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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少俠你看起來很好吃》作者:二雅左衛門【完結+番外】

第五十八章

  明明離夏日尚遠,耳邊卻響起了夏蟬鳴叫的聲音。

  那聲音聒噪得很,惹人心煩。

  辛四娘不耐煩地睜開了眼,見到眼前那全然陌生的景色,不由一怔。

  她回想起剛剛經歷過的事情,下意識去尋百里屠蘇在哪,卻見他正趴在自己身邊,一隻手牢牢握住她的,生怕與她沖散一般。

  辛四娘微微一笑,輕聲喚他,「屠蘇,醒一醒。」

  百里屠蘇有些迷蒙地睜開雙眼,帶著點鼻音,「四娘?」

  他撐起身子坐了起來,揉了揉眉心,似乎想起了什麼,連忙轉頭上上下下地看著辛四娘,緊張道:「你沒事吧?」

  辛四娘晃了晃他們緊握的雙手,笑著說道:「有你牽著我呢,哪有什麼事。」

  百里屠蘇緊皺眉頭,自責道:「若不是因為我,四娘你也不至於到……唔?」

  「你又把責任全都攬到自己身上了。」辛四娘的拇指與食指捏在他的兩邊臉頰,讓他說不出話,笑眯眯道,「我倒是比較想聽你說『幸好四娘你來了愛你麼麼噠』來哄我開心。」

  百里屠蘇:「……」

  兩人相伴,確實要比一人獨自迷茫要好上許多。

  百里屠蘇看了看辛四娘,握著她的手,低聲道:「幸好你來了。」

  辛四娘勾著他的手指,挑眉逼問道:「然後呢?」

  百里屠蘇的視線開始遊移不定,幾次張口欲說,但又難以直白說出。

  辛四娘勾唇一笑,胳膊環住他的脖頸,軟軟倚在他的懷中,微仰著頭。

  四目相對,她眼神勾魂,聲音輕輕柔柔道:「然後呢?」

  百里屠蘇怔然了片刻,歎息般喚了一聲,「四娘。」

  辛四娘微歪頭,滿是不解地望著他。

  他雙手環抱住她,略帶苦澀般在她耳邊悄聲說道:「我心悅於你,想要與你白頭偕老。」

  辛四娘眨眨眼,笑著道:「這是好話,怎麼你瞧起來可不像開心的樣子。」

  因為辛四娘是獲得了永生的狐妖,而他只是個凡人。

  不論煞氣存在與否,他都不能陪她走過漫漫長生之路。

  顧元青還有機會轉世,而他卻連轉世的機會都沒有。

  若是死掉了,便只能化作荒魂消散於世間,再也見不到辛四娘了。

  百里屠蘇緊了緊懷抱,低聲道:「四娘,與你相識起的每一日,我都十分開心。」

  辛四娘覺得百里屠蘇的情緒有點不太對勁,一時想不通因為什麼,便默不作聲,只是安撫般拍拍他的後背。

  百里屠蘇沉默了半晌,沙啞著聲音道:「四娘,倘若有一日我敵不過煞氣,入了魔,變得六親不認。你與師尊都不必動手,讓我自行了斷吧。」

  師尊曾對他說過,倘若他入了魔,師尊會親手將他斬殺。

  然而親手斬殺親近之人的痛楚,百里屠蘇能夠明白,所以他寧願選擇自己了斷。

  可他又是捨不得師尊和辛四娘的。

  辛四娘的動作一僵,微微抬起的那只手,半晌都沒有落下。

  百里屠蘇沒有察覺,繼續歎息著道:「若我僥倖,爭過了煞氣,熬到了垂垂暮老,你也不必傷懷。即便化作荒魂,我亦與清風明月同在,守在你的身旁。你若是……」

  尋到了心儀之人,不必顧念他,就此將他忘記吧。

  然而這話過於苦澀,即便是在腦中想一想,也覺得舌頭發僵,什麼都說不出來。

  一直以來,辛四娘不說,百里屠蘇也總是避開這個問題。

  然而今日也不知是怎麼了,他開了口,就好似遺言一般,將想交代她的話,盡數都說了出來。大抵還是因為他能感受到,自己已是越來越難以壓抑體內的煞氣了。

  他道:「我此生命途坎坷,但能與四娘相遇,是我的福氣。」

  辛四娘聽百里屠蘇自暴自棄本是想動怒的,然而聽到最後一句,她卻怎麼也生氣不起來。

  她眯起眼,冷著聲音道:「是誰同你說荒魂的事的?」

  百里屠蘇搖頭,「無人同我說過,可我多少也查了一些。」

  辛四娘歎口氣道:「罷了罷了,也是怪我。有些事我只顧著自己去做,卻忘記同你講明。」

  她頓了頓,指著一塊空地,對百里屠蘇說道:「在那坐好,辛夫子要講課了。」

  百里屠蘇:「……」

  辛四娘見百里屠蘇乖乖坐下,開口道:「血塗之陣的事,閒暇時,我曾同你講過。你可還記得?」

  百里屠蘇點頭道:「記得。太子長琴便是被血塗之陣分離了魂魄,成了焚寂劍靈。」

  辛四娘滿意一點頭,「那血塗之陣的創作者是一個名叫襄垣的人。」

  百里屠蘇微歪頭,「襄垣是何人?」

  辛四娘隨口解釋道:「襄垣是襄鈴追溯到上古時期沒有血緣的魔族小叔。」

  百里屠蘇:「……」

  不要因為名字裡有相同的字就強湊親戚啊!

  辛四娘之後的講解倒是很認真,將族長同她說過的話盡數講給了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低吟一聲,「始祖劍……始祖劍是在哪裡?」

  辛四娘指了指天,「上面。雲頂天宮。」

  百里屠蘇微蹙眉頭,「那劍由天帝伏羲封印,四娘你去喚醒襄垣不會有危險麼?」

  辛四娘無所謂道:「要說有也有,要說沒有也沒有,全看天帝如何去想了。」

  百里屠蘇不贊同,「這般危險……」

  辛四娘打斷他的話,裝著委屈道:「我都願為你以身涉險,你居然早早放棄,是不是心裡還想著把我推給別人?是你說要風雨同路的,你怎的就要先逃呢?」

  百里屠蘇啞口無言,垂下頭,「是我的錯。」

  他用小指勾住她的,輕聲道:「日後這種話,我不會再說了。也不會再起將你推給旁人的念頭……但由我陪著你,當真可以麼?」

  辛四娘屈指敲他的頭,「我認定你了,你就算不願意也逃不掉。」

  百里屠蘇搖頭,「怎會不願意。」

  他微勾唇角,露出淺淡卻透著欣喜的笑容,輕聲道:「這麼多年,我是真心喜歡你的。沒想逃,也逃不開的。」

  辛四娘盤腿坐在地上,手撐下巴,哼哼兩聲,「撩我倒是一溜一溜的,一點實際行動都沒有。」

  百里屠蘇一怔,兀自在那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麼。

  他極是敏捷地拉過辛四娘的手,將她攬在懷中,低頭親了親她,溫聲道:「別生氣啦。」

  辛四娘有些驚訝他居然這般主動,手指撫了撫唇角,納悶道:「你什麼時候還學會了這一手?」

  百里屠蘇老老實實道:「你給我的話本裡寫過該如何哄女孩子開心。」

  辛四娘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這麼好呀……下次再送你幾本好了,讓你進步一下。」

  百里屠蘇:「……」

  到底是怎麼個進步法?

  辛四娘站起身,將百里屠蘇拉起,「算了,這次就先原諒你。下次可沒這麼輕鬆了。」

  百里屠蘇無奈一笑,語氣不自覺帶著幾分寵溺道:「好好好。」

  辛四娘環視了一下四周,「不過喚醒襄垣還需要這個銅鏡。雖然我是讓花滿樓通知沈朱雀去叫你師尊過來,但我們自己也得想個法子努力出去才行。」

  百里屠蘇驚訝,「師尊要來?」

  辛四娘走到一個樹下,拍拍樹幹,隨口道:「算算日子應當要出關了。」

  辛四娘是故意進來這鏡中世界的。

  她隨著花滿樓從房間出來時,在銅鏡的鳴動之前感應到的,是那股凡人身上帶著幾分似魔非魔的氣息。

  她便猜到是那個拿著另一面銅鏡的人又重新出現在了花府。

  辛四娘雖然不知道另一個銅鏡是個什麼模樣,又有什麼作用,但她覺得用法估計和她手中的那個相差不多,無非就是將人關在裡面。

  銅鏡在她手中,那人應當有所忌憚,不敢貿然過來搶奪。

  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抓個人質,讓她心甘情願用手中的銅鏡交換。

  而在這之中,能讓她心甘情願的,也就只有百里屠蘇了。

  沈朱雀將內丹給予陸小鳳應當是極為隱秘之事,可他卻極為清楚。

  所以辛四娘想,他應當是細緻調查過一些事情。

  更何況在客棧中,他已知曉辛四娘與百里屠蘇關係親密,更是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與其讓百里屠蘇獨自一人呆在裡面不知情況如何,還不如由她一同進去。

