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
冷靜。
垂眸,清桐迅速調整好情緒。
在得知一切真相之前,絕不能再意氣用事。
只是,怎麼也不想再對著那人笑臉相迎。
而朽木白哉只是繼續不慌不忙地邁著步伐，仿若對身旁孩子複雜的心理鬥爭一無所知。
霞大路千美子面帶笑容,內心則不然。她是直至方才,才知道清桐昨夜便回來的消息。
身為朽木家主母，這般重要的消息，她竟是在半個小時前才獲悉。
說不氣惱是不可能的，若不是這些年來自己獲得了一部分下人的尊重以及信任，沒准她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
而府中那些真正地位重要的老人，都毫無例外地唯朽木白哉馬首是瞻。家主的態度決定他們的態度——對她雖恭敬有加，但也僅止於此了。
心裡不是不苦澀，卻也明白那個男子不是在故意冷落自己,而是壓根由從一開始就沒有將她納入攜手一生的範圍。
也即是說，他只是沒有意識到應該通知她。
這個認知，比故意冷落來得更難以接受，更刺痛人心。
無力感在心中蔓延了一地，明明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跟接近他了，卻似乎一直在原地踏步，甚至……離得更遠。
與其說是憤怒，其實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若不是曾親手觸碰過他年少之時鮮活的一面，她幾乎都要以為，這個男人的心，就是寒冰灌造而成的。
否則為什麼那些多年無微不至的關心與陪伴，絲毫也沒有在其心中留下痕跡？
然而，要放棄嗎？
不可能的。
倘若就此放棄的話，那她之前多年的堅持又算什麼？
——我想娶的，唯她一人。
曾經這麼說過的男子，如今不也親自打破了自己的誓言嗎？
雖然那只是為著大局和孩子做出的理智決定，但到底她站在成功的一方不是嗎？
所以當到了朽木白哉差不多該回來的時候，她便早早地候在了門前。
無論如何，身為朽木家主母的氣度都不能丟。
一大一小，遠遠漫步而來的朽木家父女，皆是黑髮披散，白衣素淨。
日光的汲汲縈繞，並沒有讓倆人周遭的氣息變得柔和溫暖，相反的，由於清桐罕見的冷意，乍一看之下，父女竟是出乎意料的相似，尤其是那略略垂眸的清淡神情。
女子廣袖下的手指微微一緊。
這是闊別多年來，霞大路千美子第一次見到清桐，也是第一次，她以朽木家主母的身份見到這個孩子。
只要稍微瞭解朽木家過往的人，就都該知道這即將到來的見面，不會是溫馨感人，只會是再尷尬不過。
豐臣管家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霞大路千美子後頭，本來往日的這時，是由他率人來恭迎家主的。
這位新夫人的舉動，他不是不明白，也不打算去阻止——如若少爺當真是那等能輕易易情的人，如今也便不會是這樣的冷清性子了。
之所以「新」，說到底不過是因為沒能得到接受。
老人家活了幾百個年頭，比誰都看得更清楚——該得到的早晚會得到，不該得到的一輩子都只能是妄想。
其他下人還體會不了豐臣管家的那份闊達心懷，恨不得逃離此僵硬氛圍的他們，都只能最大可能地降低自身的存在感，那腦袋隨著倆人的接近而越發垂低。
形容姣好的女子率先踏前一步，笑語相迎，「你回來啦，白哉。」
下人們緊接著行禮道，「家主。」
而對於霞大路千美子的親自迎接，朽木白哉卻丁點情緒波動也沒有，就如同只多了一個不鹹不淡的下人那般，只淡漠點頭道，「進去吧。」
清桐全然隨了父親的冷清性子，抿直唇線，只言不發。
