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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網王)溫柔地對待鶴》作者:游泳無能的土龜【完結】

他們的混戰

  章五十八

  宴會廳外的花園被常青植物妝點的繁盛茂密,令人絲毫察覺不到冬日的蕭索。綠色基調的探照燈照耀在每個角落,將一切蒙上了一層迷幻的面紗。

  「到噴泉那裡走走嗎?」忍足修長的手指指向正中央那座在燈光下變幻著色彩的水幕之塔。

  鶴見打了個冷戰,哆嗦著抱緊肩膀,「哦不了,感覺會很冷。」

  是的,儘管眼前的一切燦爛的仿若迷人仲夏夜,還是無法改變她此時切膚感受到的寒意。

  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鶴見摸了摸長袖校服下的手臂,粒粒分明的觸感令人有些發毛。她猶豫著,拒絕了忍足伸來的手。被一名紳士觸到雞皮疙瘩這麼噁心的東西,作為一名少女,她可沒有那麼好的心理素質。

  忍足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自然地收回手。隨即在跺著腳的鶴見肩上體貼的披上了自己的外套。背脊猛地僵住,鶴見慌忙脫下遞回忍足面前,「不用啦,你也很冷吧。」

  「這是我的榮幸。」忍足將雙手帥氣的插在兜裡,「你知道,男士都是要風度而寧肯捨棄溫度的。」

  見忍足堅持不肯收回,鶴見尷尬的將肩上寬大的男式校服外套攏了攏,勉勉強強地從喉嚨深處繃出一句「謝謝」。

  「果然是這樣。」忍足突然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鶴見不明所以,卻見忍足眯起眼睛笑得一臉詭譎,「有人說你很不擅長接受他人好意。我同你認識兩年多都未發覺,他可真是有心。」

  鶴見局促地盯著地面,腳尖一下一下地戳著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面。

  「那,那個人不是號稱擁有看穿技能嗎,有,有什麼好奇怪的。」

  「哦。」忍足拖長聲音,壞心眼地眯起眼睛,「我還沒提到小景的名字呢。」

  耳朵瞬間滾燙,鶴見情緒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好,「我,我,我只,只是……」趁勢灌進肺裡的冷空氣刺激得膈肌開始抽搐,她不受控制地打起嗝來。

  「好了,我瞭解,我瞭解。」見少女激動到抽的狼狽模樣,忍足只得憋著笑好言安撫。半餉,少女膈肌抽搐的趨勢仍未緩解,一個接著一個不停地打嗝,最後竟抽搐到涕淚橫流的地步。滿臉肌肉呈多角度扭曲的少女拼命捂著嘴,卻止不住全身有節奏的聳動,這絕贊的光景下,忍足終於顧不得什麼「嘲笑女性是缺少紳士風度的表現」的條條框框,退了幾步,扶著牆狂笑起來。

  「沒,嗝,人性,嗝。」鶴見憤怒的瞪視過去,手上還不忘牢牢捂住嘴。

  「抱歉。」忍足滿面春風的重新直起身來,恢復了謙謙君子的模樣,「但你得原諒我,你這表情比搞笑藝人的顏藝還好笑,相信我,你一定會紅的。」

  誰要因為這種模樣紅起來啊!丟臉死了!

  感覺到鼻子下面癢癢的,有鼻涕不受控制的淌下來,鶴見慌忙騰出另一隻手去擦,這時,她聽到背後傳來沉悶的「喀吱」聲。

  未等她反應過來那是什麼聲音,忍足已迅速行動起來。他將套在鶴見肩上的外套提起來裹住她的腦袋,挾著她向門廊左邊的欄杆外跳去。

  好痛。鶴見扶著震得眩暈的腦袋,卻不敢出聲抱怨。隔著外套,她聽見許多人的聲音在咫尺之距的高高門廊上喧嘩著。

  熟悉的傲慢男聲越過所有聲音的上空,令他們自覺地安靜下來。他宣佈了焰火表演的開始。

  擦!鶴見忍不住在心底罵了一句。忍足就趴在她身旁的,胳膊還搭在她的肩上,大冬天,以這樣的姿勢趴在紮得要命的灌木叢裡,除了難受就是寒冷,跟浪漫一點關係都無。可他們卻一動都不能動,蓋因她正滿臉慘遭蹂躪的狼狽,身上還可疑地蓋著他的衣服。

  忍足一定很愛惜自己的名聲,因為他讀文藝小說。三好鶴見也同樣的在意自己的外表,因為她是女生。

  所以擺在他們面前的只剩一條路,老老實實的在這裡趴到焰火表演結束為止。

  焰火一個接著一個升上天空,隨著一聲巨響而綻放出美麗的光芒之花。這一切,都只能在鶴見的腦海裡由想像完成。然而比起焰火的美麗,她更在意的是,為什麼這煙火仿佛永無止境般,至少花費四千多萬了吧!跡部他究竟買了多少錢的煙花?

  鶴見從來沒有那樣憎恨過跡部的大方和土豪。她覺得自己快要凍死了。

  好在跡部的土豪是有限度的,他似乎並沒有徹夜燃放煙花的打算。鶴見認為這一定是因為東京消防局沒有通過他的計畫。終於,當喧鬧的人聲消失在宴會廳大門沉重的「喀吱」聲後,一切都重新安靜下來。鶴見的視線被外套擋住,她捅了捅身旁的忍足,「你還活著嗎?」

  「我想,還沒凍死吧。」忍足艱難地回答。

  「再等一下,我就把外套還給你。」鶴見藏在外套裡,用自己的袖子抹了抹臉上的淚水鼻涕混合物。

  「好像已經不打嗝了。」

  「恩。」鶴見表示贊同,「因為受到了相當的驚嚇吧。」

  「我們分別回去宴會廳。」

  「恩。你先進去,我整理一下儀錶。」鶴見對忍足的避嫌意識表示了贊同。達成共識的兩人本著最後的戰友情,相互扶持著試圖站起來,他們一齊抬起眼睛,然後,看到了出現在兩人面前的一雙腳。

  居然還有人?

  纖細白嫩的腳腕下蹬著色澤火熱的紅色細高跟,那雙腳就站在高高門廳的邊緣。它們的主人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那裡的,鶴見和忍足竟絲毫沒有察覺。或許,她一直都在也說不定。

  順著腳腕向上,鶴見並沒有象忍足那樣紳士地避開目光,反正她也是位女士。然後,她看到了足以令她肝膽俱裂的一幕。

  「忍足你死定了。」她低聲喃喃。

  「為什麼?」忘記窺探女士裙底的不雅嫌疑,忍足也抬目向上望去。

  「哦,不。」他的嘴角抽搐著。

  「你的這尊大神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沐浴在自上降下的,刀鋒般冰冷的目光中,好紳士忍足侑士忍不住埋怨身邊的豬隊友。

  「她,她家裡和跡部家也有交情,我完全忘記了。」鶴見小小聲的回應。

  身著禮服的花輪天真站在高高的門廳邊俯視著他們,具體來說,是他。她那充滿寒意和冷徹殺氣的目光只對準了忍足侑士一人。

  天真可不會對她三好鶴見露出這種表情。鶴見慶倖地想著。她和天真鬧翻那段時間,時常同忍足混在一起,這點已經替忍足拉了不少仇恨。現下這一幕,如果她不做些什麼,任性的天真不知會對忍足做出什麼事情來。

  「你先跑,我墊後。」她仗義地催促對方先閃,忍足雖然紳士意識強烈,然而大敵當前,他並未推阻,直接答應了下來。在這緊要關頭,一直冰凍著猶如一尊阿修羅像的花輪天真突然行動了起來。

  「鶴見呀。」冰冷的殼突然化開,天真的臉上綻放開一個甜美的笑容,「你冷嗎?我的披肩給你披。」

  鶴見看了看她肩上豪華的水貂毛披肩,尷尬的笑著,「你那披肩和校服搭不起來啦。」

  忍足見勢果斷拔腿就溜。鶴見慌忙把外套脫下來要還給他,卻只來得及看到他逃之夭夭的背影。那邊好像不是回宴會廳的路吧?她手裡托著外套,不知所措的站著。

  「那種髒兮兮的東西快丟掉啦。」天真捋起長裙,優雅地蹲□來。「快上來吧。」她向著鶴見伸出手。鶴見抓住她的手,就勢爬上了門廳。

  「鶴見的手都凍青了。」天真親熱的抓著鶴見的手噓寒問暖。

  又來了。鶴見在心中無奈的高喊著悲慘。似乎是經過了認真思索反省的緣故,兩人恢復邦交以來,天真吃醋的方式與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以前她總是直率的生氣,說話刺激鶴見,而現在,她卻改為用溫柔的溺死人的糖衣炮彈將鶴見包裹起來。

  簡直像是昭示所有權一般,堂而皇之的秀甜蜜。

  鶴見由衷覺得,比起這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她寧願選擇被冷言冷語氣到吐血。她勉強綻出一個笑容,「我們回宴會廳吧,天真,這裡冷死了。」

  「不嘛。」天真撒著嬌,把自己的水貂披肩分一半搭在鶴見肩上,「一回去,鶴見又看不見我了。從宴會開始我就注視著鶴見,可鶴見一眼都沒有看我呢。」

  Oh!No!鶴見頓時覺得自己今天徹底完蛋了,天真一定正在心裡恨的牙癢癢。不知為何,她有一種被老公當場捉姦的脊背發涼感,而且,不是一個人,是一個又一個,其中還包括了天真最討厭的跡部景吾。

  「天真啊。」心虛的鶴見慌忙轉移話題,「你家裡不是華族吧?」

  「當然不是。」天真回答的很乾脆,「我跟那些嘲笑鶴見的華族大小姐們一貫相處不來啦。」

  所以說當時天真究竟躲在哪裡啊!驚恐之餘,鶴見深刻反省了自己的不夠警覺,竟然在能夠聽清所有對話的距離上都沒有發現自家好友的存在。

  「天真啊。」她突然握住天真的手,語重心長道,「那個,你不要誤會啊,我和跡部……」

  「我知道。」天真截斷了她的話,笑得天真爛漫,「跡部也好,忍足也好,他們都是一廂情願啦,鶴見一點都不喜歡他們。因為鶴見最喜歡我了呀。」

  「別說這種讓人誤會的話好嗎?以前說著鶴見就算交了男朋友也是我的鶴見的那個女孩子哪裡去了。」

  「鶴見可以交男朋友呀。」天真眨巴著依然無比萌的大眼睛,「但是我也保留吃醋的權力嘛,放心啦,如果對方是好人的話,我會放心地把鶴見交給他的。」

  在無敵萌光的照耀下,鶴見的心都要化了。她深情的握住了天真的手,「明天一起去把tralala的那個蝴蝶包買了吧。」

  冬青木樹叢後面,不停打顫的少年遙遙地注視著這邊。這對情比金堅歷久彌新的好基友已經成功的將話題轉向了女孩子常見的萌物分享,從包包到鞋子到好吃的店。

  然而,她們可以快點回宴會廳嗎?忍足實在沒有勇氣再度經過花輪天真的身旁,她的名聲,他可是早有耳聞。但他也快要撐不住了,這寒冷的天氣裡,沒有外套傍身,他引以為傲的風度已經岌岌可危。

  「真是令人同情的自尊心。」女孩子戲謔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這個借你吧。我總是見不得美少年受難呢。」

  一條巨大的羊毛圍巾甩上他的肩膀,忍足從善如流地披在身上,優雅十足地轉身致謝。那是個高挑的女生。忍足打量著她包裹在修身牛仔褲裡的筆直長腿,緩緩地勾起一個友善的笑容。


他們的混戰

  章五十九

  跡部生日會的第二天正是禮拜天。恰好麻煩事多多的跡部大爺未來召見,得閒的鶴見將忍足的外套洗乾淨疊好,週一一上學,就帶去還給他。

  換穿了另一套校服的忍足似乎心情不錯,接過外套時還笑眯眯的說著不用著急。 那天分開後並未再見他返回宴會廳,鶴見很好奇他後來去了哪裡。

  忍足和顏悅色的打著哈哈,就是不肯據實以對。惹得鶴見很是好奇,然而,想到和天真約了一起吃午飯,為了防止被撞見繼續拉仇恨,鶴見放棄深究的打算,戀戀不捨的回了自己班級,邊走還邊威脅著,「被我打聽出來可要嘲笑你的哦。」忍足卻依然君子風度的同她揮手致意。

  思前想後,總覺得忍足的狀態有些不對,鶴見猶豫著環視了一周,決定發封郵件同自家的青梅竹馬八卦一下,「你的好基友忍足是不是有隱形女友什麼的?」

  小亮的回信難得的快,「你腦子有病啊,哪有人會隱形!」

  「不是啦,是秘密交往的意思啦!」

  「那種事情沒聽說過。」

  鶴見還想再追問,手指剛剛放到鍵盤上,便被突然靠近的人影驚到。她敏感的抬起頭,她的好雇主跡部景吾正屈尊立在她的桌前。

  「有什麼事情嗎?」

  「你來一下。」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聲音中卻隱隱藏著一種雷厲之勢。鶴見下意識想要推脫,她和天真已經有約。畢竟剛剛發生過那件事情,再為了跡部放天真鴿子,天真一定會氣瘋的。

  然而這一次,跡部的意志強烈到令她無法輕易脫身。

  「不花太多時間的話我就跟你過去。」

  跡部微微頷首算是表示同意。鶴見不情不願的將手機放到兜裡,跟上了他的腳步。班裡的同學早就對鶴見跟著跡部這件事情見怪不怪,依然各自聊天嬉鬧著,沒有人注意到她的不情願和他的不高興。

  順著消防樓梯,跡部邁著穩穩的步伐一路向上。鶴見幾次想要他停下來,隨便在什麼沒人的地方把任務佈置清楚。跡部卻不理不睬,依舊前行。摸不著頭腦的鶴見只得繼續跟隨著他的步伐來到了教學樓天臺。

  天臺這地方,一向是所有中學裡聚餐聊天,打架欺淩的最佳地帶。鶴見下意識環顧四周,一個人影都無。前方的跡部終於停下腳步,面向廣闊的天空沉默著。鶴見吞了口唾沫,不知為何,一種不詳的預感順著尾椎一直爬到頭頂。然而思前想後,最近她並沒有什麼得罪跡部之處,這種算總帳一般的嚴肅氣氛究竟是怎麼回事?

  跡部轉回身無聲的看著她,他的臉上先是令人意外的嚴肅,轉瞬卻重新變得傲慢不羈起來。

  「很遺憾。」他的眼神仿佛老獵手緊盯著走頭無路的獵物,殘酷中透著戲謔的同情。鶴見生理性地厭惡著他這□裸的自高自慢目光,向後退了幾步同他拉開距離。

  「從今天開始,你要多同本大爺秀秀恩愛才行了。」說著這樣曖昧的話時,跡部的聲音卻只是在一如既往的冷傲中隱隱透出些雀躍。說完,他頗為惡意地打量著鶴見,像是大為期待著她作出何種反應。

  鶴見強壓下心頭怒火,儘量維持住聲音的平靜,「我們協定的交易中並不包括我需要假扮你女朋友的這一條,臨時更改需要甲方付出更多的代價。更重要的是,我認為這種三流言情小說的段子並不符合跡部君你高貴的氣質和特立獨行的風格。我不知道你出於何種考慮說出這種話,但綜上所述,我認為這個的決定將會導致我們雙方都不願看到的不良後果。因此,請多做思考後再下決定。」

  「無聊。」跡部用簡短的兩個字打發掉了她苦口婆心聲情並茂的一段分析威脅勸導,「你是在懷疑本大爺的決定?」

  「我只是建議。」鶴見一臉公事公辦的肅穆,儘量不被對方抓住破綻。被跡部訓導這種難堪的事情,一次都不想再經歷了。

  在這樣嚴肅的氣氛中,跡部突然朗聲大笑起來,「你以為自己掌握主動權嗎?」他語帶嘲諷,將手機展示在鶴見眼前。

  「這是什麼?」鶴見看著眼前的陌生介面,「校園論壇的後臺?」她認出了那熟悉的冰帝論壇標誌。

  「今天早上一則圖片貼出現在bbs首頁上,在形成熱點之前,本大爺令人將它刪除了。你認為它是什麼內容呢?」

  鶴見未經思考便直覺性的得到了答案,「生日會上的事情被偷拍了。」她想了想補充道,「跡部君認為是我令你作出那種曖昧舉動,我姑且同意這一點。但這種誤會並不需要秀親昵來彌補。只要你我出面闢謠就可以了。我認為所有人都不會願意承認跡部君和我有著非同尋常的關係,只要說不是,她們一定願意相信。」

  跡部冷笑一聲,將被刪除的帖子備份打開,「你自己來看看。」

  接過跡部的手機,鶴見掃了一眼,只見上面一行碩大的標題「跡部被戴綠帽?」。

  「噗。」她忍不住噴出一聲。

  「恩哼?」她的好雇主不快的提高了鼻音的音量。

  不得不說,看到這種標題的瞬間,鶴見的心裡洋溢著一種好歡快好愉悅的幸災樂禍之心——即使偷拍畫面的女主人公正是她本人。

  「你看清下麵的照片。」跡部冷冷的提醒她。是了,那些照片上是忍足體貼的為她披上自己的外套,忍足摟著她跳下門廳,忍足和她曖昧的躲在人群的下方。簡直就是毫無破綻的「偷情」完整過程追蹤。偷拍者顯然故意將她丟臉打嗝的前因後果故意刪去,其用心險惡昭彰。

  然而,鶴見心裡卻絲毫愧疚都無。暫且不論她和忍足本來清清白白毫無曖昧。能給跡部這樣眼高於頂的混蛋戴上一頂難堪的「綠帽」,鶴見委實覺得,犧牲一點小小的名節算不得什麼,反正她也早就沒有什麼名聲了。

  不過,她的好雇主正在憤慨著,作為弱勢的「乙方」略微表示一下同情才是正道。鶴見醞釀了一下情緒,緩緩垂下眼睛,「竟然發生這種事情。」她的聲音沉痛肅穆,演技逼真程度簡直可以打上一百分。

  「但實情並不是這樣的!」她聲淚俱下地向前一步,去抓跡部的胳膊。令她大感意外的是,跡部並未嫌棄的閃開。原本只打算虛晃一槍,不料竟真的抓在了對方的胳膊上,鶴見頓時有些尷尬,然而事已至此,戲只好繼續演下去,她沉痛地哭訴著自己和忍足的關係清白,還裝模作樣的難過起來,要跡部千萬不要為此同忍足介懷。

  「本大爺當然不會同自己的朋友過不去。」任憑鶴見抓著自己的胳膊,跡部平靜地開口。不等鶴見奉承他的大度,跡部繼續補充,「因為這都是你的錯。」

  「我,我不明白,我哪裡錯了?」鶴見低著頭依舊做出悲傷的模樣,暗暗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大翻白眼。

  「你目前的任務就是替本大爺打掩護,在此期間,卻和其他男生傳出緋聞,這不是乙方的嚴重失職?」

  哦,好吧,她承認這一次跡部說的對,是她疏忽大意沒有盡到乙方應盡的責任。在陷入被跡部說教的境地之前,鶴見乾脆的為自己在此事上的錯誤道歉,並保證負起澄清的責任。

  跡部卻絲毫不為所動,「本大爺從來不屑于澄清這種無用功。」他傲慢地俯視著低著頭裝做乖順的鶴見。

  「你的面前只有兩個選擇。如果你不願同本大爺秀親密,那就只好請你與忍足保持距離,從而盡到你為本大爺打掩護的乙方義務。」

  和忍足保持距離?鶴見驚愕的抬起眼睛,「你不覺得這種做法很幼稚嗎?你是三流言情劇男主嗎?忍足君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為了這種捕風捉影的虛假報導捨棄自己的朋友。」

  「朋友?」跡部像是想到了什麼十分可笑的事情,「朋友對你來說,比誠信更重要嗎,遵守與本大爺約定的誠信?」

  「坦率的說,我的朋友不多。」鶴見搖搖頭,「我不覺得這是很丟臉的事情,事實上,你真正的朋友也未必比我多。哦,我只是想說,每一個朋友對我來說都很珍貴,所以,我不願因此同忍足生分。」

  「那,你就是選擇同本大爺秀親密了?」

  臥槽。別這樣低俗小說好嗎?鶴見望向他的眼神幾乎變得同情起來,她鬆開了抓住對方上臂的手,緩緩在欄杆邊坐下,「但是跡部君,你不會覺得丟臉嗎?」

  「哦?」跡部挑起了眉毛。

  「說真的,我是不想跟跡部君太親密。倒不是因為我討厭你,你在關鍵時刻幫助了我,昧著良心我也不能說反感你。只是,我們畢竟是兩個世界,我是說,目前這樣放煙幕彈尚可,真的變成了秀親密,最後大家都難以收場。你將來真正喜歡上的那個人,會怎麼想呢。」

  跡部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的臉,「你在恐懼嗎?」他說。

  「你在恐懼著本大爺的魅力嗎?」


他們的混戰

  章六十

  胡扯。鶴見用傲慢的撇嘴充分表示對跡部發言的不屑。

  「你並沒有什麼唯恐其誤會的暗戀物件。這對你是再簡單不過的交易不是嗎?一邊厭惡本大爺一邊加入後援團你都做到了,這種小戲碼你應該駕輕就熟吧。習慣了虛偽的三好鶴見君,你究竟在恐懼些什麼呢?」

  跡部戲謔的聲音在耳畔縈繞,一瞬間心臟收縮,鶴見猛地抓緊了垂下的裙擺。

  開什麼玩笑。她有什麼好怕的。他在暗示,她怕自己會喜歡上他嗎?別開玩笑了。鶴見憤憤然地絞著手指。她當然不怕他那些淺薄的魅力,但她也決不會上他這激將法的當。她,她不能答應是因為,因為……

  因為,天真絕對不會允許啊!

  匆忙抓住這個緊急劃過腦海的理由,鶴見振振有詞,「如果我們再進一步,討厭你的天真一定會反彈很厲害的。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不能這麼做。我想你也不會願意再同她對上,她的任性,你領教過一次已經夠了吧。」

  聽到那個名字的瞬間,跡部的臉色變得有些奇怪。贏了!鶴見在心裡高呼,她終於抓住了跡部的弱點。緊接著,那少年面上的表情卻漸漸放鬆,露出了穩操勝券的得意神情。

  「任性?本大爺竟不知道嫉惡如仇的三好鶴見會將惡毒解讀為任性。哦,對了,按照你一貫的邏輯,你是不是應該替自己最重要的朋友造成的後果負起責任來呢?」

  說著這樣的話,他露出了惡意滿滿的笑容。

  「鶴見!」天真沖進A組教室,不顧所有人的驚愕目光高叫著。那淒厲刺耳的聲音仿佛刀劍劃過盾牌,發出絕望尖厲的悲鳴。

  跡部懶洋洋地從硬皮書上抬起眼睛,朝著門口面色灰敗的少女扯開一個嘲諷的冷笑。那少女卻當他不存在一般,徑直沖到後排,抓住了鶴見的胳膊。

  「那不是真的對不對!」天真用力搖晃著鶴見的胳膊,像是個拼命索要糖果的不知輕重的小孩。

  鶴見飛快的瞥了眼跡部,尷尬地笑了笑,「你等等。」她匆忙將桌上的筆整理好,拉起天真的手向門外走去。

  「鶴見,中午的約會別忘記了。」路過跡部身邊時,那少年隨意的提醒道,手上仍輕鬆的翻動著書頁。

  「你說什麼!」天真像只炸毛的小母雞作勢向他沖去,卻被鶴見牢牢抓住,擋在了身後。

  「我記得。」鶴見點點頭,「我先出去一下。」說罷,她強行拉扯著不情不願的天真走出了教室。

  天臺上,兩位好友呈相持之勢對峙著。天真的臉上盡是泫然欲泣的心碎,「那不可能是真的,鶴見。」鶴見的手被她握得生疼,「你和跡部在交往,這種事情是騙人的吧!」

  「是真的。」鶴見盡可能平靜的說出這句謊言,她簡直不敢去看天真的眼睛,「是我追求他。我故意和忍足曖昧想要跡部吃醋,最後還向他告了白。就是這麼一回事。對不起,天真。跡部君是個很好的人,你不要太針對他好嗎?」

  天真猛地甩開她的手,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撒謊。」她無力的掙扎著。

  「我沒有撒謊。」用力深吸一口氣,鶴見直視著天真的雙眼,大言不慚的撒著謊,「我喜歡他,我追求他,我們交往了,就是這樣。我知道你討厭他,可是,這一次,請你接受好嗎?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天真。」

  「騙子,鶴見是個大騙子!」天真慘叫起來,「我不會接受他的,絕對不會!」她灰敗的臉上失神的眼睛茫然地望著天臺外的晴空,不斷地向後退卻。撞到鐵門後,她突然轉身拼命跑下了天臺。

  通往天臺的樓梯欄杆發出咚咚的響聲,像是什麼重物撞在上面憤怒地發洩著不滿。鶴見仍然立在原地,半餉,她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指,新塗的粉色指甲油是上個週三剛剛和天真一起去澀穀買的。

  「可是,我真的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啊,天真。」她蹲下來,困擾地抱住了自己的頭。

  「真是感人至深的一台戲。」熟悉的嘲諷聲音從門外傳來。鶴見蹲在地上不去理睬他。另一個聲音卻突然從變壓器後面冒出來。「啊啦啊啦,我在這齣戲裡好像扮演了奇怪的角色。」

  「你怎麼在這裡?」「你竟然在?」鶴見猛地抬起腦袋,跡部也大感意外的走進天臺來。

  「曬太陽啊,冬日的陽光多麼珍貴。」忍足笑眯眯地從變壓器背後繞出來,「什麼叫故意同我曖昧?三好君你竟然連打嗝的時機都能夠自由掌握嗎?」他笑意盈盈地去看跡部,「我說,你們兩個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鶴見尷尬地偷眼去看跡部,跡部正不耐煩的撫摸著自己的淚痣。根據經驗,這是他感到尷尬時的下意識動作。他的手指緩慢地自淚痣下方慢慢上移動到額頭上,趁著眼睛被擋住的瞬間,跡部飛快地向鶴見使了個眼色。

  為雇主解困是乙方義不容辭的責任,鶴見一鼓作氣開始了漫無邊際的發揮,「啊,那個,總之,總之,就是我向跡部君告白了,然後跡部君異常大度的答應了我的無理要求。」鶴見訕笑著,「至於那些細節,忍足君就別計較那麼多了好嗎?你知道一位少女偶爾為愛情撒撒謊是無傷大雅的。」

  「哦。」忍足點了點頭,不知是認真還是嘲諷的笑起來,「祝福你們。」

  「啊哈哈,是啊。謝謝你的祝福哦。」鶴見跳到跡部身邊熱情的抓住他的手搖晃著,「你也會找到屬於你的幸福的,忍足君。」

  「啊,已經找到了呢。」忍足笑著指了指頸間的圍巾,「那我們各自加油吧。不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了。」

  雖然有些疑惑,然而鶴見已沒有多餘的精力用於八卦,她誇張地沖忍足大力揮手,目送他離開了天臺。

  「那種拙劣的演技還想騙過忍足?」忍足前腳剛走,跡部便高貴冷豔地發起難來。

  鶴見回過臉,狠狠地沖他翻了個白眼,「總比某些人尷尬到只會耍帥要強,蠢死了。」跡部冷哼一聲高傲地仰著臉表示對該批評的不屑。

  「重要的不是他相不相信吧。」鶴見聳了聳肩,「假的真不了,謊言說得再漂亮也不會變成真相,更逞論要別人相信。這種時候,勉強給出一種讓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得解釋不就行了。」

  跡部懶洋洋地沖著柔和的冬日太陽伸了個毫不華麗的懶腰,「這次算你合格。」

  真是死鴨子嘴硬。鶴見懶得去戳穿他,慢慢踱到欄杆邊坐了下來。

  「本大爺還真是意外。」沉默片刻,跡部突然出言打破了天臺的寂靜,「你竟然真的愚蠢到為所謂的好朋友承擔起責任。」

  「畢竟事情都是因我而起啊。」鶴見疲憊地將臉側躺在弓起的膝蓋上,「有錢人的世界真是難以想像。一句話改變他人命運什麼的,如果不是拜託小初查到了相關資訊,我怎麼都不會相信的。」

