生靈的死神。

  「你,你不能!」她凝結出第二杆權杖,堪堪擋住迎面飛來的鋼琴線。柔韌的金屬打在杖身又繞了個圈,毫無慈悲纏上她的脖子,「我是馬塔尼亞唯一的繼承人!你敢傷我,馬塔尼亞必要你付出代價!」

  這並不是色厲內荏的威脅,她身後的家族確實可以出價懸賞08241321號的人頭。一百萬信用點,一千萬信用點,一億信用點,十億信用點,總有數不盡的人願意為了那些虛無的數字前僕後繼源源不絕衝上去替馬塔尼亞擦掉讓它感到痛苦的存在。

  「我可以的,小姐。」安娜對她最大的容忍也就只有這麼一句話。

  事實證明含著鑽石湯勺出生的千金貴女也只有一個腦袋,就算是個命途行者她又真正面臨過幾次險境,根本不是安娜的對手。

  她驚慌失措的掙扎,虛無的命途之力確實給08241321號帶來一些麻煩,但也僅限於一些。以尤莉的水准欺負欺負普通人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在踩出一條血路的亡命徒面前沒比撓癢癢強多少。

  凶狠是凶狠的,但也僅限於凶狠。

  三花貓快樂的跑掉了,尾巴豎得筆直。


第47章

  「卡卡瓦夏,阿比蓋爾死了,就死在屋頂花園。」

  安娜拔掉釘在年輕人肩膀上的權杖,他立刻撐著胳膊坐起來,就好像沒聽懂她在說什麼。

  怎麼可能呢?

  可愛的兔子小姐,柔軟無害的年輕女孩,她不是刑滿釋放搭乘星艦離開伊維爾回家去了麼?

  四周倒斃的屍體染紅了蔥蘢綠草,他坐在其中茫然地動動嘴角,語氣虛弱得要命:「姐姐,阿比蓋爾?」

  ——再一次的,失去了對我抱有善意的人。

  ——我是不是真的在出生前就犯下大錯,所以才要為了受苦而活在世上?

  「嗯,」安娜扔開那柄逐漸潰散的權杖,「我找到她了,現在交給羅斯瑪麗照顧,你要和我一起去送送她嗎。」

  「……」埃維金人早已習慣死亡,無論是族人,還是自己。

  卡卡瓦夏坐在原地愣了十多分鐘,搖搖擺擺勉強自己站起來:「走,我……我該去的。」

  他換了口氣,仿佛說話是件艱難的事。

  安娜沉默不語,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帶路,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垃圾堆」。

  羅斯瑪麗果然找來一整套干淨整潔的衣裙已經給阿比蓋爾穿戴好了,她正徒勞無功的用一方濕毛巾為她擦拭身體,似乎希望通過這樣擦掉她身上的傷痕與痛苦。

  令人意外的是埃特蒙德也在,他肅穆的站在兩步開外,摘下帽子壓在胸前,低下了頭。

  「阿比……」卡卡瓦夏走到少女身邊坐下,拉起她的手,不舍的一下接一下揉捏,仿佛這樣就能讓它重新溫暖起來。

  很冷。

  他是家裡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幸存的孩子。也許氏族中有人和他一樣逃過那場屠殺,但「卡卡瓦夏」的父親、母親、姐姐……都已經留在那片荒蕪的沙海中。

  「她不應該出現在屋頂花園。」金發青年坐了一會兒緩緩道,「星艦並沒有像它告知的那樣離開伊維爾。」

  羅斯瑪麗發出很大一聲抽泣。

  如果刑滿就意味著重獲自由與新生,伊維爾哪裡還能保持住這種畸形又怪異的秩序?不說別的地方,只算住在屋頂花園的這些犯人,其中有多少死一萬次也不足以平息民憤?一旦讓普通公民們聽說那些罪大惡極之人就因為有錢便不必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任何代價,甚至還能找個清淨地方繼續舒舒服服享受高高在上的人生,庇爾波因特還不得爆炸!

  要知道星際和平公司可是最愛指著別人的鼻子罵人家不民主不自由不人道不文明了,星際中但凡論得上的勢力體系有一個算一個,就連【巡獵】的信徒也沒少被嘴。偏偏它還是個掌握著輿論導向權的大嘴巴,別人家的黑料無論真偽都會被第一時間傳播到光的盡頭。

  想想看吧,突然有一天,就在庇爾波因特能夠輻射到的深空中被人發現了無數公司拿來攻擊其他文明的案件,對於任何一個深受其害的組織來說都是喜聞樂見、大快人心、普天同慶、奔走相告……恨不得拿來說上千八百年的喜事。

  ——至少絕對會被仙舟聯盟那些動輒活個七八百年的長生種們掛在嘴上往死裡念。

  「所以,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場騙局。」伊維爾決不允許任何犯人活著離開,甚至連獄卒也不能與外界聯系。

  騙局的核心正是不對等的信息。

  安娜蹲下身摸摸小姑娘的臉頰:「我要送她回家,我答應過阿比蓋爾幫她這個忙。」

  埃特蒙德握著帽子的手動了動。

  羅斯瑪麗揉揉酸脹的眼眶:「我可以幫你打聽消息……」沒有哪個男人能在她面前嘴硬。

  「從海裡走是走不了的。」安娜耐心的替阿比蓋爾把她白色的發絲攏整齊,一下又一下,「海裡那些利維坦全部都是偽裝成海獸的生物機械體,水生種的人魚也扛不住。」

  「伊維爾的火山錐內部藏著無數機械獄卒,你們居住的囚室牆體內,鋼構框架,全部都是。」埃特蒙德重新戴好帽子,「還有液金項圈,不是醫療站取下後就能高枕無憂,那玩意兒裝載芯片使用,實體埋藏在犯人皮下。」

  所以屋頂花園的犯人才不佩戴項圈,液金只是個外在表現形式。

  「我們進入伊維爾時並沒有做過皮下埋藏手術。」卡卡瓦夏無比確定這一點,埃特蒙德冷笑,「你只是不知道而已。」

  「離開星艦的時候,」安娜突然發出聲音,「囚犯剛下星艦時有一段時間差,空白的。」

  她被兩個獄卒摁在海裡狠狠搓了一遍再拖進登記處居然還沒有排在隊伍末尾,這段記憶很顯然是錯亂的,失憶的人對這段非常敏感。

  埃特蒙德點頭:「公司用了憶質混淆囚犯們的記憶,連麻醉劑都舍不得用。」

  「所以,你怎麼知道這些。」卡卡瓦夏似乎很平靜的看著埃特蒙德,後者苦笑:「我就是個做芯片的通訊技術商,要不然怎麼會被扔進伊維爾。」

  文盲聽不懂這個。

  他索性也跟著蹲下身,隨手撿起腳邊的樹枝比比劃劃:「如果要走帶我一個,我今天收到了公司法務部發來的律師函。」

  「不交出手裡的芯片技術就要上法庭,可以預見的會被送到火山錐裡去。」

  就他這逃命都費勁的破體質,去了下層就可以躺平等死了。

  卡卡瓦夏轉了轉眼睛:「你這麼有錢,怕什麼?」

  安娜和羅斯瑪麗一起轉過去看埃特蒙德,艾諾利阿先生的冷笑還沒來得及收起就變成苦瓜:「我是有錢,問題我還有一堆唯恐拖後腿拖得不夠效率的親戚。而且艾諾利阿星系是個雙星系統,每年都要花費大筆投入讓恆星變得穩定,不花這筆錢分分鐘良田變沙漠。」

  這就沒辦法了,能生活在綠洲裡誰也不願意去吃沙子。

  「再說了,」話匣子一打開,埃特蒙德憋了許久的抱怨源源不絕,「我如今身在伊維爾,什麼消息都傳不出去,哪裡能請律師和公司的法務部打對台。受理案件的法庭好死不死歸屬庇爾波因特,相當於從法官到法警全都是公司的人,我拿什麼和人鬥,頭嗎?」

  「那你頭還挺硬。」安娜幽幽感嘆。

  埃特蒙德:。

  「總之,從下層突破是出不去的。」他悻悻然做了個總結。

  好像沒有什麼路可以走。

  「也許……你們可以先去島上……」羅斯瑪麗小小聲道,「運輸補給的無人星艦往返並不規律,但也只有它一定能出去。」

  運輸艦要停在島嶼旁上下貨,補給品會先運進倉庫核算成本,然後再按需調用。這是個獄卒告訴她的。

  「那就先上島,走一步算一步。」安娜扶著膝蓋起身,把阿比蓋爾裝進袋子背上,「我去送她。」

  卡卡瓦夏依依不舍的拽著裹屍袋一角,她回頭看了一眼:「跟上。」

  「等等!」埃特蒙德追在後面,「我先幫你們處理一下……」

  處理一下項圈的監1聽功能。

  經常運屍體的清潔工總有些特別權限,安娜先把卡卡瓦夏和阿比蓋爾一塊送去醫療站的焚化室。08241321號臉上還沾著尚未干涸的血,獄卒們突然變得格外客氣禮貌——為難她也不會有新的信用點產生,反倒是工傷得自己出錢治,是個人都能算清楚這筆賬。

  看守升降機的獄卒甚至幫忙摁了樓層,眼看著安娜來來回回把中庭和垃圾堆裡躺著的所有屍體一一拖走。這人管殺,還管埋,挺好的嘞!

  上次屋頂花園向下運送屍體的突發事件給管理焚化爐的獄卒帶來了極大傷害,以至於他一看到08241321號的影子就迫不及待堵住鼻孔戴上護目鏡把權限移交出去讓她自行操作。

  幸虧她這回帶了個金發小子幫忙,兩人合作總比一個人慢慢燒要快得多。

  照例還是編號然後把事情交給機械去做,過了半小時安娜關閉智能系統的電源,拉著搖杆將一具屍體送進焚化爐。

  已經完成火療的獄友們正冒著熱氣兒躺在盒裡,身份牌就是他們的墓志銘。卡卡瓦夏挑出幾只盒子,手一滑非常不小心的把裡面那些骨灰骨渣撒了一地:「哎呀!真是抱歉,我還以為人上人的骨灰會飛呢,原來不能!」

  「你去外面數,從左往右第十三個架子上,XX排XX列,抽出來。」安娜就跟沒看見似的隨手點開掃地機器人和空氣淨化器,很快焚化室就變得既干淨又整潔,充滿星際時代特有的科技感。

  卡卡瓦夏乖乖出去數數,沒過多久抱著只空白盒子進來:「為什麼它沒有身份牌?」

  「貓怎麼有身份牌,庇爾波因特難不成還要判貓咪坐牢?」她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端起剛剛運出來的托盤走到旁邊拉開八面壓力艙。

  今天全場所有消費由尤莉馬塔尼亞小姐傾情買單。

  針對屋頂花園的貴人們,伊維爾提供了多樣化的服務選項,就比如這個遺體的問題,嫌端盒不夠上檔次還可以一次性合成為貴重寶石,品類任選。

  安娜給阿比蓋爾選了款粉紅藍寶石,就像她眼睛的顏色——浪漫的夢想與堅強的品質。

  至於接受了頭部切除術的那幾位,由於卡卡瓦夏不明原因的一時手抖,撒得太多就只好把枉死的貓貓狗狗們放進去充數了。能壓成什麼算什麼,在場唯二的活人懶得花費心思。

  接下來它們只需按部就班裝盒貼身份牌,然後等著被花錢贖走。

  揣上阿比蓋爾離開焚化室,兩人回去簽退下班。


第48章

  安娜打定主意要采取行動,動作起來自然是極迅速的。

  小金毛還沒從阿比蓋爾死亡的悲傷中恢復欠款就不明不白的被人給還清了,獄卒前來找他做結算時卡卡瓦夏睜著兩只漂亮的眼睛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呆相。

  「我似乎沒有申請……」他舔舔嘴唇,努力思考該在這裡做什麼動作說什麼話。獄卒慷慨的給了他答案:「你不是有姐姐?你姐姐08241321號替你一口氣還清了入獄以來的所有貸款。」

  現在就只剩下理論上的二十年有期徒刑以及尚未完成的「清潔工」工作束縛著他,不然這家伙立刻就可以主張「出獄」。

  卡卡瓦夏:「……她怎麼還的?」

  一周有沒有?我就一周七天沒看著她,好大一個活兒!

  「我哪知道!」獄卒心想就08241321號那張棺材臉,往面前一站誰看了不怕?反正她有錢且願意當這個冤大頭,肯定是受歡迎的呀。

  金發青年一咕嚕就從床上爬起來,站在囚室門後朝隔壁一點聲響也沒有的安娜發出對話邀請,喊了兩三聲旁邊才傳來懶洋洋的回應:「吵死了,閉嘴!」

  不對勁!

  獄卒走到隔壁敲敲門:「08241321號,典獄長要見你。」

  牆壁猛然一震,門口出現一張陰沉沉的人臉:「現在?」

  獄卒上下點頭。

  囚室門開了,把囚服穿出時尚單品味兒的08241321號走出來,在隔壁埃維金青年擔憂的目光中離開。

  安靜時的她看上去就像座休眠火山,頂著終年不落的積雪人畜無害。你甚至可以在山腰間開墾田畝種植糧食,蘊含著豐富礦物的火山灰只需要稍稍溫養就能源源不絕回饋人類,養活他們一代又一代滿地亂滾的子孫。

  然而一旦火山被激怒,滅頂的天災便會頃刻隨之而來。

  典獄長辦公室。

  第四次來到這條走廊,安娜對它產生了一種難以用語言去描述的審美疲勞。

  門開了,露西小姐走出來:「08241321號?」

  獄卒畢恭畢敬道:「是!」

  於是安娜第四次見到典獄長特拉維佐夫。

  「你殺了我將近三分之一的客人。」銳利的目光從帽檐下直射而來,「還有我的獄卒。」

  除了屋頂花園死亡的那些犯人,本周內陸陸續續又死了幾個獄卒,雖然尚未查出對工作人員下手的究竟是誰,典獄長不介意逢人就詐一下。

  08241321號挑眉:「擺在餐桌上的可不是客人,以及,我殺獄卒?真的假的?」

  當然不能承認,她也不是對什麼人什麼事都那麼老實厚道。

  噠、噠、噠

  特拉維佐夫一下一下敲著木質桌面,指節扣出規律脆響。他確實沒有證據,而且08241321號一周內的行動軌跡也非常清晰。

  她憑借一己之力幾乎掏空了海中半數生物,除了大型哺乳類海洋生物與偽裝的利維坦就沒有不敢摸的東西,不可能還有余裕去對付獄卒。

  最重要的是那些暴斃的獄卒沒有和她發生過衝突,不存在行凶動機。

  單從捕殺海洋生物的效率看,這份實力著實令人側目,要不是有醫療站給出的那份腦癌報告說不定典獄長會做些其他安排。但是她畢竟命不久矣,如果能成為一把鋒利的短刀發揮下余熱倒也是件好事。

  就比如這一回,屋頂花園裡的渣滓盡數清空騰出不少地方,骨灰也賣得不錯,利潤令人欣慰。

  「好吧,讓我們說回來。」典獄長沒能從安娜臉上看出端倪,只得更換話題。

  他抽回手交疊著撐在面前:「我注意到你最近接連還清了兩筆貸款,鑒於你的超長刑期……可以問問為什麼嗎。」

  雖然但是,他並沒有給對方拒絕回答的余地。

  08241321號木著臉動了動眼睛,似乎想翻白眼但又努力忍耐。

  「沒什麼,火山錐裡住膩了,換換口味。」安娜自知不擅長說謊,索性拉出八分真話,「屋頂花園的舞娘羅斯瑪麗告訴我伊維爾還有幾個島,只要我承諾在島上偶爾照顧下她的兩個孩子,她就願意把薪水讓給我。」

  「有人養著還不好。」

  特拉維佐夫似笑非笑道:「在我這裡說謊對你沒好處,難不成你還指望那個埃維金人養?」

  戰略投資部和市場開拓部進來矛盾頻頻,翡翠女士也難免和施耐德先生鬥得激烈,騰不出手調1教那小子罷了,不然哪兒還這麼多事。

  「說不定呢?」安娜醞釀了許久的那個白眼終於翻出來,「他看著就是一副能有錢的樣子,提前投資麼,虧也虧不了多少。」

  這些重刑犯嘴裡沒有一句實話。

  但是沒關系,典獄長本來也就沒有對他們的忠誠抱過任何期待。反正都是些消耗品,伊維爾裡的一切都是消耗品,就像走廊上的裝飾物,無論昂貴與否說換也就換了。

  「去島上住,嗯,好想法。」他抬起帽檐對面前的女囚犯道:「原則上你是不能被保釋的,但我喜歡有能力的士兵,偶爾可以開點小特例。」

  08241321號下意識動動身體站直了些,這個反應讓特拉維佐夫心頭舒暢,就好像他又回到了揮斥方遒的歲月。

  「伊維爾的底層,去吧,如果你能在台子上殺死一百只黑羊我就給你特赦手令,允許你帶著你的心頭好搬到島上去服刑。」

  一個腦癌患者,首先她得先熬過如此高強度的激烈對壘才能談論特赦的事,只做到一半典獄長辦公室可不會承認。其次伊維爾是不做壞人的,監獄乃是懲罰教育的地方,怎麼能成為反面角色?少了伊維爾的限制埃維金人才能更好認識到自己的無能。

  這樣一來無論市場開拓部還是戰略投資部哪邊的要求都已做到,典獄長兩邊都不得罪。

  安娜背著手站了一會兒,特拉維佐夫這個神經病再也沒有說過一個字。搞不清楚能不能離開的倒霉囚犯只能耐心罰站,看天看地看空氣,就是不去看很有存在感的典獄長。

  ——看他干嘛?還嫌不夠晦氣麼?

  「特拉維佐夫先生,」露西小姐放了犯人進辦公室說話後就很有眼色的關上門離開,這會兒又去而復返,素手輕輕叩響門板提示:「物流部發來的公函需要您過目。」

  典獄長捏捏鼻梁伸手示意她抓緊時間,交接文件過程中秘書小姐給了百無聊賴的安娜一個眼神。

  還不快點趁機溜走?!

  「嗯嗯……成,那,再見!」08241321號生硬的胡扯了一句,抬腿就走。

  典獄長辦公室的木門被她帶得微微顫動,像是被疾風吹過。

  特拉維佐夫:「……」

  自由散漫!無組織無紀律!

  走出走廊進入升降梯,安娜臉上漫不經心的表情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輕輕捻過手指,騙了阿比蓋爾的獄卒還剩下三個。瑪格麗特想知道什麼實在是太容易了,她甚至不需要張嘴就有人願意主動提供信息。

  屋頂花園的管家、女僕長,還有特拉維佐夫。典獄長不也是個獄卒麼?獄卒的頭頭。

  剛好屋頂花園的工時還沒做完,火山錐裡的債務也尚未結清——人是不能欠債的,不然晚上會睡不著,必須立刻催討。

  回到囚室卡卡瓦夏馬上湊到門邊,親眼確認安娜沒有缺胳膊少腿生命體征看上去還算正常才放心:「姐姐你還好吧!」

  他趴在囚室門後頭的樣子活像眼巴巴求貓糧的金漸層,安娜心情好了些:「我能有什麼不好?下海撈魚累狠了,這幾天歇歇,去屋頂花園把工時消掉……」

  應該不會再有投訴和罰時出現了吧!白天養精蓄銳晚上好加班。

  她一提「屋頂花園」這個詞卡卡瓦夏的嘴角就往下掉,左肩已經愈合的傷口忽然又麻又癢極不舒服——治療儀當場就把那個洞治好了,但那一刻的羞辱他永遠也不會忘記。

  馬塔尼亞家族是吧?

  再次進入屋頂花園遇上管家,這個獄卒眼神游移根本不敢看安娜和埃維金青年。他握著懷表就像握著保命利器,余光時不時掃過門口,隨時准備奪路而逃。近來獄卒頻繁死亡的事件已經在伊維爾各處傳開,加上之前他收了馬塔尼亞的信用點故意給德萊恩他們制造機會……那些人已經躺在盒裡了,要不是08241321號有液金項圈控制他都不敢想自己會是何種下場。

  這女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那天中庭的草坪被血水徹底浸透,踩上去就會有紅色液體冒出來,像個小水窪。制造出這一幕的始作俑者居然還能面色如常冷靜處理凶案現場,認認真真將每個死在她手上的人妥善裝進裹屍袋送進焚化爐。老實講這種反應壓根就不像個正常人類,連個過渡都沒有,情緒變化得比智械還要突兀。

  緊接著獄卒接連發生意外死亡——也許那並非意外,只是特拉維佐夫先生還沒能查明真相。以往也不是沒有獄卒被犯人殺死或是倒霉遇到技術故障丟掉性命,但沒有哪次會讓他如此膽戰心驚。

  仿佛死神的腳步步步緊逼,側首時突然發現絞索已經套在脖子上。


第49章

  屋頂花園永遠徜徉在金色的暖陽下,與星球表面白霧彌漫的冰冷海洋完全不同,這裡暖和得根本不需要添加衣物,輕薄美麗的絲綢裙子足夠滿足需要。

  女僕制服裙同樣是絲綢質地,並沒有因為女僕們要穿著它工作而區別對待。黑色多皺褶的蓬松短裙外扎著縫有木耳邊的白色圍裙,嚴謹的襯衫式上衣和白色頭巾與過於寬敞的裙擺形成鮮明對比。

  女僕長每天都要在立身鏡前細細整理每一處細節:領口的風紀扣,袖口的布紋,圍裙的花邊,裙擺的皺褶,平底鞋的系帶,最後再調整好頭巾和左手手腕上的女士金帶表……隨著動作她的心也逐漸平靜下來,之後深吸一口氣推開門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我並不是佣人,我是伊維爾的獄卒,安排一些犯人滿足另一些犯人的需求是工作內容,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那些犯下各種罪行的女人理應接受監獄的懲罰與矯正,發生意外也只是囚犯之間的衝突,和獄卒沒有任何關系。

  今天的立身鏡和往常一樣擦得纖塵不染,衣物也還是那麼整潔體面,絲綢包裹在身體上又涼又滑,就像穿了層牛奶。*

  「把你們的臉和手洗干淨,頭發梳整齊,表情要自然,不會笑嗎!」

  來到犯人面前她拍拍手,目光嚴厲的掃過這排女僕。要麼氣質拿不出手要麼長相拿不出手,火山錐一批一批送進來的犯人質量也是越來越低。偶爾有幾個略平頭正臉些的年輕姑娘也早早被人盯上,實在是給獄卒的工作增加了太多麻煩。

  被女僕長呵斥的「清潔工」們低眉順眼不出聲,各個把頭低得只露發旋。惹到這個女人會很麻煩,她向來喜歡把不聽話的「女僕」安排給難伺候的貴人,水冷水熱酒酸酒甜這種折騰法都算是小事,嚴重時丟掉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都愣著干嘛?還不快去照要求重新收拾!」看到這些縮手縮腳鵪鶉樣的家伙女僕長就來氣,揮手趕開她們,她決定先去廚房看看。

  雖然時間還早但也不能懈怠,誰知道那些肥羊什麼時候心血來潮?往往幾個人聊著聊著就要這要那,更別提說辦宴會就辦宴會的壞毛病,物資要是沒儲備夠豈不是顯得她很無能?

  很好,廚娘們沒有偷懶,幫工也沒有偷吃,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

  她昂首挺胸走過一群埋頭做事的僕佣,遇到任何看不慣的東西都要指點一番才好。不是喜歡多說這麼多話招人厭煩,實在是沒法放心犯人們的品味與手藝。

  「把那個陶罐挪到灶台旁邊去!太礙眼了!」

  女僕長一聲令下,廚娘們自覺讓開位置,幫佣上前提起它等待更細的要求——隨手放是不行的,自作主張只會讓耳根更加不得安寧。

  這時廚房門被人推開,走進來一個非常特殊的犯人。

  08241321號目不斜視走入廚房拿了兩份早餐,經過女僕長身邊時帶起的風吹亂了她圍裙上的花邊。

  「……」

  「看什麼!抓緊時間干活!比黃蜂吃得都多!比蝸牛還要懶!」明明是個女人卻穿著黑色西裝,08241321號走掉後女僕長才敢衝著她的背影指桑罵槐。當著面她是萬萬不敢的,中庭草坪上的血腥味還沒散干淨。

  安娜不回頭也能想像出女僕長氣急敗壞的樣子,打從她第一天來屋頂花園打工對方就沒擺過好臉色。一半或許天生如此,另一半大概是因為自己不服管教吧。不過伊維爾的監獄守則裡並沒有規定女囚在花園裡工作時必須要穿裙子,既然沒規定那就是可以做,陌生人的心情不在她考慮範圍內。

  女僕長被08241321號的無視氣得直喘粗氣,胸口像牛蛙那樣不斷起伏。

  考慮到對方一言不合零幀起手的效率,她到底還是鼓了會兒眼睛自行消氣,轉身把廚娘們使喚得團團轉。

  確認好目標的狀態,安娜端著早餐去投喂卡卡瓦夏。這小子近來營養和睡眠都得到了充足保障,居然開始長個子了,要不是更換「工作服」他自己都沒注意到原來那個尺碼的褲子無緣無故「縮水」。

  褲腳下面露著節腳脖子,再加上他那頭淺金色的頭發和彩色眼睛,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什麼復古款街頭風格。發現這種可怕搭配的年輕人二話不說立刻換了條新褲子,當然也順便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新高度。

  「吃。」安娜把盤子和牛奶罐頓在他面前時小朋友還在對著鏡子比劃,「比一個月前高了三公分。」

  「嗯嗯!」卡卡瓦夏美滋滋的拿起水煮雞蛋順手磕在桌面上,蛋殼清脆的破裂聲就像活潑快樂的音符,「哼哼哼!我很快就會比姐姐你高了!」

  被當做參照物的安娜報以誠摯祝福:「行,你加油。」

  剛進伊維爾時這小子比她矮大半頭,現在再看,嗯,矮半頭。

  如今也沒有哪個獄卒會不長眼的使喚他們了,管家更是早上露了一面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金發青年似乎很喜歡這種玩弄獵物的快樂,活像只邪惡的金漸層玩弄爪下鼠輩。安娜不得不提醒他當心別玩脫,剩下也懶得管——反正他就是想玩也玩不了幾天。

  午後宴會廳再次開啟,香衣麗影摩肩接踵,爭奇鬥艷的女士們不約而同繞著門口那個冷冰冰的門童走,拉開距離後才敢小心翼翼交頭接耳。

  08241321號,就連馬塔尼亞的瘋姑娘也沒能從她哪兒討到好,這個人的心大概是塊冷冰冰的石頭!要不是個石頭心的人,面對那麼一個嬌嬌弱弱的女孩怎麼能下重手呢?尤莉也是因為喜歡她才會鑽了牛角尖呀,只不過打了一個埃維金的奴隸而已……奴隸的命也是命?奴隸也配算個人?

  他們儼然忘記了曾經對馬塔尼亞小姐的恐懼,再提起死者聊的都是她有多麼可憐多麼悲情。

  但是不聊這些還有什麼可聊的呢?伊維爾又不能與外界通信,如今寰宇中最流行最熱鬧的事一件也傳不進來,花錢也不行!

  觥籌交錯間誰也沒注意身邊多了什麼人或是少了什麼人,女僕們邁開腳步來回忙碌,一直從午後忙到夜幕降臨。不願意加班的人到點就走了,留下的人好不容易才將廳中收拾妥當,廚房裡叮叮當當盡是洗刷餐具的聲音——不是沒有分擔勞動的機械,但女僕長不允許使用。

  「……女僕長人呢?」刷盤子刷到腰酸背痛手指皺褶的僕佣們怨聲載道,要不是還得核算工時她們恨不得現在就躺下休息。

  廚房沒有人,各個收納室裡沒有人,已經恢復原狀的宴會廳裡還是沒有人。

  犯人們的異動很快引起獄卒的注意,雖然只是一群女人……殺空中庭草坪的08241321號也是個女人!

  夜間模式馬上被換掉,獄卒端起武器四處搜尋,監獄管理系統也追蹤到了所有高度嫌疑者的行蹤:08241321號此刻正在火山錐底層賭場的八角籠裡毆打對手,那個埃維金人扔骰子賭她連勝。

  這兩人白天的工作記錄也非常清晰,更衣、吃早餐、工作、吃午餐、工作、簽退下工,沒有任何異常。系統甚至追蹤了這兩人的關系網,並沒有發現他們授意任何人行凶。

  所以這兩人與女僕長的失蹤不存在直接或間接關聯。

  特拉維佐夫看到這份報告後啞然許久,直覺告訴他08241321號肯定有問題,但他找不到。沒有證據且制造不出證據,典獄長也不能破壞自己定下的規則隨意處決囚犯。再說了,08241321號很老實的照著他的要求去了火山錐底層清理「渣滓」,一想起她冷冰冰懶洋洋的臉他心底就有股無名之火越燒越旺。

  那家伙就像聽不懂言外之意似的,把別人氣個半死她也還是那副樣子:戳一下走一步,再戳躺下不動,還敢戳就跳起來把所有人通通咬死。

  「露西!」他喊來秘書,「找個理由讓醫療站給08241321號重新檢查,不是說腦癌患者?我看她挺生龍活虎的,也許是誤診。」

  能不生龍活虎嗎?賭場都快被她和那個埃維金奴隸給玩關門了……

  不遠處露西小姐正在頭疼的安撫各處傳信的獄卒,聽到典獄長的命令只能看著他點頭。這段時間接連有獄卒死亡,今天更是蔓延到了屋頂花園,要說人家考進星際和平公司是來打工賺錢的,不是真賣給公司當砌牆石,會被嚇到打報告辭職再正常不過。

  純潔的勞動雇佣關系在生死考驗下變得無比脆弱,如果不盡快妥善處理的話獄卒也會從怠工轉變為罷工!

  「好的,特拉維佐夫先生,我馬上交代醫療站辦這件事。」她很喜歡08241321號的臉和氣質,但在工作和工資面前那些都是浮雲。一時的喜歡哪有一世的事業重要,露西小姐當即撥通醫療站的聯系方式將典獄長的要求如數轉告。

  「我明白了,明天一早就通知08241321號復查,費用還是記在本人頭上對嗎?」女醫生的回應伴隨著沙沙的書寫音。露西遲疑片刻,決定不要人為給這件事增加難度:「不了,記在典獄長辦公室的賬上。」

  萬一08241321號不願意花錢檢查鬧起來怎麼辦!


第50章

  「08241321號!醫療站通知你過去一趟!」

  獄卒又一次趕在起床鈴響起前敲響犯人的囚室門,等了幾分鐘一張陰沉沉的臉出現在門口:「醫療室?」

  昨晚「夜班」純屬體力活,沒睡夠的安娜這會兒看誰都像沙包:「不去!」

  花錢給自己找事?還不如躺在囚室裡睡大覺。

  工作人員接連發生「意外」的事本就鬧得獄卒們人心惶惶,結果昨天屋頂花園的一個獄卒干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讓其他人心理壓力驟升。現下再叫個重刑犯斜著眼睛掃過脖子,猜拳猜輸了的倒霉蛋忍不住腳下一軟差點坐到地上。

  為了露西小姐的臉面,他硬挺著哆哆嗦嗦哼出優惠條件:「免費!」

  這獄卒也算是個聰明人,見08241321號這裡說不通,馬上將目光投向隔壁囚室,果然在那邊看到了個淡金色的腦袋正支棱著。

  「這是,這是對重疾囚犯的人道主義關懷!腦癌本就應該按時檢查……只要條件合適就可以手術的,難道你想等死?」

  雖然典獄長真正想知道的是08241321號究竟什麼時候死,但話肯定不能那麼說嘛!

  「病人」無動於衷,架不住家屬反應很大。心理陰影面積瞬間大過本體的卡卡瓦夏堵在門口喵喵咪咪催個沒完,說著說著更是有掉小珍珠的趨勢,把獄卒看得一愣一愣的。

  「姐姐~」

  「……知道了!」

  獄卒:「……」

  原來08241321號吃這一款嗎?

  花了二十分鐘勸說,她終於勉為其難同意去醫療站接受檢查,獄卒立時松了口氣打開囚室門:「檢查需要空腹,咱們快去快回說不定你還能上吃早飯……」

  安娜:「……」

  終於成功開機了她才想起來腦袋裡的東西經不住查,芯片和腫瘤的差別還是挺大的,能瞞過不懂行的典獄長卻瞞不過其他專業醫生。

  「怎麼不走了?」獄卒疑惑的催促了一句,站在門口目送她的卡卡瓦夏也加了一句:「姐姐?」

  「嗯,嗯嗯,」安娜硬著頭皮搭乘升降梯來到醫療站所在的走廊,一路上她翻來覆去的想也想不出該怎麼辦——咬死了不承認倒也不是不行,但好心的醫生小姐恐怕要倒霉。但是也不能承認,因為自己壓根不懂醫術,醫生小姐還是洗不脫同謀共犯的嫌疑。

  她甚至已經想到要不要在越獄小隊的名單上再加一個人了,走進醫療站後卻發現這裡的氣氛不太對。

  監獄裡的醫生……嚴格來說也算是獄卒的一種,他們知道更多伊維爾的秘密,自然也比其他獄卒多了一重擔心。但是相較其他人他們手裡又掌握著無法取代的專業技能,抗議時底氣也理所當然的更足。

  醫療站內既冷清又熱鬧,醫療器械和控制台旁只有斯黛拉一個人堅守崗位,其他人端著咖啡杯走來走去……就是走來走去,營造出一副很忙但實際上根本就沒人工作的景像。

  斯黛拉一抬頭就看到安娜滿臉迷惑的站在醫療站入口,她板著臉衝押送她過來的獄卒道:「08241321號?」

  「對!」獄卒精神一振,如蒙大赦刷卡交接,「人送到了哦!」

  醫生垮著張討債臉嫌惡地撇他:「你不留下看著?」

  獄卒搖頭:「不,不了,我就站在這兒等,免得進去了再給你添亂。08241321號很聽話的,不用害怕!」

  斯黛拉:「……」我是真不怕,你看上去就不一定了。

  兩人你來我往了幾句,醫生小姐沒好氣的衝犯人道:「傻站在這兒干嘛?等著我把設備給你搬過來麼!」

  說完她率先轉身向內走,在獄卒敬仰崇拜的眼神中帶著08241321號去檢查室。

  果然醫療才是真正的隱藏Boss!

  「我聽說你在屋頂花園搞了個大動靜,碰到頭了麼?」

  雖然並不是腦癌,但腦子裡有個廢棄芯片也不是開玩笑的。萬一那玩意兒受力松動,只消稍稍挪一點點位置說不定08241321號人就沒了。

  安娜搖頭,等了一會兒才道:「都很弱,沒花多少力氣。」

  不知道躺在垃圾回收器裡的德萊恩等人聽她這麼說會作何感想,反正斯黛拉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話題:「那也得小心,不能不當回事兒。」

  說完她側頭向外看看,指著上次那個檢查用的儀器催促:「還和之前一樣摘了身份牌躺上去。」

  安娜沒動地方:「會影響到你嗎?如果會影響到你就算了……就說上次是誤診,扣了工資我給你補上。」

  誤診算醫術不精,新手醫生哪有不出錯的?比起和犯人串通作假問題要輕得多。扣工資更是小事,屬於變相的花錢消災。安娜從來不認為可以犧牲其他人去達成自己的願望,如果非要如此,那個願望本身恐怕也沒什麼實踐的必要。

  這真是個不應該出現在伊維爾的好人,斯黛拉搖頭輕笑:「誰會等到快要考試了才現去准備小抄?我既然敢給你出報告,肯定已經留好後手,放心!」

  她又不是每天都閑著坐等東窗事發,早就備好了萬一讓人發現的處理預案。恰好近來有經驗的大夫們更擔心獄卒「意外」死亡的浪潮蔓延到自己身上,人心惶惶之下自然沒有誰會把多余的精力花在囚犯健不健康上。

  ——大家都恨不得躲著犯人走呢,要關注也是關注彼此間有沒有結下仇怨。像08241321號這種「名聲在外」的狠人,想要出門找個願意和她對視的工作人員都難。

  閑聊告一段落,說話間她拍拍儀器的金屬外殼臉色一肅:「快點!」

  「哦!」醫生一聲吼,狠人也得抖三抖。安娜乖乖摘了身份牌躺上去,斯黛拉又道:「等會兒我咳嗽的時候你稍稍動下頭,一點點啊!可不要動太狠了,拍出來跟靈魂汲取似的。」

  不懂其中奧妙的人哼了一聲算作應答,繃緊全身等待指令。

  儀器啟動,噪音吵得人心煩意亂。檢測走到一半時醫生小姐果然咳嗽,安娜立刻按照她的要求小小移動,她對肢體的控制相當精准,跟哆嗦差不多的幅度就足夠了。

  「可以了,效果非常好,趕上現在所有人都無心工作很容易就能蒙混過關。」

  斯黛拉戳著按鍵頭也不抬:「走吧,別在這兒逗留,剩下都是我的事兒。」

  待久了會讓人懷疑。

  安娜爬起來戴好身份牌,出門找到押送她的獄卒。那人原本滿臉的輕松愜意,見到犯人走過來立刻腰也彎了眼睛也睜不開似的,渾身上下凸顯一個難受。

  「要不我自己去食堂?」出於好意,她抬起手打算將身份牌遞給他記錄,獄卒渾身一激靈跳出去老遠,「手放下!」

  「……」犯人疑惑放下手,獄卒沒想到她這麼干脆且順從,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後頗有些尷尬。但是犯人穩穩當當沒有任何異常總是好的,於是他主動從她身前拿起身份牌在讀卡器上掃過,看著人走進升降梯才長出一口氣。

  「不是吧,你為什麼怕一個犯人怕成這樣?」和他聊天的醫生百思不得其解:「她看上去很冷靜,舉止也文雅,不像個暴1徒」

  獄卒看看自己的醫生好友,眼神古怪。

  「你怎麼這麼看著我!」醫生眯眼嫌棄的看回去,獄卒嘴裡發出「嘖嘖嘖」的聲音和他對視:「她就是08241321號,戴著液金項圈弄死了屋頂花園沒有項圈壓制的命途行者,換你你不怕?」

  那確實有必要怕一下了。

  醫生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朝升降機那邊看,可惜拉門已經合攏,轎廂早已離開,什麼都看不到。

  「昨天晚上她在賭場加班的戰績你也聽說了吧,這人本就是無期徒刑,殺個把獄卒還是無期徒刑,你說我怕不怕!」獄卒扯扯脖子底下的襯衣紐扣,「要不是打賭輸了我真是恨不得繞著她走。」

  昨天屋頂花園充當女僕長的獄卒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雖然這事兒不是08241321號的風格但並不耽誤大家對她的恐懼與日俱增。

  「星神在上,她,她居然……」醫生咂舌,「我看她的樣子不像受過重傷,你真的沒有騙我?怎麼可能呢!普通人和命途行者交手不說輸贏,能保命就算萬幸了,結果你說她干掉了馬塔尼亞小姐?」

  要是沒有液金項圈壓制08241321號的實力又將恐怖到何種地步!

  「喏!」獄卒把手一攤,「所以我會怕也很正常吧!為了一個埃維金人,殺死一個馬塔尼亞。咱們是被隔絕了外面的消息,否則就可以扒拉著數數她的人頭懸賞要多少錢了。」

  現在倒好,伊維爾反而成為了保護08241321號的屏障,那些黃蜂一樣的賞金獵人不想洗洗屁股蹲大獄的話就只能眼巴巴在外面看著。

  這人的運氣怎麼怪怪的?又好運又倒霉的樣子……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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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新的一天,檢查完腦子的安娜回到食堂,登記身份牌搭乘升降梯進入屋頂花園。她在這地方剩余的工時已經不多了,沒有人投訴的情況下一天八個工時最多一周再加幾天便能結束這份工作。除了消掉工時外她今天還有件非常重要的事去做,那就是要向羅斯瑪麗購買普拉塔和普拉婭的所有權。

  這兩個孩子並沒有犯下任何需要收監的罪行,之所以在伊維爾的火山錐裡享有一間囚室主要原因還是典獄長對創收的渴望。而且他們唯一的監護人在坐牢,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雙胞胎的去留就成了件民不告官不究的事兒。

  不得不說羅斯瑪麗對丈夫的了解相當深刻到位,判決前一天送達,第二天他就向當地遞交了離婚以及劃清界限的聲明。多虧她沒把希望寄托在那男人身上,否則也不過是多傷心一回罷了。

  但是現在她找到了可以托付的人,自然要第一時間把孩子弄出囚室。至於說為什麼要以買賣形式更換監護人……因為安娜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無法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自動成為孩子的監護人。如果走收養的路子前者就要向典獄長支付過去九年間兩個孩子的「撫養費」,天知道那家伙一絲絲憐憫也不曾給過兩個孩子,怎麼就好意思這個時候跳出來張嘴要錢。

  羅斯瑪麗就算是錢多得咬手也不會那麼干,誰知道特拉維佐夫前腳收了錢後腳又會對她的孩子做什麼,以她從卡卡瓦夏那裡聽到的關於阿比蓋爾的故事,那家伙說不定會偷偷害死普拉塔和普拉婭,賣掉屍體後兩頭再騙一筆。

  比起毫無信譽可言的典獄長,08241321號顯然品行良好值得信任。

  要安娜說,這整件事都透著一股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荒誕——胎兒跟著母親坐牢也就不說了,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典獄長要收撫養費也不提了,最離譜的是未成年人更換監護人居然還不如直接把他們賣掉來得方便?

  庇爾波因特究竟是個什麼神奇國度,怎麼又先進又落後的!

  換上除了帥沒有任何防護作用的黑西裝,走出更衣室安娜二話不說堵住管家逃跑的路線,在這家伙驚恐的小眼神裡拽緊他的衣領。

  「08241321號!」管家差點喊破音,同樣走出更衣室的犯人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停下動作,興致勃勃的圍觀。

  安娜不耐煩的晃晃他:「沒什麼大事,麻煩你幫忙當個見證人而已。」

  「……」你這是求人的態度?跟打劫有什麼兩樣!管家抓住她手下面那塊布料,不敢掙扎又不敢不掙扎。

  她就這麼半拉半拖著管家來到舞池附近。目前女僕長還處於失蹤狀態,頂替她位置的另一個獄卒對工作的熱情很是值得商榷,羅斯瑪麗的休息時間比之前長了一倍有余。

  還沒到表演開始的時候,她穿著正常的衣服,把埃特蒙德幫忙擬好的買賣合同舉在面前看了一遍又一遍。

  沒錯,庇爾波因特的法律允許蓄養奴隸,買賣人口就更不奇怪了。

  「第三方見證人,我帶了一個。」安娜把管家放在不礙事的地方,後者捂著脖子盡量減輕自己的存在感。

  不多時卡卡瓦夏陪同希瑟夫人出現,她正是這筆交易的第二位見證人。

  再次見到08241321號希瑟夫人完完全全就是位端莊賢淑的貴婦人。說起話輕聲細語,既不往別人身上纏,也不再刻意撩閑。

  主要還是惹不起,命途行者她一樣說嘎就給嘎了,普通人更是盤想夾就夾的菜。

  「人齊了,」埃特蒙德看看左右,戰術咳嗽提醒羅斯瑪麗別在這個時候掉鏈子。

  願意接手她那兩個孩子,08241321號將來的風險不小。他知道她和那埃維金人鐵了心要離開伊維爾,到時候雙胞胎怎麼辦?帶走還是不帶走?

  不帶走的話兩個小孩子,哪怕住在島嶼上日子也好不到哪裡去。帶走?他們自己都不能保證平安逃離!

  平心而論埃特蒙德是不願意多帶兩個小累贅的,但他現在還指望安娜能護自己一程,自然以她的意見為重。

  羅斯瑪麗將手裡的合同遞給安娜,安娜接過來一段一段讀給卡卡瓦夏聽。

  沒有人能比資深詐騙犯更懂得如何解讀文件(摳字眼),金發青年聽完點點頭:「在庇爾波因特相關法律的框架內,描述也很合理,可以簽。」

  伊維爾的重刑犯08241321號安娜向同住伊維爾的另一個犯人購買她親生的雙胞胎普拉塔和普拉婭,雙方約定金額若干,應繳納的商品稅等等,合同裡寫得清楚明白。

  二十分鐘,小蘑菇的監護權和所有權就換了人。安娜將身份牌交給管家,要他按照合同列明的金額刷取。

  交易可以是假的,程序必須是真的。比起典獄長要求的「撫養費」,這點個人所得稅連零頭都趕不上。

  到現在才終於相信自己果然就是來做個刷卡機,管家爽快的收下小禮物,幫助犯人們順利完成手續。

  眼看雙胞胎有望離開囚室,羅斯瑪麗臉上的笑意真實中多了幾分感激。

  「如果沒有你幫忙,就算普拉塔和普拉婭離開火山錐也只能住到寄宿家庭去,甚至很有可能被隔離開……兩個小東西能不能平安長大都是個問題。」她惆悵的輕嘆著,「島上的環境再差也不會比囚室差到哪兒去。」

  「你不和我們走?」安娜聽懂了她的潛台詞,皺緊眉頭表示自己沒有給人當媽的愛好:「孩子還是得自己養。」

  美艷的女人先是微笑,那笑容裡的苦澀慢慢才透出來。

  「我走不了的。」她平靜得就像是再說別人的事,「典獄長不會允許我離開屋頂花園。」

  她就像,不,不對,她就是娼館裡的紅頭牌,正值能賺錢的時候,老鴇怎麼可能放人。等到典獄長願意放了她,那個時候只怕她也已經命不久矣。

  羅斯瑪麗惆悵的看著安娜:「只要普拉塔和普拉婭能離開監獄我就心滿意足了,他們還小,從出生到現在還沒見過恆星真正的樣子。」

  安娜沒說話,疊好合同起身告辭。希瑟夫人和充做管家的獄卒都還在呢,當著他們的面越少說越好。

  接下來的時間她依舊站在宴會廳門口守門,「門童」的職責基本與她無緣,花園裡的貴人們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隨便試,一站就是一整天,很有些無聊。

  好不容易熬到「清潔工」簽退下班,別人放松沒有不知道,管家倒是頭一個長出一口氣:「呼——」

  總算是又熬過一天,08241321號比想像中要穩定,希望她這份穩定能一直保持下去。

  可是還沒等他把氣換完,負責在各處森林巡邏的獄卒小隊傳來了一個壞消息——女僕長終於被找到了,豎著走回來不太行,只能橫著抬。

  「我們在德萊恩那些人舊居窗外的樹上發現了她,那個距離剛剛好能看到臥室裡發生的一切。」前來報告的獄卒一想到現場就神色就有幾分不大好,「她被吊在哪兒有段時間了,屋頂花園的溫度高,樹木花草種類多,濕度也大……」

  所以女僕長現在的樣子實在不太好。

  「總之只要人找到就好,回頭我再調幾個清潔工和女僕過去打掃重裝。」

  一般來說失蹤二十四小時以上且還無人主張贖金的事兒,大家多半就能猜到這人已經無了,能找回屍身可以說是不幸中的萬幸。

  管家強自鎮定,抽抽著手指揮獄卒將此事報至典獄長處。打發走面前的同行他開始為自己的命運感到焦慮,他可不想哪一天也被掛在樹上隨風飄蕩。

  要不然還是先去看看現場,晚些時候特拉威佐夫先生問起來也有話可說。

  帶上幾個平日就走得近的獄卒互相壯膽,一行人很快來到發現女僕長的位置——她之前一直被線繩束縛在樹枝高處,有樹葉遮擋不經意看去還以為是個大個樹瘤。等到放久了人也被風吹日曬得有些干脆,加上樹枝被風吹得搖擺顫動,於是線繩松動屍體滑落,這才被人發現。

  看到女僕長現在的樣子,管家忍不住往自己身上聯想,足足打了好幾個冷顫後他又想起另一件事——凶手是誰?

  由於德萊恩那些人平時的壞習慣,這附近的攝像頭早已經拆得七七八八,就算偶有一兩個設備完好無損也無法投入使用。想要依靠這些尋找有可能被落下的蛛絲馬跡……大約也就只能依靠想像力過把偵探癮。

  果然,一群獄卒差點把眼睛瞪出眼眶也沒能從碩果僅存的攝像頭裡找出殺死女僕長的人。管家的表情越來越不好,人也神經質的有事沒事摸出懷表確認時間。

  明明08241321號表現得與往日沒有半分區別,還是一分鐘班也不多上的早就打卡走人了,他心頭的驚恐之感卻沒有消退半分。

  就好像無形的空氣中躲著只猛獸,只要被它抓到機會便再也沒有掙扎的余地。


第52章

  「把屍體裝好抬去醫療站交給醫生們出報告,但願他們能找到些關於凶手的蛛絲馬跡。」管家比誰都希望那個躲在暗處的狩獵者盡早被揪出來,再這麼熬下去等不到債主上門他自己就先熬不住了。

  其他獄卒把女僕長裹得嚴嚴實實抬走,一點縫隙也不露給囚犯們知道。

  因為頻繁發生的「意外」死亡事件,最近這幾天伊維爾上下兩處的犯人管理難度飆升。一是獄卒們自己害怕,說起話心虛氣短大失威懾力。二是這些囚犯本就是群法外狂徒,最會軋苗頭看風向。一旦他們發現監獄的管理者表現虛弱,事情就會變得難以控制。

  醫療站提前得到通知,最怠惰的獄醫也不會在這種事上偷懶。他們圍在一處把不幸的女僕長裡裡外外翻了一個遍,第二天一早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先生就在桌上看到了兩份報告。

  一份關於重刑犯08241321號腦部惡性膠質瘤的確診報告(附圖),另一份則是獄卒的屍檢報告。

  他先拿起第一份,直接翻到結論處掃了一眼。醫療站的負責人花了四、五百個字全方位多角度的闡述了這種病的危急程度,從那張影像片上也確實能看出08241321號腦子裡有個圓圓的團。

  看來她確實熬不了多久,不會給他添太多麻煩。

  特拉維佐夫放下心拿起第二份報告,相比第一份獄醫們明顯情緒化了許多——他們甚至完整描述出女僕長的死亡過程。她被人無情的捆在樹枝上,手腕腳踝均有斷裂跡像,聲帶受損無法發出聲音求救,就算樹下人來人往也沒人發現頭頂有個人正在絕望中慢慢步入死亡。

  仇殺,典型的仇殺。

  獄醫們一致認為此案必然為某個身強力壯的男性囚犯所做,目的也許是為了自己的某個落難情人復仇。考慮到這位女僕長從業這麼多年為屋頂花園的利潤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大概率查不到與那位復仇者相關的人際關系網。

  數量太大,監獄管理系統也懵逼。

  更恐怖了有沒有!?

  伊維爾的獄卒哪個沒和犯人結下過梁子?

  咚

  特拉維佐夫將屍檢報告砸在桌子上,揚聲喊來秘書:「露西!」

  「是,先生。」露西小姐應聲出現,她今天穿了條連衣裙,發髻依然嚴謹整潔,但整個人氣色亮了不止一點半點。

  典獄長對她的新形像不置可否,他更關心伊維爾的穩定:「調用糾察隊,給他們權限,務必把那個搗鬼的家伙捉出來!我要把那家伙的屍體掛在牆上示眾!」

  享受和越獄失敗的倒霉蛋們同樣的待遇。

  露西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更多命令只能悻悻離去。她一直都不怎麼喜歡糾察隊隊長看向自己的眼神,但工作就是工作,容不得推脫。

  「別裡科夫,」秘書小姐回到位置上先打內線替典獄長傳話,「特拉維佐夫先生要求你帶著你的手下全面接管最近頻頻發生的獄卒死亡事件,請盡快前來辦公室交接權限。」

  只要人到辦公室這事兒和她的關系就不大了,具體怎麼安排還要看典獄長的想法。

  二十分鐘後一個長發男人笑著敲響典獄長辦公室的大門,經過露西小姐的辦公區時朝她打了個響指:「親愛的,你今天也非常光彩照人,下班後一起去喝一杯怎麼樣?」

  面對這份略顯輕浮的邀請,秘書小姐只用了一個字回答:「滾!」

  「好吧,帶刺兒的幸運姑娘。」他遺憾的用手指在額前比劃了一下:「希望你早點改變主意。」

  露西從頭到尾就沒拿正眼看他,扔出去女僕長的屍檢報告就自顧自起身走開——與其留在這兒受這個怪人的調侃,她寧可去面對囚室裡的犯人!

  「呼!真不給面子!」吹了聲口哨後男人終於想起頂頭上司還在等著自己,低頭邊看屍檢報告邊去見典獄長。

  又過了半小時,他離開辦公室,一群穿什麼都有就是不穿公司標配黑西裝的特殊獄卒湧進醫療站——女僕長死了,報復總是對等甚至更深的反擊,也就是說作為報復行動的導1火1索,引發犯人展開行動的誘因必然也已經死亡。正向推不出人際關系,那就只能倒過來推,先看看最近焚化爐都燒了些什麼。

  負責管理焚化爐的獄卒一見是糾察隊,立刻打開權限任由對方檢查,看完一長串名單以及經手人的簽名後長發男人忍不住挑起眉梢:「我了個琥珀王,伊維爾什麼時候來了這樣一個人物?」

  他點點光屏,側頭對自己的副官道:「晚上去賭場轉轉吧?我還挺想見識見識這位好漢的。」

  跟在他背後的是個不苟言笑的少年,臉色比踩到狗屎還臭:「08241321號,由庇爾波因特地區法院受理並宣判,因『以危險方式妨害公共安全』被判了三個一等罪,刑期二百年到無期。自她入獄以來多次與同區犯人發生爭執,擊殺的黑羊數量仍在不停累計,看來是打算搬到島上去住。」

  「順便一提,她的貸款已經還清了,目前每天工作只保持底薪支付基礎生活所需,多一個伊維爾幣也沒有。」

  「正有個性,我很欣賞。還有什麼?」長發男人賤嗖嗖的伸手想去扒拉少年頭頂那撮呆毛,被人避開了:「還有就是08241321號昨日完成了一筆交易,從另一個犯人手裡買下了她的雙胞胎兒女,以及豢養了一個埃維金奴隸。」

  「……不是,等會兒!」男人愣住,滿臉大寫的茫然,「人生贏家啊!這就有兒有女貓狗雙全了?到底誰在坐牢!?」

  「如果你一定要我給個明確的回復,」看到隊長郁悶,少年心情大好:「好的,08241321號確實有老老實實在伊維爾服刑,縱觀這幾個月來她所有的行動軌跡可以得出如上結論。」

  「不過醫療站的體檢報告稱此人罹患惡性腦部腫瘤,預計生存期在三個月到半年之間。怪不得她想搬去島上,死在外面總比死在囚室裡好。」

  他抬手關閉掉光屏,就見糾察隊隊長別裡科夫的臉色好了不少。

  「這還差不多,有得必有失才是公平合理的,不然也太讓人嫉妒了。」長發男人摸摸下巴,「08241321號是個喜歡年下類型的人?她養的奴隸能比你還好看不?」

  少年「啪」的掰斷手中正待書寫的筆:「如果你再開這種玩笑,我就把筆芯戳到你的眼球裡去!」

  另外幾個跟得稍遠些的糾察隊隊員笑得亂七八糟,似乎對於隊長挨揍這件事相當喜聞樂見。

  「走吧,先去把臨時宿舍收拾好,等到晚上咱們就去見見這位能在伊維爾把小日子過起來的奇才,順便也參觀一下全宇宙最後一個埃維金人長什麼樣。」

  別裡科夫摸摸下巴,毫不意外聽到副官反駁自己:「請不要忘記特拉維佐夫交給您的任務是偵查凶案抓捕凶手,不是四處找樂子。」

  「不耽誤不耽誤,也許08241321號就是凶手呢?這把我可是直奔主題了呀!」他掏出配槍愛惜的擦擦槍管,「就算猜錯了也該是第一時間排除最大可疑人物,才不是四處找樂子。」

  副官少年的表情在「別攔我讓我打死這騷包」和「讓我看看這蠢貨究竟還能蠢到什麼程度」之間來回游移變幻,最終定格在慎重上:「08241321號的嫌疑確實有點大。」

  資料顯示她為了自己豢養的埃維金奴隸殺死了兩位數的獄友,原因是那些人圍毆了勢單力薄的可憐家伙,看來是個性子剛烈嫉惡如仇的人。這樣的人往往會出於單純的利他目的展開復仇行動,報復的烈度與持續的時間都很可怕。

  但願別是個【巡獵】命途的命途行者,嵐的信徒有一個算一個,一個比一個棘手難纏。

  從監獄管理系統給出的記錄看,08241321號的行蹤明確而清晰,每天都保持著穩定的生活步調。她與死亡名單上的獄卒沒有私人交集,至於事發時是否在現場……有時有,但更多時間沒有。就比如最近被害的屋頂花園女僕長,08241321號確實在女僕長失蹤那天去屋頂花園工作,可系統表示她打從第一天上班起就沒穿過女裝更不受女僕長管理。

  事發時08241321號又在人來人往的宴會廳門口站著當門童,很多人都能證明這件事,她總不能眾目睽睽之下同時出現在兩個地點吧!要說共犯……那個唯一能幫上忙的埃維金人比她還高調顯眼,這小子在和花園裡的犯人搖骰子,連贏二十八局,差點把其他人的底褲都給贏走,想低調都難。

  「好吧,先排除08241321號的嫌疑會對後續工作的展開有更多幫助。」他終於點了頭,緊接著又惡狠狠對別裡科夫道:「別讓我發現你只是借著調查的名頭去賭博喝酒,否則就給我等著吧,我親自去向特拉維佐夫先生報告!」

  「耶!」別裡科夫舉手歡呼,不遠處糾察隊的普通隊員自然跟著他大聲起哄。

  誰TMD想晚上加班啊!


第53章

  安娜已經在監獄底層連續加了三天班。

  第一天她刷卡表明身份時八角籠旁的獄卒眼睛都快笑沒了,很顯然他不認為瞧著高瘦高瘦的08241321號能堅持幾局。也許她一上場就會被KO掉了呢?獄卒嘴上不說,心理活動異常活躍——這地方搏得是生死,場地面積狹小沒有太多躲閃的空間,一旦被對手抓到就意味著距離被淘汰不遠了。

  而且敢來這裡賭命的犯人哪個沒有真本事?根本不能和外面的小打小鬧放在一個層次上進行討論。

  結果08241321號從第一局開始結束對決花費的時間就沒超過十五分鐘,可以確定她必然是個被項圈壓制的命途行者。真是奇了怪了,入獄記錄上居然沒有列明這一條,難不成人是進了伊維爾後才覺醒的?