因為從眾人的態度便可知，不管真相如何，這女人現在已是冠上了「朽木夫人」的頭銜。身為父親子女的她，要如何稱呼？
若是任著內心的憋屈和憤懣行事，敗壞的只會是朽木家的清譽，更甚的會讓不明真相的人們誤以為是自己刻意刁難繼母。
其實上面所說的這些清桐全然不在乎，只是卻無法漠視其對朽木白哉的影響。
哪怕是再不願，也不能這些事流傳到府宅之外。
偌大的府宅，回廊九轉十八彎，兩旁風景各異。
換做平時，約上三兩個好友，這樣漫步遊行，賞花鑒草，倒也頗具一番風趣。
不過眼下，將近十人的龐大隊伍，簇擁著走在木質回廊之上，竟是一點兒聲響也沒有，要說是府宅規矩森嚴，還不如說是氣氛凝滯到了極點。
前方一男一女一孩子的身影，風姿不盡相同，皆優雅有餘。三人分明什麼話也沒說，然而即便是完全不知內情的人見到，也絕不會生出「這是一家三口」的感覺。
「今日回來得比平時早了些，是因為什麼事嗎？」照常開口的是霞大路千美子，她深知若是自己不出聲，這個男子可以永遠沉默下去。
「沒什麼，只是剛好隊務都處理完了。」
「長老會那邊來傳消息，說是有事相商，希望家主能提前開始家族會議。」
頓了頓，「我知道了。」
「藤原本家送了一些字畫過來，要去看看嗎？」
「不用。」
公事公辦的口氣，並不因對方是自己的妻子而有所改變。
之所以沒有沉默以對，則是因為在眾人面前，身為朽木家主母該有的面子，朽木白哉從來都會配合著給。
從前在倆人還只是友人關係的時候，他雖還是這樣冷言冷語，但比之現在，卻有幾分難言的親近。
如今她靠得更近了，但那樣的感覺已全然消失了。
到底是好是壞，也只看各人心態了。
「若沒事，就都下去吧。」
朽木白哉趕人不分對象，從來都是毫不客氣。
下人們自然覺得理所當然，順從地行禮離開。除卻清桐，豐臣管家以及……霞大路千美子。
聽到這句話時，霞大路的笑容有那麼一瞬間的艱澀，接而又繼續若無其事道，「真的不看嗎，那些字畫都挺不錯的哦。而且其中有一副被我不小心弄壞了，你看能不能幫忙修補一下？」
她既然打定主意不離開，清桐自然也不可能慈祥地賜予她兩人空間。至於豐臣管家，老人家的目的很單純，理由也很充足——他掌管本家內務，很多事情要向家主請示。
只是想要留下也得看家主大人是否同意了。
身兼兩任，日常事務本已足夠繁忙。霞大路匆忙之下的藉口，讓朽木白哉眼底劃過淺淡的不悅。
停步，「千美子，」男子低沉的嗓音，掠過不同於初夏的清涼，「這種事，以後交由管家即可。」
因為是主母，所以選擇的言辭已是極為客氣。但是再委婉，也仍然否認不了話語中無情的深意——諸如此類小事，無須再來煩擾。
如今的稱呼，也是在她強烈要求下更換的。
——既已成夫妻，還那麼客氣，讓外人看了成何體統？
一句話，言之鑿鑿，男子聽從了，但呼喚的次數，寥寥可數。
每當喚她，就只有當不得已，鄭重強調抑或是……警告之時。
霞大路千美子呼吸一滯，「我知道了。」
其實類似這樣的示好與拒絕，四十多年來，已經上演了無數次。
從一開始的疼痛，到難受，再到習慣。
不是沒有感覺，只是習慣了而已。
而她也早已下定決心，要用這樣的習慣，來換對方的習慣——習慣她的存在。
很難，不過很值得。
這麼一小段對話的功夫，幾人就已接近了一處靜謐的房屋。
書房，這裡可以說是朽木白哉嚴禁他人踏入的一個地方。
周遭看似沒人，但事實上存在的護衛要遠比府裡的其他地方多得多。
畢竟書房中放置著番隊和族內事務，倘若丟失，將會麻煩不斷。
這規矩在府中眾人皆知，便是仗著主母身份，霞大路千美子也不能輕易違背。
朽木白哉徑直走向書房，豐臣管家默默跟隨在後。
霞大路千美子識相地停住腳步，清桐無意打擾父親，但也一刻也不想與這女人相處，於是更為直接地拐了個彎，眼看就要離去。