  「南美一隻蝴蝶無意扇動翅膀造成的氣旋,可能在幾天後變成在日本登陸的,造成無數人傷亡的大型颶風。」

  「啊,蝴蝶效應,我知道的。」

  「有心作惡是件很簡單的事情。越是身處高位便越是如此。」

  「那還真是謝謝你忍耐了這麼多年,沒有變成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報復社會。」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個重要的朋友一樣肆意妄為?」

  一提到天真,鶴見的囂張氣焰便頓時偃旗息鼓。她將自己的雙腿抱得更緊了,「天真她就是這樣的性格啊,我能怎麼辦呢。」

  「如果她再做些什麼,本大爺不會饒過她的。那種中看不中用的大小姐,不會再有下一次的幸運了。」跡部幾乎是惡狠狠地威脅道。

  鶴見眨了眨眼睛,終於沒有接話。

  「呐,我聽說小初說,前幾天的music station,愛染又在後臺昏倒了。」半餉,見跡部總部說話,鶴見悶悶地出聲。

  「啊,她恐懼著自己無法長紅,一直拼足全力。」跡部絲毫不意外的樣子。

  「你就不擔心她的身體撐不住嗎?她才十五歲。」鶴見憂鬱地將臉在膝蓋上滾來滾去。

  「那是她自己的決定。」

  「冷血。你家那麼有錢,你替她墊付一下欠款不行嗎?她這麼辛苦熬夜,會影響發育的。」

  「愚蠢的女人,你以為是花樣男子劇組嗎?就算是本大爺,也不可能在十幾歲的年紀裡隨意拿出十七億日元來。」跡部自鼻底冷冷哼出一聲,「你以為本大爺那樣做了,你心底的愧疚就會少一點嗎?」

  鶴見不發一言地閉上眼睛,「抱歉。」她更加小心地縮成了一團。

  這幾天湧進腦中的信息量太大,以至於她幾乎不知如何自處。從這種意義上講,不得不與跡部假扮交往同他呆在一處算的上是一種幸運了。沒有這個時不時惹得她一肚子火的跡部景吾在身邊,她大概會被不停鑽牛角尖的自己逼到崩潰。

  畢竟,因為自己的緣故間接毀掉了一個家庭的人生,這種事實並不是那麼容易能夠坦然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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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混戰

  章六十一

  那時,跡部告訴了她,天真究竟是如何對付他的。

  所謂的在跡部的衣櫃裡放蟑螂不過是欺騙鶴見的說辭而已。她真正做的,是在聚會上散佈跡部財團投資的地產似乎有貓膩的消息。

  雖然不過是十幾歲小孩子不可信的一面之詞,然而主角恰好是正處於眾矢之的的海外歸來的「侵入者」,在這流言蜚語傳播速度尤勝光速的名利圈中,經口口相傳倍數級迅速放大影響,終於演變成一場風波。

  「跡部財團不是那麼容易被這種流言打倒的。頂多算得上遇到了點小麻煩,尚不足以對財團的現金流構成威脅。這種小伎倆真正傷害到的,是在那個方案上與跡部財團合作的小公司。因為傾盡全公司之力的投資項目被審查擱置,陷入了資金鏈斷裂的危機,終於被投資者撤回資金支持而徹底倒下。」跡部的敘述平波無瀾,仿佛念著《哈佛商業週刊》上的分析文章一般。

  聽到那樣的話,鶴見的臉上露出的是難以置信的表情,對於她所在的世界來說,一家企業的倒閉是相當遙遠而不可想像的事情,更何況,竟然只是為了一個小小的謊言。

  除了「神奇」,她想不到別的形容詞。然而,跡部接下來的話無情的打碎了她與此隔開安全距離的玻璃觀景屏。

  「你大概不能意識到一個公司的倒下意味著什麼。本大爺曾經也對此毫無感受。只有近距離的經歷過一次才能明白,那不僅僅是員工失業,下游企業鏈受到影響這樣經濟上的一系列問題而已。受到的影響的,是家庭。」

  彼時,鶴見還暗自在心裡翻著白眼,嘲諷跡部那突然認真起來的怪異模樣。然而,當那個名字自跡部雙唇間吐出,從天而降的真實令她的臉瞬間慘白。

  那家倒閉公司的社長,是愛染的爸爸,而那位社長在公司倒閉前向地下錢莊借款的不智之舉,更是令他背負上了高達十七億的欠款。愛染原本志在古典芭蕾,多次拒絕了路遇的星探,然而家庭的突遭橫禍令她不得不重新審視起自己的夢想。家裡已經沒有資金再支持她繼續學習舞蹈,而當歌手賺錢,卻是能夠替家人還債的快速途徑。

  所以跡部便同她一起聯手導演了一出神秘新晉歌手與財團公子的緋聞,通過密集的電視轟炸,將她送上了紅星的寶座。

  鶴見還記得小初曾對她說的那些內幕,那些昏倒在後臺的故事。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間,她心痛到幾乎哭了出來。原來那個愛染也曾經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女,現在卻為了家庭的欠債,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而這一切的源頭,竟然只是因為她和跡部的合作令天真感到了不安。

  如果能安心地將一切歸咎于天真就好了。她便不用那樣負疚,安心地跟他人一起聲討天真那過於「天真」的殘忍就好了。可是鶴見做不到,她無法忘記天真的動機。

  她是因為她而做出這樣殘忍的行徑。

  那個少女的人生悲劇,她不可能置身事外的旁觀。

  天氣似乎轉陰了,原本陽光曬在背上的溫暖感消失了,天臺上刮起了冷嗖嗖的風。長袖的校服絲毫起不到保暖的效果,抱緊雙膝縮成一團的鶴見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那個女孩子,現在正穿著單薄的衣衫在舞臺上拼命地蹦蹦跳跳吧。這些天來,她總是忍不住想起愛染那張漂亮可愛,看起來仿佛無憂無慮的臉。

  不知是不是冷風的刺激,鶴見的鼻尖一酸,眼淚止不住地滑落下來。她小心地將連扭到一邊,將落淚的醜態遮掩起來。

  衣料的摩挲聲漸漸靠近,吹在身上的風停止了。鶴見沒有抬頭,她知道跡部坐到了自己的旁邊。

  「本大爺早就說過,你好像搞不清自己和他人的界限。愚蠢的女人。」一開口,就是這樣討人嫌的嘲諷,落在耳中卻意外的舒暢。她希望有人來斥責她,譴責她沒有照顧好自己朋友的情緒,否則她將不知如何饒過自己。

  「她不僅僅是本大爺的投資,也是本大爺必須擔負起的。至於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你沒有那麼重要。」

  這算是安慰嗎?

  鶴見將臉在膝蓋上蹭了蹭,把糊在臉上的淚水蹭乾淨,裝作沒事人般坐直起來。

  「你的自以為是總是令本大爺歎為觀止。」看著她那欲蓋彌彰的醜臉,跡部毫不留情的繼續攻擊。

  「對啊,我一點都不重要。可是,即使是不重要的我,還是有一點可供利用的價值不是嗎?」她提醒他,自己可是出於負疚感而答應了同他假扮交往。儘管,她並不明白,這除了滿足他的自尊心之外,還有什麼別的意義嗎?

  當然,跡部對此的解釋是,這一切不過是用非常規手段令愛染快速上位而造成的後遺症而已。順便為消除這後遺症的影響做點貢獻,是懷有負罪感的她應該做的。

  這邏輯似乎哪裡不對,卻又叫人指不出毛病來。

  「如果你真的想為她做點什麼,不如讓自己變得更有用一些。」拋下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跡部從毫不華麗的欄杆邊站起來,「把你那哭喪的臉擦乾淨,不要讓人以為本大爺有虐待癖。」

  鶴見從善如流地整理起儀錶,跡部站開一段距離,嫌棄地看著她從兜裡掏出粉撲在略顯紅腫的眼睛上「啪啪」的按壓起來。

  「虛榮。」他嘴裡蹦出的那兩個字顯然是在諷刺她隨身裝粉撲。

  「一出場就狂灑玫瑰花瓣的人沒資格嘲笑我。」鶴見伶牙俐齒的反駁回去。

  「啊恩,相當有精神啊?」跡部嘲弄地笑了笑,向天臺的入口走去,突然,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轉回頭,「據說高島想同你重修舊好?」

  鶴見被這位大爺的無所不知弄得有些發楞,「不知道。」她聳聳肩,「她只是托人帶話說想見我。」

  「高島是個好人。那時候後援團沒有對我落井下石多虧高島阻攔。」作為愛恨分明的好人,鶴見此時還不忘在跡部面前替對方美言。

  「本大爺怎麼可能不瞭解自己的後援團長。」對於鶴見的補充說明,跡部表示了十二萬分的不屑,「去不去是你的自由。不想見的話,本大爺會叫她停止。」

  鶴見呆楞片刻,跡部這近乎於體貼的發言陌生得令她幾乎受寵若驚了。這傢伙哪跟筋搭錯了嗎?這種時候不應該是「愚蠢的女人,你們的事情本大爺毫無興趣」才對嗎?

  跡部再次深深的瞥了發楞中的她一眼,「還不跟上來。」他竟放慢了腳步等待著她。

  朦朧中,鶴見覺得跡部的表現哪裡不大對勁。然而,她卻摸不清問題的所在?在糊裡糊塗中,她匆忙小跑起來,跟上了對方的腳步。

  有些事情是無法逃避的,比如期末考試,比如每日三餐,有些事情則是逃避了也不會開心的。比如後援團,比如高島。

  儘管跡部難得體貼的叫她憑自己心情選擇就好,鶴見還是答應了高島的請求,同她在圖書館中會面。

  提出會面要求的高島本人卻姍姍來遲。搶了忍足的小說翻看了一陣子,高島才出現在閱覽室的門口。忍足收起小說,頗有自覺性地起身走人,將沙發座的空間讓給兩位少女。

  「很抱歉我來晚了。」說著這樣的話落座的高島,臉上卻絲毫未見抱歉的神情。

  不等鶴見禮貌性的問候,高島便直截了當的開口,「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這次來,是關於之前論壇上事件的問題。」

  那個已經在跡部強行干涉下塵埃落定的事件?鶴見摸不清對方的意圖,下意識地抓住了茶几的邊緣。

  不知為何,有一種直覺在警告著她。高島接下來的話,她不會太願意聽到。


他們的混戰

  章六十二

  「現在說這種話可能有點像討好,不過,我相信你明白,我並沒有那種打算。」面對如今以「跡部景吾交往對象」身份示人的三好鶴見,高島的態度嚴肅到幾乎有些刻意了。也難怪,作為花癡組織的後援團的利益與此是嚴重衝突的啊。

  「我明白。」鶴見的手指在顫抖,不好的預感令她渾身的肌肉都過度的拉伸著,她勉強扯出一點微笑,「那件事情,我並不是完全沒有可指摘之處。我的確不該在與工廠談判時借用後援團訂貨名義壓低價格,這樣做,引起團員們的反感也是無可奈何的。」

  「啊啊。」高島像是有些沮喪,用力的整了整衣領,「說真的,如果知道開除你的後果是把你更加的推向了跡部君身邊,那時絕對會用盡全力把你留下來。」她頓了頓,仿佛欲言又止般張開嘴又合上,「總之,那張帖子針對的不僅僅是你,我們後援團也被耍的團團轉,簡直不可原諒。」

  「所以。」重新鎮定下來的高島,迅速恢復了一貫的冷淡態度,「我們這方從未停止過對那張帖子的調查。遺憾的是,我們調查錯了方向,一直將注意力集中在你那位好友花輪天真身上,從而錯失了固定證據的良機。現在我們也僅能根據各種跡象作出初步判斷。」

  說到這裡,她停下來觀察鶴見的臉色,與先前的不安相比,鶴見似乎放鬆了一些,高島便繼續了下去,「濱田立夏,不知道你是否記得這個名字。」

  鶴見搖了搖頭,放鬆地向後陷進沙發裡。無論如何,是個陌生的名字,總比熟悉的名字要好。

  「一年前,她曾被愛川私自制裁,然後退出社團。你和愛川發生矛盾也是那個時候。我不清楚對方為何會對你抱有恨意,然而,無論是手法還是發帖時間,最符合的人選都是她。」

  鶴見心頭一緊,猛然記起了那名少女,記憶中她的臉龐已經模糊,印象最深刻的,是那雙青紫的眼睛裡放射出的強烈的恨意。

  可那恨意並不是針對著她三好鶴見的啊?

  「你可能不清楚濱田立夏被制裁的原因。一年前,加入了後援團的她經常在外校的bbs上留言辱駡後援團成員。因為辱駡的對象和時間很明確,那個女孩子很快被調查出來,後來,就是你知道的經過了。從個人角度上,作為曾被她辱駡的一員,我認為她遭到愛川制裁純屬活該。不過,那時整個後援團幹部中未被她在bbs上攻擊的只有你一個人。沒想到,時隔一年,已經退出後援團的她卻主動對你發難。這一點,我們也感到非常意外和不解。」

  「或許因為我沒有站出來幫助她吧。」鶴見的聲音輕得仿若歎息,可是,可是,她總覺得那個女孩子的心情沒有這麼單純,但目前她無從判讀。

  「因為缺少決定性證據,目前我們僅能將濱田作為可疑物件。況且,對方已經不是我團團員,我方也缺少追究的立場。對此有著判斷權力的,也只有作為直接受害人的你。我只盡到通知的義務,要怎麼做,隨便你了。」

  要怎麼做嗎?此刻鶴見的心情意外的平靜和開闊。

  儘管還有很多疑點,儘管那些只有身邊親近的人才能知道的情報是如何洩露給濱田立夏的還尚未弄清楚,然而就到此為止吧。她不想知道答案,也不想被告知答案。

  她並不想去追究那個叫濱田立夏的女孩子,如果這就是那時未曾幫助濱田立夏而付出的代價。那麼,她們從此便互不相欠了。

  她不用再郁於那時的缺少勇氣。她也算大仇得報終於求得心靈平靜。這樣不是很好嗎?

  高島立起身來,靜靜地注視著鶴見。從鶴見平靜的表情中,她仿佛察覺到了什麼,無可奈何的苦笑一聲。

  「那麼再見了,三好君。」

  「啊,高島團長。」鶴見慌忙喊住轉身欲走的高島,她站在沙發前,有些局促不安的絞著手指,「之前一直沒有機會說,謝謝你這麼久以來的照顧。真的非常非常的感謝。」

  兩年多來的青春,兩年多來被照顧被容忍的時光,那些並不全是撒謊,壓抑和折磨。謝謝你的照顧,謝謝曾經一起相處的寶貴時光。

  儘管,我們已經分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永遠不會再有相交。

  「啊。」對於這突如其來的煽情氣氛,稍顯意外的高島緩緩點了點頭,「你也多保重。」

  說完,她沉默著,遲遲沒有離開。半餉,她注視著閱覽室深處那一排排高高聳立的書櫃,終於下定決心般開口,「三好君,你不要迷失了方向。」

  鶴見楞了楞,迷惑地看著她。高島遲疑著,仿佛正在內心經歷著極為痛苦的掙扎,「三好君,是你對濱田立夏的寬宏態度令我下定決心的。我想請你明白,接下來的話,是作為欣賞三好鶴見的高島麗子個人,而非後援團團長的立場。」說著,她突然地轉回身,注視著鶴見的眼睛。

  「你和跡部君做了交易吧。」

  這石破天驚的發言震得鶴見一時頭皮發麻,不知如何回應。

  對於鶴見的反應,高島仿佛感到有些好笑, 「別那麼意外,你們關係間的不和諧實在太明顯了。」

  鶴見有些沮喪地扶住身後的沙發,她以為自己裝的很好呢。

  「我們的交往沒有什麼交易,也沒有什麼協定。」僵立了半天的鶴見嘴硬的回道,「高島團長你想多了。」

  高島不為所動的笑了笑,「為了一點點虛假的面子而和不喜歡的人頂著交往的頭銜,跡部君和你都不是那樣的人啊。你們究竟還要迷茫到什麼時候?」

  鶴見沒有反駁,只是喃喃地重複著,「你想多了。」

  「我想提醒你的是,問題的真正在於你們都太彆扭太自負了。一定要用『交易』『協定』這樣冷冰冰的字眼橫旦其上,將溫情的真意盡數掩蓋起來。你們這個樣子真的讓人很著急啊,哦,我是說作為高島麗子個人。」

  高島麗子像是有些懊喪,「我為什麼要對你說這種話呢,作為跡部後援團團長,我應該支持你們保持這種混沌的心情才比較有利呐。抱歉,說了多餘的話,啊啊,心情真不愉快。」

  鶴見怔怔地看著高島,遠去的她不停的撓著頭,像是對剛剛的發言極為後悔的樣子。

  需要那麼後悔嗎?

  鶴見頹喪地跌坐回沙發裡,高島麗子是真的相信她自己的那番話嗎?那分明是想多了啊。溫情的真意?她和他之間,怎麼會存在那種不可能的東西。

  腦袋裡混沌一片。鶴見疲憊地揉著太陽穴,昏昏沉沉地陷入了夢鄉。

  「你要讓本大爺等到什麼時候?」

  猛然驚醒後,眼前橫旦著跡部景吾放大版的怒顏不是最可怕的。頸椎因長時間陷在過於鬆軟的沙發裡而劇烈酸痛也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正欲從沙發上爬起來的三好鶴見察覺自己的身上披著一件寬大的男士校服外套。一時間,高島麗子那番「溫情」「真意」的說辭在腦海裡橫衝直撞,驚得她幾乎是逃竄般迅速地沿著沙發邊緣後退,一直退到扶手的盡頭。

  她龜縮在扶手邊,警惕地打量著跡部。

  從那寫滿嫌棄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溫情的跡象來。看看好好地穿在跡部身上的校服外套,再仔細觀察那被拋棄在沙發上的外套,鶴見忍不住在心裡啐了一口,那不是樺地的外套嗎?

  果然是她想多了。

  鶴見放鬆下來,對樺地友情支援外套的行為致謝後,揉著酸痛的脖頸懶洋洋地問跡部,「又有什麼事啊?」

  跡部甚為傲嬌地冷哼一聲,仿佛對她的健忘充滿不屑,「當然是送本大爺的『交往物件』回家。」說著,他抬起手腕,「你已經浪費了本大爺一個小時的時間。懶惰的女人,快給本大爺起來站好。」

  哦,對了,他們還處於頂著交往名號的非常時期。鶴見不情不願地站起來,展平裙擺上的壓褶,「就算是交往物件也不用每天一起回家吧,這種多餘的儀式取消掉對大家都方便啦。」說著,她還朝樺地飛起一個眼色,「對吧,樺地。」

  然而她不是跡部,樺地一言不發的立在那裡,並沒有回應。鶴見遺憾的吞了口唾沫,這麼久以來,她一直期待著樺地也能對她來一句「wushi」呢。果然不是跡部就不行嗎?

  跡部像是有些不快於鶴見對自己專屬跟班的調戲,朝著樺地的方向移動了一步。「沒有實質的交往只能靠這種儀式維持。」他無情地否決了她的提議。

  對哦,他們是沒有實質的交往對象。鶴見無可奈何地站到了跡部和樺地之間,「那麼出發吧,跡部君,我還有作業要寫呢。」


他們的混戰

  章六十三

  流光溢彩的街景在眼前緩緩劃過,霓虹斑斕的色彩透過玻璃的折射映上視網膜,一切都模糊朦朧並絢爛著。

  這便是東京,繁華而擁堵的城市。

  宏偉的懸索式彩虹大橋上擁擠的車流中,這輛銀灰色的轎車是如此的亮眼。流暢又不乏氣勢的外部線條典雅莊重,售價也昂貴得足以引來周圍車主們側目讚歎。即使如此,卻無法令它逃過在週五傍晚被塞車圍困的命運。系出名門它不得不同周圍那些平價系車輛們一同,緩慢地在腸梗阻般地車流中挪動。

  這就是所謂的公平吧。

  百無聊賴地趴在車窗邊,鶴見幽幽想起了這個概念。平凡人家出身的她同財團家大少爺的他不但此時共乘一車面對著同樣的塞車,還就讀同一所學校,看著一樣的書本,聽著一樣的課。甚至一樣的,面對著正在想像中閃閃發亮的未來——儘管那光芒深處的未來之形不盡相同。

  這由塞車引起的微妙的命運共同體感似乎在生理上引起了一些小小的波瀾。鶴見突然側過腦袋去看後座另一側的跡部。兩人的視線不經意地對上,鶴見猛地驚到,有些吃驚地瞪著跡部。僅僅是極短的一瞬間失神,跡部迅速將目光轉開,皺起眉頭凝視著前方似乎並無好轉跡象的擁堵車龍。

  剛剛那時候……鶴見微微發怔,那時,跡部凝視著她的眼神中包含著的,仿佛是歉疚?這怎麼可能。這解讀太過離奇,一瞬間,理性想要去否定,直覺卻脫口而出。

  「跡部。」她瞪大眼睛驚奇到連敬稱都忘記加上,「你是不是對我撒了謊?」

  說出口的話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果不其然,跡部不置可否的撇起嘴角盡顯不屑。可疑的是,他的眼睛卻仿佛不敢直視般地遊移向了別處。

  果然是哪裡不對!直覺的小鼓槌咚咚地敲在腦神經上。敏捷地抓住跡部這一空隙,鶴見猛地突刺進入,「是不是後援團的事情?我就知道,高島來找我一定沒有那麼簡單。」

  聽到這話,跡部那極度不自然的表情輕鬆下來,挑了挑眉,他繼續一言不發地凝視著前方。

  搞錯方向了啊。這種情況下再行追問也不會得到答案。鶴見遺憾地吞了口唾沫。

  伏在車裡思前想後,她還是無法想通這其間的關節,一時間沮喪起來,「是啊。」她喪氣地將臉貼在車窗上喃喃道,「你也好,天真也好,高島也好,還有小初,阿學,忍足,你們每個人都那麼聰明,每個人都是,一邊笑一邊把心思深深掩埋起來。只有我是真正的傻瓜,自以為玩得轉,連被騙都不自知。」

  跡部沒有看她,卻微微蹙起了眉心。鶴見望著他沉默的側臉,車廂裡的氣氛突然變得沉悶窒息起來。

  「啊,啊。這塞車真是煩死了。」嘴上抱怨著,鶴見突然地打開車門,走進外面喧鬧的車流。

  「這種情況再送我回家太浪費時間,我從這裡走回去就好了,跡部君你們通過彩虹橋之後,順著小路直接回跡部大宅會比較快。」

  她揚頭望瞭望彩虹橋上那一眼望不到邊的塞車長龍,開始小心地在車輛的縫隙中穿行。

  相對的另一邊突然響起車門的悶響,鶴見看過去時,跡部已經單手撐在引擎蓋上,揚起修長的雙腿輕鬆地躍過了車頭,站到她的面前。

  在這車水馬龍的公路橋中央,跡部卻絲毫不為周圍喧囂所擾,依舊姿態悠然地佇立著。他目光泰然地注視著鶴見,理所當然地開口,「這樣太危險,本大爺送你回去。」

  有那麼一瞬間,所有發動機引擎的嗡嗡聲,不耐煩的刺耳汽笛聲盡數在耳邊消失了。天邊那未消的最後一抹晚霞映照著跡部啞金色的發梢,勾勒出了鶴見忽而寂靜的世界中唯一可見的風景。

  跡部猛地將發愣的鶴見扯向自己,「別在路中間礙事。」避讓開緩緩向前的車輛,他不由分說地拖著鶴見橫穿過車流,沿著公路橋的邊緣小心地往橋下走。

  被跡部一路拖曳著踉蹌向前,鶴見總算回過神來。「啊,啊。」她嘗試著開口,大腦裡卻不能及時組織起可以緩解尷尬的措辭,「我說。」她倉惶地喚著前方的跡部,「我們是不是正在違章?」

  在公路橋面上行走,這樣的行為不但危險而且違反了交通法。不過,率先進行該違法行為的好像是她三好鶴見自己,她是沒有什麼立場做這種提醒的。跡部扭過臉,沖她翻著白眼,「對,不想被員警捉住寫檢討,最好跑快一點。」嘲弄般說著這樣的話,他還不忘用手指拂了拂額前的碎發,頗為帥氣瀟灑的模樣。

  鶴見的嘴角抽搐著,「但,但是。」

  「你對本大爺有什麼意見嗎?」跡部揚著眉梢,話音還未落,便看見對面的鶴見驟然變了臉色,未及多想,一隻手已經重重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喂喂,小弟弟,公路橋可不是耍帥的地方。」幹練短髮的女警官大大咧咧的扣住跡部的肩膀。

  「讓女朋友陷入這樣危險的境地更是要不得呐。」降下的警車車窗裡,握著方向盤的長髮辮女警官補充道。

  巡控車恰恰好地堵在橋上,認真負責又不乏親和力的東京好女警們自然不會放任他們這樣的初中生隨意地違反交規。

  跡部頗覺麻煩地蹙了蹙眉。良好的直覺令他瞬間便看穿,眼前這兩位笑容可掬的女警官是真正充滿責任感地關心著」不守交規的孩子」。並非能隨意用跡部家名號打發掉的人。

  他的眼光落在巡控車的漆成黑白兩色的熊貓車身上,「這裡好像是港區吧。」跡部用餘光瞥著車身上的「墨東署」三個大字,不緊不慢道。

  這裡並不是墨東署的地盤,即是說並非這兩人的職權範圍內。

  幹練短髮的女警頓時有些尷尬,大大咧咧地抓了抓腦袋,「啊,剛在本廳開完會,回去墨東署的路上被堵住了。哈哈哈。」

  跡部的唇畔露出了勝利的痕跡,趁著對方動搖的瞬間,他轉身便要離開,冷不防被斜刺裡伸出的手扣住。依舊坐在駕駛室裡長辮女警溫柔地微笑著,手上卻絲毫未放鬆,「即使如此,目擊了違法行為的我們也有責任當場糾正呐。」

  「我叫小島川美幸,她是辻本夏實。」

  最終,兩人還是老老實實地鑽進了警車的後面。本田today的後排空間並不算大,最後鑽入的鶴見一個踉蹌,鼻尖撞在跡部的肩上,頓時酸痛得泛出了淚光,跡部不滿地橫了她一眼。前排握著方向盤的女警見怪不怪地笑了笑,向兩人做了自我介紹。

  最後看了一眼沉著臉抱臂而坐的跡部,鶴見認命地歎了口氣,放棄了依賴對方的想法。將腦袋伸到前排座位的中間空隙,她小心翼翼地開口,「那個,請問,要對我們實施什麼懲罰啊。」

  「懲罰啊。」叫做辻本夏實的短髮女警熱情高漲,「喂,那個三白眼小混蛋跟我打場棒球怎麼樣,讓你見識見識我辻本夏實全壘打的厲害。」

  鶴見明顯地感受到身後某人瞬間哆嗦了一下。剛剛這位辻本女警將試圖反抗的跡部塞進車中的力道,兩人有目共睹。那種可怕的蠻力用來打棒球的話,就算是運動少年跡部也很難全身而退。

  「呐,夏實。」掌握方向盤的小島川警官顯然比她過度興奮的同事靠譜很多,她笑眯眯地開口,「別擔心,不會對你們做什麼的,徒步穿越公路橋太危險了,開到橋下就放掉你們。」

  車內的空氣顯而易見的猛然放鬆。「誒,誒。」鶴見意外地雙手交握,「不用帶到警局寫檢討叫家長嗎?」

  「墨東署離這裡太遠,不帶你們過去了。」小島川美幸笑笑,「當然,你們特別要求參觀警局的話,也可以啊。」

  「不,不,不用了!」劫後逢生的鶴見慌忙擺著手,「饒了我吧。我還得趕緊回家寫作業呐,數學老師佈置了五張試卷,今天非得寫到半夜不可了。」

  短髮的辻本警官爽朗地大笑起來,「數學作業嗎?哈哈,我讀書的時候也超怕!總在抄別人的作業!」

  「所以你才只會用蠻力。」美幸笑眯眯的吐槽道,「不要帶壞小孩子。」

  輕鬆地氣氛令鶴見原本緊張的心徹底放鬆,看著象猴子一樣上竄下跳的辻本夏實,她忍不住跟著笑出聲來。一片其樂融融之中,只有跡部一個人依舊板著臉一言不發地縮在後座上。

  警車終於緩慢地挪移到了橋下,兩位女警果然如約將兩人放下車。看了眼飛快跳下警車的跡部,辻本夏實悄悄拉了拉鶴見的衣角,「喂,你那個小男朋友只會耍些小聰明,性格又不可愛,不如早點甩掉。」