  好家伙,龍場悟道來了是吧!

  頭一天所有人都抱著撿漏的心態試圖找她捏「軟柿子」,別說安娜省力氣,就連混跡賭桌投注的卡卡瓦夏也覺得很省力氣——賠率那個高啊,真希望這些人眼瞎的時間能久一些。可惜第二天無論是對賭的還是對打的就都長了心眼,不是對自身實力非常自信的人根本看都不往安娜所在的方向看。等到了第三天更是只有獄卒安排她才能混到對手,仍舊十五分鐘解決戰鬥,要不要留人一命全看對方都使過什麼手段。

  這地方所有人脖子上都戴著項圈,她連武器都用不上。

  閑得冒泡時她就站在籠子外面的護欄旁發呆,或者圍觀遠一些的小台子上卡卡瓦夏把賭友們當成狗溜。他這個說話時不時飄波浪號的輕浮毛病大約是改不了了,但願將來能長結實些,抗揍。

  「姐們兒幫個忙!」熱鬧嘈雜的人聲中突然傳來道求助,安娜動了下身子,欄杆外的長發男子指指滑到她腳邊的打火機,雙手合什笑嘻嘻:「勞煩幫著撿撿,謝了!」

  這玩意兒在監獄內屬於違禁品,獄卒們生怕哪個不要命的橫貨縱火,查得比其他物品都嚴。

  安娜低頭看看打火機又抬頭看看還合著手掌的人,腳尖一勾就把東西甩給他。

  別看我!這東西和我沒關系!

  「噗,還挺警惕。」別裡科夫用胳膊肘碰碰自己面無表情的副官:「你們兩個之間沒有血緣關系嗎?為什麼都喜歡板著臉?」

  少年刮了他一眼:「你想寫報告就直說。」

  那當然是不想寫的,別裡科夫光速滑跪:「別,我錯了!報告還是得拜托你的,弗拉米尼。」

  「別忘了你是來干嘛的!」弗拉米尼努力不讓自己的表情太過扭曲猙獰,從牙縫兒裡擠出幾個字:「少給我做奇怪的事!」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別裡科夫笑得一聽就是在敷衍人,少年還想說教,他已經撐著欄杆翻過去湊到08241321號身邊了:「姐們兒,來一根?」

  面色冷淡的女人把視線從八角籠內移到他身上,像是在評估什麼似的看了一會兒,居然真的從他遞出的煙盒裡抽走一支。

  打火機點火的細微摩擦音在人聲鼎沸的賭場裡根本聽不到,別裡科夫叼著煙朝她笑笑:「痛快,交個朋友怎麼樣!」

  安娜夾著煙比比自己又指指長發男人:「囚犯,獄卒,交朋友?」

  兄弟你腦子裡有泡吧!

  「額……」他錯愕的上上下下打量自己,「我演得沒有這麼差吧!」

  弗拉米尼翻了個白眼,滿臉生無可戀。

  安娜把煙塞進嘴裡只是咬著:「自助購物機裡沒有煙草賣。」

  再糊塗貪財的獄卒也不會將打火機出售給囚犯,能拿出這玩意兒的家伙要麼不是犯人要麼就是來「釣魚」的。

  「就知道會這樣,算了!」

  別裡科夫用力抓抓後腦勺,整齊順滑的長發被他撓炸了幾根支棱八翹的撅在腦後:「這麼說吧,屋頂花園的老鴇子死了,我來看看你身上有沒有嫌疑。」

  昏黃的光線下弗拉米尼緊緊盯著08241321號的眼睛,她意外了一下:「屋頂花園的老鴇子,誰?」

  不像演的,她是真的很意外。

  安娜:原來女僕長還有這種兼職?人不可貌相!

  08241321號的反應很正常,符合「她與女僕長並不熟悉」的描述。但這並不能洗脫她身上的嫌疑,於是別裡科夫像是怕人沒聽懂似的解釋道:「就是那個女僕長,對了,你去屋頂花園工作,不認識她?」

  這回08241321號不僅迷惑,還有些無語:「你覺得我合適穿女僕裙?我就沒干過伺候人的活兒。」

  瞧瞧她隱隱超出普通男性平均水准的身高,別裡科夫罕見的語塞。合適不合適另論,反差肯定給得足夠。

  「那你覺得那老鴇子,呸呸呸,不好意思嘴瓢了,」他吐了幾聲,「你覺得女僕長的仇人會是誰?」

  安娜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她怎麼死的?這就扯到仇人身上了?」

  這幾句話卡卡瓦夏早就給她做好預案還盯著她背下來,屬於專家級別的指導。

  別裡科夫看了眼弗拉米尼,後者輕輕搖頭——單從08241321號的應對來看她已經沒有嫌疑了。

  「好吧,我偷偷告訴你,老鴇子被人掛樹上吊死了,你可別傳出去!」長發男人擠眉弄眼:「看在我這麼坦誠的份兒上,等會兒打一場怎麼樣?」

  弗拉米尼抬手摁掉額角上凸起的「井」字。

  「不會是自殺?」08241321號腦袋上的問號幾乎具現化,「我見過女僕長,她雖然不是什麼粗獷健壯的體型,好歹也是個正常成年女性。百十來斤的分量吧,怎麼往樹上掛?」

  說是這麼說,但女僕長更不可能自己把自己捆在樹梢上,更不可能在完成這一系列操作前敲短自己的手腕和腳踝。

  「誰知道凶手怎麼想的,這麼狠,大概率是復仇。」別裡科夫發出發愁的嘆息:「唉,所以我想問問你,知不知道她有什麼仇人。」

  弗拉米尼絕望的閉上眼睛,別裡科夫就像條完全不受控的哈士奇,橫衝直撞毀掉了他精心布置的話題與陷阱——就不該相信他會好好工作!

  不過話要是說回來……哪個從監獄出來的囚犯還會願意「好好」工作?包括他自己。

  沒想到08241321號還真的側頭細細思考了一會兒:「既然你稱呼她老鴇子,那就得去女僕隊伍裡問問,不過我和她們不熟,她們近來也怕我怕得厲害,不好意思幫不上忙。」

  說話間負責八角籠的獄卒給她安排了個連勝的對手,短發冷眉叼著煙的高挑女子衝別裡科夫點點頭,將煙頭摁在欄杆上熄滅後雙手抄著兜慢慢走上台階觀察對面。

  「帥啊!就不能把她送去博識學會找人治病?」長發男人越看越覺得安娜有意思,副官少年已經放棄試圖控制他了,「這要看典獄長的意思。不過就08241321號以往的工作記錄看,難。」

  這人簡直就跟舌鲆魚似的恐怕一輩子都躺的平平的無論如何也學不會「卷」字怎麼寫,就特拉維佐夫那個吝嗇鬼,能把錢花在個一分錢也不肯給老板多掙的人身上?用腳趾頭想都沒可能!

  八角籠內的搏擊已經開始了,08241321號毫無懸念的躲開對手揮出的每一拳,平淡但精准閃現至對方背後,曲肘狠狠砸向另一個犯人的脊椎骨,速度太快那人躲閃不及,登時肢體失控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整個房間的氣氛都變得熱烈而沸騰,這個新來才第四天連勝王不僅人帥打得也漂亮,干脆利索凶狠鋒利。唯一的遺憾是她從不給任何人面子,只要對手沒有一上來就對她下陰招損招她就不會一擊殺死對方,全場倒滿大拇指也不。

  第一個前來挑戰的犯人再起不能,脊椎肯定是受傷了但命還在,送去醫療站扔進治療儀躺上一晚上明天就能活蹦亂跳。

  安娜無聊的抄著手走出八角籠,這點運動量對她來說連熱身都算不上。

  「姐們兒,咱倆打一場唄?你要贏了我就給你辦件事,怎麼樣!」別裡科夫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安娜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搖頭:「不打,打了我吃虧。」

  她脖子上還套著個液金項圈呢,欺負欺負馬塔尼亞小姐那樣的生瓜蛋子還行,想也不想就去挑戰身經百戰的命途行者她是找刺激嗎?

  不干,眼下她既不能受傷更不能死,至少把小蘑菇們和卡卡瓦夏弄出伊維爾之前不能。

  進八角籠打擂台那是沒辦法,如果可以的話她真不想當著小朋友的面頻頻和人動手。奈何囚犯和典獄長的位置是不對等的,特拉維佐夫一時大意許諾了條件,雖然看上去離譜但總歸是條路,比咬死了不給手令要強得多。而作為囚犯的她除了接受條件別無他法,否則別說離開伊維爾,想離開火山錐都只能去白日夢裡碰碰運氣。


第54章

  獄卒的招呼聲又一次傳來,08241321號拒絕了第二支煙。

  別裡科夫和弗拉米一個靠在欄杆上一個趴在欄杆上看她「加班」。午夜兩點夜班結束,犯人們刷卡返回囚室,其他散出去參觀埃維金人的隊員也回到隊長身側。

  「那小子的運氣真是絕了!」隊員們紛紛搖頭嘆息,「想什麼來什麼,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出千,可是周圍那麼多人看著,出千不可能不被發現。」

  「所以08241321號將埃維金人帶在身邊主要目的是看中了他的好運?」一個被判了無期徒刑的重刑犯,要好運干嘛,難不成是想越獄!

  弗拉米尼驚悚的看向隊長:「要向典獄長報告嗎?」

  這會兒別裡科夫看上去既沉穩又可靠,他抬手拍拍副官的肩膀提醒他放松些。

  「先別急,別忘了08241321號的生存期最多只有半年,從現在開始准備半年內想要逃出伊維爾也是不夠的,她不是個蠢貨,不會做沒把握的事。」

  08241321號能正確認識自己,准確評估他人,還能冷靜面對挑釁和邀戰,這一切無一不說明她是個很有腦子,有邏輯也有條理的人。這種人很難心血來潮,尤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情況下突然做出違背常理的事可能性並不大。

  除非外因刺激。

  「繼續查,明天去和那些女僕們聊聊,總能找到線索。」隊長發話,隊員們自是點頭應下。嫌疑人又不止08241321號一個,萬一真凶借著這個機會渾水摸魚再度下手,伊維爾可就真的要炸了。

  一連查了數日,越查疑惑越多,越查08241321號身上的嫌疑就越少。不說別的,就那個不在場的鐵證便能說明她與此案毫無關系。這其中別裡科夫還查出來安娜一怒清空花園中庭的緣由,提到尤莉馬塔尼亞時他忍不住直咂舌。

  「就說這千金大小姐惹她干嘛!」

  太剛了,實在是太剛了。現在就算特拉維佐夫先生親口告訴他殺死女僕長的人正是08241321號他也不會相信,根本就不是同一風格嘛。如果08241321號真要報復,她只可能把那老鴇子拖到眾人面前就地打死,哪裡還用彎彎繞繞的把人捆樹上?

  一開始安娜確實是這麼打算的,但羅斯瑪麗和卡卡瓦夏攔住了她,埃特蒙德也不同意如此高調的復仇計劃:「她騙了那個單純的女孩,將她推入死地於絕望中離開人世,怎麼能輕輕松松一點苦也不受就這麼算了?」

  不得不說還是資本家擅長蠱惑人心,他的結論很得人意,但就是太得某人之意了讓卡卡瓦夏很不高興。

  「姐姐你困不困?要不要我去幫你找張椅子躺下曬會兒太陽休息?」他是個聰明人,絕不會背後翻團隊其他人的壞話破壞整體利益。再說了眼下還用得上埃特蒙德,費那份口舌還不如多為白撿來的姐姐做些事呢,至少姐姐將來肯定還是會和自己在一起,才不會被萬惡的有錢人拐走。

  安娜從背手站在宴會廳門口逐漸變成抄手靠在宴會廳門口的外牆上,渾身上下充滿鹹魚的氣息。

  不過她還算記得自己來屋頂花園主要目的是消掉被投訴追加的工時,順便踩點摸清楚充當管家那個獄卒的行動軌跡——趁著眼下所有調查和視線明裡暗裡全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時把那家伙收拾掉,一來降低所有人分擔的風險,二來也免得臨到要離開伊維爾的時候再回頭在管家身上浪費時間。

  「不用了,我不習慣在別人地盤上躺著。」總要時刻警醒四周隨時可能出現的意外,休息比不休息累,那還休息個屁啊。

  她在門廊下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卡卡瓦夏閑聊,糾察隊的隊員躲在掩體後各種觀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就連那埃維金人看上去也很正常,兩人就像普普通通的熟人閑聊,內容也跑不脫生活瑣事。

  這麼說吧,安娜干掉的那些獄卒經手過太多與阿比蓋爾類似的圈套,一害就是一整艘星艦。她並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死亡人數早已累積出一個讓人不忍直視的量級,隨之而來的線索也浩如煙海,哪怕交給管理系統去分析也無法在短時間內鎖定嫌疑人。

  「唉,要盯到什麼時候?這都幾天了,08241321號都不帶挪窩的……」負責盯梢的隊員忍不住向另一人抱怨,他的搭檔雙手一攤:「我怎麼知道,老大和弗拉米去典獄長辦公室挨罵,不帶你去你還難受是不?」

  「那樣的好事還是算了吧,我消受不起。」那人回頭翻了個白眼,兩人小聲抱怨一通,繼續關注安娜的一舉一動。

  又過一天,08241321號和她豢養的埃維金人依舊上班摸魚下班積極,監控她的兩個糾察隊隊員差點跟著頭頂頭睡作一團。忽然之間屋頂花園的寧靜祥和被警報鈴打破,獄卒一面組織貴人們疏散,一面喝令來打工的清潔工帶上工具聽命行事。

  兩個負責監控嫌疑人的隊員慌忙揉眼睛擦嘴角直起身子,警報鈴敲得直冒火星子,距離宴會廳不遠處的一座建築物上空黑雲滾滾——有08241321號的前例,閑得蛋疼的貴人們現在不敢沒事就拿下面上來做工的獄友玩兒了,但他們也不會就此老實,不玩活人還能玩別的東西,人類在追求刺激的作死之路上從來不缺乏創造力。

  「怎麼回事!怎麼會突然著火?」這兩個盯梢的家伙嚇了一大跳,才想著是不是08241321號做了什麼,抬頭就見安娜提著個桶子相當怠惰的跟在隊伍後面走來走去。

  煙都噴出來了,火都快燒到眉毛上了,姐們兒你這閑庭信步的速度不太好吧!

  很快工程機械與無人機也加入這場救援,花了一個半小時明火終於被撲滅,又過一會兒濃煙也逐漸散去。犯人們怎麼帶著工具來就怎麼帶著工具走,安娜還是那副懶懶散散的樣子提著桶跟在隊伍尾巴上。

  濃煙和雜亂的人影很容易混淆視線,糾察隊隊員之一心虛的向搭檔之二求證:「你一直都盯著08241321號的,對吧?」

  有那麼一瞬間他曾失去目標,但對方很快重新出現,站在救火的隊伍裡偷著懶干活。他有點擔心那片刻的懈怠給自己帶來麻煩,因此很希望搭檔能給個定心丸。

  「啊……對!我一直盯著她呢,沒有異常。」搭檔其實也不敢保證,但他也沒法子確認——08241321號的發色並不特殊,身上又穿著星際和平公司員工制式的黑西裝,混在人群中時真的很難分辨。

  總之事情開頭時人在,結尾時人也在,四舍五入就是全程都在了吧……搭檔的篤定讓人安心,他們紛紛在心底長出一口氣安慰自己:幸虧還有個幫忙的!

  再一看08241321號把捅子歸還後原樣站在門廊下眯起眼睛曬太陽,倒也不像剛剛行凶作案的樣子。

  肯定是想多了,意外!純屬意外!

  僥幸心理在他們看到一具屍體被機械從報廢建築物中拖出來後徹底灰飛煙滅,此刻兩個糾察隊隊員已經完全顧不上安娜身上到底還有沒有疑點了,他們腦子裡只有兩個大字。

  完蛋!

  肯定要被特拉維佐夫那個扒皮佬扣工資了!

  老大和弗拉米的運氣真好啊,剛巧就被典獄長叫去彙報任務進度,屋頂花園這邊就算出事也怪不到他們身上。

  「我都不敢想回頭去見典獄長時那家伙的臉色得難看到什麼地步,」隊員之一生無可戀,隊員之二沒比他好到哪裡去:「誰能想到怎麼就突然起火爆炸了呢?目前只知道死了個人,什麼身份都還沒調查清楚,唉……」

  說是這麼說,繼續干站著看肯定不行。兩人走出藏身點找到駐守屋頂花園的獄卒詢問負責人信息,打算先行進行些簡單調查,之後也好搪塞上司以及上司的上司。

  誰也沒想到那個獄卒簡直比剛睡醒的土撥鼠還迷茫:「你們說管家?我也沒看到他,救火那會兒亂得要死,也許他正和肥羊們討論賠償的問題。」

  「不好!」這兩人聽完獄卒的話後臉色一邊,你看我我看你,不約而同想到了某個糟糕的猜測,「快去看看!」

  千萬不要是管家!千萬不要是管家!千萬不要是管家!

  他們來到臨時放置屍體的地方,親眼看到其他獄卒從死者屍體上摸出身份標識。

  「是管家,怪不得沒看到他出來主持工作。」這家伙並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讓人絕望的話,他低頭繼續尋找,不知不覺面前多了兩道影子。

  「你說這是誰?」糾察隊隊員欲哭無淚,「再重復一遍!」

  獄卒舉起手中的讀卡器:「是管家沒錯,我記得他的員工編號。」

  兩個倒霉蛋恨不得同時昏死過去——好消息是他們的存在證明了這事兒和08241321號沒有關系,壞消息是犯人當著糾察隊隊員的面炸了屋頂花園的建築還順手嘎了個獄卒。

  但願典獄長不會噴他們一頭吐沫星子吧!


第55章

  典獄長辦公室。

  特拉維佐夫捶桌咆哮,別裡科夫抬頭望天,弗拉米尼低頭看地。

  一個小時,差不多了。

  「一周時間排除08241321號的嫌疑,很好,凶手呢?我要的是凶手!」典獄長也是服了這對臥龍鳳雛,08241321號很可疑他難道不知道嗎?他知道!他有得是辦法弄死伊維爾星上的任何人!

  所以08241321號身上的嫌疑能不能洗清一點也不重要,反正她都是一個要死的人,結果只在於三個月內就死還是半年後再死,壓根兒就不需要在她身上花費任何力氣。

  反倒是那個藏在暗處偷偷損毀伊維爾根基的家伙,必須盡快揪出來就地打死!棄屍示眾!

  「對不起,特拉維佐夫先生。」

  別裡科夫和弗拉米尼同時誠懇的表達歉意,典獄長反而更生氣了——道歉要是有用伊維爾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你們兩個……」他剛想說句更重些的話,桌上的警報鈴突然炸響,看位置報警的一方正式屋頂花園。特拉維佐夫接通線路,對面的獄卒慌慌張張報告:「大人,幾個囚犯使用藥物時不小心引發爆炸,好消息是現在火已經滅了,壞消息是……嗯,死了個獄卒。」

  典獄長:「……」

  伊維爾關押的囚犯都是些什麼品種的天才?磕個藥還能炸房子?

  「我們這就去調查,」別裡科夫眼前一亮,「引發爆炸的主要責任人就是這段時間以來鬧得伊維爾人心惶惶的元凶!」

  弗拉米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看特拉維佐夫滿意的表情,他決定閉上嘴巴什麼也不說。

  這不純純的拉替罪羊搞冤假錯案嗎!

  「希望你們這次能聰明點。」典獄長的嘴角緩緩向上翹起,「以及,我不想再聽到關於08241321號的任何消息,別在必死之人身上浪費我的時間和金錢。」

  糾察隊隊長和他的副官頂了一頭吐沫星子離開辦公室,進入升降梯後別裡科夫才放松脊背靠在轎廂的金屬柵欄上。

  「那家伙真是吃了槍藥了,神經病……」

  「閉嘴吧你!」弗拉米尼翻了半個白眼,「想死滾遠點,別把血濺我身上。」

  萬一典獄長想不開了放開監1聽設備呢?叫他聽到手底下領工資的人罵他神經病,特拉維佐夫怕是真的要發一回瘋。

  「可我還是覺得08241321號身上疑點很多,」別裡科夫掏出煙點上,完全無視掉安全守則就在升降梯內吞雲吐霧,「一定還有我們沒查到的線索。」

  那個女犯人冷靜又淡定,硬是把蹲監獄拗得跟住酒店一樣,但她還很年輕,對於未來真沒有任何想法?不可能,人類的情緒是共通的,沒人不向往自由,否則法律就不會拿「剝奪自由」作為懲罰手段。

  她必定在謀劃什麼!

  「先抓犯人,08241321號的事往後面稍稍。」弗拉米尼放棄和自己的隊長溝通,「她蹲在火山錐裡就跟扛了層琥珀王的盾一樣,你總不能無故毆打囚犯。」

  抓不到證據,也不好直接暴力拷問,想想還真只能等到人離開囚室去島上後再登門「討教」。

  「我其實不在乎08241321號打不打算*越獄,也不關心殺獄卒的究竟是不是她,」別裡科夫手中的煙忽明忽滅,白霧擋住了長發男人的表情,「我只想知道她的實力究竟到達何種程度,打起來刺激不刺激。」

  伊維爾就像潭平靜的泥漿,實在是太無趣了!好不容易泥潭上終於冒出個泡,是個人都很難忍得住用手去戳爛它的欲望。

  「……放一手,將來島上見?」弗拉米尼明白別裡科夫的想法。

  橫豎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壓根不在乎他們揪出來的犯人是不是真犯人,只要那家伙能乖乖閉嘴把鍋背好就行。而08241321號明顯不是個能夠安分當替罪羊的家伙,所以現階段最優策略自然是把她剔除在背鍋名單之外,等她失去監禁區這個安全範圍後再說。

  所有犯人都以為去島上是件好事……笑話,真要是好事伊維爾怎麼算得上「監獄星」?

  那裡遍地走著可以自由行動的重刑犯,窮凶極惡的暴1徒,每個人都殺死過相當數量的黑羊,就危險程度而言可比監禁區內要深多了。一個囚犯,住在囚室裡小心些,勤勤懇懇的干活,這輩子倒也不是不能過得平安順遂。但是等他到了島上面對去掉液金項圈壓制的獄友們……那個時候就不是小心勤懇便能保命的事兒了。

  壞秩序也比沒有秩序強,監禁區和島上的區別正在於此。

  別裡科夫摁滅煙蒂,抬手拍拍副官的腦袋:「還是你懂我!」

  少年看上去想要咬死他:「滾!」

  屋頂花園爆炸案的調查報告很快就出來了——幾個懷恨在心的囚犯躲在建築物裡一邊用設備抽違禁品一邊商量如何報復清空了花園中庭的08241321號,操作失誤不慎導致設備短路爆炸引發火災,一位勇敢的獄卒在這場災難中獻出生命。

  以及近來讓所有人都倍感不安的連串「意外」事件也都是這幾個吃飽撐著沒事做的有錢人買凶所為,就因為日子過得太閑想找點刺激。現在典獄長特拉維佐夫決定將他們流放到海面上的無人島去自生自滅,以此警告那些不安分的犯人。

  不管離譜不離譜吧,總算是有個結果。獄卒們遞交的辭職信也都被送還本人,露西小姐不辭勞苦在各處監禁區行走慰問並許諾給大家漲一個點的年終獎,終於將這一波辭職的浪潮壓下去。

  千好萬好不及信用點好,只要錢到位,啥都能干碎!

  同樣看到這份調查報告的還有各處監禁區的囚犯們,別人什麼想法安娜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確實沒看懂典獄長的騷操作。卡卡瓦夏冷笑了至少十分鐘,埃特蒙德差點把白眼翻到天上去,羅斯瑪麗只是嘆氣也不說話。

  「黑羊的數量還差多少?」資本家已經做好了被流放的准備,他知道這是星際和平公司給自己的初步警告,如果不聽話乖乖交出手裡的東西,到了島上後等著他的恐怕不止荒野求生。

  按照打聽到的信息看,一般來說典獄長會把不聽話的貴客們先扔進火山錐,還敢繼續與公司作對才會面臨進一步懲罰。但是進了火山錐再去海島就沒辦法與08241321號他們的行動軌跡同頻了,再說埃特蒙德也不想去監禁區老實打工。剛好埃維金人偷偷示意他交個投名狀,這家伙順手就把自己的監禁改成流放。

  人頭稅已交!大佬求罩!求給力啊!

  安娜豎起一根手指給他看,埃特蒙德眼前一亮:「一個?」

  「還差一天,」卡卡瓦夏替她回答,「特拉維佐夫要了一百個人頭,現在那些挑戰者都繞著姐姐走。幸好每天獄卒會強行安排十幾個倒霉蛋,總能挑出些找死的家伙。」

  歸根結底也是安娜挑剔,一般不下死手,不然這個數目早就湊齊。

  無緣無故的干嘛要打死人家?萬一真是個蒙冤入獄的人怎麼搞?別說有沒有這個概率吧,就庇爾波因特法庭的荒唐程度……

  難講!

  艾諾利阿先生嘆了口氣沒說什麼。

  08241321號是個好人,今天她肯留那些不找死的挑戰者一命,明天也不會輕易坐視隊友倒霉。雖然她的行事作風與他一向奉行的策略之間不那麼和諧,但她已經是他所能找到的最可信也最可靠的合作者了,考慮到自己在這一群人裡只能打得過羅斯瑪麗家的雙胞胎,埃特蒙德乖乖閉嘴。

  一天就一天,反正他也不是今天就被扔出去。

  「這些東西你帶上,如果先被送去無人島至少還能掙扎些日子。」卡卡瓦夏高高興興塞給埃特蒙德一只由囚服改造的袋子,關懷備至的叮囑道:「我會保管好你給的信號接收器,你一定要堅持住吶!」

  埃特蒙德打開袋子一看,普普通通的囚服一套,剩下全是犯人們能夠從自助購物機買到的飲料以及營養膏。帶錢是沒用的,無人島無人島,你去找誰買東西?真要看到個陌生人反而得扭頭快跑,不然錢和人頭都不保。

  這一點在沙海中生活了十幾年的卡卡瓦夏很有發言權——到了那種環境裡什麼東西都不如生存物資重要。

  「唉……島上見!」埃特蒙德眼淚汪汪看向安娜,「我的身家性命可就全都拜托你了!」

  埃維金人不可信,羅斯瑪麗的雙胞胎還是幼崽,希望08241321號能看在液金項圈的份兒上不負所托。

  「你花了錢,放心。」他看上去實在是太可憐了,安娜選擇不看,但還是給了個肯定答復:「就算你不信任我的能力,至少也要信任信用點的能力。」

  鈔能力怎麼就不是種超能力了呢?真要不行這資本家肯定不會讓自己受罪,他只是舍不得動用保底手段而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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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特拉維佐夫先生,關於08241321號的監禁轉移申請,請您過目。」

  入獄兩個半月,08241321號收獲價值兩萬伊維爾幣的埃維金奴隸*1,又以一萬伊維爾幣一個的價格買到雙胞胎幼崽*2,如今此人債務還清且沒有拖欠工時和個人所得稅,特別申請以擊殺的黑羊人頭為擔保將服刑地點由火山錐內轉移至海面上的島嶼。

  特拉維佐夫看了一眼就把申請書扣在桌面上不想再看第二眼,揮揮手對露西小姐道:「把他們扔到無人島上去,然後將坐標通知到位。」

  監獄內部的亡命徒還是少了,又有液金項圈壓制,這才讓08241321號誤以為伊維爾是個能躺平擺爛的地方,海島以及海島上的幫派會重新教她該如何做人的。

  「……」露西默默拿起申請完成流程,然後帶著紙質文件下去辦事。

  和特拉維佐夫講道理是講不通的,什麼考慮到有未成年人存在是不是應該盡量給他們安排個好地方之類……提得多了只會讓典獄長焦躁憤怒。

  事情太多,她得先把屋頂花園裡那幾個嗑藥磕到爆炸的蠢貨打發走,然後再安排拖家帶口的08241321號。這些事都要趕在運送新犯人的星艦到來前辦完,好騰出囚室給後來人使用。至於流放與轉移關押地點的囚犯麼,允許攜帶少量私人物品,伊維爾幣清零。

  記錄到這裡她下筆的動作一滯,08241321號倒是個聰明的,還清所有貸款和賬目後一分錢也不存,根本沒得扣,也怪不得特拉維佐夫先生聽到她的名字就頭疼。

  ——這人是個好人沒錯,就是有點兒楞,平白在身邊攏了一堆累贅,希望她將來不要後悔。

  難不成還是個【存護】的信徒?不然也沒必要一個接一個的往窩裡撿人。

  轉眼到了向外流放囚犯的日子,幾個在屋頂花園吃香喝辣逍遙度日的家伙從被押上星艦起就又哭又鬧沒完沒了,唯一一個知道保命的犯人抱著髒兮兮的灰麻色口袋縮在角落裡,看著個頭還算結實卻無端露出股很是可憐的氣質。

  埃特蒙德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埃維金人沒騙他也沒坑他,雖然那小子從頭到腳都透著不靠譜,但他准備的應急物一樣也不多余。

  口袋破舊不起眼,物資也都是下層監獄裡常見的低級飲料營養膏。這樣的東西獄卒們不稀罕收繳,那些眼高於頂的紈绔子弟也還沒做足心理准備想不到要搶,警醒點兒足夠他度過最初艱難的幾天。

  「如果後悔,現在付出合適的代價也不是不能重新回到屋頂花園服刑。」獄卒意有所指的看看埃特蒙德。

  典獄長著重強調過這個囚犯,可惜他抱著的那個破口袋裡實在沒什麼好東西,公司真正想要的財富又被他存在腦子裡,若非如此大家能讓他光著滾出去。

  這些有錢人還是沒吃過苦,扔進無人島多享受幾天就能學會低頭服軟了。

  「……」曾經也是一方人物的艾諾利阿先生閉緊嘴巴一言不發。

  只要給出足夠的利潤,你甚至能從資本家手裡買到能絞死他的上吊繩。同理可證,當他認為利潤不夠的時候,他連命都敢不要也一定會保護手裡僅剩的生產資料。

  就和賭徒手裡的最後一枚籌碼一樣,是他翻身的最後希望。

  「哼!」他這麼不上道,獄卒自然也沒什麼好臉色。星艦抵達預定坐標後徐徐下降,最終懸停在距離地面五十公分的位置上。

  幾個被流放的「貴客」們鬼哭狼嚎的被架起來扔出艙門,無論他們多麼努力的想要重新爬回去也沒用,星艦無情的合攏金屬門騰空而起,噴了這幾人一臉沙子。

  埃特蒙德一落地就埋頭走人,和這個廢物混在一處不可能有好下場。他身上帶得有水和食物,找個安全的地方躲好等08241321號前來彙合就行。

  她不會不來,公司偷偷留在犯人皮下的項圈芯片將逼迫她不惜一切代價尋找他。

  「艾諾利阿家主呢?」等到犯人們好不容易才從被流放至無人荒島的絕望中冷靜下來,立刻就有人發現埃特蒙德溜了。

  「媽的,讓那家伙跑了。讓他幫忙弄個爐子磕點好的他把爐子給捅炸,還炸死了個獄卒!要不是這貨咱們也不至於被扔到無人島上。」

  這會兒是新仇舊恨同時湧上心頭,八百年前的舊賬也都能一並翻出來重新算:「艾諾利阿全都不是好東西!一家子慣會在機械上做手腳!」

  一群人四下裡轉了好幾圈也沒找到埃特蒙德,頭頂恆星的光芒照得眼前發昏才不得不偃旗息鼓找地方安身。

  別的都不說,不找個能遮陽能擋風的地方他們怕是活不過七十二個系統時。

  埃特蒙德這會兒抱著應急物資已經走出去很遠了,08241321號告訴過他伊維爾上所有島嶼都是大陸山脈露出水面的尖尖,想要找到存身之地就必須往海邊走。而且運氣好的話她將從海上走直線行經所有島嶼,有信號接收器在他們不會錯失方向。

  她還說過如何在屋頂花園擬造的宜人環境之外分辨方向保護自己,一條一條照著做,苟過這幾天不成問題。

  連滾帶爬翻過沙丘,他幾乎能聽到自己養尊處優的脂肪在恆星照射下滋滋作響。從沙丘頂端滑到最底端,08241321號強調過的淡淡海腥味提醒埃特蒙德前方就是他要去的海岸線。

  他才剛感動到一半,屁股下的沙地突然劇烈震顫,泥漿一樣的聲響伴隨著咀嚼以及人類哀嚎的動靜被風傳得很遠。

  頭頂上陰影狂舞,雖然這東西的本體被高大的沙丘阻攔看不清模樣,但是埃特蒙德也知道自己該撒開腿逃命了。也不知道那幾個紈绔子弟又招惹了什麼,難道他們出身的家族從來沒教育過他們不要輕易與任何人結仇,更不要隨隨便便管不住賤得發癢的爪子?

  星神在上!等他逃出伊維爾不把這幾個家族搞破產他就不姓艾諾利阿!

  理論上應該是星期日的這一天,各監禁區獲得特赦的重刑犯被獄卒押送至集合點等待星艦到來。他們得到了典獄長的寬恕,可以重獲自由去到海島上生活。

  離開的日子是提前通知的,犯人們可以攜帶個人物品但身份牌中儲存的伊維爾幣必須盡數上繳,算是「路費」。

  安娜的個人物品只有三樣,卡卡瓦夏,普拉塔和普拉婭。

  她反復問過羅斯瑪麗好幾回要不要一起走,美麗的婦人每次都搖頭。

  ——過去羅斯瑪麗曾經不止一次試過向典獄長提交申請,次次毫無音訊不了了之。後來女僕長嚴厲的告訴她不到刑期結束別想著能去到外面生活,而且以她的長相去了外面只怕死得更快更凄慘。

  08241321號身上的擔子已經夠重了,普拉塔和普拉婭能活著就足夠好了,她不想給他們增添負擔。

  「姐姐別擔心,普拉塔和普拉婭不是笨小孩,他們知道該怎麼做。」走在押送隊伍裡,卡卡瓦夏看上去比平時活躍太多。他抱著只埃特蒙德同款囚服口袋,多彩的眼睛閃閃發光。

  「不要交頭接耳!」獄卒呵斥了一句,對上08241321號冰冷的眼神立刻噤聲。

  升降機將囚犯運送到醫療站,他們將在這裡去掉脖子上的液金項圈。

  負責這件事的還是斯黛拉,她表現得像個急切渴望升職的新人,醫療站的負責人也確實有給她升職加薪的打算。這姑娘多勤快啊!比起其他比樹懶還要懶的職員,斯黛拉小姐對得起賬戶裡的每一枚信用點!

  順從的跟著隊伍不斷行進,排到醫生小姐面前時安娜朝她彎了下眼睛。小姑娘紅著臉高高興興用專業設備掃了一下再上手輕輕一掰,淺金色的項圈就被扔進收納箱等待下一任用戶出現。

  醫療站負責人站在一旁看,邊看邊喋喋不休的提醒重刑犯感激典獄長的恩德。

  雖然不能離開伊維爾而且還很有可能死得更快,但是他們得到了最大程度上的自由吶!

  取下項圈後安娜扳著脖子繞了一圈,在所有人恐懼的眼神中放下手安靜等待。很快一個脖子上空空蕩蕩的金發青年走到他身邊,沒有項圈遮擋頸側的黑色條形商品編碼異常刺眼。

  「這玩意兒怎麼弄掉?」安娜朝他抬抬下巴,卡卡瓦夏搖頭:「去不掉,至少幾年內不行。為了防止奴隸逃跑他們用了特殊油墨,除非將整塊皮肉剃掉否則它就會一直待在那兒。」

  那麼大一塊方形疤痕誰不知道怎麼回事?太醜了,還不如什麼也不做。

  她仔細看了那個條形碼一會兒,站回去:「那你得先吃胖點。」

  人胖了脖子也能胖,也好給做手術的醫生多留些操作空間。

  卡卡瓦夏:「……哦!」

  抵達集合點時現場已經有不少人等待,普拉塔馱著普拉婭,兩個小蘑菇摞在一處向四周張望,模樣又可愛又可憐。他們和卡卡瓦夏一樣算是安娜的「個人物品」,哥哥腳下也堆著三只埃特蒙德同款囚服口袋。

  「大姐姐!普拉婭在這裡!」紅色小蘑菇舉起手歡呼,聲音活像幼貓找到了能接納她的靠山。

  普拉塔憋紅了臉。

  你再扭哥哥就要撐不住啦!


第57章

  卡卡瓦夏扔開手裡的口袋,趕在兩個小蘑菇摔倒滾成爛蘑菇前接住搖搖欲墜的普拉婭。小家伙毛茸茸的紅頭發軟軟搭在額頭上,之前微黃的小臉因為這段時間營養充足休息也充足而變得白皙。

  臉蛋鼓鼓囊囊的,越發像個紅傘傘白杆杆的小蘑菇。

  年輕人上下掂掂手裡的重量,滿意的直點頭:「不錯不錯,變重了!」

  普拉塔生怕他不靠譜,踮起腳尖伸手去夠妹妹。安娜上前提起地上的三只口袋,連同卡卡瓦夏扔下的那只一起甩在身後背著:「跟好了,別掉隊。」

  上星艦前鐐銬是必不可免的,不然根本管不住這群躁動的重刑犯。就這會兒功夫集中點附近已經小打小鬧了好幾場,要不是安娜來得及時普拉塔和普拉婭別說口袋能不能保住,人都得被拎走。

  等到所有人都戴上枷鎖,獄卒才將囚犯們押入星艦。一陣幾乎感覺不到的輕微震顫後星艦升空,彌漫著白煙的黑色海面逐漸變成塊蒙在陸地上的黑幕。

  因為是行星內短距離飛行,星艦行駛的速度並不快。每到一處島嶼就有幾個犯人被獄卒提走,安娜他們則被留到最後——她賬上一分錢也沒剩,沒有占到任何便宜的典獄長做事也很絕。

  「取下鐐銬,戴上東西,你們自由了,幸運兒。」獄卒不懷好意的壞笑著摘下臨時約束器,安娜提起四只灰撲撲髒兮兮的口袋,卡卡瓦夏提起兩只小蘑菇,四個人就這麼被趕下星艦,如果沒提前准備好物資大約還得光著腳走。

  「白白~」獄卒心情愉快的揮手道別,星艦艙門絲滑合攏後火燒屁股似的升空飛走。

  好不容易把刺兒頭全給扔出去了,收工下班!

  「讓我看看我們的艾諾利阿先生在哪兒~」卡卡瓦夏放下普拉塔和普拉婭,摸出藏在手心裡的信號接收器一通操作。不得不說埃特蒙德在這些科技產品上的動手能力點到了現階段的頂端,年輕人擺弄了幾下,投影光屏標出他們現在身處的地點以及信號源所在地。

  「離得不算遠。」安娜看了一眼,辨清方向扛著袋子抬腿就走。

  卡卡瓦夏已經把特拉維佐夫研究透了,他會怎麼想,然後怎麼抉擇怎麼行動,在埃維金人漂亮的眼睛裡就和透明的沒兩樣。典獄長習慣連貫性思維,昨天決定了要把被流放的犯人扔在哪兒,今天大概率還會繼續利用那片地方處理上車不補票的討厭鬼。

  四只袋子裡除了自助購物機上買的飲料食物外全部都是安娜提前從獄卒那兒薅來的下海狩獵裝備,主打一個一分錢不給特拉維佐夫留。她准備離開碳基陸生監禁區前每次申請狩獵就會多貯備一套交給年輕人帶走,這小子手指靈活得嚇人,東西到了他手上除非掉腦袋,否則絕對不松。

  ——伊維爾是顆海洋星球,從海裡潛過去走直線比留在陸地上摳摳搜搜一籌莫展要效率得多,潛水的裝備能派上大用場。

  事實也確實如此。

  「這個無人島完全就是被海沙覆蓋的潮間帶,眼下看上去像是個島嶼的樣子那是因為海水尚未漲潮。」

  「換上潛水裝備,出發。」

  「好耶!」

  趕在漲潮前收拾妥當沒入海水中,雙胞胎跟安娜嘗試過幾次海中采集,這會兒自然是不怕的。眼看一只海龜慢吞吞游過兩個小家伙馬上追過去一左一右抓著它,壓根不管海龜願意不願意非要搭這趟便車。

  小孩子只會找那些體積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動物玩,成年人想偷懶時往往就要開始整活。如果按照正常速度從他們所在現在的地點趕去尋找埃特蒙德少說要在海裡泡上幾天,體力夠不夠先不論,裝備肯定不夠換而且也沒地方換。萬一中途遇不到小島怎麼辦?總不能真就這麼飄著走吧,泡著泡著非得被泡脹不可。

  安娜把主意打到那些懶洋洋的利維坦身上——它們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生物,也不是完整的機械體,沒有生物體特有的自主決策能力,但又有機械的不知疲倦,實乃最佳代步工具。

  唯一的問題是利維坦們游著游著說不准什麼時候就往深水裡去,這就需要提前預判換下一班「順風車」。

  任由小蘑菇們和憂郁的海龜玩了一會兒,安娜趁這個時間瞄准今日第一個下手目標。之前她也試著和利維坦互動過,奈何對方唯一的反應就是沒有反應,看來只要液金項圈不釋放攻擊的信號它們的存在就和裝飾物一樣無害。

  鋼琴線順利纏繞在機械體頭部支楞八翹的尖刺上,利維坦壓根就沒有任何感覺,對於蹭順風車的乘客也沒有什麼意見。這些人體內的芯片並沒有異動,典獄長也沒有發布指令,小得就跟四個跳蚤似的人類壓根就不在它的關注範圍內。

  「哇!」普拉婭被人抱著在水中突進,奇幻的色彩彙成一條迷夢般的飄帶。它仿佛是一條能連通到天上的路,蜿蜒曲折永不斷絕。

  一連換了四五個「司機」,他們來到埃特蒙德所在的島嶼附近,此刻天色已經不早,算算時間從他們離開星艦到現在已經過去至少十個行星時。

  兩只小蘑菇早就累成蔫噠噠的腌漬蘑菇,全靠成年人帶著行進。

  水下無法用語言交流,安娜搖搖普拉塔和普拉婭提醒他們不要睡著。普拉婭只睜了下眼睛,普拉塔比她好些,努力動了下胳膊不讓人擔心自己。防護服後她笑了笑,指著身邊游過的魚群:吃哪條?選個喜歡的現殺現吃!

  普拉塔早就餓了,就算中途他們找了個淺灘泡著吃過膏體也扛不住這麼久的消耗,他貪心的指指視線範圍內個頭最大的家伙:吃大魚!

  吃大魚就吃大魚,鋼琴線再次擊出,幾條炮彈一樣圓滾滾的海魚還不知道發生什麼就不由自主被拖著走——它們倒是想掙扎來著,快速流逝的生命告訴它們不可以。

  慢慢靠近島嶼直至登上沙灘花了一個多小時,脫離海水的瞬間卡卡瓦夏直接就趴下了,他從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能沉重到這個地步,再多走一步就能累得靈魂出竅。

  「你在這裡看著普拉塔和普拉婭,我去找埃特蒙德。留在皮下的芯片還得要他幫忙取出來……你們一切以保命為重。」安娜也累,但還能堅持。她收起鋼琴線,把穿成串兒的魚扔在沙灘上就不管了,搖搖晃晃按照信號接收器給出的坐標尋覓。

  按照埃特蒙德說法這玩意兒精度還不錯,投影出的光屏上兩個點已經完全重合,只要那家伙還活著他肯定在半徑五十米的圓內藏身。平坦的沙灘一覽無余,只有左手邊有處凸出海面的岬嶼可能存在縫隙與孔洞,走到近處揚聲吆喝就行了,埃特蒙德不想獨自留在荒島上玩兒野外求生的話就一定會應答。

  她的判斷很准,站在距離岬嶼最近的礁石上喊了幾聲,一個腦袋冒了出來,緊接著埃特蒙德本人激動不已的沿著凸起的岩石一路小跑:「你們終於來了!」

  再不來他就要斷水了,比斷糧要可怕得多!嚶嚶嚶!

  這才兩天沒見資本家就瘦了一圈兒,安娜都覺得他有點可憐,說話語氣和緩不少:「嗯,卡卡瓦夏和兩個小孩留在沙灘上,我們順手帶了幾條魚,等會兒烤魚吃。」

  埃特蒙德抽抽鼻子。

  他活生生吃了兩天膏體,一步也不敢亂闖,生怕被某個飢腸轆轆的野生動物叼走祭五髒廟。低級營養膏的膏體營養均衡飽腹感強,也能提供足夠的能量,但這玩意兒吃到嘴裡一股子工業合成品的死板香精味,吃慣了天然餐的人吃它就跟嚼鋸末心理感覺差不多。

  烤魚啊!充滿煙火氣的新鮮食物!吸溜!

  他掉頭跑回去拖著自己那只物資袋重新回來,破爛岩洞也不稀罕住了,亦步亦趨跟在安娜身後生怕被落下。

  「這島上好多肉食性猛獸,海島中央那塊沙漠裡躲著條頭比人都大的沙蟲。和我一塊下來的人差不多都被它給吃了,還有些零零碎碎便宜了食腐動物……」

  他是真的怕啊,野獸肚子餓了可不會管你有錢沒錢更不會講條件,有錢人說不定營養更豐富更好吃!

  「嗯,嗯嗯。」安娜沒有笑話他,對於一個手裡連武器都沒有的普通人來說埃特蒙德能在荒島上獨立生存兩天已經很了不起了,他對生的渴望壓倒一切,這才能等到救援抵達。

  絮絮叨叨說了一長串後積攢的心理壓力終於在傾訴中得到發泄,埃特蒙德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緩過來不少:「我不是推脫,想要取出皮下芯片還需要用到專業的醫療設備,這些東西可不會從無人島的沙漠裡長出來。」

  「我明白,明天先找個容納這麼多人安身的營地,然後再想法子向繁華的大型島嶼移動。」對安娜來說她不僅要取出皮下那個液金項圈的芯片,腦子裡還有個廢棄芯片需要進一步檢查。

  總不能三個月後等典獄長發現自己被忽悠了再想辦法跑吧,拖到那個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第58章

  如何從無人島遷移至人口稠密繁華富庶的島嶼上……這是個好問題。

  別說失憶後對外界極度缺乏認知的安娜,庇爾波因特土著埃特蒙德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在海邊岬嶼躲了兩天,從來沒見過船只或飛行器經過,連海鳥都少有。島嶼中央是一大片沙漠,只有靠近海邊的地方有點稀稀疏疏的樹林,找不到水源!」

  物資中飲用水一袋一袋減少,地上不斷堆積的空袋子就像催命符越來越多。

  要說起在沙漠中求生的經驗,卡卡瓦夏已經是個老專家了,他對埃特蒙德的描述存疑:「你有觀察過當地動物如何獲取淡水麼?」

  沒有淡水人撐不住動物也一樣,猛獸惹不起你不能找個看上去面善的食草動物跟蹤尾隨!

  埃特蒙德用愁苦的眼神看著他:「我哪敢出去?落地那天八個人,我怕他們搶我的物資一下星艦就跑了,剛翻過沙丘就看到巨大的沙蟲拔地而起一口氣吃掉五個半……」

  半個人確實有點挑戰極限,卡卡瓦夏的疑惑轉為同情。

  「抱歉,茨岡尼亞-IV上沒有那種能一口氣吃掉五個半人的沙蟲。」他看向安娜,「姐姐?」

  後者指指海岸邊就跟貼圖貼上去似的一排高大植物:「挖開看看?植物生長汲取的是淡水吧!」

  這回輪到埃特蒙德疑惑的看著她:「你不認識?棕櫚科椰子屬植物是廣泛分布於宇宙各處,你總不能是從比茨岡尼亞更偏僻的星球來的……是嗎?」

  「茨岡尼亞-IV上有這玩意兒生存麼?還是說你們真的有親緣關系?」後半句話他轉向卡卡瓦夏,「這也太幸運了!」

  08241321號和埃維金人長得一點也不像,八竿子都打不著關系的那種不像。雖然都是異域風情的美人,但一個鋒利如刀一個甜美如蜜,壓根就不可能是一家子。

  卡卡瓦夏果然搖頭:「不,茨岡尼亞-IV上有椰子生長,除非那種整顆星球都溫度偏低還低到不適宜植物生存的地方,椰子應該不罕見。」

  然後他們兩個一起去看安娜:「是這樣?」

  星神/地母神在上!這世上居然還有比茨岡尼亞-IV還偏僻的星級文明存在?

  安娜:「……」

  「你們的想像力……」她努力找出一個不太傷人的形容詞,「還真是豐富。」

  有一種無知源自於遺忘,面前這兩個人都不知道她失憶的事。

  卡卡瓦夏立刻閉緊嘴巴,他剛剛被奴隸販子帶離茨岡尼亞-IV時也曾因為這也不認識那也不知道而被人嘲弄,年輕人頻頻向埃特蒙德使眼色——別問了!再問揍你!

  「啊……咳咳,打開椰子的果實是能獲取到可以飲用的汁液,問題在於我爬不上去那麼高……」埃特蒙德略有些羞愧的低下頭,轉移話題的同時也覺得自己很沒用。

  四肢俱全的大男人,這做不到那做不到,就連應急物資也是別人一開始就給准備好的——栓條狗也能撐兩天。

  火堆跳躍出歡快的火星,插在四周的魚肉片散發出蛋白質加熱成熟後特有的香味,魚肉中蘊含的脂肪也吱吱作響,撒上鹽和胡椒粒後睡得口水直流的普拉塔和普拉婭循著香氣睜開眼睛。

  成年人的談話戛然而止,一條大魚上切下來的肉就夠五人分,為了不浪費卡卡瓦夏索性把所有收獲一口氣全給烤了免得久置腐敗,火堆旁圍了滿滿一圈魚肉塊,視覺效果相當壯觀。

  「吃吧。」安娜拔出一根樹枝遞給普拉塔,示意他和妹妹普拉婭分著吃。

  大姐姐說吃魚,今天果然就吃到了美味的大魚,兩只小蘑菇啃得手上臉上一片黢黑的油光。看來卡卡瓦夏烤魚的手藝很好,小家伙們邊啃邊扭,美得直冒泡。

  大人就不需要讓了,三人各自埋頭苦吃。這會*兒埃特蒙德想矜持也矜持不起來,擠了兩天膏體他看任何能動的東西都饞,坐在對面的兩位重刑犯在海裡泡了一天也早就飢腸轆轆,還有個人形已經是克制克制又克制。

  守著海邊的火堆保暖,頭頂那片星空也不再是陰冷暗淡的樣子。埃特蒙德連啃了三塊比臉還大的魚肉,打著飽嗝抓起一把沙子搓掉手上沾的油。

  「明天干什麼?」他打定主意只負責提問,剩下只管埋頭跟著08241321號走,誰也別想再把他扔開!

  安娜把吃剩下的魚骨攏在一處:「找個土著,借個營地暫住。」

  普拉塔和普拉婭眨著天真的大眼睛,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靚仔無語——你最好是真的「借」!

  「話說回來……老大你應該是命途行者吧,敢問信奉的星神是哪位?」

  這個問題還是有點重要的,提前聊聊免得將來說話不當心犯了忌諱。比如說你要是在仙舟聯盟的【巡獵】信徒面前高唱《慈懷藥王救世品》就算被打死也不能算無辜,再比如你要是在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會面上公然宣稱克裡珀是個神經病……被人砌進牆裡的時候也別哭。

  安娜歪頭疑惑:「命途行者?星神?我不知道。」

  從星艦上醒來後她直接就被塞進與世隔絕的監獄星,住在囚室裡每天忙得跟狗一樣,比較親近的卡卡瓦夏沒上過學,那家伙大腦裡儲存的知識多半與如何違法亂紀相關……她沒地方了解這些常識。

  埃維金人馬上反應過來:「我也不知道,我們埃維金信仰地母神。」

  「……」埃特蒙德忍了忍,沒忍住:「我沒問你!」

  你知道個屁!

  普拉塔&普拉塔:「哇哦!」

  「吃飽了就睡覺,」兩位男士同時轉過去哄孩子。

  幼崽的嘴不嚴,老大腦子出問題且是個文盲加常識盲的秘密不能讓他們知道。

  安娜:「……」

  看來意外失憶的情況不能再繼續隱瞞了。眼下埃特蒙德還得仰賴她保全自己直至離開伊維爾,有這個大前提吊著他不會做任何對她不利的事。

  「嗯,我不知道,不記得了,在被公司押送至伊維爾的途中讓人打了下頭,應該……失憶了吧。」反正機械南瓜開場就嘎了,負責押送的那些保安也被特拉維佐夫清理得干干淨淨,她說什麼就是什麼,沒人會去查證而且也查不到。

  面對安娜如此平淡的描述,卡卡瓦夏選擇什麼也不問先給她作證:「是的,我雖然坐得遠但也知道。有個犯人企圖在星艦上襲擊工作人員,姐姐純粹是被連累了!還會疼嗎?之前醫生給的檢查報告是不是在說這件事?」

  他還記著這個沒忘呢,只不過不愛提。

  「額……那是另外一件事。」安娜眯著眼睛上下打量埃特蒙德,突然意識到這家伙也算個情報源了,普通公民不知道的消息資本家們總能用錢和關系網買到,「先展開說說星神的事,其他的放後面再講。」

  這玩意兒和力量相關,既然提到了干脆順便補補常識,聊著聊著不就能拐到原身身上了麼!

  埃特蒙德總算找到自己能排上用場的地方,他甚至略帶些驕傲的掃了卡卡瓦夏一眼,坐直身體講起博識學會對「星神」的定義。

  什麼「概念的集合體」啦,什麼「寰宇蝗災」啦,什麼「智械危機」啦,林林總總。

  「我好歹也在第一真理大學拿過學位,咳咳!」

  面前坐著四個文盲瞪圓了眼睛補課,艾諾利阿先生心頭蕩漾著別樣的滿足感——這個團隊沒了我得散!

  「踏上命途時命途行者會感知到星神的存在,沒人會弄錯,說說看?」他期待的看向安娜,只見她側頭冥思苦想,倒是卡卡瓦夏撓撓後腦勺,「說到這個……我好像在冥冥之中看到過金黃色的高大虛影,真的不是地母神顯靈了嗎?」

  埃特蒙德:「……」

  不是,你們蹲監獄和別人蹲監獄好像不是一回事兒?你們兩個是來進貨的吧!

  「別在意你們家的地母神了,」埃特蒙德抹了把臉,「那只是個盛行於小範圍內的獨立信仰,距離星神的概念還差得遠呢。金黃色的高大虛影……要不你小子試著報名星際和平公司的招聘面試去吧,看在琥珀王的份兒上他們不能為難你。」

  一個因為詐騙而被判了無期甚至死刑的埃維金人,怎麼看都和忠厚老實的【存護】沒有直接關聯!不過星際和平公司也不是什麼忠厚老實的組織,說不定他們相性很合。

  「老大你呢?」埃特蒙德期待的看向仍在思考中的安娜,「你看到的是什麼?」

  一動手對方就是團滅,肯定是【毀滅】的納努克!

  安娜慢吞吞放下支撐下巴的手掌:「我看到了流星,它墜落的地方有萬千光芒。」

  大概就在清空屋頂花園那個中庭的時候吧,速度太快沒反應過來。

  埃特蒙德:這把穩了!

  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徹底落進肚子,伊維爾關不住他們!

  ——人生還是要看選擇的,選對了易如反掌。


第59章

  畢業於第一真理大學的艾諾利阿先生只安心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重新開始感到焦慮。

  如果換一個地方,哪怕是個不需要從挖礦冶煉開始的地方,他都能徒手搓出能夠正常使用的海水淡化器——最簡單的蒸餾器加冷凝管就可以了嘛!但他此刻身在無人島,新增的四位隊友裡兩個不滿十歲剩下全是文盲。

  他!埃特蒙德艾諾利阿!憑借一己之力將胎教肄業的平均受教育水平拉高到了至少完成義務教育!他驕傲!