見狀，她忙喚了聲，「清桐，先等一下。」
只是話音還沒落下，那人兒的身影已果斷消失在拐彎處。
以私心來說，清桐是很不介意展現她蠻橫霸道的一面的，她更想踩著霞大路千美子奚落一頓，然後讓她丫的馬不停蹄地滾出朽木宅。
但是真這麼做的話，長老會的那班老骨頭必定又會趁機跳出來，揪著這事圈地劃銀。
可惡！
什麼等一下等兩下的，那個女人居然還敢那麼親密地叫她……
清桐煩躁地扯了扯散落下來的頭髮，直想提刀找個沒人的地方狂劈。
只是霞大路千美子並不是個善於放棄的人。
清桐不過才堪堪放慢了腳步，她就已經小跑著追了上來。
正眼也不看眼前輕輕喘息的女子，清桐竭力忍住惡言相向的衝動，「你有什麼事？」
聲音因此而僵硬十足。
涼風繞著回廊曲曲蕩蕩竄了一路，拂起面對面兩人的衣發，一時相顧無言。
突如其來的涼意，讓清桐清醒了不少。
事已至此，該發生的遲早會發生。自己與她，不可能一直這樣避而不見。
既然無可避免，就索性坦然以對。
思此，清桐再次開口，「你有什麼事？」
相對方才，口氣已然正常了許多。
霞大路千美子不是見識淺薄的閨閣女子，相反的，另一個世界的經歷讓她的眼界和思想都比尋常女子要高遠和開明。
對於眼前這個孩子顯而易見的敵意，她同樣的心緒萬千。
朽木族的其他族人，譬如朽木零巒，朽木雅次等，在印象中並無出現，只是朽木族枝葉繁茂，她不可能熟知每一個族人，存在而不為她知的可能性極大。
其他的族人，她尚且還能自我開解，但是唯獨這個孩子，她到現在也看不透。再肯定不過了，原來的朽木白哉，絕對沒有任何子嗣。
那麼，這個孩子的存在，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要刺探嗎？
結合他人口中的消息和自己僅有的幾次接觸，可以看出這個孩子極其聰慧。若是貿貿然刺探，怕是會引起懷疑。
罷了，再怎麼說也都是一家人，她並非是那種計較血緣關係的封建之人。
撇開朽木家家主的身份，隻身為朽木白哉的男子，願意以心相護的，大抵就只有與那個女子血脈相連的朽木露琪亞和……這個孩子了。
雖不甘，卻也明白如果能得到這個孩子的認同，自己與那個人的關係，必定不會是今天的這種情形。
短短幾個呼吸間，霞大路千美子便已思索良多。
她平穩氣息，揚起友好的笑，「我們，可以聊一聊嗎？」目光堅定地望著眼前的孩子。
聞言，黑髮白衣的孩子終於抬眸，不發一言，直看得霞大路千美子蒼白了笑容，才淡淡垂眼應道，「好。」
談話
——我們,可以聊聊嗎？
得到應允的霞大路千美子,明顯松了一口氣。
如果對方拒絕,她還真的無計可施，即便她尊為朽木家的主母。
「那麼請跟我來吧。」
女子翩然轉身,將孩子帶往自己起居的院子。
朽木宅之大,沒有親眼見識過的人，是無法想像的。
當初為了方便照料，清桐的寢室就被安排在了離朽木白哉不遠的院子。
兩處相隔不過一個庭院和一座小橋，清桐有多熟悉自己的居所，就有多熟悉這條路。
那年自尋回母親大人，五年來她就一直循著這道回廊來來回回地走著，這裡的一花一木，無不浸染著她與母親大人共同的回憶。
低頭,木痕細密的地板不斷掠過，清桐眼裡默然劃過悲意。
這一刻，她沒有想到朽木白哉，沒有想到霞大路千美子，只是忽然地覺得難過。
於是腳步逐漸慢了下來，直至停止——
「在這裡就好，」對著女子略帶驚訝的表情，清桐緩慢而不容拒絕地道，「有什麼話，在這裡說就好。」
女子的眼裡意味不明，「……為什麼？」
「我累了。」
霞大路千美子看著眼前微偏過頭的清桐，神色更加複雜。
突然地，問了這麼一句，「你在害怕嗎？」
孩子垂著眸，柔軟的黑髮散落在額頭，將內心的情緒細細遮掩。
女子緊而逼之，「你在害怕什麼？」