  鶴見尷尬地蹙起眉頭,正不知如何解釋,便見小島川美幸一掌狠狠拍在夏實頭上,「跟小孩子計較你真是夠了!」

  「喂,美幸,那混蛋居然能跟我對扛,明明是個小鬼,居然逼我使出百分之五十的力氣!」

  「夏實你不要這麼小氣!」

  鶴見望瞭望背向幾人而立仿佛聽不到身後騷動的跡部,小步溜到他身邊,喊了一聲「兩位警官再見。」便果斷地拉著跡部開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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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混戰

  章六十四

  跡部在生氣。

  不論是從哪個角度看,即使是叫住偶爾經過的路人來觀察,也只會得到這位啞金髮色的少年正怒火中燒這一結論。

  喂,努力跟兩位警官聊天套近乎的人可是她三好鶴見,作為一位男性他的無能表現實在是丟人到家。雖然很想抱怨他有什麼資格生氣,但擅長從失敗中總結教訓的鶴見很快便理解了眼下的景況。

  這情形實在再熟悉不過。當初因為擅自動用消防栓的水而被公園管理人捉住大罵,被她解救後的跡部也是這麼一副模樣。明明自尊強烈受損,卻偏要硬撐著維持住面子,將線條僵硬的背影留給自己的「恩人」。

  被女性尤其是她三好鶴見這種傢伙解救,跡部那自滿的大少爺之心一定正在慟哭吧。

  鶴見聳了聳肩。不對,更令他受打擊的,應該是當著兩名女性的面,被另一名女性以近乎「扔」的丟臉姿態弄進了車後座吧。而事後那名女性還毫無顧忌地大聲嚷嚷著她居然用了「百分之五十的力氣」。是的,還是「居然」。

  回想起那少年平日裡驕傲自信得閃耀著光芒的臉,鶴見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即使再熱衷標榜本大爺的光輝品格如何如何,跡部景吾也不過是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而已。被這等小瞧後,除了不言不語地以沉默抵抗,也委實沒有更好的保留面子的做法了。

  跡部仍在一言不發地快步前行著。這些天接送往返過多次,去到鶴見家的路他已很熟悉,倒沒有迷路之虞。只是兩人這樣一前一後拼命趕路的無言情形總是令人有些尷尬。

  鶴見快步趕上去,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故作大大咧咧地用手肘捅了捅跡部。「走慢點啦,照顧下腿短的人好嗎?」

  跡部沒有作聲,腳下的速度倒是慢了下來。趁此時機,鶴見頗有些示好意味地誇獎了兩句他大爺的體貼。然而,跡部的不幸正在于他的聰明。這憐憫般地稱讚大大地刺激了跡部大爺此時高度敏感的自尊心,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起來。

  眼見弄巧成拙,鶴見無奈地聳了聳肩。

  穿過彩虹橋下的公路,便走到幽靜的防浪堤上。冬日裡的河岸格外的蕭索,曾在夏日裡繁茂的青草已經枯萎發黃,往日在此熱鬧歌唱的昆蟲們也失去了蹤跡,只在不知明的角落裡偶爾發出一句淒慘的叫聲。

  其他季節路過這裡倒不失為一種浪漫,然而冬天實在是太冷太寂寥了。刮在臉上的風也從」拂面「變成了「刀割」。若不是為了早點擺脫一張欠債臉的跡部大爺,鶴見寧願繞遠路回家,也不願抄這裡的近道。她瑟縮著攏了攏手。

  正自顧自的打著抖,額外的溫暖伴隨著肩上突增的重量驟然降臨。

  「不用了,你自己會凍到的。」鶴見試圖摘下跡部披在她肩頭的外套,卻被對方強制地按住。「本大爺習慣于冬日鍛煉。」他微昂著下巴,仿佛終於找回了一絲尊嚴,自信地炫耀著自己「運動少年」的身份。

  見此情形,凍得直哆嗦的鶴見自然沒有再行推託的道理,她老實地攏了攏那寬大的外套,將自己裹得更緊一些。

  然後,再自然不過地聽到了身旁傳來一聲響亮的噴嚏聲。

  所以說強行違背自然規律耍帥是沒有好下場的。鶴見這般腹誹著,轉過臉去。

  「喂。」她喚著那衣衫單薄的少年,「你。」她怔了怔,要對方收回外套大概是行不通的,對於那少年,自尊心一定比溫度更重要。

  然而鶴見也沒有隨便欠人如此大情的習慣。何況對方是校園人氣王跡部景吾,若是真的因此害他凍到感冒發燒,光是他的非後援團野生粉絲就能讓她三好鶴見脫層皮。

  轉了轉眼珠,見四下無人,鶴見終於下定決心。她蹭到那少年身邊,咬了咬嘴唇,狠心地張開外套,順勢一跳將一半的外套搭到對方肩上。

  起初,跡部並未理解鶴見的舉動,試圖推阻。鶴見卻不予理睬,專心調整著他肩上的外套。不等他強行將外套取下,那少女毫無徵兆地貼到了他身邊。突然闖入鼻尖的淡淡香味令他一時失神,手上的動作僵在半空。

  兩人就這麼緊緊地靠在一起,藏在校服外套之下狹小的空間裡。

  想要引誘本大爺嗎?這樣嘲諷的話明明駕輕就熟,當下的片刻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輕鬆的自唇間吐出。也許是咫尺之距上少女溫熱的體溫攪亂了思考回路吧。跡部有些困擾於這超出掌控範圍的狀況,他稍稍斜過眼睛去觀察對方臉上的表情。

  三好鶴見正茫然地望著前路,面上並沒有什麼足以讀出內心的細微表情。只是偶爾腳下絆到草根微微踉蹌一下。

  習慣于刻薄對方的跡部,終於抓到釋放心中壓力的契機,「連路都走不好嗎?」

  話音落下,鶴見相當遲緩方做出反應,「啊?抱歉我沒聽到。」她稍稍扭過臉,額前的碎發輕輕劃過少年的衣領,撩得他頸間肌膚一陣□。

  一陣莫名心虛,聲音也不自覺的提高了幾個分貝,「走路走什麼神!」跡部譴責道。

  「哦。」或許是習慣了對方的惡劣態度,鶴見不以為意的點點頭,「抱歉。」

  未免太平和了吧。跡部興趣索然。三好鶴見並不是缺乏常識的天然呆類型,跡部對此非常清楚。以這樣過於親密甚至於曖昧的姿勢緊貼,跡部不認為感到心神不寧只有他自己。

  判定對方不過在硬撐,跡部那不知滿足的自尊心稍稍愉悅起來。

  「好羡慕。」於沉默中,鶴見突兀地自喉間崩出這乾澀的一句。

  跡部便理所當然地將這句稱羨收為己有,毫不掩飾眉頭的上揚。

  「那位辻本警官,坦率的好帥氣啊。」

  不等跡部的面色掛下去,鶴見飛快解釋道,「我不是要嘲笑跡部君。只是想到了自己的事情而已。」

  「大聲說話,爽朗直率,毫無畏懼。」

  跡部斜睨著那雙眼中寫滿憧憬的少女。

  「國小時代的我幻想著成為的,正是那樣的人啊。」她惆悵地歎息。

  「現在的我,卻是這麼一副難看的模樣。」

  少女自怨自艾的發言或許很有些值得哀憐,跡部卻絲毫無心同情她。

  他很火大。

  在他因為一個投懷送抱的女人心猿意馬的時候,這個女人卻滿腦子都是「理想中的女性」。這是對跡部景吾男性魅力的嚴重侮辱。

  更何況,她理想中的女性,竟然是個差點把他跡部扔得滿天飛的野蠻母猴子。

  惡向膽邊生。

  「幻想不過是幻想而已,你即使再多偽裝也不會變得爽朗。」跡部冷冷地嘲弄道。「遮掩不住天生的陰暗心理。」話出口的瞬間,心裡猛地抽緊,跡部後悔起這不留餘地的惡言來。

  「哦。」鶴見並未收到什麼影響,表情仍是淡淡的,平和又茫然著,「我也這麼想。」

  「小學的時候,我總和別人打架。只要有人敢說阿學壞話,我就一定要把他打成豬頭才肯甘休。那時候我總覺得自己註定成為正義的使者。五年級冬季結業式那天,被我揍過的那些人為了報復,把我和阿學騙到體育倉庫反鎖了起來。」

  鶴見突然停下腳步,扣住跡部衣角的手指猛地收緊。跡部也跟隨著停下腳步。

  那個散發著陳年黴爛氣味的倉庫裡又冷又黑,還有蟑螂。 那時正是嚴冬,他們卻只穿著體育課的單衣。 已舉行過結業式的校園內無人回應他們的呼喊,小小的鶴見想到了無數種可能性,也許他們會在嚴寒的環境中凍死,也許他們會在這漫長的寒假中龜縮在這陰森的倉庫裡,直到餓死。

  「阿學,你放心。就算餓死,我也會保護你的。」小學時的鶴見回憶著曾經在書中看過的被困者們的故事,咬咬牙,大義淩然的對自己的弟弟說,「如果我們終於堅持不住的話,你可以吃了我。」

  因為,她是絕對不能吃掉阿學的。

  那時候在黑暗中,她緊緊抱著因為寒冷瑟縮成一團的阿學,不斷的重複著自己的誓言,「別害怕,姐姐會保護你的。別害怕,姐姐一定會救你的。」

  最終,是例行巡邏的校工發現了倉庫的異狀,將他們解救出恐懼。也是自那天起,鶴見對自己施下了「必須保護阿學」的咒語。

  「可是呢,人真的是一種非常狡猾的生物。」鶴見的表情突然放鬆下來,「會選擇性的忘記那些對自己不利的記憶。直到剛剛,我才想起,那時在倉庫裡,自己真正的心情。」

  她微微昂起臉直視著跡部的眼睛,「我啊,不停的說那種大義淩然的話,只是因為,我的腦海裡全部都是殺掉阿學保住自己性命的念頭啊!」

  鶴見歪著脖子看著跡部,像是在問你為什麼不驚奇?

  「也是哦。」半餉,鶴見遺憾地歎息著,「你早就看穿我骨子裡的偽善和惡毒,正因如此,我才有被利用的價值阿。」

  其實不是。這簡單的一句話卻死死的卡在喉嚨裡。跡部在不適宜的時刻沉默成了一堵冰冷的牆。

  衣角被扯住的力道驟然減輕,鶴見邁動步子繼續向前。跡部猛然察覺,有些機會已經在這短暫的沉默間飛速的溜走了。

  一瞬間,後悔的滋味嗆得他難以呼吸。

  他有很多話想對她說。那些再不出口便會變得毫無意義的話。關於他的欺騙,關於她的欺騙,關於他們的欺騙。

  關於所有那些沉甸甸的壓在他良心之上的真實。


他們的混戰

  章六十五

  跡部景吾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不相似的一對姐弟。

  一個平凡無奇,沒有明顯缺陷的五官拼湊出一張平庸的臉;一個美近乎妖,連巨大可怖的胎記都象為了襯托他如畫眉眼而存在。

  一個中規中矩,做事沒什麼魄力卻也不出大錯。

  另一個,三好學在宣傳部的工作能力,連原本厭惡他的宣傳部長都忍不住誇讚,甚至向跡部提出把三好學提拔為學生會未來會長的備選人。

  似乎正是前幾天的事,當著跡部的面,宣傳部長同前來彙報工作的三好學開玩笑,說他跟三好鶴見一定不是親姐弟。

  那時,那孩子是怎麼回答來著?

  ……

  跡部困難的咽下口水。

  三好鶴見就在他身邊,那樣的自白後,她便陷入了如同死寂的沉默。

  必須說些什麼。

  對於她,他知道的太多太多,多到超乎她想像,也超乎他自己理解的地步。他能夠想到的每一個話題都會牽出一個秘密。

  所以才更加無話可說。

  他本對她毫無興趣,也沒打算同這樣一個曲意逢迎的無聊女人多做糾纏。

  只是,正如志願做正義使者的三好鶴見變成了縮手縮腳的三好代表一樣。變幻莫測的世界終於違背他意願地,將他和她之間的纏上了千絲萬縷的線。

  那段廢舊倉庫裡的往事,早在三好鶴見開口之前,跡部便聽說過。

  說來奇怪,三好學對跡部懷著一種不同尋常的信賴。不是俯首貼耳,是信賴。對學生會內工作夥伴總是謙恭而疏離的三好學,卻常在不經意間對跡部敞開心扉。

  三好學只在說起往事時,把鶴見喊做「姐姐」,其餘時候提起,他總是直呼「三好鶴見」。

  他笑著說起廢舊倉庫裡的往事,一口一個親切的姐姐,仿佛看破人生百態般同跡部解析著他得到的教訓。

  他說,你不能總是懷抱著敵意不斷的戰鬥戰鬥。那只會令你最終化為狂戰士力戰而死。那次遭遇後他就瞭解了。堅持與他人交往,比維護自己所謂的尊嚴更優先。因為你不會一直堅強一直有力。你需要一個安全的環境,而不是像一隻受傷的獸,永遠警戒著惡意環伺的世界。

  跡部認同並讚賞三好學的理論。與執念的同周圍人明爭暗鬥的然後不斷受傷的三好鶴見相比,三好學的做法無疑明智多了。

  這對姐弟實在太過不同了。

  然而……

  從鶴見嘴裡聽到那段往事的時,跡部楞住了。某些熟悉的感覺模糊的朝他襲來。他記起那天三好學曾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那時的我,只會躲在姐姐懷裡一直一直的哭,叫嚷著不要。可是,卻也真的曾有一個瞬間,動過捨棄姐姐自保的心。」

  那時的他又說了什麼?

  他輕描淡寫的說,那種時候,即使是本大爺也未必能保持道德的完美。

  自保本就是人性的一部分。不承認這種最原始的生存本能才是最不正常的事情不是嗎?

  跡部曾以為理智的三好學理解這一點,至少那時候他以為三好學應該是懂得的。然而此時此刻,在這似曾相識的自我剖白前,曾經籠罩在眼前的迷霧迅速退卻。

  不相似的姐弟,無法調和的感情,所有這些不和諧的答案,指向著同一個方向。

  不過是同樣的深愛著對方,又各自為給對方的愛不夠完美而無法自拔的自責而已。

  跡部突然覺得很無聊。在他看來,這對姐弟的固執只是愚蠢而已。相比之下,身為弟弟的三好學比姐姐還多了幾分理智。即使如此,也沒有逃過自身愚蠢的界限。

  然而注視著身旁那垂頭喪氣的少女,跡部卻無法坦然的評判他們是錯的。

  時年十五歲的跡部景吾即使看得穿他人的心靈,也無法真正的作出理解和判斷。

  ……

  三好鶴見停下了腳步。

  離三好家還有一個街區,跡部不解地看著她。

  「跡部君謝謝你,就送到這裡吧。剩下的路我可以一個人走回去。」鶴見眼珠飛速的轉動著,像是不安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怕被人看到和本大爺在一起?」跡部勉強擠出一點戲謔的笑容。驕傲如他,竟會有愧對面前之人的心情,這在之前簡直是不可想像的,此時卻變作現實。

  他不敢去正視那少女的眼睛。好在心神不寧的鶴見,沒能注意到跡部罕見的動搖。跡部下意識向後退卻一步,從外套的包裹下解放出自己,重新與三好鶴見拉開足夠安全的距離。入夜的風透過襯衫吹拂在肌膚上,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鶴見用眼睛感謝他,把外套脫下朝他遞來,「謝謝你。」

  跡部沒有去接,他低頭看手機,「司機半小時後到達這裡。」

  「哦。」鶴見點了點頭,眉頭微蹙起來,「真是不好意思,害你的車堵在橋上。」

  看她認真苦惱的樣子,跡部突然起了戲弄之心,「還有半小時,不邀請本大爺進屋嗎?向家人介紹,這是正在與你交往的男性。」

  「別開玩笑了!被我家人當真了怎麼辦!」鶴見頓時整張臉漲紅,往跡部身上狠狠推了一把,隨後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度,忙不迭地道歉。

  粹不及防踉蹌了幾步,跡部站定身體,他還是沒有直視對方眼睛的勇氣,乾脆裝出不爽的樣子望著遠方夜空稀落的星辰。

  「那,我陪你等車過來好了。」鶴見不安起來,搓著手小聲地討好著跡部。

  彩虹大橋上的阻塞似乎比預計中更加嚴重,指標一分一秒的移動著,半個小時過去,跡部家轎車還是沒有出現。

  同跡部一起躲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裡,鶴見有些著急起來。她當真還有很多張卷子沒做,本打算早點回家在吃晚飯前先做掉一張,這下計畫全部落空了。

  「那,跡部。」她試圖同對方打個商量先回家做作業,話音剛起,忽然在極近的距離上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她慌不擇路地將跡部猛地一推,隱進了牆角的陰影裡。跡部先是大感意外,隨即便沉默下來。

  隨意披著外套的三好學出現在兩人視線範圍內,邊向前走口中念念有詞著。

  「可以了嗎?這樣做究竟想得到什麼呢?」

  「我的脾氣,你應該很清楚。」

  原來在講電話。見阿學並未發現角落裡的兩人,鶴見將推在跡部領口的手鬆開,正要鬆口氣,阿學忽地轉過身來。

  「作為女性,我以為你會更有自尊心一點。」

  三好學冷漠地望向後方。

  鶴見正莫名間,牆後傳出一個帶著哭腔的女聲,「可是,三好君喜歡的不是我嗎?為什麼還和那個女生牽扯不清,現在大家都在嘲笑我撒謊啊。」

  「我何時說過喜歡你?」阿學的臉上密佈著陰霾,那是鶴見從未見過的殘忍。

  「你,你騙人。」女聲驟然慌亂起來,「當初你接受了我的告白啊……」

  「我只是顧及學姐的面子沒有直言拒絕罷了。」三好學冷冷地回應。那一瞬間,鶴見在他的唇邊看到了一絲譏嘲。

  女孩的聲音顫抖著,掙扎地說他明明是接受了的,還曾同她那樣出雙入對。阿學的聲音絲毫不為所動的冷酷著。

  「何必呢,學姐,哭得這麼難看,最後不如給自己留幾分尊嚴。」

  鶴見的耳中灌滿了女孩子絕望的哭聲,三好學低語呢喃著什麼她聽不清楚。她的心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單純地震驚著。

  女孩子的哭聲漸漸遠去,似乎是跑遠了的樣子。鶴見渾身的力氣突然消失了,腳下一軟,她撞在身後跡部的身上。

  「抱,抱歉。」鶴見慌忙把腳從跡部的鞋面上移開。跡部皺著眉沒有開口,越過她左肩的目光陡然犀利起來。鶴見不明所以地轉眼去看,只一眼,便如墜冰窖。

  三好學正注視著他們,不,是她。他的瞳孔一瞬間縮小,放射出瘮人的如刀光芒。下一個瞬間,他忽地笑起來,「還是那麼好奇心旺盛呢,親愛的姐姐。」

  鶴見困難的吞了口唾沫,全身的血液正無法控制地向心臟退卻,失去血色的指尖比此時吹打在身上的寒風還要冰冷。

  她的潛意識正處於極度的恐懼之中,為了面前這個陌生的,散發出不祥陰厲之氣的三好學。

  「你都看見了吧,為什麼用那種眼光看我呢?想要譴責我嗎?」三好學稍稍歪過臉,冷冷地注視著鶴見。「還是說,為了有我這樣一個弟弟而自責?」

  「夠了吧。」他困撓地揉了揉額發,「別再使命感妄想了,你對我沒有必須負起的責任。你可以有點自覺性嗎?究竟還要這樣用愛綁架我到幾時?」

  鶴見始終沒有說話,只是瞪大眼睛注視著面前的少年。跡部心中一動,伸手扶住身前鶴見的胳膊,察覺到她正抑制不住的微微顫抖。

  此時,阿學無奈地聳聳肩,極為疲憊般地歎了口氣,「已經夠了吧。我真的很累了。」身前的少女突然動作起來,不等跡部控制住她,鶴見已經沖到路中央飛快的奔跑起來,迅速消失在夜幕深處。

  跡部發足要追,卻聽見阿學輕輕的聲音,「別管了,她只是回家去了。」

  跡部停下腳步,挑起眉毛打量著三好學。

  「即使……你不該這麼說自己的姐姐。」跡部的聲音裡隱隱含著怒氣。言畢,他繼續追了上去。

  三好學沉默地注視跡部遠去的背影,忽地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

  他聳聳肩轉身走入街燈光芒燦爛之處。


他們的混戰

  章六十六

  跡部追到時,鶴見正危襟正坐在家門前花壇邊。看清來人,她大失所望,「怎麼是你。」

  見她頗有閒心地等人追來安慰,跡部郁於心中的火氣頓時去了大半,他哭笑不得地看著她, 「你以為是誰?」

  「當然,當然是……」她的聲音低了下去。那個熟悉的名字在唇邊牽牽絆絆無法吐出。

  「三好學深愛著你。」跡部嗓音低回。

  「別說得這麼噁心好嗎?」鶴見朝天翻著白眼,「這種話一點都不符合您大爺高貴冷豔的氣質。我真沒用,竟讓你說出這種話。」

  跡部扯開嘴角笑了笑,「別硬撐了。」

  「我是絕不會在你面前哭的。」三好鶴見倔強地瞪著他的雙眼,「別用這樣居高臨下的姿態和我說話,坐下來或者走開。」

  跡部景吾畢竟是跡部景吾,豈會被發怒的少女輕易嚇到。他既不乖乖坐下也沒遵令離開,只是無動於衷地杵在那裡,眯起眼睛注視著三好鶴見。

  鶴見恨恨地沖他一番翻白眼吐舌頭,眼見連不雅手勢都不能讓自尊心高昂的大少爺破功,終於放棄負隅頑抗。

  「喂,你到底要怎樣啊。」她雙手一攤,仰起脖子無語望蒼天。

  「是你要怎樣?」跡部無情的指出問題的關鍵在於她自己。

  原本氣焰囂張的鶴見頓時偃旗息鼓,垂下眼睛盯著地上。「我知道,我又不是真的蠢,不是不明白,他是個男孩子,他也有自尊心,他不喜歡被保護。可我能怎麼辦,接近他好像就會被討厭,但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屋簷,刻意保持距離有必要嗎?我不懂怎樣的相處的方式能夠令他滿意,我們的關係為什麼這麼讓人絕望?」

  她猛然住嘴,「跟你說這些有什麼用。」鶴見飛快地揚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你只會嘲笑我的愚蠢而已。」

  「本大爺今天心情好,也可以不嘲笑你。」

  少女探究的目光直射進他的眼睛,跡部坦然的傳遞出包容的信號。

  緊接著,一道黑影象炮彈出膛疾速擦過跡部的腿彎。跡部還來不及回頭關注被無情甩飛的鞋子的命運,面前的少女踢騰著一隻光腳,兩手無賴地一塌,嘴巴一歪,難看地咧著嘴哭嚎起來。

  跡部震驚地僵住了。他的手在褲袋裡猶豫不決,是否該去拍拍肩膀安慰一個潑婦般又踢又抓的少女,或者說女性,跡部景吾失去了判斷的能力。

  「憑什麼啊!憑什麼那麼講我啊!」少女哭號著撕扯著作業本,揉成團向跡部砸去。「他以為他是誰啊! 我替他打過多少架挨過多少罵! 他有什麼資格說我!」

  跡部無聲地閃避著飛來的紙團。

  「狼心狗肺的東西!我那麼疼他都是瞎的嗎!混蛋,壞東西!再怎麼樣也輪不到他講!壞蛋!他有自尊心我就沒有嗎?只考慮自己心情,自私的混蛋!任性鬼!蠢貨!三好學大笨蛋!」

  眼看幾擊不中,少女突然光著腳跳起來,朝跡部撲了過來。跡部不及閃避,只覺胸口猛地一悶,被什麼狠狠地砸中。

  幾縷碎發飄到他的頰邊,危險地貼在那裡。然後,胸口又是悶悶地一擊。少女以頭為武器一下一下撞擊著他。

  這已經是徹底的撒潑了吧。 雖說是「不嘲笑」,也不用這麼不顧形象吧。胸口再遭重擊,跡部下意識抬手控制住對方肩膀,又觸電般地鬆開,任憑少女蠻橫地又踢又撞。

  反正過會她就累了。跡部景吾是這麼想的。他決定紳士地做好一個出氣的活靶子。

  然而,少女的攻擊力超乎他的想像。胸口被一下下撞的生疼,跡部覺得對方應該被同樣力道的反作用力撞的頭昏眼花了,然而少女的頭擊技法卻絲毫沒有遲疑和混亂。

  紳士精神在這持續的撞擊中退卻至懸崖邊緣,跡部的手指漸漸攥緊。只要抓住對方的肩膀,就能從苦難中解脫出來。解脫的暢快和做好活靶子的決心在腦海中天人交戰,只再忍受一下,只忍受一下就抓住她。只……

  突然,暴風雨般的攻擊驟然停歇,三好鶴見向後退了兩步,嚓嚓地梳理起蓬亂的頭髮來。見跡部愕然地瞪過來,她把光著的那只腳踩到另一隻腳面上,垂下眼睛四處搜尋著被踢飛的鞋。

  跡部嫌棄地皺了皺鼻子,繞到路燈後方將那歪在地上的鞋子踢騰出來,一腳飛起,恰恰落到三好鶴見的腳邊。

  「好腳力。」鶴見點點頭稱讚一句,穿上鞋子,撥了撥額發,象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淡定的看著跡部。「你的車還沒到嗎?」

  比淡定,酷愛耍帥的跡部是絕對不會輸的。他用同樣重量級的從容朝左邊點了點頭,安然地撫著淚痣。

  三好鶴見向左一看,倒抽一口冷氣,「司機先生什麼時候到的!」

  「早就到了。」跡部撫著淚痣的手指得意的翹起,「在你哭號的時候。」

  「哦,不活了。」鶴見自暴自棄般雙手一攤,「別了跡部君。」

  「別跟本大爺來那套。」跡部嫌惡地皺了皺眉,「不華麗的女人。」

  「切。」鶴見歪了歪嘴,轉身朝家門走去,「拜拜了跡部君。」

  跡部冷哼一聲步向自家座駕步,突然聽得少女在身後喚著他的名字。

  「嗯?」跡部挑了挑眉毛。

  「你說,我是不是離開一段時間比較好?」

  少女面上平靜,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冷淡從容。「從空間上拉開距離,徹底的給他自由,是不是這樣會比較好。」

  她在認真同他商量。意識到這一點,跡部斂住眉梢眼角的不恭,破天荒地嚴肅起來。

  「冰帝有個海外留學項目。」他輕敲著淚痣。「資費以獎學金贊助的方式。本大爺可以幫你拿到。」

  「我想去。」三好鶴見打斷他的話,深深的躬□去,「拜託了!」

  深深地注視著少女被髮絲遮掩的眉眼,跡部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好。」他說著下定了決心。

  跡部操辦的很快,作為冰帝學園最大資助人家的少爺,巧設一個「資助留學」的名目,再圈定贊助人選,不過是幾個電話的事情罷了。

  為了不令少女察覺,他還在學生名錄內隨意的點了點,圈下了幾個陌生名字做贊助人選,反正資助一個人和十個人,對跡部財團沒有多大區別。尚在他日常的零用錢數額範圍內。

  為何做這種無用功。在支票簿上簽下大名時,跡部也曾有片刻恍惚。那個女人不過是一時軟弱想要逃跑罷了。換作平日的他,應該會嘲笑這無能的行徑。跡部景吾是從不逃避挑戰的人物,自然也不會認同他人的逃避心。

  他不得不承認,從內心深處,他是希望她離開的。離開這個冰帝學園,遠離三好學,遠離花輪天真,遠離愛染,遠離那沉甸甸懸在他良心之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感到窒息的,從來並不只有她一個人。