  於是,辛四娘便故技重施,將幻術擬作的假銅鏡交給了花滿樓,假裝銅鏡不在她的手中。

  她在花滿樓的身邊,而花滿樓身上還殘餘著石靈附身過的氣息,那人只是個凡人還難以分辨得那般細緻。

  然後一切按照計畫而來。

  那人相信了花滿樓身上的魔鏡是真的,但辛四娘站在花滿樓的身邊,他有所顧忌,還是會沖著百里屠蘇而去。

  但他卻是想聲東擊西,將辛四娘也一併收進銅鏡之中。

  畢竟辛四娘全然一副「你敢抓我男人我端了你老巢」的兇悍樣子,留著實在是危險。

  辛四娘也清楚他的心思,自己踏入陷阱,帶著百里屠蘇進了這鏡中世界。

  如此,也能保證這銅鏡仍然還在辛四娘的手中。

  而辛四娘選擇踏入陷阱,而不是直接去揍那人,不過是因為這種方法穩妥一些。

  若是他抓走百里屠蘇直接逃了,便只能陷入被動的不利情況。

  如今他們二人雖在這鏡中世界,但主動權多多少少還是握在辛四娘的手中。

  那人應當是想,花家名聲在外,救命恩人被雙雙擄走,他們必然不會坐視不理。

  更何況那鏡子本就與花滿樓無關,與他交易顯然會比辛四娘要輕鬆許多。

  辛四娘在附近看了看,沒有發現花滿樓的身影,便站在原地沉思了一會。

  按理講,想要那銅鏡,就直接把持有銅鏡的那人也一併套進來就好,何必費盡心思搞什麼交換。可花滿樓沒有進來,也就是說,銅鏡或許是不能出現在另一個銅鏡世界之中的。

  指不定就是他們能夠出去的關鍵。

  然而辛四娘想是這般想,穩妥起見,她還是需要外援。

  辛七娘是不用指望了,原本幻術就不精通,現在更是什麼都不會。

  而沈朱雀的內丹給了陸小鳳,法力失了一大半,但好歹是個凰鳥,遠行傳話還是可以的。

  至於傳話給誰,辛四娘想來想去,排除掉族長和她家那堆不能打的,想來想去也就只有紫胤真人了。

  她反手一轉,手心中閃現出一個類似于道士捉鬼時用的三清鈴。

  辛四娘將那鈴鐺給百里屠蘇,說道:「你時不時搖一搖它。」

  百里屠蘇接過,隨手搖了搖,小錘擊打在鈴壁,聲音清脆悅耳。

  他不解道:「這是什麼?」

  辛四娘答,「引路鈴。怕你師尊來的時候別跑偏了。」

  百里屠蘇:「……」

  話音剛落,就聽有人輕咳一聲,道:「不知可否向二位問個路?」

  百里屠蘇轉身看去,不由愣在那裡。

  那人與紫胤真人長得極為相像,他摸摸鼻子,玉樹臨風地立在那裡,笑容帶著幾分輕佻。

  他下意識道:「師尊您老人家怎麼這麼快就到了呀……」

  那人立刻道:「我可一點也不老。」

  他看了看百里屠蘇,笑著說道:「我怎麼不記得我還收過你這樣俊俏的徒弟。」

  百里屠蘇轉過頭,問辛四娘,「這個人說話怎麼怪怪的?」

  辛四娘啃著從樹上摘下的果子,漫不經心道:「他們武俠人說話都這樣。」

  百里屠蘇好奇,「哪樣?」

  辛四娘覺得這野果好吃,便塞給他幾個,簡潔道:「天然基。」

  百里屠蘇:「……」

  感覺不是他該涉足的領域,還是不要細問比較好。


第五十九章

  這鏡中世界儼然一副夏日景象。

  烈日高懸,繁花盛開,時不時有蟬鳴與樹葉摩擦的沙沙聲彼此呼和。

  楚留香本是走在前面,然而走了兩步,他轉過頭來,看著用布包兜著一堆野果,一邊吃一邊不急不緩地跟在他身後的辛四娘,忍不住勸道:「姑娘,你都吃光三棵樹上的野果了,再吃下去怕是對身體不好。」

  辛四娘想了想,點頭贊同道:「也對。光吃野果膩得慌。」

  然後楚留香眼睜睜看著她不知從何處拿出了個雞腿,邊啃邊同旁邊的百里屠蘇含糊不清地說道:「這裡有幾樣花和野果都不曾在外面見過,你說能吃麼?好吃麼?怎麼吃?左右也拿不出去,不如我們在這幻境毀掉之前,取這幾樣當食材。做點吃的試試?」

  百里屠蘇認真想了想,為難道:「沒有灶台。」

  辛四娘頗感遺憾,戀戀不捨道:「那就算了。等以後我把灶台搬進來試試。」

  楚留香:「……」

  說好的大家一起迷路組團找出口呢?怎麼你倆一副要發動美食界革命的樣子啊。

  楚留香理智地決定不摻和進他們的話題之中,仰頭看著樹枝上他一刻鐘前綁上的白色絲帕,忍不住歎了口氣,道:「又轉回來了。」

  楚留香本是被迫捲進了一場麻煩之中。

  好在他足夠聰明,抽絲剝繭,一路探查,終於查清楚了那個幕後黑手是誰。

  既然清楚了,便不能放任幕後黑手繼續作惡。

  楚留香一路追蹤,雖傷了那個幕後黑手,卻也被他引到了這個樹林裡。

  這個樹林極是古怪,兜兜轉轉,無論是用輕功,還是用其他方法,都沒辦法走出這裡。往往不到一刻鐘,他便會轉回到他所標注的起點。

  也不知在樹林裡轉了幾圈,楚留香忽然發現了辛四娘與百里屠蘇。

  他站在原地端詳了一會,見這兩人不像壞人,也不像是與那個幕後黑手有所關聯的人,便抱有一絲希冀上去問了路。

  結果辛四娘十分淡定地回他,「好巧哦,我也不知道。」

  楚留香:「……」

  到底湊得哪門子的巧啊。

  於是,本來只有楚留香孤獨一人的迷路之旅,變成了三人組團迷路。

  楚留香足尖輕點,踏上枝葉,將那白色絲帕摘下,悄聲無息地落到地面上。

  他苦笑道:「一時半刻怕是出不去了。」

  辛四娘聽聞,懶洋洋地掃了眼樹下,開口道:「未必。你試試看把那幾棵樹下的石子扔遠一些,應當就能破了這個陣。」

  楚留香順著辛四娘的視線看過去,只見幾棵樹下各擺了五到七個數量不等的石子。

  那些石子乍看起來就好似隨意丟棄在那裡一般,雜亂不已毫無章法,但細細瞧去卻會發現每棵樹下的石子都是按照一定的朝向擺放的,顏色亦是黑白有序。

  武林之中亦有人精通玄門陣法,但與道門之人所研究的路數不同。

  楚留香蹲下身去,拿起其中一塊石頭,把玩了一番,問道:「這是什麼陣?」

  「不知道。」辛四娘老老實實道,「我都能破,大抵就是個不入流的小陣。」

  雖然幻術與陣法在許多地方是相通的,但辛四娘嫌陣法麻煩,一直不善此道。

  然而縱使她不擅長陣法,卻也能瞧出這陣是個道家出身的人設下的。

  辛四娘沉思片刻,微歪頭,問道:「你要追的那個人可是個道士?」

  辛四娘的話音剛落,楚留香便已將最後一塊石子丟開。

  眼前的景色扭曲了一瞬,又恢復了常態。那層層疊疊望不到出口的樹叢,不知何時,開闢出了一條路。就連那風吹樹葉窸窣作響的聲音都擴大了幾分。

  楚留香見此放心了下來,正要開口回辛四娘的話,卻忽然聽到樹林深處傳來一聲虎嘯。

  那聲音驟然響起,驚起林中飛鳥四散逃命。

  不多時,一隻斑斕猛虎一躍而出,伏低身子,兩隻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們,仿佛隨時都能撲上來咬斷他們的喉嚨。

  百里屠蘇下意識將辛四娘護在身後,右手握住焚寂,緊盯那猛虎,伺機待發。

  楚留香摸摸鼻子,摺扇一展,同百里屠蘇說道:「你帶著辛姑娘離遠些,省得傷了她。」

  百里屠蘇微皺眉頭,「你……」

  楚留香將鬢髮一捋,滿是無奈道:「我可不善打虎啊。」

  辛四娘看了看楚留香,奇怪道:「你也不必打啊。」

  楚留香一愣,就見辛四娘走到離那猛虎十步遠的距離,沉默地看著它。

  那猛虎本還齜牙咧嘴威風凜凜的模樣,但不多時竟畏懼一般縮了縮身子,後撤了兩步。

  辛四娘一動未動,也未發一言。

  再過一會,那猛虎嗚咽著趴在了地上,垂低了頭,看都不敢看她。

  辛四娘這才笑了起來,慢悠悠地走到它身邊,隨意地撫撫它的頭,道:「乖孩子。」

  楚留香:「……」

  百里屠蘇:「……」

  他們剛剛是不是看到了幻覺?