  但這份驕傲並不能解決生存問題。

  【巡獵】命途的隊友懶洋洋坐在原地看天,【存護】命途的隊友帶著孩子在海邊摸魚,無論怎麼瞧都是一副懈怠到遲早要完的樣子。

  「那個……老大,」他就像個既不敢裁到大動脈又實在忍不住想要催工期的乙方老板,團隊裡供得全都是大神且自己是最不必要的那個人,「淡水,怎麼辦?」

  為了不顯得太過急切,他順手帶上雙胞胎做擋箭牌:「成年人可以減少飲用水數量,孩子不能少,甚至還得多喝些水才能健康呢。」

  小孩子到底要喝多少水安娜不清楚,不過既然需要那就得采取行動。

  她終於舍得從沙灘上站起來,拍拍囚服皺褶裡夾帶的沙粒,走入淺海彎腰低頭好一通摸索。埃特蒙德跟在她身後伸頭看,好的,摸了一把石子兒。

  椰子樹距離火堆剩下的殘骸並不遠,安娜兜著一把石子走到樹下。這東西高度驚人,約有二三十米,樹干較為粗壯,均勻分布著環狀葉痕。樹干頂端簇生著碩大的羽狀葉片,葉片與樹干之間的分支上夾了一窩綠色果實。

  「椰子水是很好的飲料,有甜味……」埃特蒙德已經接受老大急需搜素引擎的事實了,當她停下不動時多半是在觀察自己不了解的東西,等到能夠理解後才會動手。

  很謹慎也很穩重,就是有點費時間。

  安娜繞著椰子樹轉了幾圈,突然後退幾步揚手擲出石子。她的動作干練而舒展,充滿力量感。石子快得幾乎看不清飛行軌跡,埃特蒙德就聽到篤篤篤幾聲,綠色果實就在沙地上砸出一個又一個小坑。

  「普拉塔!普拉婭!來吃椰子!」既然是打著小朋友的名義砸下來的椰子,自然要先給小朋友們吃。資本家一聲召喚,兩只紅色小蘑菇迅速從海邊「飛」到安娜身旁:「圓圓的!」

  「好硬!」普拉婭蹲在地上戳戳椰子綠色的外皮,很快就得到一顆削好的水果。

  卡卡瓦夏提著一袋嘩啦啦響的螺貝走過來,沒過多久也捧著綠色的硬殼喝果汁:「味道怪怪的,好喝,但還是有點怪……」

  淡水危急暫時解除,但是海岸邊的椰子樹數量有限,埃特蒙德仍舊免不了焦慮。他也知道自己的焦慮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好默默的心裡鬧騰,一點也不敢表現在臉上。

  吃過早飯後安娜抽出鋼琴線檢查了一遍,平和的問起其他人都有什麼安排。這個時候大家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卡卡瓦夏想留在海邊試試看能不能遇到「順風船」,埃特蒙德悶悶的一言不發。

  普拉塔和普拉婭只要吃飽喝足擠在一起就沒有任何要求。

  「嗯,」她點點頭表示了解,「那麼你們就留在這裡等著我,去沙漠裡辦點事。」

  去沙漠裡辦事。

  這種文字組合略有些小眾。

  「沙漠裡很危險,我和姐姐一起去。」卡卡瓦夏馬上就把「順風船」扔到腦後,埃特蒙德想起她昨晚提過「借」營地的事,「那只沙蟲真的很大!很凶!」

  「嗯,嗯嗯。」安娜敷衍人時語氣詞的使用總是很有規律,先短短應一聲然後連著再補兩聲:「先看看,看看再說。」

  埃特蒙德沒意識到這一點,但卡卡瓦夏早就摸出規律。

  年輕人轉轉眼睛就知道該怎麼說服她:「還是一起去別分開行動的好,伊維爾星上能有幾個好人?船或許順風,人可就不一定了。」

  這倒是真的,安娜幾乎馬上就同意了:「那好吧,到地方了你們站遠些。」

  她想去找那條沙蟲的麻煩並非只為了「借」個營地這種小事,這麼多人單靠吃魚生存是不行的,魚肉富含蛋白但脂肪極少,如此極限的環境下多儲存脂肪相當於多條命,由不得她拒絕。再說了,有個封閉安全的營地就可以把雙胞胎放下,成年人才能脫開手去尋找出路。

  於是埃特蒙德走在前面帶路,安娜站在末尾防備四周,卡卡瓦夏帶著兩只小蘑菇走在中間。就年齡而言他們分別是倒數一二三,這樣安排也算是種照顧和優待。當初逃命逃得差點把肺給喘破,埃特蒙德也搞不清楚自己跑了多久多遠,他只知道在一處沙丘下偶遇沙蟲冒頭,真實情況是那個時候他離事發地點遠得很。

  「沙蟲多數生活在沙漠下的陷坑裡,有沙蟲存在就說明這片沙海下另有地層。成年沙蟲中只有雄性會單獨出現,雌性則一直留在家庭中,照顧蟲卵或是跟隨蟲王捕獵。你確定只有一只而不是一群?」

  卡卡瓦夏對沙蟲的了解比所有人加在一塊都多,茨岡尼亞-IV上就有沙蟲存在,只不過沒埃特蒙德描述的那麼大只罷了,凶殘程度倒是相差不遠。

  埃特蒙德確定投射在沙子上的黑影只有一道:「一只,沒有其他的沙蟲出現。」

  「哦……那東西的弱點主要在眼睛、腹部中心的眼狀花紋上,當然它們也對純水非常敏感,水對於沙蟲來說相當於砒霜對於人類。」卡卡瓦夏有些疑惑,這個島的面積能有那麼大嗎?

  雄性沙蟲會圈地盤,它的姐妹也一樣會,甚至圈得更多更廣,因為它們要撫育後代!

  安娜邊聽邊掂了掂手裡那兜吃剩下的魚類殘骸,希望沙蟲不要對海魚太過排斥。

  走了一個多小時,埃特蒙德「大概」找到了目標中的沙丘。他真的沒辦法確定沙漠裡的目標,風一吹什麼地表標志物都留不下來,這玩意兒大概只能由衛星定位才能說得准。

  「我只記得從一大片沙子上滑下來後地面劇烈震動……」

  「那就差不多了,」卡卡瓦夏抬頭看看恆星的角度,「翻過沙丘後整片沙地都會是沙蟲的領地,能長到你所描述的體型說明它的食量很大,地盤小了養不起自己。」

  一行人奮力爬上沙丘,這回換成埃特蒙德被留下照顧雙胞胎。

  「你們不要再向前去,萬一遇到危險不一定能顧得上。」安娜把飲料和食物都留給他們,提著發出不妙氣味的口袋就走,「別怕,很快就會結束。」

  ——再慢點她就要被發臭的魚腸魚骨魚鰓魚血熏死了!

  埃特蒙德勉強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憂心忡忡,他用報廢的潛水裝備攢出塊「遮陽布」,木棍一撐給普拉塔和普拉婭搭了頂小帳篷,自己也跟著一塊擠進去。兩個孩子脖頸後面曬得紅撲撲的,虧得他們能忍,到現在也沒有發出任何哭鬧聲。

  沒過多久,地面的震顫出現了。坐在沙丘頂端,埃特蒙德終於看清楚了那只沙蟲的全貌——它就像放大了百萬倍的海葵,尾部仍舊埋在沙子裡,上半身和嘴巴露在外面。

  安娜也沒想到沙蟲會對腐爛的海魚殘渣如此執著,它簡直追著袋子猛撲。

  鋼琴線激射而出,繞過沙蟲嘴巴四周的觸角又纏了一圈。她向後拽了一下測試松緊,確定捆結實了手中力道一松。沙蟲只覺嘴巴旁邊一痛,下意識飛快甩動想要擺脫攻擊自己的東西。

  整片沙地出現波浪狀的漣漪,一圈一圈由近及遠推開。黃沙仿佛遇到了狂風一樣被帶上天空又徐徐落下,沙海中像是下了場金色的雨。

  借助著蟲子扭動身體的力量安娜騰空而起,抵達預估好的距離她抬手射出石子。黑色的碎石邊緣鋒利,精准砸在沙蟲眼周細嫩的皮膚上。

  不是她准頭糟糕砸不中眼睛,而是沙蟲長期生活在地下,主要靠觸覺進行感知,眼睛早已退化成兩個淺色的感光點。相較於這條沙蟲幾乎與藍鯨不相上下的體型,那對眼點沒比芝麻大上多少,實在難以錨定。一連試了幾次,沙蟲也知道這回自己遇上了蟄手的硬茬。它揚起上半身蓄力,想要鑽進沙子裡利用環境優勢甩掉攻擊自己的敵人。

  安娜當然不願意放這家伙回到對它有利的地方去,沙蟲能在沙海中縱橫,她可不能。

  留在原地的卡卡瓦夏這會兒已經跑沒影了,借著空中優勢安娜掃了一眼,原來他已經摸到沙蟲背後,正暗搓搓的打算往它背上爬。

  鋼琴線繞著沙蟲頭部轉了一圈,躲過那些張牙舞爪來回湧動的觸手和獵物不斷張開又合上的輪狀利齒。

  沙子嘩啦啦的灑,天空中飛過比人還大的猛禽。那是沙蟲的鄰居,感應到老對手遇上了新麻煩便跑來熱情的看熱鬧。

  安娜不打算同時應對兩只野獸,沙蟲向上彈起的同時終於露出腹部的眼狀花紋。她拽開纏繞在觸手上的鋼琴線,整個人沿著慣性繼續滑翔,堅韌的金屬線快速切換固定點,幫助主人完成空中轉向的需要。

  完成蓄力起跳正打算一頭扎進沙子裡的沙蟲突然渾身僵硬,像條尺蠖那樣直挺挺彈開然後重重砸在沙地上。飛起的黃沙不像下雨更像沙塵暴,盤旋在空中的巨鳥本打算俯衝下去沾點便宜,沒想到沙舞中飛出的鋼琴線差點削掉它的尾巴。

  ——新來的兩腳獸怎麼這麼凶?一點點便宜都不給鳥占,討厭!

  過了一會兒,面目全非的沙地上拱出兩道人影,安娜扒開沙子先是自己爬出來,然後又去幫卡卡瓦夏。沙粒砸在身上一點感覺也沒有,似乎被某種神秘的力量隔絕在體表之外。

  神奇!


第60章

  沙蟲出現的瞬間埃特蒙德忍不住長大嘴巴,擠在他身邊的普拉塔和普拉婭同時發出「哇」的驚嘆。

  那東西真的很大,露出地面近十米高了腹部仍舊藏在沙下。它的軀體也很粗,整個呈灰黃色,外皮堅韌且多環。埃特蒙德僅從生物圖鑒上見過沙蟲的模樣,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孩子,坐在艾諾利阿家的祖宅裡,吃著點心吹著涼風,完全想不到自己這輩子還有親眼見到沙蟲的時刻。

  拉開一定距離後再看,它真的很醜,生物圖鑒上的插畫相當還原。

  等將來我一定要再買一部典藏版放在書房裡收藏,埃特蒙德腦子亂糟糟的,眼前是一片又一片飛起的沙霧,耳邊是雙胞胎就沒停過的「哇」。

  說實話他也想「哇」來的,原來那就是【巡獵】的命途行者。

  就像安娜所說的那樣,一切都結束得很快。單只沙蟲智能並不高,這種生物可怕就可怕在它通常成窩出動,集體的力量補足了智商的短板。

  卡卡瓦夏被安娜從沙子裡拽出來,甩甩淺金色的頭發能聽到沙粒嘩嘩嘩向下掉。他欣喜的看向倒斃在側的沙蟲,沿著它的軀體向後尋找通向地下洞窟的路。

  「它還沒來得及完全跳起來,相當於剛用左腳邁出家門口就完蛋了,右腳還留在屋子裡呢。」沙蟲肉可以吃,而且很好吃,皮和牙齒也有用,觸手砍下來充當陷阱……總之算是一筆橫財。

  埃特蒙德把小帳篷一收,帶著雙胞胎朝沙蟲陳屍的地方跑來長見識。他伸手摸摸這種生物又涼又滑的皮膚,又去它受了致命傷的腹部觀察,眼狀花紋上被橫向切開一道裂口,隱約能看到同樣斷裂開來的內髒與神經管網。

  如果這一下放在人類身上,恐怕腦袋已經飛出去幾十米遠了吧。

  等他滿足了好奇心再轉回來,普拉塔和普拉婭已經湊到卡卡瓦夏身邊幫忙收拾沙蟲屍體去了。

  「從這兒切開,下半部分會掉下去,洞口也就露出來了。」他來來回回的比劃,安娜依計動手,「這裡?」

  看似柔韌的金屬線平滑的將沙蟲屍體一分為二,留在沙子裡的那半截果然應聲而落,摔出好大一聲悶響。陰涼的風從洞口湧出,令人意外的並沒有帶出不好的味道。

  「別看沙蟲的樣子不討喜,它們其實還挺愛干淨。」

  埃維金人很少能成功狩獵沙蟲,抓也是抓幼蟲。他們沒有武器,而且全都是普通人,但是卡卡瓦夏遠遠圍觀過凶殘的卡提卡人狩獵成年沙蟲,那完全就是用人命堆出來的。

  安娜低頭朝黑黝黝的洞口裡看了一會兒,抬腳就往裡面跳,快得一圈人沒有一個來得及出聲阻攔。

  很快她的聲音就從下面傳上來:「安全,可以直接跳,這裡全都是它褪下的外皮。」

  「姐姐你讓一下,別砸到了。」卡卡瓦夏看看普拉塔又看看普拉婭,嘿嘿一笑:「你們誰先來?」

  小蘑菇們幾乎同時舉手,普拉婭因為向上跳了一下而拔得頭籌。

  年輕人抱起普拉婭扔下去,又抱起普拉塔扔下去,等了一會兒自己也跳下去,埃特蒙德謹慎地留在最後——聽回聲不是很高,但架不住他害怕呀!

  很快大家就在地下重聚,這只沙蟲無愧於「愛干淨」的評價,被眾人充作落腳墊的干枯蟲蛻只是它堆在家門口的隔離帶,相當於電梯門與入戶門之間的贈送空間。真正的洞窟入口就在不遠處,緩緩傾斜向下,能看出它確實很勤快,進進出出的門口很整潔。

  不過眼下這地方看上去很有些狼狽,沙蟲屍體墜落時溢出的汁液噴得滿地都是,略有些驚悚。走下蟲蛻腳底踩的不再是會滑動的沙子而是堅實干燥的土地,可惜因為這些汁液的存在而有些黏腳。

  「這裡好——大——啊!」普拉婭驚呼,普拉塔點頭。坑道內就連最高的埃特蒙德也能站直身體行走,頭頂距離洞頂還有相當一段長度。

  整個陷坑分了好幾層,沙蟲的下半段身體落在最下面,倒是不同擔心會被別的動物撿便宜。安娜抬頭在埃特蒙德和卡卡瓦夏之間來回移動,最後還是決定給這資本家一次機會:「要不,你留下打掃個住處出來?」

  外面還躺著半條蟲屍急等處理呢,回去晚了指不定那只想占便宜的鳥不死心又飛回來。

  埃特蒙德想了想,決定還是帶著雙胞胎留下更安全。風從地下向上湧,說明另一個出口位於底層,就算有危險時間也夠他向外逃:「就這樣吧,我順便看看能做點什麼。」

  反正他絕對不要躺在沒有任何隔離的土地上休息,手藝活兒還是得看手藝人吶!

  重新回到地面,躺在洞口左近的沙蟲已經被黃沙埋了一半。安娜趕緊動手,忙忙碌碌好幾趟才把能吃或有用的地方切割下來,沙蟲的觸手被戳在洞口四周借以震懾其他猛獸,最後就只剩下胃袋和半截腸子不好處理。

  「破開看看?」卡卡瓦夏還很年輕,擁有許多不太必要的好奇心。安娜看看他,又看看他,罕見的追問:「真的?你確定?」

  這玩意兒可是吃人的,胃裡的東西麼……嗯,想來不大適合觀賞。

  但是卡卡瓦夏很確定,他知道沙蟲會吃人,正是因此它的胃袋裡很可能存在一些遇難者的遺留物。不是貪財,而是考慮到將來他們對多重身份的需要……多幾條身份牌不好麼?

  「行吧,你稍微讓讓。」既然小朋友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的堅持要看看沙蟲胃袋裡藏了什麼好東西,倒也不是不能滿足他的好奇心。

  將這些盲盒拖到遠離洞口的地方,安娜憋了口氣,鋼琴線帶著白光在沙蟲內髒上閃過,胃袋一裂開就噴了滿地內容物。

  卡卡瓦夏:「……」

  「姐姐!」差點被噴了滿身的年輕人最大的抗議就是稍微把音量調大幾分貝,「噫!這都是些什麼?」

  好消息是沒有超出想像的「驚喜」,壞消息是氣味著實感人。

  他趕在沙子掩埋一切之前找到幾條身份牌,一拿到東西就嫌惡的用手指捏著退開老遠:「扔在這裡不用管了,很快就會有肉食動物和食腐動物過來清理干淨。」

  大自然絕不會浪費任何資源,一點也不。

  回到洞口旁,天空中果然再次出現了巨鳥的影子,兩人抓緊時間將有用的物資通通帶走,聽到動靜的埃特蒙德打發普拉塔和普拉婭跑出來看。

  「哇!」

  「好多肉!」

  「還有更多呢,得趕緊切成塊要麼吹干要麼烤熟,不然很快就會臭掉!」

  有沙蟲觸手封閉洞口,流沙不再隨風飄落。卡卡瓦夏想到還有半截落到洞地的沙蟲,干脆帶著雙胞胎跑下去干活。除了食物他們還需要淡水,必須找到穩定的水源。

  找水源的事他不是太擅長,還沒來得及擅長埃維金氏族就沒了。所以想那麼多也沒用,反正要找,壓力是大還是小都解決不了問題。

  地下存在多層陷坑這是他早就想到了的,但沒想到陷坑能有這麼多層。一圈套一圈沿著螺旋線走到底部,半截沙蟲老老實實躺在陰冷的地底。

  「星星花!」

  「那是蘑菇!」

  普拉塔和普拉婭腿短倒騰的快,兩只紅色小蘑菇先一步衝到蟲屍旁邊,妹妹蹲在地上側著身子看:「在那裡!」

  沙漠裡是會長蘑菇的,就在沙土下,有些白白圓圓,有些活像雞腿,水多了反而不長。卡卡瓦夏走過去和她一起看,果然看到沙蟲肚子底下壓著朵星形蘑菇。

  「沒見過的蘑菇全部當做有毒處理,你們只有一條命,不能隨便試哦。」年輕人撿了塊石頭砸過去,蘑菇應聲而破,淌出一片清液。

  卡卡瓦夏:「……」含水的除外,但不能用人試。

  「大姐姐!大姐姐!」雙胞胎咚咚咚從陷坑下跑到陷坑中層,安娜已經把切割好的沙蟲肉掛到通風處,正在幫埃特蒙德鋪設沙蟲皮——這地方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材料,只能奢侈的先用沙蟲皮鋪出休息的位置。

  不得不說這玩意兒吹干後還挺軟的,甚至有不錯的保溫隔離效果。

  普拉塔比普拉婭跑得快,但是他更願意讓著妹妹。普拉婭像顆炮彈撲向安娜:「大姐姐!我們發現星星啦!」

  安娜:啊?

  小蘑菇們背著手歪著頭,她也跟著歪了一下:「什麼樣的星星?」

  普拉塔開始比劃:「有水的星星!」

  得,說了跟沒說一樣。

  「沙蟲不是怕水嗎?怎麼會選擇在含水的蘑菇上方修築巢穴?」埃特蒙德簡直要被鬧糊塗了,他放下手裡怎麼擺看上去都不舒服的沙蟲皮:「卡卡瓦夏呢?」

  小蘑菇們這才想起中間少說了什麼。

  「卡卡瓦夏哥哥說,最好找只動物試一下蘑菇裡的水能不能喝。」普拉塔說完了,普拉婭幫他補充:「卡卡瓦夏哥哥說那不是他認識的蘑菇。」

  安娜看向埃特蒙德:「這下你不用擔心水的問題了。」

  這家伙因為淡水的事差點把自己糾結成一顆海藻球,他可真是惜命啊!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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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所以……現在這種情況該怎麼辦?」

  三個成年人外加一對雙胞胎,共計五人蹲在地上從各個方向包圍一只星形蘑菇。其實是五角星的形狀啦,嚴格來講星球多半還是球體或近似球體的。

  埃特蒙德很有學歷,卡卡瓦夏很有經驗,安娜很有實力,普拉塔和普拉婭很可愛……但是這些都不能讓蘑菇開口說話,更不能讓它主動招供自己究竟有沒有毒能不能吃。

  「艾諾利阿先生,可不可以麻煩你現在試著開個【豐饒】的命途?」卡卡瓦夏提出最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蘑菇有毒沒關系呀,能解不就行了!

  「……」埃特蒙德握緊拳頭,然後放下。

  你當命途行者是路邊的綠化帶嗎?我不和【存護】的文盲一般見識!

  「咳咳,餓了。」事已至此,安娜決定先吃頓飯再說。

  如今各個口袋裡還有不少椰子作為貯備水源,他們從監獄內帶出來的飲料也還沒喝完,事實情況是兩三天內都不需要太過糾結於淡水的問題。忙了一天只在早上吃過東西,無意義的內耗只會讓體力率先告罄。

  「沙蟲肉怎麼做才好吃,」她把話題轉移到今日收獲上,卡卡瓦夏一躍而起,「我來我來,對了,另一個出口在哪兒你找到了嗎?」後半句話他是對埃特蒙德說的,資本家有氣無力的指指風吹來的方向:「肯定在那邊不遠的地方,另一個出口應該位於峽谷地形中,不然不會有這麼大的風從外面灌進來。」

  整個陷坑相當於一條連通的管子,風從氣壓高的地方吹向氣壓低的地方,經過這段狹窄的管道後速度加快流量也增大。所以陷坑內不存在缺氧的困擾,同時也保證了清涼與干燥。

  不得不說這沙蟲還挺會挑地方住。

  拿不定主意的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終齊齊動手把剩下那半條沙蟲屍體處理妥當,皮和肉掛起來吹干,內髒扔到下風口外作為誘餌。

  ——試蘑菇這種事怎麼能自己上呢,肯定要交給「鄰居」們的呀!

  卡卡瓦夏很快就用石塊壘出一個火塘,不壘不行,風太大不利於火種的引燃和保存。火光一亮,人心就安定下來,沙蟲肉架在火堆旁烤得滋滋作響,脂肪的香氣爆炸般攻擊著每個人的感官,普拉塔和普拉婭眼睛都直了。

  好!好想吃!

  沒過多久沙蟲肉就烤好了,撒上一層薄鹽用手輕輕一撕,白嫩的肉就像蒜瓣一樣綻開,塞進嘴裡清甜的滋味帶來鮮香的感受,再加上油滋滋觸發的滿足感……嘗過之後安娜只有一個想法:沒有枉費力氣,這東西確實好吃!

  她挑了五只大椰子砍開一人分一個,難得耐心安慰貌似邊吃邊焦慮的埃特蒙德:「放心,明早出發去到海島的另一側探索,要麼找到水源,要麼帶個活物回來。」

  總之肯定能解決問題。

  其實這會兒埃特蒙德已經不怎麼焦慮了,他只是突然從屋頂花園那樣優渥的環境轉移到無人荒島上又獨自苟了兩天,心理上難以轉變不大適應,並非真有那麼脆弱。經過昨晚到今天與同類的相處那股孤獨無依的恐懼感已經緩解了不少,再加上解決問題的辦法近在眼前,嘴裡有食頭頂有檐,他比早上那會兒要冷靜許多。

  「沙蟲雖然死了但氣息一時半會兒不會消散,其他猛獸不敢靠近。」卡卡瓦夏抬頭看看雙胞胎,不用帶著幼崽行動,成年人的行進速度將大大加快,「還剩幾根觸手,把另一個洞口堵住就行。」

  埃維金人都這麼說,證明這個辦法他們曾經試過。埃特蒙德點頭:「嗯,我好多了,謝謝你們。」

  他也不是光吃什麼都不管不顧,看上去像是焦慮得心不在焉實際上是在思考:「我剛才回憶了一下,這種星形蕈類好像在動植物圖鑒裡看到過,號稱『荒漠中的儲水罐』,無毒的多有毒的少。時間隔得太久,我也不是專門的博物學家,一時沒想起來。」

  這很正常,記憶這種東西本就有一陣沒一陣的,有時候只是轉個身的功夫人就會把幾秒鐘前剛發生過的事忘得干干淨淨。

  「等等!」埃特蒙德停下咀嚼的動作,「『荒漠』不是『沙漠』,它並非本地生長的物種!」

  卡卡瓦夏:「?」

  安娜:「啊?」

  文盲聽不懂啊,荒漠和沙漠有區別嗎?

  「沒錯!我就說為什麼一直有種違和感!」他用力拍打大腿:「這些蕈,包括這條沙蟲,原本都不是這座島嶼上的生物!卡卡瓦夏說過這種東西喜歡群居,*雄蟲脫離群體意味著還應該有窩雌蟲,但是並沒有!沙蟲是專門運來的,而星艦轉運過程中去過很多地方,在某處攜帶的蕈類孢子遇到適合的環境就會生長!」

  「它是被運來的!誰會吃飽了撐著無事可做把一條沙蟲運到沙漠裡養?」埃特蒙德眼睛都亮了,「做這件事的人一定有專門的目的!」

  卡卡瓦夏聽明白了,他把視線落在星星點點的蘑菇上。

  「沙蟲的領地意識很強,不會亂跑。要麼它就是特別被圈養來食用的,要麼它被安排在此地看守某些東西!」

  別看沙蟲長得挑戰視覺極限,它出肉率高,脂肪分布合理,要口感有口感要口味有口味,如果不是太過凶殘還真能考慮家養……扔到無人島的沙漠裡飼養很合理嘛,連投喂都不需要。

  安娜吃完手裡的沙蟲肉,抓起一把薄沙搓來搓去的擦手:「這東西有主,嗯,它的主人費力氣擔風險肯定不是為了造福別人。」

  沙蟲的主人肯定會出現,就像農夫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回到農田勞作。能把蟲子運進沙漠,他的飛行器運幾個大活人應該不成問題!這樣一來如何離開無人島也有眉目了。

  荒地求生瞬間變成荒島度假。

  埃特蒙德慈愛的看向那張沙蟲皮:「晚上怎麼休息?」

  出於安全考慮他當然想要貼著安娜,但再怎麼樣她也是位年輕的女士,該注意的地方不能不注意。

  卡卡瓦夏:「呵呵!」你倒是想得美!

  他站起來繞著陷坑底部轉了一圈,找到一處合適的地方挽袖子開工。

  直接躺在地上肯定是不行的,有被浮沙活埋以及被毒蟲撿便宜的風險,再說了他們共計五人,墊多少沙蟲皮也不夠分。年輕人三下兩下就將裁成大塊的蟲皮折疊懸掛,外觀看上去像個躺著晃悠的蟲蛹,實際上是個吊床。

  「這樣就好了,又防風又保暖又防蟲。」

  這會兒功夫沙蟲皮已經被吹干烤干,沒有太大異味,真要有也不是不能忍,總比半夜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其他動物嘴邊要強吧!

  雙胞胎歡呼一聲搶著想要爬進去試試,安娜搬來兩塊石頭給他們墊腳,普拉塔和普拉婭一人鑽進去一個「吊床」,露出紅色的發頂嘻嘻哈哈隔空對著互吐舌頭。

  原來還能這樣解決?埃特蒙德不由對卡卡瓦夏刮目相看。

  他當然聽說過埃維金人的「鼎鼎大名」,曾經也在社交媒體上發布過抨擊該種族的言論。絕大多數庇爾波因特人認知中的埃維金人形像全都來自星際和平公司的描述,在新聞與廣播中他們被說成天生輕浮浪蕩、好逸惡勞、且不學無術的模樣。

  走到哪兒偷到哪兒,走到哪兒騙到哪兒,走到哪兒搶到哪兒,簡直堪比星際蟑螂。

  見到卡卡瓦夏本人後埃特蒙德認為埃維金人至少不至於「走到哪兒搶到哪兒」,因為他們真的沒有那個體格和實力。至於「偷」和「騙」……對方那個詐騙犯的罪名並非冤枉。

  但是現在他發現埃維金人其實很聰明,非常聰明。錯失學校教育的他們並不缺乏生存的智慧,頭腦靈活反應迅捷,也不懶惰。

  再一細想,事情就越發不對味兒了。

  「埃維金」這個詞在茨岡尼亞當地語中就是「蜂蜜」的意思,他們是甜的,人類語境下「甜」的概念大多數屬於褒義。也就是說如果埃維金人真有公司宣稱的那樣不堪,他們就不會有「埃維金」這個稱呼。世上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不是你在國名裡加個「大」字領土面積就會自動變大,對於一個流浪氏族來說亦是如此。

  「謝謝,我一直都想不出該怎麼辦……嗯,你真聰明!」他別別扭扭的向卡卡瓦夏道謝,匆忙轉身定睛一看……被安娜默默搬來的又一堆石頭堵得一滯。

  雙胞胎還小,需要有個石頭墊腳才能順利爬進沙蟲皮吊床,他一個大男人那還需要這種優待啦!看上去跟上吊用的墊腳凳似的!

  但是老大不光給他搬了堆石頭,她的便宜弟弟也享受到同等待遇——她用實際行動表達出「你們全都是些菜雞」的意思,學歷最高同時海拔也最高的艾諾利阿先生偃旗息鼓,乖乖踩著墊腳石爬進吊床休息。

  就,就還挺好,不用擔心會不會翻車出醜了呢。


第62章

  經過一夜休息,第二天所有人都起晚了。沙蟲皮真的很軟,保暖性能又很好,吊在半空中風一吹吊床輕輕的晃,耳邊又是黃沙飛舞的簌簌聲又都累了一整天,實在很難早起。

  沒有吵鬧的起床鈴,沒有負債的壓力與挨餓的風險,更沒有一個不小心就丟掉性命的緊迫感,自由的美好在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普拉塔和普拉婭最早醒過來,小蘑菇們趴在各自的吊床邊緣伸出手打鬧,聲音有小到大逐漸不受控制。和他們一樣被安排在中間的埃特蒙德第二個睜開眼睛,看看幼崽沒搞出么蛾子就把眼睛重新閉上——懶得給雙胞胎斷官司。

  安娜一醒就從吊床上鑽出來,迎著風吹來的方向走過去查看,二十分鐘後就回來了:「另一個出口在半山腰上,峭壁下有條深谷。」

  就像埃特蒙德昨天分析的那樣,陷坑內時時存在的風並非空穴而來。

  出口下方是懸崖再好不過,卡卡瓦夏聽到這個消息立刻翻出吊床,眾人依照事先計劃好的那樣將剩余沙蟲觸須拖過去偽裝成沙蟲生前的樣子。從監獄裡帶出來的個人用品還能湊合,簡單擦擦臉刷刷牙,沙蟲肉已經干得能扔出去砸人了好在沒有變質,烤一烤混飽肚子,給雙胞胎留下足夠的水和食物,三人決定出發前往荒島的另一端。

  最好能找到水源,或者退而求其次抓個活動物回來試毒,這兩樣不管做到哪一樣都行。

  「沙蟲的巢穴總會出現在沙漠中心地帶,」卡卡瓦夏頭上蓋著頂碎沙蟲皮編織的帽子,這形像莫名有幾分猥瑣。安娜和埃特蒙德沒比他好到那裡去,編帽子的手藝人兼資本家對自己的審美產生了疑惑,有點不太開心:「可以理解為咱們昨天走了多遠,按照那個距離今天再走多遠一樣能走出沙漠?」

  「差不多吧。」埃維金人抬頭看看太陽的角度,奮力邁開腿向前走。

  正午時分恆星的光芒能把他曬成一塊淺金色小餅干,為了避免這個結果出現只能現在咬牙堅持。

  很快大家就發現不帶幼崽出門是個無比英明正確的決定,不僅僅是速度提升的問題,沙漠裡的熱浪與干燥著實是種嚴酷的考驗。

  普拉塔和普拉婭很乖很能忍,但這不是為難孩子的理由。

  卡卡瓦夏走在最前面帶路,一是三人之中只有他真正在沙漠裡生活過,二是這小子運氣賊好,找不到路隨便扔只鞋子出去也行。

  翻過一座沙丘,海島另一端出現在他們面前。不同於著陸點,這邊的植物更茂盛,地勢起伏更劇烈,野生動物的數量也更多。

  出了沙漠先是一片從短到長的草地,然後是稀稀拉拉的樹木,再向前樹林變得郁郁蔥蔥,濃綠深處黑色的山岩從盤根錯節的藤蔓中這兒留出一點那兒露出一點。

  「能聽到海浪的聲音,不知道有沒有簡易碼頭。」埃特蒙德認為既然沙蟲是人養的那就難逃下鍋的命運,總有一天這玩意兒要上餐桌,養它的人知道得另找一片地肯定也清楚它的危險性,更不可能讓它活著上載具。要麼星艦要麼船舶,總要有運輸工具才好把新鮮沙蟲肉帶走。

  泊船需要一定深度的簡易港口加碼頭,星艦停靠也得有塊空地。

  三人繼續向前走,草叢中不斷有飛蟲躍起,拍打著翅膀罵罵咧咧逃離兩腳獸支配範圍。樹林裡倒是有些野兔野雞之類的小動物窸窸窣窣潛行,安娜就跟沒看見似的一路踩過去。直到繞過那座黑色山岩,廣闊的海岸線出現在他們面前。原來整座島嶼一邊高一邊低,高的這邊崖壁懸在海平面十數米處,低處就是他們前天彙合的沙灘。

  崖壁頂端的平台上熱鬧得要命,眼下正值繁殖季節,滿地都是草窩和鳥糞,趴在巢穴裡的白色海鳥伸開翅膀能比某位年輕人的身高還長。

  「附近肯定有淡水!」卡卡瓦夏掃了眼遠處成群結隊的胖鳥,狐狸之類的小型肉食動物鬼鬼祟祟繞在外圍來來回回打轉,耐著性子等待那些漫不經心的鳥爸鳥媽犯錯。

  埃特蒙德回頭去看那座被他們繞開的黑色小山:「應該在那邊。」

  「你們兩個……」安娜突然發出聲音,「小心些。」

  「啊?」埃特蒙德臉上帶著普通人特有的茫然,已經反應過來的卡卡瓦夏飛速拽著他朝旁邊躲。

  姐姐說小心些,那就必須小心些,躲遠點免得礙手礙腳!

  攻擊自天上來,安娜悶頭擦著樹干閃身,銳利的箭簇篤篤篤釘了一排。

  「08241321號,碳基陸生種,沒搞錯吧?」放箭的人松開弩弦落在地面上,氣急敗壞踢踢礙事的樹,「可惡!」

  他的同伴緊跟其後,試著瞄了一下目標,猶豫的瞬間對方順勢躲入密林。

  「叫她跑了!」這人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放低手裡的□□口低罵:「晦氣!」

  放箭那人反倒走過來拍拍他安慰道:「這家伙腿是挺長的,才幾個恆星時就從初始坐標地跑這麼遠出來,害我找了半天才找到。」

  要是其他剛剛離開監獄的犯人只怕這會兒還蹲在原地哪兒都不敢去呢,08241321號可倒好,更新一下三維地圖的功夫人就從島的那一頭閃現到這一頭,視中央沙漠裡那只大沙蟲於無物。

  「運氣好罷了,肯定是星艦停靠點沒淡水,不沿著海岸線往這邊跑還怎樣。」獵物逃跑的太過絲滑,真讓人不爽。

  但是就讓她這樣逃掉肯定不行,那麼高的懸賞金,他們這些打工卒子不動心不代表幫派大佬不動心吶。大家都盯著這筆錢呢,個個希望08241321號能走到自己面前然後原地倒斃。

  「要不咱們沿著海岸線找找那兩個小崽子,通知上說是紅頭發藍眼睛的雙胞胎……」

  計劃戛然而止,柔韌的鋼琴線從一個非常詭異的角度飛出來,剛剛被人踢了兩腳還被吐了口吐沫的樹干上立刻多出兩只隨風飄蕩的「蠶蛹」。

  留著這兩個人的命還有用,安娜故意把他們吊在距離地面不遠的地方——點著腳尖能稍稍夠到地面,但也僅限於此。

  脖子上一涼,好消息是沒有溫熱與痛感傳來,壞消息是下三路的水閘有點不受控制。兩人一面竭盡全力踮起腳尖免得真的被吊著脖子打起秋千,另一面下意識扔開手上的武器努力抓撓套在脖子上的金屬線,掙扎得非常用心……比他們追殺獵物時要用心多了。

  「你們兩個,認識我?」安娜抱著胳膊站在樹下,不耐煩地斜著條腿點腳尖。

  她手裡還拽著鋼琴線的線頭,隨便用點力氣就能送這兩位去見克裡珀:「你們的答案將決定我的心情。」

  說著她輕輕松了半圈,兩個陌生男子頸椎上的壓力驟減大半。接著她再次拉緊鋼琴線,充分讓對方明白什麼叫做「人如刀俎我如魚肉」。

  第二次放這兩人喘氣,談話變得非常順暢且易懂。

  「馬塔尼亞掛了針對你的人頭懸賞,咳咳咳咳咳!」

  「坐標,芯片坐標!」

  「特拉維佐夫公開了你的坐標……」

  「我們也只是奉命行事,」

  「對啊對啊,無冤無仇的。」

  兩個倒霉蛋一人一句,安娜大概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特拉維佐夫那個小心眼兒的摳門兒男人前腳放她離開火山錐後腳就把她的坐標給曝光了,為了方便犯人們領賞還把普拉塔和普拉婭的樣子公之於眾,這是生怕她身上弱點太少。

  「你們奉誰的命?」卡卡瓦夏拖著埃特蒙德從樹叢裡鑽出來,邊上下打量這兩人邊別有深意的壞笑。

  這不是現成送上門的武器和物資嗎?多不好意思啊,那就不還了哈!

  脖子上的鋼琴線似乎越來越緊,兩人生怕自己吐口吐得比搭檔慢:「我們是互助會的,『神父』不高興08241321號很久了,誰叫你在火山錐裡的時候那麼不給臉面……」

  08241321號不僅拒絕了幫派的招攬,甚至還在地下賭場干掉了許多儲備干部,這深仇大恨海了去了!

  安娜茫然:「誰招攬過我?我怎麼不知道?」

  她明明記得只遇到過幾次犯人間的簡單試探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呀!這和只請女孩子喝了杯X雪冰城就指望人能和你過夜有什麼區別?發白日夢也不是這麼發的!

  「你!」要不是脖子在她手裡吊著,非得挽起袖子辯個清楚明白不可!

  你就不知道積極主動些登門拜訪嗎!神父在屋頂花園等得花兒都快謝了也沒等到你的毛遂自薦,難不成還要幫派首領紆尊降貴的去見個「待定新人」?

  一看就是個不上進的家伙!

  「要不,你先放了我們,我們回去把這個誤會解釋給首領聽?」兩人中的一個期待的看向安娜,得到的回應是埃維金人不太耐心的敷衍:「姐姐你讓讓,要不去抓幾只兔子帶走,等會兒這兩個扒光了有礙觀瞻!」

  髒東西!不能看!

  他用眼神示意埃特蒙德一塊幫忙動手,並不習慣用這種物理方式「扒皮」的資本家一陣恍惚——埃維金人也許大概應該,確實是擅長打劫的,吧?


第63章

  「這玩意兒怎麼用?」

  由於安娜並不想離開去抓兔子,來送裝備和武器的兩位「快遞小哥」最終得以保住自己的底褲,一陣風吹過從頭到腳透心涼。卡卡瓦夏拿著弩1槍來回翻看,終於摸到舒適區的埃特蒙德傾囊相授:「拉緊這裡,透過缺口瞄准目標,扣下扳機。」

  「然後就能打死獵物了?」所有的輔助都有顆輸出的心,年輕人愛不釋手反反復復摸索瞄准。

  埃特蒙德已經把到手的另一架弩機拆成零件了,聽他這麼問笑笑就搖頭:「真要有這麼簡單,他們兩個就不會被老大掛在樹上。」

  「近距離會好些,但目標通常不是固定靶,打移動物體要預估個提前量,考慮到風向風速距離遠近……總之最好的辦法是多練,練出手感就有了。」

  他把拆開的零件一樣一樣細細檢查過後重新安裝回去,拉緊弩弦試射,弩箭的力度和速度瞬間有了明顯變化。

  掛在樹上的兩頭光豬:「……」

  完了(liao)!究竟誰說08241321號是個軟柿子便宜他們撿漏啊!自己來試試!

  試試就逝世!

  她根本就沒有把那對紅發雙胞胎帶在身邊,一下星艦就給自己找了兩個幫手……小孩子只怕早就被扔掉了。這個女人!恐怖如斯!

  沒花太多時間地面上就擺滿各種還帶著人體溫度的物品,不管其他人翻看什麼安娜的視線始終在兩位送外賣的倒霉蛋之間移動,就像是遇到了難以抉擇的棘手麻煩。

  樂滋滋玩弩1槍的卡卡瓦夏始終沒有把注意力完全從她身上挪開過,關注久了自然而然脫口而出:「姐姐,隨便選一個留下吧。不用太挑剔,反正都是拖回去試吃毒蘑菇。」

  兩個倒霉蛋肉眼可見的炸毛——現在就死和等會兒吃了毒蘑菇去死之間無論哪個都不想選啊!沒想到最狠的居然是這個埃維金人,你小子濃眉大眼的,居然一肚子壞水?

  掛在樹干上的蠶蛹奮力掙扎,蛄蛹了十幾秒的時間宣告此次行動徹底失敗。安娜將鋼琴線拉緊到極限,這兩人立刻一個比一個乖巧,如果有尾巴的話此時此地應該搖出殘影:「只是試毒的話也不是非要用人類不可呀!抓點野兔什麼的……咱們這無冤無仇的,姐們兒你也沒必要和互助會撕破臉不是?」

  「我們兩個純廢物,但會裡還是有能人的……」

  「我有一個問題,」埃特蒙德平靜的用其中一人的襪子堵住另一人的嘴,「你們是怎麼來到這座島上的,不要說謊,你明白自己的職責。」

  上一次用這種語氣和人說話時他還不曾身陷囹圄,打工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猶在眼前。

  倒霉蛋說啞火就啞火,但他們也明白第三個人什麼意思:交出與航線和交通工具相關的情報,否則就在打秋千和毒蘑菇之間選一種死法。

  埃特蒙德在「懸木二老」的臉上看到了熟悉的表情,一番敢怒不敢言後他們和所有苦逼打工人一樣不得不低頭。

  「幫派星艦停在島外海面上,我們使用外骨骼的行星內飛行模式飛過來,方便靠近地面搜尋目標……」

  如此古老的設備與技術早前八百年前就有了,也就伊維爾這種摳搜地方還好意思大喇喇拿出來用。對於離開火山錐的犯人來說任何物資都是奇缺的,尤其與機械相關的一切——典獄長的擔心很有道理,萬一真要來個能徒手搓出大當量爆破物的寶才……火山錐能扛得住腳下的大陸架也不一定能扛住。

  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會還沒大方到願意向監獄星大筆撥款的地步,不然上一顆監獄星(匹諾康尼)也不至於鬧獨立甚至分家最後跟著【同諧】跑了。

  所以伊維爾從監禁區到海島處處都洋溢著「復古」的舊日風格,就連武器和載具也古舊得可愛。

  「都帶走。」安娜拍板做出決定,「拖回去捆著!」

  兩個外出刷任務的成員遲遲不歸是個人都察覺到不對勁,肯定會有後續支援陸續到達,留下他們相當於無條件放送己方情報,哪有那麼好的事。

  「你們兩個換上這些衣服。」她指指爆了一地的裝備對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道,「捂嚴實點。」

  也不用找水源了,馬上就能離開這個無人的荒島,還找什麼水源!

  懸木二老眼淚汪汪,另一個人的嘴也被埃特蒙德用襪子給堵住,他們只能跟兩頭野豬似的被捆緊手腳扔進藤條現編的籠子裡拖起帶走。

  三個人出去,五個人回來,其中兩人是「戰利品」。

  「我們回來了!」

  「好的哦!」

  「哇!好大的實驗品!」

  回到沙蟲陷坑這倆倒霉蛋差點被烤熟,普拉塔搶先抓起星蕈擠出一股水潑在其中一人臉上,普拉婭蹲在藤條籠子外看了好一會兒才確定:「蘑菇水沒毒!」

  悠悠醒轉的人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原來你們還在啊,兩只邪惡小蘑菇!

  「放在這裡,堵上嘴巴!」喂過食物和水,安娜把這兩人安排在陷坑最底層、沙蟲屍體曾經躺過的地方。為了不讓他們太容易被發現她還用沙蟲皮蓋了層簡單偽裝,淺淺鋪上幾層沙子後倒霉蛋們就只能乖乖躺著喘氣,主打一個過不好但也死不了,「收拾東西咱們走!」

  她專門回來這一趟為得就是讓兩組坐標存在一次重合記錄,這樣一來星艦上遲遲等不到戰果的支援部隊就會想也不想兵分兩路。

  肯定是抓到了目標,然後遭遇沙蟲發生意外嘛!

  能省點事還不好嗎?擰開蠢貨的頭蓋骨比擰開一個普通人的要費勁多了,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他們被智慧拒之門外的原因?

  安排好陷阱後三人帶上雙胞胎頂著烈日能有多快就跑多快。其他人都能用沙蟲皮遮陽,只有安娜毫無遮擋,活像炫耀儲備糧的橘黃色大跳蛛。

  萬一星艦上的人是個急性子提前趕來支援怎麼辦?涇渭分明的不同外觀也是偽裝的一種,不怕半途撞上。

  緊趕慢趕回到密林中,幾人找了處最茂密的灌木叢躲進去,雙胞胎的發色太顯眼於是一人得到一頂沙蟲皮帽子。等待的時間裡大家喝水吃東西恢復體力,直到頭頂飛過一支五人小隊埃特蒙德立刻用搜到的通訊工具向星艦打信號。

  任務完成請求返回。

  「咱們一共只有十五分鐘時間,最多留給你六分鐘。」卡卡瓦夏准確校對好臨時學會使用的計時器,生怕資本家關鍵時刻掉鏈子,「被騙出去的小隊要麼半途收到返航信號,要麼發現那兩個倒霉蛋後返航,總之不要太樂觀。」

  「不用緊張,」安娜慢條斯理調整鋼琴線的纏繞角度,「只要能混上去就行,區別只在於下星艦時要不要和人動手。」

  埃特蒙德:「……」

  不要再說了!五分鐘內解開星艦密匙咱們就開走它慢慢飛,五分鐘內解不開就等著當活靶子,我懂!

  星艦回復的速度比他設想中要快,古董外骨骼飛行器好不容易才歪歪扭扭成功升空,看上去像是兩個隊員押送08241321號順手還薅回來兩只紅色小蘑菇,實際上是三個成年人戰戰兢兢拎著雙胞胎。

  「給出的坐標在那邊……卡卡瓦夏你不要突發奇想靈機一動的亂點!這玩意兒可以自動尋路!」

  盡量不讓自己顯得貓貓祟祟,埃特蒙德一邊努力阻止隊友旺盛的好奇心一邊把發信號的手指險些點出殘影。數據轟炸是個讓人機和人腦同時瀕臨停滯的好辦法,星艦一時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五人已經從敞開的底艙門進入星艦。安娜的身影瞬間消失,快得像道閃光,就算有人意外看到只怕也會誤以為是自己眼花。

  留在星艦上的人並不多,其實來的人一共也就沒幾個,先是下去兩個,後來又有五個出門支援,空間內只剩下隊長、隊醫,還有一個負責端茶倒水的雜工。

  嘖,連雜工都穿著星際和平公司員工制式的黑西裝,真讓人懷念。

  一個照面隊醫先變成粽子倒在地上,緊接著雜工手裡的甜茶和餅干撒了一地,剩下隊長想要釋放警報轉身卻見一個「隊員」掄起雜工手裡的金屬托盤砸過來,然後另一個「隊員」就跟雙手抽筋似的接管了操作台。

  「扒光了把他們放下去,搜干淨通訊器!」埃特蒙德百忙之中不忘給別人安排工作,盡顯資本家本色。普拉塔和普拉婭雙雙應聲,連三個俘虜的鞋底都給扒開查看,就怕有什麼地方遺漏。

  星艦艙門合攏,四分鐘後成功恢復動力,駛過海島時它專門降低高度減速,扔出三個小黑點噴出一股氣揚長而去。

  「飛行時間一行星時,呼……這玩意太舊了沒有深空穿梭的能力,遺憾!」並沒有想像中激動,埃特蒙德設置好小型星艦的路線確認它正常行駛後松了口氣,回頭一看老大很是自覺地換上那套從雜工身上扒下來的黑西裝,兢兢業業干起她「清潔工」的本職工作。

  灑在地板上的甜茶和餅干很快就消失不見,安娜順手連地都給拖干淨了,比起清理屍體她果然還是更喜歡清理茶漬和點心渣。

  「普拉塔!普拉婭!不可以一下子吃光儲藏室裡的所有餅干!」


第64章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人影在神像下的沉思。

  「父親,先遣隊失利,08241321號已經離開沙蟲島。」

  「哦?」那人轉向有光透入的門扉,青年在他面前低下頭單膝跪地:「前方傳回消息,08241321號和埃維金人,以及一個不知名的機械師同時行動,紅發雙胞胎也在隊列中。五人劫走了星艦,目的地未知。」

  卵圓狀的巨大琥珀懸浮在神壇上,站在它面前的人先是一愣,緊接著溫和道:「又是幾個不聽話的孩子。」

  「他們拆除了星艦上的定位器……」青年的頭越垂越低。

  拆除定位器意味著互助會失去了對星艦的控制,無法追蹤也無法確定位置。08241321號的芯片坐標是被典獄長曝光了沒錯,但架不住外面的系統老舊,二十四個行星時才刷新一次,人又不是沒長腿兒!

  「遇到這種情況,你認為該怎麼辦?」神父的語速仍舊不緊不慢,那個來報告的青年卻急得如同火上螞蟻,「他們有星艦,除了無法離開伊維爾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咱們第一局就失了手,多少人躲在背地裡看笑話!」

  他的聲音從壓抑的激越,逐漸不受控制。

  神父藏好眼底的不耐,加重語氣:「我是問你打算怎麼解決問題,克勞斯。」

  「你也說了,他們無法離開伊維爾,只要還在這顆星球上08241321號就無處可逃。」

  克勞斯一滯,終於冷靜下來:「我很抱歉,父親。我們是不是該聯系線人提供消息?系統刷新遲滯,肉眼觀測卻是實時的。但是那些線人很有可能一份情報賣給好幾家……」

  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希望都星際時代了還使用原始時期的「肉眼觀測法」啊,這不是沒辦法麼?

  「那不是更好?所有人一起齊心合力完成特拉維佐夫先生委托的任務,消除掉對伊維爾的穩定造成威脅的黑羊。」神父挑眉看向站在下手處一臉愚鈍的部下,心裡忍不住的煩躁。

  如果不是外面環境太差,他也不至於長居屋頂花園,以至於監禁區之外的那部分組織缺乏指導什麼事都處理不好。還有那個08241321號,明明早已派人勸誘過卻始終將互助會的橄欖枝視作無物,著實可恨!

  掃過部下蠢兮兮的大臉,他還得端起所謂神職人員的架子,披好那張慈悲的皮。

  「去做事吧,琥珀王在上。」

  星際和平公司自稱為【存護】克裡珀的信徒,那麼他就也信仰克裡珀好了,明明能讓自己日子過得更好些為什麼不那麼做呢?反正星神壓根不在意人類的活動,人類也不必在意拿星神的名頭保護自己。

  青年感激涕零的走出門,一抹臉那些淚花啊焦急啊迫切啊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有樂子看嘍!嘻嘻!」

  ——屋頂花園中擬造的陽光永遠溫暖燦爛。

  「根據現在恆星光線與地面的夾角……」埃特蒙德試圖將自己在第一真理大學學到的東西分享給四個文盲,顯而易見的效果不佳。

  普拉婭抱著哥哥普拉塔昏昏欲睡,卡卡瓦夏的眼睛本來就是一圈套一圈,現在更是徹底轉成蚊香圈,至於安娜……看上去她好像面無表情的認真在聽,實際上人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了。

  不好意思啊,我現在只會算加減乘除,三角形的角和我有什麼關系?

  「算了!」講了半天發現只有自己能聽得懂自己在說什麼,埃特蒙德頓時覺得自己和隊友全都是白痴,「總之,十五分鐘後星艦降落,落地前咱們得想想接下來的對策。」

  他已經操縱星艦換了好幾個落點坐標,每次行駛至少一個行星時的不等時長,定位器被拆除的情況下想要用肉眼觀測星艦軌跡預估出他們真正的落點……那就估去吧!

  說到這個安娜就不困了。

  「這玩意兒能炸嗎?」賣是肯定不能賣的,誰家收二手也不會收這麼顯眼的東西。卡卡瓦夏眨眨眼:「拆了賣零件?」

  零件比整機好出手,這個行當大有可為。

  「想累死我就直說!」埃特蒙德忍無可忍,「雖然是小型星艦,但也是科技與金屬的結合,你們總不能指望我一個人把它拆成灘零件啊!」

  「也就是說多幾個人可以?」有時候安娜還是很會抓重點的,「拆了比炸了劃算,找醫生借手術室也得給人點好處。」

  這倒也是,離開監禁區時所有人的伊維爾幣統統被典獄長心狠手辣清零了,就差沒光著腳被扔出來。

  「我這兒有多余的身份牌,雖說銷贓肯定不能用他們的身份,做別的沒問題。」卡卡瓦夏晃晃稀裡嘩啦直響的口袋。

  雙胞胎探出小腦袋:「普拉塔和普拉婭可以幫忙!」

  埃特蒙德:「……」我一個資本家,居然被人給壓榨了勞動力?這合理嗎?!

  然而團隊行動向來遵循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他不得不委委屈屈的點頭:「好吧,知道了。」

  徒手拆星艦……虧你們這些文盲能想得出來!

  然後就是最終落腳地的選擇,他點點投影出的虛擬光屏給所有人看:「預期地點是居爾島,面積最大,人口最多,商業繁華幫派林立。這種時候躲到偏遠角落對我們沒好處,只要老大的芯片不取出她的坐標就一直處於公開狀態,躲到哪裡都沒用,一樣天天被人翻出來找*麻煩。」

  卡卡瓦夏摸著下巴……看不懂,但尊重知識分子的判斷。普拉塔和普拉婭學著他的樣子摸脖子,安娜皺眉:「?」

  「老大你有什麼想說的嗎?」埃特蒙德希望她沒有意見,她也確實沒有意見:「這島的名字真別致,一聽就有種類人群星閃耀的光芒。」

  「就去這裡,越亂反而越安全。」

  幾分鐘後星艦平安落地,本著最大利用這筆意外財的原則他們選了個地形崎嶇的位置降落——這麼大個山谷,足夠把星艦藏到拆得只剩下外殼的時候。

  *

  居爾島

  綠林街

  馬布爾醫生一大早就開著他那輛除了喇叭不響哪兒都響的「改裝車」上班,這破地方沒什麼路況可言,開車的人也難免暈暈乎乎腸胃翻湧。

  醫院對面的酒吧白天冷冷清清門可羅雀,玻璃瓶、彩色的塑料紙、針頭,還有些四四方方的小袋子扔得滿地都是,仔細看去背陰處的牆角四周結出一層毛茸茸的白色晶體,過往行人無不加快腳步低頭揉眼睛。

  他把車停在酒吧門口。這是早就已經說好的,醫院晚上不開門,酒吧白天不開門,大家互相借用對方的大門做停車場,省得再去為顧客的停車問題買單。

  下車關門的時候一不小心力氣大了點,那塊鐵皮極其不配合的遵從力學原理從車架上翻轉移動到地面上,完成了九十度的艱難跨越。

  「……」

  熏眼睛的風停了,馬布爾醫生彎腰撿起鐵皮用力懟進堪比隕石雨襲擊現場的車架。試了幾次後他成功糊住駕駛室,松開手垂頭喪氣的去開門准備營業。

  這車破的,說「改裝」都是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隨便看幾眼就知道它完全用零件拼湊:四個輪子三根棍兒,隨便什麼發動機塞進去外面再圍上一圈鐵皮,放在伊維爾星外面妥妥能去參加手工大賽。但就是這麼一輛破破爛爛的交通工具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擁有,馬布爾醫生能保證這破車不被偷多得仰賴自己「醫生」的職業。

  無論混幫派還是獨行俠,早晚少不了要和醫生打交道,在居爾島上惹誰也不能去惹醫生,那叫自掘墳墓。更重要的是他手裡有項絕活兒,來來往往的客戶們全都贊不絕口,有人在背後給撐腰再加上馬布爾很會做事,日子自然過得比絕大多數居民滋潤。

  「醫生開工啦?」酒吧一層的窗戶口伸出個腦袋,亂糟糟的頭發染了顏色,也許是染料的問題櫻桃紅有些烏突突的。

  「哈哈哈!是啊,今天上午約了位新客人,總要提前做點准備。」馬布爾醫生渾身上下的肥肉都隨著動作顫抖,他奮力推動搖杆,破舊的金屬卷簾門「吱呀吱呀」緩慢升起。

  別看被人噴了塗鴉的卷簾門破舊肮髒,後面的玻璃門倒是窗明幾淨很有點「醫院」的感覺。

  櫻桃紅腦袋晃了晃就縮回去,很快酒吧門開了條縫,蓬著頭發的少女提了個塑料袋鑽過來:「昨兒晚上幾個客人喝多打架爆了不少零件,老板讓我撿撿送過來,你看著給。」

  馬布爾醫生就著她的手往袋子裡細細研究了一番:「這幾個能用的我先收下,你們老板著急嗎?不著急就先等等,有顧客要的話價格會高一些。」

  伊維爾有不少智械呢,零件永遠不缺買家。

  「他不著急!」女孩兒咧嘴笑笑,順勢就把裝了零件的塑料袋塞給他,身上的衣服就跟竹竿挑了個麻袋一樣迎風飛舞,「你慢慢找買家,別忘了這茬兒就行!」

  「忘不了!」馬布爾笑著拍拍她的屁股,她「咯咯」大笑著邊笑邊罵邊鑽回酒吧大門:「不要臉!」

  要臉有什麼用?要臉能在伊維爾活下去嗎?

  十五分鐘後,推開自己辦公室門的馬布爾醫生覺得……人還是應該要點臉的,至少不能一大早就拖家帶口燈也不開的搞綁架。


第65章

  「馬布爾醫生?」

  身穿黑色西裝的短發女人坐在黑暗中,手邊一左一右趴著兩個紅發孩童,身後一左一右的站著兩個陌生男子。

  保鏢?

  不,不太像,硬要說的話倒像兩個小白臉。

  緊貼在脖子上的涼意應該不是開玩笑,所以馬布爾醫生也就保持了珍貴而謹慎的沉默。他顫顫巍巍舉起雙手,用眼神表達出肯定的意思。

  「很好。」女人指尖閃過一道白芒,金屬材質的桌面無聲無息少了一個角,比他幫人切掉的下頜骨還要光滑得多。

  頸側的涼意消失了,馬布爾醫生咽了口口水:「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

  「你幫人做了整形手術對吧,但是我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女人身後那個更高挑也更強壯的男人冷笑道:「馬布爾醫生似乎並沒有從醫資質……」

  「誰說我沒有!」你要是說馬布爾給顧客整的新鼻子不好看,他大概率笑笑不當回事,但你要是說他無證行醫,那他可就要擼起袖子好好說道說道:「我可是第一真理大學醫學院正兒八經的畢業生,資格證那種東西與其說考的是技術不如說考的是規則,什麼手術能做什麼手術不能做……」

  嗯,整形手術就不能亂給人做,比如說當你的顧客是位重型犯時。

  那個男人沉默了,看上去像是被什麼東西噎在喉嚨口那樣。

  埃特蒙德:這玩意兒怎麼也是第一真理大學畢業的?我怎麼可能有這麼一個校友?