不遠處小橋流水的淙淙聲，均勻動聽，似是在無聲附和。
「告訴我，清桐。」
霞大路千美子輕輕靠近，伸手要撫上那一處柔軟。
就在女子細膩白皙的手要落下之時，孩子卻抬起了頭。
漂亮的瞳眼中有不察意掉落的光點，專注看著人時格外通透。
清桐就這樣平靜地望著她道，「我只是不想忘記。」
那地方現在是誰在住，那片梅林現在是誰在賞，都不想知道。
記憶裡唯一根深蒂固的，是面容溫婉的女子倚立紅柱於回廊中，笑看寒梅乍放。
此生無緣，母女得以相處的時間太少太少。
而這太少太少的時間，幾乎恰恰好都是在那一小方天地間。
那是她想一輩子呵護的美好記憶，所以，沒有必要去破壞。
霞大路千美子忽然有些狼狽地移開眼，扯了扯嘴角，「白哉他，還真瞭解你。」
當初新婚，就發現倆人的居所並不在那個載滿梅花的院子。
那時即使明白那個男子的用情至深，還是忍不住吃味，半帶戲謔半帶諷刺地問，是覺得我會玷污那個地方，所以才搬移居所嗎？
——她已經不在了，那個地方，也只是個地方。
朽木白哉當時這麼回答。
於他而言，那個地方承載再多的回憶，也比不上那人真實的一笑。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即使那地方依然保持完整，也不過是抵了一個「物是人非」。
再也，回不來了。
——那為什麼還……
——那個孩子，她留給那個孩子的東西，太少了。
那是朽木白哉唯一一次提起緋真和清桐，之後就不曾再有隻言片語。
而那時，他看著她的眼睛，也是這麼平靜，平靜得徹底。
清桐全然不知這段往事，蹙眉，「什麼意思？」
「我沒有住在那裡。」霞大路千美子笑，笑容滿是無可奈何。
因為深知眼前這孩子的偏執，所以那個男子做出了那般的決定。而也只有這個孩子，才能讓他一直做出退步。
面對孩子終於變得驚訝的眉眼，霞大路千美子故作輕鬆道，「怎麼，不相信嗎？」
清桐搖搖頭，「你沒有騙我的必要。」
這種事，真假實在太容易確認了。
只是感到意外，因為，那是父親大人自出生就一直居住著的地方呐……
「呵呵，」女子又笑了笑，「那麼現在，你願意繼續走下去嗎？」
還是搖頭，「就在這裡吧。」
既然開始了，就不必再暫停。
清桐感覺了一下周遭暗衛的位置，打了個退下的手勢，然後望著回廊外側怒放的花，逕自出神。
「好吧，」霞大路千美子無奈妥協，姿態隨意地坐在了回廊之上，「真是固執呢，你這個孩子。」
她的語氣已然變成從前的輕鬆和熟稔。
清桐沒有搭話。
「其實，你肯跟我說話，我很高興。」霞大路千美子悠悠說道，「你有時真的，聰明得不像個孩子。」
「雖然才出生不過五十年，但我已經不是孩子了。」
女子意有所指地看了清桐一眼，「不，我指的是從小如此。」
這是什麼意思？清桐直接開門見山，「你到底想說什麼？」
見試探無效，霞大路千美子聳了聳肩，正視道，「我希望我們能好好相處。」
清桐第二次為她驚訝。
貴族世家間的友好或敵對關係，無非取決於兩個字——利益。從小耳濡目染，這規則也早已滲入到每一個貴族的血肉之間。
這女子佔據了她母親的位置，然而卻向她提出了「好好相處」的要求。
她們之間，「利益」的衝突顯而易見，而共同的利益清桐也完全看不到。
——她到底是憑著什麼說出這話的？
倆人皆為上等貴族出身，清桐實在無法理解另一個貴族仕女的這種想法。
霞大路家，又到底是怎麼培養孩子的？
又或者說，這樣明顯不符合貴族思維要求的人，真的是霞大路一族的嗎？
難得有捉摸不透的感覺，清桐狐疑地問，「你在開我玩笑？」
這話聽起來很有諷刺的嫌疑，霞大路斂色，重申道，「我是認真的。」
看向女子的眼神不覺古怪起來，清桐旋過身，「不可能的——如果你要說的只有這個，那我們就沒有什麼可以繼續談了。」