  作為百花叢中過,早已看出二人關係的楚留香摸摸鼻子,對著百里屠蘇沉聲道:「作為連老虎都畏懼的女人……真是苦了你了,小兄弟。」

  百里屠蘇為辛四娘辯解道:「其實四娘很溫柔的。」

  楚留香一副感同身受的樣子,道:「不用說了,我都懂。」

  百里屠蘇:「……」

  你到底懂了什麼呀……

  這邊兩人還在歎為觀止,另一邊辛四娘已經跨坐在剛剛被馴服的猛虎的背上,抻著懶腰道:「走吧。先出了這片樹林。」

  那猛虎耷拉著腦袋,平白生出幾分可憐兮兮的模樣。

  它嗷嗚嗷嗚了兩聲,便認命地馱著辛四娘慢悠悠地往樹林的出口走。

  楚留香輕功一展,率先去前邊探路。

  百里屠蘇跟在辛四娘的旁邊,略有些擔心道:「它不會咬你一口麼?」

  「它是獸,我是妖,它怕我,所以不敢的。」

  辛四娘撫了撫那猛虎的頭,它便乖巧地在她手掌心中蹭了兩下。

  「況且,我還要靠它找到那個人呢。」

  幻境之說玄之又玄,又花樣極多,沒有人敢誇口說自己已經盡數參透其中奧妙。

  然而幻境終究是假的,便似夢一般,醒了便散了。

  就好似辛四娘手中的那個銅鏡——能依人之所想編織幻境,幻境亦能因其所想而消散。

  也就是說,歐陽少恭只要想出來,以他的意念反向驅使幻境,他是能出來的。

  辛四娘自然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會選擇殺掉歐陽少恭的肉體,取其魂魄關在裡面。

  就像是一個威脅。

  歐陽少恭的魂魄本就是半魂,多次渡魂下來,已是十分脆弱。

  他唯有待在銅鏡之中才能得以保全,倘若幻境打破,他的魂魄便也跟著散了。

  歐陽少恭是個聰明人,想來應當是想清楚了這一點,所以直到如今,也沒什麼大的動作。

  兩隻銅鏡雖是一對,但鏡中世界所呈現出的種種,卻截然不同。

  辛四娘手中的那一個,就像一個百依百順,毫無邏輯可講的夢。

  這樹上的野果你想它是甜的,它就是甜的。你想在夏日見到冬梅,也盡數滿足你的願望。

  而這個世界則顯得真實了許多。

  夏日的蟬鳴蛙叫,樹根下競相開放的野花,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

  然而再怎麼真實,這也是個幻境。

  只要是幻境,就一定會有辦法找出那個破開幻境的關鍵。

  辛四娘抬眼看去,恰好見楚留香悠哉悠哉地走了回來,她便問道:「尋到出口了?」

  楚留香勾起唇角,輕聲道:「還要多謝辛姑娘。」

  雖然面容相似,但他笑起來既不似紫胤真人那般清淺,也不似花滿樓一般溫潤,反而帶著幾分天命風流。

  他微一拱手,灑脫道:「我如今身有要事,只能就此別過。望來日有緣再見。」

  辛四娘眯眼看他,微笑著道:「不如你也帶上我們。說不定能派上些用場。」

  萬事講求機緣。

  辛四娘覺得楚留香不會白白出現在這幻境之中,必是有什麼玄妙。

  倒不如隨著他去瞧瞧,指不定能發現些什麼。

  強行破除幻境的法子,辛四娘其實也有。

  但那種方法沒辦法保證銅鏡不會隨著幻境一同崩壞。

  她本就是為了得到這個銅鏡才出現在這裡,若是如此,便得不償失了。

  楚留香有些為難,遲疑道:「這……」

  辛四娘不在意地拍拍猛虎的頭,笑著說道:「你被困在這裡繞了許久,他怕是早就逃了,你打算怎麼找他?」

  她不等他回答,繼續說道:「你早先同我們說過,你打傷了那人。這孩子對血腥氣尤其敏感。一路沿著氣味,總能尋得到的。」

  她笑眯眯道:「怎麼樣?考慮一下?」

  楚留香笑了起來,半是無奈道:「姑娘這般說,倒叫我想不到理由拒絕。只是這事本與姑娘無關,不知你為何要幫我?」

  辛四娘一把將百里屠蘇也拽上了虎背,懶洋洋道:「閑的。」

  楚留香:「……」

  百里屠蘇被驟然拉上了虎背,一時有些驚慌,但他隨即安定了下來,側過頭,悄聲道:「你有出去的頭緒了?」

  「那倒沒有。碰運氣吧。」辛四娘含含糊糊道,「左右出不去,在哪裡都一樣。」

  百里屠蘇略帶無奈道:「你呀。」

  辛四娘兩隻胳膊抱緊百里屠蘇的腰,笑意盈盈道:「等下就要跑起來了,你可要抓緊我。」

  辛四娘又轉過頭,對楚留香說:「你飛快一點,跟緊了。」

  楚留香:「……」

  姑娘你這個態度差別有點大啊。

  話音剛落,這猛虎便如在疾風穿梭一般,拔足狂奔。

  耳邊響起獵獵風聲,眼前的景象一閃而過,讓百里屠蘇回想起那次狐嫁女時,那老翁抓著他們疾行而過的場景。

  然而普通的老虎再快也沒有這般快的。

  百里屠蘇不由開口問道:「怎麼它跑得這般快?」

  他的話語被風割裂,斷斷續續,不成章法。

  辛四娘默不作聲,只是抓住他的手,在他的手心一筆一劃地寫道——咒術。

  百里屠蘇領悟了一下,覺得大抵是她在這猛虎身上加了疾風咒這一類的東西。

  於是便也不言語,牢牢地護住了她。

  不多時,這猛虎忽然停了下來,趴在地上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氣。

  辛四娘與百里屠蘇跳了下來,望瞭望四周覺得頗有些眼熟,竟好似來過一般。

  她微歪頭想了一會,目光落在一塊石碑上,只見上面工工整整地雕刻著三個字——臨溪鎮。

  辛四娘眉毛一挑,驀地笑了起來。


第六十章

  待到楚留香追來臨溪鎮時,辛四娘與百里屠蘇早就將這裡探了個遍。

  要說這臨溪鎮最顯眼的地方,還是沈朱雀開的臨風樓。

  雖然因為是個黑店,惡名在外,平日裡門可羅雀。

  但這樓建得極是氣派,在這邊陲小鎮中,顯得尤其扎眼。

  是以,尋常人到了臨溪鎮,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臨風樓。

  楚留香自然也注意到了臨風樓。

  他站在原地,蹙著眉頭看了一會,又掃了一眼集市,搖搖紙扇道:「古怪。」

  辛四娘倚在虎背上,懶洋洋地介面道:「哪裡古怪?」

  楚留香便道:「太過安靜。」

  臨溪鎮當地的住戶不多,但來往的異域商人卻有許多。

  尤其是夏日,更是熱鬧。

  然而如今這鎮子卻如死城一般寂靜無聲,街上連半個人影都沒有,徒留被風揚起的黃沙。

  楚留香搖著頭,自言自語道:「又是那個妖道搞得鬼麼?」

  那只猛虎安安靜靜地趴在地上,儼然一副已被馴服的模樣,即便是百里屠蘇靠近它,它也只是抬起眼皮瞧他一眼,並不作聲。

  然而它對楚留香的態度卻實在不算友好,每每當他靠近,總會引得它呲牙咧嘴嗷嗷恐嚇。

  楚留香只得無奈地坐到離辛四娘十步遠的距離,苦笑著說道:「它為何獨獨對我如此呢?」

  辛四娘隨手摸了摸猛虎的頭,道:「大抵是看你長得英俊,害羞了。」

  楚留香:「……」

  楚留香:「……這是只公虎吧?」

  辛四娘也未答,只是托著下巴,繼續之前被打斷的話題,「你要找的那人是個道士?」

  楚留香略一遲疑,點點頭道:「聽聞他來自虛清觀,人稱玄明道長。」

  聽到虛清觀,辛四娘眉頭一蹙,卻嗤笑一聲,道:「虛清觀淨出這樣的人物,難怪沒落了。」

  天墉城之前最為興盛的修仙大派,便是虛清觀。

  它起于隋末,後來唐朝重道抑佛,它便牢抓時機,順勢而起,逐漸昌盛起來。

  鼎盛時期,門下弟子多達三千。五湖四海,無人不識。

  然而這般鼎盛,也敵不過江山飄搖,戰亂紛繁。

  唐朝江山的氣數盡了,虛清觀也跟著沒落了下來,最終成了別人口中的那一聲惋惜。

  辛四娘自然對一個道觀的興衰沒什麼興趣,

  只不過這虛清觀卻有些特殊,它出過一個人物,名叫徐本槐。

  林子怡受了八十一道天雷,很大程度也與徐本槐有關,辛四娘也就記住了他。

  後來辛四娘從林子怡口中得知,虛清觀早已沒落,但他卻入了魔道,數百年間一直苟延殘喘活在這世間。

  也就是說,輩分在徐本槐之上的玄明道長,還能如此在人間遊蕩,不是已經成仙了,就是走了邪路用了什麼法子在強行延續著自己的壽命。

  辛四娘望了一眼楚留香,覺得不太可能是前者。

  虛清觀畢竟繁盛過,即便早已成了歷史一筆,但有人知道也不足為奇。

  楚留香見辛四娘能夠破陣又能馴服猛虎,自然清楚她不是什麼普通人,便也沒有問她「為何不好奇早該死去的人如今還出現在這世間」,只是慨歎道:「姑娘不是尋常人。」

  辛四娘只是笑,問道:「那道士做了什麼?」

  楚留香面色微凝,歎口氣道:「他……不知用了什麼邪術,將整個村的人都盡數殺掉了。」

  辛四娘略一思忖,「什麼死法?」

  楚留香手中握緊紙扇,面露不忍,輕聲道:「怎麼死的都有。就好似野獸過境,全然沒有理性,只知殺戮。有的人被咬斷了喉嚨,有的人血肉被生生撕咬下來只剩個軀幹。我到達村莊時,村民的血都流盡了。」

  他那時踏在全然被鮮血染紅的土地上,茫然望著眼前慘狀,竟好似看到了阿鼻地獄一般。

  百里屠蘇緊皺著眉頭,即便知道這只是幻境,但那種憤恨感仍是忍不住在心中翻湧。

  辛四娘好似看透他的心思,輕輕歎了口氣,道:「這事是真的。」

  百里屠蘇一愣,有些怔然道:「可這是幻境……」

  辛四娘搖搖頭,低聲說:「我曾聽你師尊提起過。」

  言罷,辛四娘也不多說,只是同楚留香說道:「他既然那般厲害,你還能傷到他?」

  楚留香也是有些不解,無奈道:「我與他對陣過兩次。一次是在夜晚,他動也未動,我卻不知自己在和什麼東西打,險些把自己也折進去。第二次,便是在今日,他卻大不如從前,只知躲閃,被我傷到便竄進了樹林,將我困在了裡面。」

  辛四娘若有所思,便只是點點頭不言語。

  楚留香歎了口氣,「也不知他身為道士,怎麼就做出這般喪盡天良的事情。」

  「為了長生。」辛四娘涼薄道,「以他人的靈魄為養料,換取自己的亙古永存。」

  猛虎忽然站了起來,拿頭蹭了蹭辛四娘的衣裳,口中嗚嗚似是在說什麼一般。

  辛四娘不言語,只是靜默地聽著,半晌才道:「那就走吧。」

  百里屠蘇從辛四娘說的話中回過神來,低聲問道:「怎麼了?」

  辛四娘微蹙眉頭,似乎有些困惑般,答道:「它聞到那人的血腥味了。」

  而奇怪的是,她竟也聞到了。

  辛四娘跨坐在猛虎背上,將百里屠蘇拉了上來,也不再加那個疾風咒,而是任它慢悠悠地穿過空蕩的集市。

  然而走到臨風樓前,她卻忽然拍了拍猛虎,示意它停下來。

  百里屠蘇見她跳了下來,不解道:「沈朱雀與安安都不在此處,之前不是確認過了麼?」

  辛四娘並沒有走到裡面,而是站在門口,仰頭看了一會,指著牌匾的右下角,說道:「那裡本該缺一塊的。」

  這臨風樓最開始只不過是個落魄的小客棧,名字也取得十分大眾化。

  沈朱雀覺得在沙漠中閑著也是閑著,恰好看到掌櫃要將這客棧賣掉,心思一動,便買了下來,將這家店重新整修,又換了個名字,變成了如今的臨風樓。

  當時她還是頗有幾分雄心想將這家店經營好的。

  一切準備周到,沈朱雀便招來辛四娘過來看看。

  辛四娘覺得沈朱雀不過是三分熱度,幹不了多久。

  她一時不忿,便放話道:「只要這匾額不倒,我就會一直經營下去。」

  結果話音剛落,那寫有臨風樓的牌匾便從上頭掉了下來,生生將牌匾的右角給磕斷了。

  沈朱雀沉默了許久,憤憤不平地開始開起了黑店。

  沈朱雀買下那小破客棧改裝成臨風樓,距今已經有將近一百年的時光了。

  而辛四娘從紫胤口中聽說那件事的時間,恰好與之對應。

  辛四娘心中已隱隱有了猜測,轉過頭來對著楚留香,問著最後一個問題,「玄明道長是不是身著破爛道袍,手裡拿著個蛇頭拐杖?」

  楚留香略有些訝然,問道:「你見過他?」

  隨即,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碎布片,遞給辛四娘,道:「這是打鬥時不小心撕裂的。」