  總感覺畢業證被弄髒了。

  「胖胖醫生好像知道自己做錯事了呢,」紅發小惡魔A隔著椅子和紅發小惡魔B咬耳朵,「但是一點也不認錯!」

  最後一個沒發出聲音的金發男子發出了「噗噗」的笑聲,馬布爾醫生對他怒目而視——小白臉!

  「咳咳!醫生的事,怎麼能亂講……」緊接著醫生講了一大堆「市場需要」啊,「醫患關系」啊之類聽不大懂的話,可惜沒能成功讓空氣快活起來。

  不請自來的客人看上去不喜歡笑,也許是生性不愛笑。

  「所以你確實是一直都在持續非法行醫,哦!還有倒賣器官。」高個男人看了眼他手裡提著的塑料袋,說老實話那些零件放智械身上可以,放在義體上可以,放其他無智的機械上也可以,比如說……家務機器人?

  嘖嘖嘖,這日子過的!他的大學畢業證一定是假證!

  雙重意義上都被人捏住脖子的馬布爾醫生立刻安靜如雞,然而對手並沒有因此停下攻勢,說話的換成了矮個男人:「如果,我是說如果,馬布爾醫生,如果你的好顧客們知道你就是用這些破爛糊弄他們……」

  他浮誇的揚起聲線:「我的天吶!這裡可是伊維爾!」

  馬布爾:。

  他當然知道那會是什麼結果,大概……變成和樓下那輛車差不多的樣子。

  「朋友們,朋友們,直接說說你們的來意吧。」醫生苦笑著攤開手,「我是個膽小的老實人,靠手藝過活,從不與人結怨……只要在我的能力範圍內,諸位盡管提。」

  惹不起他總能躲得起,先把瘟神們送走再說。

  所有人都不再出聲,唯一坐在那裡的女人單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靈活的將一枚硬幣翻過來翻過去,最後「篤」的一聲彈開——結結實實嵌入牆壁當中。

  馬布爾醫生額上的冷汗越來越明顯,襯得他那智慧到寸草不生的頭頂閃閃發亮。

  過了好一會兒,那女人終於大發慈悲的提出了她的要求:「給我安排個護士的工作,不需要你發工資,但閣樓得歸我。還有就是……管好你的嘴。」

  埃特蒙德偷偷翻白眼,不拿工資就沒有雇佣關系,想干干不想干不干,相當於白得一個住處那胖醫生還要對他們感恩戴德。

  老大不愧是老大!

  「原,原來這樣啊!您才從火山錐出來需要找個落腳的地方?不是我推脫,實在是閣樓裡缺東少西的,主要怕委屈了孩子們。要不我做個中人幫您介紹個好房子?也不用您出房租,我包……」

  鋼琴線再次緊貼著脖頸,馬布爾醫生菊花一緊:「別別別!您說什麼就什麼!」

  哪有人翻臉比翻簾子還快的?還不許人討價還價了嗎!

  「鑰匙給我,你可以開門營業了。」

  安娜屈指在鋼琴線上彈了彈,光頭胖醫生差點跪下。能不跪麼?刀刃刮在脖子上的感覺差不多就是這樣。

  「在我耐心告罄前,你最好真的是個膽小的老實人。」她敢和卡卡瓦夏打賭,只要他們幾個前腳走出去,這家伙後腳就能把消息透給四處搜尋任務目標的各大幫派,只有留在這裡他才能保守秘密——主要是害怕自己的醫院被人打爛。

  馬布爾一個字也不敢多說,手抖得跟中風似的摸了好幾回才從腰間摸出閣樓鑰匙遞出去。女人身後的金發小白臉將鑰匙接走,那兩個紅發小惡魔跟著他蹦蹦跳跳上樓梯,高個男人留下來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咱們也算半個同行了,能參觀參觀你的手術室麼?」

  他和卡卡瓦夏兩人反復踩點選中這家伙,一是看中他為了錢什麼手術都敢做的勇氣,二就是他對手術室的嚴格要求。

  馬布爾醫生的醫術與他的醫德呈負相關關系,醫術有多高,醫德就有多低。

  ——取芯片不是大手術但也要做個麻醉,再考慮到創口愈合以及交叉感染之類……還是從一開始就講究些比較好。埃維金人那膽大包天跑到黑市上讓人給自己注射聯覺信標的行為已經被拿出來反復批評了N次,希望普拉塔和普拉婭不要跟著他學壞。

  安娜順手從桌邊的金屬櫃子上摘下白色醫師長袍套在自己身上,摸摸口袋掏出聽診器還給馬布爾醫生:「客人約了什麼時間?」

  她倒是自覺,這就做好上班的准備了。

  胖醫生動動嘴巴把不中聽的話全部咽回去:「……伊維爾行星時的九點三十分。」

  「還有二十三分鐘,你為什麼還在這裡?」安娜看看醫生又看看埃特蒙德,馬布爾先生發出好大一聲哽咽,帶著入室搶劫的「劫匪」之一去手術室參觀:「要換隔離服的哦!必須戴手套和鞋套!請不要隨意碰觸設備……」

  不要工資的護士他想要,但拖家帶口的煞星要不起啊!

  馬布爾醫院比平日晚了十五分鐘開燈營業,一樓吧台後多了個帥氣逼人的護士。

  牆上機械鐘表的指針走向九點四十八分,發動機轟鳴聲一停醫院的玻璃門就被人推開,戴著帽兜的客人走進來:「……嗯?」

  空蕩蕩的一樓居然出現了個會喘氣兒的活物!

  「……」面生的護士扔過來一個本子和一支筆,就差在臉上寫出「很不高興為你服務」這幾個大字。

  客人先是一驚,緊接著很快釋然。也是,就馬布爾那死要錢的德行,他能招來什麼好人?

  他拿起筆嘩啦嘩啦找到自己的預約單,埋頭在底部簽上代號:「哥們兒,你的模板編號是多少?看著不錯,下回我也照著整一個,這類型還挺吃香的。」

  護士挑眉看了他一會兒,冷哼了一聲指指樓上讓他自己滾上去,一點也沒有答疑解惑的打算。

  「哎呀!哎呀呀!這不是我的貴客臨門了嘛!」聽到動靜的馬布爾醫生圓滾滾的從樓上滾下來,熱情的和客人勾肩搭背,「你上次說想把下巴整了,說老實話我不太建議,尖下巴已經不流行了,還不是怕你白花錢?不過你要是真想整,我倒是建議你干脆把下頜骨整個換掉,記憶金屬多香啊!價格也不貴才十幾萬伊維爾幣了,今後你想怎麼整就怎麼整……」

  哪怕是個文盲安娜也覺得這話聽起來不太對勁。

  但是客人覺得很對勁,不僅僅是因為他終於得到了應有的尊重。這家伙自以為把好奇心藏得隱蔽,他指指那個面生的護士:「哪兒來的?」

  自己送上門來的!

  但是馬布爾不敢這麼說,他含含糊糊笑笑:「這是我一個熟人的鄰居的姐夫的小姨子的朋友。」

  客人:「……」

  兩人走進會談室埃特蒙德才從手術室門口走下一層找到安娜:「這家伙有技術,但不可信,到時候我必須得在旁邊看著。」

  這也是為什麼安娜主動要求應聘為「護士」,埃特蒙德身上也有芯片,他們那些住在屋頂花園的人只是形式上自由罷了,實際上所有的犯人最終都會成為監獄經營者的利潤。她和卡卡瓦夏取芯片時埃特蒙德可以守在旁邊,埃特蒙德做手術時怎麼辦?現學也得把這事兒對付過去!

  「等人走了讓卡卡瓦夏嚇唬嚇唬他,先把我這個公開坐標的芯片取出來毀掉。」先取出她的芯片才能不連累到其他人,就這麼簡單。

  埃特蒙德點點頭:「我上去找卡卡瓦夏,如何讓人乖乖聽話這事兒還真就只有他能做到。」

  距離下次系統刷新還有十四個小時,也就是說這十四個小時內不會有人登門討打。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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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光臨馬布爾醫院的客人在會談室呆了四十分鐘後轉入手術室,安娜作為新上崗的「護士」自然被喊進去幫忙。

  馬布爾醫生:怕歸怕,勞動力還是要用的,不然會覺得很虧……

  「這裡有書面說明,逐條照做,做多就記住了。術前准備必須照這個來,別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扔給安娜一張密密麻麻的清單就轉去繼續和客人聊天,大有薅禿這頭傻羊的架勢。

  看著說明第一行「術前准備之前必須先行在心中默念豐饒星神【藥師】三次」的加粗加黑標記,安娜頓了頓繼續向下讀。

  左腳先進手術室,消過毒的水果(圓形紅色甜味)一定要供在手術室東南角……

  算了,當個文盲也挺好的,很多事情倒也不必深究。

  林林總總八1九條之後才是各種器械和藥品、設備的准備與調試,她打開藥櫃取出藥劑操作,驚訝的發現身體似乎存在肌肉記憶。

  嗯?

  安娜垂下眼瞼平靜完成一應准備,直到儀器響起正常運轉的蜂鳴聲馬布爾醫生才分神看過來。他就沒指望新護士能頂用純粹打算讓她知難而退來著,誰知道人家手上真有料!

  「不錯不錯,啊哈哈哈,咱們開始怎麼樣?」這話是對顧客說的。之前馬布爾醫生都是自己支撐整台手術,賺得多但也累,他想招個靠譜的護士已經很久了,最好能直接上任老板娘的那種……

  現在不敢想了,大佬只是看上去瘦,造成這種視覺效果的原因在於她的身高以及基因。馬布爾先生敢拍著胸脯保證她胳膊上的肌肉絕對比他結實得多,線條流暢纖細那是人種問題。

  「快點吧,我晚上還有事兒。」

  客人對自己的新形像很有些迫不及待,連聽完術前需知的耐心也沒有,一疊聲催促醫生趕緊動手。

  「能做麻醉嗎?護士和麻醉師的工資可不一樣!」馬布爾醫生也是個妙人,臨上手術台也能和人討價還價。安娜的視線始終落在那張紙制說明上,聽到疑似漲工資立刻掃了眼躺在手術台上的人,「能!」

  不就是麻醉麼?藥物麻不過去還可以試試物理手段。

  「行啊!」一份工資雇到能干兩份活兒的人,馬布爾醫生大喜,「你上手吧,我在邊上看著。」

  安娜抄起面罩摁上去,三秒後客人不省人事。這是位要把下頜骨換成金屬配件的狠人,一般的麻醉手段配不上他這份決斷。

  馬布爾醫生就沒做過這麼順利的手術,兩小時完事兒,病人被推進觀察室休息。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還沒來得及和您交流……怎麼稱呼?」他抱著聚酯材料的水杯,那裡面液體散發的氣味一聞就是低級甜味軟飲。

  伊維爾星上醫生罕見,護士同樣難得,看大佬這樣子不太像普通醫院出來的,倒是有點兒戰場風格。

  「安娜,」護士將用過的手術器械清洗干淨送進消殺櫃,動作干練而流暢。她又轉身去收拾藥品關閉設備,隔著半個手術室將垃圾精准投入醫療垃圾箱。

  胖醫生沒話找話:「很古典的名字,哈哈,哈哈哈……」

  對方沒有回應,天就這樣被聊死了。這時觀察室傳出一陣陣響亮的聲音,原來是客人蘇醒,正躺在那裡喋喋不休的說些別人聽不懂的話。

  「放在那兒不用管,不然回頭客人尷尬咱們也尷尬,當做沒聽見最好。」馬布爾醫生心情很好,他剛想說工資的事隔壁那客人爆出一串俚語,安娜動動嘴角若無其事的把臉扭開:「走了。」

  她說走就走,走廊盡頭埃特蒙德和卡卡瓦夏已經等了很久,見到她出來兩人交換了個眼神,後者很是自來熟的上前堵住馬布爾醫生。

  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聊聊唄?

  「老大,你這是……?」埃特蒙德看看胖醫生又看看安娜,卡卡瓦夏和他說了幾句話,後者的腦門又開始閃光。

  「沒什麼,」安娜很少提及自己失憶的事,她不知道原身是個什麼樣的人又因為什麼罪行進了伊維爾,鑒於那份詭異的紙質囚犯檔案,消息擴散得越少越安全——無論對她還是對周圍的人來說都是如此。

  但埃特蒙德不這樣想,他不希望團隊裡存在任何不穩定因素。08241321號本質上並不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面對那個埃維金人和紅發雙胞胎時她的話從來都不少,以至於大家都忽略了她身上的違和之處。

  「也許你願意找個時間聊聊,」他斟酌著小心不去觸怒她,「我是說,人腦很精密,說不定一點點線索就能打開封鎖的門。」

  安娜明白他是好意,真正失憶的人確實有可能通過特定的小幅刺激重拾舊日記憶,但自己的情況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她甚至無法確定醒來時原身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

  「嗯,嗯嗯……」她敷衍的應了兩聲,埃特蒙德直接把這當成同意,盤算著還是得祭出卡卡瓦夏——那小子該給自己的嘴投份保險,加上他又占著年歲小的優勢還好意思圍著08241321號「姐姐姐姐」的撒嬌……總之專業的事得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在走廊裡站了沒多久卡卡瓦夏就用胳膊勾著馬布爾醫生的脖子走過來,看上去兩人就像是已經要好了半輩子。

  「馬布爾這朋友人還是很不錯的,我們已經談好了,」年輕人笑眯眯的,胳膊肘圈著「新朋友」來回搖晃,醫生也由著他,臉上看不到一絲勉強。

  「你們談好了?」安娜下意識側頭去看時間,還有十一個小時。

  卡卡瓦夏點頭:「沒錯,這是筆雙贏的買賣,當然能順利達成合作!」

  他才不在乎安娜過去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敢花兩萬伊維爾幣買下他的命,她也把他當個人看,這就行了。

  「那就開始吧。」埃特蒙德可不想被幫派分子用槍指著頭,他的目的是離開伊維爾,任何阻礙這個目的達成的意外因素都應第一時間鏟除。

  馬布爾醫生一改方才隨時都會心髒病發作的模樣,甚至有心開玩笑:「您自己也是個懂行的人,配藥什麼的也不用我多嘴多舌,哈哈哈哈哈哈……」

  安娜:「……」

  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露餡了,而且露的還是她不知道該裹在哪兒的餡。

  「做完手術聊聊。」同伴之間互相猜疑可不是個好兆頭,事已至此她只能選擇坦誠,至於說安全的問題……唉,兩害相權取其輕。

  她這個態度埃特蒙德就舒服多了,點點頭對卡卡瓦夏道:「你在一樓守著,有人來就提個醒,我跟進手術室。」

  液金項圈配套的生物芯片采用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技術,要不是因為這個哪還用得著專業醫生出手剝離?像普通埋入式光腦那樣的仿生芯片連麻醉都不需要,狠狠心就能拽掉。

  金發青年還在笑,松開馬布爾醫生下樓的速度卻快了不止一倍。

  「嘿嘿嘿,小伙子是個實誠人吶!」馬布爾醫生搓搓手,他對卡卡瓦夏的評價連安娜都沒法捂著良心承認。她露出和埃特蒙德同款的表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別說了,做好手術准備。」

  設備之前全部校對過,需要計算的只有麻醉劑量。不過馬布爾的私人小醫院用了居爾島上罕見的吸入式麻醉,計量不再是最重要的數值,確認使用者對藥物不存在過敏反應就行。

  哪怕到了星際時代,人類的體質也千奇百怪。好在過敏源試紙顯示安娜對常用藥物反應良好,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她可能會因為某些飲料添加劑出現腹瀉症狀。

  結果一出來馬布爾醫生笑得特別大聲:「怎麼會有人對蘇樂達過敏?哈哈哈哈哈哈,您難道從來沒喝過蘇樂達嗎?那可真是太遺憾了!」他拍拍腿,在其他人無語的目光中溜去做手部消毒,「如果只是腹瀉的話可以少計量嘗試嘗試嘛,哈哈哈哈哈哈哈!就當做清理腸胃……」

  安娜斜了他一眼自己坐上手術台躺好,麻醉面罩一戴再醒來就是兩個恆星時後。

  「大姐姐醒啦!」普拉婭趴在她左邊床頭,普拉塔把水杯端過來:「卡卡瓦夏哥哥和埃特蒙德叔叔出去了,他們說要處理什麼東西。」

  安娜坐起來,接過水杯抿了一口滋潤口腔:「嗯,他們很快就會回來,你們不要出去。」

  雙胞胎發色特殊,特拉維佐夫公開08241321號坐標的同時也公開了他們的照片,所有想要領賞金的人都知道安娜帶著兩個紅發孩子,找不到她本人找到兩個幼崽也一樣。

  想出去也別趕在這個時候,至少換個發色。

  她放下水杯看看普拉塔又看看普拉婭:「你們兩個別同時出門,覺得悶了可以一個一個換著到門口透氣。嗯,其實這地方也沒什麼好玩的,到處都是垃圾堆和臭水潭。」

  普拉婭皺起鼻子:「臭臭的!媽媽不喜歡!」

  普拉塔沒說話,但是安娜從兩個孩子眼睛裡看到了他們對母親的思念。


第67章

  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將取出的08241321號芯片帶出馬布爾醫院。資本家的意思是出城找個地方銷毀,就算系統刷新那些賞金獵人也只能看到它損毀前的坐標,但埃維金人提出了個更好的主意。

  「居爾島是伊維爾這顆星球地表最大的島嶼,其他島嶼都在它的輻射控制之下。居爾島的居民日子也比其他島上的人要好過得多,這裡還有酒吧,有整形醫院,更多的島只能扒垃圾。」

  金發青年掃過那些沿牆根鬼鬼祟祟老鼠一般溜著跑的幼崽,他的同伴意識到了什麼:「你的意思是把芯片藏到垃圾車上?」

  「是藏進垃圾堆裡,垃圾車還會回來,就和你那個糟糕的城外銷毀計劃一樣別人只要稍稍搜尋就會發現我們的蹤跡。但是垃圾車裡的垃圾一定不會留在居爾島,它的出現地點是隨機的……懂了吧?」

  「這樣一來刷新後的坐標也會隨機出現在遠離居爾島的隨便一個人類聚居島嶼,最大程度的拉長時限。」埃特蒙德徹底明白他的意思,「你的辦法更好,也更安全。」

  九個小時,足夠運載垃圾的載具跑到伊維爾星的任何地方。

  做好計劃兩人穿上早就准備好的偽裝,松松垮垮的衛衣上沾滿沙土,帽子一蓋科技精英瞬間變成精神小伙,和本地的「普通」居民沒有什麼區別。

  笑死,普通居民,居爾島上哪有什麼普通人!

  最大的垃圾集中地在城西偏北的一處窪地,經過全島居民持之以恆的努力,曾經凹陷的低地現在已經微微凸起,就算有轉運載具來來回回搬運也無濟於事。埃特蒙德跟著卡卡瓦夏,兩人繞過人聲鼎沸的「二」手市場來到垃圾場內。他們將芯片裹在隨手可得的破舊皮鞋裡,瞄准一輛即將起航的垃圾艦,胳膊用力一甩,那東西掉著渣落在扔在裝填的機械臂勾爪內,眼看它和其他垃圾一起堆在貨運星艦不堪重負的甲板上。

  為了保證沒有後續煩惱,埃特蒙德非要留在原地親眼看著那艘垃圾艦飛走,等它真的離開地面駛向其他島嶼這家伙又煩躁的表示身上沾染了垃圾堆的味道。

  卡卡瓦夏煩不勝煩:「等會兒把衣服換回去不就得了,你怎麼這麼多事兒?」

  「不是事多事少,庇爾波因特相關法律規定了生活區附近不得設立大型垃圾中轉站!」資本家罵罵咧咧,「這是侵犯人權!」

  「說得你好像權利被人侵犯少了一樣。」卡卡瓦夏斜眼吐槽,埃特蒙德大感委屈:「你站哪邊?!」

  「我站中間!」埃維金人冷哼,「星際和平公司不是好東西,你難道就沒壓榨過手下的員工?」

  埃特蒙德:「……」

  因為這件事兩人直到回了馬布爾醫院也不搭話,一進門金發青年就看到站在吧台後的安娜,馬上跑過去隔著桌面看她脖子上多出來的那圈紗布:「姐姐,傷口會疼嗎?」

  「你要是回來得再晚些大概就愈合了。」安娜把預定單掛在桌邊,看看他又看看滿臉怨氣的埃特蒙德:「吵架了?」

  「沒有!」*2

  「嘖嘖嘖!」她發出響亮的咂舌聲,向後退了一步:「你們兩個最好去洗個澡換身衣服,現下這形像不適合出現在醫院裡。」

  兩個年齡加起來超過五十歲的人手拉手去玩垃圾了嗎?怎麼能臭成這樣!

  卡卡瓦夏:「……」

  「哼!」埃特蒙德抬頭冷哼,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不像年輕人那麼討喜,哼完就找了個台階下:「等會兒聊聊?手術前你答應過的。」

  「可以,」安娜看看二樓。

  她醒來的時候身邊就只有雙胞胎在,馬布爾醫生去和蘇醒過來的客人討論他那記憶金屬的新下巴了,顧不上刮不出油水的新員工。

  好歹他們觀察這個黑心醫生也有段時間,鑒於他那吝嗇的性格安娜友情提醒:「你們最好趁馬布爾反應過來前把自己洗干淨,不然他很有可能干出半途拉水閘的事兒。」

  洗頭洗到一半停水這種事不要啊!埃特蒙德撒腿就跑,卡卡瓦夏翻了個白眼,指著他的背影朝安娜擠眉弄眼。

  「……」

  卡卡瓦夏越來越活潑可以理解,埃特蒙德是怎麼回事?

  左右無人,她偷偷吹了口氣掀飛蓋在額前的短發。

  外面傳來發動機的轟鳴,很快玻璃門被人推開,進來的是個智械:「馬布爾在哪兒?」

  「預約了嗎?」護士的語氣還是那麼不高興。

  這位客人額前隆起,亮到透明的太陽穴上方兩枚紫色圓錐體隱隱刺出皮膚。他/她/它整個頭顱三分之二呈青灰色,像個熄了火的火魔。

  「姐們兒你想和我約會?」這家伙自認為帥氣的把胳膊搭在吧台上,護士抬起眼角瞄了一眼,「工作時間,不談私事。」

  「那就是非工作時間可以唄?」預約單橫空飛到面前,客人還在呲牙傻樂,「我看你有點面生呀,從哪兒來的?」

  安娜遞過來一支筆:「剛整的,看上去還不錯吧!」

  啊?

  沒想到還能有這種答案,客人看了眼她脖子上的繃帶:「馬布爾醫生的技術又突破了呀!你花了多少?」

  「不算多,還行。」護士一句干的也沒,但你也不能說她沒回答問題。

  「成,嘴真緊。馬布爾運氣不錯,終於招了個靠譜的人。」這人收回目光自顧自朝二樓走,安娜拉了一下吧台櫃子旁的拉鈴繩,二樓響起清脆的鈴聲。

  胖醫生聽到鈴聲立刻出來看,還是那套熱情的寒暄,會談室的門再次緊閉。之前那位換下巴的顧客很快從樓上下來,安娜注意到他的下頜骨……幾乎到了能拔下來當做武器使用的地步。

  「你覺得我看上去怎麼樣?」他從隨身小包包裡摸出一枚手指長短的口紅一面小圓鏡熟練的給自己添上顏色,抿抿嘴唇左右照照:「不好意思,我之前來的時候隱形眼鏡歪了,沒認出你的性別。」

  安娜認真看了他一會兒:「下巴的角度發生了變化。」

  雖然她不喜歡這種過於危險的下巴角度,但是只要顧客自己喜歡就行,人家整容又不是為了她,自作多情的事最好少來。

  對方聽到這句相當客觀的評價非常高興:「我就是想讓下巴再尖一點,干脆下回再過來整個耳朵,你有建議嗎?三十度角還是六十度角?」

  「……」這是什麼銳角狂熱愛好者?

  即便安娜也花了點功夫才找回聲音:「你可以先整到六十度,喜歡就保持,不喜歡再往三十度整。」

  反正那不是她的耳朵。

  「有道*理,果然是生得好看的人腦子也比較聰明,真羨慕。」

  客人惆悵的嘆了口氣,安娜努力找出一句話安慰他:「也不一定,我都不認識字呢。」

  嘆氣談到一半的銳角愛好者:「……」你就這麼不客氣的承認了自己生得好看嗎?

  他悻悻推門離去,大概十分鐘後卡卡瓦夏甩著濕漉漉的頭發出現,安娜看到他立刻就把醫師外套脫下來掛在櫃子掛鉤上,愉快的決定原地下班。

  閣樓裡,埃特蒙德席地而坐看雙胞胎玩耍,也許是年齡的緣故他比年輕人更能沉得下心陪伴幼崽。地面上鋪著他們從沙漠裡帶出來的沙蟲皮,軟綿綿的完美替代床墊。普拉塔和普拉婭不知道打哪兒翻出一副撲克牌,資本家哄著兩只小蘑菇學習各種有規律的加減法。

  「你從最左邊借個一給最右邊的九,是不是湊出整十?放在一邊別忘了……」

  安娜一從樓梯口出現他就把洗亂的紙牌一股腦塞給雙胞胎讓他們去角落裡繼續玩,坐直身體嚴肅的盯著她看:「……」

  08241321號身上的謎團太多,只要那些秘密不會影響到「逃離伊維爾」的大前提,他也不是非要像個一驚一乍的吝嗇鬼那樣什麼都得打聽出來。但現在的問題是她的秘密波及到了他的計劃,開誠布公的談一談就非常必要了。

  「先從我開始,」為了表示公平,埃特蒙德道:「我是艾諾利阿家族的家主,執掌艾諾利阿雙星系統……在那裡我和我的員工們開發出了一款全新的技術,簡單來說就是可以讓人們的交流更便捷,費用也更低。這項技術與星際和平公司現行通訊網的構架不一樣,庇爾波因特先是試圖入股,然後又打算低價購買,也曾有駭客駭入過我的個人電腦,屢次嘗試未果後庇爾波因特地方稅局認定我稅務造假把我關進伊維爾,而後又起訴我侵權。」

  「這些信息真實可靠,我不想刺探誰的隱私,我只想離開伊維爾還自己一個清白。而且一旦艾諾利阿倒下,家族企業中將會有多少人失去工作啊!」

  他苦笑著看向安娜:「就算我曾經擁有的資產讓你無法信任我,但是在離開伊維爾這件事上我有絕對的理由,這個理由總能說服你吧。」

  安娜用手指在沙蟲皮上畫了個圖案,骸骨上有花朵盛開。

  「你知道與這個圖案有關的消息嗎?以及什麼人會在大腦裡植入生物芯片?」

  埃特蒙德:「啊?」


第68章

  一般來說,就算是失憶的人也不至於什麼都想不起來,尤其是那些與自身息息相關的特別線索,就算大腦遺忘身體也會留下痕跡。但08241321號硬是把一切都忘得干干淨淨,現有信息全是她自行在監禁區內摸索出來的。

  別的也就算了,腦袋裡有異物這種要命的事兒你也能忘?

  「為什麼會這樣……」同樣的話埃特蒙德一頭霧水百思不得其解,卡卡瓦夏說來則充滿擔憂:「姐姐,原來醫療站給的報告是說這個嗎?你都不告訴我!」

  自己長出來的和被人塞進去的,那東西能一樣?!

  「啊……」安娜用一根手指摳摳臉頰,心虛的移開視線,「主要監禁區內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嘛。斯黛拉,也就是好心的醫生小姐告訴我得去博識學會找人做手術……反正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實,沒必要拉你跟著一起煩心。」

  「什麼叫做沒必要!」埃維金人生氣的繞到她刻意移開的視線焦點前,在埃特蒙德看來活像只氣鼓鼓毛茸茸的金漸層衝杜賓舉起爪子。

  嘖!

  「好吧,先不說那些,這個圖案有點眼熟但我一時想不起來,也許是和從前見過相近的什麼混淆了。但芯片的事我多少知道點,一般人是不會在大腦內植入芯片的,仿生芯片與生物芯片都不會。」

  埃特蒙德抬起頭回憶了一下:「我所知道的案例,好吧,只有極端特殊的情況下,某些組織為了控制組織成員的行蹤保守組織的秘密時才會這麼干。星際和平公司號稱植入型芯片百分之百無傷害,實際上誰都知道世上絕對沒有的正是『百分百』這個概念,這就是個幸存者偏差,十個人做手術活下來兩三個,公眾只能看到活著的,誰會去關心死掉的『損耗』?」

  安娜:「……」

  反過來想,能如此大手筆用人命做耗材的組織規模不會小,對這件事也必然采取嚴格保密的態度,只怕寧錯殺也不會放過……那麼原身會在押送途中猝死也就不奇怪了。

  「『我』似乎曾經接受過戰地醫療支援的訓練,」她把剛發現的新情況告訴埃特蒙德,資本家忽然道:「再把那個圖案畫出來我看看。」

  星際間戰爭才是常態,和平反而罕見。人類就是個生命不止折騰不息的物種,星球上不同勢力互相攻打,星球間、甚至文明間也總是管不住自己的手,有事沒事就想薅別人一把。在這種大環境下許多稚嫩的族裔乃至文明雛形都像是剛剛破土而出的幼芽,稍有不慎就會在參天巨木的爭鬥中化作一團不起眼的肥料。

  相比之下埃維金都不算是最值得同情的那批了,至少他們還留下了一個專有名詞,更多偏遠星系的特殊族裔連算不算人類都要經過學者們(陌生人)考據然後投票表決。

  那個圖案啊……安娜干脆去樓下找了瓶清潔劑出來,眼角的刺青在藥水作用下完全顯現。

  「我有個朋友在第一真理大學任教,如果能離開伊維爾我可以找他幫忙找找看。這東西更像某個族裔的圖騰,但現在很少有人會這麼干了,畢竟這東西顯得不太『文明』也不太『自由』。」

  他心裡隱約有個答案只是還不太確定,眾人身在伊維爾又無法找資料印證,干脆先瞞著。

  「芯片的話我要看到編號,至少也得有張影像片才能判斷型號和類別。至於說取出……那位醫療站的小姐說得沒錯,開顱手術可不是開玩笑,必須在找專業醫療機構做才能保證安全,在此之前寧可保守些也不要冒進。」

  那是腦子又不是別的器官,不行還能做個克隆體更換。無論博識學會還是羅浮仙舟的丹鼎司,不管哪家都沒有給人換腦子的業務。

  壞消息:合伙人疑似腦子有點大病

  好消息:她只有離開伊維爾才能治

  「那就先這樣。」安娜也沒指望能直接從埃特蒙德這兒得到答案,比起聲名狼藉的埃維金人資本家更不可信,「我沒有隱瞞的了,其實也不是想要隱瞞什麼,我從星艦上醒來到現在腦子裡仍舊空空如也,實在是沒有值得傾訴的東西。」

  卡卡瓦夏還在生氣,但他又不肯挪開,非要杵在安娜視線的落點上讓她知道自己生氣了。這小子來來回回挪了好幾次,邊聽邊挪,埃特蒙德干脆錯開眼神壓根就不看他。

  「特殊情況,只此一次的話可以理解,希望今後不要再有這種事。」整體來說這次交流還是成功的,雖說有些意料之外的情況,但他對成功逃離伊維爾的信心又增加了幾分。

  再次達成一致(忽略掉生氣中的卡卡瓦夏),話題轉到取出芯片後是否會對人產生不良影響。反正安娜從清醒到眼下並沒有不適,頂多也就切口處微微發癢它是真的快要痊愈了。

  聽她這麼說埃特蒙德微微放下心,話題再次轉移至那枚不知去向何方的項圈芯片。

  「托那枚芯片的福,這幾天都能清淨清淨。」

  芯片取出前他們每天都得卡著系統刷新的時間移動坐標避免被圍毆,天天算這玩意兒誰受得了吶。尤其提供技術支持的資本家,窩了一肚子郁氣沒出發。

  安娜被來回移動的卡卡瓦夏纏得眼花,無可奈何伸出手揉揉他淺金色的發頂。年輕人生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毛茸茸的挪到光線照不到的地方。

  「晚上我去對面酒吧裡談談消息?羅斯瑪麗提到過運送物資進出伊維爾的那艘星艦。」他像抱個布娃娃似的把普拉塔抱在懷裡,借著小朋友擋住自己,普拉婭認為這是種新奇的游戲,張開手用力撲上去:「哥哥~」

  奶聲奶氣的呼喚伴隨著卡卡瓦夏人仰馬翻的悶哼聲,偏偏雙胞胎不明所以:「哥哥臉好紅!」

  太慘了,實在是太慘了。埃特蒙德先看看安娜的反應,只見她無奈的搖頭翻白眼,接下來他都不忍心再去看卡卡瓦夏什麼表情:「咳咳咳!你確定你可以?行不行?」

  酒吧可不是個好地方,他生得這副模樣也不怕被別人一麻袋套走。

  卡卡瓦夏臉上的紅暈還沒消,但是並不妨礙他惡狠狠地瞪資本家——什麼叫做「行不行」?他要不行這家伙也一樣行不起來!

  「你們兩個一起去,」安娜想了一下,「找馬布爾醫生做中人介紹工作。」

  白天拆星艦,晚上在酒吧打工,這個工作安排很合理嘛!

  埃特蒙德:「……」資本家犯法了嗎?為什麼要這樣壓榨資本家?

  可是看看其他人,安娜白天守在馬布爾醫院當護士順便恐嚇馬布爾醫生乖乖聽話,總不能讓她晚上繼續忙碌。普拉塔和普拉婭還小,資本家也不好意思說出讓九歲孩子進酒吧打聽情報的話。剩下游手好閑的人就只有他和卡卡瓦夏,考慮到埃維金人容色姝麗太容易吃虧,居然真是只有他最合適和卡卡瓦夏做搭檔。

  「好的!」

  事情就這麼決定好,安娜下樓去找馬布爾醫生「商量」。頭上長角的客人已經離開,醫生正在美滋滋的填寫預約單。

  「馬布爾,」她走進了敲敲桌子,後者抬起頭,「您感覺怎麼樣?給您取芯片我也是冒著風險的……」

  安娜從西裝口袋裡摸出塊漂亮晶石扔給他:「你只要閉緊自己的嘴就是安全的。」

  「嘿嘿,您真是通情達理呀!」他手忙腳亂扔開筆接住晶石,放在眼睛前面看看,大餅臉立刻笑成標准橢圓形。

  等他美夠了放下東西,安娜指指對面大門緊閉的酒吧:「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兄弟打算過去找份零工,介紹一下?」

  沒有中間人介紹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一露面就會被酒吧負責人懷疑。這些聲色場所背後必然有幫派支持,甚至干脆就是幫派自己經營的產業,在別人的地盤上被懷疑後果顯而易見的不會很美妙。如果這兩人身手敏捷也就罷了,問題是一旦打起來面對窮凶極惡的重刑犯他們基本上只有逃跑的份兒,還是不要找刺激比較好。

  馬布爾醫生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從美滋滋到不敢相信聽到什麼,他的面部肌肉差點壞死。

  「酒酒酒,酒吧?」胖墩墩的男人胡亂把腦殼和額頭抹了一遍,「不是我推脫,這不太合適吧!我不問幾位的來處和身份,幾位也不能太讓我難做……能在居爾島上開得起酒吧的肯定不是普通人。我言盡於此,這實在不合適……」

  鋼琴線的閃光劃過視線,他嘴裡的話馬上拐了個彎:「原則上是不行的,但有時候原則這種事,嗯,見仁見智。」

  馬布爾醫生斟酌了一下,試圖和面前的女人討價還價:「不然我把人介紹給看場子的怎麼樣?將來諸位要是在居爾島住膩了想走別把我說出來就行!」

  安娜看著他不說話,醫生像條猶猶豫豫的蝸牛自我糾結了好一會兒。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敢透過玻璃門去看對面的酒吧。

  「你做介紹人,就介紹給看場子的。如果要離開……我會幫你清理掉所有麻煩。」最後她稍稍讓了一小步,不知道為什麼,提到「清理麻煩」時馬布爾醫生抖得特別厲害。

  也許是他衣服穿少了吧,一定是這樣沒錯。


第69章

  傍晚時馬布爾醫生領著兩個做了手術但沒錢買單的「客人」敲開酒吧大門。

  說「敲開」其實不太准確,這會兒酒吧裡的燈已經都打開了,門也打開一半正在為營業做准備。侍應們和掃地機器人一起打掃衛生,負責人清點存貨——酒水、食物,還有能夠助興的所有東西。

  整形醫院的黑醫上門,看門的保鏢先看向他身後跟著的兩個人,確認沒有危險才搭茬。

  「唉,運氣不好,這兩個做完手術才發現賬上的錢不夠。我來幫他們找個工作,也好早點還清費用。」馬布爾笑得蒼涼且無奈,一副被人吃了霸王餐的憋屈模樣。

  保鏢把視線從卡卡瓦夏淺金色的頭發上收回來:「等著。」

  用人的事兒他一個看門的可做不了主。

  很快負責人就從吧台後走出來,看到馬布爾她伸出手主動示好:「醫生怎麼來了?這天可是快黑了呢。」

  黃昏後的酒吧門口發生什麼都不奇怪,平日裡這胖子總是生怕被連累到一樣早早關門走人,今天突然出現真是怎麼想都好笑。

  馬布爾醫生把說給保鏢聽的那套詞拿出來重復了一遍,讓開位置給人看清楚兩位「客人」的模樣。

  被人當做貨物挑揀這事兒卡卡瓦夏已經很熟練了,埃特蒙德敢怒不敢言。

  「我看兩位小哥是遇上別的麻煩了吧?你們可不像做了整容手術的樣子。」赫達上下看看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笑得別有深意。對面的黑醫可不是個吃素的,誰敢欠他錢怕不是轉頭就會出現在黑市上成塊售賣。

  馬布爾醫生在她面前晃晃手寫賬單:「喏,這兩人欠了這麼多。你用不用人?不用就算了,我去問問別的地方。」

  大家都是從監禁區出來的人,知不知道忌諱啊?問問問,問那麼多干嘛!

  他態度越是惡劣,赫達的疑心就越低。賬單是手寫的很有可能造假,但酒吧也不是什麼正經場所,從上到下人人身上都擔著兼職就不說了,必要的時候重操舊業也並非不行。這兩個人能拿捏住馬布爾不敢翻臉,他們身後必然有惹不起的後台存在。

  這兩人做手術欠債的概率不大,很有可能因為別的事欠了胖醫生錢。反正酒吧離職率向來居高不下,多招幾個臨時工也一樣能消化掉。

  「生什麼氣嘛!我不也是職責所在?」負責人是個能屈能伸的性子,她再次用估價的目光細細看過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直接給他們安排上活計:「留下吧,一個在吧台後面打雜,另一個推銷酒水。醫生的面子是必須要給的,誰叫咱們這兒多數人都仰仗你那雙巧手呢。」

  「還不趕緊謝過赫達女士!」馬布爾忙不迭將人甩給赫達,「白天他們住我閣樓裡看看場子打掃衛生,晚上來你這兒打工,薪水直接劃給我還債,就這樣。」

  赫達不置可否,回頭喊了個侍應過來:「這兩個是新來的,帶他們去換衣服順便講講規矩。」

  侍應很瘦,晃到馬布爾醫生面前對他帶來的兩人道:「跟我走。」

  他一臉麻木的想:在這地方打工耗的是命,希望新人能耐活些。

  馬布爾見事情辦成,假賬單往兜裡一塞,跳上破破爛爛的「改裝」車就往家開。他住在更安全更舒適的社區,那地方適合人類生存但不適合開設什麼人都敢接待的整形醫院。

  安娜留在醫院的閣樓裡,普拉塔和普拉婭互相作伴,她則靠在窗戶旁的牆壁上側身觀察酒吧門口發生的一切。

  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跟著侍應走進那扇斑駁的大門,不多時行星光線越發暗淡,刺眼的紅配綠霓虹燈招牌開始閃爍,震耳欲聾的音樂恨不得震塌整條街,人影像是從空氣中冒出來的一樣朝酒吧大門聚攏。

  「普拉塔,普拉婭,你們兩個待在這裡。餓了有零食,困了就去睡覺,我要出去一趟。」她還記得兩個孩子提及母親羅斯瑪麗時落寞的眼神,夜幕降臨,出門打聽打聽消息再順些禮物回來哄孩子……不過分吧!

  普拉塔習慣性的抱著妹妹用力點頭,他還沒到猛長的年紀,和妹妹不存在身高體型上的明顯區別。普拉婭則習慣性的靠著哥哥,兩個孩子就像兩只紅色的貓崽互相依偎。

  「好的哦,普拉婭很乖,普拉塔也很乖,我們會躲好不被人發現。」

  他們在囚室裡降生,早就學會用保持安靜的方法偽裝出「無人在此」的效果借以保護自己。

  安娜挨個揉揉小蘑菇的腦袋:「乖啦!」

  「明天見,大姐姐。」普拉婭為了證明自己真的很乖干脆直接閉上眼睛,眼球在眼皮下嘰裡咕嚕來回轉,叫人看的忍俊不禁。

  「明天見。」她在普拉婭頭發上多揉了一下,朝普拉塔點點頭,身形如同一滴墨水般隱入夜幕。

  閣樓的小窗開著,窗邊的人已不見蹤影。

  「睡吧。」男孩抱緊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妹妹,就像之前在囚室裡裡做的那樣,似乎只有緊緊抓著她他們才不會失去彼此。女孩子用頭頂蹭蹭哥哥:「大姐姐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對吧!」

  「嗯,所以趕緊閉上眼睛睡覺,再睜開眼就能看到大家。」島上的生活不一定能比監禁區內好上多少,但安全感卻是那個小小囚室所不能給予的。普拉婭伸出手同樣抱著哥哥:「希望媽媽也能安心入睡。」

  他們時刻都牽掛著留在屋頂花園裡的母親,但是兩個孩子無論誰都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嘴上說過。嚴苛的環境早早教會雙胞胎「察言觀色」這四個字,成年人希望看到他們呈現出什麼樣子他們就是什麼樣子,絕不多提一個可能惹人不快的詞。

  小蘑菇們擠在一處,絲毫不受酒吧震耳欲聾的外放音樂影響。安娜從閣樓翻出馬布爾醫院,另一條暗巷黯淡無光,她無聲無息出現在堆疊的木箱背後。

  這地方還算「干淨」,只有些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非法交易。兜售成癮藥物的小販躲得不是執法者而是在這個區域收保護費的幫派成員,一旦被抓住不但會損失錢財,還有可能被人搶走貨物。

  聽了四五筆交易,安娜挑了個成交率最高成交量也最大的家伙悄悄尾隨。這家伙也算是很有警惕性了,走走停停時不時在轉角處更換路線。她跟得不遠不近,必要時借助路兩邊的建築物隱藏身形,一路跟著小販找到他的目的地,也是「貨物」中轉的集散地。

  「今晚生意還不錯,再給我來點兒,抓緊時間多出幾筆。」

  望風的人分布在會館四周,或站或坐,要麼手裡夾著煙要麼嘴裡嚼點什麼。說來也是好笑,這些毒販連看門望風都不會選有癮的人卻能信誓旦旦的對別人說那貨純天然高工藝,對身體絕對無害。

  小販將收到的錢交上去,一袋一袋的「好貨」裝進口袋。他戴上帽子攏緊前襟,見不得人似的弓著腰縮著背鬼鬼祟祟離開。

  安娜踩在會館對面危樓的凸起上,見那小販溜了她換個角度繼續觀察。無數個類似的小販想螞蟻一樣進進出出,送來財富帶走毒藥。每個收到貨款的人都會朝同一方向走去,過一會兒又空著手走出來。

  沉悶的空氣籠罩著那座會館,燈光算不上明亮。它不稀罕偽裝,散布在四周那麼多人是為了防備同行上門砸場子。它就這麼敞開大門做生意,一層收錢出貨,二層脫模裝袋,三層的人觥籌交錯志得意滿。

  沒人能離開伊維爾,一眼就能望到頭的人生該有多麼絕望——為什麼不來點好東西忘掉冗長無聊的今天以及永遠也不會到來的明天?

  無人注意的屋頂,一道黑色的人影閃過。

  鎖死的天台門悄然開啟。

  伊維爾星上任何一門生意都脫不開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可即便是他也不會直接摻合進成癮藥物的買賣……最多躲在幕後收收稅。這些喪心病狂的毒販才是監獄星上最膽大最張狂的生物,他們早已摒棄人性,自然也在作死的道路上走得最深最遠。一顆星球作為市場怎麼能夠呢?幾乎毫無成本卻能換來海量利潤的生意當然要推得越遠越好,百分之三百的利潤下星際和平公司的封鎖也困不住他們向外伸的手。

  把主意打到這些家伙身上並不是安娜一早就想好的計劃。她原本只打算出門隨便看看能不能遇到機會,撞到交易現場才突然想到監獄星人口有限,真要賺錢必須將貨物賣出去。除了監禁區的產品,這些成癮藥物又怎麼不能稱上一句伊維爾「特產」?畢竟誰也不會想到生產這玩意兒的工廠居然會建在監獄裡,用「離譜」去形容都差點意思。

  不過伊維爾離譜的事兒多了去了,安娜已經見怪不怪。

  天亮前馬布爾醫院的閣樓窗戶被人關緊,生怕夜風吹到熟睡中的雙胞胎。一只比人還大的毛絨熊玩偶出現在小孩子身側,它圓滾滾的柔軟身體很快就得到小蘑菇們的青睞,普拉塔和普拉婭無意識的滾來滾去最後一左一右抱著它,呼吸平穩綿長。


第70章

  「哇!好大的熊!」

  雙胞胎清晨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只比埃特蒙德身高還要長的超大號絨毛玩具熊。

  這種只會出現在漂亮櫥窗裡充當裝飾品的東西在伊維爾比「好人」還罕見,它沒有任何實用價值還得花費精力和金錢保存打理,即賣不上錢又占地方,想要找它就只能去拜訪那些有著特殊愛好的人。

  毒販們的小金庫乏善可陳,除了刺眼的黃金外沒有任何有趣的東西。倒是會館隔壁的高檔酒店裡有點小驚喜,安娜順手就把狂歡派對套間裡那一人多高的吉祥物給帶走了。

  你還真別說,順手就是快。

  普拉塔張大嘴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把口水抹在玩具熊胖乎乎的爪子上,小臉微紅低頭試圖把自己埋進絨毛裡。普拉婭張開胳膊趴在熊肚子上開心得翻來翻去,玩偶實在大得過分,小孩子甚至無法抱著它滾動。

  「我們回來了,有早餐……欸?」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結束第一天的打工,下班時還順手開了醫院大門。金發青年的視線落在玩具熊上:「這也太大了吧!」

  「老大你從哪兒弄來的?」埃特蒙德其實更想問安娜昨晚去哪兒浪,考慮到雙方的武力差距,他選了另一種更溫和些的問法,「材料不錯,這玩意兒不便宜。」

  放在伊維爾外面家長們也不一定舍得買回家給孩子玩,在監獄星上就更不可能了。它是沒用,但不影響它貴。

  安娜扔出來兩只箱子給他們看,黑色手提箱的外殼帶裂縫,也就比垃圾堆裡翻出來的東西干淨那麼一點點。

  「好重啊,裡面裝了……」埃特蒙德不明所以的蹲下身打開它,好懸被刺眼的金光閃瞎,「哈?!」

  「#@%¥%&¥%%@%¥……¥(庇爾波因特粗口)」

  能讓資本家失態的只有高額利潤,以及高額利潤的具現化代表。

  卡卡瓦夏也蹲下來看,他不光看還伸手拿了一塊掂掂分量:「鑄得扎實,內裡沒有空洞,雜質也少。姐姐你昨晚遇到肥羊了?」

  一般人誰弄得起這東西吶,這種只有恆星湮滅爆炸才能誕生的貴重金屬。

  她的注意力都在他們帶回來的早餐上:「在庇爾波因特,吸食成癮藥物不犯法?」

  「自己想死作死,犯什麼法?」埃特蒙德驚訝於她的傾向,「你該不會是個仙舟人吧,只有仙舟聯盟才堅決禁止醫療目的外使用成癮藥物。那東西有害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但就像大家都知道十賭九輸但還是願意玩一把試試手氣一樣,總有人樂於嘗試……法律只能引導,不能禁止,個人自由麼。」

  他低頭看看手邊的黃金。

  「只要准時足額繳納稅款,在庇爾波因特賣什麼都可以,甚至有專門的門店為愛好者提供服務。比如說請到更專業的護士注射針劑,或是有房間供人休息。」

  卡卡瓦夏聽了都直呼離譜。

  「姐姐,別告訴我你去洗劫了毒販的保險櫃!」如果不是這個原因,她沒必要問庇爾波因特人嗑藥犯不犯法。黑吃黑固然沒有道德負擔,可是它存在安全隱患啊,敢去碰觸那種東西的人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安娜從善如流:「好吧,那我就不告訴你了。」

  「……」

  說和不說難道有什麼區別?

  不是,你怎麼不按道理出牌啊?!

  「等等!」埃特蒙德意識到了什麼,「老大你是不是發現了成癮藥物的生產地?」

  這東西肯定要向外賣的,不正是離開伊維爾的路嗎!

  「嗯,特拉維佐夫不會放過任何能賺到錢的買賣,但他畢竟是典獄長,不會直接插手違禁品交易。所以我懷疑這些黃金正是毒販們要上繳的『保護費』,沒錢繳納最好的辦法是盡快賺錢,伊維爾市場有限,他們只能把主意打到外面去。」

  安娜想說她只是失憶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文盲,長了腦子也不是只為分清楚前後。

  「很快金庫失竊的事就會被發現,馬布爾能管住自己的嘴嗎?」黃金都已經被順出來了,再送回去肯定是不可能的。卡卡瓦夏只擔心安娜的安全,至於毒販窮凶極惡搞什麼事他才懶得操心,反正他們遲早要離開伊維爾,哪裡用去考慮鄰裡之間的長久相處。

  醫生目前還得留著,還有四張芯片沒取出來呢。

  「等會兒就把你們身上的芯片處理掉,最後安排普拉塔和普拉婭。」安娜看看時間,距離胖醫生回到他心愛的醫院差不了十幾分鐘,「我在想羅斯瑪麗的事,總有點不甘心。」

  埃特蒙德生怕她突發奇想再鬧么蛾子:「你先想想阿比蓋爾,對於柔弱的女士來說保持穩定的環境維持生存更重要。」

  羅斯瑪麗作為一個目標來說太顯眼了,不知多少獄卒明裡暗裡監1視著屋頂花園的當紅舞娘,她根本跑不掉。

  「……你說的有道理,」安娜沉默了一會兒,撈過盤子留給去洗漱的雙胞胎,「全麻術前禁食禁水,你們沒有亂吃東西吧!」

  這條規則放在任何人身上都適用,哪怕星神的令使也得乖乖餓肚子。她昨天能搭個順風車完全仰賴半夜溜門撬鎖堵馬布爾,沒來得及吃東西。

  卡卡瓦夏摸摸脖子:「我沒有,晚上忙得要死到現在連坐都沒坐下。」

  也就是說今天至少能解決掉一個人身上的芯片。

  埃特蒙德嘆氣:「我也一樣。」

  埃維金人下班前用他得到的小費請酒吧廚師專門做了幾人份的早餐帶回來,因為是別人花錢而那家伙又堅持要大家一起吃東西,所以他們兩個才陰差陽錯的符合術前條件。

  銷冠就是有底氣,這一點不得不承認。

  「我去准備手術室,今天上午馬布爾沒有預約。」

  兼職護士的好處就是隨時隨地掌握醫生的動向,甚至能替他安排工作。

  馬布爾醫生開著他的改裝車突突突出現在酒吧緊閉的大門口,看到醫院已經開門營業時心裡還是很高興的,這份高興一直持續到他被自己唯一的護士推進手術室。

  「啊?不是,怎麼還有啊?」私自取出犯人們身上的芯片在伊維爾算嚴重違規,昨天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今天一進門「噩耗」就沒有任何遲疑的再次砸到面前,「這,這不太好吧!」

  護士往他口袋裡塞了塊沉甸甸的東西,胖醫生低頭一看,雙眼放光。

  「沒問題,准備做好了嗎?我隨時可以開始!」

  什麼伊維爾幣什麼晶石,都不如黃金美麗的光澤能溫暖人心。它是全宇宙範圍內均可通行的一般等價物,質地柔軟延展性極佳,加熱重鍛後沒有任何標記,無需解釋來源。

  馬布爾醫生干勁十足,前前後後一共花了四十多分鐘,扔垃圾的托盤內多出兩枚比小指甲蓋還小的仿生芯片。

  「我回辦公室啦~後面的事兒您自行決定,嘿嘿嘿嘿,將來再有這麼好的買賣可別忘了我呀~」完成手術後他口袋裡又多了一塊金燦燦的好東西,胖醫生決定先去解決掉這方面的後顧之憂。

  他才不在乎安娜手裡的黃金是打哪兒來的呢,進了他的口袋裡那就是他的,誰也不能搶走。

  過了沒多久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就醒了,*自己扶著牆壁慢慢挪回閣樓。比起昨天下午接受取出手術的安娜,兩位男士顯得格外柔弱。

  「等頭不懵了就可以正常進食,好好休息,你們有一整個白天的時間。」

  她還有「護士」這項兼職要做,看看兩人沒什麼大事就回手術室繼續收拾善後。馬布爾醫生自認提供了閣樓又管住了自己的嘴,對不請自來的客人們已然仁至義盡,不要錢的護士不使喚白不使喚。

  ——惹不起歸惹不起,工作歸工作,這是兩碼事。他絕對不會從付出的「薪水」裡浪費哪怕一分錢!