左臂被突然抓住，女子秀麗的眉眼近在眼前，透露著無比認真，「我知道也許一時半會很難接受，但是我們現在已經是一家人了，以後也是。白哉他，肯定不希望有一個這樣的家。所以，我們一起努力不好嗎？」
真的是個出乎意料天真的人呢，從前怎麼沒發現呢？
一個巧勁掙開桎梏，清桐忽然有種雞同鴨講的感慨，「父親大人以後會怎麼樣我不知道，但是我卻知道自己怎麼樣。你應該——」
插身而過，聲音淡淡地被扔在後頭，聽得霞大路呆愣不已，「從來不明白『朽木』兩個字，代表什麼意思吧？」
無情，而又深情。
這就是朽木。
好不容易結束了這一場談話，清桐直覺得心累身累。
快到房間的時候，就有婢女突然出現說，「三番隊的市丸隊長來訪。」
揉著眉心的手一頓，「讓他過來吧。」
好些天沒見那傢伙了呢，眼下黑崎一護正打算硬闖瀞靈庭，藍染那一肚子壞水的混蛋不也應該忙著實施他驚天動地的計畫嗎？
他怎麼還有時間到處串門？
剛讓下人在回廊上擺了茶水和點心，市丸銀就施施然地走入那生機勃勃的景致之中。
男子眉眼一如既往的戲謔和恣意，即便是處於這暗波洶湧的時刻，仍然丁點焦躁不現。
明明是來拜訪的，卻姿態悠然地左右觀賞，絲毫沒有覺得有何不妥。
看到坐於回廊上的清桐時，便孩子氣地歪頭，關西腔帶著活潑，「真是久違的景致呢∼」
清桐忽然有了找他磕嘮幾句的衝動。
一走近，市丸銀就拿過清桐手中剛倒好的茶水，喝了幾口才毫無誠意地道歉，「抱歉，走得我口渴了。」
見慣了他的無賴狀，清桐也懶得計較，「怎麼今天會過來？」
「恩……」市丸銀摩挲著下頜，「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清桐斜睨他，「假話。」
「因為我擔心可愛的清桐會傷心難過，所以特地前來安慰哦∼」
明智地在對方給出答案之前將口中的水咽下，清桐沒好氣問，「真話呢？」
「阿勒？真話？」三番隊隊長極為無恥地反問，「我怎麼可能說謊？」
躲過了一次的清桐終究還是不幸中招，茶水悉數招呼在了厚顏無恥的客人身上。
眼明手快的市丸隊長衣袖掩面，使得顏面得以保全。
「活該！」
「別這麼說嘛，我可是會很受傷的哦。」
抽出手帕抹嘴，清桐無力地揮了揮手，示意他少來這一套。
「你從哪裡覺得我會傷心難過？」
「這個不是很正常嗎？」市丸銀苦思冥想，「像現世講的那樣，白雪公主和皇后？」
「只是去了那裡幾天，你到底都學了什麼？」壓下嘴角的抽搐，清桐眉眼淡淡，「她是不是皇后我不知道，不過我絕對不是那個公主。」
「哦∼是白雪公主反撲記嗎？」
清桐忍無可忍地拿起櫻花糕，將三番隊隊長滿滿塞了一口。
「不過，」市丸銀順勢對著櫻花糕啃了兩口，覺得不合口味又放下，「看到你這麼精神，我還是很高興的，雖然有那麼點失望。」
清桐面無表情地瞪他，「我該說『沒能給你機會安慰我實在很抱歉』嗎？」
「不用那麼客氣喲∼」
「你還真是閑得慌啊……」
不怪清桐如此感慨，同為隊長，她的父親大人整天忙得見不著人，這傢伙卻三天兩頭地到處跑，自在得不行。
但是也沒聽說這傢伙做事不力呀……
所以說，有一個能幹又聽話的副隊長真的很重要？
市丸隊長笑眯眯地威脅，「怎麼可以這麼對客人說話，擔心朽木隊長讓你重新將貴族禮儀再學一遍。」
清桐寧死不屈，「那也要看客人是誰。」
「好過分∼」市丸銀垮著臉遞過一個信封，「呐，亂菊副隊長給你的信哦。本來好像是要親自過來的，但是卻被日番谷隊長壓著處理隊務。」
注意到他的稱呼，清桐接到信的喜悅淡了一層。
打開，白紙黑字上寫著龍飛鳳舞的一行字——今晚居酒屋老地方，不見不散，不醉不歸。亂菊字。
從這些字完全可以想像出女子寫這封信時的表情，絕對是豔光四射的得意笑容。