  辛四娘接過,看了看那碎布片上的紋路,只見上面留下了半朵祥雲,和一個欲飛不飛的仙鶴——這是虛清觀道服上特有的標誌,鼎盛時期,幾乎人人都認得。

  只是不知為何卻是黑色的,還隱隱透著股血腥氣。

  而將他們關入這銅鏡中的那人,也穿著這樣的道服。

  這最後一個猜想也得到了證實,辛四娘卻是一歎,道:「是我想錯了呀。」

  百里屠蘇一怔,「怎麼說?」

  辛四娘慢慢道:「這銅鏡本不該這麼用。」

  辛四娘最開始以為,兩個銅鏡是一對。

  她手中的銅鏡是編織幻境將人困住,另一個自然也是。

  然而她卻忘了陰陽相合的道理,若是功用相同,只要一個就夠,又何必造上一對呢。

  所以玄明道長手中的銅鏡所織成的幻境,應當是他確確實實經歷過的事情。

  不需要親自入內,只要在鏡面輕輕一撫,便能看盡自己今生種種。

  辛四娘手中的銅鏡是為了困住關在裡面的人。

  而玄明道長手中的銅鏡,卻是為了困住它的持有者。

  怕是這銅鏡的用法,玄明道長並未參透,只是偷瞧了辛四娘是如何將歐陽少恭收進銅鏡之中的,便依葫蘆畫瓢也將辛四娘與百里屠蘇抓來了。

  辛四娘當時用的不過是初級幻術,用來阻擋普通凡人的視線足夠了,但依玄明道長的修為,應當是能破解。

  當時她一心撲在歐陽少恭身上,倒是疏忽了。

  魔界的寶器向來是不認主的,誰拿到就由誰來驅使,卻也並非全然聽從持有者的命令。

  比如辛四娘就算命令銅鏡讓它給歐陽少恭紮個小辮,除非是歐陽少恭自己想紮小辮,否則它是絕對不會聽從的。

  也就是說,玄明道長同樣也左右不了幻境。

  但他若是身在幻境之中,就截然不同了。

  辛四娘聞到這血腥之氣越來越濃厚,便是連百里屠蘇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她安撫了一下有些躁動的猛虎,抬眼望去,就見一個身著破爛道袍的老人,正拄著蛇頭拐,慢吞吞地往他們這邊走來。

  他每走一步,便有黑色的液體順著手指滴落在地面上,遠遠劃出一道長線。

  那黑色的液體就是他的血。

  這個場景實在有些詭異,辛四娘卻是笑了起來,道:「我還想著虛清觀何時有這般黑的道袍,原來竟都是你的血染上的。這麼多年,你都不洗一次衣裳的麼?」

  玄明道長停了下來,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她,亦是露出一個笑,「你這狐妖倒是狡猾,竟拿假鏡子耍了我一通。」

  言罷,他咳嗽了兩聲,就像半隻腳已踏進鬼門一般無力。

  然而伴隨著他的咳嗽,這幻境竟扭曲了起來,不過一瞬又恢復正常。

  可無論是楚留香還是那只斑斕猛虎全都消失不見了。

  他便道:「我們好好算算這筆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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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玄明道長身上應是有傷。

  黑色的血源源不斷地順著他的手臂流下,不多時便積了一小灘。

  但他卻好似毫無知覺一般,兀自立在那裡,連看都不看一眼。

  辛四娘睨了他一眼,毫不客氣道:「要跟我算帳的,上到天庭,下到地府,中間還有個小龍王,哪還輪得到你這不人不魔的。」

  玄明道長也不惱,沙啞著聲音笑著道:「你這小妖倒是積怨不少,但心眼也多。就不知你這番話是真的,還是唬人的。」

  「不過是真是假倒也無妨。」玄明道長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袖口,「連個狐妖都制服不得,怕是也沒什麼本事。他們治不得你,不代表我也治不得。」

  辛四娘神色複雜,「哪吒要是在這能拿乾坤圈掄死你。」

  玄明道長嗤笑一聲,只當辛四娘是在虛張聲勢。

  他卻也不急,拄著蛇頭拐杖立在那裡,仿佛辛四娘敗局已定一般,施捨般說道:「能修行到你這程度也算不易,我可以讓你在臨死之前留下一句遺言。」

  辛四娘也不生氣,平淡道:「反派死於話多。」

  玄明道長:「……」

  玄明道長登時拉下臉來,眼睛一眯,陰測測地看著辛四娘。

  辛四娘不以為杵,正欲說些什麼,卻被百里屠蘇輕輕一拉,示意她還是不要太過刺激玄明道長,畢竟他們如今還探不出玄明道長的虛實。

  玄明道長將目光投向百里屠蘇,又掃了一眼他手中的鈴鐺,喃喃道:「引路鈴?」

  他忽然笑了起來道:「我道那天墉城的執劍長老怎麼這麼快就找到我了,居然是你們招來的。我本還以為你們是借著天墉城的名氣混入花家,倒是我疏忽了。」

  百里屠蘇聽聞紫胤真人已來,眉間隱有動容。

  玄明道長瞧見了,便慢吞吞道:「聽聞那執劍長老有兩個徒兒,我與陵越有過一面之緣。能勞煩執劍長老親自過來的,想必你便是那個叫百里屠蘇的吧。」

  百里屠蘇不搭腔,也不理他。

  玄明道長自討沒趣,也不氣餒,反而臉皮厚得很,以一種長輩的姿態嘲弄道:「身為修仙之人,竟和一個狐妖廝混在一起。」

  百里屠蘇聞言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冷淡道:「我樂意。」

  玄明道長:「……」

  辛四娘全然不將玄明道長放在眼中,悠然問道:「你這傷是他弄的?」

  他自然是指紫胤真人。

  玄明道長眯起眼,表情陰鬱,枯枝一般的手撫過肩膀上的傷痕,不言語。

  辛四娘慢悠悠道:「生而為人,卻偏偏要與魔物為伍,苟延殘喘活於這世間,如過街老鼠一般,旁人來打也敵不過,只懂躲躲藏藏。這般執著于長生又有什麼意思呢?」

  她啟唇,仿佛憐憫一般說道:「可憐啊。」

  這話便如利箭,直直射中了玄明道長的痛處。

  他猛地抬起頭,五指如鉤竟直直□□自己肩膀上的那道傷口中。

  百里屠蘇將焚寂拿出,握在手中,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玄明道長的舉動。

  辛四娘仍是那般悠悠閑閑的模樣,假裝驚訝道:「說不過不必自殘嘛。」

  玄明道長不理,猛地將手抽出,橫向一劈,地上便多出了幾個黑點。

  他之前流出的黑血,就仿佛活了一般,扭動著身子拼命靠近那幾個黑點,不多時,竟隱約畫出了一個陣法。

  霎時間,黑暗席捲而來,帶著將一切都吞噬殆盡的氣勢。

  這個陣法應當十分耗費精力。

  玄明道長蒼白了臉,拄著蛇頭拐杖立在那裡,不忘冷笑一聲,「空有長生卻不惜命,你又懂我什麼?想要死我成全你。」

  辛四娘譏誚道:「以身當作飼養魔物的容器,便是連人都算不上了。我做什麼要懂你?」

  「還有。」辛四娘笑起來,「我的名字早已不在生死簿上,是永生。」

  玄明道長眼神陰鷙,森然道:「那我便將你的魂魄撕裂吞下,用你的妖丹來換我長生。」

  一瞬間,有什麼東西從黑暗中蟄伏而出,如疾風,帶著腥臭的腐氣,直沖百里屠蘇而來。

  百里屠蘇微眯起眼,看不出那是什麼東西,只得憑著直覺橫劈過去。

  然而那東西卻極是機敏,順著焚寂劍的弧度自動分成兩截,繞過百里屠蘇的身子,竟是打算在背後刺向他。

  那東西速度極快,百里屠蘇即便意識得到,卻無暇轉身。

  忽然,黑暗之中響起一聲嘶啞的慘叫聲,預料中的疼痛沒有降臨到百里屠蘇的身上。

  他不解地看去,只見那東西束被幾條白尾緊緊束縛住,絲毫動彈不得。

  那東西掙扎了兩下,便如煙一般散去了蹤影,長尾自然也回了原位。

  百里屠蘇下意識望向辛四娘,略略驚訝,道:「四娘?」

  辛四娘的長髮不知何時散了下來,烏黑的發色盡數褪去,只留雪一般的銀白。她的頭上冒出了一雙純白的狐耳,九條尾巴百無聊賴般隨意擺動了幾下。

  唯有那雙眼是猩紅色的,如血一般,帶著難以形容的戾氣。

  百里屠蘇還是第一次見到辛四娘這個模樣。

  玄明道長車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竟是個九尾。」

  她低著頭,漫不經心地瞧著自己的手,「聲東擊西的戲碼,玩過一次又玩一次,你也當真無聊。」

  那魔物不止一個,有直奔百里屠蘇而來的,也有暗藏在深處打算趁辛四娘分心偷襲她的。

  辛四娘抬手拂去尾巴上沾染的碎屑,平淡著聲音道:「髒了。」

  玄明道長蹙起眉頭,像是意識到這戰不會那般輕鬆,便也不再同她說話,口中念念有詞。

  魔物蟄伏在黑暗之中,似乎在等待時機。

  辛四娘不為所動,反手一轉,拿出一個東西。

  周圍極黑,百里屠蘇瞧不清她拿出的究竟是個什麼。

  她左手打了個響指,指尖上便竄出一個小火苗來。

  她也不嫌燙,將火苗湊近剛剛拿出的東西,待到點燃,一轉手就拋到了玄明道長那裡。

  那東西咕嚕著滾到了玄明道長的腳邊,打斷了他的吟咒。

  他下意識低頭看去,只聽震耳的轟隆一聲,他感到自己全身猶如火燒一般灼痛,但很快便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百里屠蘇瞠目結舌地看著玄明道長倒下,磕磕巴巴道:「炮,炮仗?!」