  「景吾,你還好嗎?」愛染懷抱著靠墊擔憂地看著他。她剛從一部電影的劇組解放出來,白皙的臉曬黑不少,正敷著厚厚的面膜。「一個月沒見你憔悴好多。」

  「本大爺用不著你來擔心。」跡部撫著淚痣,「憔悴的人是你吧,有人可是非常擔心你的身體,隔三岔五對著你的受傷新聞哀歎。」

  「誒?我的追求者嗎?難道是那個忍足,不對,他看我的眼神裡沒有愛,你們網球部還有誰,瀧?向日?還是那個好好先生鳳學弟。」愛染搓弄著手裡的繡金靠墊。

  「哼。」跡部冷哼一聲,「很可惜,是叫做三好鶴見的女人。」

  「哦,是她呀。」愛染看了看表,將面膜揭下,在臉上輕拍起來,「替我謝謝她哦,我很開心。」

  一手拿起面霜瓶,一手擰著瓶蓋,愛染笑眯眯的,「起先我還擔心她會吃醋呢,畢竟我和你住在一起,她不生氣我就放心了。」

  跡部噎了一下,聲音低下去,「她不知道你住這裡。」

  「誒?」愛染楞了一下,「也是喔,我在住跡部宅的事情是要保密的。我還以為你會跟她說呢。對自己的女朋友不坦誠,這樣好嗎景吾。將來拆穿的時候反而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哦。電視劇裡都是這樣演的喔。」

  「她不是本大爺女朋友。」

  「誒??」愛染慘叫一聲,「不是吧,連不在學校的我都有聽說你們交往的事情誒!你搞什麼呢?」

  「只是名義上而已。」雖覺得有些麻煩,愛染卻不是三好鶴見那種可以隨意搪塞過去的女人,跡部只得向她簡單解釋一番。

  「為了順利解除我們的緋聞嫌疑?」愛染鼓著嘴巴,「其實。」她頓了頓,「並沒有這種必要吧。」她注視著跡部,可愛的圓眼睛微微眯起,「景吾,你私心很多哦。」

  「哼。」跡部不置可否。

  「誒,那個女孩子真的滿可愛呢。」愛染笑著抱緊枕頭,「你知道嗎?前陣子在電視臺做節目的時候,她還來探過班呢。」

  跡部揚起眼睛。

  「不知道通過什麼關係混進來的,托人送上保健飲品,自己躲在立柱後面悄悄的看,被發現之後又不好意思,連說話都磕絆。她好像真的很擔心我的身體,我當然有叫她不要緊張。哈哈哈,後來我們還一起逛街,用我們兩人的生日日期買了彩票,她還帶我吃了一種叫可麗餅的東京小吃,真可惜我平時沒有很多時間去學校,不然還真想和她好好相處一下呢∼」

  愛染說的眉飛色舞,跡部的臉色卻漸漸陰沉,「你不要和她走太近。」

  「誒?」愛染楞了楞,「景吾。」

  「她和花輪天真非常親密。」跡部注視著遠處牆壁上提香的畫作,「不要對她說多餘的話。」

  愛染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很快便恢復流動,「喔。」她扯了扯嘴角,「不要以這個判斷人嘛。好了,我知道,我也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多餘的事情畢竟和我無關。」

  跡部沒有接腔,陷在沙發裡默不作聲。

  「這學期結束,我就去德國留學。工作上管家會繼續照應你,有什麼事情我也會回來處理。」他的手指神經質般在沙發把手上敲擊著。

  「和她一起?」愛染敏感地嗅出了異樣的味道。被一語戳中心事的跡部顯得有些狼狽,只能用沉默回擊。

  「我知道了。」愛染眯起眼睛,「我這邊工作滿順利的。你就放心的去泡妞,不,留學吧。」擦好面霜,她站起來一蹦一跳地向樓梯走去。

  突然,她象想起什麼似的回頭,調皮的眨了眨眼睛,「對了,景吾,你偷偷拿我收集的傘了吧。我看見了哦,在三好君的手上。」

  在跡部惱羞成怒之前,愛染搖著馬尾消失在樓梯拐角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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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混戰

  章六十七

  花輪天真找上門來盡在意料之中。

  名流雲集的酒會上,手上隨意地持著高腳杯,跡部斜倚在鋪著白色刺繡長巾的長桌邊。晶瑩剔透的奧地利水晶玻璃杯完美無瑕,同他無可挑剔的優雅儀態相映成輝。只有那杯口蕩漾著的橙黃色果汁,出賣了修長手指主人的實際年齡。

  未成年人禁酒令實在太煞風景。

  儘管平日也曾在家啜飲些許紅酒,這種公開的場合之上,跡部仍會乖覺地按捺住心底對該法令的不屑,安分守己的喝著毫無個性的果汁。

  花輪天真正於此時現身跡部視野範圍內。起初,她還一臉無害的可愛,輕笑著同跡部說些場面話。待到身邊的人漸漸散開,半徑兩米的範圍內只剩兩人單獨相處時,少女驟然變換表情,臉色陰冷,直勾勾盯住跡部的眼睛中,散發出掩飾不住的狠戾。

  跡部見怪不怪的將玻璃杯湊近唇邊。

  「你在報復我。」天真神經質地用食指一下下摳摸著大拇指上的美甲,「我不懂,那個女人究竟關你什麼事情。跡部景吾,這麼做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你認為。」不以為意地迎上天真陰狠的目光,跡部懶洋洋地放下玻璃杯,「你值得本大爺費心對付?真是令人驚歎的自信。當然,如果你極度渴望受到關注,本大爺可以考慮發揚紳士精神,裝作報復你。」

  「你。」天真咬緊的牙關發出咯咯的響聲,「奪走我重要東西的人,我是絕對不會原諒的!」

  「啊嗯?」跡部嘲弄地笑笑,高高舉起酒杯做出乾杯手勢,「不停掠奪的你,有原諒他人的資格嗎?」

  少女塗著溫潤粉色唇膏的雙唇瞬間變得慘白,宴會廳角落凝滯的空氣中突兀地帶起一陣風。一切皆發生在一瞬間,當那陣風停歇,花輪天真的手腕已經被跡部牢牢的控制住,另一端,餐桌長巾的一角正握在她的手中。

  「如此拙劣的陷害伎倆還想得逞第二次嗎?」跡部嘲弄地笑笑,放下酒杯,悠然離開,空餘下背後花輪天真一個人憤恨與不甘。

  「Good job!」當跡部將同花輪天真的交鋒轉述給愛染聽時,她大為興奮,豎著拇指將跡部誇了個天上有地上無。

  「那人竟如此憤怒,她好像真的非常看重三好君啊。」

  「她們從一年級開始就是朋友。」跡部不以為意。愛染卻深深的皺起了眉頭,「景吾,我很擔心,三好君會成為第二個佑介。」

  跡部怔住,愛染明亮的眼睛失神地低垂,她的家庭遭到的毀滅性打擊歷歷在目。她那折翅的夢想,背井離鄉的苦楚,又豈是一句「辛苦」能說得分明。

  「那又怎樣。」手指傲慢地扶在額邊,跡部的唇邊浮出一絲嘲弄的笑意,「花輪製造在跡部財團面前宛如螻蟻,她能對本大爺做什麼?倒是,本大爺若是高興,隨時……」

  「噗。」愛染突然嗤笑出聲,跡部不滿地瞪過去,「啊嗯,你這是懷疑本大爺的能力?」

  「不。」愛染忍住笑搖搖頭,「可是景吾,你還不是三好君的什麼人吧。」跡部方察覺自己話中錯誤的預設前提,他只得隨口調轉話題,「你姐姐他們在法國怎麼樣了?」

  「不太清楚。」愛染搖搖頭,「我到日本做工還瞞著他們,不方便聯繫,大約還在某個小鎮上經營著夫妻麵包店吧。」

  「始作俑者倒是安逸。」跡部輕嗤。

  「不是這樣的。」愛染搖搖頭,聲音低了下去,她抱著靠墊起身,「我回房間休息去了。晚安。」

  「晚安。」

  愛染走後,跡部陷在沙發裡一動不動。

  叫做佑介的那個男人的臉,在記憶裡僅存有一個稀薄的影子。跡部同他並不相熟。直到他與愛染的姐姐相遇,雙雙跑去法國的偏僻小鎮追求所謂的田園夢想為止,跡部都未曾與他正面交談過。一個毫無進取心的男人,完全不在他跡部景吾的審美範圍內。

  如果不是跡部財團與愛染父親聯手打入日本地產界的合作項目突遭干涉打壓,如果不是順著流言查找到源頭,他原本不會記得合作夥伴家新女婿的姓名。

  ——花輪佑介。

  那個被跡部判定為毫無進取心的平庸男人卻是花輪天真最依戀的堂哥。

  從頭到尾並無任何可恨之處,反倒是一樁兩家聯姻的喜事。卻不知為何,在那少女的心中播下了憎恨的種子。

  是的,花輪天真散佈的謠言其實針對的從來都不是跡部財團。從一開始,天真仇視的物件就是愛染一家。而跡部,才是那個真正無關的局外人,不過是向自己的青梅竹馬伸出援手,幫助從小在外國生長的她改名換姓在日本演藝圈紮下根來。

  而他跡部景吾卻對三好鶴見撒了那樣的謊。

  跡部在沙發扶手上狠狠地捶了一拳。鬼迷心竅。他一定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向三好鶴見撒謊,說天真為了她而毀掉了愛染的人生,將她拉入負罪感的深淵。

  只是一時想要戲弄她,想騙她老實為他打工,想要她離那個令人厭惡的女孩遠一點。跡部景吾能夠為自己找到的理由有千千萬,卻依然無法否定一點:能夠戲弄她,騙她為他鞍前馬後的手段也有千千萬,他卻選擇了最不高明,最惡劣的一條。

  「這履歷,要從幼稚園填起嗎?」捏著申請表左搖右晃的三好鶴見看起來心情很好。即將逃離目前這並不快樂的校園生活,鶴見似乎有些興奮,臉上的笑容也比之前多了許多。

  跡部卻無法感到輕鬆。

  當鶴見自責歉疚,露出痛苦的神情時,跡部景吾體會到的,是一路平順寬闊玫瑰色的人生路上從未體驗到過的罪惡感。

  然而此時,鶴見在他面前笑著,跡部也絲毫體會不到愉悅。心底的聲音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令三好鶴見不得不逃離的那些重壓,有一份是他親手給出的。

  原本小小的謊言在時間的發酵下,漸漸膨脹成了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旦揭穿便是毀滅。跡部被自己親手挖的陷阱困成了無計可施的囚徒。

  「隨便填。」申請表不過是過場。這後半句,跡部並未說出口。鶴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低頭繼續搗鼓手裡的表格。

  「天真來找過我。」鶴見突然咕噥了一句。跡部眼皮也沒抬一下,「哦,她也來找過本大爺麻煩。」

  「哦。」鶴見點點頭,「肯定的啊,天真一定恨死你了。」

  「你好像很開心她恨本大爺?」

  「不會啊。」鶴見搖搖頭,繼續在申請表上寫寫畫畫,「我只是覺得,我暫時離開,對她也比較好。天真的依戀心太過強烈,再這樣下去,會傷害到她自己的。」

  這番似乎意有所指的話令跡部頗為不快,「真是動人的友情。」話中的酸味直沖鼻腔。

  「跡部,你別這樣。」三好鶴見並未抬眼,輕輕搖著頭,「別對天真那麼苛刻。她不是壞的無可救藥。」

  「哦,你還希望她更惡毒一些。」跡部冷笑道。

  「不,我的意思是。哦,或許我確實在偏袒她。天真真心的喜歡我,這讓我無法去厭惡她。請你理解。」鶴見突然停筆,用一種奇怪的,包含著說不清道不清複雜情緒的眼神盯住跡部,「可我還是希望,如果可能的話,跡部君能對天真友善一些。」

  心中微微一動,跡部移開了眼睛。「真是動人的友愛。」半響,他輕聲嘲弄。鶴見歎息一聲不再接腔。

  冬天過去,春假很快便到來,離出發的日子也越來越近,大約是行前忙於整理行裝,鶴見很少出現在學校中,班主任倒也懶得去管,放任她臨行前短暫的放縱行為。

  時常往來於國內外的跡部倒是輕鬆,照例每日帶著樺地在校園中漫步,偶爾去網球部指導一下後輩,唯一繁瑣的就是學生會的工作,即將卸任的他,被下屆學生會主席拖住履行各種交接手續,不勝麻煩。

  「跡部前輩。」繼任副會長的三好學將整理好的檔遞給跡部,「這裡要簽字。」

  自那次沖鶴見發火之後,三好學和跡部之間的氛圍總有些尷尬。原本相當欣賞三好學的跡部景吾,待他的態度顯而易見的冷淡了許多。周圍人見風使舵,便在內部選舉時,將最雞肋的部門分與三好學。

  跡部隨意的接過,稍事翻看,在上面簽下龍飛鳳舞的大名。

  「前輩要去德國嗎?」最近總顯得有些沉默的三好學冷不防開口。

  「啊。」跡部點點頭。

  「姐姐也要離開了呢。」三好學扯了扯嘴角,「長久的願望快實現了,反而覺得不那麼重要了。不管怎麼說,謝謝你,跡部前輩。」

  跡部奇怪的瞥了他一眼,三好學的表情古怪,不知在盤算些什麼。

  「你感到高興的話,三好鶴見會離開的更安心一點。」跡部傲慢地撫著淚痣。三好學聳聳肩,輕輕笑了笑。

  簽完字,三好學將檔拿去檔案室歸檔,走到門口,他突然回身,盯著跡部,慢慢地,一字一頓道,「到那時,希望你也能感到高興,跡部前輩。」

  不等跡部回味過來,三好學的身影已消失在門外。

  三好學最後那句話中的含義,直到一周後,當國中時代最後的春假即將來臨時,跡部方才明白。

  那天,花輪天真突然來到三年A班的門口,劈頭便是一句,「她已經走了。」

  跡部頗為不屑地斜起眼睛,「哦?」

  「鶴見已經乘機離開日本了,就在今天。」

  儘管意外於鶴見突然提前的形成,跡部還是輕描淡寫地聳聳肩,「本大爺很快也會去德國。」

  「不是德國。」花輪天真的唇畔浮出一抹殘忍的得意笑容,「不是德國哦,鶴見她並不是去你花錢弄起的那個留學專案。」

  跡部聽見自己手中的大開本燙金辭典落地的聲音。

  「她去了別的國家。她不會回來了,跡部,不會回來了,你再也見不著她了,她也不想見你!」迎著跡部的震驚,天真可愛的圓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線,「呐,跡部,我們都輸了,是的,我輸了,你也贏不了。」

  「她中了兩億日元,她去追尋她的自由了,你再也見不著她了,跡部。」

  在耳邊響起的嗡嗡耳鳴聲中,跡部聽見花輪天真這麼說。


他們的混戰

  章六十八

  全世界最可笑的人是誰?

  全世界最愚蠢的人是誰?

  畢業典禮的鐘聲敲響,眾望所歸的畢業生代表跡部景吾,站上那曾無數次屬於他的主席臺。

  當他雙手撐在象徵傳統的古舊橡木演講台,當他如曾經千百次那樣微仰起下頜,當他的目光無意掃過三年A組那連在一起的兩個空缺座位。

  他聽到面前黑壓壓寂靜無聲的人群發問,他聽到穹頂上裸身飛行的天使發問,他聽到整個禮堂回蕩的聲音。

  是我,是跡部景吾。

  他在心中這般回答。

  台下翹首以待的人群驟然肅穆,目光敬仰地仰望著他。跡部垂目瞥向如利劍般指向他的話筒。方才似乎不自覺地將心中的回答說出聲。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開場白。

  他歪過嘴角苦笑一聲,就連這苦笑也成了他人眼中值得敬畏的桀驁。他是跡部景吾,他是站在冰帝頂點的男人,所以他的一切都是驕傲的,自信的,充滿意志與決斷力的。

  只有他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你看不起那些臣服於你之下的人,可是……如果沒有虛弱的他們對強者的盲目崇拜,你也就爽不到了。如果都是我……不,小亮這樣的人,你也很頭疼吧。作秀都無人鼓掌。」

  「你那麼熱愛掌聲的性格,會寂寞到死吧。快感謝他們。」

  那些曾屬於三好鶴見的聲音從他的回憶之潭中掙脫而出,不停地在耳邊迴響。

  感謝他們的什麼?卑微?

  建立在不理解之上的崇拜皆是沒有價值的垃圾!

  迎接著那宛如諷刺的一道道敬仰目光,跡部突然期望能夠有個人跳上臺來,將他的驕傲摜到地上,大聲地嘲笑他是個蠢貨,將他從這可笑的尷尬之中解脫出來。

  可是,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也無從得知她何時歸來,他甚至不能確定她為何離去。

  無人回應他眼中熱烈的期望。或許在台下人眼中,連那期望都像是灼熱的挑戰欲望。

  然後,他轉身走下演講台。

  跡部景吾在畢業致辭時的奇特表現,一時在冰帝學園中等部廣受議論,每個人都在猜測,即將離去的跡部前輩究竟有著怎樣的深意。

  是宣告自己永恆不變的冰帝王者之位?又或是挑釁,鼓舞不羈的後輩前來奪取他遺下的王座?眾說紛紜。

  偶有不和諧言論,猜測他被女友不辭而別打擊,因而當眾失態。隨即遭到跡部支持者們的大力反駁,舉出各種實例,力證三好鶴見離開後跡部反應如常。

  冰帝之王怎會為一個短暫交往的女人失態呢。所有人都看得到,三好鶴見跟在他身後時,何等唯唯諾諾,地位簡直連樺地都不及。

  畢業典禮後,跡部便伴著心思深不可測的高度評價,在全校崇拜者歡送中,轟轟烈烈的登上了前往德國的飛機。

  為期一年的德國行,在三好鶴見離開後,便失去了所有的意義。即使如此,跡部還是沒有取消這專案,按照原定計劃來到了德國。

  他很快便為自己找到了新的意義,同在此地打職網的朋友切磋。手塚國光其人曾於他亦敵亦友。現今兩人已走上不同的道路,便只剩下惺惺相惜的友情。

  註定成為財團繼承人的跡部景吾不可能成為職業網球手,看著昔年友人踏上職網之路不免唏噓。待手塚訓練結束後,兩人便在場邊暢敘往事。

  手塚幾次三番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似乎是欲言又止的模樣。跡部雖號稱有著「X射線」般的雙眼,卻也無法洞察手塚這種沉默型的內心活動。終於,手塚緩緩開口,「跡部,我對……很同情,但,你真的不再打網球了?」

  好一番雞同鴨講後,跡部方才瞭解到其中緣由。原來,手塚聽說跡部被失戀打擊,避走德國,甚至連最喜愛的網球都拋下了。追問他究竟從何處聽得,那老實古板的少年卻閉緊了薄薄的雙唇,堅持不肯出賣戰友。

  然而跡部就是跡部,幾次旁敲側擊後,他冷笑著在「忍足侑士」其人頭上打了個大大的死亡flag。

  「啊,小景,這與我無關。」電話那端的忍足大呼冤枉,他只是對手塚據實以告,先說跡部的女友——雖然是名義上的——離開了。再說跡部要去德國留學。最後說跡部沒有參加網球部——跡部確實沒參加,他走時高等部還未開學。

  忍足精心挑選了講述順序,其中的邏輯關係則是手塚的自動腦補。

  網球部中,忍足從來都是不同於其他部員的存在,一直以來,可以同跡部分庭抗禮的只有他,最愛八卦跡部的也是他。跡部不在的日子裡,忍足似乎越發囂張了。

  冷冷地將墨鏡架在鼻上,跡部認為回國後有必要整頓風紀了。

  一年時光說快也快,提著行李不無沮喪地踏上慕尼克的土地仿佛還是一個月前的事情,轉眼之間,跡部已著手收整行裝預備歸國了。

  一年時間幾乎毫無收穫,跡部臨行前去了一趟法國,去到那個偏僻而風光優美的小鄉村,找到那間小而溫馨的麵包店,同那對笑容甜蜜的夫婦講述了一個故事,冷漠甚至殘酷地看著他們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直至灰敗。

  某些錯誤,必須由他們擔起責任。獨善其身過著無所追求的生活,這是最可惡的失敗者的行徑。看著那與某人有著相似面容的男人痛苦的模樣,跡部于心靈深處的震顫中感受到一陣惡毒的快感。

  跡部認為自己早該這麼做了。是的,他從心底憎恨著能夠選擇逃避的幸福人兒。

  遠在不知名國家的那個人,如果聽到了他這惡毒的心聲,一定會憤憤然地同他吵起來。想像著三好鶴見那畏畏縮縮又不肯老實屈服的臉,跡部的嘴角泄出一絲他本人也未曾察覺的笑意。

  「少爺。」禮服漿的筆挺,領結精緻端正,笑容可掬的管家早已迎在接機口。恭敬地接過跡部手上的行李,管家為他打開車門。車門關閉落鎖發出輕輕的聲音。

  「你沒有手嗎?」

  「阿嗯?」

  「不覺得司機先生下車繞一圈再來開門很辛苦嗎,明明自己開門走下去更快。」

  「本大爺為何要做那種事情,這是他的工作。」

  「哈,司機還要負責給有手的人開門?你們的合同上有注明嗎?」

  「這是自然而然的禮儀。」

  「根本就是奴役人的心理在作怪吧!」

  「所以你就只能做這樣的窮酸。」

  三好鶴見第一次坐上這輛車時,對跡部等待司機開門才施施然下車的抱怨還歷歷在目,身邊的那個座位卻已空無一人。放好行李,駕駛座的管家從後視鏡裡看到自家少爺詭異地盯著自己,疑惑地摸了摸臉,「少爺,我臉上有什麼嗎?」

  「回家。」跡部吩咐道。

  現在想來,其實很簡單,不過是付出金錢,享受到服務而已,並無高低貴賤一說。鶴見將之說成奴役,反而不夠尊重。

  那簡單幼稚的平等想法啊!跡部笑著在車窗上彈了彈。

  那個畏縮地低著頭,心中卻頑固執著的女孩現在是否安好,她那總是微微佝僂的身姿有沒有變得挺立一些呢

  三好鶴見微彎的脊樑不是懦弱,跡部很久之後才懂得這道理。

  弓起的背部擺成防禦的姿態,頑強地面對這個世界,因為身後有著不得不保護的人,甚至可為此委曲求全。這是屬於三好鶴見的堅強。

  三好鶴見不懂得自己的堅強,一邊與世界對抗一邊苛責著自己。然而,那時的跡部也並不是真的懂,甚至在她本就負擔了過多的脊樑上,無情地再踏上一腳。

  直到領悟到這份堅強的可貴與脆弱,跡部才終於明白他曾經的那個謊言是多麼的殘酷。

  花輪天真不知道跡部的謊言,愛染恪守著身世的秘密,三好鶴見絕無得知真相的可能。然而,她卻突然不告而別,將提出海外留學計畫的跡部拋至一旁。

  或許,她是想要徹底同混亂而沉重的國中時代告別,將曾經的所有回憶都埋葬。

  竟要將他如此光輝燦爛的跡部景吾也埋葬掉,真是膽大妄為的女人。思考到最後,跡部總是憤憤然地否決掉這種可能性。

  真想把那個女人從地底挖出來,問問她為什麼耍了他這一把。

  跡部恨恨地走進暌違一年的網球部,向著那個高挑挺拔的眼鏡少年冷冷地勾起了嘴角。


他們的混戰

  章六十九

  三好鶴見離開的第二年。

  跡部景吾重回冰帝學園高等部為他虛懸已久的學生會長之位。冰帝學園的帝王依然是他。高等部網球部部長也依舊是他。一切都沒有變,一切卻都變了。

  這一年來,托忍足碎碎嘴的福,他被成功的樹立成一個失意落魄的深情戀人。他高傲是空虛,他大笑是寂寞,他張狂則是空虛寂寞冷。他愉悅不對,他失意更不對。無論他做什麼,都可以被解釋成失戀的孤苦。

  這簡直是荒唐。只是交易對象突然毀約跑掉而已。儘管冠以「女友」之名,他們卻並不是那種甜蜜的關係,也無所謂「背叛」或是「被甩」。這頂「情深不壽」的高腳禮帽對於跡部,實在太過戲劇化了。

  自負如跡部自然是不屑于同人解釋的。流言蜚語於他是家常便飯,這等程度,不過春風過耳罷了。

  但女生們卻極願意向他投來憐憫的目光。罩上古典悲情男主角的外紗只會使跡部的魅力更加幻惑迷人,她們便沉浸於這樣的想像,擅自地憐憫他,迷戀他。絲毫不管跡部本人是否允許了這種想像。

  僅僅因當初嚴肅地整理了一下部內風紀,就遭致忍足如此「報復」,跡部感到一種介乎挫敗與無奈之間的茫然。

  某種程度上,忍足是對的。他的生活好像國中時那樣依舊一路玫瑰色,但空氣中彌漫著的,那揮之不去的淡淡味道如影隨形。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他,有個人,有個不該消失的人離開他的掌控消失了。

  跡部自然不是要握住一切的「控制狂」,不過粹不及防的失去總歸不那麼愉快罷了。

  這一切都讓他感到可笑。

  好在,跡部景吾永遠不會是最倒楣的那個人。推開高等部學生會長室沉重地橡木門,沙發上照例橫旦著一個歪扭的人影。初等部學生會長又一次悄無聲息地躲藏進他的房間,霸佔住他的沙發。

  跡部見怪不怪地繞過沙發,走向書桌,在屬於他的王座之上落座。那個落魄的人影動了動,手臂抬起劃破沉寂的空氣又重重地垂在沙發邊。

  「初等部秘書部部長找你很久了,學年計畫你還沒簽字交到學校。」跡部翻閱著桌上的文件,頭也不抬。

  「你沒告訴他我在這裡嗎,前輩。」人影的聲音與他慵懶的動作不同,好聽的清亮明晰。

  「一個連自己會長都找不到的秘書與本大爺何干。」

  「呵呵,前輩這不是挺想我呆在這的嗎?」沙發上的人影一骨碌坐起來,陽光照在他半明半暗的臉上,那天生的紅色胎記招搖地閃著光。三好學嘴角勾起笑眯眯的樣子有那麼點象他姐姐,「這裡真舒服啊,還沒沾染太多前輩的氣息。我那間辦公室每個角落都充滿了前輩的氣息,可真讓人受不了。」

  跡部揚眉瞥他一眼,「爬得上學生會長之位,連改造辦公室都做不到嗎?」

  「捨不得啊。」三好學似笑非笑,「如果那些都改變了,她回來後會不會迷糊呢?」

  他突兀地提到了「她」,他和跡部都很清楚「她」是誰,他們便不再多做疑問解釋。

  「我後悔了。」半餉,三好學輕聲開口。

  「唔。」

  「我原想,我們要拉開距離才能夠真正的解放彼此。可我沒想到會推開她那麼遠。遠到近在咫尺也象天涯之隔。我想,她大概開始討厭我了。」

  跡部停下筆,透過眯起的眼睛,他凝視著沙發上頹然的三好學。

  這個漂亮到有些妖氣的男孩子第一次闖到跡部面前時,帶著大無畏的表情。即使剛剛對自己的姐姐口出惡言,嘴角的笑卻依然爽朗。

  面對跡部的質疑,他說,他們姐弟相依為命太久,早系成扭曲的死結。不痛下決心斬斷,她將永遠都無法好好享受本該屬於她的青春。

  「而且……」他目光坦誠,「說真的,真正無法承受的是我,那勒在脖頸上越系越緊的牽絆已經快令我窒息了。」

  ——作為一個男人,被一個女孩子護在身後,她有沒有考慮過我是怎樣的心情。我卻還不能吼叫出來,因為她是姐姐,她是善意的想要扮好自己保護人的角色。

  ——我想放開姐姐的手,卻不能簡單的從姐姐的身邊逃避開去。姐姐升上國中的這兩年,我已經察覺了,即使校園裡沒有她的身影,這牽絆卻絲毫沒有減弱其威力。我只能來到這裡,來到她的身邊,親手斬斷它。

  跡部答應了協助他,倒不是為了這番感人的剖白。他對這男孩子委實有些好感,跟那個畏畏縮縮又時不時刺他一下的三好鶴見完全不象。三好學目光裡閃爍著的熱望與做事果決的勇氣是跡部一貫欣賞的。

  即使曾一度因阿學傷鶴見太深而疏遠,跡部卻並不厭惡他。失去跡部的支持,甚至一度遭遇排擠後,三好學仍成功的在升上三年級時坐上了初等部學生會長的寶座。他有著真正屬於自己的力量。

  他們的關係因鶴見的離去而有了重新修復的可能。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是同一個任性行為下的難兄難弟。一個被放了鴿子,一個乾脆被厭惡了。互相看著對方倒楣的臉,大概能讓彼此都愉快一些。

  跡部撫了撫淚痣,無論如何,都是面前這個人更倒楣一些罷。

  三好學是自作孽。跡部與三好鶴見一起目睹的那樁風流韻事只是開始,也可能已經是進行時。這兩年來,三好學總是這樣,流連在不同的女孩子之間,從不拒絕任何人的好意,卻也從不認真地答應任何人。不明白這一點總想更進一步的女孩子,便會被冷酷地判定出局。

  與跡部的萬人迷不同,三好學的名聲是「風流」。年輕時候,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會是浪漫愛情故事的主角。這樣殘酷和冷漠,吸引了許多以為自己「浪子回頭」劇女主角的少女飛蛾撲火般靠近。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固然是令男生們稱羨的技能點,但在一個認死理的姐姐面前,卻只是好感負值的催化劑。

  聽說了弟弟胡鬧事蹟的三好鶴見,徹底放棄了去理解越來越陌生的弟弟的努力。

  「她看我的眼神好陌生,我們還是姐弟,血脈裡有斬不斷的聯繫,但她已經不想再靠近我了。」三好學沮喪地同跡部訴說,「我太後悔了。早知落到這種局面,不如讓那死結將我捆到窒息好了。」

  跡部扶著額頭,遮掩住臉,不讓對方看出自己毫無同情之意。

  「我只是想找到一個能與我心靈契合的人,才這樣一個個的嘗試著。但浮華表像下的她們,全都很無趣,淺薄。甚至沒有一個能比得上姐姐,連她的一半都比不上。我才是那個受害者,被這些偽裝過度的女孩子欺騙感情的受害者。」三好學坐在沙發上,像是自辯似的囉嗦著,「但姐姐卻只考慮那些女孩子的感受。說她們都很可愛,我不該那麼傷害她們。姐姐就是太善良了,看誰都可愛,很好。怎麼可能,她被女生的小心思害得還不夠慘嗎?」

  跡部終於忍不住冷冷地哼了一聲表示不屑。

  三好學一點也不生氣的樣子,「說真的,姐姐雖然一貫心軟,可是狠起心來居然比誰都決絕。她竟然不理我。」

  三好學頓了頓,勾起嘴角,露出和鶴見極為相似的微笑表情,「今年她回國度暑假時,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說,這麼嘲諷的表情真的沒關係嗎前輩?對,姐姐她暑假回來過的,不過她沒有聯繫過你,對嗎前輩?」

  被這明裡暗裡的嘲諷嗆得一陣喉頭發緊,跡部相當不能理解這邏輯。三好鶴見有什麼理由要聯繫他,而他又為什麼要在意她是否聯絡?