「真是的，亂菊那傢伙……」清桐無奈，側過臉揚了揚手中的信，「喝酒，你去嗎？」
「呀勒呀勒，我可是隊長，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喲∼」
清桐果斷鄙視之，「完全看不出。」
「嘛，看不出也是事實。」
耍了一通嘴皮子的三番隊隊長揮揮手，如來時一般，悠悠哉哉地走了。
有很多事要幹大概是真的，但是不是隊務就說不準了。
清桐眺眼，望瞭望遠空。
「算了，遲早會來的。」
亂七八糟的事太多，偶爾小醉一場也不錯。
掐著時間也差不多了，清桐讓人留了話給朽木白哉，然後便堂而皇之地廝混去了。
生病
亂菊的這番邀請,固然有敘舊之意,但兩人交情過深,實在沒有客氣的必要。
接到信時，清桐就已心中了然。
朽木露琪亞的抓捕,黑崎一護的準備,還有藍染經營已久的計畫，諸多事情步步逼近，越是如此，市丸銀就勢必越跟亂菊劃清界限。
果不其然，在酒到酣頭的時候，亂菊就開始囉裡吧嗦地嘮叨，從他們三人小時候講到現在，眉眼處懷念隱隱，卻又是無奈紛紛。
說完全無動於衷也未免絕情，清桐也不出聲，只慢慢地一杯杯飲著,等到女子終因酒力不敵而倒下時，才放下酒杯輕輕道，「對不起，亂菊。」
再清楚不過她如今的痛苦了，自己身為知情人，卻無言以告。
眼睜睜地看著她跟銀背道而馳，便也愈發懷念美好光明的從前。
不用多久，黑崎一護等人就會闖入瀞靈庭，紛亂之後，藍染就會堂而皇之地揭開自己的真面目。
到那個時候，就要很久見不到了呢。
即使再見，也必定不是什麼友好局面吧……
——再見，亂菊，對不起。
那傢伙最後到底是抱著什麼心情說出這句話的？
或許難過，或許不忍，不過最多的應該還是釋然吧。
呵，也只有在那個時候，他才肯柔順地露出一點點真情實意。
真像個笨蛋。
親自送了醉酒的亂菊回十番隊隊舍，因為倆人目前的身高差距，清桐頗是費了一番功夫。
已經是夜深時刻，沒想到身為一隊之長的日番谷冬獅郎竟是出現在了十番隊門前。
望著對方黑如鍋底的小臉，清桐勉強擠出幾分笑意，「晚上好啊，冬獅郎。」
小獅子酷酷地瞟了她一眼，「叫我日番谷隊長。」
真不愧是擁有冰雪系最強斬魄刀的天才隊長，年紀輕輕就一身厲害的寒氣，硬生生就將醉成一團的亂菊凍得清醒了些許。
金髮的女子睜著一雙朦朧醉眼瞅了自家隊長好一會，才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隊長啊∼」
「松本！」
日番穀忍住暴走的衝動，本來還在慶倖今天這個副隊長難得地乖巧了一回，沒想到一到時間就跑得不見了人。這也就算了，那傢伙居然又把隊務藏了起來！
好不容易才把堆積如山的隊務處理完，一出門就看到她醉意薰染的模樣。
「討厭啦，隊長，又這麼凶……」亂菊神經粗得不能形容，根本不畏懼小獅子的渾身冷意，末了還伸出手拍了拍對方的小肩膀，「當心把可愛的雛森副隊長嚇跑哦∼」
如此說著，還掉過頭看向攙扶著自己的清桐，求證地問，「對吧，小桃？」
清桐無視額頭的黑線，面無表情更正道，「我是清桐。」
「我知道我知道，不要吃醋，小清桐也一樣很可愛哦。」
女子眉眼彎彎，一副「你不要這麼計較」的寬容表情。
果然酒鬼的思維非常人所能理解嗎？
明白了這個道理，清桐果斷拋開這顆燙手山芋，「天色已晚，日番谷隊長，亂菊就拜託你了，告辭！」
而後也不管對方威懾力十足的晚娘臉，十分無情地撒丫子跑人。
松本亂菊尤然不知道自己的處境，跟著自家小隊長無言地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之後，忽然欣喜無比地張開雙臂，果斷抱住——