  兩位略顯沒用的男士互相拉扯著回到閣樓,雙胞胎跑前跑後試圖照顧他們。至少今天這裡也還是安全的,可以放心休息。埃特蒙德靠在窗下享受有一陣沒一陣的晨風,雖然臭心情仍舊美好。卡卡瓦夏則盯著那只超大的玩偶看了好一會兒確認普拉塔和普拉塔白天不需要它,這個從小到大就沒怎麼見過絨毛玩具的年輕人慢吞吞、鬼鬼祟祟、小心翼翼移動到熊娃娃身邊伸手去摸它胖乎乎的肚子。

  柔軟且溫暖。

  中午安娜搭著馬布爾醫生的方便弄來一堆食物和飲用水送到閣樓上,埃特蒙德聽到動靜起身幫忙搬運。他先是向她做了個「別出聲」的手勢,然後指指睡著後試圖將自己埋在玩偶肚子裡的卡卡瓦夏。

  那家伙淺金色的頭發又長了些,亂糟糟的搭在額頭上,呼吸平穩但帶有雜音,應該是幼年時期留下的小問題。比人還高的毛絨熊玩偶被他壓住大半,無辜的瞪著兩只黑扣子眼睛,似乎希望有誰能為自己那被壓扁的肚子發聲。

  安娜:「……」

  行吧,這東西順的挺好,派上用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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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傍晚到來前樓下傳來亂糟糟的吵鬧聲。壓扁了熊玩偶肚子的卡卡瓦夏睜開眼睛,普拉婭咚咚咚跑過去有咚咚咚跑過來,舉著一堆食物往他鼻子底下賽。

  「哥哥,吃飯!」

  「嗯?嗯……」金發年輕人捂著額頭坐起來,接過普拉婭手裡的東西,順帶在她頭頂揉揉,「謝謝你。」

  埃特蒙德已經醒了,正坐在窗邊吃著東西向下看。

  從外面觀察馬布爾醫院的閣樓更像是個雜物間,不大的窗戶天天被窗簾蓋著,裡面黑洞洞的。躲在窗後偷看的人只要小心些別大喇喇正面懟過去就不會被發現,非常方便望風。

  「外面亂起來了。」他聽到卡卡瓦夏窸窸窣窣的動靜就出聲提醒,「晚上和人套話時小心些。」

  年輕人蓬著頭發揉著眼睛占據了窗戶另外一側的牆壁,透過窗簾縫隙向下看去。

  住在酒吧一層看門的女孩兒正叉著腰朝人叫罵,灰撲撲的桃紅色頭發格外顯眼。她也是出生在監禁區內的孩子,母親花了一大筆錢才找到關系托幫派骨干成員將她帶出囚室。如果沒遇到安娜,普拉婭和普拉塔的人生大概也會是這副模樣。

  「@#%¥#……#¥&……¥%#¥%#%@#¥@」一連串大男人聽了也呼吸一滯的髒話被那姑娘吐得滔滔不絕,她面前杵著幾個膀大腰圓的男人,指指點點大概是想闖進酒吧。

  馬布爾醫生站在醫院的玻璃門旁抱著手看熱鬧,時不時喝彩兩聲起哄架秧子,純純閑人一個。

  卡卡瓦夏眯眼聽了一會兒,那幾個堵住酒吧門的男人直說自家丟了東西要挨著門戶搜查,他回頭瞄了眼躺在閣樓陰暗角落裡的那兩只箱子。

  「我也覺得恐怕是這件事。」埃特蒙德跟他的想法一樣,「白天這些人明著上門,晚上肯定還有暗線,當心打草驚蛇。」

  自家老大一棍子戳在毒販們的肺管子上,再加上正上天入地四處找她借人頭的賞金獵人各大幫派,居爾島火熱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四處搜尋可疑人物的毒販被酒吧看門的女孩兒罵得灰頭土臉,這裡是其他幫派的地盤,生意也是別人的生意,他們可以堵上門鬧但不能抄武器傷人。櫻桃紅的少女敢指著這幾個人的鼻子上數十八代下數又十八代,底氣也源於此處。

  ——肯定要罵的,不罵反倒顯得做賊心虛。

  堵了一會兒赫達被人從樓上請下來,見到負責人出現,堵門的毒販態度瞬間軟化,胡亂放了幾句不疼不癢的狠話就調轉方向朝醫院走來。

  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的手同時一緊,胖醫生醫術是有的,醫德是絕對沒的,萬一他在這裡露出痕跡……

  「馬布爾醫生,最近你見沒見過形跡可疑的家伙出現?」為首的毒販上前,先抽出盒煙草向馬布爾示好,非常非常惜命的醫生笑著擺手:「不用不用,你留著用。可疑的人吶……」

  他故意拖長聲音,轉身朝一樓吧台招呼:「小安,最近有奇怪的客人上門麼?」

  安娜:「……」

  她冷著臉推開門走到他面前:「哪有客人,生意差死了,全都是吃老本做微調的。」

  「喏,現在這些事我都不管的,小安來了有好幾天,她比我清楚。」馬布爾嘿嘿一笑又對安娜道:「你可要想清楚再和這幾位老板說話,隱瞞不報將來也別怨我不向著你。」

  毒販們上下看看身形纖細的「護士」,壓根就沒往下深想:「新來的?」

  「嗯,」安娜老老實實點頭,「剛從監禁區放出來沒多久。」

  說老實話,這個身穿白色醫師外套的護士帥是帥,個子高模樣也好,就是眉眼太鋒利了些,看得人不舒服。

  「伸手出來看看!」昨夜掏了金庫的那個賊無聲無息捅開金庫大門,手上必然留得有痕跡。他至少擅長開鎖吧,這行當的特征挺明顯。

  安娜把右手伸出去攤開,又把左手也伸出去攤開,掌心與五指指腹皆有繭,均勻而結實,絕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磨出來的。

  「呵呵,諸位看也看了,是不是還要進我這醫院挨著手術室搜一遍?」馬布爾醫生皮笑肉不笑的翻著眼睛陰陽怪氣,「不得了哇,看來貴司是找到了更合適的醫生,用不上我了呢。」

  他的主職是給人修下巴修臉沒錯,但平時也不是不能幫智械配幾個零件或者幫一些年輕人把血肉之軀換成鋼鐵造物。至於說縫個傷口再卸條無藥可救的腿之類……那都是日常操作,不值得稀奇。居爾島上手藝比他好的醫生收費沒他合理路子也沒他野,收費更低廉的醫生基本只管治「病」,客人死活是不包的。加加減減算下來,一般人還真不敢下他的面子。

  幾個被派出來找線索的毒販不得已賠笑了幾聲,為首那人硬是把煙塞進馬布爾醫生手裡,就連安娜也得了好臉色。

  「是我們不懂事,醫生可千萬別往心裡去。知道您是懂道理守規矩的人,這就走這就走。」

  毒販們前腳剛走遠,後腳馬布爾就圍著安娜回到吧台後小小聲問她:「他們那倉庫裡怎麼樣?」

  不請自來的客人們第一天吃飯都吃的是干糧,渾身上下洋溢著窮鬼的味道。過了一夜就能花得起黃金,這要沒什麼說法他敢把自己的手術刀吃下去。

  就知道這家伙見財眼開,安娜低頭對他道:「沒用的東西多,黃金很少。我只拿了一半出來,你配合好些,剩下那一半裡也有你的份兒。」

  「您敞亮!」馬布爾醫生豎起大拇指,臉上泛出淡淡的金光,「放心吧,我的嘴巴比伊維爾的大門還結實。」

  安娜:「……」真要是那樣就好了,越獄的難度將會大大降低。

  見到那幾個毒販灰溜溜離開,藏在窗戶後面暗中觀察的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才松了口氣。一旦被那些泯滅人性的家伙嗅到半點味道,他們就會不擇手段采取一切行動凶殘報復。對付這些敗類中的敗類,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物理抹消掉他們存於世間的物質基礎,能動手就別廢話。

  「雖然庇爾波因特的法律並未明確規定嗑藥犯法,但我還是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別碰這東西。」埃特蒙德已經把卡卡瓦夏當做值得信任的同伴了,話也說得直接,「一旦沾上成癮藥物,兄弟,你這輩子就完了。別說什麼能不能戒,咱們都是普通人,連每天早起都不一定能意志堅定的堅持下去,更別提戒毒。」

  「別信那些賣藥的人說什麼無毒無副作用,真要有那麼好他們怎麼不給自己的孩子用?更不要好奇嘗試,我在艾諾利阿星系時常聽聞哪家優秀的繼承人被仇人用這樣那樣的東西誘騙著害了,最後連累得整個家族家破人亡,所以說,寧可死也別碰。」

  庇爾波因特稍微對孩子上心些的家庭都會對幼崽耳提面命遠離成癮藥物,就這也防不住小祖宗們作死的心。總有半大不小的青少年因為好奇或是所謂的「帥氣」故意去給自己找麻煩,後果就是終身悔恨。不過這種買賣的針對性有限,非碳基生物多半不受影響,所以很多星系文明並沒有把它列入明文禁止的名單。

  全宇宙也就仙舟聯盟絕不允許成癮物上船,據說他們連真正做藥用也防範得厲害,敢把手伸過去抓到就是死。

  「放心吧,我窮得連命都不是自己的,知道好歹。」卡卡瓦夏回到毛絨熊旁邊抓著它的耳朵開玩笑。

  但你擅長行騙吶,星際和平公司和博識學會都上過當,戰績可查。埃特蒙德意味深長的看著他:「那些毒品販子看中的不一定是你兜裡的錢,也有可能是其他東西,你總不想讓老大失望吧!」

  拿「家人」去釣埃維金人,十次有九次能成功。

  果然,卡卡瓦夏的態度立馬轉變,相當認真:「我知道了,一定多加小心!」

  等到晚上兩人再去做兼職,埃特蒙德欣慰的發現這小子把他的提醒放在心上,對往嘴裡進的東西格外提防。酒吧那昏暗的光線與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就是最好的偽裝,誰也說不准自己的杯子一定沒問題。

  「我想攢錢買點外面來的好東西,」金發年輕人推銷酒水就和聊天一樣,坐在客人中間聊著聊著目的就達到了。也不知道他打哪兒摸出幅墨鏡戴上,極有辨識度的多彩眼睛被擋在鏡片後看不清楚。他隨性的挽高襯衫袖子,領帶拽得松松垮垮,指尖撥弄著一枚骰子笑道:「在伊維爾待了這麼久,家人的樣子都快忘了,庇爾波因特的新年是不是快到了?」

  伊維爾並未使用與庇爾波因特一致的歷法,這裡的重刑犯遍布宇宙各個角落,每個人都有一套屬於自己的計時規則。但人類的情感是相通的,對故土與家人的懷念並不受日歷限制,只要有人溫情脈脈的提起美好的過去,瞬間就會引發眾人共鳴。

  「庇爾波因特的新年?太久記不清楚了。」

  「是啊,也不知道現在外面是什麼樣子……」

  「不如去黑市上問問,總有些有本事的人能弄來你想要的東西,無論新舊!」

  「真的嗎?我不太相信。」青年笑嘻嘻勸酒,被他質疑的人紛紛拍著胸脯說起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第72章

  又到夜晚,安娜如同昨日一般從閣樓窗戶翻出醫院。

  無人登門時她一直坐在一樓的吧台裡打瞌睡補眠,夜幕降臨後也沒有感覺到很困。

  伊維爾的島上建築堪稱各種危房大賞,那些「東西」之所以沒有傾塌多半是因為實在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倒下才好,所以才歪歪扭扭堅持著。

  這裡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道路,只要能走通就是路,裸露的黑色岩石高高低低,走路的人稍不小心就有扭到腳的風險。

  「路」兩邊挨挨擠擠全是燈光昏暗色彩曖昧的小店,這樣看來馬布爾醫生算是極其愛干淨的人了,他那讀作醫院寫作診所的小作坊四周沒有鄰居。

  人類的XP還真是多種多樣!安娜像個悠閑的觀光客走過一間又一間小店,站在門口扭動身體甜笑的男男女女沒有誰能博得她的關注,走出這條路向側前方一拐就到了居爾島「城外」。

  黑市怎麼會設在城內?幫派之間互不信任,與其打得一塌糊塗還不如另外找個不礙事的空地方便所有人私下交易。

  誰也別想在黑市上一家獨大!

  一身筆挺西裝的「男子」走過出售二手零件的店鋪,停下腳步退回來站在門口抬頭看著招牌不知在想些什麼。

  老板招呼得恰到好處:「大佬要不要進來看看?有中意的給您便宜些,交個朋友嘛!」

  櫥窗角落裡擺著個不起眼的小球,貼在下面的說明隱晦提及「通訊」二字。

  這確實是個問題。

  安娜邁過門框走進店鋪,除了大門所在的那堵牆,剩下三個方向的牆壁全部被打上格的櫃子占據,密密麻麻擺得全是機械零件。

  「馬布爾說你這兒的貨還算對得起顧客手裡的錢……我前天剛從監禁區出來,他介紹我來找你置辦點東西。」她毫無心理壓力的把胖醫生拿出來當幌子,收了那麼多黃金他背的鍋自然也該大些。

  這應該是個來送錢的照顧,老板激動地紅了眼眶:「你說馬布爾老伙計啊,他靠著手藝發了不小的財吧!都是醫生,顧客不同日子也過的不一樣,真是人怕選錯行,早知道我也去學動物醫學了!」

  動物醫學?那不就是獸醫麼!

  安娜:「……」

  死胖子!

  「在居爾島生活,這些都是必須的!」老板稀裡嘩啦從櫃台下搬出只箱子,也就是海島上灰塵不重,不然整個空間的能見度至少得下調兩個標准。

  箱子口本就敞著,一件被打碎後只剩下底座的玻璃制品從堆得冒尖的「垃圾」上滑下來,鐺啷啷響了好幾聲。

  「必須?」安娜扯扯嘴角,從桌面上撿起這件「必備物資」,「我能把這玩意兒整個塞進你嘴裡,一點也不剩。想試試麼?」

  接著她又撿出好幾樣不明原型的碎片和零件,用兩根指頭捏出把生鏽的槍。

  「嘿嘿嘿,樣品展示,肯定不能和實物一樣。」店主干笑著擦擦額頭,「萬一遇上壞脾氣的顧客直接給我一下,那我不就虧大發了嗎!要不您先看,看中了我幫您取出來試。」

  就這些破爛殺傷效果還不如她小臂上纏繞著的鋼琴線。

  她抬起頭看了一圈,耐心消耗得所剩無幾:「別廢話,通訊器拿出來。」

  伊維爾與外界隔絕,按照典獄長的規矩所有犯人手裡都不許持有通訊工具,上至光腦下至古舊功能型手機,一概不行。但是這家小店的櫥窗角落裡居然明目張膽擺著個通訊器,想來老板身上帶著絕活。

  「噓!噓!」

  老板趴在櫃台上伸長腦袋向外左右看,過了一會兒縮回來把腦袋搖得飛快:「可不敢亂說,我這裡哪有通訊器?只是個即時錄音又即時放音的小玩具而已,我是老實人!」

  嗯,馬布爾醫生也說自己是個老實人呢,居爾島上人手數條人命,諸位都很老實。

  「那就拿幾個即時錄音又即時放音的玩具,我挑挑。」在這一點上安娜從不為難人,前提是店鋪老板不要為難她。

  老板又把頭伸出去左右看看。外面黑漆漆的,路邊往來行人匆匆忙忙,偶有看上的東西也是一副速戰速決的架勢能談攏就交易、談不攏馬上走人的架勢,根本沒人注意他這個門臉破舊的小店。

  「您是貴客,裡面坐!」

  他繞出櫃台將門板掩著關上半邊,躡手躡腳推開另一扇藏在架子下的暗門,幾次疑神疑鬼回頭向外看。

  能跑來黑市交易的人有幾個不鬼鬼祟祟?別說好奇其他人做什麼了,被人看上一眼都一驚一乍跳起來想跑。再三確認安全,老板領著安娜穿過暗門來到另一家店內,繞過昏昏欲睡的看門狗這才來到目的地。

  「全都是一樣的價格……不還價但您可以隨意挑。只有一點,出了門我可不認哈!」

  他掏出七八個新舊、大小都不一樣的通訊器擺了一排,安娜隨手拿了一個——她不會挑這東西,所以她好像垂著眼睛研究手裡的小玩意兒,實際上時時刻刻注意著老板的表情。

  一件一件看,但凡老板緊張的就留下,期待的就放回去,最後挑出三個看上去平平無奇沒有任何亮點的方形通訊器,她掏出張「借」來的身份牌拍在老板面前。

  價格都是事先說好的,老板再心疼也沒辦法,劃賬打包,客人就像提包垃圾似的提著價格不菲的「二手」通訊器繞回一開始那處店鋪大搖大擺開門走掉——要不是對方氣勢攝人說不得他還會動一回半路打劫的主意。

  安娜重新回到黑市中,眼尖看到幾個人爭買一件奇怪的東西。雖說不認識她還是提著袋子擠過去:「瞧著不錯,老板開價。」

  「怎麼你還想截胡?」前面人已經談得差不多了,一聽後頭又有人來問脾氣比狗都暴:「懂不懂規矩!」

  這件貨他勢在必得!

  「又沒說定,你這猶猶豫豫的,也不能怪別人等不及。」見到有人搶自己的貨攤主當然高興,好叫價嘛。他把東西朝亮處稍微推推,「絕對好貨!巡獵星神光矢的余燼,頂級鍛造材料,那叫一個難得!」

  「哦?」安娜定睛細瞧,不管怎麼看也看不出這黑黢黢的一坨究竟哪裡像她曾經見過的光芒。

  原本還想再講講價的人馬上也不講了,生怕讓人搶了東西去。

  「算了算了,就這個價,趕緊交易我著急走。」說著他一把將身份牌摘下來塞過去,攤主飛速操作,貨銀兩訖那人頭一低就鑽進夜色中消失不見。

  做成一筆大買賣,攤主收回視線看向仍舊守在面前的幾位潛在顧客:「不好意思啊諸位,已經賣出去了。」

  這幾個人只是抱著手干站著看,沒有一個人張嘴叫價,肯定是打著照價買第二件的主意。

  想到這裡他反而不著急出清手裡的存貨。真的假的不著急論,先把售價向上抬一抬!

  「沒有了沒有了,別堵路。」說著他收拾起小攤上沒賣完的零碎物件就打算走。

  其他人見攤主要走自覺無趣逐漸散去,安娜也跟著讓開幾步,等那攤主將包袱往身上一扛又悄悄不遠不近跟在他身後。假設他賣的光矢余燼是真貨,這東西肯定不會自己出現在伊維爾星上。星際和平公司是【存護】星神的追隨者,【巡獵】的痕跡通常只能作為商品進入其掌控下的地區。

  它是怎麼來到監獄星的呢?

  居爾島的基建設施堪憂,絕大部分公共區域內不存在照明條件,全靠店鋪招牌上的亮光認路。攤主偷偷摸摸繞了好幾個大彎終於回到棲身之所,那是一處不起眼的小院子,能看出徒手修建留下的粗糙痕跡。

  「你回來了呀?」

  滿臉斑駁的老人站在豁豁牙牙的屋檐下翹首等待。她已經很老了,老到脊背彎曲臉上也遍布皺褶與斑塊,佝僂的身形迫使她與人說話不得不用力抬起頭。

  攤主將背著的包袱胡亂扔在腳下走過去扶住她:「瑪瑙婆婆你怎麼起來了?還是躺回去多多休息吧,生意不錯,這一回賺的夠咱們吃上好幾天。」

  老人微微點頭,然後笑著推了下扶著自己的攤主。

  「有客來訪,快去開門請人進來坐坐吧!」

  昏暗的光線下攤主猛然抬頭看向門口,老人又推了他一把:「快去,如果是不講道理的客人你還以為自己能平安回來嗎?」

  身後竟然跟了條尾巴!

  他不由分說先將老人推入屋內掩上門,抖著嗓子衝院牆外道:「朋友,這裡沒什麼值錢東西,你要是一時手頭不濟,我可以幫上點小忙。」

  稀裡嘩啦的聲音傳到外面那人耳中,緊接著攤主又道:「身份牌我放在門框上了,你拿去花吧,我家還有個老人,求你高抬貴手……」

  他要是打得過這人就不會毫無察覺的帶著尾巴穿街走巷,更不會將尾巴帶回住處。眼下威脅已經迫在眉睫,比起自己的小命,錢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在寂靜的夜晚發出刺耳摩擦聲。高挑瘦削的女子站在門外,空氣中平白多了股寒意。


第73章

  「是你!」攤主看到大門外站著的人,背後泛起一層雞皮疙瘩,心頭更是大駭。

  那是個奇怪的客人,她身著一套星際和平公司雇員統一的黑色西裝,如果不張嘴多半會被認作個英俊帥氣的青年男子,完全看不出任何社會賦予女性的群體特征——「溫和」與「柔軟」。

  她手裡提著個袋子,隨便得像是半夜出門扔垃圾。但這裡是伊維爾,沒本事的人誰會半夜三更不好好待在室內反而向外跑呢?

  不速之客!

  安靜的院落內呼吸聲越來越粗,他緩緩握緊背在身後的拳頭。

  「小穆,為什麼還不把客人請進來坐?」蒼老的聲音打破了緊繃的氣氛,安娜差點笑出聲。那攤主身材魁梧,臉上胡子亂糟糟的甚至都看不清楚眼睛在哪兒,居然有個如此可愛的昵稱。

  「……」

  氣兒散了,場面變得有些尷尬。

  「咳咳,咳咳!」名叫「小穆」的大胡子攤主戰術咳嗽,覺得差不多可以給自己搭台階了才張嘴說話:「請進!」

  安娜提著袋子走進安在院牆上的木門,順手撈起放在門後的身份牌扔給攤主:「收好。」

  院子裡隨處可見尺八高的各式人偶,有石刻的,有木雕的,還有些廢舊零件拼湊的,最高不過普通人小腿的長度。它們的姿態也是千變萬化,有的人偶仰頭望天,有的人偶俯身探地,空洞洞的眼眶仿佛盛滿疑惑,又好像只是為了湊出五官才隨便鑿出兩個孔。

  「坐呀!」房門開了,老人端著一壺清澈的冷水和幾枚干癟的棗子待客。她將手上的托盤放在院內一處石桌上,扶著膝蓋哎呀哎呀的艱難坐下:「寒舍簡陋,讓客人見笑了。」

  缺了蓋子的水壺上連熱氣兒都沒有,盤子裡那幾枚干棗都已經發黑了,也不知道它與這老人究竟誰更年長。

  安娜走過去坐下,順手RUA了把左近處人偶的腦袋瓜。

  老人張開缺齒的嘴笑笑,倒了杯涼水推向客人:「我的孩子很可愛吧!」

  聽她這樣說,安娜向後微微仰著拉開距離仔細審視那只人偶。雕刻它的人為它刻了身簡便合體的衣服,小背心小短褲都還是原木的顏色,並沒有額外搭配。它天真的抬著頭,像是在數院牆上整齊排列的磚塊。

  「可愛。」客人誠懇的稱贊道:「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長得真標准。」

  老人高興的朝攤主招手:「小穆呀,快點過來,確實是位講道理的客人呢!」

  打從安娜走進院子就躲進陰影默默觀察的攤主冷不防被點了名,他無可奈何的從陰影裡走出來,「誇差誇差」走到桌旁氣鼓鼓坐下。

  「都說貨已經賣掉了,你追上門也沒用。想要為什麼剛才不出價?」攤主意識到訪客沒有喊打喊殺的意思,說話隨意了許多。安娜的目光在幾枚干棗間來回移動,終於選了顆長得最圓的撿起來扔進水杯泡上:「也許將來還能有?我只是個偶然路過想買東西的人,又不是要作死,干嘛無緣無故壞人好事。」

  攤主:「……」

  咱倆應該不熟吧,你瞎說什麼大實話呢!

  「呵呵呵,小穆賣了什麼呀?」老人樂呵呵的給自己添了杯水。她渾濁的眼睛從安娜身上掃過,被看的人有種過檢查儀的錯覺。

  攤主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巡獵】光矢的余燼。」

  安娜沒想要這東西,她又不會鍛造,但為了打聽進出伊維爾的通道她還是點點頭:「嗯,我對星神留下的痕跡很有興趣。」

  「【巡獵】的信徒呀!」老人再次將她無神的眼睛轉向安娜,「嵐的加護對你來說是有用處的。不過那枚余燼你現在還用不了,它得熔鍛在你的武器裡。」

  這樣的技術也不是什麼地方都能找到,尤其在伊維爾,一個生面孔突然開始攢武器……你想干嘛?!

  「我能問問你們是從哪兒得到那枚余燼的麼?」安娜把泡了會兒水的棗子撈出來塞進嘴裡,牙齒輕輕一咬就感覺到不大對勁……硬度堪比鐵塊的「水果」讓她不由一愣。

  嗯……這玩意兒真能吃嗎?

  攤主殺雞抹脖子似的朝她使眼色,嘴裡那枚干棗轉了個圈,到底沒被吐在桌子上。

  「咳咳,那個啊,是我從報廢飛行器上拆下來的,你要是等不及也可以自己去『礦坑』裡找。」攤主深吸一口氣,按捺住想要和人爭吵輸出的心。

  ——已知這人惹不起,還是趕緊趁著她好說話的時候打發走吧!

  「礦坑?」又是一個新的地名,居爾島上的花樣還真多。

  攤主往她臉上看了一眼,安娜混不當回事道:「我前天才剛被放上來。」

  看來她還真是個新來的。

  「就是硅基生物和智械生活的地方,每隔幾天就會有星艦空投物資,全都是些報廢的機械。智械們就靠著拆卸和分類賺點生活費,整理好的物資會有專門的幫派回收。你要是去撿漏記得帶上武器,那邊沒人講道理。」

  安娜:「……」

  終於淪落到翻垃圾過活的地步了嗎!

  「多謝,我知道了。」她把那枚咬不開的棗子含在嘴裡,坐直身體准備告辭。

  信息大概也就這樣了,指望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和盤托出未免太過自信。總之攤主指了個方向給她,這一晚上的時間不算浪費。

  「這就要走了嗎?」老人慈祥的眯起眼睛對於安娜道:「我一看到你就覺得很親切,有空經常來玩,做好吃的給你吃呀!」

  「嗯,嗯嗯。我白天給馬布爾醫生打工,有事的話可以在醫院找到我。」看在棗子的份兒上,安娜給足了她面子。

  大胡子攤主和安娜一同站起來,他把客人送出院門才轉身回到桌邊,老婆婆摸索出一塊木頭,一下一下認真修整它的形狀。

  「真是個漂亮孩子,」她熟練的將木頭修成素胚,慢慢鏤刻出星際和平公司雇員統一的西裝,「希望她不是個壞孩子,唉……」

  攤主看看她手裡的木料,沒說什麼。這老人是他的養母,打從他記事時起兩人就相依為命,但她說過他的母親另有其人,再想細問她又什麼都不肯講。按照正常碳基陸生人種的平均年齡算她今年六十來歲,但卻呈現出八1九十歲的異常衰老狀態。她從不提及自己的過去,平日裡也遠不像今天這般熱情好客。

  他彎下腰收拾好桌上的杯子和水壺,干巴巴的棗子落在托盤上敲出「咚咚咚」的聲音。

  老人聽了就笑:「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有人好脾氣容忍我老婆子的糟糕茶點,哈哈哈哈,傻乎乎的!」

  「婆婆!」攤主無可奈何地直搖頭,這人老得臉上褶子摞褶子,性格怎麼還如此……額,活潑?

  萬一剛才那個人翻臉喊打喊殺,他們這老老小小栓一塊兒也不一定是人對手!

  「下次不要再這樣突發奇想惡作劇了好嗎?差點被你嚇死。」他把手裡的東西端進屋子,廚房灶台上熬著一鍋微微散發出綠色熒光的不明流體。

  星神在上!

  他抄起蓋子把那只看了就讓人掉SAN的鍋子蓋住,推開門敞著嗓子眼兒大呼小叫:「瑪瑙婆婆!你又熬什麼啊?都說了這東西真的不能吃,拿出去賣更是會挨揍!」

  「不懂行的人才看不出好處!」老人生氣的提高音量,「全部都給我吃下去聽見了沒?不識好歹的東西!」

  這老太太!難不成她和廚房有仇?

  攤主背著人白眼都快翻倒天上去了,當面他可不敢這樣,瑪瑙婆婆抄起炒勺打人疼得很!

  從小到大她總是熱衷於燉那些不明所以的神奇食物,味道詭異口感糟糕,視覺效果也非常驚悚,吃下去後不是拉肚子就是骨頭疼。你不能說她對幼崽不上心,問題是上心的地方似乎有點不太對勁。

  「要不是這些好東西,你哪能從細瘦干巴的豆芽菜長成現在這樣?」老人中氣十足的罵罵咧咧,「博普克人的孩子都要吃,你也別想跑!」

  攤主:「……」

  「什麼『博普克』啊,你該不是看我沒上過學故意編出個名頭嚇唬我吧!伊維爾星上天南海北哪兒的神奇生物都有,唯獨沒見過博普克人。」

  別說見,他聽都沒聽說過,也許是人類的一支亞種吧。寰宇中不知不覺消亡的族裔比海灘上的沙子還多,今日的霸主*也許就是明天的囚徒,就這一點而言那是相當公平。

  連星神都有隕落的可能,何況區區人類。

  「哼!」瑪瑙婆婆轉過身去背對著他,看上去毛茸茸的似乎大了一圈。

  攤主知道那是她在生氣,她每次生氣都這樣背過去不理人。

  「好了好了,別氣了哈,我們明天能吃點好的,你想吃什麼?我去買!」他並不關心那些或許還存在或許已經灰飛煙滅的傳說族裔,比起為不曾見過更不曾聽聞的陌生人牽腸掛肚,還是想想怎麼讓日子好起來吧!

  瑪瑙婆婆搖頭無聲嘆息,手下木塊逐漸變成個氣質清冷的人偶,安娜自己見了也要贊一句「惟妙惟肖」。

  「婆婆啊,以後你還是少刻人偶吧,很容易被誤會。」

  「不要你管!」


第74章

  出於對健康的考慮,安娜並沒有趁著天還沒亮就跑去「礦坑」碰運氣。她又不是投機客,想了解的也不是貨運星艦到底都送進伊維爾星些什麼好寶貝。

  摸回馬布爾醫院的閣樓一覺睡到天亮,第二天清早就見到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兩人互相支撐著下班回來。

  資本家青了只眼眶,埃維金人下巴上腫了個大包。

  「和人打架了?」她把昨晚淘來的通訊器分別扔給兩人,埃特蒙德結果擺弄了兩下,嘴角欲撇又止。

  這東西當然不能和他那價格配置都屬頂級的個人光腦相提並論,它連功能都只有最簡單的通話,造型更是土到掉渣。但是眼下有得用就行,至少這玩意兒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他們通訊基本靠吼的窘迫現狀。

  卡卡瓦夏開開心心折騰到手的「新」玩具,這種通訊器用得都是虛擬ID,他追著安娜加好友:「遇到了個吃霸王餐還想動手動腳的家伙,我沒吃虧!」

  埃維金人個個天生貌美如花,基礎數值全點了智慧和魅力,諸多族裔的戰力排行榜得倒著數才能看到他們的名字。但卡卡瓦夏再怎麼說也是個青年男子,豁出去和只想尋歡作樂的人拼命未嘗不能一勝。

  埃特蒙德抬手摸摸烏青烏青的眼眶:「打歸打,你下次能不能別衝著我來?」

  他只是個身嬌體軟易推倒的技術人員啊!

  「誰叫你非得站在名酒櫃旁?見人打架還不快跑,傻不傻!」他大聲嘲笑,埃特蒙德把拳頭捏得嘎吱作響,「行!下回我就看著你挨揍!」

  交換過通訊器上的ID,安娜就准備上工了。普拉塔和普拉婭拖著大號玩具熊把它塞給卡卡瓦夏,埃特蒙德酸溜溜的在旁邊逗兩個小孩。

  馬布爾醫生欣慰的看到醫院再次提前做好營業准備,先是給雙胞胎取出芯片,緊接著又迎來早就預約好的客人。

  這位主顧希望黑醫能幫他把原生的胳膊換成機械義體,這樣一來他就能從普通幫派成員中脫穎而出獲得干部青睞。要安娜說這就是胡鬧,放著天生的配件不好好鍛煉非要用機械替代,非得爆零件時才知道後悔。如果說本身肢體殘缺或是有先天性疾病以至於身體不聽大腦使喚,這種情況下該做人體改造還是要做的,在專業醫生幫助下患者一定能重獲新生。但你好好的四肢說不要就不要,捷徑是那麼好走的嗎?

  截去正常肢體更換義體是個大手術,之前馬布爾醫生遇到這樣的客戶少不得要再請個同行來幫忙。這回他終於有了個能用的護士,索性放心大膽地從早上九點干到下午四點才收工。

  「累死我了,不行不行,今天必須提前下班!」看著賬戶上多出來的巨款,他只想躺在床上一邊數零一邊暢想未來:「收拾妥當你也可以提前下班了,要不要出門逛逛?居爾島再怎麼著也比監禁區強,食堂的自助售貨機裡永遠只有低級膏體和甜味軟飲,想想就讓人絕望。」

  安娜沒有應聲,手上收拾垃圾的動作也沒有聽。

  雇員不愛說話不要緊,她不要薪水還不偷懶,這就足夠了。

  胖醫生坐著哼哼哈哈喝了些水,自覺歇得差不多了就打算甩手走人。安娜將垃圾袋從醫療垃圾箱上拽下來,經過他身邊時忽然道:「礦坑怎麼走?聽說那兒是個能淘到寶貝的地方。」

  「你聽誰胡扯呢,」馬布爾生怕這個吃苦耐勞還免費的護士跑了,竭力想要打消她開辟兼職的主意,「那地方是智械們的地盤,很容易惹禍上身。而且我也不是機械師,你要是跑過去被人扣住我可沒有關系撈。」

  從昨天開始居爾島上就亂糟糟的,毒販們丟了黃金,典獄長要的那個人頭聽說也不翼而飛,市面上瞧著也就來來往往人多了些,消息靈通的黑醫卻知道這是又到了需要小心翼翼縮起脖子的季節。

  「我有點好奇,」安娜看看馬布爾身後存放零件的櫃子,「這些東西你一般都去哪兒進貨?」

  醫生光速閉嘴,努力想要向外釋放些純良的氣息:「嗯……專業渠道!」

  「你和那些搞垃圾分類的智械之間有協議吧,」安娜用鋼琴線串過來一枚零件在指尖捏捏,眼看馬布爾又要抹冷汗了她才大發慈悲道:「我可以給你打到這個折扣,怎麼樣?」

  員工打算開發兼職隨時有可能跳槽很糟糕,員工開發的兼職恰好能成為自己的原料供應商就很棒。馬布爾醫生瞬間重新支棱起來:「再便宜兩個點,你們的一日三餐我包了!」

  順便分攤掉跑腿兒費用。

  安娜只是想找個合理的理由出現在礦坑,胖醫生如此上道省了她不少力氣:「那就這麼說定了,五五分,你管三大兩小一日三餐,難吃的話就揍你哦!」

  「不會不會,我自己也吃那家店,味道還算不錯。」可以預見的又占了不少好處,馬布爾醫生渾身輕松:「我下班了,剩下的時間你們看著習性安排,只要別把麻煩帶到我的醫院裡來,隨便你們怎麼折騰。至於說礦坑,出了城向西走,靠近海邊的一塊空地上就是,隔著很遠就能看到啦。」

  他很愛惜自己好不容易才攢出來的醫院,不說別的,這地方設備和專業程度能在整個伊維爾星上名列前茅!

  「知道,這不都是事先就說好的麼?只要你管好嘴我們就不拖累你。」安娜擺擺手催他趕緊滾。

  胖醫生開著他四處冒黑煙的改裝車走了,「護士」關門落鎖下班上樓,閣樓裡卡卡瓦夏正拿著那副撲克牌陪普拉塔和普拉婭玩。

  這才沒幾天紙質撲克牌就磨起了毛邊,三人窩在超大絨毛熊玩偶身上嘻嘻哈哈笑聲不斷。

  「我把那三個通訊器重新改裝了一遍,現有硬件只能支持到這個程度。」埃特蒙德眼眶上的淤青消散了不少,留下一圈黃黃的痕跡。

  「謝了,」安娜從他手裡接過通訊器裝好,坐在沙蟲皮上提起「礦坑」,「我打算傍晚前去看看,經常出現個幾次慢慢就不會讓人起疑了。」

  「現在的星艦上大多都裝得有生命探測儀,主要是為了便捷通過各大星際文明的入關檢查,順便起到些倉管和監控的作用。」埃特蒙德對這些比較熟,過去他名下有好幾艘私人自用旅行艦,也不知道現在都被人如何處置。

  星艦這種東西,哪怕前面加個「小型」也不會是人們想像中袖珍的模樣。雖說如今它的操作日趨傻瓜風格,但也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開走的。茫茫宇宙,星圖怎麼辨認?方向怎麼確定?航線怎麼選擇?這些都要提前想好。鑒於特拉維佐夫先生那有事沒事坑人一把的作風,誰知道他還會在星艦上留下什麼陷阱。

  「先大致確定好星艦往返運貨的周期,我上次在典獄長辦公室外聽露西小姐提過一嘴貨運星艦推遲了半個月,也就是說它實際上是有規律的,並非大家所認為的那樣隨機。」

  安娜摸摸被她隨身攜帶的粉紅藍寶石,對阿比蓋爾的家鄉產生出些許期待。

  說好了要送她歸鄉,怎能食言而肥。

  「我望風,一旦有幫派搜尋的風聲就及時通知,」卡卡瓦夏扣住手裡的牌扭過來道,「姐姐,如果情況不對我會先帶著普拉塔和普拉婭躲藏,彙合點你有建議嗎?」

  「沒有,不過居爾島東南方向的黑市附近擠著許多歪歪扭扭亂七八糟的自建住宅方便藏身,你們兩個帶著雙胞胎躲過去大概能騙過搜查。」

  「黑市」的消息還是卡卡瓦夏先打聽出來的呢,他當然知道那地方的大致範圍。

  「也行,沒有具體地點也就不會被人套出話提前埋伏。」他轉回去抽牌欺負小蘑菇們,順利擠炸普拉塔手裡的點數,「雖然百分之兩千的回報,但那都是還沒兌現的東西,現在你手裡只有百分之百的本金,想清楚了再做決定。」

  他敢這麼干是因為除去天生的運氣外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只能孤注一擲死中求活。普拉塔和普拉婭至少還擁有彼此,羅斯瑪麗也還好端端活在屋頂花園,為了不要讓至親流下眼淚他們不合適跟著他學。

  如果有機會的話,年輕人暗自在心裡盤算——如果能順利離開伊維爾,尋找族人的間隙裡他高低要把小蘑菇們送進正經學校好好念上幾年書。他們年齡還小,未來有著無限可能,總不能天天無所事事窩在房間裡浪費時間。尤其普拉塔,想他自己在八1九歲時也不一定能有這孩子懂事,苦難總是能催著人成長。

  「哥哥不哭,」普拉婭湊上前蹭蹭男孩的臉頰,小少年哭笑不得:「我沒有哭,只是游戲而已,輸了就輸了。」

  他知道最近這段時間自己有點心浮氣躁總想出門去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卡卡瓦夏這是在點他呢。母親把他們托付給08241321號實屬無奈,普拉婭越來越大,雖然不滿十歲但已經能看出她幾乎與羅斯瑪麗長得一模一樣,一個柔弱美麗又無辜的少女身陷囹圄可能會發生什麼幾乎不用設想。普拉塔擔心安娜他們漸漸把兄妹倆視作累贅,所以才會迫不及待的想讓自己更有用些。

  只要有用處就不會被拋棄,利益的連接比一切崇高道德都更有保障。


第75章

  黃昏時分居爾島有種「劫後余生」的特別美感。

  區別於白日的頹廢與夜晚的荒唐,這個時候上班的下班的加班的人從各種建築物裡冒出來,為了果腹或是為了趕赴下一個工作地點,亂哄哄帶起濃濃的煙火氣息。

  「出城」向西,翻過一道歪歪扭扭的鐵絲網再爬上壕溝,智械們來回翻找拖運拆卸各式報廢機體的畫面堪稱驚悚——就像個人坐在那兒抱著同類的斷肢慢條斯理扒皮抽筋一樣可怕。

  安娜站在一座飄蕩著機油味兒的小山下仰頭向上往,最頂上人型智械們簇擁著只剩骨架的飛行器奮力拆卸,仿佛蟻穴中最勤奮的工蟻撕碎甲蟲。後面跟著的全都是些肢體進行過改造的家伙,比如說手改成鏈鋸或是腿改成履帶。它們將已經拆下的大塊殘片再次分割,最終由底層忙忙碌碌的成員按照不同材質以及成分多少拾取打包。

  最先被撿走的自然是富含貴重金屬或者本身就是貴重金屬的零件,為了捍衛自己的勞動成果,經常有智械打得人仰馬翻當場熄火。

  她無意給自己找麻煩,收回視線正打算繞開這座小山……一顆露出金屬頭蓋骨的腦袋滴溜溜滾到腳邊。

  「啊,原來是個碳基生物,你也是來撿漏的嗎?」

  這玩意兒應該沒有動力,但它仍舊倔強的給自己翻了個面,用黑黑圓圓的眼睛「攝像頭」朝向路人。

  安娜:「……」

  腦袋:「……」

  「不是吧姐們兒!」十分鐘後,腦袋堅持不住了,「你好歹做出個害怕的樣子敷衍我一下行嗎?這樣面無表情的我很沒有成就感啊!」

  「嗯,行。」黑衣女子木著臉眨眨眼,「我好害怕。」

  沒有技巧,很遺憾,更沒有感情。

  腦袋郁悶的原地轉圈,理論上應該連接著脖子的地方伸出幾根銅線。

  「現在的碳基人類越來越無趣了,一點反應也沒有……」它不滿的碎碎念,「你臉上的肌肉失去信號了嗎?怎麼比我還僵硬!」

  考慮到它都被人給摘下來扔了還孜孜不倦糾結惡作劇失敗,安娜斟酌片刻道:「主要是被你嚇到了,人類是這樣子的,恐懼過頭就會顯得傻乎乎。」

  一只渾身漆黑的大鳥從上空飛過。

  「我姑且認為你是好意吧,」充當眼睛的攝像頭上浮現出兩道短橫,這個腦袋用標點符號表達出自己的無奈,「行了姐們兒,這裡不是碳基生物的地盤,你越界了。」

  「我來進貨,還是說你們不做特拉維佐夫先生以外的生意?」那當然不可能,安娜都知道至少三家店鋪與智械們有合作關系,馬布爾醫院是一個,賣通訊器的老板是另一個。

  對,還有在黑市上練攤兒的「小穆」。

  「新來的?」腦袋原地繞了一圈轉回來,「這就解釋得通了,我說你怎麼一點規矩也不懂。」

  在伊維爾星散布在海平面的島嶼上講究「規矩」多少有點黑色幽默,守規矩的人壓根就不會出現在這兒。

  安娜覺得和一個腦袋大概是講不通道理了,至少也得把它的身體找到才有可要挾的對像。她彎腰撿起這顆腦袋,用鋼琴線吊著它掄圓了狠狠甩上幾圈:「有沒有清醒點?」

  甩圈沒什麼可怕的,可怕的是這家伙沒說出口的威脅——不好好說話就扔了你哦!

  萬一被扔到其他幫派的地方可就糟了,它現在只有個腦袋,被人拆走零件也只能徒勞的大聲罵上幾句,完全沒辦法保護自己。

  「對不起對不起,你們碳基生物拾荒的地方在那邊那個坑裡,智械只回收大塊金屬,零碎小物件都扔在那兒……」

  它的堅持還不及它的頭蓋骨硬度,安娜把它提到面前大眼瞪小眼:「原來零件是隨便撿的?」

  「也不能說隨便吧,我們智械一點都不隨便。」這家伙的攝像頭眼睛上浮出兩個反向單書名號,它的語氣有點扭捏,似乎很可惜沒有把面部改成一整塊顯示器,暫時還做不出臉紅的表情,「每人每次一千伊維爾幣或者等價物的進場費,撿到什麼都能帶走,是賠是賺看你們自己的眼力咯。」

  要麼有出手零件的地方提上一堆普通零件離開,要麼識貨撿到值錢的好貨埋頭就跑。反正人類的力量橫豎也就只有那麼大,智械們相當於收錢讓人來替自己清理「垃圾」,賺多賺少總之穩賺不賠。

  如果單純指望著在這地方撞大運發財,這活兒應該交給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一塊干。但他們為得是打探星艦往返的消息,賺不賺錢反倒次要,不賺才好,平平無奇躲在一眾淘金客當中正適合掩人耳目。

  安娜松開鋼琴線,智械腦袋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噗通」一聲就不知道落去哪兒了。她按照那家伙指出的方向朝前行走,不多時就看到碳基生物的身影。

  就像農夫站在收割後的麥田裡,出現在這兒的所有人都打著撿漏的主意四處翻找,時不時揮拳相向。

  「交錢!」

  這地方沒什麼圍欄,但是四周高中間低,顯然已經被眾人齊心協力刨出特殊地形。視覺上比較容易行走的路只有一條,七八個彪形大漢零零散散守在這條路上,看著裝就知道他們分屬不同勢力。

  她停下腳步看了一圈,每一條通向凹地的路情況都差不多。比起「翻山越嶺」步履蹣跚還要上繳相同的進場費,果然還是走平路算了。

  「多少錢?交給誰?裡面還有沒有收費關卡?」她抱著胳膊,看門兒的彪形大漢們迅速朝有情況的地方靠攏,很快就圍出個相當有壓力的人圈,「姐們兒還挺橫的?」

  對方人數是己方的七八倍,這會兒可不是講究的時候。安娜驟然發難,抬腳先送了最高最壯那人一套雞飛蛋打套餐。沒想到這個身穿黑西裝一看就走酷帥路線的女人居然起手是這個方向,剩下幾人先是□□一涼,緊接著頭皮發麻——倒了大霉的那兄弟已經臉色發青意識模糊了,不敢想這一腳要是挨在自己身上得有多痛苦。

  金屬摩擦聲凌亂響起,有人感同身受惱羞成怒,有人生怕步上倒霉蛋後塵忍不住向後挪,包圍圈瞬間變得大窟窿小眼睛。

  頂在最前面惱羞成怒那幾人亮出武器當頭就砸。托典獄長的洪福伊維爾星上除了獄卒能手持熱武器的人少之又少,左面鐵棍右面鐵片刀,安娜及時低頭矮身從二者中間穿過,鋼琴線纏繞在他們揚起的金屬上,柔韌的金屬絲完全可以帶動一個正常成年女性的體重。後排之人並沒有站著干看,各種金屬棍棒刀劍架勢擺得十足。手起棍落眼見即將得手,奈何目標詭異的衝出來又轉身收回去,結結實實踢在搶先出手如今招式已經用老的兩人脊背上。

  她穿出包圍的過程高效迅捷如同行雲流水,幾處揮擊的武器都落了空,像是湖面吹過的涼風讓人頸側一涼,等她殺回來時眾人已然措手不及。

  脖子吊在別人指尖上的滋味兒可不好受,這支看場子收費的雜牌軍背後各有各的幫派勢力,所謂「友軍有難不動如山」說的就是他們,把守在其他通路上的人不僅沒有趕來支援,甚至饒有興致的邊看熱鬧邊起哄:「廢物,死了算了……」

  「幾位能好好說話了麼?」安娜提緊鋼琴線,地面上傳來一片討饒聲。

  有些人習慣了先下手為強,動輒搞得現場血肉模糊,今天算是運氣好遇上了有實力又沉穩的對手,彪形大漢們紛紛表示還是趴地上舒服——幫派的利益勝過一切這句話沒錯,可命卻是自己的呀!再好狠鬥勇的人只消被捏住命脈就能立刻學會文明體面的講道理,生死均在他人一念之間,大家就變得溫文儒雅起來。

  「對不住啊姐們兒,我們幾個眼瞎嘴臭,冒犯您了,高抬貴手……」除了那個捂襠倒在地上咕湧的倒霉蛋外,距離安娜最近的人最先「好好說話」,他只說了一半後面的人立刻砸過來一拳:「放屁!抬什麼手啊!姐!您是我親姐!松松手吧,快沒氣兒了!」

  剩下幾人異口同聲表示同意:「我們錯了,真錯了!」

  「所以進場費到底交給誰?交幾次?」手是不會松的,沒問清楚前說什麼也不會松。安娜蹲下身對挨了友軍背刺的人道:「別我走幾步就交一回錢,再走幾步又交一回,知道的我是來找零件進貨,不知道的還當你們在這兒『進貨』。」

  「交一次就行,收費的地方還要往裡走呢,我們就是在這兒散步!看風景!減肥!」脖子上的鋼琴線越發緊了幾分,這幾人想也不想但凡是個理由就拿出來用。

  「哈哈哈哈哈哈哈!」四周盡是看熱鬧起哄的笑聲,一句幫忙的話也沒有。

  「所以你們就是攔在這兒隨機抓肥羊賺外快的?」安娜了然。這要不說誰知道啊,被騙的人多掏就多掏了,還指望能要回來?

  「是是是是!我們知錯了……」

  認錯認得快,決口不提改。

  鋼琴線松了,她站起身踢踢「傷勢嚴重」的倒霉蛋:「先往旁邊稍稍,等會兒有事找你們滾出來的動作利索點。」

  一圈都是應答聲,可以想見真要找他們時絕對一個也找不到。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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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小路盡頭左右各豎著一架原木深色的飛行器殘骸,高大的龍骨刺向天空,仿佛洞開的大門。路中間果然站著兩個腰間別槍的家伙,如果膽子小些的人說不定就被前面那些四處游蕩的彪形大漢給騙過去,到這兒才發現又要再交一筆費用。撿一天零件也不夠彌補這一段路上的損失,等到反應過來也只能自認倒霉。

  安娜刷了「借」來的身份牌付費,她用毒販的金條和馬布爾醫生兌換了等價的伊維爾幣,手裡並不缺錢,從早到晚勤勤懇懇打工純粹是為了不讓自己看上去太過可疑。

  真正的守門人看看她的臉,劃賬讓路。

  穿過飛行器殘骸,安娜驚訝的發現它們居然是木質的,怪不得被智械們棄如敝履扔到這裡來充當大門。樹木特有的紋路遍布殘骸外表,正正好好長成梭形,就連安裝動力系統的空腔也是天然生長出來的,實在令人倍感好奇。

  進入真正的「礦坑」,安娜躲過打著打著滿地亂滾的兩個人。她也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更無意多管閑事,抬腳跳過斜倒著的圓柱狀物體繼續向前走。

  在這種地方想找茬和人打架簡直是太容易了,哪怕只是露出點驚喜的聲音或是身形匆忙些就會有人自持武力堵住你的去路。不過她是空著手進來的,周圍人看兩眼就知道這新個人不大懂行,大約是外面活不下去又不想躺著賺錢這才不得不拾荒為生。

  腳下踩過各種碎片,嘎吱嘎吱的聲音讓人忍不住懷疑四周那些堆得越來越高的廢棄物會不會滑下來引發一場災難。安娜走了幾步就看到有車從「山」頭上向下傾倒雜物,原本散落在各個邊角的人影閃現般衝上去翻找,哪怕身邊不時還有垃圾當頭砸下也不躲閃,說不准誰就會無聲無息消失在那股灰撲撲的散碎洪流中。

  這些東西已經經過初步拆卸分類的好處是裡面沒有混雜生活垃圾,不至於彌漫著腐臭的氣息。但你要說氣味有多好麼……那也是不可能的。

  安娜拉高從馬布爾醫院順的醫用口罩,胡亂走了幾步隨手從廢料堆裡扒拉出兩顆玻璃珠子。

  沒錯,玻璃質地,工藝粗糙,連球形都球得不是很標准的珠子。她把這東西放在面前衝著恆星的方向看了一眼,剛握進掌心就有人冷不防出拳想要搶奪。

  女人閃身避過,曲肘一拳搗上去還以顏色。她是不喜歡依仗武力肆意整出些血腥的打碼場面,但也沒有好脾氣到逆來順受的地步。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有可能吃到螃蟹,還有可能被螃蟹狠狠夾住施以報復。這家伙捂著鼻血四濺的臉低頭跑走,更多人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新來的那批垃圾上。

  逛了一圈她撿了幾枚馬布爾也許能用得上的零件,就是那種義體能用智械能用家務機器人也能用的通用標准件。再次走回一開始的入口,前面溜過去的大胡子很有幾分眼熟。

  「小穆?」她試著喊了一聲,那人下意識停了一下,果然就是黑市上叫賣光矢余燼的攤主。

  對方並不驚訝在這裡能見到熟人,但他也沒有聊天的興致,裹緊上衣前襟加快腳步就想往外躥。

  安娜上前一把拉住他:「怎麼,今天收獲不好?」

  「別喊了,你是閑得慌想找人打發時間嗎!」攤主頭也不抬換個方向繼續溜,毫無懸念的又一次被攔下。他不得不站直身體無奈看向「攔路虎」,「沒貨!」

  「我只是和你打個招呼,」安娜第三次抓住他,「別著急走嘛,還是說你趕著回去做飯?」

  他家裡的老人看上去年紀很大,得有七八十了吧,確實需要有人時時圍在身邊照顧。

  攤主:「……」

  「好吧,我就是著急趕回去做飯,所以現在你能放我走了嗎?」兩人停下來交談這點小動靜引得周圍那些拾荒客時不時看過來,個頭很大只但也僅限於大只的某人心慌意亂只想逃跑。

  這地方毫無秩序可言,一點點小事就能引發一場大規模械鬥。為了搶奪別人撿到的東西往往上一秒濺了一臉血下一秒血就濺到別人臉上,那些收進場費的人每天都要拖出去好幾具屍體,還有不少拖不走的碎屑逐漸被深埋在不斷運來的廢棄物中。

  「路上慢點。」聽他說著急回去給老人做晚飯,安娜真就松開他把路讓出來。攤主夾緊尾巴溜出去,回頭一看腳下發軟——那個奇怪的黑衣女人踩著個偷襲者的後背一腳把人踹進坑底。

  破爛的瓶瓶罐罐跟著那人一塊叮叮咣咣朝低處滾,又有一個人從背後撲上去,被她反手砸在垃圾堆上補了一腿。

  她的動作簡練干淨,身形看上去輕飄飄就像朵被風吹來的雲,然而誰也不能阻攔她繼續向前飛去的決心。

  攤主收回羨慕的視線,抱著肚子一溜煙跑回他位於居爾島另一個方向上的小院子。瑪瑙婆婆又在熬她那仿佛青苔般綠油油軟綿綿滑溜溜味道還很古怪的食物,年輕人屁也不敢放一個,掏出懷裡的東西給她鑒定:「還好我跑得快,不然就被人給大卸八塊了!」

  雖然那是並沒有發生的事,但也不妨礙他叫兩聲苦邀功。老人放下鍋鏟接過只剩半邊的「寶物」左右看看:「老式推進器裡的渦輪扇葉,賣不了幾個錢。」

  不管怎麼說總歸能賣,攤主喜滋滋擦掉凝固在葉片上的污物,順嘴聊起今天遇到的怪人:「……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她要干掉我呢!」

  「不會的,她要是想殺你,一開始就不會給你留下任何機會。」瑪瑙婆婆鼓著嘴,一心一意攪和鍋子裡的膠狀液體,「他們博普克人都是這樣,如非必要不狩獵。」

  「你又開始了,昨天你還說博普克人吃這玩意兒生得高大強壯,今天又說那個女人是博普克人,我承認她個子是不矮,可是整個人瘦巴巴的看上去和強壯沒什麼太大的關系吧!」攤主嘴巴癢癢的,不欠這一句渾身都不舒服。

  燉晚餐的老太太二話不說抽出勺子當頭就給了他一下:「叫你胡說!什麼時候挨頓狠揍才能學會閉緊嘴巴!」

  「嗷嗷嗷嗷嗷!」他抱著頭滿院子亂竄,速度奇快卻沒有碰到遍地都是的人偶。跑過石桌時他看了眼新添的家伙,板著臉氣質冰冷,一身星際和平公司制式黑西裝。

  「不要在博普克人面前挑釁,尤其當著博普克奴隸的面,他們敢死,你敢嗎?」老人揮舞著大勺追上來「當當當」多給了他好幾下:「我不知道那個博普克奴隸是怎麼流入伊維爾的,我在營地裡給他們干活兒時還很年輕……但是有一點你要記住,小穆,博普克人天生就是森林的嬌子,他們各個驍勇善戰,殺你比殺雞都容易,就算無法與他們交好至少也不要成為敵人。」

  攤主撐著石桌喘粗氣,勺子敲得有點痛,不過不至於無法忍耐。可是忍歸忍,這個委屈是必須講清楚的:「從來就沒聽你說過這些,也不能怪我吧!」

  瑪瑙婆婆作勢舉勺子,年輕人雙手抱頭:「嚶!」

  瞧瞧這家伙一臉的大胡子,竟然還好意思擠眉弄眼做怪相,半點都萌不起來。

  老太太被養子膈應得治打嗝,放下手又不甘心,忍了又忍最終狠狠戳了他一記才算消氣:「博普克奴價格高昂,別說你用不著知道,資產達不到一定數額的普通富豪也邁不過那道門檻。他們是宇宙中最頂級的奢侈品,我沒事跟你講這些干嘛?」

  「……」攤主摸摸被戳痛的肋骨自言自語,「所以她是替主人頂罪才進了伊維爾?」

  「不可能,哪家的敗家子兒敢這麼干,」瑪瑙婆婆抄起她的大勺子走回廚房繼續攪合湯鍋,「他們全都是從小就被部族挑選出來送進營地的出色孩子,按照最嚴苛的標准經受訓練,買得起博普克奴的人家買他們為得也不是給某個家族成員置辦保鏢。」

  「畢竟那是個能以肉身殺穿星艦編隊的神奇族裔,若非為了保住身後的星球不被各大勢力瓜分,你以為博普克能低下頭任人買賣?上到指揮戰爭,下到截取情報,他們都能干。這種花錢就能買來的承重牆、頂梁柱,就因為區區某個家族子弟不想坐牢而頂罪?還不如把那不孝子弟悶死算了。」

  鍋子裡的綠色膠狀物看上去差不多能吃了,老人彎下腰將沒燒完的木柴扒拉出來。攤主跟進廚房和她一起做,把那些還在發紅冒煙的柴夾到院子裡去撲滅,留著下次繼續用。

  「婆婆啊,」他想起那個攔路的女人輕易就肯放自己走,疑惑多得咽不下去,「博普克*人既然那麼厲害,為什麼他們願意成為奴隸?」

  誰敢染指他們生活的星球他們就翻臉干他丫的不就得了!

  瑪瑙婆婆看了眼自己的傻兒子:「你以為他們沒有?如果不是祭司率領戰士們屠戮了先遣星艦編隊,他們又哪裡能展現出可以成為頂級奢侈品的價值?他們出賣自己的前提是身後的星球不被打包出售,誰敢買他們就殺誰。」

  博普克所在的星系被發現時還處於文明雛形階段,能以肉身力量突入深空的人在部族中也是少數,他們沒有能力帶著星球逃亡,但包圍他們的星艦能輕輕松松把那顆行星碾成塵埃。

  「這些舊事還是我在營地干活兒時聽教官們說的,為了讓那些被送進營地的孩子明白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會成為商品。」

  猛獸被套上了以親情為名的枷鎖,為了避免他們被逼到絕境拼死反抗,博普克奴隸又得到了無故被侮辱時可以自殺的權利。當一個博普克奴認為自己的人格與尊嚴被踐踏、部族利益被侵害時,他有權拒絕執行主人的命令,代價是自己的生命。

  所以瑪瑙婆婆才會問出那樣一句話——他們敢死,你敢嗎?


第77章

  聽了一肚子故事的攤主捏著鼻子喝掉養母燉的神奇小飲料,擦嘴的時候打著飽嗝問了句「代價是什麼」。也許是難得回憶起往昔,瑪瑙婆婆今天的脾氣格外大,她揮手朝便宜兒子的後腦勺糊了記大逼鬥,連聲把他罵進廚房刷鍋洗碗。

  懷著對神奇種族的無限好奇,此後每次去「礦坑」進貨他都試圖分辨出那個女性博普克奴隸的影子。可惜那地方範圍太大,一連好幾天也沒能再次遇上她,直到一周後,那道冷淡的黑色身影才再次出現。

  「你,你好!好幾天沒見到你了,很忙?」婆婆的描述中博普克人就差和星神掰腕子了,這裡面固然有誇大的成分在,但是對於慕強的雄性生物來說還是很值得為之冒上些許風險。

  其實也沒有多危險啦,大家好歹也是見過兩面的,這都已經第三面了,她總不會看著他挨揍吧!

  安娜今日的心情委實不太好。她已經連著「加班」加了一周卻始終沒見過星艦的影子,難道說運垃圾過來的根本就不是星艦?陸運也有可能,但那種情況只會發生在行星內,對她這個想跑出去的人來說沒有任何用處。

  「嗯?」心情不好的人臉色更不好,本就冰冷的氣質直接跌破冰點,找塊蓄電池出來就能達成單人超導成就。

  這大胡子有點眼熟……哦,胡子醜成這樣,想起來是誰了。

  「有事?」她抱起胳膊,站在垃圾堆裡看著面前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黑市攤主,「什麼事。」

  攤主小心翼翼看看她的眼睛,聳起肩膀努力讓自己笑得諂媚:「沒事,就……打個招呼。嘿嘿!」

  這家伙態度也變得太快了,第一面緊張兮兮的防範,第二面不耐煩的敷衍,第三面突然就納頭便拜了?寫小說都不敢這麼來。

  她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一會兒這個大胡子,謹慎保持距離:「現在招呼打完了。」

  你可別齜牙咧嘴的笑了,黑乎乎亂糟糟的毛發間突然露出兩排大白牙,這個形像略有些嚇人呢!

  說完安娜轉身就走,攤主現在只覺得她身邊最安全,急忙抬腳隔了三四步的跟上。身後綴著這麼個玩意兒誰不堵得慌吶,沒走幾步安娜停下,攤主也馬上停下,搓著手望著她:「嘿嘿!嘿嘿!」

  難道說是之前攔下他的事……如今報應到了?

  「別跟著我。」饒是她也差點炸毛,這人本身沒什麼實力,但精神攻擊也是攻擊。

  加快腳步甩掉這個疑似突發惡疾的家伙,安娜一口氣從礦坑一端橫穿到另一端,中間偶遇數場打鬥,無一不被撞個人仰馬翻——剛剛飛過去的是個啥?