  辛四娘略一點頭,「本來是打算過年和你一起放才從天墉城拿下來的。但這人有點煩人,和他打也沒意思白白浪費體力,我就扔暗器了。」

  百里屠蘇:「……」

  炮仗是哪門子的暗器啊。

  黑暗中那些本來還在蟄伏狀態中的魔物,不知是被炮仗驚嚇到了,還是因為玄明道長的倒下,紛紛騷動起來,試探般向著辛四娘與百里屠蘇靠近。

  辛四娘環視四周,低聲道:「這些魔物沒腦子的,被玄明道長養著便聽著他的指揮。」

  所以辛四娘才要先解決掉玄明道長這個腦,省得他再用這些魔物搞些什麼調虎離山,聲東擊西的戰術,打起來也會費勁。

  而她之所以借助外物,是因為玄明道長雖然瞧不起妖怪,但也心知她的厲害,不會讓她近自己的身。

  倘若她離開百里屠蘇,這群魔物必然會沖著百里屠蘇而去。

  百里屠蘇明白這一點,頷首,略顯擔憂道:「如今身處黑暗,怕是於我們不利。」

  辛四娘眯著眼,揮爪將那個大著膽子襲擊過來的魔物撕裂,才道:「這些魔物雖然只能在黑暗中活動,但卻不懼火。它們平日裡便藏在玄明道長的身體裡,他身上的血自然帶著幾分魔的氣息。而這銅鏡本就來自魔界,他之前以血結陣,強行改了這幻境,我們是改不了的。」

  百里屠蘇略一思索,「難怪那楚留香說他夜晚敵不過玄明道長,卻在白日傷了他。」

  辛四娘安撫道:「你也不必憂心,這些只是低級的魔物,數量雖多,但沒什麼本事。慢慢殺,就當玩了。」

  百里屠蘇:「……」

  哪有這麼玩的呀。

  恰在此時,百里屠蘇懷中的引路鈴竟自己響了起來。

  辛四娘挑眉,笑著道:「竟進來了麼。」

  百里屠蘇還未來得及去問,便見幾道劍影自天而降,直刺進那些魔物體中,一時間這黑暗的空間之中滿是嘶啞的哀嚎。

  紫胤真人禦劍而來,飄然落下,面上帶著一貫的冷淡。

  百里屠蘇看到這張熟悉的臉孔,正要激動地喚他師尊,但腦海中一時間又飄過花滿樓與楚留香的臉,他怔了怔竟半晌沒了話語。

  紫胤真人望向他,聲音平靜道:「怎麼?下山一趟便連師尊都不認了?」

  辛四娘直接走到紫胤真人旁邊,拉著他的袖子,將他扯到安全點的地方,道:「趕緊先把這些處理了。屠蘇下山之後遇到的師尊都夠湊一桌打麻將的了。」

  紫胤真人不解,看了她一眼,蹙起眉頭道:「你怎麼這個模樣?」

  辛四娘摸摸自己的耳朵,慢吞吞道:「哦,主要是對著玄明道長彰顯我的厲害,氣勢上不能輸。而且我這樣挺好看的呀。」

  紫胤真人不理她,揮揮袖袍,無數道劍影閃著白光直直刺向那些魔物。

  有了紫胤真人的群攻技能,百里屠蘇就輕鬆了許多。

  他揮起焚寂斬了幾個魔物,眼神不自覺落在師尊的身上,卻忽然一怔。

  師尊喜愛收藏名劍,出行時最愛帶的是已有劍靈的古均,但他這次卻並沒有帶上古均,而是帶著一柄闊長的古劍。

  百里屠蘇隱隱覺得這個古劍他曾在何處見過。

  而那古劍上還穿著一個劍穗。

  師尊覺得劍穗累贅,是從來不用的。

  百里屠蘇略有一些疑惑,手上的動作便慢了下來。

  辛四娘見狀問道:「怎麼了?」

  他覺得師尊的事還是不要過問太多,況且這事辛四娘也不知道,便搖搖頭道:「沒事。」

  那些魔物很快便被清理得一乾二淨。

  待到最後一個魔物消失,自天空射來一道光亮,逐漸將黑暗吞噬殆盡。

  辛四娘眯了眯眼,望著這空無一物的純白空間,呼出一口氣道:「蠻順利的嘛。」

  玄明道長已沒了意識,這幻境便也維持不住,一片一片的碎裂開來。

  眼前白光一閃,恍惚了一瞬,他們三人便出現在了一個滿是寒冰的洞穴之中。

  同樣出來的,還有滿臉漆黑橫臥在地上的玄明道長。

  銅鏡從他的袖口中轉了出來,一路滾到辛四娘的腳邊,才仰面停了下來。

  辛四娘彎腰從地上撿起,細細看了看,滿足笑道:「還好沒裂。」

  紫胤真人走到玄明道長的身邊,蹲下身查看了一下,搖頭道:「沒氣了。」

  玄明道長的死不是辛四娘那個炮仗炸的,而是因為那些魔物死了。

  他不知是用了什麼邪法,將那些魔物放在自己身體裡養著,與其共生。

  魔物以人的肉身與魂魄為食,他為了自己的長生,便帶著它們去屠村。

  紫胤真人曾經因為玄明道長的累累惡行去征討他,但他狡猾,即便被傷也硬是逃走了。後來沉寂了一段時間,紫胤真人遍查無果,便以為他在何處死去了。

  至於玄明道長看中沈朱雀的內丹,應當是這些魔物得不到滿足反噬了他的身體。

  自古仙魔對立,沈朱雀又是凰鳥,他想拿沈朱雀的內丹來壓制住這些魔物。

  可惜弄巧成拙,最後落得這樣的死法。

  紫胤真人站起,目光落到百里屠蘇的身上,低聲道:「你已下山許久,和我回天墉城。」

  辛四娘立時不幹了,蹙起眉頭道:「回天墉城做什麼?」

  紫胤真人平靜看她,「他封印不穩,再滯留於山下怕是不妥。」

  辛四娘正欲說些什麼,卻被百里屠蘇輕扯了扯衣袖。

  他微微搖頭,悄聲道:「由我來說。」

  百里屠蘇跪在地上,低聲道:「師尊……弟子,不能隨師尊回天墉城。」

  紫胤真人眉心一動,面上卻仍是平和地說道:「若是你因肇臨的事,我……」

  百里屠蘇搖頭,道:「並非為此。」

  紫胤真人沉默半晌,才問道:「哦?那是為何?」

  百里屠蘇抿抿唇,輕聲道:「我與四娘兩情相悅,以心相許,不能再留在天墉城問仙修道了。」

  紫胤真人:「……」

  紫胤真人:「……你說什麼?」


第六十二章

  冰洞寒氣逼人,不宜久留。

  紫胤真人未置一詞,僅是讓百里屠蘇起來,便帶著玄明道長的屍身率先走出了冰洞。

  百里屠蘇站起身來,長長吐出一口氣,似是有些安心又有些迷茫。

  辛四娘便踮起腳摸摸他的頭,像是誇獎一般,隨即拉過他的手向外走,笑眯眯道:「不用擔心這些啦,先出去吧。如果你師尊不答應也沒關係,大不了我和他打一架再把你搶回來。」

  百里屠蘇無奈道:「你啊,又不是山大王,怎麼總想同人打一架?」

  辛四娘便回道:「可我想搶你當壓寨相公呀。」

  出了冰洞,視野一片開闊。

  百里屠蘇環顧了四周,目光落到一處,忽然說道:「那是什麼?」

  辛四娘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空地的中央有一毛色藍白相間的猛虎,弓伏著身子,滿是警惕,似乎正要攻擊著什麼。然而它的身上覆著厚厚的冰霜,將它永遠定格在那裡。

  她走過去,屈指敲敲冰面,又在手指尖點燃了一小團火試探般靠近。

  冰面依舊堅硬如鐵,沒有半點要融化的跡象。

  辛四娘收了手,似乎想到了什麼,輕哼一聲,頗感興趣地笑了起來。

  離開那片空地,路就變得狹窄了許多,僅容一人通過。

  百里屠蘇走在前面,猶豫了一下,問道:「剛剛那是什麼東西?」

  辛四娘揮手將岩壁上的油燈盡數點亮,慢悠悠道:「這應當是個藏寶洞。有些藏寶洞裡會有守護寶物的神獸。」

  百里屠蘇微微訝然,「神獸?」

  辛四娘點頭,「說是神獸,其實也就是為了方便那般稱呼而已,大多就是沾了點仙氣。」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這個神獸還是有些能耐,推測看來,應當是個會吐寒氣的,能將闖入者活活凍死。玄明道長既然能夠出現在冰洞裡,應該是他使了什麼詭計,反將了那神獸一軍。」

  百里屠蘇聞言一怔,覺得這詞有些熟悉,「寒氣?那不是沈……」

  話還未說完,這條路便走到了盡頭。

  百里屠蘇迎著刺眼的日光走了出去,下意識環顧四周,又將目光眺向遠方,見到那個極具標誌性的臨風樓,他略有些吃驚道:「臨溪鎮?」

  辛四娘也跟著走了出來,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輕聲回他之前還未說完的話,「這裡就是陸小鳳與沈朱雀之前來過的那個藏寶洞。」

  辛四娘本還疑惑沈朱雀將內丹渡給陸小鳳的事,怎麼就會被玄明道長知道。

  想來他便是在此處親眼瞧見了,只是潛伏在暗處,沒有顯露身影。

  只是這冰洞之中藏得是銅鏡麼?