  不可理喻。跡部認為,如果三好學曾認真將他當作「姐夫」看待就太過愚蠢了。這樣愚蠢的人,是登不上學生會長寶座的。

  為什麼三好學以為他跡部景吾很介意。

  還有那個總是會認真的看著他,叫他不要再硬撐的忍足,臉上寫滿「活該」的宍戶亮,笑嘻嘻地問鶴見何時回來的慈郎。甚至連瞭解內情的愛染都不給他安寧。

  「無聊死了啦,要是鶴見在就好了。」工作一天回來,抱著靠枕發呆的愛染狀似無意的抱怨著,眼神卻直往跡部臉上瞟。

  「你最近好像過於閒適了,嗯?」跡部冷冷地揚起眼睛。

  與鶴見分享了兩億彩票獎金補貼家中欠債,兼之姐姐一家也從法國鄉村裡走出,承擔起照顧家庭的責任,愛染肩上的負擔輕了不少。

  人一旦閑下來,就會做些多餘的事情,比如,翹著腳刺激自己的房東。

  「啊啦啦,我有好多事情想跟鶴見說的呀。還有她喜歡的敦賀蓮簽名,上次一起做節目,我可是厚著臉皮去要來的呀!」

  「如果不是突然和跡部分手,原本鶴見和我有機會稱為好朋友的吧。那麼可愛的女孩子。」

  置之不理或解釋「沒有分手」都毫無用途,似乎不立刻啟程去將留學不歸的三好鶴見弄回來,他跡部景吾就是辜負了大眾希望。

  可他根本連三好鶴見去了哪裡都不知道。

  三好學對他抱持著相當的敵意,決口不提三好鶴見的去向,花輪天真就更不必說。為此雇人調查實在太讓人抹不開面子。跡部認為這並不是必須知道的大事件。

  只是有時候,面對愛染收集的一室和色雨傘中那幾個刺眼的空缺,他會久久地發呆。這麼久,她鞍前馬後替他做工,她真真假假扮他女友,能夠算作他曾送她的「禮物」的,居然只是幾把管家隨手抽出的「另一個女生」的雨傘。

  「不覺得我蠢到可笑麼?愚蠢的相信別人,愚蠢的做白工,白忙碌一場還要被人指著脊樑骨罵。要我這樣拎不清的笨蛋替你跑腿,不怕我給你拖後腿嗎?」

  記憶中的三好鶴見正袖著手沮喪地蹲在地上。

  受跡部指派為網球部合宿採買用品的她,不小心收進了一張千元假鈔。不過是件小事,她卻突然地情緒爆發。仿佛舊仇新恨混在一處,她嗓音沙啞,壓抑地眼眶充血。

  「哼,不會有人比本大爺更加精明睿智,你這樣的人,只有在本大爺身邊才不會愚蠢的釀成大禍。」

  那時的他傲慢依然,卻成功的讓自我厭棄的三好鶴見破涕為笑。「不要臉。」她小聲罵他,飛快的跳起來跑掉。

  信手拾起一柄石竹色雨傘,跡部的嘴角微微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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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混戰

  章七十

  三好鶴見離開的第三年。

  還清了家中欠債的愛染照舊在演藝圈裡唱著歌,趕著通告,在綜藝節目上裝傻充楞的賣萌。無事一身輕的她將重心轉移到了生活上,具體表現便是讓跡部不得安生。

  一會扯住跡部教導戀愛學,一會不知聽了什麼風聲,定要查出當初在論壇上陷害三好鶴見的人。

  為防止她以「過來人」身份不停在他耳邊碎碎念「愛情」,跡部不得不任由她雇駭客請偵探,為了已經過去三年的舊事天翻地覆。掘地三尺,卻最終一無所獲,悻悻然地愛染只得偃旗息鼓。

  被折騰得煩了,又不能將青梅竹馬從家中趕出去,跡部只能主動離開別墅,積極開展網球練習以外的新型戶外活動。

  不知何時,日本的一群鐵道迷之間興起了一股探訪「秘境車站」的熱潮。偶爾從慈郎購買的雜誌上看到介紹,只有過一次地鐵乘車經歷的跡部鬼使神差地帶著跟班樺地邁上了這冒險旅途。

  說是秘境車站,不過是些小而偏僻,幾乎荒廢的小站們罷了。風景也並無太多特別,同樣的只是荒僻和空寂,還有與世隔絕般的孤獨。

  起初只是沒有料到。

  前前後後將空無一人的小站轉過一遍,再要離開,還須耐心的等上幾個小時。沒有網路,沒有娛樂,連自動販賣機都無,有的只是風吹過時,油漆斑駁的柵門發出的乾澀吱呀聲。

  跡部無可奈何的在月臺坐下,身後是沉默的群山和同樣沉默的樺地。綠樹環繞之中,聽著不遠處不知名小蟲的鳴叫,向來喜好熱鬧的他竟意外的感到了一種叫做「禪意」的寧靜。

  或許,他想要的,只是一個人安靜安靜而已。

  後來,他便時常踏上尋訪秘境車站的旅程,象一個真正的「鐵道迷」般。總是私家車,飛機出行的他對鐵道並無什麼源自內心的熱愛。僅僅是為了找件事情做而已。

  坐在沒有公路可以到達的荒僻車站,等待著那一班不知何時才能將他帶回現代社會的列車。

  拒絕世界,也被世界拒絕。隔離世界,也被世界隔離。原本就是互為因果。

  究竟是三好鶴見不堪重負逃離了他,還是他為達摩克利斯之劍的折磨推開了她呢?

  手指在地圖上移動,落在德島縣西北方向。跡部心中一動,在那間編號為D19的秘境車站上劃了個圈。

  山手線到東京站,轉東海道本線,特快列車希望號一路西行。為趕在午前到達岡山站,跡部淩晨便從家中出發。從車庫中推出一輛毫不華麗的摩托,拂了拂車座上的灰,跡部跨坐上去。 他還不到拿汽車駕照的年紀,卻又不想驚動管家。

  他在山路上回望一眼,月光之中,跡部大宅在黑漆漆的樹影掩映下沉默成一隻林中的獸。

  付款取票,放入檢票口,曾經要在鶴見指導下完成的動作,如今他已可一氣呵成毫不猶豫。

  靠在希望號舒服的座椅上昏昏沉沉的睡著,隱約間仿佛做了夢。朦朦朧朧又毫無章法,仿佛身處童年就讀的英國那間貴族小學,身邊交錯的卻是來日本後認識的人們。

  還有熟悉的那張臉,笑意盈盈地問他,「跡部,怎麼不帶著樺地?」

  因為那裡,只想一個人過去。你要一起嗎?他試圖動嘴回答,卻突然意識到——三好鶴見幾時對他這樣笑過。

  於是夢便醒了。

  揉了揉朦朧的雙眼,跡部抬腕看表,還要一個小時才到岡山站。

  斜前方有單身媽媽帶著孩子。小孩子仿佛第一次看到農田,趴在窗沿興奮的大叫。跡部望向窗外。正是八月,田裡一片片拔節孕穗的水稻微彎著頭,在風中有節奏的起伏。

  如果沒有爺爺在泡沫經濟時期的順勢而起,如今的他會是怎樣。在這樣的鄉間做著一方地主的繼承人。此時應正放假在家,穿行於這樣的稻田間罷。喜歡的食物一欄,會填上稻米嗎?那樣的他,又會遇到怎樣的人呢?

  想像自己的腳毫不華麗地踩在淤泥深陷的稻田裡,跡部下意識皺了皺眉。幸好他成為了現在的他。

  岡山站轉土贊線特急,南風五號在琴平町停下時恰好十一點。五十分鐘後的那班土贊線才能夠將他帶去此行的目的地。跡部猶豫著,終於沒有在車站買便當。就算是吃飯,他也希望是在那裡。

  「很難等車哦。」

  十二點三十,火車在坪尻站搖晃著停下,開門的列車員上下打量著他,面無表情的提醒道。跡部點點頭,一個小步跳上月臺。

  他環顧著這間小小的無人車站。同網路上的圖片一致,挑著竹籃的斗笠假人像是普通的賣貨大嬸一般在車站中間立著。木馬凳上的花瓶中插著一支當季的花。不是花店中常見的插花種類,跡部認不出名字,隨手用手機拍了下來。

  無人的候車室裡放著一度被盜走又尋回的車站圖章。跡部對收集圖章沒有太大興趣,只是也無別的事情好做,便照例在車票上蓋下一枚圓圓的圖章。

  穿過候車室,車站後方是一片長滿野草的空地,一棵棕櫚樹突兀地豎在那裡,昭示著人工改造的痕跡。

  「你也是來看秘境車站。」背後突然響起的聲音令跡部心底猛地一跳。他回過頭,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朝他寬厚的笑著,格子襯衫雙肩包,一副資深宅男的模樣。

  「唔。」一個人的寧靜空間被打破,跡部有些不大愉快。年輕男子卻絲毫沒有察覺的樣子,眉飛色舞地向他描述自己穿過草叢向樹林深處探索的經歷。

  「果真有蝮蛇啊,只差一點我就被咬到了。太危險了,太危險了。」他搖頭不停重複著,「結果錯過了十二點三十這班火車,誒,又要等上兩個小時。你吃飯了沒?」他突然問跡部。

  跡部搖搖頭。

  年輕的宅男從背後大大的書包裡掏出兩個玻璃紙包裹的麵包,把一個拿在右手,另一個遞向跡部,「快三點才能從這離開,你先湊合吃一個吧,撐不住的。」

  跡部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

  剝開玻璃紙,他再次猶豫了一下,如此幹硬的麵包看起來實在與美味無緣。咬下一口,果真是「湊合」的味道。

  宅男旋開保溫杯灌了幾口,看看皺著眉頭啃幹麵包的跡部,伸直手臂遞過去,「喝點?」跡部的嘴角開始抽搐。喝沾著別人唾液的杯子,這實在太難以接受,不華麗也就罷了,還不衛生。

  宅男毫不介意地嘿嘿笑了兩聲,「剛體檢過,沒傳染病。」說著,掏出衛生紙在杯口擦了幾下,「還是學生吧,看著嬌生慣養的,出門不多做準備怎麼行呐。」

  「切,跡部大少爺。」有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回蕩。跡部的眉間皺紋更深,他幾乎是奪過對方的保溫杯,象要證明什麼似的惡狠狠灌了幾口——小心地讓唇不要沾到杯邊。

  「回到現實世界想吃什麼?」宅男使用的「現實世界」這個說法,讓跡部眉毛一挑。的確,這沒水沒食沒有人煙與世隔絕般的車站,正象身處另一個世界的。

  他不假思索,幾乎脫口而出法國名菜,卻突然停住。

  「拉麵吧。」跡部撫著淚痣眼神漂移。

  之後的兩個小時,兩人坐在月臺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宅男說他是兵庫人氏,最近趁著休年假輾轉在秘境車站之間,還說到自己的學生時代,講起曾經暗戀卻沒追上的女孩,聊起現在沉迷二次元收藏手辦的愛好。

  「東京真好啊。」宅男象想起來什麼,滿足地歎息著,「你經常看演唱會嗎?」

  演唱會?跡部從來不屑於眾人擠在一處。

  「誒,真奢侈。這麼寶貴的機會都不珍惜。」宅男托著腮。

  跳上姍姍來遲的列車,坐到阿波池田,兩人不知何時默認成了結伴而遊的關係,在池田町裡尋起餐廳來。

  「三好市可真沒什麼特產的,要我說,就去德島,壽司,石頭烤,還有德島拉麵。」宅男碎碎念著。

  聽到「miyoshi」的發音,跡部心中一顫,他別過眼睛,指著路邊一家看起來最昂貴的日式餐廳,「就這家。」

  店堂舞臺上有傳統的三味線表演。這十足的日式風味,從小接受西方教育的跡部一向不大能夠欣賞,宅男倒是聽得津津有味,還愉快地在大腿上一下下打著拍子應和。

  人情今日薄,似著夏時衣。驀地,跡部記起了這麼一句。三好鶴見一度喋喋不休地重複著它們,感歎命運多舛,人情淡漠。

  他至今不知語出何處。

  跡部沉默著叉起一塊溜溜滑的羊羹送進嘴裡,黑糖略帶苦感的香味在口腔中散來,滿布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味蕾。

  「這樣也行!」

  對著跡部特別吩咐廚師做的英國菜,三好鶴見拍案而起。

  「這都是些什麼玩意。鯡魚,這麼肥膩的魚類竟然也能被當作佳餚,堂而皇之的從一盤餡餅裡探出頭來,還美其名曰,仰望星空。連一點魚頭油都不舍丟棄的窮酸做法。英國紳士的思路真不是凡人所能夠理解的。又獵奇又粗放!」

  「麵包裡夾塊烤牛肉,這就是你最愛得約克夏布丁啊。」

  她望著他,目光中充滿切切地同情。「跡部,你其實沒有味覺吧。」

  「連這種玩意都吃得下去。」

  跡部冷笑著以示對她的不屑。

  「連最普通的羊羹都可以秒殺這東西好嗎。光是光可鑒人的外表,半透明墨玉一般的模樣都勝過這東西百倍呀,更別說細膩的口感了!怪不得夏目漱石會在英國得了胃病呢!」

  三好鶴見像是終於抓住了他跡部景吾的弱點,暢快地持續著攻擊,「我說,跡部君,你啊,根本嘗不出優質素材本真的美好味道。」

  品味著口中羊羹細膩清爽的口感,跡部再次叉起一塊送入口中。

  「喂,喂,你。」異樣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在,宅男眼神詭異地盯著他的臉。跡部伸出手指在輕輕按在淚痣上,濕潤的手感令他震驚了。

  在察覺到之前,他已流了好一會眼淚。

  「非常好吃。」他喃喃道,不知是對宅男說,還是對著不在此處的某人。


他們的混戰

  章七十一

  跡部和宅男交換了通信地址。

  儘管是個二次元宅,宅男君卻對古老的寄明信片有著強烈的愛好,分別時笑嘻嘻地說會在秘境車站給跡部寄明信片。

  跡部打算一回到東京,就給對方寄張演唱會門票。他在宅男的手機待機畫面上看到了身穿和服的愛染。

  至於那幾滴詭異的淚水究竟為何而流,跡部沒有再去思考。或許日式羊羹真的太美味,或許他已不再年少。

  三年級下學期,會考結束,跡部做出了令旁人大跌眼鏡的選擇。沒有出國,沒有投考名校——儘管這些對他來說無比順理成章。

  他的志願上赫然填寫著直升冰帝大學。

  另一個跌破他人眼鏡的,是同樣選擇了直升冰帝大學的花輪天真。

  入學式上不小心面對面遇上,兩人俱是一楞。接著便心照不宣的冷笑,仿佛互相嘲笑著對方秘而不宣的用心。

  「可憐跡部先生用心良苦,送你從小去英國鍍金,最後卻換到張日本二流大學學歷,不覺難堪麼?」花輪天真抱臂譏嘲道。

  「本大爺的美學無論在何地都閃耀著光芒。」跡部微昂下頜,傲然地走開。

  他知道自己犧牲的是什麼。

  英倫上流社會將孩子送進伊頓公學,不僅僅為其教學品質上乘,更重要是早早的形成一個等級森嚴的貴族圈子,為將來打下人脈與地位的基礎罷了。

  他盡可以用砸錢的方式,將冰帝學園初高等部迅速改造成一所沾染貴族氣息的私立中學,卻無法在幾年之內將冰帝大學提高等次。

  如同迪拜人豪擲重金依舊砸不出一間世界一流大學。歷史沉積而成的底蘊,這看不見摸不著的虛幻之物,正是一間大學之所以成為名校的最堅實基石。無論聲望還是氛圍,冰帝大學僅僅也只能是二流水準。逞論牛津劍橋,它甚至連早稻田都遠遠不及。

  拿著一張冰帝大學的畢業證書躋身社交界,僅在日本本土也是件相當可笑的事情。即便他是業已控制了半個日本金融界的跡部財團的少東。

  沒有人會比從小就讀英倫貴族小學的跡部更清楚這圈子的生態。

  但凡事總有例外。他對自己說。

  那些華而不實的公家後人,幾代之前也不過是普通平民卻自以為血統高貴的財閥公子千金,統統無趣透了。他厭倦這血脈相繼的遊戲規則。

  「高貴不存在於血脈,而源與心中。」

  ——本大爺耀眼的實力光芒之下,所有人都會乖乖閉嘴,心悅誠服地對著本大爺彎下腰。

  如同球場上逢得對手方得盡興,遊戲就是要如此增加些難度才會有趣。 就讓他最後的任性一次,在殘酷的長大成人之前。

  二流大學嗎?他狠狠地揮動手中球拍,倒是相當適合花輪天真那愚劣的女人。

  兩年前,一度棄家而去的花輪佑介回到日本,在父母門前長跪不起,痛哭流涕,終得家人原諒重新踏入花輪家大門。

  這個沒什麼商業才能的無用男人重歸家族後,只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便是將被父母捧在手心說不聽動不得的花輪天真胖揍了一頓。

  原本便理虧,加之跡部財團從融資管道施壓,天真那慣女如狂的父親——花輪製造的現任副董花輪康平竟未提出異議。

  「可真是的,沒想到那麼跋扈任性的女孩子,在佑介姐夫面前卻特別老實。」愛染眨巴著眼睛,「據說,佑介姐夫一巴掌扇下去的時候,連花輪康平都心疼的臉直抽,花輪天真卻一言不發,只是默默流淚,任憑他揍。簡直乖巧的不象她。」

  揍女人這種事情,跡部向來嗤之以鼻。看到花輪天真頂著腫起的臉出現在學校,也並不感到愉悅。倒是被她害到險些家破人亡的愛染覺得通體舒泰,少在他耳邊聒噪幾句「鶴見鶴見」,令他得了幾天清靜日子。

  「誒,我爸爸也有錯,擅自向地下錢莊借貸,只想拯救好不容易做起來事業,完全不考慮家人因此遭到危險。出了事又不敢承擔,躲起來鬧自殺。」

  一切平息下來後,愛染托著腮坐在跡部家旋轉樓梯上。

  不是不怨的。動盪中,她半是自願半是犧牲地被推到這風雲莫測的世界。幾乎喪失自尊地在金錢面前卑躬屈膝。

  「不過呢,母親過世後,送我和姐姐從小去英國貴族小學讀書,就算是小社長的虛榮心,我和姐姐也有份參與。得了這金錢的好處,如今負擔起應得的惡果,我也沒資格抱怨。」她伸了個懶腰,沖跡部燦然一笑,搖擺著上樓午休。

  當年債主上門兵慌馬亂之中,跡部將自己這青梅竹馬接來日本,藏在跡部大宅,原是一時權宜之計。雖然不妥但情有可原。如今一切平定,愛染的父親卻依然躲著,絕口不提接女兒回家的事情。

  大約還懷著一絲與跡部財團攀親結戚的妄念。卻為這一己之私將愛染置於尷尬的境地。

  放下手中無酒精香檳杯,他步出寬闊的門廳。早已等候在旁的管家遞上外套,用複雜地眼神注視著從小服侍到大的小主人。

  儘管仍被允許居住在跡部家大宅,跡部景吾卻已失去了動用此間財物的權力。對他擅自作出的魯莽決定,遠在英國的跡部老爺怒不可遏,連夜飛回東京,給這個從小給足自立空間的兒子劈頭一掌。

  當跡部老爺雙腳踏上東京土地的時刻,跡部景吾強制轉學慶應義塾的手續已迅速操作妥當——他的偏差值極高加持家世背景,走保送流程入校幾無障礙。

  然而,一貫與父母關係融洽的跡部景吾卻在父親不容置喙的決定前展現了超出了一個少年人的冷靜與頑固。

  「你知道自己將來是要做什麼的!」跡部老爺失望地跌坐進沙發。「四年,人生中沒有幾個四年可供浪費在這裡。」

  「我知道,父親。」

  「你這是徹底的非理性行為。放縱!」

  「我知道,父親。」

  他脊樑挺立如一塊鐵板 ,暴力與溫柔在跡部景吾面前雙雙敗下陣。

  他拒絕就讀慶應,即使冰帝大學的班主任委婉地在課堂上告知他,他的學籍已經不在這裡。跡部冷冷的笑,傲慢地打了個響指。忠心耿耿的樺地走來,提起他的書包,同他一起消失在冰帝的校園裡。

  他管理名下的財產,或者整日泡在劇院裡,卻決計不踏入慶應的大門。

  跡部早就有屬於自己的投資,即使被老爺子斷了經濟來源依然可以活得很自在。只是,不能再動用跡部家的司機,而他又還沒到拿汽車駕照的年紀。如今出行有些不大方便。

  接過管家遞來的外套,他向車庫走去。那忠心耿耿的老人時刻盼望著小主人同老爺和解,可惜無法遂願。

  推出那輛毫不拉風的摩托,跡部皺皺眉跨坐上去。

  新國立劇院今晚有一場法國劇團巡演的《蝴蝶夫人》,今晚他打算去那裡消磨一下沒有功課和作業的時光。

  離開席時間還早,他信步走去劇院休息區,然後,僵立當場。

  跡部設想過許多次,在無數可能性的排列組合下,不同的時空不同的場景,他們以不同的姿態和面貌重逢。卻從未想到,重逢會以這樣的形式展開。

  圓桌一側,握著可樂杯的花輪天真笑得天真得象個無辜的孩子,另一側,那張熟悉的臉寵溺地望著她,「天真,別鬧了。」

  他聽到手指關節握緊的響聲。

  三年不見,她的頭髮短了許多,皮膚微黑,她咯咯笑著轉過臉,望見跡部時有一瞬間的楞神。三好鶴見站起來,大方地喊著名字招呼他。她長得更高了,纖纖瘦瘦,踩著一雙舒服的平底鞋。

  跡部立在原地,沒有靠近沒有走遠。

  「天真。」鶴見彎腰同天真低聲耳語幾句,天真不甘不願的跳起來,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乖乖的走開了。

  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來坐一會?我猜,你要看晚場的蝴蝶夫人。離開場還早,不如坐下來敘個舊。」

  「真是感人的情誼。」跡部冷著臉坐下,久別後的第一句話充滿刺耳敵意。

  「對啊。我這人脾氣特別好,你又不是不知道。」鶴見笑眯眯的,「只要有人說喜歡我,我就受不了啦,即使她出賣我,指示人發帖敗壞我名譽。」

  見跡部不說話,鶴見抬手替他叫了杯咖啡,「藍山,不加糖。」

  「我沒搞錯吧。」她笑嘻嘻地望著跡部,得到微微頷首的傲嬌肯定後,她開心了起來,「可不是嗎,做了這麼久小跑腿,我怎麼會搞錯呢!」

  「你都不表示一下吃驚嗎?據我所知,你沒有調查出天真指示那兩個女孩子串通發帖的事情。我告訴你這樣的big  news,你就別裝淡定了嘛。」

  「不用確鑿證據,本大爺也猜到是她。」沉默的跡部終於出聲,他抬手拿過餐單。

  「哦,來點甜點嗎?提拉米蘇,還是更甜一點的歐培拉。」鶴見話多得令人吃驚。跡部放下餐單抬手喚服務生,「兩份黑糖羊羹。」

  「哇。」鶴見捂住嘴巴,「感覺你好像變體貼了耶!被女孩子調教過了?」

  「有沒有人說過你話太多。」

  「抱歉,你知道我很久沒法說日語,強烈的發言欲望堆積起來了吧。不過跡部你不用勉強自己吃羊羹的。蛋糕我也喜歡,女生都喜歡吃蛋糕。」

  「是本大爺要吃。」跡部更正她的自說自話。

  三好鶴見仿佛被雷劈過一般,微微曬黑的臉僵成一塊焦炭,嘴巴震驚地大張,「你不是最瞧不上這些日式點心麼。」

  跡部的面色一沉,銀色的蛋糕鏟在幼滑的羊羹上來回切割著,他緩緩開口:「你說的沒錯。」

  他頓了頓,「羊羹的確比約克夏布丁細膩。」

  「果然是被雷劈了。」三好鶴見輕聲嘟囔,「雖然我很高興你終於擁有了對食物的鑒賞能力,可是呢,跡部,你依然愛吃約克夏布丁吧。」

  跡部抬眼看了看她。

  「就是這樣,你接受了羊羹,但還是吃約克夏布丁的跡部景吾。」鶴見的手指在空中有力的繪畫著,「別試圖逃避自己的欲望。」

  「哦,要對本大爺說教?」跡部終於嗅到了一絲不對勁,他目光灼灼地盯著鶴見,試圖將她的大腦鑽出個洞來。

  「嗚哇。」三好鶴見眨巴著眼睛,「果然跡部就是跡部!」

  目的已經敗露,她也不多做徒勞的遮掩,諂媚的訕笑著,「誒,您大人有大量啊,這可是我的任務呀。你不知道我那個弟弟多麼崇拜你,你令人大跌眼鏡的直升了冰帝,他都快哭出來了。」見跡部露出不相信的表情,她連忙補充,「哦,當然,這只是個修辭手法。」