  換片清淨地方重新打卡,她不疼不癢撿了幾個零件就打算走。有埃特蒙德在這些零件經過維修翻新看上去和新做的也沒有什麼區別,馬布爾醫生對於樣子極好看的「九九新」愛不釋手,推銷時更是加價加價再加價。

  看來今天又一次無功而返,只要星艦來過無論智械還是拾荒的人類就一定不會是眼下這副松散模樣,再說另一側積累的可回收物都已經快要泛濫成災了,智械們比誰都焦急盼望,看狀態就能分辨出端倪。

  「唉……」她嘆了口氣打算走人,還是等明天再來吧。

  走向入口處,安娜忽然停下腳步站定。

  龐大的陰影從背後襲來,風變得凌厲而猛烈,帶來伊維爾星上不曾有過的氣息。短發被吹得紛亂,頭頂恆星灑下的昏暗光芒逐漸消失。

  黃昏時分,夜色突降。

  等了許久的星艦終於來了。

  這麼個大家伙,人類在它面前就像一條小魚游過鯨魚身邊。

  智械們聚攏在一起,追著星艦移動。直到它停在某個地方打開肚子底下的一道門,無數報廢的機械從天而降。不論它們之前為主人做過多少事,現在都因為「型號老舊」「功能落後」等原因被拋棄在監獄星。

  星艦另一側的門也開了,駁船一趟又一趟將收拾干淨扎得整整齊齊的各種金屬板材一箱接一箱往裡運。之前那座「小山」逐漸變成凹地,星艦「卸貨」的地方則變成一座遍布各種機械屍體殘骸的山丘。

  所謂「礦坑」,原來是處會移動的地貌。

  以巨大星艦為中心,無數小型星艦來來回回運送貨物,仿佛孤燈與圍繞它翻飛的夜蛾。人人都為這久旱的甘霖歡呼,智械們快樂的翻出一具又一具人形機械拆卸零件,人類也伸長脖子衝進新出現的凹地大肆翻找。

  這是一場食腐動物的狂歡,安娜無端端感到陣陣反胃,她站在原地看了一圈,只能看到無數背對著自己的後腦勺。

  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吶!

  星艦飛來時後攤主也衝了過去,智械們把積攢好的資源運走,出現的礦坑裡總有它們拆卸是隨手扔下的零碎好物。這可比那個被人扒拉來扒拉去扒拉了無數遍的地方「肥沃」多了,上次那枚光矢余燼也是這麼來的。唯一的問題是被搶的概率也大大增加,稍不小心甚至有可能當場喪命。

  這會兒他且顧不上和那個女人套近乎,趕緊抓了好幾枚看上去半新的完整零件塞進內袋,然後一只眼睛防備一只眼睛搜尋。

  外殼變形的掃地機器人?好東西!不知道屬於哪位智械亦或是改造人的金屬手臂?還不趕緊抱著就跑!趕在旁邊人揮拳撲過來前撒丫子狂奔,他照原路返回——門口那些同樣跟過來繼續收進場費的幫派分子可不會保護他,說不定他們會反過來加入搶奪的隊伍打空彈匣。

  現在唯一有可能且有能力伸出援手的就只有瑪瑙婆婆提到過的博普克人了,他情願天天都把那鍋綠色膠液上供給她!

  星艦來了什麼都不做就走也太奇怪了,安娜百味陳雜的跟在最後面移動到新礦坑試圖拾荒。和她一起的無不是些老弱病殘,要麼走不快,要麼走快了容易被干掉。

  碎渣破爛下面似乎壓著什麼閃閃發光的東西,裡外好幾人盯著看了一會兒硬是不敢上前翻找。像這種明顯有價值的東西,第一個伸手的人必然會成為眾矢之的。安娜不管那麼多,她就是個湊數的,但也不得不把這個數給湊上。走到閃光發生的地點,她踢開滿地散碎廢料,周圍一圈人都在等她彎下腰去,這時遠處一道人影夾著滾滾煙塵飛馳而來。

  「救!救救!救命啊——」

  瑪瑙婆婆說博普克奴隸都是被部族專門挑出的出色孩子,這份出色不僅體現在天生就更加優秀的身體素質和長相上,孩子們的性格也更沉穩正直。雖說宇宙中能干出一番事業的老板沒幾個是正直的,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希望別人能正直而忠誠。只要不耽誤手上的任務博普克奴隸總願意幫助陷入困境的人,本質上看這其實是一種善意的未雨綢繆,被幫助的人肯定會在某天派上用場。可要是沒這份事先撒出去的網,那些被難關卡住的人也熬不到日後報答的那天。

  「救救,救救!」大胡子攤主開足馬力狂奔:「老大救命!」

  管不了那麼多了,背後追上來那些人都不能簡單用『窮凶極惡』去形容。反正他這輩子出息的可能性不太大,只能出賣一下勞動力這樣子。

  安娜躲得及時,暗自慶幸帶著口罩隔絕灰塵。那個胡子亂糟糟的黑市攤主連滾帶爬躲到她身後,幾乎下一秒各種能當武器不能當武器的「武器」就砸到面前。

  鋼琴線仿佛長了眼睛似的狂舞,血液灑出來,地面變得濕滑。

  她只出手給了擠在最前面的人一點點「警告」,傷情多由更後面那些一停下就莫名其妙打作一團的家伙造成。眼看情況不妙安娜拖起沉甸甸的攤主在人群裡來回穿梭,轉著轉著就從現場核心移動到邊緣。

  那艘引發一切的星艦倒完垃圾立刻合攏腹部艙門,駁船們不知疲倦般繼續奮力搬運。從它倒出來的東西體積就能看出這家伙肚子裡相當能盛貨,回收金屬只是一小部分,或許監禁區手工工廠裡的那些漂亮裝飾品以及犯人們按圖索驥撈到的樣本挖到的礦石也要由它運走。

  露西小姐說什麼來著?星艦來晚了半個月。這句話的潛台詞是星艦每月都來,這次卻遲了十五天……從今天算起三十天後就是下一次星艦應該飛來的日子。

  「老,老大?」被人拎著腰帶拎出混戰現場的攤主弱弱哼了兩聲提醒自己還在,安娜低頭看了他一眼,松手:「跟上。」

  這家伙的態度有異,突然對她表現出信任與親近不管怎麼想都非常可疑……必須找個地方捆起來追問原因。說不定這人是個把她當成肥羊的騙子!卡卡瓦夏提醒過的,任何毫無緣由的好意都必然存在其他目的,沒人會無緣無故呲著牙笑呵呵的四處找人套近乎。

  資深詐騙專家的話,必須要聽。


第78章

  繼連續帶了一個星期零件回閣樓後,老大終於走在了違法犯罪的道路上,捆回來一個大活人。看到被鋼琴線扎成「豬肘卷」的大胡子男人時埃特蒙德忍不住看看卡卡瓦夏又照著窗戶玻璃看看自己,頓時放心。

  我們兩個要顏值有顏值要氣質有氣質的她都沒看上,這個分不清是人是熊的家伙就更不可能了,所以這就只是場單純的綁架,沒有摻雜任何其他特殊情況。

  「姐姐,這是什麼東西,抓回來干嘛?」卡卡瓦夏撿起雙胞胎當做玩具的小木棍捅捅面前這個胡子拉碴的家伙,黑市攤主很給他面子的咕湧了一下:「唔唔……唔唔唔!」

  「一個奇怪的人,」安娜把情況告訴他們,「我懷疑這家伙是不是認出什麼了,帶回來給你們問問。」

  她只擅長打成共識不擅長達成共識,未免造成不必要的傷害,還是交給專業的人去判斷更合適。要不是這家伙家裡還有個生活即將不能自理的老人,她絕對不會簡單把人捆走就算了,少說也得就地揍上三五拳。

  「唔唔唔唔唔!」攤主眼含熱淚搖頭擺尾:我不是壞人啊啊啊啊!

  卡卡瓦夏笑眯眯的蹲在他面前,既和善又討喜:「姐姐你先休息一會兒,這個交給我們解決。」

  這家伙就跟本攤開的書一樣,渾身上下盡是破綻,出發去酒吧打工前就能連他偷藏的私房錢在哪兒也一並問出來。

  「嗯,我帶雙胞胎去樓頂上放放風。」安娜一手一個領著小蘑菇們朝外走,普拉塔追著妹妹給她戴帽子。

  小孩子是不能關在屋子裡偷偷養的,不管是為了生理健康還是心理健康他們都得時常曬曬太陽吹吹風。尤其這兩只乖巧聽話到讓人心疼的地步,成年人願意冒險盡量多給小蘑菇們安排些小優待。

  「大姐姐,那個熊一樣的人危險嗎?」普拉塔給自己也戴了頂能蓋住頭發的帽子,拉著安娜的手替她擔憂。腦門頂上被人輕輕揉了兩下,清冷的嗓音柔和道:「不危險,很好解決。」

  這家伙看上去個頭大但卻只會跑,當然好解決。

  馬布爾醫院的閣樓頂上是一片空曠的平地,原本這地方被胖醫生拿來堆雜物,「租客」們沒事時花點力氣清出來用作兒童運動場。這裡地勢相對四周較高,周圍又有修起來的水泥牆,普拉塔和普拉婭偶爾上來玩耍也不怕被人看見——沒人費勁仰脖子使勁向上看。

  安娜拿出埃特蒙德做的飛盤比劃了一下,普拉婭興奮地抬高手,她只是笑一點聲音也不出。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正處於半懂事不懂事的時候,興致一來吵鬧堪比羊群,但雙胞胎不會,他們就連歡呼也總是小小聲。

  「飛起來了!」她用個巧勁甩出飛盤,圓形盤狀玩具在空中優美的畫了道弧線,飛到半途改變方向又轉了回去。

  普拉婭第一下沒有撲到飛盤,她迅速調整姿勢繼續向前追。會飛的玩具在空中繞了個圈重新回到安娜手裡,一只紅色小蘑菇也顛顛顛跑著撲過來。

  甩了七八圈,普拉塔和普拉婭跑出一頭汗,非常努力的抓但就是手忙腳亂抓不住。安娜差不多放飛三次飛盤就會放水一回,免得孩子們嚴重受挫選擇放棄。眼看他們臉頰紅撲撲的張著嘴呼哧呼哧用力喘氣,她輕輕松手,雙胞胎終於跳起來成功抓到玩具。

  「好了,慢慢走下去,喝點水休息,卡卡瓦夏他們差不多忙完了。」

  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確實忙完了,都沒用完十分鐘黑市攤主就張嘴什麼都招。

  「這家伙居然和姐姐你同歲……」金發年輕人幾乎不敢相信的揉著額頭,「二十一呢,這能是二十一?!」

  別說他了,安娜也意外不已。

  不是,這人身形跟個橋墩子似的,臉上也亂糟糟的,誰能看出來啊!

  「婆婆告訴我這樣更安全……」攤主委屈巴巴的小聲哼唧,「去黑市交易的人都很謹慎,能不動手盡量不動手,我這模樣都嚇跑好幾個不打算好好做買賣的家伙了……」

  然後被一位看上去瘦巴巴的大姐捆上扛著就走。

  「喏,這就是個傻瓜,因為老人的描述他覺得跟在你身邊更安全,所以就一直跟著。」卡卡瓦夏把問出來的東西轉述給安娜,埃特蒙德作了補充:「我想起在哪裡見過你那個圖案了,匹諾康尼的一場拍賣會上,只有圖案沒見拍賣物……」

  聯想到博普克人特殊的性格,他急忙加了一句:「我本來就對人口買賣這種事不感興趣,所以當時就沒留心,也沒有參與出價。」

  雙星的艾諾利阿家族只能算是寰宇新貴,如果不被人送進伊維爾,也許再過上幾年埃特蒙德才會真正接觸到頂奢圈子,到那個時候他就不會對博普克奴隸感到陌生了。

  「無所謂,我失憶了,從前的事和我沒關系,」她調查原身的背景只是為了更快融入這個世界,「博普克奴隸」是原身的身份不是她的,那個無辜女人所遭遇的一切都已經過去,她也沒有好心到什麼都願意替人背的程度,「我送他回去。」

  事情的關鍵在於「她」為何會被送進伊維爾,植入腦中的芯片究竟從何而來?現在的信息只能推測出原身在上了星艦後有超過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死於自殺,但也說不定,萬一是芯片作祟呢?

  總之「她」很貴就是了,一般有錢人連聽說都沒聽說過的那種貴。既然這麼貴,送她進監獄得到的利益就必須大於損失,否則沒有人會做這種蠢事——博普克人不是長生種,充其量也就一百多年不到二百年的壽命,把時間浪費在監獄星上難道不是一種損耗?

  辨明黑市攤主並無惡意後安娜照原樣用鋼琴線把他捆成卷,單手一甩扛土豆一樣扛著就走了。埃特蒙德追著她的背影,眼神充滿渴望——花錢就能買到的超級雇員,自帶忠心耿耿BUFF,上到搶公章下到澆死對手家的發財樹全都能放心交給她!

  唯一的問題是這位人才大概在上任雇主那裡做事做得不太開心,這才導致她來到伊維爾後迅速變成躺在沙灘上熱衷曬太陽的鹹魚。

  嘛,鹹魚……也不是不行,只要工作圓滿完成資本家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到,如果將來能夠找到08241321號的主人他希望能以一個相對合理公道的價格購買到她未來幾十年的勞動力。

  ——當然是勞動力,不然還會是啥!

  「埃特蒙德,匹諾康尼是個什麼地方?」卡卡瓦夏用胳膊肘戳戳越獄搭子,後者嘆了口氣,「那是公司經營的上一個監獄星,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發生暴1動最終宣布獨立,為了與公司切割他們甚至拋棄【存護】的信仰倒向【同諧】的家族。至於拍賣會……」

  「薄暮的時刻有兩種拍賣會,一種只要是游客就可以隨便參與,還有一種會員邀請制,博普克奴隸只會出現在第二種場合。我隱約記得那次拍賣光底價就已經過十億了,還只是投影個圖騰,被拍賣的那位連影子都沒出現。」

  確實很貴,資本家都咂舌的那種貴。

  60枚塔安巴就被人買走性命的年輕人鼓起腮幫子……不管是六十塔安巴還是十億信用點,沒有人會為自己淪為奴隸而感到高興。

  另一邊,安娜帶著黑市攤主找到他居住的小破院,胡亂敲兩下直接推開院門走進去把人放在院子裡。

  古怪的青草味飄得四處都是,有驚無險平安歸來的攤主試圖釋放自己的善意:「這是婆婆煮的補品,坐下喝一碗再走?」

  瑪瑙婆婆拎著勺子從廚房探頭向外看,便宜兒子像頭豬一樣被人從頭到腳捆著。

  「咳咳咳,對不起,這孩子冒犯到你了嗎?」她局促的走出廚房,擺來擺去找不到適合安排手腳的位置,「他就是腦子裡缺根弦總傻乎乎的,遇到你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雖然被捆成豬,但渾身上下沒有受傷也不像是挨了的得樣子,應該是遇到危險被好心的博普克人解救又給送了回來。

  多半是他自己在路上做了讓人懷疑的事,所以才會被捆成這幅德行。

  「……今後少張嘴,別朝人傻笑。」安娜站在原地安靜了一會兒,勉強找出一句忠告免費送給黑市攤主。這家伙板著臉還好,一笑再一出聲,老天爺,換誰誰都懷疑會不會是遇上了扮豬吃老虎的熊。

  你也不能說他笨,至少他很能搞清楚狀況。可要說聰明……嗯,也沒聰明到哪兒去。

  「多謝你送小穆回來,」老人慈愛的看了眼養子,哪怕虎背熊腰分不清五官她仍舊把他當做需要額外叮嚀囑咐的小孩,「坐下歇歇腳,晚飯馬上就好,我必須好好謝謝你才行。」

  安娜:「……」

  有比較才有鑒別,和這家伙相比,普拉塔和普拉婭簡直可愛乖巧到讓人忍不住想用七彩麻袋套走的地步!


第79章

  提著一只熊出去,帶著一罐綠油油的東西回來。安娜沒推過瑪瑙婆婆的好心,只能將這頓改成宵夜的晚餐分給普拉塔和普拉婭嘗試。平心而論它味道不壞,營養配比也沒問題,就是樣子著實叫人望而卻步……總感覺一口下去臉都要跟著變綠了。

  她極其罕見的抬手摸摸臉,衷心希望自己不要變成一個綠色的人。

  普拉塔和普拉婭不挑食,他們正是貪長的時候,給多少吃多少,吃多少都吃不飽。別說宵夜樣子不好看,至少它味道還行,就算又難看又難吃只要是能吃的東西他們也一樣會乖乖咽下去。

  安娜看著小蘑菇們吃東西,等他們吃完把罐子洗干淨扔在一旁就不管了,等它晾干再送回去還給黑市攤主家的老婆婆。她主動拎著那家伙送他回家當然不是愛心泛濫到不可收拾的程度,而是想要向他家的老人多了解些與博普克人有關的事。

  她又不是原身,也不知道之前都發生過什麼,萬一將來碰到真正的博普克奴隸露餡了可怎麼辦?畢竟他們全都是平均身價超過十億的人,怎麼想都不會是蠢貨!

  聊了半個晚上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瑪瑙婆婆還熱情的答應幫她熬制專門的藥水隱藏眼角那枚刺青——所有的博普克奴隸在進入營地時眼角上都會得到一枚刺青,只有當他/她得到奴隸釋放文件時才會洗掉這東西。老人家大概是愛屋及烏,也沒要求安娜拿出文件證明自己,聽她提了一句「不方便」就主動說可以幫忙。

  「去刷刷牙然後睡覺。」對面那家酒吧門口熱鬧得跟開了鍋似的,音響開到震耳欲聾,霓虹燈門頭這幾天壞了一個字母,剩下那些拼了命的閃。

  普拉塔「嗯」了一聲拉上妹妹去洗漱,安娜靠在窗戶旁的牆壁上側頭向外看,樓下人頭攢動。

  馬布爾醫生每天晚上都把自家門口這塊空地借給酒吧當停車場,除了白天占對方一個便宜外未嘗沒有和拉關系套近乎的意思。

  雙胞胎刷完牙手拉手走回來躺在沙蟲皮褥子上,外面的吵鬧似乎一點也不會影響到他們。看他們兩個已經頭對頭擠在一處睡得香甜,安娜離開窗邊洗漱休息。

  ——

  夜半時分爆炸聲震得人心髒亂跳。普拉塔和普拉婭驚恐地抱著彼此縮成一團瞪大眼睛四下裡掃視,他們還只是不滿十歲的小孩子,不太能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閣樓不大的窗戶被衝擊波震得粉碎,馬布爾醫院一層二層的玻璃恐怕也沒好到哪裡去。

  「不要怕。」冰冷的聲音跟在爆炸發生後立刻出現,她用馬布爾醫生提供的家具,一把椅子,嵌在洞開的窗框內。也就是這個窗戶本身面積小,否則想湊合也不行。

  安娜反應迅速,堵住窗洞後把雙胞胎拎到牆角蓋了張沙蟲皮。

  「不要出聲,不要動,不要亂跑。」鋼琴線在她指尖閃過一抹冷光,「酒吧出事了,我去把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帶出來。」

  小蘑菇們安靜點頭。

  她將閣樓門堵住,滿地碎玻璃偽裝下胡亂堆疊的家具從外面看上去就像個雜物間。

  二樓玻璃窗的窗框斷了,變形的金屬材料是爆炸凝固的形狀。安娜從這裡跳下去,一層樓的高度對她來說不算什麼。酒吧被掀開半邊露出裡面焦黑的裝飾物,濃煙彌漫嗆得人眼睛疼,遍地都是殘肢和哀嚎中的人形生物,間或摻雜幾個金屬色的智械。

  居爾島沒有維護秩序的力量,也不會官方組織出面搶險救災。也可以這麼說,在庇爾波因特「救災」算是一門生意只有專門的工作人員才能做這件事,其他人隨意染指很有可能被訴「惡意救災」。所以被人炸爛的酒吧就是放到明年也不會有官方幫忙收拾善後,不管是想救人還是想趁火打劫都得趁早,晚了連屎都搶不上。

  安娜踩在廢墟上,高熱尚未散去,腳底有些燙。埃特蒙德在吧台後打雜,卡卡瓦夏向來願意尋人合作,所以他們兩個多半在一起。

  「姐姐,是你嗎?」承重牆和天花板之間的三角縫隙裡傳出細微聲響,她鑽過變形坍塌的各種金屬框架靠過去,只見兩人好端端的躲在裡面。

  「稍等一下。」安娜站直身體朝四周看了一圈,隨手撿起一根金屬棒充作撬棍。

  很快卡卡瓦夏就和埃特蒙德你扶我我拽你的從牆縫裡鑽出來,借著光線一看金發年輕人側臉上沾著大片血漬,手上和身上也深一塊淺一塊。注意到她皺眉盯著自己看,埃維金人揚起一個沒心沒肺的甜笑:「不是我的血,姐姐。」

  「快走吧,咳咳……」埃特蒙德在後面催他,這家伙還處於亢奮狀態,萬一他在這裡說出不該說的話可就不好了。

  安娜看了他們一眼,側頭朝馬布爾醫院一擺:「自己走回去收拾干淨,今天晚上這地方怕是熱鬧得緊,我在一樓守門。」

  埃特蒙德看了眼卡卡瓦夏,用力拽著他跌跌撞撞離開現場。

  這個時候四面八方得到消息的人才趕到,安娜站在馬布爾醫院凹陷下去的金屬卷簾門外冷眼看一波一波人把不大的空地占得滿滿當當。

  「你是什麼人?大半夜站這兒干嘛?!」醫院的招牌在爆炸波及下只剩下一半還掛在牆上,夜風吹過它倔強的歪歪扭扭搖來晃去。面前是一聲弱過一聲的呻1吟,四周盡是廢墟與殘骸,大半夜的一個人就這麼直挺挺站著,誰見了不從腦門一路涼到腳掌心?

  她指指還在晃的醫院招牌:「馬布爾的護士,我在這兒看門。要是醫療器械有損失醫生會扣光我的工資。」

  道理是這個道理……

  手裡提著棍棒腰間別著武器的人遠遠圍著,他們來占便宜順便為一個幫派的拜把子兄弟們收屍,要是沒死也可以拖回去再捱幾天,捱得過就活著,捱不過則會出現在賠償賬單上稱為「債務」中的一筆。不光是他們抱著這個目的大半夜爬起來趕赴爆炸發生地,其他旁邊也是這麼想的。

  馬布爾醫院的位置很巧妙,恰在三條路的交彙處,端端正正獨自占據路中間的位置,門前背後都有通道。它正對面的酒吧位置更好,占地面積也大,赫達拿下它時她所在的幫派在居爾島上揚眉吐氣了好一段日子。

  「她確實是馬布爾的護士。」赫達傷得不輕,要安娜看她現在至少需要臥床,至於直接清創縫合還是另做手術還得看傷口情況。但是她現在被兩個人架著,現場每個死了和活著的人都需要由她一一指認。

  「既然是護士不如讓她去看看受傷的兄弟們,又近又方便。」這世上從來都不缺見縫插針的大聰明,能占到黑醫的便宜為什麼不占?要是死人就更好了,這份額外的賠償簡直就是憑空從天而降。

  黑醫馬布爾是個賺錢的好手,要是能借此機會把他拉進幫派,將來又是個新的財源……

  都在監獄星搞幫派了,還講什麼義氣,為得不就是求財?

  想到這裡,領隊的干巴中年人回頭掃了一眼,人群中立刻站出個頂著動物頭的家伙。這明顯不是個狹義上的人類,但你也不能說它不是人。這家伙的身高將近三米,肌肉飽滿得幾乎撐破外套。安娜驚訝地抬頭盯著它的毛絨耳朵仔細研究,不管怎麼看這都是個牛頭……還是個黃牛。

  「喂,你,沒聽到嗎,還不快點過來!」牛頭張嘴噴出一股氣,就像是看到眼前有塊布在抖動。

  「醫生不在,我只負責看門。」安娜翻了個白眼,「按照庇爾波因特的法律規定,醫護人員不得在獲得授權前從事治療和救援工作……」

  「我們點頭授權你不就得了!」自覺辦事不力被人笑話,牛頭打斷安娜的敘述朝她揚起拳頭,「還是說怕我們散人團欠你幾個藥錢?」

  不是,它怎麼能做到腦袋是個黃牛手卻還是人手的模樣?

  安娜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懷疑那牛頭是不是定做的頭套。據說性格內向的人就差這麼個頭套,戴上以後整個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

  「服刑犯人沒有授權他人的資格,不止針對你,同樣針對我。」她張嘴就把麻煩往回推,「我只能接受馬布爾醫生的授權,他是我的雇主,我是他的雇員,在庇爾波因特雇佣關系高於一切。」

  這些條條框框全都是從埃特蒙德那兒學來的,這資本家自從一著不慎被人扔進伊維爾*起就在苦心鑽研庇爾波因特的各項法律,等到將來他逃出去洗白了身份說不定還能去考個司法考試。

  「你他媽給臉不要臉是吧!」牛頭人臉色逐漸發深,也許這是它惱羞成怒的顏色。它上前伸手想要抓著領子把安娜拎起來恐嚇她,金屬的光澤閃過後那瘦削的黑衣女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高高低低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躺著一截比普通人長了不少的胳膊。


第80章

  天亮前馬布爾醫生才從居住的地方趕到醫院查看損失。其實昨天夜裡他就已經得到消息,不是不想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挽救自己的財產,實在是這家伙對自己的實力有著超乎尋常的正確認知,在性命和醫院之間他還是果斷選擇先保命。

  酒吧爆炸波及醫院事後還是能混一點賠償的,但是如果太早跑過去被卷進事件當中……那可就大大的不妙。再說了閣樓裡還住著四位不請自來的客人呢,他不想花力氣向幫派解釋最好的辦法就是裝死。等到塵埃落定被人問起就說不知道,大家都是伊維爾星上的重刑犯,非法入侵能叫罪行?

  為了盡量減少損失,馬布爾醫生甚至連他那輛改裝車都沒敢開,超常發揮一路狂奔著跑到路口。

  隔著老遠就能看到酒吧被炸飛半邊屋頂的凄慘模樣,再走近些他忍不住捂緊嘴巴蹲下——醫院門口的場面饒是他這黑醫也有點扛不住。

  那塊被他用水泥和粗砂盤過的平地上如今染著各種紅色,有深有淺,最濃重處紅得發黑,空氣裡彌漫著辣眼睛的血腥氣。

  沉默寡言的「護士」站在血泊當中,也只有她一人站著。黑色西裝外套不知道去哪兒了,白色打底襯衣已經變成深紅色,袖子挽起露出小臂,神態安閑就好像早起正准備做早飯。

  她四周倒伏著一圈各種人類……嚴格來說應該是智人種的各種亞種,樣本收集的完整度甚至超過醫學院收藏。

  馬布爾醫生敢用自己那被法庭吊銷了的行醫執照發誓,這些人沒一個齊全的但也沒有一個死的,只是快死或正在進行的死,撈一撈說不定還有救。

  恆星慘淡的光線照在她身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這「護士」大半夜不睡覺的起來強拆了別人家半個酒吧,順便把酒吧裡衝出來的各路打手也強拆掉一半。

  「這這這這……」胖醫生哆嗦著靠近,上下牙不停碰撞出「喀噠喀噠」的細響,「這是怎麼回事兒來著?」

  安娜側頭冷淡的看了他一眼:「這些人企圖強迫我無薪加班,這樣子是不行的。」

  究竟是半夜加班不行還是無薪不行她並沒有說清楚,但不願意被人強迫這一點表達得不能更清楚。

  「未超過十二小時,我也沒有用髒東西污染斷肢,撿起來接一接還是可以繼續用的。」護士小姐對於自己創造出的新業務很滿意,「前幾天你不是還說客戶太少要喝西北風了麼?現在不少了。」

  馬布爾醫生:「……」面對如此優秀的員工,他只能裂開嘴「開懷大笑」。

  還好我開醫院,我要是個開火葬場的你怕是能把焚化爐給我撐爆!

  客戶們更是以一種相當掉SAN的姿態蠕動著抬頭看向胖醫生,各個滿臉眼淚花:「……馬布爾醫生,授權,救救!」

  這家伙到底是打哪兒招來的地獄護士啊!真的是人科人屬人種生物嗎?朝她伸手她就剁手邁開腿向醫院裡「走」她就砍腿,一開始只管卸人四肢,後來還順便給傷口止個血以防有人暴斃。

  不是,你就這麼扭曲的嗎?

  馬布爾:。

  6

  「授權!授權!」他也不敢真放著這麼些人不管,否則回頭各大幫派不找安娜的麻煩也會找他的麻煩,甚至是大麻煩!

  「酒吧爆炸的原因目前還不知道,」安娜指指最顯眼的牛頭人,「他說他是散人團的幫派成員,非要我參與救援,我拒絕了。」

  庇爾波因特的法律是這樣的,救災也不可以隨便救。馬布爾醫生終於明白為什麼會出現眼下這個局面:這個冷冰冰的女人居然是不想把他扯進幫派混戰的泥坑裡,所以干脆把所有對醫院不懷好意的幫派分子全部放倒,人為的以物理手段隔開爭端。

  先是幾個人,然後是一整支小隊,最後波及了所有做出可疑行為的人……非常的公平,非常的講理,成功平息一場大亂。

  胖醫生:。

  這不是護士,這得是活爹吧?

  「好,好,我知道了……開門營業吧,來個人幫忙記賬?」

  夜班是夜班,白班是白班,他又沒要她上夜班,逼她上夜班的人都已經變成醫院的KPI了,馬布爾醫生咽了口口水給自己吃了顆定心丸。發工資,必須給她發工資,發了工資就是正經勞動雇佣關系,八小時工作制每周雙休,絕不占用打工人一分鐘時間。

  「嗯。」安娜轉身走向被飛來碎石破片砸得坑坑窪窪的卷簾門,兩腳下去門鎖形同虛設,她直接把變形的薄片金屬們切掉,隨手就扔在地上。

  不這麼扔實在是沒辦法處理,酒吧開了花,就連中間那條小路也被廢墟掩埋,根本沒有處理垃圾的場地。

  開門一看,一樓和二樓一樣,玻璃碎了一地,好消息是手術室並未受到波及,唯一一台珍貴的治療儀也保存完好。

  馬布爾醫生差點哭出來,轉臉擦掉眼淚馬上干勁十足的招呼人拖傷員——天已經亮了,第一批查看消息的小隊杳無音信,大佬們肯定會派第二批人來。眼看第一批倒霉蛋躺在地上跟條蛆似的咕湧,第二批小隊也不是傻子,自然保持距離小心觀望。

  揍了他們可就不能再揍我們了哦!

  現在醫生出現了,他果然能指揮動自己雇來的護士,大家這才敢放心往前湊。

  乖一點的話應該不會被護士小姐修理吧……確實不會,她開了門徑直朝樓上走去。一群人同一時間呼氣放松,失去窗戶的馬布爾醫院裡傳出一陣陣風吹過的聲音。

  安娜從閣樓裡喊出埃特蒙德替自己頂班,她至少得換身干淨衣服才能不把顧客嚇哭。堵在閣樓入口的雜物已經被兩位成年男性拆除,卡卡瓦夏抱著小蘑菇們又是拍又是哄,不用另行說明資本家主動起身向樓下走:「是不是要找個人幫忙?我這就去!酒吧的事還是讓卡卡瓦夏自己和你說吧!」

  他是不懂醫護知識啦,但他懂機械,開個治療儀絕對沒問題。而且他智商正常,可以幫著記錄下事後該找多少人討醫藥費。

  話說……應該沒有人敢在08241321號面前作死搞醫鬧吧?她能直接把鬧事的送去見星神讓他們自己去問原因。

  埃特蒙德差點把兩條腿跑出殘影,安娜看看卷起的灰塵沒做聲,走去醫院的水房關門反鎖開龍頭對著冷水衝。這地方哪有什麼熱水啊,淡水本就稀缺,還費電燒熱,做夢比較快。

  稀裡嘩啦洗出一地的血水,還好她從馬布爾醫生的倉庫裡順了瓶醫用洗手液——反正能搓出沫子,大差不差就湊合著用吧。

  洗掉頭發裡的血痂她看著已經報廢的衣服有點發愁,難不成還要把那套灰色圓領套頭囚服取出來穿上?這時門外被人敲了兩下,卡卡瓦夏的聲音傳進來:「姐姐我給你拿了衣服,就放在門口了哦!」

  「你哪兒來的衣服?」安娜隔著門問道。雖然但是,那年輕人比她矮了半頭,這屬於沒法子湊合的情況。

  卡卡瓦夏似乎笑了一聲:「我找了套病人的手術服。」

  倉庫門上的鎖對他來說僅能起到裝飾作用,想進去走著就進去。拜馬布爾醫生的職業病所賜這些衣服都經過高溫消毒,好不好看另論,至少總比穿囚服強吧!

  「哦!」安娜等了一會兒走過去開門,門縫裡伸出一條胳膊,「咻」的卷走條紋病號服。

  三分鐘後她甩著濕漉漉的頭發走出來,卡卡瓦夏總有種病號服反而讓她看上去更危險的感覺。

  「擦頭發!」他把順來的無菌隔墊遞過去,安娜看了一眼,默默接過然後默默拿在手裡——這東西是一次性的沒錯,但它好像也不合適往頭上裹。

  但是小朋友想要照顧人的積極性還是不能打擊的,於是她就這麼拿著隔墊扇了兩下:「放著不管一會兒就干了。」

  短發就是這麼方便!

  重新回到閣樓裡,擔驚受怕一整夜的雙胞胎抱著彼此睡著了。安娜找了個離他們最遠的角落坐下,卡卡瓦夏無比乖巧的出現在她面前。

  嗯……闖禍後特有的心虛感十足。

  「姐姐~」埃維金人企圖萌混過關,可惜某人跟本就不吃這一套,「到底怎麼回事?」

  剛好被承重牆與天花板之間的夾角包裹著毫發無傷,這種幸運程度可以說是逆天級別,但埃特蒙德溜走前留下的那句話卻又給她提了個醒。只有他們兩個從頭到尾平安無恙還保持著清醒,是否也可反推他們在爆炸發生前就已經知曉事情即將發生?鑒於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都沒有玄學血統,瞬間成為先知的概率並不大,那麼發生的這場爆炸高低和他們兩個脫不開干系。

  安娜不想單憑自己的主觀臆斷指控卡卡瓦夏,所以她只問「怎麼回事」而沒有問「是不是你干的」。

  推上一萬步講,就算是小朋友干的又怎麼啦?他又不是個閑得無聊就喜歡炸樓玩的反社會性格,該反省的應該是酒吧以及進去找樂子的人,肯定是因為某些原因逼迫卡卡瓦夏才不得不掀了酒吧的房頂,一定是這樣沒錯!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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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卡卡瓦夏賣萌失敗,他拖著沙蟲皮朝安娜靠近些坐下,覺得這個距離還是有點遠於是起身又靠過去些。

  「姐姐~」

  行動黏黏糊糊嘴裡哼哼唧唧,很像那只銀灰色的大貓。

  「唉……」安娜揉揉眉心選擇投降,「我沒有逼問你的意思,主要是考慮到善後的事,你總得讓我知道該拿個什麼態度對外。」

  她說不知道該拿什麼態度對外,那我就是「內」咯?

  很擅長抓取言外之意的金發青年把眼睛笑成兩道縫:「也沒什麼啦,就是遇到個不會說人話的卡提卡。沒想到會在伊維爾見到這種東西,真叫我意外。」

  所以……安娜不揉眉心了,改揉腮幫子:「嗯,我懂了,你們兩個干了一架,然後酒吧炸了。」

  星際和平公司描述的卡提卡-埃維金種族屠殺案簡直就是卷標准教科書:一方殘暴一方狡詐,也算是臥龍之側必有鳳雛,完全可以歸因於茨岡尼亞優秀的匹配機制。

  但是以安娜這種完全不知前因後果的人看來,只要卡提卡人不以人類為食他們就沒有屠殺埃維金人的理由——除非棲息地太狹小,資源太貧瘠。請原諒她在這裡使用了描述瀕危野生動物的口吻去形容一個人類族裔,實在是卡提卡人的表現不大像人類。

  人類不應該是這個樣子,就連荒原上成群結隊的狼也知道不能隨隨便便和另一塊領地上的氏族開戰,除非他們被人從水草豐沃的綠洲趕入同一片沙地不得不上演生存競爭的悲喜劇。

  如果說漂亮但天生柔弱的埃維金是被選定的犧牲品,那麼卡提卡就是被選定的劊子手、替罪羊。

  兩個同樣渴望能夠活下去的氏族不得不拼死相爭。

  當然這話是不能對卡卡瓦夏說的,他既是受害者本人又是其他受害者的家屬,本就無需去聽那些所謂「公證」的評判。也許整場慘案中還有不為人所知的隱情呢?安娜揉完腮幫子又把手抵在太陽穴上。

  「行吧,我明白了,你的對手還能鏟起來不?」這小子是個【存護】,和他在一起的埃特蒙德都能毫發無損,找到他們時承重牆附近卻看不到任何人型物體……挺好,省得再去替他補刀。

  卡卡瓦夏邊笑邊小心翼翼靠近,他拿不准安娜對距離的接受度,想親近又怕冒犯惹她不高興:「那家伙說他們殺掉了所有埃維金人,我不信!我不就是幸存者嗎,有我就一定有其他族人也逃過一劫,不可能所有的幸運都降落在我頭上……」

  他一直在笑,那種經過訓練無論何時都焊死在臉上的討喜笑意,在安娜眼中看來就像是不願相信事實的孩子在哭泣。

  「對吧,姐姐,會有其他的埃維金人從那場屠殺中逃生,你說是不是?」

  「……」

  怪不得埃特蒙德突然變得又勤快又好說話,說干活就快快的跑出去了,原來純粹是被這家伙給嚇的!

  安娜嘆著氣摸摸大男孩的頭發,馬上被他得寸進尺黏在身邊:「姐姐你為什麼不說話?」

  小孩子總是很粘人,不大會教育以至於慣出他這麼多毛病的成年人心虛不已。

  「嗯,嗯嗯。」她向後靠著牆,完全可以用「蹬鼻子上臉」去形容的年輕人順勢躺在她腿上蹭蹭,「姐姐,蜂蜜究竟有多甜?我長這麼大都還沒嘗過呢。」

  「有機會買一罐給你吃。」不管怎麼說他不再糾結「埃維金人是不是已經死絕」這個無法回答的問題,安娜也不好意思把他從自己腿上推下去,「困了。」

  她趕緊閉上眼睛閉目養神,生怕表情露出端倪。

  這算是……逃避現實?卡卡瓦夏盯著安娜,可她閉緊了眼睛,做出一副拒絕交流的模樣。即便是從下向上這個死亡角度看去也很帥,身體健康氣血充盈能自行決定命運的帥,讓人、尤其是讓埃維金人羨慕不已。

  干淨凜冽的消毒水驅散了血腥味,她潮濕的頭發不知何時翹起來一撮,整個人頓時多了股憨厚耿直的氣質。是不是不小心惹了她生氣,她也只會毛茸茸的默默走開?

  有點可愛!

  「姐姐你好好休息。」他撐著胳膊坐起來不再繼續躺著,假裝自己已經睡著的安娜看上去似乎松了口氣,很快就真的睡著了。

  加了一夜的班,換誰誰不累啊?

  普拉塔和普拉婭在斜對角枕著超大絨毛熊玩具打小呼嚕,哪怕窗外的腥風一陣一陣吹進來也不見他們有什麼不適。卡卡瓦夏輕輕靠在安娜身邊的牆上,盡量不打擾她但也不遠離。

  一小時後安娜睜開眼睛,灰藍色有那麼一個瞬間清澈見底,很快被垂下的眼瞼擋住一半。

  大熊被小蘑菇們又是抱又是壓又是咬的,滿臉受氣包的模樣。靠在左近打瞌睡的年輕人安靜得讓人很有些懷疑,但他這會兒看上去很乖,安娜只好假裝什麼也沒有察覺到。

  離開閣樓,二層的「患者」們各自抱緊斷肢排隊。有治療儀在這種傷說好治也好治,幫派中地位高的成員排在前面,地位低的人只能絕望的站在後面等待。

  每個人看上去都很慘,不久之前他們可不是這樣,把別人視作物品時就要做好自己也淪為物品的心理准備。

  安娜走下樓梯,埃特蒙德正焦頭爛額催促霸占治療儀的幫派干部。只要血管和神經接上就可以回去修養了,但是這些人不肯走,總想再多待一會兒好多一重保障。

  他們倒是有保障了,後面等著的人希望越來越渺茫。

  「去做記錄。」冷淡的女聲從高處傳來,不管是躺著享受的還是站著焦灼的,所有人整齊劃一的渾身一震。

  換誰誰都得震,大佬這是覺得不過癮想重新再卸一遍胳膊腿兒麼?

  埃特蒙德如釋重負,夾著記賬本往門口去——還有人到現在連門都沒能進來呢,少記一個就少收一份兒診費,虧了!

  開治療儀的人換了,用治療儀的人也換了。馬布爾醫生蹲在手術室裡像征性的搶救危急重症傷員,只是丟胳膊掉腿兒的家伙但凡止住血就在同幫派兄弟們的幫助下等待使用治療儀。五分鐘一個人,血管和神經通了就滾,多一秒也別想。安娜冷著臉五分鐘關一次開關,換人躺下就點開,再過五分鐘再關,沒有聽到任何抱怨與不滿。

  上次對她表示不滿的後果都在自己懷裡抱著呢。

  長長的隊伍飛快縮短,眾人缺胳膊少腿的走進來,四肢俱全的走出去。不影響正常生活,但要是還想像從前那樣抄武器好狠鬥勇多少得再養上個一兩年。再橫的人修身養性一兩年也會變得平和,至於不平和……殘了就只能殘了,橫豎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那些不是被安娜揍殘的人也從其他同伴那兒通說了昨夜的事,保險起見同樣閉緊嘴巴乖乖聽話。守在門口登記的埃特蒙德發現工作突然變得輕松,心裡不由感嘆08241321號什麼都好就是不卷這一點實在讓人遺憾。以她的實力認真卷一下公司實力至少翻一翻,唉……不敢催,不敢說,就這麼著吧。

  正午到來前最後一個肢體斷裂的傷員得到治療,馬布爾醫生那邊的「急救」早就結束了,冷庫騰出一半用來安放屍體等待將來和它們所屬的幫派慢慢拉扯。

  「咳咳!」胖醫生清清嗓子,看著安娜熟練關閉儀器回收物品的動作先是神色一松緊接著滿面愁容。

  免費的護士很好,以一己之力拉高全年度KPI也罷,總之這位大姐把各大幫派得罪了個遍,他這處小廟有點兜不住這位大神。

  「辛苦,辛苦了哈!」他搓搓手,緊張的不斷舔嘴唇,一不小心粘了塊干皮撕下來,嘴巴上瞬間多了道血口子。

  「嘶……!」馬布爾慌慌張張抽出張紗布堵在嘴巴上,眼神充滿期待但又不敢與安娜對視,「那什麼,工資回頭核算。你先歇著,我去打聽打聽消息,哈哈哈哈!」

  他到底沒說出趕人的話,就連她用了多少水才洗掉身上的血漬也沒發牢騷哭窮。

  早上那一幕深深印在馬布爾醫生的眼底。

  胖醫生圓滾滾的溜進辦公室打電話,埃特蒙德看看安娜,放低音量小聲道:「估計這地方咱們住不久了。」

  「回閣樓再說。」她給了他一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後上樓。

  「最短二十九天後運送貨物的星艦會再次來到伊維爾星,我在『礦坑』看到它了,只是不知道裡面什麼結構……」關於星艦的事安娜其實簡單提過一句,「它不落在地表,就那麼懸浮著卸貨裝貨。」

  現在問題出現了,他們需要在二十九天內弄到一艘新的破舊星艦。之前那個被拆開一半的星艦不能使用,別人不知道互助會難道不知道是誰搶走了它麼?到時候恐怕一露頭就要挨打。

  「咱們需要混進幫派。」卡卡瓦夏精神得很,腦子轉得一點也不慢,「最好趕在貨運星艦來臨時蹭個順風車。」

  埃特蒙德也是這個意思,星艦這東西目標大,不合適提前准備,最好現用現搶。

  至於動手的事麼……柔弱的兩位男士同時看向安娜。

  就交給你了,老大!


第82章

  馬布爾醫生憋了一個星期,終於憋不住了。

  每天上班都要面對冷著臉的護士實在有些吃不消,她不光臉冷,眼睛也是冷的,手更冷——不是溫度高低的那種冷,而是看誰都跟看待宰的豬一樣冷。按道理講私人醫院最喜歡的就是這種護士,不管什麼病人只要進來被她看上一眼保管服服帖帖乖巧聽話,絕不敢鬧么蛾子。但這位「護士」同樣卸人四肢不眨眼,無差別的對任何人冷臉相待,發工資的那個人感受就不是很美好了。

  最重要的是,她得罪了一圈大佬,惹不起的那種。

  「所以……實在是沒辦法吶!」胖醫生哭唧唧的弓著背搓著手,只求送煞星走人:「求求您了,看在我嘴巴緊的份兒上,諸位換個地方落腳看風景可好?」

  關於安娜的身份他早已有所猜測,特拉維佐夫先生給的入獄照離譜了點,但那兩個紅發雙胞胎特征明顯,相當做看不到都難。要不是害怕招來報復他早就舉報了!

  「別這麼說嘛,朋友!」卡卡瓦夏笑著和他稱兄道弟,這事兒只有他能做到。安娜說話略有些耿直,埃特蒙德則是壓根看不上這黑醫,指望他們兩個在這種地方善後……也就僅限於隨便指望一下。

  「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懂了。醫術好又講究,和外面說的那些死要錢不要臉什麼的一點都不搭。你真是全伊維爾最好的人,頂頂好,再也沒有更好的啦!」他的語氣熱烈且真摯,一般人還真架不住這樣俊俏的青年如此誇贊。

  很幸運,馬布爾醫生就是個普通人,雖說以他能在居爾島上穩穩當當開醫院的手段來看至少也得是個高級NPC,但是仍舊沒能逃脫埃維金人蜜糖一樣的恭維。

  「就算你這樣說,幫派大佬也一樣會上門的呀!」他美了一下下,臉色重新變得憂郁,「我是不會有什麼,畢竟這破地方醫療資源奇缺。但幾位可就不一樣了,就算老大以一敵百那也只是一個人吶,孩子怎麼辦?」

  幼崽既是成年人的軟肋,居爾島上帶著幼崽的人沒幾個能過得好,最終結果要麼把孩子賣給幫派,要麼帶著孩子搬到城市邊緣苟延殘喘。

  「我知道,我知道,我會勸勸他們……」金發青年看似感情極好的拉著對方的胳膊,「你是個好朋友,這種時候也願意冒風險提醒我們盡快躲避,這份好意我一定銘記於心。只是就算搬走也得有個目標吶,去哪兒更合適呢?」

  聽到他說願意走,馬布爾醫生頓時心花怒放:「居爾島上哪兒不能住人呢?幾位只消往隔壁的街區走走,看中哪棟房子直接敲門讓住在裡面的人離開就行了。」

  他沒好意思說得太直白,小眼睛笑得意味深長。

  之前他們就想到馬布爾恐怕是憋不住了,為了避免逼得他狗急跳牆,大家早已做好搬家的准備。安娜當場甩手走人(打包行李),胖醫生緊張兮兮的繃緊肩頭:「啊……啊?」

  嚇死了,還以為要斷條胳膊,沒想到她只是一言不發的轉身上了閣樓。

  埃特蒙德緊隨其後,卡卡瓦夏繼續忽悠。

  「別擔心,我這就去勸勸姐姐。但是……我的朋友,」他故意拖長尾音,馬布爾醫生心領神會——請神容易送神難,尤其這種不請自來的就更難了,這小子是在明著討要好處。

  不過他要不開口他反而惴惴不安,據說那位大姐連斷幾百條胳膊腿兒眼都不眨一下,也不覺得累,換他自己就是卸豬卸這麼多頭也撐不住啊!

  「我懂我懂,大姐的工資分文不少再加一個月的賠償,和外面的標准一樣。另外我可不知道你們搬去哪兒了,誰來問都是這個答案。」

  在居爾島上打拼這麼多年,馬布爾醫生深知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

  他這麼上道,卡卡瓦夏都覺得這胖醫生看著有幾分可愛,不過該嚇唬還得嚇唬。

  「我是可以勸動姐姐啦,但你可真得把嘴閉緊我的朋友。萬一幫派找來的太快,我有點擔心姐姐一怒之下幫你拆堵牆什麼的,她真的很擅長做這個。」

  年輕人漂亮的眼睛裡閃爍著揶揄的光,馬布爾曉得他嘴裡所說的「拆」並不僅限於建築物。

  能不擅長拆卸麼!好在那天晚上圍了她的都是碳基人類,要是換了智械不得爆出一地零件?好幾個改造人都在私下裡抱怨來著,她斷人胳膊時創口斷得太整齊了,還得再往前拆一點才好重新安裝義體。

  「你放心!你放心!」馬布爾立刻拍著胸脯表忠心,「我看諸位從監禁區裡來的也匆忙,好些東西都沒准備,咱們相識一場也算是老朋友了,肯定不能看著幾位受苦。」

  他表示可以按照人頭數為客人們准備份兒鋪蓋卷,別的不說倉庫裡總有替換的紡織品可以給他們拿走。只要幾位趕緊走人,比什麼都強。

  卡卡瓦夏又和他討價還價要了個急救箱,雖說裡面只有最簡單的消毒水縫合針白紗布,但也算是有了些許醫療保障。

  兩人「聯絡感情」的功夫安娜和埃特蒙德就已經把閣樓裡的東西收拾妥當了,為了方便行動安娜難得開了回命途把行李都塞進去——她之前斷人手腳都沒有開這玩意兒的,資本家揉著額頭滿臉痛苦。

  不是,【巡獵】命途是這麼給你用的嗎?

  半小時後馬布爾醫院門口集合,卡卡瓦夏同樣把馬布爾醫生贊助的行李也塞在命途裡,埃特蒙德開始懷疑人生。

  原來命途行者都是這樣的人麼!

  「好走,好走,諸位好走!」胖醫生沒想到他們說走就走,能猜到自己大概是被埃維金人給忽悠了,但是甩掉這些大1麻煩的喜悅勝過了對損失的心痛。

  只要他們肯走比什麼都強,說不來哪天幫派大佬們就帶著火力趕過來找場子了,死人不死人他不在乎,他只擔心自己的醫院會不會和對門的酒吧一樣半夜被人掀開屋頂炸成一片廢墟。

  三個成年人領著兩個戴著帽子的小孩離開馬布爾醫院,看樣子像是打算按照醫生建議的那樣去隔壁那條街上碰碰運氣。走出馬布爾的視線範圍,安娜腳下一拐徑直朝居爾島西面的「礦坑」走去。這地方距離貨運星艦最近,卡卡瓦夏他們要是實在混不進幫派到時候還能想辦法直接硬搶一艘接駁的小型星艦。

  礦坑附近有很多廢棄建築物,它們隨時可能被從天而降的工業垃圾掩埋,早就無人居住。埃特蒙德選了個位置最安全框架也最結實的空屋,安娜和卡卡瓦夏埋頭苦干終於在天黑前把地面清理干淨,屋頂和牆壁上的大窟窿小眼睛也都用沙蟲皮封死。

  「用廢料圍個院子,這樣普拉塔和普拉婭就能在外面活動了。雖說只是臨時住處,該有的東西也不能少。」小蘑菇們乖巧可愛,就算是資本家也願意為他們付出額外勞動。

  找材料這個事兒安娜包了,動手的工作歸埃特蒙德,卡卡瓦夏被安排去帶娃——把你那【存護】的命途用對一回地方吧!

  持續不斷翻了這麼久的垃圾,她已經很擅長做這件事。圍院子千萬不能用還能回收的材料,不然結果就是連娃帶院牆一並被人帶走。她很快就拖著那種奇怪木頭質地的飛行器殘殘骸返回,甚至順手撿了個剩有半邊人形的機器人。這個東西被垃圾埋得太深才得以逃過拆毀的命運,安娜拖飛行器殘骸時發現它被壓在最底下居然還有個輪廓。

  「哦?這機器人的芯片居然還在!讓我看看……」埃特蒙德對一切機械的興趣都趕不上芯片,看到機器人立刻手心發癢。

  也不知道他怎麼搗鼓的,總之沒過多久這玩意兒就被搗鼓開機,磕磕絆絆的電子音反復向在場人類確認工作內容。

  「999999……***984……54號成功重啟,請輸入指令令令令令令……」

  「家用保姆機器人,真不錯啊!語言模塊壞了,不過那不重要。」這家伙摸摸下巴,一時興起又給它添了幾塊鐵皮好擋住內裡暴露的空腔與管線。然後只有成年人三分之二高的機器人就跟雞媽媽屁股後面的小鴨子一樣搖搖擺擺跟著他不肯放棄。

  「指指指指令令令令令」

  普拉塔和普拉婭先是恐懼,很快就被機器人磕磕巴巴的機械音逗笑。成年人認為有點恐怖的音效在他們看來就跟多了個口齒不清的小朋友那樣,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們還有一頭紅色的頭發呢!

  「好了好了你們和卡卡瓦夏一起把這家伙帶到別處去玩,我要干活了。」

  搗鼓機器人是休閑,不能算進勞動。埃特蒙德試了幾次才更改掉機器人前任主人留下的命令,把它的工作從做家務轉變為照料孩童。小蘑菇們手拉手圍著新玩具客客氣氣向它介紹毛絨大玩具熊——這是必須的步驟,獨屬於新家庭成員的儀式感。


第83章

  「礦坑」附近的廢墟裡,悄咪咪多了個很有設計感的小院子。

  安置下來後卡卡瓦夏主動表示要去試試看能不能混進幫派,埃特蒙德繼續拆他們從互助會「借」來的小型星艦,安娜……負責配合埃維金人。

  單憑卡卡瓦夏自己的武力值想要進入幫派……很有可能搞出肉包子打狗的操作。畢竟他長得看上去就很好*欺負,被路人指著鼻子罵都實屬正常的那種。但是這個小團隊中又只有他最會揣摩人心,換做安娜一路跟推土機似的平推過去,大概率花了力氣還要被忽悠。

  留守的人換成埃特蒙德,安娜和卡卡瓦夏先去找黑市攤主托他幫忙交換了些物資,然後悄悄摸去馬布爾醫院附近的幾條街道打聽消息——馬布爾這家伙果然把他們可能去的地址賣給了幫派,他當然可以說與自己無關,幫派大佬想要搜查哪條街哪裡會受一個毫無瓜葛的黑醫影響?

  「一點也不意外,姐姐,他要是真能守口如瓶我才會驚訝。」卡卡瓦夏笑著聳聳肩表示基操而已,無需大驚小怪,「伊維爾天然環境比茨岡尼亞要好,但人心環境復雜得多,不喜歡的話姐姐可以不去管那些,有我呢。」

  馬布爾的行動在預測內就好,就怕他真把嘴巴閉得死緊。

  這會兒他們兩個決定去找赫達,卡卡瓦夏在酒吧打工時的負責人,她在爆炸那天受到波及傷勢不輕。就算不受傷沒能保住酒吧她的日子也一定不好過,眼下正著急想要做件能讓大佬看見的大事好再搏一個機會。

  「放心吧姐姐,博弈的回合我從來沒輸過。」

  大半栽在跑路的時候打不過別人是吧?看在稀薄的姐弟情分上安娜沒把這句話說出口,默默拉低黑市攤主友情贊助的圓頂禮帽遮住眼睛。星際和平公司的員工西裝一上身她的氣質就有點跑偏,再加上那頂黑色禮帽和黑色墨鏡……不用混就可以無縫站進幫派成員隊伍裡。

  「找到了,目標就在這兒!」

  不遠處赫達抱著胳膊獨自走在路上,肩頭緊繃脊背僵直。她現在失了勢,平日相處「融洽」的同僚們大多紛紛落井下石,仿佛只是作壁上觀都算對得起過去那些往來。她知道自己不該對他們多抱期待,只是如今坐困愁城免不了希望事情能早點出現轉機。

  安娜和卡卡瓦夏交換了一個眼神後各自移動到合適的位置上,她慢吞吞的從袖子裡抽出鋼琴線,慢吞吞的用它甩了個花出來,又慢吞吞的用鋼琴線切碎金發青年周圍的「道具」,假裝自己正在追殺他。

  「救命!救命!」埃維金人把東躲西藏驚慌失措演繹得惟妙惟肖……或許那並不是演的,反正鋼琴線每每險之又險擦著他的要害切割,他帶著幾道血痕奔到赫達對面。一抬頭兩人對上視線,宛如抓到救命稻草的年輕人大喜:「救救我!08241321號要殺我!」

  凌厲的攻勢證明了他的話,鋼琴線像是長了眼睛一樣照著兩人頸側襲來,赫達及時躲閃,卡卡瓦夏抱頭倒地。

  這個埃維金人實力過分柔弱但運氣極好酒吧裡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有他狼狽不堪滿身塵土的襯托赫達對自己產生了錯誤認知——她真以為是憑著實力躲過那一擊,壓根兒沒想到裡面存在做戲的可能。

  安娜走出陰影,灰藍色的眸子冷冷盯緊獵物,金發青年瑟瑟發抖:「就是她!她就是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先生懸賞的黑羊!」

  鋼琴線再次當頭一擊,赫達顧不上太多,急忙抓起埃維金人就跑。這家伙之前總是跟著08241321號,如今兩人決裂08241321號又一路追殺,想必他知道不少她的弱點,否則那樣強的人根本不屑於為難一只弱雞。也就是說帶走這家伙就相當於給大佬們帶了一份投名狀,就算散人團待不下去了她也大可以換個幫派存身。

  想到這裡她打定主意從懷中掏出一枚信號彈揚手扔向天空,聲響與煙塵指明方向,08241321號不甘心的遲疑兩秒,轉身就跑。

  趕來的幫派分子們說不來誰手裡有槍,安娜才不留下吃這個虧呢!