  她瞧了瞧玄明道長,他的魂魄早已獻給了魔物。魔物一死,他的魂魄自然也跟著消散了。

  辛四娘搖搖頭,自言自語道:「罷了,左右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紫胤真人禦劍而立,將玄明道長的屍身也帶在上面,漫聲道:「我帶他回天墉城。」

  辛四娘略一點頭,輕快道:「這次謝了。我還有事,要回趟江南花家。」

  紫胤真人點頭,目光落到百里屠蘇身上,「與我一同回去。」

  辛四娘微皺眉頭,「你……」

  紫胤真人平淡道:「我有話要同屠蘇說。之後倘若他執意下山,我不會攔。」

  辛四娘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又轉過頭見百里屠蘇微微點頭,才鬆口,不情不願道:「那就去吧。記得送回來,別給我弄丟了。」

  紫胤真人垂下眼簾,平淡無波的神情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過了片刻,他忽然開口道:「你……」

  然而話還未說完,他皺起了眉頭,將投在辛四娘臉上的目光收回,搖頭道:「罷了。」

  他轉頭向百里屠蘇說道:「走吧。」

  辛四娘一頭霧水,不知道紫胤真人剛剛是想對著她說什麼,但見他二人已走,便也不再多想,一個轉瞬就來到了江南。

  江南依舊車水馬龍,許多俠客聚集在一起,討論著明天並不會舉行的大會。

  辛四娘這才想起宮中丟了玉佛,她應了雨化田這件事,怎麼也得讓他在皇上面前交個差。

  她想了想,左右平日裡族長呆在青丘也無事可幹,又愛去魔界作死,就讓族長下次去作死的時候順手撬塊石頭來,重新雕一個好了。

  她找了塊空地,放飛了傳話用的藍蝶,才心滿意足地奔著花家而去。

  辛四娘與百里屠蘇僅是被鏡中世界關了半日。

  她順著記憶中的路線到達花家時,才剛過了正午時分。

  應是花如令吩咐過了什麼,見她來到花家,門童滿是驚訝,連忙引她入內。

  剛剛走到大廳,就有一人朝她撲來,嗚咽著道:「姐,你回來了啊!」

  辛四娘將辛七娘接住,見她身上的穿著,眉毛一挑,問道:「怎麼你的衣服弄得這般髒?是我被抓走還是你被抓走啊?你倒是比我狼狽許多。」

  辛七娘抬起袖子抹了抹臉上的灰,抽抽搭搭道:「我,我和人打架了。」

  辛四娘眨眨眼回憶了一下,問道:「陸小鳳真被砍了?」

  「差點。」辛七娘撇著嘴道,「鴻門宴。那群人就是奔著搶玉佛的。」

  她說完上上下下看了看辛四娘,一把抱住辛四娘直蹭,「剛回來就聽到你被個破銅鏡抓走的事情,可嚇死我了。」

  辛四娘嫌棄地將她的頭推遠,「沒洗臉別蹭我。」

  辛七娘:「……」

  還是一如既往對她冷淡。

  辛七娘松了手,圍著辛四娘找來找去,好奇地問道:「姐夫呢?」

  辛四娘一邊往主廳走,一邊回道:「讓他師尊帶回去了。」

  「啊?」辛七娘一臉驚奇,「這是在棒打鴛鴦還是婆媳關係處理不好啊?也不對,不是婆媳。翁婿?好像也不太對……」

  辛四娘見她糾結,搖搖頭,只是問道:「你什麼時候回去?我雖然還沒同爹說,但估計他很快就能找到你了。陸小鳳手中的玉佛是假的,真的早就碎了,隨便做場戲這場風波也就過去了,你便沒有留在這裡的理由了吧?」

  辛七娘抿抿唇,低聲應道:「恩。我……是該回去了。」

  辛四娘拍拍辛七娘的頭,「天涯何處無芳草,長白山上薅一堆。」

  辛七娘便笑了起來,自我安慰般說道:「好歹,我昨日算幫過他了。前世欠下的因果,也還盡了。我與他無緣,強求不得。」

  辛四娘微微訝然,笑了起來,「你作死一趟,倒是成長了許多。」

  辛七娘咂咂嘴,試探般問道:「姐,我下次對象打算找個妖。但太聰明的我不太喜歡,傻一點的可以麼?」

  辛四娘不解,「隨便啊。問我做什麼?只要別像從前那樣瞎折騰就行。」

  她頓了頓,狐疑地問道:「你是看上誰了麼?」

  「八字還沒撇呢。」辛七娘絞著衣角,略顯嬌羞道,「等我成功了,我再告訴你。」

  辛四娘看了她半晌,心中隱隱有點不妙的預感,又不清楚由頭,只好吐出一句,「你開心就好。」

  還未到主廳,花如令便忙帶人迎了過來,滿是欣慰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辛四娘客套道:「勞您掛心了。」

  花如令又寒暄了幾句,向後看了看,問道:「那位小少俠呢?」

  辛四娘便道:「他隨執劍長老回了天墉城,我過來報個平安。」

  花如令點點頭,敬佩道:「不愧是天下禦劍第一人,竟在短短半日就解決了這件事情。」

  辛四娘推辭了花如令想要為她接風洗塵的好意,環顧下花如令身後的幾人,開口問道:「花滿樓呢?他在哪裡?還在房中?」

  花如令搖頭,「樓兒說他要去散心,如今應當在百花樓。」

  辛四娘若有所思般點點頭,也不多說什麼,只是笑著道了別。

  辛七娘亦步亦趨地跟著辛四娘走出來,問她,「姐,你還要去做什麼呀?不和我一同回家麼?還是說要去天墉城搶姐夫啊?」

  辛四娘不答,反問她,「剛剛怎麼不見沈朱雀和陸小鳳?」

  「陸小鳳不知道哪裡去了。」辛七娘撇撇嘴,「不過沈朱雀昨日受了點傷,可能在休養。」

  辛四娘詫異,「沈朱雀竟受傷了?」

  辛七娘點點頭道:「當時有暗器,沈朱雀替陸小鳳擋了一下。」

  辛四娘:「……」

  這麼狗血的展開啊。

  辛七娘微歪頭,道:「就是劃了個小口子,不嚴重。不過我偶然間聽她說,過兩天她便要離開江南,不呆在這裡了。」

  辛四娘一愣,「為什麼?她不是有幾分喜歡陸小鳳的麼?」

  辛七娘皺起鼻子,悶悶道:「她說越是喜歡,就越是親近。越是親近,就越發忘乎所以,口無遮攔,只會為喜歡的人招來禍事。她還是適合自己一個人呆著。」

  她歎了口氣道:「可喜歡一個人又沒有什麼錯啊。」

  沈朱雀這個心結難解。

  好不容易稍微敞開心扉,主動親近一個人,卻還是畏縮著回到了原樣。

  辛四娘也是跟著歎了口氣。

  得,陸小鳳的兩個桃花全散了。

  她的那朵桃花什麼時候才能從天墉城回來啊?


第六十三章

  百花樓並不難找,基本隨便問一個路人,他都會為你指明方向。

  辛四娘剛一邁上階梯,就聽那抹溫潤的聲音,輕聲喚道:「四娘?」

  她微微一怔,慢悠悠上了百花樓,笑著說道:「你怎知是我?」

  花滿樓輕咳一聲,亦是笑著,溫和道:「四娘的腳步聲與旁人不同。」

  辛四娘不置可否,環顧了一下四周,道:「花公子將這些花草照料得很好。」

  百花樓中的花草比起花家小院中的要精神許多,或是清雅,或是濃郁的花香交雜在一起,卻不顯怪異,反而令人心曠神怡。

  雖然石靈已被驅逐,但花滿樓畢竟是被附身許久,身子還是有些虛。

  他似乎染上了風寒,偶爾咳上兩聲,臉上帶著些許落寞,輕聲應道:「前幾日疏於照顧,枯死了許多。不過好在,有幾株澆了澆水已經恢復了精神。」

  辛四娘隨口回了一句寬慰花滿樓的話,便駐足在了一株蘭草的面前。

  她彎下腰,手指泛起點點螢光,輕拂花葉。

  花中忽然浮現出一人的幻影,影影綽綽,很是虛弱的模樣,仿佛一陣清風便能將其吹散。

  那是一名女子,穿著素雅清淡,眉頭微微皺起,似是有些憂愁。

  她見到辛四娘,便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開了口卻沒有發出聲音,僅是悄無聲息地說道:「你來啦。」

  辛四娘便也無聲地回她,「應了你的。自然會來。」

  花中有靈,以天地之氣修其自身。

  有的修成了妖,而有的則得了機緣,修成了一個小小的散仙。

  辛四娘眼前的這株蘭草被移來百花樓之前,應是處在一個靈氣充沛的山谷之中。

  心境至純又誠心修煉,最終修成了個小小的花仙。

  花滿樓雖目不能事物,但也能感覺得到辛四娘正站在那株蘭草前,卻也沒有多問,只是猶豫一下,輕聲道:「我有一事甚是在意,望四娘能為我解惑。」

  辛四娘轉過頭來,好奇道:「什麼事?」

  花滿樓垂眸,若有所思道:「那石靈說,我體內和陸小鳳一樣有著什麼內丹。是真是假?」

  辛四娘不答,反問他,「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花滿樓一怔,低聲道:「若是真,我……」

  「你也不必太過在意。那個內丹於你沒什麼害處,還能強身健體,抵擋一些妖魔侵擾。」

  辛四娘讀著花靈無聲說出的話,隨口道:「給你內丹那人既然沒向你討要什麼好處,那便是她不需要,你也不必心心念念想著去報答她。」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還是說,你覺得這次石靈附身之事皆因內丹而起,你心中怨她?」

  花滿樓搖頭,溫聲道:「我又怎會怨。只是我曾聽沈朱雀說過,這內丹于修行之人是極為重要的東西,平白給了我,這……」

  辛四娘平靜道:「那內丹已與你相融,拿不出來也還不回去的。」

  花滿樓輕歎一聲,抬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卻未飲下,僅是默默無言。

  辛四娘轉回身來,對著花靈無聲道:「你安心,他未怨你。」

  那花靈輕輕點頭,愁容消散,露出一個釋懷的笑容,開口道:「謝謝。」

  辛四娘看了看她,問道:「這樣當真可以?」

  「可以的。」花靈的目光落在花滿樓的背影上,眼神溫柔又帶著幾分戀戀不捨。

  她看了好半晌,才低低道:「公子誠心待我,我怎麼回報都不為過的。」

  世間常言仙妖無情,又甚是計較得失。

  旁人虧欠他們三分,他們必要討回七分。

  然而旁人待他們好上兩分,他們卻肯還上十分。

  拼上性命又無怨無悔,世間怕是沒有比這更傻的人了。

  這花靈便是其中一個。

  花靈只是一個小小的散仙,雖然占了仙的名頭,但能做的事情不多,也不自由,只能守在蘭草所在的地方,哪裡都不能去。

  她被移來花府時,花滿樓才十五。

  她已成了仙,自然這株蘭草也顯得與眾不同。

  花滿樓十分愛惜這株蘭草,事必躬親,偶爾還會對她說說話。

  只是她修為不高,既沒有辦法化出人形,也沒辦法回應他一句。

  漸漸的,花靈便喜歡上了花滿樓。

  看著他從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長成了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