  「他實在看不下去心目中的英雄現在的樣子,托我來打探情況呢。」

  「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你知道,我是個體貼的好姐姐,弟弟的請求,怎麼會不答應呢。」

  騙子。跡部在心中低聲回答。

  「你認為本大爺很落魄?」他向椅背靠去,審視著面前的少女。

  「我怎麼敢!」鶴見狗腿地為他叫服務生續杯,「大爺您就算落魄也比我風光體面一百倍好嗎,您那張蝴蝶夫人首演的票可是我排隊都搶不來的!」

  「知道就好,本大爺的人生還輪不到你指手畫腳。」

  「得了吧。你現在臉上就差寫著『幫幫我』了。這麼遊手好閒一點都不適合你,跡部景吾君。」鶴見托著腮,絲毫不管對面少年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其實我一點都不懂,你這麼做想要證明些什麼呢?證明自己也可以很接地氣,還是證明自己不需要那一張紙?你明明知道你需要,非常強烈的需要那張紙。」

  鶴見拿起蛋糕鏟,將羊羹迅速地分割成均勻的小塊,推到跡部面前,「這幾年,跡部財團總算從不景氣的製造業中脫出身來,在日本金融界站穩腳跟。可是,放眼世界,這點成績在華爾街依然毫無發言權。想成為國際化遊戲玩家,不是把總部設在英國就能做到的。」

  在跡部瞪眼之前,鶴見兩手一攤,「我大學讀的數學。」

  「你不是天才,從來都不是。國中時代,你每天在私人網球場練習比誰都勤奮,你手不離書,絲毫不給自己懈怠的機會。但你從來只將光鮮亮麗一面示於人。跡部,你的自尊心那麼高不可及,怎麼會忍受偏安日本一隅。你是天生屬於戰場的人。別叛逆了,一點都不適合你。你不是在次等的世界中自定規則,自封為王就會感到愉快的人。」

  有那麼一瞬間,跡部無懈可擊的面目上現出了一絲裂隙。他抬手去拿蛋糕叉。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的口才非常糟糕。」叉起一塊鶴見分好的羊羹,跡部慢條斯理地放入口中。

  「別提了,我早就說過這個活我幹不來。我只不過曾做過您大爺的小跟班而已,我說什麼有用嗎?」鶴見無可奈何的搖著頭,「可他們說,我至少比樺地口才好。」

  鶴見口中的他們是誰,不用明說,跡部也猜得到七八分。忍足,宍戶,愛染,與他和她共同交集的每個人都曾對他苦口婆心。他冷著臉灌下一口咖啡。粗劣咖啡豆燒出的鄙陋香味嗆得他幾乎吐出來。

  鶴見注視著他不為所動的冷漠表情,終於認清了自己的失敗。她放棄地搖了搖頭,緊緊抱住可樂杯。

  「其實你也一樣對不起我,跟花輪天真半斤八兩!」三好鶴見惡狠狠地吸了一口可樂,憤怒而絕望,「我忘卻前嫌來做好人關懷你的前途,你但凡知點好歹就該從了我。」

  「我一點都不想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跡部景吾。」


他們的混戰

  章七十二

  跡部的手停了一瞬。送到半途的羊羹從叉尖掉落,墜在桌面鈍鈍地輕響。他低哼一聲,嘴角浮起一種說不清是笑還是冷嘲的怪異弧度。

  「你說的沒錯。本大爺欠你的。」他看到達摩克利斯之劍轟然墜下,在大地劈出一條可怖的傷口,猶自發出「滋滋」的響聲。

  一把劍,只有將發未發才是可怕的。此刻,塵埃落定,他反倒能毫無負擔的直面結局。

  仿佛被自己的發言驚到,三好鶴見楞了楞,伏在桌上不接腔。

  「本……」

  「其實。」

  半餉,兩人同時開口,跡部眼神示意她先。鶴見依舊伏在桌上,「當初,我曾用後援團名義同工廠壓價的消息確實是天真放出的,但實際操作的卻是另外兩個人。曾被後援團制裁的濱田立夏,還有曾為她向我求援未果的日上惠香。」

  記憶中絲毫沒有這兩個名字的蹤影,跡部眉頭緊鎖,無意識地撫摸著淚痣。

  「說起來還要謝謝跡部君,聽說你去年突然重新調查起這件事。那兩個女孩子像是嚇到了,輾轉找到我的聯繫方式,深切地同我懺悔了一番。」

  「唔。」跡部正盯著三好鶴見頭頂那道筆直的中分,這種成人感的髮型總會襯得人有些嫵媚。

  「你知道嗎?因在外校bbs上辱駡後援團成員而受到懲罰的濱田立夏其實是無辜的。真正做了這件事的,是日上惠香。被發現後,她為了自保,將嫌疑推給了自己親愛的好友,又為了保護好友,跑來向我求援。人性複雜得可怕對不對?我想,日上陷害朋友的舉動是真心實意,保護朋友的心情卻也是真真切切的。不要笑哦,這還不是最可笑的。」

  鶴見眯起眼睛,一臉自嘲。

  「更可笑的是,天真將我的把柄告訴了濱田立夏。那位應該憎恨自己好友的濱田立夏,卻找到日上惠香聯手陷害我。你知道濱田在電話裡對我說什麼?她說,惠香只是太膽小太軟弱了,對栽贓她的那件事,惠香一直很沮喪,不將仇恨推到我身上,惠香將永遠不得安寧。多真摯的友情,她不但原諒陷害自己的好友,甚至還為了好友的身心健康犧牲一個無辜的我。她對我說抱歉,說她當時給我打了警告電話,就是想我躲起來少受一點傷害。」

  跡部垂下眼睛,望著杯中倒映著天花板燈光的深色液體。她們的惡意讓她陷入困境,而他的謊言最終壓垮了她。此刻,講述著這些的她,卻平靜得如同這一泓液面,看不出下麵蘊藏的情緒。

  「你瞧,希望我不受傷害,又為了朋友心裡好過而傷害我,這是什麼邏輯。她同我解釋的振振有詞,希求我的諒解。你說,還有比這更搞笑的事情嗎?」

  跡部不知應該如何回答。鶴見訴說的那個故事過於荒謬,怪誕到無法用理性理解,用邏輯推算。這齣戲仿佛由世界上最拙劣的劇作家蹴就,就連最低俗的舞臺都不堪上演。可它卻在現實中真實的發生了。或許它只是無數荒唐故事中最普通的一個,或許每一秒都有更不可思議的荒誕發生,這世界上永遠都不缺自私或愚昧的靈魂。

  而他,也曾參演其中。

  於是他沉默,端起那杯已經涼透的咖啡。

  三好鶴見意味不明地盯住他拿著咖啡杯的手,直到目送至唇畔,方如大夢初醒般坐起來,發出一種含糊不清的調子,「有時候我又覺得自己懂得她們。就好像,我下意識地責怪著陷害我的那兩人,卻對真正出賣我的天真視而不見。天真於我,重要得超出背叛。正如日上惠香于濱田,比我重要得多。其實我們都一樣,不過是感情親疏而已。這樣想,好像又失去了怨恨他人的立場。」

  她無可奈何地聳聳肩,笑了笑。「瞧,我總是這樣,笨拙又糊塗,凡事都想不清楚。」

  那口咖啡停留在唇畔,久久沒有動靜。跡部眯起雙眼,卻看不到他心中問題的答案。

  む那麼我的位置又在哪裡?比謊言輕,或者比原諒更重?め

  看不透,從過去到現在,輕易看穿球場對手弱點的他的雙眼,卻從來看不透他想要看到的——僅僅是一個少女的心情。

  「啊。」鶴見低頭去看手機,發出吃驚的聲音,「你那場蝴蝶夫人快開場了吧。」她並不抬頭,手指在鍵盤上飛快的移動著。

  跡部沉吟著,「你。」他略略遲疑,「本大爺可以再去拿張票。」不幹不脆的邀請,完全不似他平時狂放的風格。

  「誒?」鶴見抬眼瞥了他一眼,「比起再拿一張票,倒不如,你願不願意同我去看這個。」她揚了揚手中兩張悲慘世界音樂劇戲票,「天真又生氣了,發消息來說她不要看了。」

  「你不用去哄她?」跡部揚了揚眉,絲毫不掩飾對那個名字的厭惡。

  「不用呀∼」鶴見眯起眼睛笑得象只狡猾的貓,「我自有我的辦法。」

  忍不住勾起嘴角,跡部將那張炙手可熱的蝴蝶夫人戲票隨意地塞給一個頭頂冒青煙的路人,「進場吧。」他向劇場走去。

  「哦,還有一個小時才開場。」鶴見在他身後提醒,跡部不無尷尬地回身。

  「再坐一會吧,你的咖啡已經冷了,要不要來杯可樂。」

  跡部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那杯幾乎未動的咖啡,招手叫來侍者。兩人便各捧一杯可樂,在圓桌兩邊沉默相對。直到一方看了看表,終於說出「快開場」三字箴言,沉悶的魔咒瞬間鬆開束縛,兩人幾乎同時舒了一口氣,站起身來。

  燈火通明的劇場裡相鄰而座,不聊上幾句仿佛便會通身不適。鶴見愁苦地皺著眉,仿佛正絞盡腦汁尋找話題。跡部注意到她的糾結,移開視線望著空曠的舞臺。

  「呐,跡部君是什麼時候看的原著小說?」跡部尚未及回答,場內突然陷入一片黑暗。所有的燈熄滅了,剛剛挑起的話題,便同這黑暗的劇場一起沉入了無邊寂靜之中。

  低沉悲壯的奏鳴聲中,拉纖苦力們痛苦掙扎的身影自深重的黑暗中漸漸現出。跡部聽到身旁細微的悉索聲,鶴見直起上身,專注地注視著前方。

  舞臺上芳汀高唱著「I dreamed a dream」墮入不歸路,在擁抱珂賽特的幻覺中漸漸死去。此時,冉阿讓與沙威正立於她病床前對峙。兩人激烈地爭唱,一刻不得停歇地聲張著自己,緊張與沉重不斷交織,劇情到達了第一個□。

  跡部捕捉到身旁輕微的聲音。「真的不會改變嗎?」那一聲輕得仿若飄絮,是歎息或是疑問?

  臺上,沙威正對冉阿讓怒吼著,「Man like you can never change!A man such  as you!」微微斜過眼睛,借著舞臺的微光,他看見鶴見全神貫注的側臉上,那道映著幽蘭色微光的淚痕。

  他轉過頭,禮貌地視而不見。

  當街壘裡的青年們高歌著理想而死去,當沙威痛苦地徘徊在地獄和人世之間。跡部身旁的輕聲嗚咽終於壓抑不住,轉為斷斷續續地抽泣。源源不斷的淚水從她的眼睛湧出,滴落在衣襟,裙,洇濕了地面。

  跡部感到必須做些什麼了。他並無常備紙巾的習慣,無法象電視劇中上演的那樣,體貼的遞上一張供少女拭淚。胳膊上有不經意觸碰的微微癢感。鶴見將手搭上他身旁的扶手,無法克制住的顫抖著。幾乎是不加思索的,跡部伸出了手。

  鶴見的手冰冷,潮潮的是自臉頰擦下的淚水。跡部緊握著那只手,試圖傳遞一種安慰的力量。鶴見沒有掙扎,順從地任他握住自己的手。

  舞臺上正轉到歡樂的場景,大難不死的馬呂斯同珂賽特舉行了婚禮,而鶴見的眼淚更加洶湧。

  熟讀原著的他們都知道,在這歌舞昇平的時刻,那個失去了天使的老人正在教堂中孤獨的等待死神。

  「我討厭馬呂斯。他是個偽君子。」鶴見抽噎著靠近跡部。

  「他,只是個不成熟的年輕人。」並非裝出歷盡千帆的口吻,跡部的聲音低沉,評判著臺上的他,或是台下的他。

  鶴見的抽噎聲突兀地停歇了,沉默了一會,她輕聲回答,「你是對的。」

  走出劇場,鶴見依然在無聲的哭泣。仿佛被打開了禁錮已久的龍頭,淚水象不要錢一樣嘩嘩地從她眼裡湧出來,倒不知道究竟在哭些什麼了。跡部看不透,無法理解,但他沒有說話。

  他們一前一後地向外走著,在他們的身體之間,是兩隻交疊在一起不曾鬆開的手。

  街邊的人聲漸漸散去,坐在劇場外的花壇邊沿,鶴見足足哭滿了十七分鐘。跡部握著她的手,默默無聲地站著。到後來,鶴見已經不再去擦那些洶湧的液體,任由它們在臉上肆虐,沿著瘦削的下巴,修長的脖頸往下流。

  好像突然間的事情,如同開關被按下,鶴見呈現出一種回到現實世界的迷茫,意識到街邊號泣的尷尬,「不用介意,跡部。我沒事。」她低著頭。

  跡部試圖開個玩笑寬慰她,「Just a little fall of rain。」他神使鬼差地念出了這句劇中的臺詞。

  鶴見忽地抬眼看他,帶著一種幾乎是苦澀的笑意,「Yes,the rain can』t hurt me now。」

  一滴不識趣的淚滴掛在她小小的下巴尖上,將墜未墜,跡部專注地盯著它,一秒,兩秒,三秒,他忍無可忍,彎下腰細細地將它拭去。直到對上鶴見愕然的眼神,他才意識到剛剛順理成章的動作有多麼的不妥。

  他湊近了她的臉,而她正望著他,眼睛因淚水而迷離。

  好像非接吻不可了。跡部的腦海裡閃過這樣的念頭,他俯□去,在他作出行動之前,坐在花壇邊沿的鶴見突然動作起來。兩隻細長的手臂繞過他的肩膀,圈住他的脖頸,在驚詫之前,她溫柔的唇輕輕地貼上了他的。

  鹹鹹的帶一點苦澀,眼淚的味道。

  一瞬間,跡部腦中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他已經兩個小時沒有補潤唇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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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混戰

  章七十三

  跡部茫然地看著上方淺藍色的天花板,曖昧的桃色光線自排成不規則心形圖案的頂燈傾瀉下來,籠罩了整個房間。

  他的身下是難以入眼的豔俗粉紅色床單,每一個印花都有花體的love橫旦其上。他不顧禮儀,大剌剌地躺在上面。

  究竟發生了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好像是接吻了,在劇院門口。他的唇上隱約還殘留著那點溫存,然後,然後呢?

  她似乎伏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他記得那輕柔的氣息襲上他的耳緣。那是邀請的訊息。他不能拒絕,是夜色朦朧模糊了他的思緒,是她的吐息太溫柔容不得他思考。

  哦,他還能記起來,那一瞬間,他在她眼中看到的那類似於絕望的濃烈情緒,就像即將跌入午夜的濃霧破碎消散。他便順從地跟隨了她的腳步。

  不絕於耳的嘩嘩水聲令他不得安寧。下一刻,他忽地清醒過來。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三好鶴見還在浴室裡。

  跡部景吾沒有愚鈍到沖進浴室去查看她的安危。

  她在猶豫嗎?踏進love hotel的那一刻他就後悔了,但他不能轉身離開,哪怕前方是修羅場。他不能在此處拋下一個女性逃跑,何況,那個人,是三好鶴見。

  他好像再一次踏入了一場荒誕劇的舞臺,能夠做的只是揀起地上的行頭,盡力扮演好交到他手中的角色。可分配給他的角色究竟是什麼呢?就是躺在這裡,等待著三好鶴見裹著浴巾出來嗎?

  他和她究竟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

  他不是排斥和三好鶴見做^愛。她和他夠熟,長得還算可愛,身材也不錯,儘管有些過瘦。甚至想想看,如果必須挑一個女人完成這項任務,他第一個會選擇的,就是三好鶴見。

  或許也是唯一一個?暫時他還想不到別的選擇。

  只是現在,這麼做未免有些不明不白。還是在這種地方!跡部嫌棄地再一次打量這充滿曖昧氛圍的房間。love hotel!如此低俗的地方!

  但選擇留下的,是他自己。他有千千萬萬個機會奪門而逃,反正她已經進去浴室那麼久。跡部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性,她躲在裡面,是留給他逃走的機會嗎?

  她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在這種地方丟下她逃走!跡部突然有些憤怒起來。這簡直是對他人格的侮辱。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他將所面對的侮辱,並不僅僅如此。

  浴室的玻璃門發出咣咣的聲音,踢踢踏踏的拖鞋聲經過地毯的消音變得沉悶。

  跡部驀地感到一種類似於每次比賽前的緊張感。適度的緊張對賽場上的發揮有益,但這並不包括「恐懼」。在賽前感到恐懼,那只意味著——敗北。他以前從未感受過這種情緒。

  裹著浴巾的三好鶴見轉過牆角出現在他的視野範圍內。跡部從床上坐起來。她對他笑了笑,很勉強,看得出在緊張。

  跡部便有了種安心感。是了,她也同他一樣緊張,這只是一出荒誕劇,而是劇便是要結束的。儘管他們現在看起來無路可退,但只要有人喊出一聲「Cut!」 一切就都會順利完結。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直到他的雙手撐在床上,在極近的距離上俯視著她的臉,而他的身下是不著片縷的她的身體,他才第一次真切的意識到——他好像真的無路可退了。

  三好鶴見注視著跡部,咬緊了牙關,不讓自己的恐懼弄得牙齒打顫。她不能讓他看出她的情緒。也許再放蕩不羈一些會更逼真一些?對了,她是海外留學歸來的三好鶴見,海外兩個字就能給人增加一些「open」的印象。

  可是她的手指除了僵硬的扣在床單上,已經不能做到更多的事情,她甚至不能對他拋一個誘惑意味的眼神,天知道她的面部神經已經繃到了極限,多一個動作都會陷入失控之中。

  如果能少喜歡他一點就好了。在他的手握住她的時候,不,甚至在那更早之前,在她得知了他的欺騙,遠行他鄉之時,她就意識到了。她喜歡著跡部景吾,這個傲慢的,自大的,卻又該死的讓她始終無法忘記的跡部景吾。

  跡部的第一個吻落在她的額頭,沿著臉頰向下,然後是脖頸,她的頸部曲線還算漂亮嗎?她緊張得無法思考時,細密的吻已經落在了她纖細的鎖骨上,他的吻輕柔地讓她心顫,他細碎的髮絲撓得她的皮膚一陣□。

  他在她的鎖骨處流連了很久。

  身體的親密接觸仿佛造成了某種心靈上的關聯,那時候,她讀懂了他的情緒,再往下或許就真的無路可退了,而他的心還在門外徘徊,然後一點點向下,推後的無路可退的臨界線。

  就讓他們徹底的無路可退吧。

  鶴見被濃重的絕望包圍著,她害怕著繼續,卻也害怕他放棄。從他念出「Just a little fall of rain」時,她便被這種絕望籠罩了。那是愛潘泥死前自欺欺人的唱詞,她幻想著馬呂斯因為愛而注視著她,而馬呂斯卻只是出於善良來撫慰即將死去的少女,然後跨過她的屍體去讀戀人寫來的情書。

  殘酷的,絕望的,單戀。

  她早就知道了。他利用她,對她撒謊。可是他也有他真心溫柔的時候,他盡全力保護住那個住在他家裡的少女。所以他欺騙她也是應當的,畢竟她和傷害那少女的人是好朋友。

  不過是感情親疏的選擇而已。

  都是她的活該。愛潘妮絕望地唱著「In my life」的時候,台下的她同臺上的她一起心碎的泣不成聲。

  在「珂賽特」將他的目光徹底移開之前,她想要拼盡最後一身力氣,利用他對她殘存的一點點愧疚,掙得一點點過往。至少,她還能夠留有回憶。

  跡部的動作在最尷尬的一刻停止了,鶴見不能去看他。她的雙腿正以極尷尬的姿勢將最私密之處暴露在他面前,而他正停在那裡。

  她本該羞怯的,事實上她只感到了難堪和絕望。懷著單方面的犧牲情緒,將自己毫無羞恥地暴露在一個還不夠熟悉的男性面前,任他在自己的裸^體上擺佈。

  對他來說,她究竟算什麼呢?

  片刻,鶴見終於明白了跡部停下的原因。正頂住她□的堅硬欲望亟需發洩,卻不得其門而入。三好鶴見沒有過經驗,也未看過action video,無法去指導他。他好像也無法指導他自己。她真的沒想到跡部竟然毫無經驗。

  她都做了些什麼蠢事啊——在難以想像的勇氣下向對方發出邀請,儘管她從未想過跡部會應允。從發出那個邀請,她就開始緊張,緊張到無法面對現實世界。但這出她親手導演的荒誕劇似乎註定了失敗。

  鶴見突然感到了一種久違的輕鬆感。

  屬於跡部景吾的硬物還頂在她的□,被拒絕的焦灼令它有些發燙,貼著她的肌膚,尖銳又可憐。頑固的,一下一下徒勞的撞擊著她的臀部。

  可是,那位置好像不對吧?

  一種無可抑制的可笑感覆蓋過她的羞怯,她失去了對聲帶的約束力,任它振動,發出爽朗的不合時宜的笑聲,「跡部,原來你也不行啊!」

  她看到跡部的眼神陡然尖銳。

  就在剛剛,她說出了平生最糟糕的一句話。

  「哦,不,我的意思是,我是說,我不知道你沒有經驗。哦,我是說,我不是嘲笑你,總之……」在突如其來得寒流中,鶴見訕訕地試圖解釋。

  跡部的臉色卻越來越僵硬。一股血氣沖上他的大腦,男人最敏感的驕傲被踐踏,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屈辱。華麗如他怎麼能忍得下這種質疑。這世上,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憑藉僅存的對□的記憶,他近乎粗暴地分開鶴見的雙腿架上肩膀,野蠻地向前壓去,幾乎將她的身體折疊起來。他清晰的聽到身下人倒抽一口冷氣,帶著得逞的報復心理,他強硬的突進那被強制敞開的天國入口。

  被進入的一瞬間,鶴見險些慘叫出聲。她拼命咬緊牙關,將痛苦咽回喉嚨裡。乾澀的身體深處被毫無章法的野蠻衝撞著,撕裂感讓她痛得想把眼前這張臉撕碎,扔在地上拼命的踐踏,所有不能出口的愛意都在腦海中蕩然無存,她的全身心都在呼喊著一個念頭——你倒是快給我出去啊!

  如果不是他的雙手有力的壓住了她的手臂,鶴見大概會直接給跡部臉上一巴掌以緩解自己身體中幾乎撕碎靈魂的疼痛。

  是誰說,陰^道是通往女性心靈最近的道路。這絕對不包括愚蠢的毫無經驗的處^男!

  在鶴見強烈的憤怒中,身上的男人卻仿佛終於找到感覺,有節律的抽動起來。這種胡蘿蔔塞進鼻孔的錯位感和撕心裂肺的疼痛在往復的□中不依不饒地煎熬著鶴見,不斷增強著她的恨意。無力反抗,她終於哭了起來。

  在淚水淹沒枕頭之前,令人絕望的無休止折磨終於停歇。隨著□,曾經在她身體中殘忍肆虐的它撤離了她的身體。仔細算起來也只是三分鐘時間,她卻感到一個世紀般漫長。

  手臂上的禁錮剛一解開,鶴見便將身體小心翼翼的蜷縮起來,象個嬰兒一般。她不敢動,疼痛之餘,身體中殘留的異物感讓她擔驚受怕。

  一隻手輕輕插入她的發間,很溫柔,但她完全不想理睬。至始至終,她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連哭也是靜悄悄的。

  她聽見跡部下床的聲音,聽見浴室的玻璃門碰撞上門框砰的一聲,然後是花灑碰撞地面的細碎響動。

  懷著深切的痛恨,她將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團,漸漸失去了知覺。


他們的混戰

  章七十四

  「跡-部-君!」瘦瘦高高的女孩大聲呼喚著,捧著幾乎淹沒整張臉的大束玫瑰從遠處跑來。

  原本低頭流覽智能手機大螢幕的跡部抬起眼睛,望著那蹦跳著而來的身影,嘴角扯開一個幸福四溢的笑容。

  此生第一次在love hotel度過的那個夜晚,跡部睡得無比踏實。直到天光大亮,越過遮光窗簾的縫隙灑落在白底粉花的被面上,他才朦朦朧朧的醒來。

  沒有熟悉的小鳥啾鳴聲,四周一片詭異的安靜。直到此時,他還沒能真正的意識到現狀。睜開眼睛望見粉藍色的天花板,跡部終於清醒過來。這裡不是群山環抱的跡部大宅寬敞的臥房。隨後,他記起自己身在love hotel,他向左邊望去,伸展的臂彎中空空如也,隱隱殘留著一點麻木感。

  浴室裡聽不到一絲響動。 她已經走了嗎?跡部撐住床面坐起來,□被摩擦處正隱隱作痛。昨夜冒失的突進傷害到的不僅僅是一個人,到最後完全新手的他幾乎是硬撐著做下去的。

  三好鶴見,想到最後那淚水縱橫的臉,跡部有些懊喪。從來講究格調與華麗的他,昨晚的表現簡直只能用「丟臉」「負分」形容。

  那之後,他想對她說些什麼,她卻不回應他的任何動作。無計可施,他試圖靠沖個涼將那些他也沒想清楚的問題弄明白,他們怎麼會來這裡,他們到底做了些什麼,還有,最重要的,他們的未來。

  待他終於捉摸到一些頭緒,從浴室走出來,卻發現她保持著蜷成一團的姿勢,沉沉的睡去了——喚都喚不醒。

  據說採用嬰兒睡姿的人缺乏安全感。想到這份不安也是他加於她身上的,跡部便生出一些超越過歉疚的情緒,或許,應該叫做憐愛。他專注地注視著她的側臉,將她的頭小心的移到自己的胳膊上,不知不覺犯了困,就躺在她身邊睡了下去。

  他本以為還有機會,過了一個晚上,他們可以再好好談一談,厘清目前不明不白的混沌狀況,卻沒料到,再度醒來,她已經消失了蹤影。他早該料到,她不明不白的消失掉,又不明不白的突然出現,自然會再度不明不白的消失。

  跡部跳下床,□持續的疼痛讓他踉蹌了一下,他不知道男性的第一次也會這麼痛——最近大概不能騎摩托了。跡部有些犯愁自己近期出行方式,必須預約計程車公司了。

  他環視著依舊充滿曖昧氣息的房間,除了枕上細長的亞麻色髮絲,他找不到一絲三好鶴見曾在此出現過的痕跡。懷著一種僥倖的心理,他伸手去拉浴室緊閉的磨砂玻璃門。

  剛打開半扇,橫空飛來的物體粹不及防地正中他臉心。不等他回過神來,伴隨著尖銳的叫聲,磨砂玻璃門在他面前重重的關閉。

  跡部低下頭,確認剛剛打在他臉上的那個物體的真實身份,一隻白色的,旅館贈送的一次性拖鞋。

  被她用鞋甩,這都是第幾次了?真是個暴力的女人!