「啊，卡哇伊，實在忍不住了，來，姐姐抱抱∼∼」
被女子攬在溫香軟玉中又蹭了蹭的小獅子表示他現在很憤怒。
而果斷逃跑的清桐在回到府中後，酒意也逐漸上來，沒空做什麼多餘的事，挨到枕頭直接就睡到了大天亮。
這麼多年清桐的酒量還是沒有絲毫進展，婢女提醒她到時間起塌時，她還有些茫茫然，只一個勁地抱著被子愣愣看著貼身伺候的婢女。
直到洗刷完了，這孩子才勉強打起幾分精神。
端著味道很一般的醒酒茶，一飲而盡，清桐揉了揉額角，難擋不適。
宿醉的感覺很難受，若不是今天還要去番隊報告，她定是要睡個天昏地暗的。
再進六番隊時，已跟從前大有不同了。
瀞靈庭幾乎每天都有死神因公殉職，真央靈術學院雖說每年都有後備死神畢業，然而到底也只能使整個屍魂界的力量維持基本不變而已。
六番隊的死神差不多也都換了一輪，清桐大概只能認出幾張熟悉面孔。
進了隊長室，便毫無意外地看到端坐首座的朽木白哉。
清桐很是老老實實地見了禮，「隊長。」
到什麼地方就要遵守什麼規則，對於這一點，父親大人表示很滿意。至於昨夜醉酒的帳嘛，自然是下了班再好好地算。
「你之前是番隊五席，但是現在隊裡已有五席。雖然事出有因，但也不能有失公平。再過幾天有新人入隊，到時番隊會照例進行比試，你的席位便推至那個時候決定吧。」
「我知道了。」
才說完，戀次又抱著一大摞隊務進來了。
「接下來的事就讓戀次安排。」朽木白哉示意了一下，起身執行巡邏任務。
所謂接下來的事，就是隊服和隊舍了。
死霸裝都因為各種原因而被撕毀殆盡，自然免不了再領兩套。而隊舍是每個隊員都有的福利，住不住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戀次帶著清桐往外走，性子還是一如那天的沉默。
清桐悄悄打量了一下，男子神情不若從前的輕鬆和豪爽。
這個時候應該已經知道露琪亞姑姑的判刑結果了吧？也難怪他會如此擔憂。
結束了一應事情之後，清桐才松了心神。
從醒來之後太陽穴就一直突突地痛，這一放鬆，這份痛意就更清晰了。
劣等酒烈勁很大，後遺症也非一般的難捱。
身上的疲憊感蜂擁而上，實在是累人得緊。
清桐就近找了一棵樹歇息，半眯著眼的模樣讓人說不清究竟是慵懶還是不適。
粗魯地抱著斬魄刀，半大的孩子以膝支頜，坐著就索性一動也不動了。
本想好好地眯一下眼，偏生斬魄刀刀柄的兩個小鈴鐺一直叮叮噹當地響個不停。
清桐煩躁得很，下狠手拍了刀身一把，威脅道，「再不安分就拿你去叉魚！」
【無禮至極。】久違的冷淡之音驟然出現。
「安靜。」閉著眼睛，調整了一下坐姿，已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呵斥。
【你就打算在這裡睡覺？】
「頭疼。」
【你應該找個好地方的。】
「零，別吵，讓我休息一下，一下下就好……」
孩子的聲線本比成人柔和，精神疲憊加上撐著腮的姿勢，嘟囔著這話，倒有幾分撒嬌的意味。
聲音一下子沉寂了下去，早晨的溫度算不上高，這樣在樹蔭下小憩，也不適為一個好主意。但是——
【你生病了。】
冷靜，客觀，不容置疑。
斬魄刀與死神息息相關，對於主人身心的變化，遠比旁人要敏感得多。
否則向來性子冷淡的零，又怎麼會突然主動出現？
而清桐則因為常年虛弱，身體早已習慣各種毛病，如今也只是下意識地覺得那是宿醉帶來的後遺症，由是並沒有察覺自身的不妥。
此時身體正極度渴望休息，她也只任由倦怠感支配，哪裡還聽得到零的提醒？
「喂——」畢竟是在六番隊，再怎麼安靜的地方也還是會有死神出沒，「居然躲在這裡偷懶，你叫什麼名字？」