  即便來了百花樓之後,她清楚,花滿樓喜愛花草,其實對每一株都很盡心,她並沒有什麼不同。

  但他對她好,她想為花滿樓去做些什麼,想要去回報這份好意。

  可她不知道該怎麼做。

  後來花家的五公子惹來了怨鬼,將花家上下擾得苦不堪言。

  那怨鬼纏著每一個人,自然也不會放過花滿樓。

  花靈見花滿樓的眉間隱約已有幾絲陰氣,心中著急,想也未想便將自己的內丹渡給了他。

  那內丹有仙氣,尋常鬼怪難以近身,那怨鬼不願去觸這個黴頭,便放過了花滿樓。

  內丹離體,一時半會並沒有什麼,然而時間拖得越久,花靈便越是虛弱。

  到最後,蘭草會枯死,她自然也會靜悄悄地消散。

  但她還是開心的,因為她終於找到了法子去回報花滿樓。

  花靈的幻象向辛四娘行了個禮,溫婉言道:「我怕是撐不過幾日了。」

  本來蘭草枯萎還能再拖兩年,然而這次石靈附身花滿樓,她勉力在白日壓制住石靈,讓它沒辦法輕易活動。本來修為就不剩多少,為此更是耗盡了許多。

  大抵是想起了自己曾經那段時光,辛四娘對這種癡情又不作的還算有些好感。

  辛四娘挑眉,道:「你既然要我過來,必是有什麼心願想要我幫你了結。你說吧。」

  花靈抿抿唇,垂眸問道:「你……可否幫我化成人?」

  花靈見辛四娘不言語,忙道:「不需要多久,就,就能同公子說上幾句話就好。四句,不,三句!三句就夠!哪怕一句也行……一句我也心滿意足了。」

  辛四娘歎了口氣,「你可想好了?你是仙,借助妖力只會讓你消散得更快,怕是連日落都熬不過。」

  「想好了。」花靈盈盈一拜,臉上只見歡欣不見失意,「我定會感念姑娘恩德。」

  于她不過舉手之勞,又哪算得上是恩德呢。

  辛四娘搖搖頭,一擺手,將花靈的靈體引到樓下。

  不多時,那抹幻象仿佛有了實體一般,漸漸清晰。

  辛四娘轉過身來,佯裝不知,輕聲道:「有人上來了。」

  花滿樓微微一怔,隨即聽到一陣腳步聲正向著這邊走來,不多時那聲音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姑娘溫和有禮的聲音,輕聲說道:「這位公子,我路過此處,能否討杯茶水喝?」

  這百花樓從不關門,時常會有路人過來與他討水喝。

  花滿樓未感蹊蹺,習以為常般拿起一個茶杯,為她斟茶,溫聲道:「姑娘請用。」

  花靈道了一句「謝謝公子」,緩步坐到花滿樓的對面,卻未執起茶杯,僅是癡癡地看著他。

  這視線太過熱烈,花滿樓自然也感應到了,笑著說道:「姑娘來討茶,怎麼卻只看我不飲茶。」

  心知這是最後一次,花靈也沒有扭捏,輕聲道:「公子長得俊俏。」

  花滿樓笑了起來,大大方方道:「那便多謝姑娘誇獎了。」

  妖氣與仙氣相沖,花靈即便在辛四娘的幫助下化成了人,也撐不了多久。

  她覺得有股刺痛蔓延四肢,如針紮一般,視線也變得有些模糊。

  她兀自忍了忍,才道了一聲,「蘭草要枯了。」

  花滿樓咳了兩聲,輕歎,「那株蘭草我養了許多年,眼見它一日日枯萎,卻無能為力。」

  「公子不必傷懷。」花靈咬了咬牙,儘量將自己要說的話完整地表達出來,「它能得公子盡心呵護,已是上天垂憐,死亦無悔。」

  她抬起手,手指泛著溫和的藍光。那藍光順著花滿樓的眉心沒入,須臾便消失不見。

  辛四娘略有些訝然地看著花靈,但也未說什麼,只是見她撐不住了,便轉頭對花滿樓告別道:「左右也沒什麼事了,你保重身體,有緣再見吧。」

  花靈撐著桌子,順勢起身,目光戀戀不捨,口中卻艱難道:「我也歇夠了,應該離開了。公子……有緣再見。」

  花滿樓回了一聲,待到她們走遠,手指拂過花靈觸碰過的茶杯,若有所思地說道:「那姑娘……並未飲茶。」

  他微側過頭,等了半晌,才走到那株蘭草的身邊,撫了撫枝葉,喃喃道:「還是枯萎了啊……」

  辛四娘將花靈帶下了樓,數落道:「他感染風邪很快便會好的,你本也撐不了多久,又何必浪費氣力把他治好。要不然你還能同他多說幾句的。」

  花靈的元神即將消散,就如透明一般,便是連辛四娘也很難看清她的模樣了。

  她只是笑,極是虛弱的模樣,斷斷續續地說著,「我,我瞧不得他難受的樣子。而且……要說的,我也都說完了。足夠了……」

  隨著那聲似是滿足又似是歎息般的話語,她便如沙一般,化作點點螢光,被風吹散了。

  辛四娘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仰望著花靈消散的方向,最終輕歎了一聲,「傻。」

  辛四娘漫無目的地走在熱鬧的集市中,怎麼看怎麼無聊。

  她正想著自己要不要殺上天墉城把百里屠蘇帶回來,就聽到百里屠蘇在她背後輕聲喚了一聲,「四娘。」

  辛四娘微微有些怔然,半晌才反應過來。

  而百里屠蘇已經繞到了她的面前,微勾著唇角道:「我回來了。」

  辛四娘望著百里屠蘇,伸出手臂抱住他,又在他的胸口蹭了蹭,道:「你可回來了,我自己一個人看什麼都無聊。」

  百里屠蘇略有些無奈,拍拍她,「不過才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可久了。」辛四娘仰頭看他,「你師尊說了什麼還要兩個時辰?」

  「師尊沒說什麼,僅是讓我在天墉城加固一下封印。」百里屠蘇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下山之前,師尊同我說,倘若哪一日不用焚寂了,便回趟天墉城。」

  辛四娘不解,「怎麼?他要送你劍?」

  百里屠蘇點點頭,「恩。是把古劍。」

  「古劍?」辛四娘想了想紫胤真人的那堆藏品,「哪一個?」

  百里屠蘇答道:「湛盧。」

  辛四娘怔了一下,若有所思道:「我大概明白了。」

  百里屠蘇歪頭,「湛盧有什麼含義麼?」

  「有啊。」辛四娘眉毛一挑,輕快地說道,「不過在那之前,我們把兩個銅鏡都收集齊了,先上趟天庭把大事解決完再說。」

  百里屠蘇微皺眉頭,「上天庭?我肉身凡胎,如何才能上得了九霄之外?」

  辛四娘微眯起眼,笑得有些不懷好意,「沒事。我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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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左右就是把百里屠蘇一人送上去,也不需要多大的陣仗。

  辛四娘本是想把雷公從天上扯下來,再讓百里屠蘇乘著雷公去往天庭。

  然而這個想法還沒來得及實施,就見蒼穹之上落下兩名仙女。

  而仙女之後緊隨著一輛騰著雲霧,無人驅使的牛車。

  那拉車的是兩隻青牛,雙目炯炯,精神十足。

  辛四娘不動聲色地瞧了瞧,拍拍百里屠蘇的手,笑著說道:「我們這剛起了上天庭的念頭,就有人來迎了。能迎我上天庭的,想來不是玉帝。」

  那兩名仙女低垂著頭,溫婉道:「是天帝吩咐我們前來迎接二位。」

  辛四娘不置可否,只是問了一句,「雲頂天宮?」

  兩名仙女微微一笑,一左一右排開,溫聲道:「請吧。」

  辛四娘與百里屠蘇剛剛坐好,那青牛便低叫了一聲,踏著步子往天上奔去。

  百里屠蘇眼見著街道上那些人逐漸變得渺小,直到再也看不分明,才放下簾子,轉頭問辛四娘,「她們剛剛說了天帝。可天帝派人來迎又是何意?」

  那兩名仙女並未與他們同坐,而是踏在雲霧之中,引著青牛前進。

  辛四娘懶洋洋地透著小窗看了她們一眼,慢悠悠道:「大抵是從哪裡知道了我們能喚醒襄垣的事。天帝本就期待襄垣醒來,始祖劍可以為他所用,自然要重視一些。更何況像天帝啊玉帝啊之類的上位者,注重排場和面子,不可能裝作不理不知,總要表一表誠意。」

  「不過這樣也好。」辛四娘頓了頓,笑著道,「既然天帝已經表示出了他的態度,那你的事也就無需再去過他那一關了。」

  百里屠蘇有些不解,問道:「天帝又是如何得知的?還將迎接的時間恰好掐在我們得到兩面銅鏡之後。」

  「天帝嘛,即便身處九霄雲外,想盯你我還是容易的。」

  「而且他手裡還有一個能夠預知未來的商羊。他這般匆忙,估計是怕我們被魔族人搶先拐走。」辛四娘慢條斯理地說道,「看來喚醒襄垣的事,天帝比我有把握得多。」

  天帝伏羲注重這始祖劍的事,百里屠蘇曾從辛四娘的口中聽說過。

  他想了想,遲疑地問道:「倘若這襄垣當真蘇醒……天帝會拿這始祖劍去做什麼?」

  辛四娘托著下巴,左手伸出小窗,拂過往來的雲煙,淡淡道:「劍是利器,自然是拿來傷人的。如今神魔膠著,襄垣蘇醒之後,天帝大概會拿始祖劍去討伐以蚩尤為首的魔族吧。」

  百里屠蘇微微皺起眉頭,「這豈不是會誘發神魔大戰?」

  「你放心,頂多是鬧一鬧,真要打也打不起來。」辛四娘食指卷著發梢,耐心地分析道,「始祖劍就算再強大,那也是過去的事情了。這世間,有光就有暗,有神自然也有魔。萬物相依而生,就算哪一邊勢頭稍微強了些,也會有無形的手將其擺正。神不會輸,魔也不會滅。」