  站在玻璃門前,跡部摸了摸殘存著痛感的臉,微微驚異於被人用拖鞋打臉也絲毫不生氣的自己。

  他其實有點高興。三好鶴見沒走,這不是在夢裡。

  馬桶的沖水聲響起,玻璃門再度打開,光著一隻腳的三好鶴見面色陰沉的走出來,劈手奪過他手裡的拖鞋,套在腳上,踢踢踏踏地走到床前,彎腰,從床下摸出她的平底鞋,換上。

  跡部注意著她有些不自然的走路方式,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我明天去慶應。」想了半天,他也只有勇氣用一切發生之前的話題做開端。

  「哦,那很好呀。」三好鶴見摸出手機看了看,「現在還來得及,我看你今天就去挺好的。」她口氣淡淡的,看不出是認真還是玩笑。

  跡部清楚三好鶴見其人在某些地方意外的固執,何況他剛驚擾過對方如廁,實在罪大惡極,便打算主動示個弱以緩解氣氛,「一起吃個早飯。我下午再過去。」

  「哦。」三好鶴見點點頭,「那就吃個早午飯,不過這裡大概沒有客房服務,要勞動您尊駕……」

  「空野的澀穀店,離這裡不算太遠。日料做得不錯。」懷著一種失而復得的驚喜心情,跡部幾乎是紆尊降貴地接過了鶴見「賜下」的話題。三好鶴見卻絕不讓他好過似的,施施然說道,「哦,我現在比較想吃義大利菜。」

  「義大利餐廳利尼-朵拉利亞口味不錯。」跡部沒有被難倒,從容應對。鶴見毫不掩飾內心遺憾地吞了口唾沫,「就那家吧。」

  走出love hotel的那一刻,跡部本想去牽她的手,鶴見卻不堪陽光刺眼,伸手捂住額頭,令他撲了個空。後來,一心盤算著如何打開話題的他,便忘記了再去牽起。

  如果那時牽到了她的手,故事的結局,會不會變得不同呢?未來的很多時候,跡部在心裡重新排演那天的每一個細節,總會在這裡捶胸頓足。

  而人生是不會重來的。那天,他們在不早不晚的十點半,平淡無奇地吃了一頓早午飯。義大利菜究竟是什麼味道,食不知味的兩個人仿佛都沒有去品味。跡部只記得,他說起秘境車站探險時,一直興趣乏乏的鶴見終於笑了。如釋重負的他本想乘勝追擊,說些愛染的近況引起她興趣,鶴見卻又蔫了下去。「這道菜太難吃了,跡部,這肯定是你點的!」她有氣無力的翻著白眼。

  那不是你看著菜單強烈要求的嗎?天賦絕佳的跡部景吾記得清清楚楚,然而聰明如他是絕對不會這麼說出口的。

  「啊恩,本大爺就是如此沒有味覺。」他充滿「跡部風」的回答道。

  三好鶴見表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幽幽歎息,「你真是變得有品多了,跡部大爺。真想知道到底是……」她突然住了嘴,惡狠狠地朝那道釀花枝插了一刀,仿佛盤裡面躺著的,是天底下最可恨的仇人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跡部的心臟猛跳了一下。

  最能提升人類幸福感的餐後甜點也沒能拯救三好鶴見持續低落的情緒,直到跡部說起下午去慶應上課的事情,她才再度興奮起來,以一種不虛此行的高興勁,鼓勵跡部堅持讀書,讀好書,為建設跡部財團,進軍更廣闊天地而不懈奮鬥。

  「等到跡部財團正式打入國際金融界,千萬要記得給我四大投行的推薦啊!我個人比較看好高盛!我是學數學的,進投行很對口的。」她興奮的暢想著未來,雙眼中閃爍著金錢的光芒。

  跡部有些想笑,也即是此時,他真的萌生了站到華爾街頂端給她看一看的念頭。

  鶴見還在那裡高興的囉嗦著數學建模,收入,金融衍生工具,收入,無論說什麼,總要歸結到投行的高收入上。那無限神往的模樣市儈的無比可愛,跡部伸手在她頭頂揉了一把,鶴見僵了一瞬,眯起眼睛笑起來。

  快到十二點,她催著他去慶應。要去辦妥殘餘的手續,向老師道歉,還要厚著臉皮走進課堂裡,接受陌生的同學們好奇的審視。所有這些麻煩的事情,跡部必須一一應對,的確越早辦結越好。臨走前,鶴見還笑眯眯的說會去慶應看他,「缺了這麼久的課,你一定是全班最丟臉的人!」她幸災樂禍的壞笑,「如此勝景怎能錯過!我猜你會被嘲笑很久的,跡部君,我一定會去看的!」

  那你就來吧。

  乘上計程車離開的時候,跡部還不曾明白,他已經失去了最後一次機會。

  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見到三好鶴見。他拉下面子去三好學那裡打聽消息,得到的卻是鶴見當晚便飛回留學國度的消息。從此,再無音訊。

  捧著大束玫瑰的女孩跑近他身邊,「跡部君,你定的花。」

  皮膚泛著健康黑色的少女將一大束玫瑰遞到他面前,秀氣而陌生的小臉露了出來。

  跡部嘴角的笑容變得苦澀,付錢,接過花束,他隨意地丟進後車廂裡。瘦高的花店女孩已經轉身折返回去,臨近聖誕,訂花的人特別多,她還有好些花要送出去。跡部遠遠地凝望著她纖細的背影,她搖曳在耳邊的中分短髮,她長長的小腿下那雙方便走路的平跟鞋,終於搖了搖頭,鑽進車裡命令司機開車離開。

  他不是沒去找過她。

  從劇場出來的路上,三好鶴見曾縮手縮腳的抱怨天氣冷,跡部嘲笑竟有人覺得東京的春天冷,她便振振有詞的辯解自己在長夏無冬的國家呆了太久不適應春天。

  全世界有八十多個熱帶國家,說英語的也不在少數,跡部卻幾乎是第一時間便篤定了,三好鶴見在新加坡。

  若問原因,大約是直覺,若說理由,倒不是沒有,以三好鶴見縮手縮腳的個性,選擇周圍盡然是亞洲人面孔的新加坡,更易融入一些。

  跡部輕易地在新加坡那兩所著名大學的網站新聞上,找到了國際學生三好鶴見的身影,很快的,他已站在了三好鶴見就讀的學校大門外。

  那天,跡部在新加坡國立的大門外等了兩個小時。低緯度的新加坡太陽很灼人,炙烤得發燙得街道上空無一人,他就那麼突兀地立在那裡,漫長而有耐心的等著。

  然後,他轉身離開。

  突然地覺得這樣得自己很奇怪,突然地決定放棄等待她的出現。跡部什麼都沒有做,也什麼都沒有說,就這麼坐上飛機,飛回了東京。

  他還是不明白,對於三好鶴見,他究竟算什麼。那天下午,他第一次去慶應上課時,收到了花店送來的一支玫瑰,凜冽的灰紫色,散發著濃郁的香氣。送花的姑娘瘦瘦高高,和鶴見的身材相仿,她說這是加百利大天使,河本公司的作品。

  附言的卡片上是三好鶴見歪歪扭扭的字,「美花贈美人,恭喜複學」。

  他本以為這是她的惡作劇,直到發現她當晚已提包走人,他才品味到一絲不對勁。那天的劇是她請他看的,那家love hotel不能刷卡,是她搶先付了現金,如今她送他一支玫瑰贈別。

  驀地,跡部生出一種被人當作牛郎使用的屈辱感。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令他無法站到三好鶴見面前,他不能去問她的想法究竟是怎樣,她用那支玫瑰給了他難堪,劃出了他們之間的界限,劃斷了他曾經設想過的未來。

  她不要,他難道得塞到她手裡懇求她收下?跡部景吾終究是跡部景吾,他高不可及的自尊心無法彈性到可以降那麼低。

  可是現在,他卻在刷著facebook,不算光明正大的窺視著她的個人頁面。

  她的最新更新正顯示——「和老公一起去馬來吃肉骨茶,口味真的好奇怪吖!o(*^▽^*)o」


他們的混戰

  章七十五

  facebook是跡部大一這年興起的社交網站,儘管並不喜歡將時間浪費到這種分享照片的網站上,他還是很快便意識到了這個網站的可能用途。

  通過三好學的好友連結,確認三好鶴見的帳號異常容易,對著那笑得花枝亂顫的頭像足足盯了五分鐘,跡部終於還是沒有在申請好友的鍵上按下。最終,他註冊了另一個帳號,頂著國中時期一個與三好鶴見交往不多的男生的名字,申請了她的好友。

  三好鶴見鮮少在相冊中po自己的照片,跡部所能看到的,無非是些吃的喝的,或者風景照片,即時如此,他還是時時登陸那個只有一個好友的帳號,默默的看著那些陌生的風景,在字裡行間閱讀她的生活。

  然後關掉頁面,繼續自己的生活。

  名門慶應,優秀人才如過江之鯽。即使如此,跡部景吾也是眾多繁星中異常亮眼的那顆。姍姍來遲的他一入學便受到各方矚目,再隨意地施展一下他最擅長的魅力攻勢。雖稱不上稱王稱帝,集家世,美貌與才華於一體的跡部也算得上慶應一霸。

  有了新的朋友,更廣闊的交際圈,也開始按步就班的為將來接手家族企業培植自己的關係網,穿梭在各類聚會之間,與不同衣衫舉杯輕碰,對著各種面孔喜笑怒駡。跡部景吾依舊是那個立於頂端之上,眯起眼睛俾倪天下的少年。

  「啊,每次見面都覺得小景變了。」

  中學時代的朋友時不時會聚在一起。

  進入醫科大的忍足還是象以前那樣愛調笑。看似玩世不恭的他早已有了一個固定女友,聽說是年長他許多的禦姐。忍足說是在跡部的生日會上遇到的,大約是什麼關聯企業的工作人員吧,跡部不大有興趣聽他人的甜蜜愛情故事,便從不追問。

  這兩年,忍足像是終於想通了什麼,再不會戲謔地提起「三好鶴見」這個名字。宍戶亮自始自終都覺得他和她的交往是一場鬧劇,忍足不提,他更是將自家青梅竹馬曾是跡部女友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連和他們在一起的時空裡,三好鶴見的存在都被抹殺的一乾二淨。向後仰躺在會所寬敞的鞣皮沙發裡,心下有一陣空虛的風刮過。跡部閉上了雙眼。

  「都過了這麼久,你也該給愛染一個交代了吧。」忍足不經意地敲打著他。跡部猛然睜開雙眼,交代?

  「愛染的事業也穩定了,就算不公開,對我們這些朋友還是承認她身份吧。你這樣曖昧不清,太委屈她了。」

  跡部大為震驚,偏偏宍戶,長太郎這些人還一副忍足說得對的模樣頻頻點頭。他在他們眼裡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不是沒有人疑問。

  作為財團繼承人,他不免要與那些子弟們混於一處。也有些愛遊嬉的對華麗不羈的他身邊始終空缺無人感到異樣,嬉笑著問他喜歡什麼樣的妞。

  不等他回答,便有多事的人替他回應,「人家跡部可是早就預定了當紅女星,看得上你介紹得那些嘛。」

  玩些真心話遊戲之際,不免要被問及是不是處男,他終於得了點勇氣,理直氣壯的作出否定的回答。從此便時常被些不懷好意的好事者問些同當紅女星交往感覺如何。

  心虛的他從不開口解釋,作諱莫如深狀,任由他人誤解。

  他原以為中學時代的朋友總是懂自己的,卻沒想到,連他們都這麼看他。

  或許,他人眼中的他才是他真正展現給世人的模樣吧。跡部有些受挫的撫著淚痣,繼續用沉默帶過。

  「哦,好漂亮的顏色!」放工回到家的愛染湊近客廳桌上那一大捧玫瑰,「這個,我看看,哦,叫加百列大天使是吧。很襯你嘛跡部。」

  跡部懶散地抬了抬眼皮,敷衍地「嗯」了一聲。將掌中手機的流覽器迅速最小化,「本大爺準備用它裝飾餐廳。」

  「快到耶誕節了,用這麼冷清的顏色不好吧。」愛染脫下大衣,掛到角落的衣架上。

  「本大爺高興。」

  愛染看看他陰沉的臉色,無辜地聳了聳肩。

  跡部依舊陷在沙發裡,手指神經質地敲擊著手機螢幕。那個單詞刺痛了他的眼睛,攪亂了他的大腦。他需要安靜,無限的,接近真空的寧靜。

  偏偏有不懂讀空氣的愛染高高興興地打開了投影螢幕,調到正在上演的搞笑劇,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跡部忍無可忍地閉上眼睛,腦中有一根纖弱的線瞬間崩斷。

  「誒?」正看著女主整蠱男主的情節發笑的愛染止住笑聲,疑惑地抬起眼睛,看向擋住她視線的這個男人。

  跡部眉頭深鎖,憤怒地瞪視著她。大腦卻一片空白,既沒有下一步動作的計畫,也沒有可供出口的宣洩。

  他在憤怒些什麼呢?對三好鶴見的生活,他有什麼置喙的權力嗎?

  可笑自虛空襲來,跡部突然意識到,自己原本便沒有生氣的立場。沮喪之外,他更多感到的竟是豁然開朗。

  他定神凝視,愛染正一臉莫名地看著他。

  不過是個女人,她和她,她和這世上的任何一人又有任何不同嗎?忽然嗤笑出聲,跡部幾乎想要仰起脖頸放聲大笑。

  「又發瘋。」愛染翻著白眼小聲嘟囔,「不要擋我看電視。」她偏過身子,避開眼前的障礙物,繼續關注電視裡的後續情節。

  跡部卻不給她逃掉的機會,展開雙臂如大鳥般籠罩下來,在愛染反應過來之前,跡部的臉已無限貼近她的臉。

  下一秒鐘,跡部重重地飛了出去。

  「早就說了,不要擋我看電視!」愛染憤然地收回腳,盯著面前大大的螢幕,拿起搖控器狠狠地按了幾下音量鍵。

  狼狽地躺在地上,跡部足足回味了十分鐘,才在搞笑劇女主人公幸災樂禍的朗聲大笑中回過神來。拒絕了一臉擔憂的管家伸來的手,他扶著地板勉強站起來,順手揩掉鼻下那一抹殘血。

  方才那一瞬間,他確實是想要吻下去的。不就是個女人嗎,是誰又有什麼不同。愛染不是也可以嗎?被出離憤怒支配了的他,幾乎要作出不理智的行為。

  此刻,他捂著被踹到三魂升天的腹部,兀自憤憤然,太暴力了!居然用腳踹他!三好鶴見絕對不會這麼對他!鶴見頂多扇他一巴掌。

  憤然離去的跡部忘記了一件事情,他的邏輯好像有哪裡不夠華麗?

  仰面躺在自己那張kingsize大床上,腹部的隱痛讓他沒有時間陷入空茫的自棄狀態。老公,不是「darling」,不是「阿納答」,不是「主人」,在那條狀態裡,三好鶴見用的詞是「旦那」。

  他是不是誤解了什麼?

  跡部一骨碌坐起來,打開手機。

  也許,這個旦那就僅僅是老闆的意思?或許是她打工地方老闆的員工福利?

  細細在facebook頁面上搜索著痕跡,狀態下多處了幾條留言。

  「只是去馬來?misaki太小氣了吧!」叫做「toru」的id問道。

  「哈哈哈,旦那拿企業獎學金買了摩托,只夠去馬來啦!」三好鶴見回答。

  「Singapore那麼小,買什麼摩托,等回去看我嘲笑他!」

  「(=^_^=)好呀好呀∼toru快替我出氣!」

  手指一松,智能手機落到床上。


  最後一絲僥倖也破滅了。那個被三好鶴見喚作「旦那」的「他」,除了交往物件無法做它想。跡部搖晃著下了床,腳下過於柔軟的羊毛地毯絆得他一個踉蹌。 心臟好像被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劇烈的收縮讓他痛不欲生。

  跡部景吾喜歡三好鶴見。

  直到此時,他才第一次瞭解了自己真正的心情。不是歉疚,不是留戀,不是責任感不依不饒地纏繞著他這些年。

  原本只是他喜歡她,只是這麼簡單。

  而他既不懂得她,也不懂得自己。

  「天真的任性很好對付。她會為了得到希求的愛做任何過分的事情,也會為了失去愛的威脅承受所有難以忍受的。只要對她說,再這樣任性就無法愛她了,她就會乖乖的聽話。」

  那天在義大利餐廳利尼-朵拉利亞,談及花輪天真時,三好鶴見是這麼說的。

  那個從小被花輪佑介抱在懷裡千般疼愛的女孩子,突然面對最疼愛自己的哥哥結婚並棄家而去。不再被哥哥捧在掌心的巨大失落感,令她作出了可怕的舉動。為了奪回那被陌生女人奪去的關愛,那個渴望被愛的女孩處心積慮散步謠言,隨意地傷害他人,卻在花輪佑介的憤怒前默默承受一聲不吭。

  不過是個渴望喜歡的人的愛,到了偏執程度的女孩。在花輪天真的哭訴中,三好鶴見終於懂得了她,甚至學會操控這種偏執的愛。

  一個猛跳紮入泳池中,跡部在冰冷的水中仰浮著,任憑寒意侵體。

  三好鶴見真的成長了,幾年來獨立的留學生活令她變了太多,成長為所有人之中最殘忍的那個。他的感情,在她眼裡,是否也是如此可以操控和利用的東西呢?

  「你表白過嗎?」愛染翻了翻白眼。強吻不成事件後,她對他的感情生活突然關心起來。打著「評估自身人身安全」的旗號,愛染強勢地逼著他把一切抖了個遍——當然不包括去love hotel這麼丟臉的事情。

  「當然,沒有。」跡部有些不那麼理直氣壯的回答。

  「那她怎麼知道你對她的感情,你這蠢貨!」愛染憤憤地丟了一個枕頭過來,「傻逼!」

  「居然罵髒話,你還是偶像嗎?」

  「罵的就是你,我要是你,就立刻飛去新加坡,把那個misaki狂揍一頓,然後宣佈鶴見是我的女人,誰敢動就是跟我大跡部財團過不去。」愛染叉腰站在沙發上,雄赳赳氣昂昂地揮斥方遒。身未動心已千里之外取人首級。

  「你偶像劇演太多!本大爺怎麼會做這麼濫俗沒品的事!」

  「那你就單身單到老吧!」愛染冷笑著。

  跡部沉默下去。見他態度有所鬆動,愛染趁熱打鐵,「雖然喊著旦那,但他們還是學生,肯定沒結婚!只要沒領證一切就好辦!話說,就算領證了也沒什麼問題嘛。」

  跡部依然沉默著。愛染用熱情的眼神盯著他的後腦勺。

  半餉,跡部緩緩開口,「但。」

  「打人在新加坡會被處鞭刑的。」他苦惱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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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混戰

  他們最終沒有去新加坡上演全武行。獅城嚴苛的法令固然是影響決策的重要因素,更關鍵的則是,愛染介紹給跡部一個更方便偷窺的好工具——twitter。

  經過一番探索研究,兩人終於成功地在twitter上偷窺到了鶴見口中misaki的真實面目。蓄著小平頭,臉圓圓的,鼓起的兩頰泛著胖子特有的紅,無論從哪個角度都不怎麼好看的一個男人,不僅如此,那和善的笑臉上還隱隱有什麼令人介意的違和感。

  不管有什麼特殊的緣由,跡部都不認為這個」misaki」會是三好鶴見那種意義上的「旦那」。那個女孩,絕不可能為了這麼個奇怪的胖子捨棄他跡部景吾。愛染也抽動著嘴角,眼睛發直,「不可能,這個人絕不是三好君交往物件!」她的手在「misaki」的照片上大為不滿地戳著,簡直象要把螢幕戳個洞。

  兩人對視一眼,不知怎的,都放下心來。

  跡部故作從容地在螢幕上隨意劃了劃,頁面向下飄去,「哼,品位真差。」他高貴冷豔地評判著這個misaki發在twitter上的生活照,仿佛這樣,就能在他對鶴見一敗塗地的戰局中扳回一城。

  「嘛,這種危險人物,品位越差越好啦。」愛染不放心的在螢幕上戳來戳去,「哼,他身邊的男性朋友也都長得不怎麼樣嘛。」

  雖故作不以為然狀,聽到愛染這麼評價,跡部心下還是略有些安慰。

  「啊。」愛染突然低低叫起來,「慘了,這個長得不錯啊。」

  跡部循聲望去,一瞬間,雙目圓睜。

  「呦,小鶴見。」

  沒好聲氣的將一瓶可樂砸向對方,三好鶴見抬腕看表,冷冷發聲,「toru,距離飛機到達已過了兩小時整。」

  「哦,這是有原因的,小鶴見你要聽我解釋。」平谷徹嘻皮笑臉,「你看,你和misaki許久未曾吃到家鄉味道,為此,我是多麼心痛!順便在行李裡夾帶一點食物給我心愛的你們不是非常感人嗎?就算因此在海關被攔截,也是可以原諒的,對吧。」

  「非常不感人。坦率的說,我認為你只是自己想吃而已。」鶴見飛過一個眼刀,氣哼哼地接過對方的行李箱,「背包你自己背。」

  平谷徹一路腆著臉各種討好,鶴見拖著行李箱大步走著不理他。

  原冰帝初等部文學社社長平谷徹,二年級時,鶴見曾同他有過一段不愉快的衝突。後來雖承蒙平谷幫忙,解救她於尷尬之中,但鑒於平谷令人反感的語言習慣,兩人的關係並未因此而好起來。

  來新加坡後,種種機緣巧合,這個曾讓鶴見覺得,卑劣,猥瑣,下流,現在依然那麼卑劣,猥瑣,下流的男生,居然成了她為數不多的異性好友之一。

  「misaki居然不來接,哦,我的心碎了。」操著矯揉造作的聲調,平谷徹扭捏道。

  「misaki正為了你們的幸福生活辛勤打工,有點良心好嗎,謝謝。」

  回到住處,安頓好行李,三好鶴見從冰箱拿出一瓶波子汽水遞過去。

  」哇,連波子汽水都有。」初來乍到的平谷徹不免一驚一乍。

  「樓下就有7-11,咖喱雞飯便當也有。」將玻璃球挪到凹槽裡,鶴見往喉嚨裡灌了一大口冰涼的汽水。

  「還有什麼比樓下就有7-11更幸福的嘛。」平谷滿足地閉上眼睛,臉上洋溢著滿滿的幸福。

  「住在7-11裡。」

  「噗。」被這句笑話冷到,平谷坐起來,「啊,說起來,我給你帶了禮物呢。」

  他從箱裡掏出一張cd,遞給鶴見。搶眼的浮世繪風格封面,注意到上面的歌者,三好鶴見攸地抬眼,盯住平谷。那玩世不恭的臉上露出得逞的笑。「喜歡嗎?」他問。

  「挺好啊。」淡然地收起愛染的cd,鶴見重又拿起波子汽水。

  「多少年了。」平谷玩弄著瓶蓋,「她住在他家裡,居然沒有被媒體捉著大做文章,簡直是個奇跡。」

  「是啊,由此可見跡部財團對媒體的掌控力。」鶴見點點頭,「你可以把這個作為論文題目。」

  「話是如此。」平谷話鋒一轉,「我最近聽到傳聞,跡部家有意給愛染乾女兒身份。嘖,這葫蘆裡不知賣的什麼藥。」

  鶴見臉上一僵,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都是幌子。」她略帶失意地凝視著手中的瓶子,「別人的事情,管那麼多。」

  「別人的事啊。」平谷意味深長地拖長尾音,扯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伸手擰著鶴見的臉,「兩年前,是誰哭著求misaki去買驗孕棒的呐。」

  「住嘴!」鶴見作勢要揍對方,平谷徹一邊躲閃,一邊嬉笑著大喊,「我說,不回日本看看嗎,你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嗎?」

  「裝什麼戀愛大師!當初是誰告訴我,愛染住在跡部家的!」不停被戳痛腳的三好鶴見惱羞成怒,扯過沙發罩毯,狠狠砸到平谷頭上。

  「是我。」扯下罩毯,平谷徹承認的非常老實,「聽說你要和跡部去德國留學,專程趕去告知你的是我。我反感跡部,不憚以最壞的動機揣測他,但我從沒掩飾過這份惡意。」

  「可是。」他說,「不肯去向跡部問清楚的是你。逃到新加坡來的也是你。不明不白爬上他的床的還是你。」說到那「lovehotel一夜」,平谷徹無可奈何地聳聳肩。

  鶴見頓時象被針戳破的氣球,萎在沙發上。是了,是她膽小,聽說他們的關係後,第一反應就是逃跑。她有過無數次機會開口,卻從未能問出口。她甚至還假模假樣的同愛染交朋友,裝出自己不在乎不嫉妒的樣子。

  「啊,現在我寧願他們真的是戀人關係。」半餉,蹲在沙發上的鶴見幽幽發聲,「這樣我還會比較不丟臉一些。」

  「就好像你篤定他們並非那種關係一樣。」平谷徹嘴賤的一如既往。

  恨不能即刻撕碎某人的嘴,她惡狠狠地瞪了他最後一眼,沖進臥室鎖住了門。

  將臉埋在枕頭裡好一會,掙扎著抬起眼睛,鶴見撈起甩在床上的手機,飛快的打著字,在facebook上更新了一條動態,「新年4天假,東京,我回來啦!」

  最後瞥了眼好友欄分組裡那個孤零零的id,她重新將自己淹死在床褥之間。

  頂著國中同班同學的名字,突然加她facebook的奇怪id,孤零零的什麼都沒有的id。那是跡部,她一早就猜到了。

  國中時代的同班男生,誰會突然關心起一個消失了四年,連畢業照都缺席的女同學呢。還能夠記得她的人,大概也只有跡部一個了吧。

  如此介意「奪取」他處男之身的女性,還真象那位特別執著的大爺性格。

  不是沒有猜測過,跡部是否對她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可是,她明明毫無長處。曾經跡部以為她是流水姬而另眼相看,但那只是個誤會,她無能的表現早破滅了他的幻想。

  相比之下,愛染至少還有天生的姣好容貌和清亮的歌喉。

  而她三好鶴見,既不漂亮,也不聰明,憑什麼被他青眼相加。

  已經不想再讓他失望。

  不想看到他輕蔑的笑著聳聳肩,然後背身離去。

  她讀很難讀的數學,選修程式設計,以投行為努力目標,固然是為了自己的將來打算,又何嘗沒有幻想過,某一日與他戰場相逢,她的殺伐決斷,也能讓他露出一點意外中含著讚賞的表情。

  而如今,她究竟有沒有變成能同他平起平坐的人呢?

  五千三百公里外,時差一小時的東京,跡部低下頭,再看了看手中的智慧機。

  看到那條twitter的瞬間,他整個人如墜冰窟。每一根血管都凝結,大腦停止了工作。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敷衍愛染,又是怎麼沖出門廳。直到刺骨的寒風掠過遠處的樹梢,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臉上,意識才終於回歸他的身體。

  

  愛染指著的那張平谷徹的照片下麵,是一行小小的,幾乎要被漏看的轉發。來自三好鶴見的,簡短的一句話——「小景一歲了∼謝謝toru叔叔,misaki乾爹的生日禮物∼」

  沒有人知道他和她曾經度過怎樣的一夜,即使是跡部,經過兩年時光,那份記憶也早磨滅的只剩一個模糊的輪廓。可是,他清楚的記得自己沒有做任何措施。

  而那個看不見照片的「小景」出生於一年前的十二月中旬,恰是整整十個月。

  那孩子的眼睛會像他嗎?是不是有淚痣在眼下一公分處。還是像她一樣,有雙倔強不肯屈服的圓眼睛。

  發色又是像誰呢,還是他本人的發色比較好看。那麼鼻子呢,嘴巴呢?

  跡部深深的埋下腦袋,無力地捂住臉。還來不及思考未婚生子的嚴肅意義,他已經跳過一切現實的困難,開始幻想那個叫做小景的孩子的模樣。

  他嘗試著給父親打電話,試探著問他對未婚生子的意見,對方意料之中的震怒。他只得解釋是身邊朋友遇到的問題,卻被勒令離那個朋友遠一點。

  身邊的朋友提起此話題也具是一派鄙夷之色。

  只有素來敏銳的忍足拍拍他肩膀安慰,「做錯事情不可怕,承認錯誤勇敢面對就還是一條好漢。」那眼神卻仿佛已經給他判決了死刑。

  生活驟然變得荒誕。他被無形的大手拉回兩年前那個有霧的夜晚,再次粹不及防被推入一個舞臺,這次即將上演的,是他從來不屑於去觀賞的家庭倫理劇。而他,作為男主,必須在臨場脫逃和上臺接受眾人唾駡之間做出抉擇。

  他幾乎要即刻飛去新加坡親眼看一看那個孩子。但理智告訴他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猶豫徘徊毫無進展間,天賜良機卻驟然降臨,三好鶴見要回來了。

  還帶著她的,或許也是他的——「小景。」


他們的混戰

  章七十七

  遠遠望見跡部景吾時,三好鶴見正頂著滿頭亂髮同背包鬥爭。

  或許是流年不利又或者是虛榮的代價,莫名其妙的,剛剛做的內扣及肩長髮卡在背包的拉鍊處。更加莫名其妙的,慌亂之中,長髮越糾越緊,在拉鍊處纏成一團難以解開的死結。情急之下,她不得不把碩大的登山包頂在頭上。

  屋漏偏逢連陰雨,在這種狼狽時刻竟遇見跡部。

  眼見那人目光巡梭,幾乎落到她立身之處,慌亂之中,三好鶴見當機立斷。在「即刻出醜」與「緩慢暴露」之間果斷選擇後者,手起剪落,斬斷那成團髮絲。理理頭髮,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她款款而行,走出關口。

  「好巧。」她笑著迎上去,同那心心念念的人打了招呼。卻見跡部眼神奇怪地上下打量她,滿目疑惑。

  原本以為跡部打探了飛機班次特別在此等待,當下這情形卻似乎有些不對。三好鶴見楞了楞,忽地想起了取行李時遇到的人。

  「跡部君來接慈郎?我剛在行李處看見他。」

  跡部像是突然回過神,點了點頭,眼神依然奇怪,「啊,是。好巧。」

  鶴見頓時無言以對。氣氛一時僵住,各自沉默望天。

  「跡部!」歡快的叫聲如天降甘霖,兩人齊齊望過去,感激地看著那活潑的少年蹦跳著跑來。

  「鶴見!」卷髮的少年抓住她的手團團轉著圈,「好多年沒見了!」

  鶴見笑笑,順從地同他擁抱,正拍拍對方的腦袋以示親切,無意間瞥見跡部的臉,頓時怔住。他瞥著他們的眼神冰冷,甚至有些惡狠狠了。原本喪失殆盡的自信,這時竟驀地生出一絲僥倖,他是不是在吃醋呢?