一位資質較老的男死神經過，不經意瞥到樹下縮成一團的身影，頓時大為不爽——老子這麼賣力地幹活，你小子卻在呼呼大睡，倒是悠哉得很啊！
只是這般的大喉嚨也沒能順利起到該有的作用，那團身影依舊一動不動。
心中的不悅加劇，大步走上前，拿著刀不客氣地就戳了過去，「我說——」
然而在刀鞘堪堪要觸及那方肩膀時，莫名地被一股大力彈開，隱約有淡黃色的光幕在那身影上一閃而過。
始解，一重——禦！
男子淬不及防之下連連後退了好幾步，甚至重心不穩地摔倒在地。
「剛剛那是……什麼？」
還沒來得及詫異，又發現那身影已經不疾不徐地站了起來。
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身形纖細，黑色長髮，五官白淨，只是形狀漂亮的瞳眼卻是怪異的暗淡，無光無芒。
而她的手中，赫赫然握著已然出鞘的斬魄刀，正歪歪斜斜地一步步走近。
「喂，喂，你要幹什——」
話音未落，淩厲的一刀已至，在地面上劃出一道火光四射，被削開的空氣甚至發出銳利的聲響。
男子就旁一滾，他意識到對方完全不是在開玩笑，冷汗頃刻冒頭。
下一刀又至，這回已容不得他思索了，立即反手抽刀，與之對峙。
可是，無論于白打還是劍道上，男子都處於下風，不過幾招便被輕鬆挑開了武器。
陰影籠罩，背對著光明的孩子表情全無，刀尖下指，看著他的目光就好像是在看一個早已死透了的人。
喉嚨不覺發緊，聲音顫抖，「你是誰，究竟想幹什麼？！」
回答他的是決然而下的刀鋒。
「救、救命——！！」
發射性地閉上眼，卻遲遲沒有迎來血光四濺。
「鏗鏘」之響，分明是刀劍相見的聲音。
「可惡，你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人？」
附近聽到動靜的幾個死神循聲而來，默契地將孩子團團圍住。
這些人，沒有一個認出他們曾經的五席。
清桐置若罔聞，感受到敵意，身體便自動地下了抹滅的命令。
實力不在同一層次，即便是以一敵六，也不存在勝負未定的可能性。
「啊——」
一個被重傷的死神發出慘叫，清桐的動作忽然遲鈍了下來，原本平谷無波的眼眸也蕩起漣漪。
另一個死神見狀，果斷地加快攻擊，趁機在其手臂上劃出一道傷口。
手臂的疼痛，血的味道，判定威脅感增加的孩子，又重新不留情起來。
真的是不留情。
對手不過是幾個連席位都沒有的死神，單憑白打就可以完全壓制。
此時躺在地上的，要麼重傷，要麼昏迷，唯一一個清醒著的，正滿臉恐懼地逃離。
速度快，時間短——不過才兩分鐘不到，便已發展成如此局面。
今天正好是六番隊巡邏的日子，隊裡駐留的死神本就並不多，戀次恰好還因為公務而不在隊內。加之清桐將事情解決得很利索，自身沒有動用靈壓，又沒有給對方發揮的機會，是以一時沒有引起什麼關注。
——最後一個了。
朽木白哉出現時，正好看到孩子高高揚起的刀鋒。
瞬步，格擋。
幾個對招之後，彼此退開。
「清桐，你在幹什麼？」
朽木白哉罕見地蹙眉。
並不是沒有察覺女兒的不對勁，只是不明白原因何在，畢竟，早上見面的時候還好好的。
——沒有感覺到……惡意。
疑惑。
清桐茫然地歪了歪頭。
「隊長！」
隨後而至的死神一看到傷勢嚴重的同伴們，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直接抽刀進入戰鬥狀態。
——又是敵人。
完全靠潛意識支配的孩子，直接朝來者不善的其他死神殺了過去。
只是下一刻，便眼前一黑……
瞬步，手刀。
接住軟軟倒下的孩子，朽木白哉表情極是冷淡。
「隊長，她是——」
「將受傷的隊員帶到四番隊。」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