  08241321號果然被信號彈預示的召集令嚇走,赫達也不打算留在原地等人前來營救(摘果子),她拉起卡卡瓦夏強迫他跟著自己。

  「你應該知道憑自己的能力難以在居爾島上活下去吧!我倒是有個好去處能帶上你,不過你要記住,今後必須聽我的命令行事!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想好了再說。」

  這埃維金人嘴皮子油滑,說起話總是帶著股輕浮勁兒,老實講赫達不怎麼能看得上他,就算他很會賣酒也認為他不如待在吧台裡修機器打雜的埃特蒙德。後者身上的貴氣無需著裝也能襯托,而這家伙再怎麼看都更像是個落了毛的小公雞,虛張聲勢。

  虛張聲勢好啊,乖乖當好一只漂亮的花瓶也行!

  當下她立刻轉道朝海魔幫的領地去,散人團是不能待了,難保她會不會再次被拋棄。海魔幫和互助會之間她更青睞前者,倒也不是有什麼不能說的,互助會端著架子太裝,而且他們緊跟星際和平公司的腳步全員黑西裝,這會讓她聯想到08241321號。

  不想去想那個女人,一想到她就忍不住去想那讓人絕望的鋼琴線,繼續順著向下想便是自己逃竄時的狼狽。

  嘖!

  「你不是一直跟著她的嗎,怎麼突然散伙了?」赫達拽著卡卡瓦夏的領子向前走,年輕人嘴角微微勾起,在她轉頭看著自己的眼睛時瞬間變出一臉慌張尷尬加心虛。

  有貓膩?

  赫達用了八分力氣勒緊他的脖子:「說!」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埃維金人渾身顫抖,彩色的眼睛幾乎要流出眼淚,「我,我只是建議她把那兩個小東西扔掉而已,帶著他們實在太礙事,又不好逃跑又容易被人發現。埃特蒙德和我想得一樣,可憐他來不及跑就被她干掉了!」

  留在院子裡帶孩子修房子的埃特蒙德:啊?

  聯想到剛才那場驚險的逃亡,赫達認為他的話可信值極高。爆炸那晚08241321號不顧危險走進現場尋找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可見這兩人對她來說也是很重要的,但仍舊沒能比通緝令上的紅發雙胞胎更重要。難不成那對雙胞胎是她生的?那就怪不得了,慫恿一個母親拋棄自己的兩個孩子,這話說出來確實討打。

  嗯……黑頭發的媽能生出紅頭發的娃麼?父系那邊的基因居然如此強大,真是深不可測!

  她沒仔細觀察過08241321號,那天夜裡光線暗淡,能認出她在馬布爾醫院當護士就已經是極限了。再往前她沒事也不會盯著個深居簡出沉默寡言的冷淡女人看,對方又不是美若天仙到讓同性感到威脅的萬人迷,更不必說她一直在有意識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馬布爾那黑醫哭著說他也是被人給騙了,等到發現端倪已然來不及。08241321號的鋼琴線不是吃素的,他天天都活得膽戰心驚,好不容易找到機會立刻舉報了她可能出現的地點。

  08241321號到底長什麼樣?除了她自動降溫的氣質外這人和入獄照上的樣子果真一模一樣?剛才跑得急沒細看,只記得一雙灰藍色的冷淡眼睛。問題是那張入獄照實在一言難盡,皮毛濕透的貓恢復到蓬松狀態後很可能就判若兩貓了,人也如此,所以很難依照那張照片進行判斷。

  「我們只是想活著而已,又不是任她打罵的家畜,那兩個小東西活不下去只能怪他們自己命不好,憑什麼要我們給他們掙命!」

  埃維金人越想越悲憤,忍不住破口大罵。赫達聽完都覺得他和已經嘎了的埃特蒙德實在是太倒霉了,深有同感的抬手拍拍他:「唉,誰不是呢,不知哪個該死的家伙把炸彈帶進酒吧引爆,那並非我的責任首領不還是把我推出來背黑鍋。」

  卡卡瓦夏:「嗯,嗯嗯!」

  有了共通聲討的目標,人與人之間的友誼就會發生突飛猛進的變化。這條路走了快一個小時才到頭,赫達儼然已經將卡卡瓦夏視作心腹知己——這孩子太討人喜歡了,說的每句話都是她想聽的話,又乖巧又沒威脅,難怪08241321號喜歡帶著他。

  早知道當初就該安排他做些酒吧裡更能來錢的活兒,反正一個埃維金人估計也不怎麼在乎到底是站著賺錢還是躺著賺錢。

  「我現在打算去海魔幫拜會,你跟我一起去,既然救了你,我肯定不會把你扔下不管。你聽我的話做事,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湯喝。」

  「嗯,嗯嗯。」

  卡卡瓦夏總算明白為什麼安娜敷衍人時喜歡用這個節奏的語氣詞了,因為它真的不需要動腦子,而且聽上去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第84章

  海魔幫最近來了個不得了的年輕人,不到一月就深得幫派首領器重。他是跟著散人團的一個小頭目跳槽跑來的,雖然身體孱弱不善武力但腦子聰明又勤快又嘴甜。這樣一個生得極漂亮的金發青年站在面前,視覺效果和情緒價值天天拉到最上限,首領能不喜歡他麼?

  最重要的是他與典獄長想要的08241321號既熟悉又有私仇,深諳08241321號的行動軌跡、對她的弱點與習慣也了如指掌。自他加入海魔幫後曾多次帶人追擊08241321號,雖然直到現在也沒抓住人,卻也成功將目標追得狼狽不堪。比起互助會一個照面就被人搶走星艦、散人團稀裡糊塗放任目標住在自家酒吧對面那麼長時間,海魔幫的工作效率絕對可以用「可喜可賀」去形容。

  距離成功最近的一步時他們甚至傷到了08241321號。

  謝天謝地,她至少不是個【存護】的命途行者,太好了。

  「呼,那個埃維金人得意的樣子真是叫我看不過眼!」赫達如今也有了新的部下,作為將卡卡瓦夏引入海魔幫的功臣,她自然也少不了得到些什麼。恰好第一次追擊08241321號時海魔幫名下的一處場子死了負責人,首領順手就把她放在這個位置上。

  在外人看來相當於她在散人團什麼位置來了海魔幫還是什麼位置,不但沒給下馬威吃還好生款待,妥妥的重用!

  ——上一個在你手裡的場子可是被人不明不白給炸開了花,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你根本就沒有管好地盤的能力。但海魔幫老大不計前嫌還讓你繼續做同樣的事,這不是優待是啥?連磨合期都不用安排。

  但在赫達看來這個職位並非她心中預期:好歹之前我管的是個酒吧,別說那些有的沒的,至少以賣酒為主,聽上去也好聽。結果現在呢?管妓院的老鴇子?還給不給人留點臉了!

  換工作的目的是升職,這邊不但沒升職新場子也不是她熟悉的交易類型,心中充滿郁郁之氣也只能憋著。

  新部下自然也有意難平的地方,他小心翼翼邊覷著上司的臉色邊尋找話題,見她對前面那句話不做評論,這人心中頓時大喜:「明明您才是他的恩人、貴人!他就該鞍前馬後的為您效勞!結果現在呢?他居然把您甩在一旁,自己倒是登上高枝好不風光。呸!我瞧不起這種忘恩負義的東西!」

  哪怕在幫派裡也是一樣有小團體分派系的,別說什麼「不蒸包子爭口氣」,爭得那是簡簡單單的一口氣嗎?爭得分明是短期的利益與長期的名望!除非打算待在一個職位上這輩子不挪窩,否則下屬們更願意跟著能給大家爭來好處的上司而不是什麼都不管不顧的鹹魚。

  紅燈區的場子是什麼好地方?賺得不少但名聲難聽吶,誰願意出門被人指著後背小聲嘀咕「那個是個拉皮條的」?

  「不要胡說,卡卡瓦夏是個有能力的人。」赫達不鹹不淡的回了一句,聽上去全無怨懟,實則每個字都怨念滿滿。

  要知道那小子之前可是求人居中介紹才能在她手下賣酒水的,言語輕浮舉止浪蕩,不知道多少客人打聽過他一夜多少錢。只是絕大多數人聽說這是個噬主的埃維金奴隸後立刻興趣大減,不過也還是有些口味清奇的客人就喜歡玩征服的游戲。

  要不是酒吧炸了他能逃得掉?!

  就這麼一個差點去賣鉤子的貨色,現在居然站在她頭上頤指氣使,每每想起怎麼能不氣悶!

  人與人之間想要拉緊關系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一個相同的抱怨對像,卡卡瓦夏有幸充當這個角色,幫助前一位上司飛速融入新群體。

  此刻他正計劃著最新一次的追殺,看樣子不把08241321號抓到誓不罷休:「……那個人總會在奇怪的地方突然心軟,只要咱們安排幾個看上去可憐些的成員提前埋伏好,趁其不備……」

  08241321號確實是個心軟的人,否則也不會逃命還非要把兩個幼崽帶在身邊,更不會好心多余的救一個埃維金奴隸。

  海魔幫首領早就對08241321號有所耳聞,不久之前還想過如何招攬人才的事。可惜她惹誰不好惹怒了典獄長特拉維佐夫,那就沒有辦法了。再加上這個人前幾天還廢了他手下的一支小隊,一點面子都不給,首領很不高興。

  「這件事就交給你了,盡快解決!」幫派裡要操心忙碌的工作還有許多,能有人把08241321號這顆燙手山芋接走實在是太好了。反正埃維金人不值錢,等拿到08241321號的人頭後大可以隨便找個理由再把他扔回赫達手裡。刀嘛,偶爾用用就得了,用多難免傷到老部下的心。

  「事情交給我,您盡管放心!」卡卡瓦夏笑得春光燦爛,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些怒目圓睜的首領舊部。

  姐姐在拉仇恨這方面的實力不容小覷,她明明也沒做什麼,這些醜八怪偏偏一提起來就恨得牙癢癢。他帶著眾人不理解的炫耀看了眼四周,磨牙聲更大了。

  「老大,再過段日子星艦就該來了,這種時候把重心放在追殺一個女人身上……是不是不太合適?特拉維佐夫交給咱們的工作有那麼多,懸賞08241321號只是其中之一,不必心急。倒不如先放她消耗消耗互助會和散人團的實力,不然人沒抓到,底下的場子卻被砸了一圈,這個損失也不知道該由誰承擔。」

  這個人的腿有點奇怪,看上去似乎一條粗一條細,一般來說正常人不長這樣。卡卡瓦夏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心裡差不多就有數了——這絕對是酒吧爆炸那晚被姐姐卸了條腿還不老實的家伙。要他看這種人就該一棍子敲死,省得浪費時間浪費糧食浪費醫療資源。

  不過現在想要讓事情按照他希望的方向發展,這種家伙不但不能敲死甚至多多益善。

  唉……好想回家盯著姐姐看,姐姐好看!比這些奇形怪狀的油膩老男人好看多了!

  坐在上首處的海魔幫首領也是這麼想的。老伙計們忠心耿耿自不必說,就是身上那股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氣質著實令人糟心。雖說他正是這群惡人的頭頭,但越缺什麼就越想來什麼,一個比一個貌醜凶煞的部下他是真不想看。

  你說這埃維金人,嘖,怎麼就這麼會長呢?

  「卡卡瓦夏,你覺得如何?」他是不會讓手下抱團的,那些干部們相親相愛互幫互助,他這個首領不就要被架空了嗎!所以適當的挑撥離間也是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課。

  金發青年雙眸含笑,語氣輕揚:「這還不簡單,我可以幫忙呀。08241321號又不是鐵人,上次咱們重創了她那家伙肯定要找個地方修養,等她降低警惕性再一擁而上必能得手。這個過程中誰需要搭把手直接說就是,不用害羞。」

  所謂「重創」其實只是08241321號的藏身處出現了一灘血漬而已,是人類的沒錯但這玩意兒又不會在臉上標名字……不過大家比較願意默認這就是多日以來連環行動的成果,新人正得首領看重,於是也沒誰自討沒趣主動提出質疑。

  那當然不是安娜的血,西裝這種東西料子稍微好一點的就既不能干洗也不能水洗,她是太閑了想花時間去找衣服才會主動把它弄髒。居爾島這種地方出個門四處都是重刑犯,順手抓個出賣自己的黑醫放放血很符合人設吧!

  在孜孜不倦的不懈努力下,卡卡瓦夏成功成為海魔幫首領身邊的紅人。信不信任無所謂,他們只想混個做駁船用的小型星艦而已,不打算從根源上解決掉海魔幫——沒那個必要,全是窮凶極惡之徒的監獄星上就算沒了海魔幫也會有河魔幫湖魔幫,「沒有秩序」這件事的本質沒有發生變化,外在的表現也只是換換形式,回頭該什麼樣還是什麼樣。

  通訊器響了幾聲,一串號碼發來消息,又到了該動身的時候。卡卡瓦夏傳信告訴她今天打算砸誰家的場子,勤快的打工人這就已經在腦海中調出行動路線並順便為自己這次露面想了個合情合理的理由。

  搞物資嘛,「逃命」怎麼就不要吃喝了?越是這種情況食物、水以及藥品的儲備就越重要,受著傷餓著肚子怎麼跑!

  互助會名下一處診所是黑市販子們經常光顧的「倉庫」,只要躲過來回巡邏的幫派成員就能溜進去得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她現在正處於「養傷」時期,鋌而走險洗劫診所藥品儲備多正常吶!

  琢磨好計劃,她只把自己會露面的地點發回去,以免信息泄露引起幫派懷疑坑死卡卡瓦夏。就算那家伙拍胸脯打包票保證絕對不會有問題也不能真就放心,沒辦法呀,就他那個武鬥的實力,真的只能和同樣吃不飽飯的奴隸們一競高下。

  萬一事情敗露他很可能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別說命途行者如何,蟻多堆死像,盲目自信導致翻車不可取。


第85章

  互助會,這次倒霉的又輪到了互助會。

  安娜承認這段時間卡卡瓦夏有點損,分明照著三大幫會最賺錢的場子下手,主打一個雨露均沾全都不放。她先扮作偶然路過,然後遭遇必然的狙擊,最終一路打一路逃成功把別人家的支柱產業攪得一團糟。

  不愧是【存護】啊!拉仇恨的水平和其他命途不在同一維度。

  這回埃維金人瞄准的是一家互助會名下的診所,在它之前留存的建築物曾經有過其他用途但不知何時廢棄了,後來就被人盤下改成了專門治療槍傷的地方。嗯……看看它的主要營業範圍就能想像出周邊地界恐怕不大太平。

  走進這個街區安娜先將目光停留在中段一家咖啡廳高聳的門頭上。

  先別問這裡為什麼會有咖啡廳營業,也別管裡面的生意到底是不是餐飲,單就這個門頭來說實在是好地方。居高臨下,視野開闊,近有寬廣空間退有錯綜復雜的小路,前面還有干擾視線的遮擋,提把熱武器上去……不,不需要熱武器,架上速射的弩就夠封鎖整個街區。

  當然了,這麼好的地方別人也不是瞎的,時不時冒出來的半個黑腦袋說明門頭廣告牌後已經有人蹲在那兒防守。

  安娜算了下風險,貓下腰隱入陰影。

  卡卡瓦夏大概是對她存在點奇奇怪怪的濾鏡,在他眼裡她似乎是那種超級高風亮節剛正不阿的大好人。安娜撓撓後腦勺,嗯,撓不到,被帽檐給擋住了。

  街道出入口躺著幾個看上去非常可憐的乞丐,他們躺在那裡敞開手腳向路人展示傷口,希望借此機會博得些同情與金錢。

  唯一的問題是這地方名叫伊維爾星居爾島,無論多可憐這些人都憑借著自己的努力脫離監禁區重獲自由……怎麼說呢?監獄星上的「好人」有幾個真正的好人?

  她怎麼可能是他想像中的那種人……安娜到底還是把帽子摘下來扒扒短發,它已經長到有些礙眼的程度了,可以考慮修剪一二或是找根繩兒把發尾綁住。

  看看診所四周那些一身腱子肉的「街坊鄰居」,誰不知道這地方有古怪!

  卡卡瓦夏這是生怕互助會的治療單位不倒啊。

  繞了幾圈確定對手的點位分布,安娜悄悄摸到咖啡廳後巷。

  嗯……屋頂上知道設置哨位和狙擊點,背後怎麼不留幾個人接應?這地方無人接應就意味著廣告牌後那兩人活得跟孤島一樣,不知不覺被人干掉前面也不知道。

  她忍住再次撓頭的想法,鬼鬼祟祟看了許久,既沒有半路開小差的人跑回來,也沒有巡邏的幫派成員出現。所以他們就是趴在房頂上做個樣子?

  安娜理了下衣襟,拉低帽檐走出藏身之所。她身上的黑西裝和互助會成員一模一樣,也許就是馬布爾醫生從互助會的底層手裡掏出來的。她悄聲沿著排水管道翻上咖啡廳後牆,無聲無息靠近那兩個摸魚聊天聊到飛起的家伙。

  這兩位正意猶未盡的全方位多角度譴責埃維金人「幸進」,冷不防背後飛來冰冷的鋼琴線,一人一個套在脖子上的圈兒,非常公平。將這二人放倒後捆結實賭緊嘴藏到廣告牌後充當墊腳的掩體,安娜選了個角度主動出擊。

  診所還是要搶的,搶就搶了,不糟蹋東西的話互助會用不了幾天就能從黑市上把丟失的藥品物資重新再買回去,加減抵消一番相當於沒有損失。

  對!就是這樣!

  黑色身影風一般闖入診所時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究竟怎麼回事,大家想過很多種08241321號侵擾的路徑,唯獨沒想過這人居然選擇正面突襲。

  不是,這也太耿直,太看不起人了吧!好歹他們也是互助會,是典獄長之下掌控三分之一伊維爾星的龐大勢力!

  最先做出應對的還是埃維金人卡卡瓦夏,他躲在人群裡敞著嗓子喊破來者名號,其他人這才亂糟糟的擠成一團衝向診所。大門玻璃已經被08241321號砸了,殘存的尖銳部分成為阻擋後來者進入的麻煩事被邦邦幾下敲掉,無數黑西裝你推我擠都想先衝進去。

  之前08241321號顯身壓根連影子都不叫他們看到,這回她的速度明顯有所下降,說明了什麼?說明她確實傷勢沉重,都影響到行動了,此時不衝更待何時!

  安娜拖著一串尾巴在建築物裡不慌不忙來回遛,邊遛邊順些有用的東西。這地方說是診所,實際體量可比馬布爾的整形醫院要大多了,感覺這兒才應該叫醫院,那黑醫的老巢才是診所。建築物左右兩端都有可供病患傷員通行的台階,整體呈上窄下寬上高下底的太梯形。升降梯也是有的,只不過破舊程度和監禁區裡那幾台不相上下,很讓人擔心會不會被卡在裡面變成笑話。

  遛了幾圈就開始有人體力不支跟不上趟,08241321號利用診所的特殊地形來來回回反復繞,埃維金人自己不敢堵在她面前送死,倒是很會頻頻揮手指揮別人上。誰的命不是命吶,幾個知道包抄的聰明人失去胳膊腿兒後大家立刻重拾出工不出力的精髓,喊起來聲音一個比一個響亮,就是沒有誰再往必經之路上堵。

  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每個月都要上繳人頭錢連發衣服都得自己買的幫派,誰會為它拼命啊拿下08241321號的人頭肯定還是要靠人數堆,揚名的不一定是我,流血的肯定有我,我他媽是傻的嗎不知道往後躲?

  這種情況就導致安娜想往哪兒遛就往哪兒遛,屁股後面跟著的那群尾巴壓根兒不敢往前擠,面前也絕無人敢攔路,就好像她連呼吸都帶毒似的。多虧了在馬布爾醫院當護士的經歷,她現在很清楚倉庫和貨架上什麼東西有用什麼東西純屬擺設,順了就走絕不回頭。

  要強度有強度,要瀟灑有瀟灑,拍電影都不好這麼拍。

  卡卡瓦夏站在人堆裡一邊跑一邊差點笑出聲,回頭肯定是每個人都要繪聲繪色斬釘截鐵的向幫派首領反復哭訴自己這趟任務做得多不容易,他都已經提前替他們想好底稿了。什麼對方實力過強,困獸之鬥余威猶在,我方隊友全都是豬,指揮糊塗……等等等等。

  別說他這個臨時空降的文盲,哪怕換個大學教授來也不一定能帶動這些個個藏有小心思的重刑犯。

  不被氣死就不錯了。

  遠處那道身影就跟閑庭信步似的東走西逛,他發現自己很喜歡這種舉重若輕的自信。

  半小時後安娜逛膩了,最重要的是診所裡有用的東西已經被她順得差不多了,做戲做的到位,是時候撤退。

  和來的時候一樣她選擇直接從正門出去,這地方玻璃碴被敲得干干淨淨,從容穿出門廳她利用鋼琴線輔助三兩下爬上咖啡廳,眾目睽睽之下揚長而去。

  這診所的結構有點奇怪,得回去找埃特蒙德合計一下。

  「可惡!」埃維金人氣的捶胸頓足:「08241321號傷勢未愈,這次正是最好的機會,沒想到竟然出了這種紕漏!守在咖啡廳樓頂上的人呢?」

  這就是已經找好背鍋俠了,現場的氣氛驟然變得放松。

  「對啊!守在制高點上的人呢?卡卡瓦夏不是反復交代過他們盯緊面前的路嗎!08241321號來的時候他們不曾預警,現在人跑了他們也不做阻攔,這也太……」

  太什麼接話的人沒說,但是從頻繁閃爍的眼神能看出把這兩人塞進隊伍的干部要倒大霉。

  說吧,你是不是和08241321號存在不可告人的關系?還是說暗中和她達成了什麼協議企圖對海魔幫不利?沒錯,被洗劫的是互助會的診所,但海魔幫的成員受傷了要不要治療?現在診所被海魔幫圍得水泄不通還放08241321號跑了,是不是要讓互助會笑話咱們全是群酒囊飯袋?

  我們被人笑話無所謂,這張臉打也就打了,可我們能是普通人麼?必須不是!我們是海魔幫的成員,打我們的臉就是打老大的臉,那兩個人害得大家丟人現眼,更是狠狠在老大臉上抹黑!

  必須把這條蛀蟲揪出來,干他丫的!海魔幫這麼多年還沒能成為三大幫派之首一定是這些蟲豸的錯!

  眾人義憤填膺翻上咖啡廳樓頂尋找,不多時就發現某處不起眼的房檐下吊著兩只人型「蠶蛹」。一陣風吹過這倆老哥立刻隨風而舞,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還怪逍遙。兩人的嘴巴被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來的碎布堵得死緊,眼睛倒是睜得挺大,活像兩個表情包。

  「咳咳咳!咳咳!」卡卡瓦夏努力把「噗」給憋回去,一不小心衝了風嗆得瘋狂咳嗽。也好,這樣一來就沒人發現他其實是在瘋狂忍笑。

  姐姐怎麼如此活潑淘氣?這惡作劇實在是……太好笑啦!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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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這些全都是我從診所順回來的東西,咱們根本用不完,你去找那個亂糟糟的黑市攤主,交代他多找幾個人出手。」

  「丟失」的裝備物資隔上幾天就會在黑市出現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安娜無意與互助會死磕到底,當然也不會在這方面標新立異。

  她把零零碎碎掏出來的藥物擺了一大桌,甚至還順了台手提式治療儀出來……和監禁區醫療站內的那台幾乎一模一樣。

  埃特蒙德一一看過這些藥品,全部出自星際和平公司旗下的制藥廠,日期尚可很好出手。他最感興趣的還是那台治療儀,沒被送進伊維爾時也想不到拆一個看看內部構造,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了手癢得不行。

  「能拆嗎?」他指指白色圓形物體,安娜掃了它一眼:「你能重新給我照原樣再對回去就拆,要不就忍忍。」

  這東西好,裝載上能量模塊後就可以使用,傳統意義上的消殺縫合只需要做個消殺就行,能省不少事。他們是想要越獄的,誰知道路上會不會遇到特殊情況,沒有能夠治療的人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治療儀器上,當然不能隨隨便便說拆就拆。

  「啊……知道了……」埃特蒙德惆悵的看著那台治療儀,狠狠盯了五分鐘才移開視*線,「先不拆了,免得萬一留下禍患。」

  比起逃離伊維爾這個大目標,手癢想拆治療儀算是件可以一忍再忍的小事。

  普拉塔和普拉婭得到了看守治療儀的工作,小蘑菇們把它看得異常重要,立刻爭搶著將其提到新伙伴機器人小白身邊給它看。這個被安娜從礦坑深處拽出來又被埃特蒙德修好的家伙身上有塊很顯眼的白色金屬補丁,所以雙胞胎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做「小白」。

  「小白你看,是一台治療儀耶!」普拉婭撲到機器人腿邊滿眼歡喜,普拉塔試圖讓這個並無AI智能的機器人理解什麼叫做「伙伴」:「如果我們受傷的話用這個儀器照一下就能治好,小白你可不可以幫我們保護好它?」

  聲音模塊因損毀而被取出且找不到替換原件,機器人只能沉默不語。已經習慣它的安靜,雙胞胎將治療儀放在機器人手邊就跑去和大熊玩兒,完全沒有注意到機器人亮起來又暗下去的「眼睛」。

  【保護】

  卡卡瓦夏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又一次的無功而返因為提前找好了替罪羊而免遭懲處,他站在海魔幫首領不遠處漠然看那個把手伸得太長的干部痛哭流涕。做手腳的時候就要想好萬一自己技不如人該安排什麼退路,腦子一熱就行動,事後也別怪人斬草除根不留余地。

  首領雙手扶著自己的老部下和他對著哭,那叫一個情真意切。不過這並不影響他下命令,這些眼淚並非白流,剛好能襯得他又慈悲又講義氣——面前這個慈悲且講義氣的人上一秒剛把他曾經的心腹打發去搶其他幫派的地盤,之後無論成功與否這道命令就是明著讓他去死。

  半小時後哭也哭完了,事情都處理妥當,一屋子干部還得商量接下來該怎麼辦。

  「08241321號的事先放放,卡卡瓦夏,你想法子讓手下人把08241321號可能出現的地點透露給互助會,也該由他們去消耗了。」首領一句話就定下主調,不給任何人申訴的機會。

  他目光幽深的看著金發青年:「我們抓不到08241321號,別人也抓不到。但是我們付出的代價必須讓他們也體會到,不然那幫狗娘養的整天在背後嘀嘀咕咕,煩。」

  雖說這次行動沒有人死,但是漏子出得太可笑,作為一幫之主他好歹也得要點臉吧。一群人圍攻一個重傷的女人,居然讓人給跑了!還是從反復交代過的制高點跑掉,他可以想像其他幫派的首領聽到這個消息後會是什麼模樣。

  丟人!

  「是,就按您的意思辦。」埃維金人答應得痛快又爽利,加上他逢人先笑的好習慣,首領的心情指數瞬間上升百分之二十。

  這孩子也是被08241321號欺負怕了所以才一心一意要拿那人的人頭,他一個才二十歲的毛孩子能有什麼本事?真要把所有安排都做到事無巨細他反而要懷疑是不是另有貓膩,現在這種情況正能說明他是真的和08241321號掰了。

  想到這裡他決定打完一巴掌後再給點甜棗哄哄小孩。

  「也不是讓你閑著什麼也不干,明天起去運輸隊幫幫忙。之前你自己說過願意給諸位前輩搭把手,現在時機到了千萬別偷懶。」他算著如果這小子敢甩臉子就送他回赫達手下,卡卡瓦夏笑著連連點頭,臉上半分不滿勉強的神色也沒有:「好的,我聽您的吩咐。」

  海魔幫首領順過心氣揮手讓他站回去,轉頭又與其他干部商量起調用小型星艦的事——這也是老慣例了,每月一回時間不定。

  「……上個月的利潤不太好,毒販子們把黃金丟了特拉維佐夫先生很不高興,這個月如果再讓董事會發函過來恐怕大家都得跟著挨罵,除去小型星艦外還得加緊抽取盈余上繳……」

  干部們紛紛獻言獻策,基本全是餿主意,瞧著很有幾分要把可持續竭澤而漁變成一錘子買賣的趨勢。

  接下來的時間居爾島只怕會比過去亂上十倍,希望姐姐他們不會卷入其中。

  該怎樣才能保護他們熬到星艦來臨?

  「星艦差不多快要來了,這段時間不能再跑去太遠的地方。」安娜和埃特蒙德商量:「還有什麼需要准備的物資得加緊了,你忙不過來就列個單子給我,多找幾份總能找到符合要求的東西。」

  剩下的問題是……

  沒錯,她還沒忘掉羅斯瑪麗,以及專門留到最後處理的典獄長特拉維佐夫。

  經過與埃特蒙德的反復討論,他們認為之前那些越獄犯人嘴裡的「密匙」多半是解鎖運輸星艦控制權的密匙。大型星艦上都裝得有生命探測儀,以防在深空中行駛時突遭生物入侵。宇宙浩瀚無奇不有,別說那些本就游曳在星辰間的生命體,就連已經失去繁育星神的大小蟲子也足夠星艦喝上一壺。鑒於伊維爾的特殊性,生命探測儀的警報裝置很可能與自動防衛武器聯動,不然怕是早就有犯人逃出監獄星。

  摸著前人過河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得讓卡卡瓦夏想辦法打聽打聽運輸星艦上都有些什麼……」埃特蒙德摸摸下巴,總覺得忘了什麼事,「這麼多年為什麼從來沒人成功逃出去?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還是那句老話,越獄這種事無論提前做多少准備都不為過。

  *

  監禁區

  典獄長辦公室

  「那些該死的蠢貨還沒找到丟失的黃金?」特拉維佐夫一拳捶在桌子上,氣急敗壞看向他的副官,同時也是秘書的露西小姐,「真是蠢貨,就不該對他們報以太多期待。」

  辦公室內不止兩人,所有工作人員都被叫來一起挨罵。

  露西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抱歉,先生,目前看來事實正是如此。」

  她早勸過特拉維佐夫清剿毒販關閉制毒工廠,但典獄長更重視利潤,說得多了他又要發脾氣。

  是,那些傷天害理的東西確實只能威脅到碳基生物,但它並非只在伊維爾內傳播蔓延。隨著運輸星艦的行駛它將被運到宇宙各個角落,監獄星上種毒制毒販毒這種事一旦傳出去星際和平公司至少一個月內別想抬頭做人。到時候只會面臨比現在更加猛烈的斥責,董事會為了洗清嫌疑肯定會拋出幾個替罪羊以平民憤。

  沒人願意自己住進囚室體驗生活。

  現在黃金丟了,下一批上繳後也只不過維持在與往年同樣的水平上,可想而知不能讓董事們滿意。頭一天超出預期完成工作,那條線就是第二天的基本工作量,這種事每個星際和平公司的員工都知道。偏偏特拉維佐夫為了展示自己的能力向來把數據報到上限,半點容錯率也不留。現在真的出問題了,早就被養大胃口的董事們根本不會體諒他們這些打工人的辛苦,只會覺得他們還不夠努力。

  真的是……這破班一天都不想再上了!

  哐!

  站在走廊上也能聽到典獄長辦公室內傳出的巨響,露西小姐平靜的面對特拉維佐夫,她身後的牆壁上鑲嵌著一條桌子腿兒。

  「你閉嘴!我不想聽那些『事實』,我只想知道星艦再次到來前要怎麼讓那些人補上虧損!」他砸著桌子咆哮,露西身後那些工作人員無不瑟瑟發抖。

  自從上個月聽說黃金丟失到現在,監禁區內沒有一天日子好過。無論下層囚室還是上層屋頂花園,工作量加了自助購物機內商品的售價也上漲了,唯獨工資一個子兒也沒動。要知道伊維爾關著的都是什麼人,逼急了他們真的會大規模暴1動,到時候典獄長不痛不癢,下面的獄卒卻要直面全宇宙最危險的重刑犯。

  受傷都是輕的,重者很有可能丟掉性命。


第87章

  「埃特蒙德,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拖著物資回到廢墟的安娜從一堆散碎零件裡挖出落魄資本家,後者隨手抹了把臉,機油留下一道黑一道白的痕跡,「怎麼,什麼事兒?」

  能讓她專門提起,應該不是無所謂的小事。

  安娜遲疑片刻,皺眉側頭邊回憶邊道:「前幾天卡卡瓦夏標記的那家診所,我總覺得它的結構不太對勁。」

  她可是足足在那個三層樓的診所(醫院)裡來來回回逛了快一小時,當時沒覺得有什麼,這會兒翻過味兒來了突然意識到兩邊樓梯的角度以及樓層的構造不正常。

  「越向上兩邊樓梯的距離就越近,可是從外立面看它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長方形,裡面卻變成梯形,被壓縮的空間去哪兒了?」

  這個問題可以不重要,也可以很重要。

  「你的意思是,互助會控制下的診所存在夾層?」埃特蒙德很快就弄明白她想說什麼,「我記得卡卡瓦夏給的信息裡……那棟樓之前不歸互助會的人管。更換經營者前那裡面是做什麼的,有誰知道嗎?」

  這可不太好打聽。

  安娜撓撓有些刺癢的脖子,發尾逐漸長長讓她有點不適:「我還沒問,不過恐怕問不到。」

  那街區整體環境就比較亂,認真研究過的人很有發言權。伊維爾是監獄星,重刑犯的死亡只會讓人額手相慶,根本沒誰去計較死亡率的問題。而且這裡與世隔絕,外面的消息傳不進來裡面的話也傳不出去,就跟個概念似的只是存在而已。說簡單點就是人死得快,很多信息都無法保存。

  咱又不是那種地下有人的厲害角色,沒法子從已故諸位嘴裡撬出想要的情報。

  埃特蒙德忍不住又抹了把臉:「要不……我攢個能保留影像的設備,你混進去再找找看?」

  他想的是逃離伊維爾後該為自己留些什麼樣的後手,畢竟資本家並不想做個宇宙流浪漢,他家裡是真的有兩顆恆星外加無數行星衛星可以繼承的。伊維爾的管理存在漏洞,典獄長縱容重刑犯滿地亂跑,甚至還有人把這裡當成制毒販毒的供應地,這些都只能證明監獄星本身有問題,不夠拿去質疑庇爾波因特的法庭。

  還需要更多證據,更爆裂、更惡劣,更引人關注的證據。有了這些才能幫助他反過來給星際和平公司一口,不說告到它破產吧,那確實不太可能,但該有的賠償必須不能少。

  「行,你的事兒是要格外全面細致些,將來鬧開了手底只有一張牌怕是不夠打。」安娜表示理解。

  像她這種隨時有個「主人」背黑鍋的奴隸就沒什麼顧慮了,被扔進伊維爾這麼久也沒誰試圖聯絡,不管究竟有沒有上下線她都可以直接把那個本就不應該存在的主人認定為死人。

  瑪瑙婆婆說過,她的身價可是很貴的,底價十個億說扔就扔,這得是什麼人家吶!

  「其實你可以考慮以下的,」埃特蒙德抱著拾便宜的心理試圖和她講價,「你們跟我一起去艾諾利阿,做個樣子過幾年我簽個財產放棄文件給你,然後你就自由了。」

  奴隸是主人的財產,要放掉他們當然簽得是財產放棄宣言……

  這可不是仙舟聯盟人那種「我,古國皇帝,打錢」的防詐騙笑話,只要能出去他就有信心找到當初買下08241321號的人並說服他轉讓財產,花筆小錢獲取一個博普克人的友誼,她甚至還是個【巡獵】的命途行者,這筆買賣穩賺不賠。

  就這還是沒算有可能拔出蘿蔔帶出泥的情況呢,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一本萬利。

  「哦,知道了,考慮。」安娜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能自己解決的事為什麼要轉手拜托其他人?別看眼下埃特蒙德這家伙任勞任怨讓干什麼就干什麼,等出了伊維爾他就不再是普普通通的囚犯,而是雙星艾諾利阿的家主。世上絕大多數人只能共苦不能同甘,到時候他翻臉比翻書還容易,何苦去試探。

  她有得是力氣和手段「說服」購買原身的人主動放棄十億信用點,甚至不必面對面談。

  埃特蒙德能猜出她的想法,笑了笑沒有繼續勸。

  放著捷徑為什麼不走?她肯定會改變主意。

  他從零件堆裡找出能用的東西,拼拼湊湊弄出個可以夾在衣服上的微型設備,又改造了枚廢棄芯片做存儲。資本家撇著嘴抱怨拆分零件的智械們下手太過粗暴,他竭盡全力攢出來的成品審美堪憂。不過安娜倒覺得這東西挺好,居爾島乃至整個伊維爾星資源都是匱乏的,本就不可能出現非常精致華美的東西——那不是明晃晃告訴別人「這裡有問題」麼?

  「事不宜遲,我晚上就潛進去一探究竟。如果診所夾層裡是正常倉儲就轉道毒販們的會館拍些制毒工場的影像,也算是能派上用場的鐵證。」

  隊伍裡有個懂科技的人還是相當重要的,安娜很願意幫他些小忙好讓他能安心做手工。反正都是順手的事兒,麻煩不到哪裡去。

  「那就仰仗老大啦!」埃特蒙德比本人還有信心,「順便再看看毒販們新攢出來多少黃金。」

  上次她帶回來那些金條要麼兌換成物資要麼給了馬布爾醫生做診費封口費。不得不說那胖子真是為了錢什麼都能做得出來,舉報歸舉報,干貨他一個字兒也沒吐,生怕手裡的黃金被毒販們要走。所以安娜也只是把人捆出來輕輕放了點血,並沒有要他的小命。

  相信這次經歷之後黑醫一定能意識到誠信經營的重要性。

  調整好留影設備的位置與角度,安娜戴上黑色禮帽,拿起墨鏡時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它架在臉上:「大半夜的出門再戴個墨鏡……到底是有多想不開?」

  本來居爾島上就沒有公共基礎建設,絕大多數小巷行人只能依靠天空中微薄的恆星光芒辨認方向,戴個墨鏡讓本就不富裕的光線越發雪上加霜。

  「呵呵呵……」埃特蒙德咧嘴笑笑。

  相處久了就會知道08241321號並不是真的沉默寡言目中無人,相反她在許多話題上都能聊幾句,時不時吐槽甚至還會講冷笑話。發呆不意味著她不聽人說話,這家伙只是認為待在一個地方不動比較省力氣。

  該說不說,確實省,為了偷懶摸魚連嘴都不張才是事情的真相。

  「沒辦法呀,誰叫互助會的成員都是這副打扮,不戴墨鏡顯得很特殊瞳色也容易泄露,不說別的,卡卡瓦夏肯定喜歡這東西。」

  ——遮住那雙過於多彩華麗的漂亮眼睛免得給自己找麻煩,作為一個埃維金人他活得也挺艱難。

  安娜嘆了口氣壓低帽檐,沉著月色出發。

  故地重游總是件有意思的事,哪怕這個「故地」不久之前才被她攪得一團糟。從眼下的結果看,互助會組織結構比海魔幫和散人團都要嚴密,人員服從度高,組織行動不需要花費太多動員時間,搶險也好維修也好,效率都是同僚的好幾倍。

  診所已經修繕完畢重新開門營業,為了保證安全門口和對面咖啡廳樓頂都增加了哨卡和安保。

  今天她不是來砸場子的,看著忙忙碌碌進出的幫派成員,安娜隨機找了個離群索居性格孤僻的家伙下手。捆緊拖走問話打昏藏匿一條龍,五分鐘後她拿著證件和身份牌大搖大擺走向診所大門。

  海魔幫不知道怎麼想的,突然進攻了互助會在紅燈區裡的一處地盤。也許想搶生意,也許單純閑得無聊,結果就是雙方各有勝負,各自抬走傷員和死者下次再戰。

  安娜:老人看手機jpg.

  屁大點地方也至於動刀動棍,真是看不懂。

  紅燈區她當然進去過,不久之前卡卡瓦夏選了個海魔幫的場子請她去砸,位置就在那裡。轉一圈下來的結論麼……索然無味,甚至有些惡心,干掉老鴇子拆掉大半門廳她就撤了,待久怕眼瞎。怪不得第一次選落腳地時他選了馬布爾醫生的整形醫院,太魚龍混雜的地方對普拉塔和普拉婭的教育不利。

  總之兩個幫派火並,傷者無數,摸張身份牌混進醫院的難度驟降。

  守門的安保人員只看身份卡不看人,大晚上的全是黑西裝黑帽子黑墨鏡,想看他們也看不清楚。安娜理直氣壯上前遞出身份牌給他們鑒別,雙手插兜抬起下巴閑聊:「海魔幫首領是不是腦子裡被海草給堵死了?這幾天連著和咱們過不去,真是#@¥%#@#……#¥%#」

  她罵了句從囚犯群裡學來的伊維爾本地粗口,保鏢把身份牌還給她,摸摸帽檐冷哼:「你說的沒錯,死鹹魚,早晚把他們下鍋燉了!」

  誰願意大半夜的不睡覺起來加班吶?工作內容增加了工資一個字兒也沒多,下班後他還得趕著去做兼職,真是@!@#%#¥……#……!

  罵過同一個人就是意氣相投的好兄弟,他讓開條縫放她進去,順便貼心加了一句:「你直接往二樓第三個診室去,其他的醫生手都重,只有他輕。」

  「……」安娜點點頭與這人擦肩而過。

  她又不是真來看病治傷的,醫生手輕手重和她有什麼關系!


第88章

  「診所」內人頭攢動,看來兩個幫派確實狠狠打了一架。居爾島上盡是窮凶極惡的重刑犯,本著節省糧食的原則,安娜能理解幫派首領們動不動就抄家伙互毆的習慣。

  ——打打打,沒本事還硬出頭的盡早打死,騰出地方給其他上來的人住。

  從二層診室門口排下來的隊伍已經蔓延至一層大廳,前幾天被她推到砸壞的掛畫台燈家具等物都已經換了新的。安娜確信自己沒有快樂小狗的屬性,但「遛彎」時每每看到手邊有東西還是忍不住想去把它推到。

  再次來到這個名為診所實為醫院的地方,她隨便挑了個最長的隊伍站在尾巴上,抬頭看向兩側台階。

  庇爾波因特的建築多以幾何對稱為美,一層高挑金碧輝煌,二層緊湊經濟實用,三層……那是款待貴客的地方,安靜優雅,一般來說不允許人隨意走上去亂晃。所以站在一層向上看去,並不會覺得三層空間突然減小了很多。

  首先是樓梯干擾了視覺,兩邊對稱的樓梯依牆而建,人眼看來進大遠小正是常態。它特殊的八字形也容易被人視作一種裝飾功能的設計,焦點恰好交彙在三層正中央高懸的巨大掛畫上。

  那是群星,畫家將宇宙中的某個瞬間定格然後轉移到畫布上,一半是衰亡一半是新生。不聰明的人進門就已經被樓梯鬧暈了,聰明人更願意將視線放在這副震撼的畫作上用心欣賞,越發無人會去注意第三層空間的特殊變化。樓梯後各有一台升降機,華美的孔雀藍地磚拼出種種精巧圖案,然而並不能掩蓋它技術落後的事實。

  這玩意兒當然不是誰都能用的,它直通三層,設置在這裡的意義顯而易見。

  隊伍移動得很慢,時不時有人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稍稍離開,過了一會兒又回來站在原本的位置上,前後排隊的人倒也承認。十分鐘過去它的長度沒有任何變化的意思,安娜走出隊伍踏上台階,擦過一個又一個陌生人的肩膀,像個急於得到醫治的普通幫派成員那樣每個診室門口都停上一會兒探頭探腦往裡看。

  很多人都這麼干,沒人覺得這樣亂轉亂看很奇怪——拜托,這裡是伊維爾,不是外面那些文明禮貌的好地方。

  診所二層一共有十六個治療室,不管之前是做什麼總之現在全部改做外傷清理,區別僅在於有人被冷兵器所傷有人被熱兵器所傷,需要用到的治療手段各不相同。轉來轉去看了好一會兒,她理直氣壯跟在一個領取物資的醫護身後走進庫房,悄無生氣的抬手從箱子裡抽出件白色外袍披在自己身上,再把頭巾往腦袋上一系,完美。

  這地方熟啊!才來過沒幾天。

  醫護急急忙忙找到要用的東西,轉身看到身後突然多了個身量高挑的女護士不由愣了一下:「你誰啊?」

  「新來的,」安娜冷冷掃了他一眼,「倉庫重地,你怎麼會在這裡!」

  啊?難道是我剛才太專注了沒看到這裡有人在的嗎?

  「哦哦……」醫護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但又想不出到底哪兒不對勁。這個護士瞧著還挺專業的,就是氣質太冷冽容易嚇到人,一般的醫院大概率不會聘用她。

  不過監獄星就另當別論了,越能鎮住病人越好!

  「我來拿XXXX和XXXXX,你能搭把手不?等會兒我也幫你。」他要找的東西存量不多平日裡也用不上,這會兒說調就調,一時間想不起來放哪兒了很正常。

  安娜順著他的話就往下接:「嗯,我也是來拿這兩樣東西的,你知道在哪兒?」

  聽她這麼說,醫護立刻一點疑心也沒有了,看來面前這人只是天生的臉冷,心腸挺熱的嘛!

  「上次掃除盤庫的時候在E2區見過,現在不確定,時間過了那麼久,恐怕說不來。」他翻開幾只箱子一一查看,末了搖著頭又把它們全部合上:「沒有,不在這裡了。」

  安娜:「……」

  好家伙,你們開的這是醫院嗎!怎麼會有藥品放到記不清放在哪兒的情況?放了這麼久也沒用掉,真的不會過期?兩人將摞在一處的箱子挪下來放在平地上打開,安娜一邊翻一邊順,上次來得匆忙不曾仔細尋找,漏掉了不少好物。

  找了有一會兒,醫護直起腰直搖頭:「找不到,一點也找不到,我得去找管倉庫的人問問究竟怎麼回事,你留在這兒繼續找。」

  說完他便毫無防備之心的轉身走掉了,安娜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緊跟著也推開倉庫大門重新回到走廊上。

  她現在是個護士,怕什麼?就診的傷員病患不能隨意上三樓,工作人員是另外的情況。

  順著二層和一層來回摸了幾趟她確認建築物兩端的牆體存在明顯收縮聚攏,這個明顯不是視覺效果,而是指「明顯藏了東西」。三層更加狹窄,核心區域應該就在那裡。

  「喂,你,過來幫忙。」背後有人說話,安娜轉過去看看是誰,第一印像是這人個頭不低。

  她本人淨身高一米七五,加上鞋跟直逼一米八,就這還得微微抬頭才能看清楚對方的模樣。第二印像是……這能是醫生?

  你們確定這應該是個醫生?如此結實的手臂肌肉再加上壯觀的胸圍,這得是骨科的醫生吧!

  「要麼干活要麼滾。」他不耐煩地丟下一句,縮回診室。

  哦,原來是門口保安介紹過的那個「手很輕」的家伙。

  她突然對互助會全體成員的視力產生嚴重懷疑,這家伙不把人腦袋揪掉就很好了,怎麼看他拎著體溫槍的樣子都很別扭,大概換成錘子才能好些。

  看來不止她一人盯上了這家診所。

  本著不能讓其他同行白占便宜的想法,安娜抱著胳膊走進第三個診室,一腳踢開剛剛被「醫生」踢上的門,冷聲對亂糟糟擠作一團的傷員道:「要麼安靜下來排隊,要麼我把你們扔出去,自己選。」

  冷冰冰的聲音瞬間喚醒許多人心底的糟糕回憶,診室內立刻鴉雀無聲。

  醫生的紅眼睛瞪在她身上,安娜挑眉還以顏色:「看什麼看!低頭干你的活!」

  好的,不一樣,不是那個人,舒服了。

  他安靜的迅速判斷傷員是該清創縫合還是該上手術台,這家診所據說是有治療儀的,奈何前幾天剛剛被人洗劫過最新的那台被順走了,剩下的全是些老掉牙的東西。機械的輔助作用不能發揮到最大,那就只能以人工補齊。

  要不是診室接連累跑好幾個護士他也不會隨手點到這個一看就別有用心的家伙——這能是個護士?請她干嘛?幫忙把病人掛房梁上嗎!

  難道就沒人注意到這家伙繞在手臂上的金屬線麼?這怕不是十王司的護士吧!一看就是個完成死刑KPI的好手。

  醫生繼續工作,護士繼續摸魚。

  「你過來,這個人的傷口不能等治療儀了,給他做清創縫合。」醫生大手一揮推過來一份「業績」,他就不能看人閑著,旁邊傻站著個一身輕閑的人怎麼看怎麼礙眼。

  雖說縫合這事兒得歸醫生,但他就是不想放她站在那裡閑得冒泡。艾利歐要他潛入伊維爾放一個重刑犯出去,他來了,但不知道人在哪兒。

  煩!

  一時沒想好借口溜走以至於被抓了壯丁,安娜放下手走到操作台旁抬眼看看忐忑不安的病人:「怕疼不怕?」

  「不!不怕!」可憐的年輕人,此刻他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兀自感嘆護士姐姐氣質是冷了點,但人生得有股格外的韻味,就像……就像雪夜裡清湛的刀光……

  然後「刀光」三兩下就用繃帶把他結結實實捆在椅子上,尤其是受傷的那只手,別說動,抽都抽抽不起來。一團紗布以無法抵御的力道塞進齒間,後面的事他就記不太清了,只留下個「好恐怖」的大概印像,大腦直接屏蔽掉了這段記憶。

  扔開沾滿血的棉球,再用消毒劑衝干淨手指上的血漬,安娜手邊的廢料盒裡多了幾枚零碎彈片。她面不改色的給面部扭曲變形的傷員縫合傷口裹上敷料,松開繃帶後照後腦勺拍了一記:「行了,勤換藥,能照治療儀就去排隊盡量照一下,你胳膊保住了。」

  醫生投來贊許的眼神,對她的果斷很滿意。

  就是嘛!修活人和修金人能有多大區別,差不多差不多!

  第二個倒霉蛋很快就瑟瑟發抖的被提到椅子旁,護士又是三兩下把人捆緊,這回不動胳膊了,「醫生」親自出手跟掰冰棒一樣輕輕松松掰斷他的腿:「斷骨歪了,重新接。」

  安娜:「……」

  你們互助會的人管這叫「手輕」?看當事人直接疼昏過去張不開口說話好欺負是吧!

  事已至此……可以肯定對方和她一樣,都是濫竽充數溜進來渾水摸魚的,唯一的區別是對方混成醫生而她混成了護士。

  嘖,這一屋子的倒霉蛋是不是上輩子做得壞事太多這輩子做了太多壞事,終於遇天譴了?


第89章

  「診所」忙到後半夜醫護們才開始打掃衛生准備休息,這地方招雜工是招不來的,身份來歷不明的清潔工更不敢用,只好辛苦辛苦工作人員自行收拾善後。平時天黑就下班今天屬於特殊情況,門廳裡一片針對海魔幫的謾罵聲,可見哪怕坐了牢大家也不願意加班。

  奇奇怪怪的醫生和奇奇怪怪的護士各自擁有一個外人無法介入的小宇宙,壓根沒人敢往他們身邊湊。一個握掃把宛如握刀劍一個捏抹布好似捏人咽喉,老老實實干活。

  掃地的掃地,擦玻璃的擦玻璃。

  如果能忽視掉這兩人身上不斷向外輻射的黑色郁氣就好了,或者干脆昏過去一覺到天明。先前只有那醫生在的時候氣氛尚不至於沉悶到眼下的地步,結果今天又多了個沒比他好到哪兒去的護士,這些人到底是誰招進來的?

  所有人都懷著上墳的心情死氣沉沉忙碌,終於趕在夜色最濃前洗手換衣服各奔東西回去各自的棲身之所休息。

  安娜早就混在人堆裡離開,只不過虛晃一槍繞了一圈又從專門留下沒鎖的側窗翻入門廳。此時整棟建築物內的光源均已關閉,一室寂靜僅有恆星暗淡的光芒照亮模糊的輪廓。海魔幫為了追殺典獄長懸賞的犯人不惜強闖互助會的醫療點?卡卡瓦夏一定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才會把遭遇戰的地址放在這地方。

  那也許並不是十分明確的信息,但足以令他起疑。

  她打開位於門廳一角的配電箱切斷電源,這樣一來不管診所內有沒有設置機*械關卡都不必擔心它們突然激活。以伊維爾星上科技的落後程度判斷,這個診所裡不太可能出現高性能護衛機器人,普通機關對她來說又只是形同虛設的沙包……總結下來能省點事還是省點事比較好。

  本打算來探查一二順便再帶點特產走,誰知道稀裡糊塗加了半夜沒有工資的班。

  嘖!

  有點吃虧。

  沿樓梯來到三樓,VIP室內堆的全都是她看不懂的東西。前幾天來的時候沒時間研究,今天另有要事不方便停下腳步研究,干脆帶上一件回去給埃特蒙德看看。她順手從冰箱裡摸走個包裝精致但沒有文字說明的紙盒,輕飄飄的搖晃幾下也聽不到聲音。將盒子裝進西裝口袋,小巧一支剛好藏住。

  六個房間來回看過一遍,裡面全都是款式不同功能一致的沙發靠墊冰箱以及床鋪和桌子,比起醫院診室更像酒店單間。

  走出最後一個房間,站在走廊上扶著鐵藝欄杆向下俯視,違和感越發強烈。萬籟俱寂時安娜赫然發現這家診所不僅寬度上有問題,建築物的厚度似乎也被削掉了一層。

  按照行走步數之間的差大致估算,它至少將原空間隔出去了三分之一。

  但是……入口在哪兒?

  重新回到一樓,她打算事實升降台的垂直井口。眼下電源被切斷只能自己從一樓沿井壁爬到三樓,還好有金屬柵欄墊腳沒花多少功夫就能抵達目的地。爬出升降台的井口,安娜看到了與外面風格迥異的另一處空間。

  通風口破舊的金屬扇頁嘩啦啦轉,另一套供電設備加持下整個空間布滿幽幽綠光。高大的透明有機培養槽連通上下,其中懸浮著的東西饒是安娜看了也有點想出門吐上一通。

  各種各樣的胚胎,動物胚胎,有人類也有其他生物。它們的共同點很明顯,統一的每一個都缺少了某一部分身體。

  無知無覺的胚胎有的初具形態有的已經發育成熟,這些本應藏身母親腹中的稚嫩生命體如今閉著眼睛漂浮在營養液中不知死活,儀器發出的綠光為它們蒙上一層妖異的色彩,仿佛下一秒就會睜開眼睛哭泣。

  這裡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畸形胎兒?缺少肢體應該也算是種先天畸形……繼續向前走,答案很快出現。

  格外巨大的一排培養槽中,嵌合體一樣的奇怪生物正在生長。胚胎缺失的部分由其他生物肢體填補,「成果」看上去就像被粗心主人隨意拼接到一起的殘損玩具。

  「……」安娜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打開埃特蒙德制作的留影設備一頓狂拍。

  她不知道這些東西為什麼會出現,也不知道它的意義為何,但她知道這絕對不是可以公之於眾的內容。三層的幽暗空間內全是這種東西,走內部懸梯下到二層,眼前的一切看上去又像是個制藥工廠。

  不管了,她哐哐一頓亂拍,事無巨細連牆角未曾及時清理的垃圾桶也翻了一遍。

  二樓沒有出口連接升降台,拍完後安娜重新回到三樓。

  埃特蒙德要的「證據」已經到手,她現在更想搞清楚這裡面還藏著什麼「驚喜」。穿行於一排排怪異的閉目胚胎之間心理壓力不可謂不大,換個正常人在這裡只怕一眼都不願意看只想盡快離開。

  林立的培養皿占據大部分空間,只在一堵牆前留下小塊面積安置書架和書桌,散亂的資料筆記隨意擺在案頭,大概是沒想到會有人能進入到這裡,所以記錄者根本不擔心秘密被發現。

  紙張上亂七八糟全都是看不懂的公式,計算步驟更是三步一處塗抹五步一處覆蓋,看來計算的人今日略有些浮躁,最後一筆力道大得劃破紙面。

  一視同仁每樣都拍了幾張,最後安娜把視線落在高大的書架上。它鑲嵌在牆壁裡,能看得出做工精細用料扎實,就是這個形狀……安娜上前觀察許久,發現處處對稱的書架第三排右側多擺了個球狀裝飾物。

  有點明顯,希望這個機關不是電動的。

  她試著拿起、旋轉,裝飾物紋絲不動,仿佛與書架融於一體。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它們連材質都不一樣,除非共用同一處底座。

  試了好一會兒書架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安娜決定放棄。

  這世上為難的事兒多了去了,不為難自己有時候是種好習慣。她隨手從書架上抽出本書翻了幾頁,余光瞄到側面似乎有金光浮動。順手將這書扔在圓球頂上又去拿下一本,不想書櫃無聲向後錯開,露出一條足以通人的縫隙。

  「……」

  她閃身鑽出縫隙,發現這裡正是正對門廳的掛畫前。群星仍在閃耀,背後卻是一個又一個畸形的胎兒,真是諷刺。回手掏走壓在圓球上的那本書,牆壁徐徐回落恢復到遠來的樣子。

  事不宜遲,還是趕緊走人方為上策。

  恢復電源,翻出側窗,關閉窗頁,背後傳來男人低沉沙啞的聲音。

  「你……在這裡做什麼。」

  那個瞬間安娜頭發都快炸了,不是,兄弟,三更半夜的,人嚇人嚇死人知不知道?

  她迅速轉身,一點也不像醫生的男人雙臂環胸斜靠在綠植樹干上。

  這個動作顯得胸更大了呢……

  不是安娜特別關注這個事兒,而是這人脫去白色醫師長袍後露出的衣服居然胸口扣子都崩開了,看不清他裡面穿沒穿,夜色朦朧中只有一片白。

  「咳咳,走到半路突然想到忘了關窗。」她才不在乎會不會暴露,暴露就暴露,現下的情況只怕這人比她更不願意暴露,否則他不會安靜的站在黑夜中等這麼久。

  「哼,」他冷哼了一聲,果然沒有深究,「關上了就走。」

  艾利歐的劇本向來只給重點,具體怎麼做由看星核獵手自行決定。他們也不是經常集體行動,只是這回的任務尤其奇怪——並非獲取星核,而是千裡迢迢跑到這個閉塞的監獄星上找個連名字都沒給的囚犯。為了保證事情順利推進這次只有他一人潛入,薩姆問過後續該怎麼安排接應黑貓卻說不需要。

  所以這是要他自行越獄?