  三好鶴見揣測著跡部心意的同時,跡部也同樣地疑惑著。她怎會隻身回國,小景在哪裡?無數個問號盤旋在他腦海。

  來不及多想,那個孩子式的大男生慈郎就已經毫無心機地嚷著叫跡部請客。恰恰解決了他與她當下的尷尬。

  耶誕節剛過,餐廳裡多是成雙成對的情侶。

  為了遮掩左側頭髮被剪的尷尬,三好鶴見裝出一副神在在的模樣,單手扶頭,歪著腦袋去瞥鄰座的情侶們。跡部盤算著如何開口詢問,也是眉宇緊蹙。只有慈郎一個人心無旁騖,專心致志地拿著功能表高叫著「我要點這個,那個。」正滿腹心事的跡部隨口應允,待到回過神來,滿滿一大桌菜品已然上桌。多是些甜點,蛋糕,果凍之類。

  沒吃幾口,跡部便被滿滿的甜點膩倒胃口,剛拿起水杯,便聽見一聲脆響。對面的鶴見也皺著眉頭,放下手中餐叉,眉眼彎彎的對他苦笑。

  「你怎麼一個人回來?」跡部順勢開口,鶴見卻象沒聽見一般,神秘兮兮地豎起指頭,「那邊那兩個,是在相親吧。」

  她指著鄰座一對男女,滿臉自得。

  「哦。」跡部斜眼瞥去,那邊兩人相對而坐,有一句沒一句聊著些最近報紙上的新聞,雙方都是滿臉堆笑,絲毫不敢放鬆,倒像是故意裝出熟絡的樣子。

  「顯然是相親後再見面。」目光如炬的跡部景吾毫不留情地更正對方語中謬誤。

  「不管怎麼說,吃飯時間,在法國餐廳各點一杯飲料也太小氣了吧。剛剛他們還交換禮物,那男生呢,收到手錶連看都不看,直接放進包裡。」三好鶴見小聲點評著,「哇,看那洋洋自得的嘴臉,超自戀的樣子誒!對了,他剛剛送給女生的chanel手鏈是A貨,還撒謊說耗費了一個月工資。」

  跡部臉上終於有些掛不住,對面就坐著華麗的他,這可惡的女人竟全無關注,所有興趣都放在一對陌生的奇葩男女身上。

  「啊,他們站起來了!」三好鶴見悻悻地吞了口唾沫,「超想知道他們到底準備去哪裡吃飯啊。」正遺憾地捶桌,手腕突然被跡部攥住。「誒?」她茫然地看著他。

  「不是想知道他們去哪裡嗎?」跡部挑眉。

  「哇,你心眼比我還壞誒!」被跡部一個眼刀橫掃,鶴見吐了吐舌頭,「糟了,他們出去了,快追!」

  跡部嘲笑似地勾了勾唇,將信用卡放在呆望著兩人的慈郎手心,「多吃點,本大爺一會就回。」

  「恩。」慈郎像是懂了些什麼,重重地點了點頭。

  急忙追出餐廳大門,鶴見茫然四顧,還沒望見那對情侶衣角,便被跡部拉著手往一個方向急奔。

  拐過一個街角,鶴見正往前沖,冷不防被跡部扯住,不等她反應過來,便被按在牆角。

  「想暴露嗎?」跡部的聲音很是義正辭嚴,被他臂膀環住的三好鶴見卻隱約覺得對方的動機並不那麼純良。一個下蹲,轉腰,她輕鬆脫出跡部鉗制。

  「我以前就覺得,電視劇裡被強吻的少女都是裝模作樣,被按在牆上怎麼可能逃不掉嘛。」鶴見眯起眼睛,不無得意的炫耀自己的技巧精湛。

  「想太多,本大爺對當街發情沒有任何興趣。」跡部冷冷一瞪,轉身向前,「他們下了電梯,不是去停車庫,就是去超市。」

  「肯定是超市啦,買A貨項鍊的男人怎麼可能開車出來。」三好鶴見煞有介事地分析,急吼吼地跟著跡部下了電梯。

  「嗚哇。」正一路遮掩躲在超市貨架後方偷窺,鶴見突然大驚小怪的起來,「他居然牽她的手!他們不熟吧!才見了幾次面,才送了一條A貨項鍊就去占女生便宜!」

  看了眼前方的那對男女,跡部不動聲色地鬆開了牽住她的手。

  「我又沒有說你。」三好鶴見低聲嘟囔。跡部瞥了她一眼,雙手抱臂,兀自傲嬌起來。

  「有沒有搞錯,不去吃飯,在超市里繞什麼圈圈。」跟蹤了好半天,那對男女仍在貨架間徘徊,絲毫沒有離開的跡象,鶴見逐漸失去耐心,「無聊死了,他們不餓我都餓了。」

  說著,她抓了袋柿種在手裡。跡部適時送上購物籃,供她丟入更多零食。鶴見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變好多。」

  見跡部不置可否,她捏著嗓子裝腔作勢地學他,「哼,本大爺的品格每天都在閃耀新的光彩。」說完,她偷偷去瞄跡部,對方仍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跡部這黑洞般的寬容令三好鶴見渾然摸不著頭腦,「你被外星人附體了嗎?」她的思路一路奔逸在精神病人的大道上。

  跡部倒也不生氣。「你不是說帶小景回來嗎?」故意裝作無心口吻,他伸手拿了一塊巧克力丟入購物籃,緊張地等待著對方回答。

  「對啊。」鶴見果然上當,毫無防備的點點頭,「在箱子裡。」

  「什麼!」兩人幾乎同時吼了起來。

  「你怎麼知道小景!你偷窺我twitter!」後知後覺的鶴見大怒,「我明明用假名註冊的!偷窺狂!」

  「怎麼在行李箱裡!」跡部更加惱火,某種自作多情的可能性沖上他的大腦,令他這半個月來的輾轉反側全部淪為笑話。

  那個叫做「小景」的,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他憤憤地板著臉,一時間竟怒極反笑。

  「笑什麼,叫小景很奇怪嗎?允許你叫景吾,就不許我給寵物取名小景嗎?」

  「寵物?」跡部的眉毛幾乎挑到髮際線上,他跡部大爺的名字居然被取在貓狗一類的東西身上,「它也配?」

  「我家小景可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三好鶴見絲毫沒有道歉的打算,依然頑固地翹著腳,一口一個「小景」。

  「我同你講,就算你花大價錢來買,我也不會把小景賣給你的!」

  眼見三好鶴見進入不講理模式,跡部果斷放棄同她理論,「他們停下了。」他提醒她說,三好鶴見立刻放下爭執,鑽到貨架邊,探頭探腦的偷窺。那個與相親對象在超市貨架間散步並暢談人生的男人,終於在一台冷櫃前彎下腰——拿起了一盒壽司便當。

  而此刻,時針,正準確的指向八點。

  「八點後這家壽司半價,非常划算,還有金槍魚。」當一臉得意的男人拉著女人的手經過兩人身邊時,三好鶴見已經凍成了一座雕像。

  「太,太嚇人了吧。」半天,她才勉強憋出一句。

  「哦。」跡部嘲弄地聳肩,「這不是你最欣賞的窮人的節儉美德嗎?」

  「節儉和打腫臉充胖子是兩回事。」三好鶴見滿懷同情地目送著那個女生的背影,「送不起chanel買別的東西就好啦,為什麼要拿A貨騙人。為了半價壽司,拉著女孩子在超市里散步,有這個時間,拉麵都吃完了!還沒開始戀愛就毫無風度,對女孩子這麼小氣,結婚之後只會更貧乏更斤斤計較。那完全是個渣男。」

  說著,她突然握起拳頭,雙目灼灼。跡部兀地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迅速向後退卻。

  「去渣男手中解救那個女孩子吧!」她熱情洋溢的抓住了跡部的手。


他們的混戰

  章七十八

  跡部站在原地沒有動。

  「喂?」鶴見拽了拽他。

  跡部沒有說話,只是凝視著她,眼神中的通透是她所從未見過的陌生。

  「Gameover了啊。」從亢奮狀態中迅速冷卻下來,三好鶴見走到速食區抱膝坐下。

  跡部跟過去,立在一旁,沉默地注視著她。

  「人生是別人的,就算是朋友也沒有任何理由替她做出決定,何況是陌生人。」三好鶴見低著頭,「你想說這個吧。」

  「不。」跡部搖頭,「你只是在逃避和我相處。我也是如此,所以任由你鬧騰。」

  「但不能一直這樣,逃避遊戲總要結束。」三好鶴見接過他的話,歎了口氣,困擾地撓著頭,「啊,不能多玩一會嗎。覺得再玩下去會失控,換個目標如何,那邊那個男生,要不要賭他會不會偷東西。」

  順著三好鶴見手指的方向,跡部看見那緊張地四下張望的少年。他大步走去,在那少年將雜誌塞進襯衫下擺之前,搶下那本雜誌。

  「這本雜誌本大爺看中了。」他斜起眼睛,趾高氣揚的看著那少年。

  「神,神經病。」少年哆嗦著,撞開他飛速沖出超市。

  放回雜誌,跡部重新走回目瞪口呆的三好鶴見面前,站定。

  「跡部,這些年,我變了很多。」

  「本大爺知道。」

  「自天真之後,我沒有再失敗過。」鶴見一下下的戳著衣擺,「只要在付出感情之前,精心計算,同他人保持安全的距離,就不會再捲入多餘的麻煩之中。這是跌跤之後的成長吧。只是至今,我也不知道,這樣的成長究竟值得慶倖還是悲哀。」

  「本大爺不是來同你討論人生的。」

  「算了吧,你大爺要同我探討的不就是人生麼。」三好鶴見小小的翻了個白眼。

  「啊。好煩吖,這樣下去太尷尬。」她撓了撓腦袋,「我說,過去的荒唐事,我們全部忘得一乾二淨怎麼樣?」

  跡部突然一掌拍上她的腦袋,「對本大爺做過的事情,你以為可以輕鬆翻過嗎?」

  「也是哦。」三好鶴見無可奈何的慫肩,「玩弄了純情的你,還把你當牛郎用,怎麼想都不會輕鬆饒過我。」她苦惱地繼續撓起腦袋。

  跡部終於忍不住,出手阻止,「愚蠢,剪壞的髮型只會更明顯。」見她一副驚詫表情,跡部沉聲補充,「你頭頂背包時本大爺就看見了。」

  「哦。其實啊,那也沒什麼,算起來,不過又是大爺你贏了。」三好鶴見理直氣壯地盯著他,「說白了,就是當年的我喜歡你,卻被你欺騙,又誤以為你同愛染是一對,特別傷心,幹了點糊塗事唄。隔了這麼久再回頭看,都是些什麼事啊。你說對不對。」

  跡部低頭注視著她,此刻,逆著光,他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現在呢?」他沉聲開口。

  跡部問的沒頭沒腦。好半天,鶴見方才反應過來。

  「直到登上飛機時,我還是確定的。現在卻不知道了。」她搖著頭,「真的同跡部君說上話,真的確認到跡部君心情的時候,我卻不知道了。」

  「現在的我,信心全無,對我自己。」

  「我們之間隔開了太過漫長的時間。各自喜歡上的那個人,已經不存在了。」

  三好鶴見的聲音不大卻清脆,穿過隔著他們的空氣層毫不費力地鑽入他的耳朵,清晰得不容誤聽。

  三好鶴見仰起臉,卻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所以,我終於想通了!我們還是忘記過去,面向未來吧。這樣對大家都好!」她握起拳頭試圖鼓勵他。

  跡部突然笑起來,不是鶴見熟悉的那高亢地穿破空氣直飄雲層的自滿笑聲,而是一種更柔和內斂卻也更加自信的聲音。

  「變化?那是自然,本大爺的進化一日千里。」單手把三好鶴見拎起來,跡部不忘撫摸著淚痣,「原地不動的人只會被淘汰。」

  「喂!」被強制直起身的三好鶴見掙扎著試圖擺脫對方鉗制,卻被跡部抓得牢牢,不得逃跑。

  「用這種理由就想糊弄過本大爺嗎?」跡部湊近她,嘲弄地笑著。

  「喂,喂,太近了!公共場合!」鶴見手忙腳亂地將跡部推遠一些,對方卻乾脆地放開了她。

  「對本大爺感到陌生的話,就再度熟悉起來。」他雙手抱臂,微微昂起下巴,「本大爺不會再給你逃走的機會。」

  「那可不成。」在跡部的眼神陡然淩厲起來前,鶴見慌忙解釋,「我還沒畢業,要回去讀書啦!」

  跡部的表情柔和了一些,「你必須給本大爺一個確實的保證。否則,本大爺會強制你轉學。」或許是確認了鶴見的心情,他眉梢揚起,恢復了十足的大爺派頭。

  這不是不講理嗎?三好鶴見震驚地瞪著他,半餉,她才象想起什麼似的,「那,你借我錢吧,跡部君。」

  這次,輪到跡部震驚了。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餐廳,慈郎已經掃蕩光了滿桌甜點,打著飽嗝笑眯眯地等著他們。

  「呐,你們再不回來我都要睡著了。」

  「抱歉啦。」鶴見把自己的座位讓給他,「委屈你在這裡先睡一下,我們待會再走。」

  打開行李箱,鶴見掏出一個方型盒子推給跡部,「所謂借錢嘛,是這麼回事。」

  拆開封口的膠帶,跡部對著裡面的方形物體皺起眉頭,「這是什麼。」

  「既可以掃地,又會拖地,還能爬牆擦窗的家政機器人。三合一,功效足∼」剛剛還傷春悲秋少女狀的三好鶴見迅速切換入行銷模式,捏著嗓子,象極電視廣告。

  生怕跡部不夠震驚似的,她飛快補充道,「這個就是小景。」

  「噗。」正在打盹的慈郎猛地坐起來,「哇,它叫小景啊!」

  「沒你的事,慈郎。」跡部不動聲色地將他的腦袋按下去,「你讓本大爺買下它?」

  「怎麼可能,小景是絕對不賣的!是借,啊,或者說投資,請你對小景投資。」

  一番解釋,跡部總算弄清,這個小景,原本是鶴見輔修程式設計的期末作業。

  本來不過是設計一個簡單的程式方案,做一個兼具平面與垂直運動功能的小機器交差便可。只是恰好工科的misaki臨近畢業閑來無事,在課程評分結束後,對它進行了進一步的改進和完善,最後竟真的搗鼓出了一台頗有些實用性的機器。

  「現在市面上的清掃機器人只能掃一些浮灰,不是很不方便嗎,只要在腹部增加這樣一塊小小的區域,就能夠兼具擦地功能,它還會自動清潔。然後,啟動這個按鈕,就能在垂直的平面上保持平衡。」三好鶴見的眼睛亮晶晶的,自豪地象個育兒大成功的媽媽,「是不是很厲害。」

  跡部簇起眉頭,「本大爺看不出它和市面上一般產品的區別。」

  「完全不同好嗎?」三好鶴見叉起腰,「怎麼能把小景和它們混為一談!與市面常見產品不同,小景不需要任何地面設備支援,就能在擦完地後,自動轉換模式順著牆爬上窗。是不是特別乖巧伶俐?!」

  三好鶴見撲閃著眼睛,熱情得象個合格得推銷員。

  「如果,本大爺是說如果,這個,這個。」跡部艱難地吐出那個名字,「小景能夠順利投入市場。你認為,僅靠這一種產品,就能夠支撐起一間小型企業的存活嗎,未免太天真了。」

  「嘛,這種問題,misaki早就想到了吖,misaki可是個機械天才。」鶴見星星眼的模樣令跡部深深地皺起眉,「他已經著手製作了一系列家用小型機械。只是,只有小景一個跟我有點關係,承蒙misaki大方,把它算作我做親生孩子,我才帶著小景回來的。」

  跡部有些困擾地扶著額頭,「所以,你要本大爺為那個misaki的事業投資?」為那個被她親密地喊作「旦那」的所謂「機械天才」投資,跡部無法爽快地說自己有著如此寬廣的胸懷。

  「是我們。」唯恐天下不亂似的,鶴見更正道,「是我和misaki,還有toru的聯合事業。」

  跡部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

  迅速察覺到這位大爺的怒氣值在飆升,鶴見訕笑著補充,「所以,我這不是讓跡部大爺你也入股嘛,就會變成我們四個人的事業了嘛。」

  跡部沉默片刻,「即使如此,為什麼還有平谷徹。」他的手指在「小景」的背上敲了敲,「我記得,平谷徹是中文系畢業,跟機械也好,程式設計也好都毫無關係。」

  縱然他從不同平谷徹計較當年詆毀陷害一事,同這麼個不靠譜的男人聯手做事業,也絲毫不符合他跡部景吾的利益。

  「啊,這個嘛。」三好鶴見有些不好意思的掰著手指,「我也不是那麼喜歡toru啦,他那個人性格很奇怪的。可誰讓他是misaki的青梅竹馬,也是misaki最心愛的男朋友呢。misaki人超好呢,貸款買的房子免費借我住,還幫我做程式設計作業。」

  「噗。」慈郎再次冒出頭來,「他們不都是男人嗎?」

  「慈郎,你不用明白。」跡部果斷將他的腦袋再次按回椅子。「本大爺理解了。」

  他朝鶴見點點頭,「沒問題了。作為你回去讀書的抵押品,小景審查合格。」

  「就當做謝禮吧。」他簽出一張支票遞向鶴見,「感謝misaki替本大爺照顧你。」

  數著支票上那一個個零,鶴見不禁感歎,自上次彩票中獎後,她便再沒有見過這麼多錢了。

  「這樣,你就是最大的股東了。」鶴見小心翼翼的收起支票,鄭重其事地向跡部承諾,「這些錢對你或許微不足道,但我絕對會對它們負起責任,跡部君,請相信我會是個對你有用的人。」

  「本大爺不會因為一個人有用就喜歡她。」斜倚在椅背,跡部歪著腦袋頗為自得。

  鶴見頓時楞住。他的意思是,就算她變得有用也是白費心機?

  「跡部是說,他喜歡你,跟你有沒有用沒關係。」睡在兩張椅子上的慈郎再次冒出頭來。

  靠在椅背上的大爺頷首,對此解釋表示肯定。

  「擦咧!」鶴見捂著差點驟停的心臟忍不住罵了一句,「哪有這麼曲折的表達方式,你這樣在談判桌上真的不會誤事嗎?跡部景吾!」

  「會誤事的是你,連言下之意都會理解錯誤的蠢材。」跡部毫無反省意圖地反諷回去。

  在鶴見惱怒起來之前,慈郎適時地攬住了她,笑嘻嘻地岔開了話題。

  走出餐廳,免費吃了一頓大餐的慈郎高高興興地揮著手,迅速跑掉,留下兩人單獨相處。

  此時,在兩人之間建立起一種叫做「投資合作」的成人式羈絆,鶴見一時無法定義同跡部之間的關係,心情不可謂不微妙。

  「不明白的事情就暫且不去思考。」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跡部雙手插在衣兜,仰望著遠方的天空。

  「本大爺現在的目標是抓住名為三好鶴見的人,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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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混戰

  章七十九

  「山手線轉東海道本縣,再轉土贊線特急。啊,還要早起。」手指在地圖上移動著,鶴見很快便放棄了理解行程。

  「去這麼遠的地方野餐,天氣很熱誒。」她回身瞪著跡部,「你什麼時候變成了鐵道迷?」

  「本大爺素來對承載歷史之物報以興趣。」跡部扶淚痣,做冷豔高貴貌。

  鶴見卻全然不受騙,手指在地圖上一劃,準確地指出了關鍵點,「這個地方叫做三好市誒。」她雙目含笑,一動不動地看著跡部。

  「不喜歡?」

  「也不是不喜歡啦。可是呢。」鶴見將地圖移動回東京附近,「要說嘛,比起三好市,我更喜歡鶴見區呢。」指著橫濱市最北端靠近東京灣的地方,她笑得一臉燦爛,「這就是學好地理的重要性。你完全可以到更近的地方吹著海風懷念我呐。」

  劈手奪過地圖,跡部嘴硬道,「本大爺為何要懷念你。」

  「是,是,大爺你從不想念我。是我心心念念對您難以忘懷。」三好鶴見笑眯眯地在橫濱市鶴見區上畫了個圈,「就決定去這裡了。」

  「咳咳。」房間的另一邊,終於有人看不過眼,「我說,你們兩位,秀恩愛也要有個限度吧。不能把我們都當作不存在,是吧,misaki。」

  窩在沙發裡的那人動了動,沒有出聲。

  見對方沒有回應,平谷徹繼續自說自話,「說起來,這位跡部大爺向來目中無人,他國中時代的橫行事蹟,要不要我講兩件給你聽。」

  在他大放厥詞之前,窩在沙發裡,名喚三崎的青年用一塊魚糕堵住了他的嘴。

  一頭蓬發亂飛,黑框眼鏡歪掛在鼻樑,技術宅模樣的三崎笑眯眯地沖跡部點了點頭,「慶賀野餐的地點就決定了吧,跡部君。」

  前前後後忙碌了半年,打著M字招牌的小型機械公司終於在東京遠郊掛牌成立。

  作為出資人,跡部景吾少不得與名義上的老闆,研發人三崎碰面。雖然對三崎看「男人」的眼光頗為不屑,幾次接觸下來,跡部不得不承認,這個三崎不僅是個技術宅,在商業方面也意外的可靠。沒有一般博士生的好高騖遠,肯放□段做些真正貼近主婦生活的便捷設計。

  雖仍對平谷徹其人抱有疑惑,這間陰差陽錯下誕生的小小公司,或許將來真的能夠成為他跡部投資生涯中的贏利點也說不定。

  開始遇到的困難自然不小,老闆三崎論文答辯尚未結束,合夥人鶴見忙於期末考。挑選廠址,購買機器,幾乎都是由平谷徹一力承擔。到了第一批產品下線,四處推銷開拓客戶,又變成了頭號困難。

  那時,也是平谷徹,頂著烈日,穿著厚厚正裝四處推銷,低頭鞠躬,四處求人,終於成功簽下第一筆訂單。眼下,正是為了慶賀第一筆訂單入手預備舉行慶賀晚餐。

  考慮到初創事業的資金問題,三崎提議搞成省錢的遠遊野餐形式。跡部雖然對這種平民的遊樂方式頗為不屑,但其餘三人都舉雙手贊同,為避免鶴見在耳邊吵嚷,他只得含恨點頭。

  圍坐在神奈川的海灘上,跡部頗為嫌棄地自野餐籃中拈出一片三明治,觀察良久,確認似乎無毒後,勉強入口。

  「怎麼樣?」鶴見雙手緊握在胸前,滿臉期待。

  「唔。」跡部猶豫片刻,並非嘗遍米其林大廚的他口味太高,也絕非他不懂得女生做了什麼都要說好吃的道理,只是,這仿佛失手灑了鹽瓶的口感實在令人難以出口稱讚。

  戀愛之中不得不低頭,縱然是輕狂一世的跡部景吾也在這慘絕人寰的口味面前舉了白旗,「還行。」咽下數以萬計整裝待發的吐槽,他努力擠出一張欣然下嚥的臉。

  「哇!」鶴見一臉震驚,「居然真的可以吃啊!」她高高興興的捏起一塊,沖著平谷徹喊道,「沒想到你這個慫人真的會做飯!」

  明白過來的跡部出手阻止已然太晚,一口吞下三明治的三好鶴見捂著嘴,拼命單腳跳著,「水,水!」從嗓子裡擠出破碎的求救聲,活像被掐住脖子的小母雞。

  「你也太誇張了吧。」平谷徹順手遞過一瓶水,「看跡部多淡定。」下一秒,始作俑者也掐著自己脖子蹦了起來。

  因工科生特有的謹慎而倖免於難的三崎捂著嘴躲在一邊偷笑,頓遭三人共同的仇視。

  「幹掉misaki!」小氣男人的代表平谷徹身先士卒撲上去抓住三崎雙手,將他按在地上。

  「喂,跡部!快幫忙按住misaki!」眼看三崎就要掙脫,鶴見慌忙呼叫援軍。跡部不願同平谷徹聯手,正袖手旁觀,冷不防被鶴見在背後暗算,一個踉蹌撞到三崎身上。

  「莫非你愛上三崎了嗎!」鶴見的激將逼迫下,跡部避嫌般地按住三崎左肩,示意鶴見下手。

  眼見鶴見殘忍地將剩下的超鹹三明治狠狠塞進三崎口中,一種惡意的愉悅湧上跡部心頭。剛鬆開手,三崎就奮起反擊,抄起三明治籃子展開反攻,一場慶功宴終於變成了餓著肚子不停喝水的不幸大會。

  鬧騰到傍晚,三崎,平谷先行開車回東京,鶴見同跡部單獨行動。原想在海邊散個步,不料走了幾步,鶴見便被碎玻璃剮破腳,一瘸一拐。

  她苦著臉去扶跡部,不料對方一個閃身,撲了個空。

  「上來。」跡部蹲□,示意鶴見趴到背上。鶴見掙扎著想要公主抱,卻被以短裙會走光的理由拒絕。

  海風吹在背上涼涼的,鶴見伏在跡部左邊肩頭,閉著眼睛。

  「我以前覺得,跡部君是和我不同世界,絕對無法相處的人。連能夠面對面說話都覺得艱難,現在這樣一起在海邊野餐,吃超難吃的料理,想想真的是奇跡。」

  「本大爺從不相信奇跡,這世界上只有無數可能之下的必然。」

  「恩,那,謝謝跡部大爺紆尊降貴走到我的身邊來。」

  「走到本大爺身邊來的不是你嗎?本大爺不過是邁出了一百步中的最後一步。」

  「是呐,加入後援團的是我,參加知識競賽的是我,向你求援的也是我。啊,好丟臉。國中真是我的黑歷史時代。」

  「國中時代的三好鶴見那樣愚蠢的傢伙本大爺也是頭一次遇到。」

  「恩,真的非常愚蠢呐。國中時,我總是努力計算著未來,希望找出一條可以安然走下去的路。卻忘記了思考在此之前,自己該成為怎樣的人。」

  「不愧是姐弟。」跡部將肩上的少女緊了緊,「說出的話都一樣。」

  「阿學又來找你懺悔了嗎?」鶴見笑眯眯的。

  「啊恩,想得到從本大爺這裡走曲線路線,倒是比某些路都走不好的蠢貨聰明多了。」

  「阿學嘛,再考驗他一陣子好了。蠢貨呐,也會好好練習獨自走路的。」

  「不用學會也沒關係。」將背上的鶴見放到一塊大石頭上,跡部慢慢按住她的腦袋,「一個人走得辛苦,靠在本大爺肩上也可以。」

  「你也是。」鶴見笑眯眯的抓住他的手,「耍酷耍到疲憊的時候,向我靠過來也沒關係哦。」

  雖然曾經錯過了很多年的時光,至少現在,握住彼此,相互扶持著走下去吧。

  通往明天的路,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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