  過去的事已經記不清了,但監獄這種地方……他不喜歡。

  鋼琴線都准備好了,對手說走就走,安娜站在原地罕見的不知所措了五秒。

  啊?原來不需要動手嗎?

  不動手也挺好的,她低頭隱入黑夜,迅速失去蹤影。

  繞了幾圈安娜才回到廢墟裡的院落,此時天邊已經微微發白。只有機器人小白聽到聲音後走出來看了一眼,見到是她馬上回到它的充電座上坐回去,頗有種看門老大爺的余裕。

  「早上好,小白。」安娜明知它發不出聲音也還是問候了一句,這是普拉塔和普拉婭特別要求的步驟,他們用想像力為自己營造了一個家庭,新來的家庭成員需要更熱情的對待。

  小白的電子眼亮了一下,她停下腳步側頭看看它:「你坐著就好,下次不用起來了。」

  機器人的眼睛又亮了一下,安娜無法判斷它究竟是聽懂了語言的含義還是僅對熟悉的聲響做出統一反應。

  「沒事了,我去休息,再見。」打招呼也要有始有終,安娜看著機器人第三次亮起電子眼,朝它點點就走進房間。

  埃特蒙德坐起來看了一眼就躺下繼續睡覺,雙胞胎抱著大號絨毛熊縮在角落裡打著小呼嚕。

  人類到底不是夜行動物,晚上總是不睡覺到處跑肯定不行。


第90章

  「……」

  埃特蒙德早上起來就看到雙胞胎從毛絨玩具熊身邊挪到08241321號身邊,一左一右壓在人身上呼呼大睡。虧得08241321號能忍,頻頻被腳丫子和小拳頭襲擊也只是翻身換個動作繼續揪著沙蟲皮補眠。

  這個時候再看她也只不過是個二十一二歲氣血充足的年輕姑娘,短發亂糟糟橫七豎八支棱著,根本無法想像她冷下臉慢慢抽出鋼琴線後的凶殘。

  小白在院子裡來回移動,有了這個家務機器人後帶孩子就變成一件非常輕松的事,只需對它進行日常保養不用做太多額外的體力勞動就足夠應付普拉塔與普拉婭。

  別說生娃,忙得連婚都沒結過的單身狗重重嘆氣。雙胞胎已經是非常乖巧非常好帶的小蘑菇了,幼崽最需要看護的艱難時期也不知道羅斯瑪麗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家庭煮夫和奶爸這兩種職業是真的不好干吶!

  莫名有種重回文明的感動。

  早餐是營養膏體和甜味飲料,別看不用蹲在囚室裡,實際上大家還在坐牢啊!在居爾島上想吃自然食物最便捷的方法是自己下海撈,埃特蒙德早在沙海求生的第一晚就試過,浪費大量時間與體力後不得不低頭承認他不是魚的對手。

  對,資本家打不過和自己胳膊差不多長的海魚,很奇怪嗎?

  普拉婭先睜開眼睛,她一動普拉塔也醒了,小蘑菇們坐起來揉眼睛打哈欠,重獲自由的安娜趕緊又翻身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繼續補眠。

  距離上次運輸星艦抵達已經過去二十八天,埃特蒙德抬頭看看天空又低頭擺弄幾下通訊器,無論哪頭都沒有好消息傳來。他們只能確定卡卡瓦夏的潛伏仍舊安全,希望他能一直安全。

  身份牌准備好了,食物和淡水准備好了,簡易武器攢好了,醫療設施齊備,各種溜門撬鎖的工具型號齊全。行動人員共計五位,其中兩個保證邁開腿跟上就謝天謝地。

  「唉……」他小小聲嘆了口氣,走去院子裡活動身體。

  這片廢墟人跡罕至,若非如此當初大家也不會投票選擇搬來這種類似文明荒野的地方。為了藏好兩只幼崽成年人總要做出些許讓步,比如說視覺環境。監獄星上恆星的光芒一直都很慘淡,比起屋頂花園那份虛假的奢華,這裡多了許多真實感。

  惆悵了十五分鐘,他抄起工具走向小白:「早上好哥們兒,今天心情怎麼樣?狀態怎麼樣?」

  機器人給了他令人滿意的回應,聰明得像個智械。

  「話說,你該不會真的是個智械吧!對不住,機械公民,咳咳,你是嗎?」他圍著小白自言自語,失去語言模塊的機器人沒有回應。

  過了一會兒普拉塔和普拉婭一人吸著一管營養膏也來到院子裡,看到同類的幼崽埃特蒙德心情好了很多,他在一處較為平整的地面上戳來戳去:「咱們今天打算在哪片知識的海洋裡遨游?數學還是物理?」

  安娜把頭埋進沙蟲皮被子,拒絕知識從外界污染自己的大腦。

  越聽越困,再聽斷線。

  一口氣睡到恆星運行到頭頂,她推開被子坐起來,已經養成了睜眼先看通訊器的習慣。

  「欸……?埃特蒙德!」看著那條傳信安娜幾乎立刻清醒,打斷了資本家晉升成為教育家的道路,「卡卡瓦夏來消息了!」

  「他都說了什麼?」推門進屋的同時埃特蒙德一刻也等不及的問道,「運輸星艦要來了?」

  「沒有,」安娜從頭把傳信重新讀了一遍,確保沒有理解錯誤。卡卡瓦夏字還沒有認全,他發的消息全是語音轉換,很容易引發歧義。

  不過今天這條信息被誤解的可能性實在不大。

  「運輸星艦進入大氣層後才會傳信,各大幫派收到典獄長的指令才能出動接駁,否則視為企圖越獄立刻剿滅。」

  這倒是沒關系,他們本來也就沒打算提前溜。

  「此次星艦抵達時典獄長將會現身,額……有位董事會派來的專員需要他親自接待。」

  毒販們的黃金丟了,那是黃金,不是大白菜,不可能在短短一月之內就翻上幾番,也不可能突然之間利潤大增完成環比超越。這玩意兒是日進鬥金的買賣,但貨款回收總是存在風險,尤其董事會更青睞幾千年來一直都很□□的一般等價物,而不是隨手一筆刷出去沒有半點感覺的信用點。

  說好到手的東西跳了票,來一個專員比來一份解雇通知要溫和多了……個屁啊!

  勸別人接受信用點體系時把黃金貶低得幾乎一文不值,自己固化財產時又恨不得人為引爆恆星斂財,埃特蒙德認為就算哪天庇爾波因特的資本家要排隊上路燈也輪不著他,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會足以包圓。

  安娜摸摸下巴:「也就是說,星艦滯留期間典獄長不在監禁區,星艦上還有個公司董事會派來問責的專員。」

  「你打算怎麼做?」埃特蒙德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羅斯瑪麗……」她吐出一個名字,埃特蒙德瘋狂撓頭——就知道她還惦記著這事兒!

  「你說特拉維佐夫會不會把羅斯瑪麗帶出來招待客人?」安娜用的疑問句,語氣卻相當肯定。

  不用說,他一定會的。在那個人眼裡囚犯不應該還有尊嚴這種東西,能用最簡單最省錢的法子辦事他一個子兒也不想出。受罪的是羅斯瑪麗不打緊,只要不是利潤受損,只要不是他本人的名譽受損,那都不是件需要加入思考環節的小事。

  而且羅斯瑪麗是真的好看,足以讓男人迷糊的那種女性之美,非常符合碳基生物的社會定義,漂亮且無害。

  「然後呢?當著所有人的面和特拉維佐夫打一架,搶走一個絕世美人,綁架星際和平公司的專員與星艦逃跑?」

  埃特蒙德死魚眼。

  這種離譜的計劃她要是真敢提他現在就躺地上罷工!

  安娜驚訝的看著他:「怎麼可能?我又不是沒腦子!」

  監禁區牆壁裡都是蜘蛛機器人,海裡還有偽裝成生物的利維坦,沒有防衛力量盯著天空這話你敢說我都不敢信!

  還好她沒發昏!

  「那你說,」埃特蒙德走到她面前坐下,洗耳恭聽老大的計劃。

  「我想炸掉屋頂花園的動力核心引開特拉維佐夫的注意力,這樣一來你們混進星艦的時間就更充足,機會也更大。」

  她看向蹲在院子裡拉著機器人轉圈圈玩的雙胞胎。帶著孩子逃跑的難度可比成年人自己跑要大多了,稍有不慎兩個孩子怕是難以活著離開伊維爾。

  「密匙這種東西具體作用尚不知道,不過既然有星際和平公司的專員來,那他肯定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夾著公文包跑來伊維爾對吧!」

  想想看吧,一個帶著董事會命令專門去監獄星問責典獄長的人,多大的自信連個保鏢都不雇?

  埃特蒙德動搖了,畢竟就算是他過去派員工遠距離出差時也不會讓人獨個出發,少說也得給雇個專業安保團隊作為福利。星際和平公司是真正意義上的家大業大,更不可能把排場往小了弄……董事會丟不起那個人!

  「人越多,事越雜,漏洞也越多。」安娜收回看向室外的目光,「攢兩個毛球給他們戴上,然後再整兩身皮皮西人專用的西裝墨鏡,頭發顏色這兩天也得趕緊想法子染了,你們和卡卡瓦夏一起混進專員的底層員工團隊裡,我去捅掉屋頂花園。」

  只要伊維爾星上足夠亂,星艦上就也會跟著一起亂糟糟,一面心有余悸一面恐懼不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將集中在陷落的屋頂花園上,至於有沒有人渾水摸魚……等到專員想起這個問題時只怕星艦已經離開伊維爾了。

  「海裡的利維坦和空中防衛系統大概率不會攻擊運輸星艦,畢竟公司重視利潤勝過一切。」

  最重要的事這麼干特拉維佐夫就會像條狗一樣被牽著來回遛,偷偷運走羅斯瑪麗並非無法操作。

  這麼多年她付出的代價足以抵消她曾經犯下的罪行,安娜自知救不了伊維爾星上所有蒙冤的無辜之人,她選擇遇到一個救一個。

  「也不是……不行?」埃特蒙德摸摸下巴,「貨運星艦是無人星艦,難說上面有沒有搭載碳基人類適用的維生系統。但是有個專員在的話就不一樣了,哪怕他是個智械也肯定另有適宜居住的地方,安防隨員和服務員更不能保證全員智械,比起四處調動人手搞得民怨沸騰還不如弄個能容納絕大多數智慧種族的載人艙。」

  條件好不好不打緊,先逃出伊維爾再說。

  「但是這樣一來你身上承擔的風險和壓力可就太大了,一著不慎大概率會喪命。」他暢想了一番離開監獄星後的操作,終於想到安娜的計劃根本就沒考慮她自己的人身安全。

  在問責專員面前炸塌屋頂花園,很好,一巴掌打在典獄長臉上,轉身再反手抽董事會一記比鬥,這拉仇恨的水平不愧是【巡獵】!

  「所以需要你幫忙攢個給勁兒點的炸彈,別讓我赤手空拳的上去丟人現眼。」安娜也不是傻的,她完全可以借助科技的力量不是麼?

  埃特蒙德:「……」

  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堆到我這兒了是吧!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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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老大說她希望在短時間內得到一個小巧便攜且兼顧威力巨大的爆破裝置,埃特蒙德仿佛看到了過去向手下員工提要求的自己。當時只覺得部下一個個的全都不給力只會伸著脖子要加薪,現在才意識到問題究竟出在哪兒。

  確實是要求太多的我過分了。

  (庇爾波因特粗口)

  「好吧,我想想辦法。」他垂頭喪氣的接過任務。

  三人之中安娜獨自承擔了大部分風險,按照她的計劃無論行動成敗另一個小組都有成功離開的機會,活兒都是她干,累也是她最累。其他成員裡普拉婭和普拉塔還是孩子,卡卡瓦夏深入險境打探消息能做的也都做盡了,最後到了他這裡無論如何也不能掉鏈子。

  就是工期如果安排更長些就好了。

  安娜吸溜著營養膏用通訊器給卡卡瓦夏回消息,斟詞酌句小心翼翼的將剛剛細化過的越獄計劃發給他。瞞著不說肯定是不行的,但這家伙對「分頭行動」有點不明原因的PTSD,需要格外注意溝通的方式。

  發完消息她起身折騰昨晚辛苦一夜的收獲,卡卡瓦夏大概正在忙,久久沒有回音。

  「埃特蒙德,你看一下這是什麼。」她從西裝口袋裡摸出那個沒有文字說明的白色紙盒扔過去,艾諾利阿先生剛剛好接住。打開盒子看了一眼,他把裡面的東西推回去,揉揉眼睛重新開了一次。

  「……」由於埃特蒙德那邊突然消音,安娜抬起頭詢問:「怎麼了?有危險?」

  「不是……」資本家取出盒子裡的東西舉在面前細看,百思不得其解。緊接著他用一種痛心疾首的語氣喃喃道:「一千萬信用點,廢了。」

  你說多少?!

  安娜比比劃劃:「我沒磕到它吧!」

  這玩意兒自打出了冰箱就一直好好躺在她衣袋裡,怎麼就廢了……啊……

  她大概明白了。

  「必須冷藏保存?」

  「沒錯。」埃特蒙德擰開管狀針劑的開口嗅了嗅:「細胞修復劑,一千萬信用點一支,能讓你至少多活八十年。」

  乍聽「一千萬」這個數多少有點讓人頭暈目眩,但是配合著後面那半句「多活八十年」,安娜居然覺得它不算很貴:「八十年啊,宇宙裡有不少人一個月就能賺到這個數了吧。」

  埃特蒙德用力點頭,別說一個月了,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們怕是一個系統時就能賺這麼多。星際時代,花錢買命並非奢望。雖說不能一頓一頓連著用,但是至少也解掉了不少人家的燃眉之急。

  它是基於醫學原理的藥物,不是營養品更不是仙舟聯盟禁絕的長生之術。

  「這東西能修復細胞分裂到末端時期頻發的錯誤……具體原理我不太懂,只知道個大概,某些學者將衰老也歸類為錯誤的一種,然後就有了這玩意兒。」但是它必須在低溫環境下保存,否則也就跟一管高級營養膏差不多,「它不應該出現在伊維爾,誰會在這裡使用它……額,這也說不准?」

  他腹誹了一會兒,重新拿起包裝盒:「文字說明呢?批號呢?生產時日?使用方法?為什麼都沒有?」

  庇爾波因特在藥品管理方面一向自我標榜「嚴格」「苛刻」,沒道理價值一千萬的藥劑就放在一只平平無奇的素面紙盒裡出售。他自己還年輕,也沒有得什麼需要做細胞修復的大病,用不上細胞修復劑,但是總歸吃過營養素藥片,那包裝盒上恨不得密密麻麻全印上字,別的不說至少能免掉九成法律問題。

  這管藥因為溫度過高而報廢,百分之八十的責任要歸包裝上未曾附著任何文字說明——你都沒告訴別人怎麼保存,怎麼能怪人家不會保存呢?

  「可是它就是沒有啊,不止這支沒有,我看了每一個房間裡的每一台冰箱,沒有一支針劑的包裝盒上配有文字。」

  也許這就不是給非專業人士操作用的針劑?

  「……等等!」埃特蒙德意識到了盲點,「你說你看到了多少支細胞修復劑?」

  「六個房間,每個房間配備的冰箱裡都有八1九支不等。」安娜大概估算了一下,按最少的算也有四十八支。

  埃特蒙德抬頭望天:「可是庇爾波因特每年也就只有三十支的產量面世,別看它底價不高,正經是要上拍賣會的好貨。」

  合法的對外售賣渠道一年才三十支,監獄星小小診所的貴賓室裡卻能搜羅出四五十,這合理嗎?

  「我確定冰箱裡裝的全都是這個。」安娜為了表示肯定還著重強調了一句,「不然我也不會就這麼隨隨便便揣兜裡順回來一支。」

  太多了可不是就顯得不值錢了麼!

  靚仔無語也不足以形容埃特蒙德此刻的心情,他扭過去緩了好一會兒才扭回來:「那就只有一種可能,這批細胞恢復劑是私人制作出來的。」

  重點不是這東西貴,重點是私人制作非法!有授權嗎你就這麼干?

  「這種東西也能手搓?」安娜腦海裡迅速飛滿各式各樣的大草台,「對!診所二層的夾層空間裡有廠房,操作台上還散落著空針管。下料口直接連通三層……」

  她想到某個地方也有類似的設備與類似的結構,叼在嘴裡的低級營養膏空管「啪嗒」落地,人影瞬間消失,再聽到動靜就是她在院子裡吐。

  埃特蒙德不明所以,打開留影設備查看存儲,十分鐘後出門嘔吐的人多了一個。

  他嘔吐的原因和安娜不一樣,但並不妨礙正常人類對變態的嫌惡。星神在上,居爾島上究竟都藏了些什麼呀!非法改裝肢體的黑醫,制毒販毒的工場,玩弄生命的研究所,還有一個利用畸形胎兒制造藥物的流水線……

  還真讓08241321號給說對了,果然是類人群星閃耀之地。

  清空胃袋的安娜滿臉菜色,眼神兒裡盡是絕望——監禁區各處都存在直接通向醫療站的管道,只要干過「清潔工」就知道那些管子都是做什麼用的。再想想低階營養膏體的流水線也是這種結構,雖然肯定不會串用但生理反應難以抑制。

  噦!

  吃不下,怎麼想都吃不下。

  「這東西,我做幾個備份……」埃特蒙德有氣無力的擦擦嘴,比起這些喪心病狂的瘋子他簡直就是個絕世大好人!

  安娜一邊擦眼淚花一邊點頭,打定主意晚上去海裡撈魚。夜間海洋生物的活性也會降低,不考慮潛水的危險那肯定是比白天更容易抓到獵物。

  「我,我去找點天然食物,你注意卡卡瓦夏的傳信。」她從來沒有這樣虛弱過,短短幾分鐘臉色變得既蒼白又憔悴,「還有,制造炸藥的事兒上上心,多做幾個。」

  埃特蒙德朝她比劃出一個「沒問題」的手勢。

  轉天卡卡瓦夏才發來消息,他對安娜擬定的新計劃表示出強烈的拒絕之意,大有要打滾耍賴的意思。埃特蒙德把裝到一半的炸彈拍給他看,又給他拍了張雙胞胎抱著熊玩的照片,年輕人不說話了。

  這兩個孩子打從降生就沒見過正常人類社會該是什麼樣子,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無辜之人。

  時間一天一天靠近,居爾島乃至整顆監獄星的氣氛逐漸變得緊繃——典獄長因為董事會專員即將到訪的事焦躁不已,犯人們本就繁重的體力勞動一再加碼,獄卒們夾在中間提心吊膽,就連屋頂花園那些逃避刑罰花錢療養的富貴人也隱隱不安。

  毒販丟失的黃金該找不到還是找不到,在逃的08241321號依舊逍遙法外,互助會和海魔幫近來像是發了瘋一樣你打我我打你,每天清晨街頭都會出現大量械鬥留下的屍體,垃圾場裡回收金屬材料的智械們也為了搶地盤打得滿地零件。

  上一次運輸星艦抵達伊維爾星的輪回已經過去了三十天,埃特蒙德交給安娜兩大一小三枚壓縮高1爆1炸1彈。

  「物資有限,不然我少說給你弄個中子彈出來。」他的語氣裡隱隱帶有幾絲遺憾,「不過你要是打算用它們炸工廠炸實驗室的話那還是很不錯的。」

  「先炸個實驗室試試強度。」安娜完全沒有猶豫,「收拾東西,聯系上卡卡瓦夏,運輸星艦的停靠點你們都去過,帶好普拉塔和普拉婭。」

  她要制造出足夠的混亂就得提前做好准備,目標是既能嚇到星艦讓董事會專員驚慌失措,又不能動手太早嚇跑他,爆炸的順序安排還是很重要的。

  制毒工場不能亂炸,一個沒搞好整個居爾島上活著的碳基生物都得跟著一塊抽嗨過去。還是互助會的診所方便,別的不說至少路熟結構熟,還有熟人在裡面呢!

  「引爆診所後我就不回這裡了,到時候互助會、海魔幫和散人團的注意力全都會被帶走。你和卡卡瓦夏按照計劃行事,萬一遇上麻煩切記先冷靜,好好思考肯定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她拍拍埃特蒙德的肩膀:「不用專門等我,咱們在阿比蓋爾的家鄉彙合,卡卡瓦夏知道地址。」


第92章

  還是那個街區,第三次踏入此間安娜立刻察覺到氣氛和前兩回造訪時大不相同。

  咖啡廳門頭上那哨點換成了更加專業的狙擊手,只可惜裝備還是有點落後了,瞄准鏡的閃光暴露了他們的存在。街道前後兩個出口也都安排了幫派成員把手,診所門口更是一片黑西裝。

  嘖,有點麻煩。

  她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目標臨時換成海魔幫前幾天剛剛搶到手的那個位於紅燈區的場子。路邊落地窗映出她高挑纖長的身形,黑西裝,黑色禮帽,黑色墨鏡,妥妥的互助會成員打扮。

  如果要冒充互助會成員再次激化與海魔幫之間的矛盾那就不能再用鋼琴線做武器,這玩意兒幾乎快要成為她的像征,天知道那只是屋頂花園裡找不到更趁手的家伙。紅燈區距離診所並不遠,走過三個路口就是,特征是門口高聳的金屬柵欄大門——用來阻止賣身的人撐不住試圖逃跑。

  越靠近燈光璀璨的街區,路上的行人就越多,安娜挑了處路邊有空位的甜品店推門走進去徑直坐下。這個位置剛好可以將柵欄門內外進出的人流看個清清楚楚,便於挑選下手目標。

  侍應舉著宣傳單上前,她順勢點了最貴的一款,取出身份牌放在她小心端著的餐盤上。

  「謝謝您的關照!」侍應壓低聲音想要傳達些言外之意。可惜他遇到的這位客人懶得很,不必要的地方一點心思也不願意多話:「不謝。」

  「……」

  半小時後客人起身走人,留下桌面上一口也沒碰過的甜品。這東西裡添加了不能吃的成分,甚至沒辦法打包回去帶給普拉塔和普拉婭甜甜嘴,那群毒販真是想錢想瘋了,可惡!

  她跟在一個穿得花紅柳綠極其熱鬧的人身後,卡在對方經過一處小巷時突然上前發難,壓著人一同沒入黑暗。

  十分鐘後有著灰藍色眼睛的女子走出深巷,她眉眼鋒利深邃氣質又清冷凜然,路邊招攬生意的皮條客聲音逐漸變大……都想給自家的歡場員工找點福利。

  安娜隨著人流找到那家曾經被自己砸過一次的夜總會,震耳欲聾的音樂與急速閃爍的燈光居然有幾份似曾相識。門口的保鏢掃了她一眼,撇撇嘴點頭放行。

  嘖,黑衣黑帽黑墨鏡,一看就知道是互助會的,要不是場子得開門做生意他更願意一槍打爆這小子的頭!

  又不是來尋歡作樂的,安娜確認帽子眼鏡都在二話不說抽出剛剛「借」來的槍拉開保險朝天連射三發,第四發子彈打*飛了保鏢手裡的槍,緊接著抬手摁住帽子隱入人流趁亂離開現場。

  方才還搖肩扭臀沉醉不已的尋歡客們被槍聲驚動,二話不說摸出武器瞄准距離最近的陌生人。槍聲與叫罵聲不絕於耳,離遠了聽就像是慶祝節日的街頭煙火與此起彼伏的歡呼。被人拆過一次的夜總會猶如冷水入油鍋,眼看要起亂子看門的保鏢早早向上司報告。

  ——頭一個開槍搗亂的人被證實是個互助會成員,他們一直對海魔幫搶了這處場子懷恨在心,這明擺著是個上門找茬的家伙!

  眼看海魔幫突然開始搖人,不明所以的其他幫派也跟著派出人手。三大幫派在紅燈區內各自有各自的營業項目,自從海魔幫變得不守規矩其他幫派的日子也開始一天比一天難熬,再缺人這個時候也必須把臉撐起來,萬一反應遲鈍被踢出圈子可怎麼辦?想重新融入進去絕非易事。

  居爾島上駐扎的大小勢力眾多,涵蓋所有族裔。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紅燈區發生的騷亂吸引,再次回到互助會診所外安娜滿意的發現安防人數比之前少了一半。

  這會兒診所已經下班,留下幾個人正在門前上鎖。安娜悄悄繞到側窗外的樹蔭下,上回她就是在這兒被那個一點也不像醫生的「醫生」攔個正著。

  暗淡的昏光就是最天然的屏障,她耐心等待著。很快診所的門就被鎖住,門口的保安只需要輕輕轉個角度就能將診所兩側前方的整個平面一覽無余。至於說後面……就算有人摸到後面也沒用,沒門沒窗的根本無法潛入。

  但是安娜壓根兒就沒打算潛入,潛進去干嘛?找不自在麼?

  埃特蒙德給的炸彈一共有三枚,大的不過巴掌大,小的更是只有一根手指大小。沿著診所外立面的凹槽徒手攀登至二層與三層之間,她將炸彈緊緊粘貼在牆體花紋內側後松手輕輕落在地面上。

  「又是你。」喑啞的男聲還是從背後出現,這次安娜接受良好,懶懶側頭斜睨來者一眼:「這幾天不宜上班,任醫生最好請個假在家好好休息。」

  「哼,」男人站在一棵枯死的樹下,隱隱有血腥味傳來。

  看來這位同樣另有兼職,她沒有再說什麼——內袋的通訊器震了一下,有消息。

  安娜當著「熟人」的面取出通訊器看了一眼,卡卡瓦夏傳信,運輸星艦已經進入伊維爾星的大氣層。

  「……更深露重,再見。」她朝那男人點點頭,瀟灑走人。

  埃特蒙德提醒過這玩意兒的爆炸範圍不容小覷。

  半小時後整個居爾島劇烈震動,爆炸帶來的衝擊破將臨近八個街區夷為平地,也就是伊維爾所有建築物都是簡易危房否則就這些傾倒的建築物也足夠帶走一半以上的人命。

  「礦坑」處的運輸星艦不在爆炸波及範圍內,但是那麼大的動靜只要不是死人哪能看不到?董事會派來的專員正坐在星艦最頂層的豪華觀景廳內衝著特拉維佐夫頤指氣使,突如其來的巨響擾亂了星艦的平衡,華麗珍貴的瓷器叮叮當當碎了一地,美酒佳肴瞬間變成一地垃圾。

  最可怕的是那個透明全景落地窗將遠處發生的一切如實展現,沒有一絲遮掩。

  球狀黑雲中時不時透出赤紅光芒,一半筆直穿入雲霄,另一半打著卷山呼海嘯般催平一切阻礙。爆炸尚未結束,但是能看出發生地似乎向下凹陷出一個深坑——比海平面還要低的那種。

  普通人一輩子也不會見到這種可怕場面,很不幸專員先生正是個普通人。

  「怎怎怎怎……怎麼回事!」他扯直了嗓子大呼小叫,末尾就像錯了音的琴弦被人一把攥住,聲線揚到最高點時戛然而止。

  要不是頭上有董事會壓著,這種狐假虎威的東西特拉維佐夫早就把他扔進海裡喂利維坦。此刻典獄長並不擔心腳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不止此刻,他是一如既往的不怎麼擔心。反正全都是些得益於廢除死刑而僥幸苟活的重刑犯,依照他們犯下的罪行清空庇爾波因特的彈藥庫都不為過,一次性送走一大批還省得他頭疼人口太過密集呢。

  「這裡是伊維爾,親愛的專員先生。」白色手套包裹的手指輕輕搭在一處,指尖相對,「您也看到了,只是讓犯人們安靜下來就已經費盡獄卒們的心血,利潤這種事實在很難說得清。」

  毒販的黃金丟了,診所的細胞恢復劑也丟了……這些和他有什麼關系?又不是他偷的,那些犯人既不好好反思自己為何疏於保管又不抓緊時間追捕切賊彌補損失,一個個的張著大嘴哭訴有用處?

  他懶得為這些活該被拖出去當靶子打的家伙斷案,一批一批犯人源源不絕被送進監獄星讓這裡從來不缺人手用,這幾個不行就換下幾個,總有能趁手的人。

  專員提在胸口的那口氣被突如其來的爆炸震得煙消雲散,這個特拉維佐夫還是一如既往的討厭!莽夫!蠻子!他絕對不是怕他,只是考慮到公司的整體利益不想和他一般見識而已!本來還計劃著如果這家伙能懂些人情世故他也不是不能替他在董事會面前解釋一二,現在看來根本不需要,就該讓這古怪暴躁喜怒無常的家伙一輩子爛在這顆監獄星上!

  呸!

  「呵呵呵,事情我已經了解了,會『如實』傳達給董事會。」他陰陽怪氣的回了一句,伸手想去拿起酒杯卻忘記它剛剛落在地面摔得粉碎。

  就這麼個色厲內荏的家伙也敢在伊維爾衝他大小聲,真是不知死活。特拉維佐夫冷眼看他尷尬收回手:「專員先生一路辛苦,不要為了無趣的事掃興,下面人准備了些余興節目,慢慢欣賞,我去處理一點小問題。」

  他連裝都不裝,言辭裡盡是傲慢,說完便起身走向星艦的傳送台。也不知道是哪個狗膽包天的犯人趕在這種時候搞事,看來有必要抓出來讓他重溫一番監禁區的「優待」。

  典獄長離開運輸星艦,並沒有看到一艘充當駁船的小型星艦在剛才的爆炸中不慎從接駁口掉落。就算看到他也只會當成個笑話看:總有不自量力的囚犯企圖通過這種辦法越獄,怎麼就不想想這麼多年為什麼從來沒人能夠離開伊維爾?

  有密匙在,就算解開液金項圈也沒用。

  運輸星艦艙底,兩個成年人兩個孩子還有一個破破爛爛的鐵皮機器人沿著管道慢慢向上摩挲。埃特蒙德忍不住捂著胸口來回揉,卡卡瓦夏的幸運值實在是……真實存在的嗎?


第93章

  時間回到安娜引爆粘貼在診所外牆上的炸彈之前。

  運輸星艦進入伊維爾星的大氣層後就向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發送見面邀請,董事會派來的專員根本就不打算踏上監獄星的土地——他也知道自己是個什麼實力,生怕一出去就被人當成人質捆了越獄用。

  等了大概半個多小時特拉維佐夫進入運輸星艦專門騰出的載人區域,與此同時其他充當駁船的小型星艦也得以開始工作。

  「動作快!」

  埃特蒙德駕駛著卡卡瓦夏騙來的小型飛行器一頭扎進運輸星艦的貨倉,海魔幫給埃維金人的任務是運送各大科研組織要求的活體標本,一只又一只被灌裝在透明罐裝培養皿中的大小海洋生物必須在極短時間內送進專門的收納倉。倒也不是這些海洋生物脆弱,主要是接駁星艦的停留時間有限。

  飛行器停靠在專門的卡槽中,操作面板立刻鎖死,鮮紅的倒計時飛速跳動。

  「#¥……¥%……!」資本家罵得相當難聽,「怪不得老大一直提防特拉維佐夫,這家伙!真(庇爾波因特粗口)的不是個好東西!」

  操作面板鎖死意味著他們只能在有限時間內完成搬運任務然後灰溜溜原路返回,不想走也不行,自動駕駛系統只給了兩個選擇——當個自由落體炸煙花,或是乖乖被遣返。

  賴著不走是不可能的,星艦上有警報器。無論哪個選項都讓人不甘心。

  「要不然我們回頭去找老大?」埃特蒙德希望自己能活著離開伊維爾,只有活著離開伊維爾才有意義,死人張不開嘴說話。

  卡卡瓦夏上前推開他:「需要什麼?」

  肯定不能走回頭路,對於安娜來說他們連大帶小這一串全都是累贅,如果沒有他們拖後腿說不定她早就離開伊維爾去博識學會處理腦子裡那塊芯片了。埃維金人是很擅長抱大腿沒錯,但他們也會用自己的腿站起來向前跑。

  「需要一連串密碼,好消息是全都是數字,壞消息是一用十八位……」人腦沒有這個能力在五分鐘內算出十八位數字的隨機密碼,【智識】命途的人也不行。埃特蒙德氣得連連錘擊駕駛艙座椅,只差一步!最後一步!

  也許智械可以,但在場四人全部都是碳基陸生種,唯一靠邊的也只是台家務保姆兼容的普通機器人。

  「是數字?從0到9?」金發青年滿控制面板的亂看,「在哪兒輸入?」

  好吧,這是個連字都沒認全的埃維金奴隸……

  然後就見卡卡瓦夏抽出小白隨身攜帶的蠟筆在地上寫了十個字,背過身去站好:「我來扔,你輸入。」

  埃特蒙德:「啊?」

  「賭命,你敢不敢?」他盯著他的眼睛,輕佻的粉紫色間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光,「我的命和你的命,同樣值錢,我和你一樣都有必須離開伊維爾的理由。」

  「……」埃特蒙德不敢賭,但是他莫名相信卡卡瓦夏隊活下去的執著。

  普拉塔和普拉婭互相抱著對方,小蘑菇們安靜得幾乎連呼吸聲都沒有,生怕干擾到成年人作出決定。

  如果被遣返回去埃維金人肯定不能繼續在海魔幫潛伏,08241321號也說過對上特拉維佐夫她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密匙」這種東西就算去做也不一定能夠拿到手,屆時不還一樣要靠賭?而且08241321號已經做好准備要去挑戰典獄長了,她還能不能活到「下一次」誰也不知道,綜合起來考慮……跟著卡卡瓦夏賭一把居然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來吧!」

  這家伙曾在監禁區的地下賭場創下過不敗記錄,就不知道這份幸運用在投密碼上是否依舊有效。

  「你投吧,我這邊也試著連接小白的芯片算一算。」

  雙管齊下總有一款能保險,感謝雙胞胎的存在,要不是為了照顧他們他一定會把那個破爛機器人扔掉。

  倒計時不等人,他們也懶得再去搬運什麼標本,卡卡瓦夏背對著數字一下又一下投擲出手裡的漂亮晶石,它看上去就像是顆心髒。

  「嗯?」一動手,埃特蒙德立刻發現端倪,小白芯片的運行速度超過了他的預計,超出的不是一點兩點,而是數倍。

  卡卡瓦夏投數字的速度也很快,普拉塔和普拉婭幫他計數,兩邊幾乎同時完成。

  但答案並不一樣。

  不是普普通通的不一樣,兩串數字之間整整錯了一位。

  輸入欄是一整個沒有分隔的條形方框,按照庇爾波因特的習慣,星艦密匙通常都是十八位。小白的芯片給出一串十八位數字,卡卡瓦夏的「骰子」卻停在兩個數字中間的縫隙上。

  沒有第十八位。

  兩串數字前十七位完全相同,只在最後出現差異。

  怎麼辦?

  鮮紅的倒計時逐漸接近尾聲,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對視。

  「……」

  科學?還是玄學?

  天平的兩端並不相等,誰也不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驗證這個自古至今從來沒有人得出過答案的問題。

  埃特蒙德心如擂鼓手掌更是冰冷濕滑,他試了幾次也辦法抬起手臂輸入數字。太可怕了,這實在是太可怕了!稍有不慎輸入的就不是密匙而是自己發給自己的催命符!

  卡卡瓦夏再次用力把他推得更遠些,堅定輸入了十七位就在另一個人恐懼的目光中點下確認。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警報聲沒有響起,被封鎖的操作面板也沒有開啟。

  「(庇爾波因特粗口)!(庇爾波因特粗口)!(庇爾波因特粗口)!(庇爾波因特粗口)!(庇爾波因特粗口)!」埃特蒙德由於情緒過於激動而被機器人小白納入「病症風險高發成員」行列。

  故意缺位的密碼,根本就不會開啟的操作面板,就算從典獄長嘴裡問出所謂的「密匙」也不一定保證是真的!

  「特拉維佐夫!等我出去我非得往死裡收拾這狗東西不可!」他氣急敗壞朝其他人揮手,卡卡瓦夏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反而催促大家盡快離開:「走!密匙正確,咱們找個地方換上公司員工制服。」

  大家趕緊撤出小型星艦駕駛艙,就在他們剛剛離開艙門的一剎那,原本應該將駁船固定住的卡槽突然松開,小型星艦的面板被鎖無法啟動自動駕駛系統,只能無力的垂直落向地面。

  怪不得沒人能夠逃出伊維爾星,就這一連串陰險至極的設置,正常人和不正常的人都猜不到!

  「快點走,等到貨物完全裝載完畢後這地方就不是人能待的了。」埃特蒙德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沿著熟悉的結構領路,「貨倉與載人區域間有連接門。」

  當然,這地方也是有密碼的並非完全封死,以便工作人員觀察貨物在運輸途中是否發生異常。

  這次誰也不說要用機器人再算一回了,卡卡瓦夏擲骰子,埃特蒙德操作,普拉塔和普拉婭緊張的摞在一起望風。艙門正常開啟,進入走廊前四人換上星際和平公司員工制式的黑西裝,就連小蘑菇們也有全套行頭外加兩顆手感極佳的白色小絨球。皮皮西人頭頂的絨球不容碰觸,他們倆的身高也很合適,假扮成這個種族一點違和感也沒有。

  人類的偽裝好做,艙門完全開啟前埃特蒙德看了眼留在貨倉裡的小白,資本家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突然心軟,他迅速上前對它道:「我把你的芯片帶走,將來換個身體再重新喚醒你,可以嗎?」

  沉默的機器人終於對他的提問做出了回應,他點點頭又指指自己的胸口,從那塊未被拆卸的變形金屬板後取出另一塊陌生的芯片,然後就安靜的垂下手站在那裡將希望盡數交付於人類手中。

  「……」埃特蒙德拔出他的芯片,趕在艙門關閉前走進運輸星艦載人區域的走廊,「我一定會解出你想給的那個答案。」

  接下來的事情對他們來說就很簡單了,找個不起眼的角落躲起來,然後在貨運星艦停靠的下一站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

  「我打算收養這兩個孩子,」與自己一手修復的機器人小白「道別」後資本家變得感性而柔軟,他低頭溫和的看著普拉塔和普拉婭:「小孩子需要足夠的營養,豐富的運動,溫和的教師以及詼諧的引導者才能健康成長。這些在艾諾利阿都能輕松達到,你要不要也去?我可以給你開一份全宇宙都很難遇到的薪水。」

  他腦子裡的代碼,手裡的證據,無論哪一項都足夠掐在星際和平公司的痛點上,接下來的博弈全都在資本家舒適區內,准備得如此完備此役必克!

  在監獄星裡蹲了半年時間,他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天真單純的他了!

  卡卡瓦夏淺淺抿了下嘴角沒有回應,他能理解埃特蒙德的興奮,但還沒有安全離開運輸星艦就不算真正越獄成功,最重要的是安娜還沒前來彙合。

  如果她趕不上該怎麼辦?從那些反常識的陷阱就可以看出特拉維佐夫絕不會把真正的密匙交給犯人,他寧可同歸於盡!


第94章

  互助會隱藏在診所裡的「研究院」被人一把火炸成深坑,這個損失無人能夠承擔。不不不,它不只是承擔不承擔的問題,沒人能承擔也沒人敢承擔,典獄長也不能。他只會不疼不癢的催促、斥責、謾罵,提供除幫助之外的一切幫助,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那裡面甚至還有藏許多即便星際和平公司也絕不願意被人知曉的秘密。

  爆炸發生時互助會在居爾島上的幫派干部們正聚在一起處理海魔幫再次發起的突然襲擊,據說是底下某個成員對於之前場子被搶的事懷恨在心挾怨報復,結果當場被人抓住首尾招來一場混戰。

  唉,這種事在伊維爾……就很常見。

  又不是所有人都有那種下海撈魚就跟玩兒似的能耐,重刑犯也要吃喝拉撒,沒有收入一樣活不下去。場子易主曾經在裡面工作的幫派成員比社畜還慘,光速失業且拿不到一分錢遣散費,他們能心平氣和的自認倒霉然後奔赴「人才市場」嗎?呵呵,如果可以的話這些人就不會被送進監獄星了。

  只不過這位倒霉蛋挑事的時間點不太好,剛剛巧趕上運輸星艦抵達伊維爾,更要命的是星艦上還有個氣勢洶洶前來問責的董事會專員。

  就說寸不寸吧!

  必須迅速安靜的解決問題,或者解決掉出問題的人。

  好不容易趕赴現場將暴1亂控制在能夠容忍的範圍內,不等所有人松口氣感慨距離紅燈區並不遙遠的地方升騰起一團球狀雲。

  雲,他們其實是看不見的。第一時間爆發的灼熱閃光足以讓人至少失明一周,爆炸帶來的衝擊波與高溫雖然不至於讓大家同時體會一把集體汽化升天的感受,但也絕對不是種舒適體驗。緊接著才是巨響,最後才傳來劇烈震蕩。

  此時此刻聚集在這八個街區內的所有人所有物體同時陷入靜默。房倒屋塌,地皮都被鏟下去一層。

  伊維爾的島嶼上從不存在什麼搶險救援機制,未被波及的留守干部哆哆嗦嗦將消息傳給身在屋頂花園的首領。「神父」當然不會離開舒適的安樂窩,所以他派遣自己最看重的繼承人搭乘小型星艦立刻出發前往居爾島查看情況。

  那個診所向來非常低調,怎麼會被人注意到?襲擊者是誤傷了研究院,還是本就將那兒當做目標?

  星艦平穩降落後停留了二十分鐘,克勞斯黑著臉啟程返航。

  看什麼看?都炸成坑了,一點渣滓也沒剩,什麼線索啊證據啊,統統消失得無影無蹤,根本無法追蹤查找。調查事故的前提是有線索支撐行動,一個深坑,支撐什麼?

  「丟失的細胞修復劑到現在也沒有找到,黑市上沒有出現過?其他醫生也沒見過?」這種專業藥劑一般人用不上,要麼迅速出手獲利,要麼必須請專業醫護操作,總歸不能帶回去當成高級營養膏下肚吧。他憤怒的喘著粗氣走來走去,活像一頭短脖子犀牛,「之前還曾經有人冒充醫護潛入過診所……兩個!一個冒充醫生一個冒充護士!為什麼沒有人上報?居爾島上就這麼缺人?!」

  還醒著能回答問題的干部無語凝噎——是啊!居爾島上就是這麼缺能用的人!很多犯人都屬於有用但沒人敢用的類型,他們更喜歡運用專業知識去做些不那麼令人喜聞樂見的事,無論烹飪還是醫療……所以就算人才濟濟但也同樣面臨無人可用的窘境。

  咣!

  看完監控截圖的克勞斯摔碎了手邊的咖啡杯。

  「你們是眼瞎了嗎?」這個年輕人用一種危險的柔和聲線對在場所有人道:「這位醫生,價值八十一億。這位護士,哦,稍微便宜點,不過也值二十六億呢,08241321號。你們真不錯,白白放跑了一百多億信用點。」

  星核獵手為什麼會出現在伊維爾星上不是克勞斯需要去擔心的問題,他遺憾的是08241321號就這麼大搖大擺的在互助會鼻子底下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居然從來沒人懷疑過嗎?

  對此被問責的診所一干醫護紛紛表示他們太理直氣壯了,懷疑不起來。

  哪有混不把身負數重通緝當成一回事的人吶?馬塔尼亞家族的懸賞外加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的「關照」,再加上她入獄前的身價,累積起來竟然是個普通人一輩子都望塵莫及的大數字。

  二十六!億!還沒算零頭!

  星核獵手臭名昭著,走到哪裡搞事就搞到哪裡,不久前的耶佩拉叛亂案裡他們就曾經現身,所過之處哀鴻遍野一片狼藉,這個冷漠的男人價值八十一億很正常。但是08241321號做過什麼?殺了個糾纏她的馬塔尼亞家族繼承人?這也就簡簡單單十二億吧,再然後呢?沒有了,她入獄前的記錄基本上和空白沒有區別。

  「就知道不能指望你們,」他苦惱的搖搖頭,「這些都不是小事,我必須馬上返回花園將一切告知父親。」

  他說的「父親」正是互助會首領「神父」,並非血緣關系,只是幫派直接套用了宗教組織的結構,稱呼而已。

  干部如喪考妣的為他送行,早知道他就不留守了,被爆炸波及陷入昏迷也比被高層問責強啊,難不成就因為他還醒著能干活便要承擔所有罪責嗎?

  小型星艦迅速升空,時間緊迫甚至來不及做升空前的檢查。不過也沒什麼可檢查的,從居爾島返回屋頂花園不一樣還是在伊維爾星範圍內麼。

  克勞斯對於捕獲星核獵手這件事並不期待,八十一億不是擺在那裡好看的,危險性也一樣漂亮。但08241321號他就很感興趣,不為別的,便宜實惠且互助會師出有名!雖說這人從來不逮著一只羊猛薅,但他們絕對是被薅得最慘的那批,借她項上人頭一用不過分吧!

  他激動地默算著這件事,靈光一現——那支丟掉的細胞修復劑,還有被炸毀的診所真的不能算在08241321號身上嗎?反正她也不可能跳出來反駁,跳出來更好,抓個正著。

  「你好?」冷淡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克勞斯先生作何感想安娜尚且不知,不過她倒是從這種突然襲擊的詭異感中領會到了奇怪的樂趣:怪不得那位冒充醫生的仁兄喜歡悄咪咪躲在陰影裡突然襲擊,很嚇人!很有趣!

  克勞斯並沒有意識到駕駛艙內一路都過於安靜的事,他平時就不喜歡部下自作主張的多嘴,寧可他們都是些會呼吸的擺設。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安靜」有時並不是個好兆頭。

  「朋友,你是遇到麻煩了嗎?我可以幫忙。」他小心翼翼的保持面部向前,不敢有任何多余動作。犯人襲擊犯人在伊維爾是被允許的,對方就算把他從小型星艦上扔下去也不會受到任何來自監獄管理者的懲罰。

  至於互助會的追殺……如果人家害怕的話一開始就不會走這條道。

  從背後輕輕扼住他咽喉的那人愉快道:「確實,我是有點事想請你幫幫忙。」

  「勞煩你告知特拉維佐夫先生,08241321號在屋頂花園恭候大駕。」她甚至愉快的輕輕拍拍他的臉,「我相信你不會做出對自己無益的選擇。」

  她才不滿地亂跑著去找典獄長呢,反正屋頂花園是要炸的,特拉維佐夫是要殺的,兩件事合並在一處處理,高效且省力。

  克勞斯:「……」

  姐們兒,咱就是說,咱也不是很想以這種方式認識你,保持著人與通緝令之間的遠距離社交關系難道不好嗎?

  但是他的脖子還在08241321號手裡,由不得自己想選什麼。

  「朋友,我確保能把消息傳給『父親』,但我這樣……也聯系不上特拉維佐夫先生,您看可以不可以?」他其實有不下五種辦法聯系到典獄長特拉維佐夫,但是本著誰彙報誰倒霉的原則,這個鍋還是甩給神父去背吧。

  萬幸的是08241321號同意了,她甚至非常體貼的找了個中途的小島將克勞斯以及他那沒用的兩個保鏢放下星艦。

  這玩意兒的存在不是很有必要,但又剛好可以拿來作為炸彈的載體,用來撞斷連接下層監禁區和上層屋頂花園的升降平台再合適不過。安娜自己又不可能憑空飛到升降機的保護層外操作,埃特蒙德給她的炸彈一共就三個,能省著用還是盡量省著點用。

  運輸星艦抵達伊維爾星的一個半小時後,監禁區最特殊的「屋頂花園」突然變成空中孤島。重刑犯08241321號利用小型星艦的無人駕駛系統撞毀了高空升降平台,並在無授權的情況下進入該地。

  阿比蓋爾,羅斯瑪麗,還有密林「垃圾坑」裡肆意堆疊的那些屍體……總該有個負責任的清潔工把這地方打掃干淨。

  這就是最後一個,典獄長特拉維佐夫。


第95章

  這絕對是伊維爾有史以來最讓人刻骨銘心的一天,多年以後事件親歷者回憶當初時仍會忍不住瑟瑟發抖,不管星際和平公司的記者如何善於引導也沒能從他們嘴裡撬出更多關於「那個人」的真相。

  公司是不會免費給任何人做正面宣傳的,所以最終這期采訪只能變成一堆廢稿躺在光腦的回收站裡。

  事件尚未發生時,沒人知曉它的後續將會帶來那麼多波瀾。

  升降平台被人攔腰炸毀,上面的富豪們下不去,下面的支援上不來。利維坦是防備水生種的堅固堡壘,至於半空中……特拉維佐夫還沒有喪心病狂到可以一波清空所有肥羊的地步。

  所以他收到互助會首領「神父」的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到屋頂花園……在此之前他已經被遛著跑了好幾個地方。

  運輸星艦,礦坑,診所,最後是屋頂花園。

  當他趕到屋頂花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空曠的草坪和庭院。與庇爾波因特任意一處獨棟別墅相比都毫不遜色的建築群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徜徉在草坪上的動物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花錢買命的肥羊也都不知道躲進了哪個角落。

  純白色的石質涼亭下站著黑衣的08241321號,她只是炸毀了連通屋頂花園與監禁區之間的升降平台,這個華美的籠子裡恆星灑下的光芒依舊燦爛,微風依舊柔和,花香和鳥鳴也還是那副永遠也不會發生變化的樣子。

  「又見面了,08241321號。」特拉維佐夫用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抬高帽檐,露出鷹隼般銳利的眼睛。

  他應該是年輕的,但渾身籠罩著層渾濁暮氣。

  「我希望伊維爾能給你留下個好印像,」男人站定在距離目標五步遠的地方,謹慎地打量,「不過你倒是先讓我刮目相看了。」

  她背著手站在涼亭下,純白的石材在光照下閃爍著淡金斑點,仿佛一只正在愜意舒展身體的貓。

  特拉維佐夫拿不准她的想法,他也不太想和她在這種地方動手——維修升降台花費的信用點就已經夠多了,再加上一個屋頂花園典獄長心痛不已。雖然08241321號的懸賞價格有二十六億,但是明明能一分不花的時候他恨不得再從犯人兜裡掏出來幾個子兒。

  只要不賺就是賠了。

  「你有什麼訴求?」他試圖掌握談判的節奏,結果肯定只有一個,不過不耽誤他想法子降低些損失。

  其實安娜並沒有等太久,她安靜的站在中庭旁觀獄卒們慌慌張張疏散囚犯緊急避難——如果是下層監禁區的犯人此刻只會被所在囚室裡要求不得擅動,哪怕海水已經沒過頭頂。

  所以說這種連坐牢都不能被公平對待的地方,真能體現出法律的威嚴?

  「你還記得阿比蓋爾嗎?囚犯ID……」她看了會兒屋頂花園永遠湛藍的天空,低下頭,「她承擔了責任,付出了代價,順從的接受了庇爾波因特強加給她的一切不公,你為什麼還要賣掉她。」

  沒有典獄長允許,屋頂花園裡的紈绔子弟們哪有渠道買個大活人玩?

  「……」特拉維佐夫淺淺回憶了一下,根本就想不起來她說的「阿比蓋爾」究竟是誰。「出獄」後的囚犯是死是活和他這個典獄長有什麼關系,伊維爾每天送進焚化爐的屍體不計其數,有的人能換來大筆贖金,有的人一文不值只能撒*海裡喂魚。

  一定要有句評價的話……只能說他們當初為什麼要觸犯法律?

  「你不記得她了嗎?」安娜抬起頭,灰藍色的冰冷眸子隱隱染上讓人毛骨悚然的銀白,「那就請你自己去和她解釋原因。」

  戰鬥在某片花瓣落下時開啟,靜謐無聲殺機凜然。特拉維佐夫拔槍的速度很快,射擊的速度更快,瞬息之間安娜站立過的地面上多了一排彈孔。從尋歡客身上摸到的武器還剩三顆子彈,她不打算一開始就把這張慘淡的底牌打掉。

  柔韌的鋼琴線從手腕脫出,特拉維佐夫及時向後仰倒,姿態角度匪夷所思但及時避開直取咽喉的威脅。他當然不是什麼溫柔敦厚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新時代好男人,連串子彈傾瀉而下,有些甚至擦著安娜的要害穿過。

  星際和平公司員工的標准西裝制服下擺上多了幾道焦痕,安娜知道那原本是瞄准心髒射出的子彈。

  幾個呼吸間兩人便已無聲無息過了五六招,獄卒們根本不敢上前,別說幫忙,當個啦啦隊的膽量也沒有。08241321號實在是太凶了,她居然敢和典獄長動手可見必然也是個命途行者。怪不得她當初殺死馬塔尼亞小姐時不費吹灰之力,原來本就是個實力強橫的人。

  這種人惹她干嘛?沒必要為了一份薪水就把養老金爆改成撫恤金。

  砰!!

  純白石料雕琢的庇爾波因特古典風格涼亭在經歷了重重磨難後轟然倒塌,石粉飛揚間彈坑赫然歷歷在目。

  鋼琴線數次被涼亭柱子擋住去路,安娜索性掀開這張單薄的護盾直面特拉維佐夫的槍口。不過在對方的子彈耗盡前她都不會貿然靠近,離遠些還能通過他的細微動作變化進行判斷,離得近了根本沒法躲藏。好消息是鋼琴線的長度相當可觀,壞消息是子彈的有效殺傷距離顯然比鋼琴線要長得多。然而眼下她確信典獄長是個改造人,誰知道他都在自己的義體裡到底藏了多少彈藥!

  翻過傾倒的亭柱,她靈活得就像是一只狸貓。

  「08241321號,現在投降你還可以回去監禁區,我允許你從頭開始接受改造和教育。」特拉維佐夫有些不耐煩了。這個犯人不一般,他有預感繼續纏鬥下去總有被她拿捏住節奏的時候,在此之前必須徹底鏟除掉這根眼中釘肉中刺。

  她的招式樸實無華,同時意味著簡潔高效。沒有任何對美學的追求,因為暴力到了極致本身也是一種美。

  「現在,停止反抗放下武器,說出你的同謀!」

  要不是懶得和必死之人廢話,安娜高低會在這裡笑幾聲拉下仇恨。「反抗」是指被打的那一方吧,勢均力敵之下哪裡來的反抗一說?她就是存心要這家伙死。

  08241321號的回答是鋒利堅韌的鋼琴線。

  「冥頑不靈!」特拉維佐夫甩開空彈夾,更換彈藥的空隙內接連吃了兩三記抽打。不過他的對手也沒好到哪裡去,白色襯衣袖子上慢慢有血跡滲出。

  兩人身上都帶了些輕微傷,特拉維佐夫的軍帽不翼而飛,被眾人反復猜測的後腦勺暴露在明亮的光線下。

  竟然不禿!

  這是個危重病患?這能是個危重病患?誰家的危重病患能和身高體型均更占優勢的男性打得平分秋色?她要是個危重病患,那我成什麼了!

  電光火石間特拉維佐夫意識到問題很可能並不僅僅出現在犯人與犯人之中,他承認08241321號是個俊俏的人,她也很有魅力,但是這份魅力被用在迷惑獄卒上讓典獄長非常不愉快——領著老子的工資居然向著外人,你們腦子裡有泡嗎?

  首當其衝的就是醫療站,那個出具報告的獄醫!

  典獄長一怒之下怒火狂飆,子彈傾瀉的速度比他心裡的無名之火還要更加狂野。但是基於很多眾所周知的科學原理,人類單憑自身力量是不能徒手瞬間搓出子彈來的,就算在娛樂作品裡也要麼以硬幣為介質,要麼干脆玩召喚系,總之哪怕隨身背著彈藥庫不假思索的狂轟濫炸也持續不了太久。

  顯然特拉維佐夫先生既不是個指尖躍動信仰之光的對A美少女,更不是能搓搓臉頰就放出十萬伏特律師函警告的黃皮耗子,加上今天原本的計劃是歡迎董事會專員順便再歡送董事會專員,並沒有真的背著隨身彈藥庫的典獄長終於啞火。

  08241321號的黑色禮帽被子彈嵌在草地上,黑色西裝外套承擔了轉移注意力的重任被射成篩子就無可救,她謹慎的迂回數次確認他彈藥告罄後愉快的挽起襯衣袖子慢慢拉近戰鬥距離。

  典獄長是個能夠操縱冰晶的命途行者,真正拼到這一步後她必須以最快速度拿下勝負——要麼你死我活,要麼同歸於盡,沒有第三個選擇。原身的身體哪怕經過博普克營地淬煉也沒有脫離普通人範疇,物理定律還是要多少尊重一下的,低溫對她的損害不容小覷。

  「不錯,你是唯一一個能夠單憑自身實力讓我不得不解放命途的人。」此時此刻特拉維佐夫已經意識到這個犯人對他從未抱有過一絲一毫的信任,他勸誘她的任何一句話都產生不了應有的作用,就像微風吹過牛馬的耳朵,也就是吹過去了而已。

  他扔掉僅剩觀賞作用的槍械,雙拳緩緩握緊,寒氣迅速四溢。安娜那斷成數節的鋼琴線也回到腕間,看上去仿佛某種新銳風格的漂亮裝飾。

  冰刺自地底穿出,鏡面般倒映著身處其中的人像。特拉維佐夫揮拳擊向似乎被困在冰層中的單薄女人,只要擊中,她必然當場暴斃。剎那錯身之時,必中的一拳揮空了,他驚愕的眼神尚未收回,清脆的扳機聲在耳中無限擴大。

  這種古老的小型槍械精度很差,殺傷力有限,星際時代如果不是緊抵著太陽穴開槍基本上可以把它當做玩具看待。

  砰!

  就是這樣一把鏽跡斑斑的老古董,在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的額頭間打出一叢血花。半邊身體被凍在冰層中的女人松手任由它墜落,低溫與失血使她搖搖欲墜。

  【巡獵】的復仇,從來不會遲到。

  「阿比蓋爾,勞你親自問問這家伙搞出那麼多變態操作究竟是幾個意思。」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看向懸浮在半空中的運輸星艦。

  伊維爾星的事情全都辦完,羅斯瑪麗正在那上面小心討好董事會專員。不管怎麼樣隊伍全員到齊,是該去履行承諾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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