  百里屠蘇垂眸,似是在思索辛四娘所說的話。

  辛四娘側頭望著天宮之上這熟悉的景色,半晌,才抻了個懶腰,道:「那種大事不需要我們去擔心。還是想想怎麼把襄垣喚醒,再讓他解決血塗之陣的事吧。」

  百里屠蘇沉默了一會,道:「倘若不成也無需強求,我……」

  辛四娘屈指輕敲他的額頭,「這種喪氣話等失敗之後再說,現在還不行。」

  百里屠蘇抬眼看她,抿抿唇,輕聲應道:「我知道了。那四娘可有什麼辦法?」

  辛四娘想了一會,「恩……叫不醒就揍一頓吧。反正左右都是沉睡,被打昏和自然睡也沒什麼區別,還能讓我出出氣。」

  百里屠蘇:「……」

  果然是這個簡單粗暴的辦法。

  話到此處,牛車忽然停了下來,緊接著便是那兩名仙女輕聲說道:「雲頂天宮到了。商羊大人已在前方等候。」

  百里屠蘇先下了車,又轉過身將辛四娘扶下。

  兩名仙子道了一聲別,便牽著那兩隻青牛離開了雲頂天宮。

  他還未來得及細看這雲頂天宮是個什麼模樣,就聽有一聲音淡然地說道:「雨神商羊,依天帝所命,在此等候。」

  辛四娘看了看商羊,他的身邊還站著一個女侍模樣的仙子。

  那女侍見辛四娘的視線投向了自己,便福了福身,主動介紹道:「我是雨師殿的女侍,名叫雨華。」

  辛四娘點點頭,笑眯眯地對商羊說道:「我們又在這雲頂天宮見面了,別來無恙啊。」

  商羊微勾唇角,略略點頭道:「你還是來了。」

  辛四娘攤手,裝作無奈地說道:「有人來請,有車相迎,怎能不來。」

  「那便隨我來吧。」商羊向前走了兩步,頓了頓,道,「始祖劍斷生就封存在裡面。」

  辛四娘與百里屠蘇走在商羊的旁邊,而雨華則走在他們的身後。

  天帝伏羲身份高貴,就算再重視這把始祖劍也不可能出現在一個狐妖與凡人的面前,能派人前來等候已算是在表達自己的態度。

  而且還可以監視他們,讓辛四娘他們不要動了妄念,或是替魔界辦事盜走這把始祖劍。

  辛四娘向著四周張望著,漫不經心問道:「天帝可有什麼話要傳達的?」

  商羊一揮手,將門前的結界撤走,想了想,道:「確實有。天帝說,只要這襄垣蘇醒,你要利用襄垣達成什麼目的,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頓了頓,含糊道:「不過,若是襄垣未醒……你們或許會有麻煩了。」

  百里屠蘇聞言握緊了辛四娘的手,垂眸,不言語。

  辛四娘倒是不怎麼擔心,安撫道:「不要緊張。成則生,不成則死嘛。安心安心。」

  百里屠蘇:「……」

  一點都安心不下來。

  雲頂天宮的大門應聲而開,裡面空空蕩蕩,沒有半點人氣。

  辛四娘隨著商羊走進大廳,閑來無事,便問道:「我想喚醒襄垣的事,是你同天帝說的?」

  商羊搖頭,沉穩道:「我從未同人提起過,也不知這事為何會被天帝知曉。」

  辛四娘的余光瞥到商羊身後的雨華聽到這事時猛地低頭的動作,了然笑了笑,可有可無地說道:「天帝嘛,自然神通廣大,耳目眾多,也不奇怪。」

  走了沒有多久,便感到有一陣撲面而來的冷氣。

  商羊頓住了腳步,平淡道:「這便是始祖劍斷生。」

  辛四娘抬眼一看,只見那把始祖劍被幾條鎖鏈架著,封於層層冰霜之中,卻隱約可以聽見雷鳴陣陣的聲音。一條金線劃過黑金劍身,帶著異樣的美感。

  百里屠蘇神色莫名地看著那把始祖劍,轉過頭正要和辛四娘說些什麼,就聽她喃喃自語道:「我還以為大家搶來搶去這玩意能多有用。這麼寬的劍,連魚都插不了幾個。」

  百里屠蘇:「……」

  劍不是這麼用的呀……

  商羊應是也聽到了辛四娘的自言自語,但他神色未動,只是道:「將那兩面銅鏡拿出來。」

  辛四娘依言掏出,放到商羊的手中,好奇問道:「雖然我是聽說了有這兩面銅鏡,便能喚醒襄垣。不過為什麼啊?」

  商羊將兩面銅鏡放置在始祖劍的兩旁,分神答道:「始祖劍以燎原火、烈瞳金、玄冥水,青萍風鑄造而成。這兩面銅鏡,一個叫倚夢,另一個叫祖真,也取了相同的原料,可以利用這些打開一條通路。不過並不能喚醒襄垣。」

  辛四娘略一思索,似乎想明白了什麼一般,道:「我說這銅鏡也不難找,既然號稱能喚醒襄垣,那天庭怎麼一直都沒有動靜。」

  兩面銅鏡散著幽幽紫光,懸于始祖劍的旁邊。

  商羊手中動作不停,卻遊刃有餘道:「散落於人間的那面銅鏡,本就是天上的人帶走的。」

  辛四娘一怔,隨即笑了出來,「原來如此,我還奇怪,散落在人間那麼久的銅鏡,怎麼就讓我和屠蘇碰巧尋到了。天庭沒什麼動作,是因為只有銅鏡還不夠吧。」

  商羊慢慢道:「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但如今,是時候了。」

  話音剛落,始祖劍竟以雷霆之勢穿破冰層而出,卻還是被幾條鎖鏈縛住,鏗鏘鳴響。

  然而兩面銅鏡卻不緊不慢地升上半空,一左一右,對面排開,在純白的地面上,照出了一個暗紫的光圈。

  商羊收了手,輕聲道:「喚醒襄垣,還是要靠辛姑娘進了這始祖劍中,自己想些辦法。」

  辛四娘嫌棄地看了看那個光圈,「進劍裡?靠譜麼?」

  商羊沉默一下,老實道:「不知道。我也是在夢裡看的。」

  辛四娘:「……」

  感覺好不靠譜啊。

  百里屠蘇握著辛四娘的手,低聲道:「我陪你。」

  然而站在一旁的商羊卻輕聲道:「你最好還是不要去。」

  百里屠蘇微蹙眉頭,不解,「為何?」

  商羊猶豫了一下,道:「襄垣曾經以血塗之陣將一萬七千六百一十名戰俘的魂魄強剝進這始祖劍中,辛姑娘心志堅毅尚且危險,你身負煞氣……」

  百里屠蘇沉默了一下,擺手制止辛四娘要說的話,輕聲道:「我用與你同去。」

  辛四娘有些為難,「可是你……」

  「師尊為我加固過封印。沒事的。」百里屠蘇微勾唇角,眼神認真,「有些事,你不要我自己扛,我也不願讓你去涉險。你應了我風雨同路,我又哪會走。」

  他拉著她,踏上那個紫圈,輕聲道:「與其讓我留在外面焦心不已,還不如讓我陪著你。」

  辛四娘歎了口氣,無奈地笑道:「你啊,說是這麼說,不是都一起來了麼。」

  商羊見辛四娘和百里屠蘇已經選擇好了,便低垂著頭,念起了咒文。

  轉瞬之間,物換星移。

  百里屠蘇再一睜眼,便見那清清冷冷的雲頂天宮,變作了滿是鮮紅猶如地獄一般的場景。

  他們的雙腳沒有落在地上,好似浮在半空之中,極為詭異。

  耳邊能聽到的,是怨魂那滿是不甘與扭曲的話語,只是幾種聲音交雜在一起,令人聽不清楚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百里屠蘇看著在他們眼前穿梭而過的一道道白影,低聲道:「這……就是那些被血塗之陣困在始祖劍中的怨魂麼?」

  辛四娘不喜歡這種戾氣十足的地方,拉過百里屠蘇的手,匆匆忙忙道:「襄垣是劍靈,與他們不同,應當比較好找。你可別被這些怨魂迷了心。」

  百里屠蘇望著二人相牽的手,低聲道:「有你引路,不會的。」

  辛四娘笑了笑,看著這些怨魂又抿起嘴,歎了口氣,「拿千萬人的魂魄來煉造一把劍,再用這把劍去斬殺千萬人,引無數禍端。罷了,我不懂這些人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計較起來也沒意思。」

  兩人走了半晌,卻好似在原地轉著圈。

  這地方左左右右都是一個模樣,光靠雙眼是全然沒辦法辨清方向的。

  辛四娘想了一會,喃喃道:「襄垣會呆在何處呢?是我忽視了哪裡麼?」

  百里屠蘇亦是認真地向著周圍看去,忽然道:「四娘,你瞧那裡是不是有點奇怪?」

  辛四娘聞言看去,只見一個白點懸於半空,與周圍極為活躍的怨魂相比,實在太過安靜老實。

  那附近怨魂極多,來來往往穿梭而過,想來是剛剛不小心忽視了。

  辛四娘精神一振,連忙帶著百里屠蘇向那個白點走去,卻發現那白點似乎在緩緩擴開。

  走近一步,便大了一圈,到最後竟直接將他們二人包裹進去。

  刺目的白光讓辛四娘微眯起雙眼,待到適應了這種光亮,她才皺起眉頭看了看四周。

  這是一個全然純白的世界,外面的鮮紅半點都沒有蔓延進此處,就連聲音也完全隔絕開來。靜得讓人有些心慌。

  辛四娘微側頭,便見一個青年模樣的人,正閉著雙眼,安詳地沉睡在這虛白空間。

  他身著灰白相間的麻衣,額上纏著一個白色抹額,應當是古代部落的穿著。

  「哦?」辛四娘眉毛一挑,微微笑了起來,「睡得還蠻香嘛。」

  辛四娘帶著百里屠蘇,很快便走到了襄垣的身邊。

  百里屠蘇見辛四娘若有所思地看著襄垣,一副正在研究哪裡好揍的樣子,不由勸道:「一開始,還是溫和些吧。」

  辛四娘輕快應下,喊了幾聲,「襄垣?襄鈴她小叔?魔族二當家?」

  襄垣睡得依舊安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她轉過頭,彙報道:「他不醒。」

  百里屠蘇:「……」

  這都是什麼鬼稱呼,會醒才怪。

  辛四娘雖然對這個創造出血塗之陣的人並沒有什麼好感,但畢竟百里屠蘇的事情還要托襄垣幫忙,便沒打算一步到位將他砸醒,而是打算伸手溫柔地推推他。

  然而伸出的手還未碰觸到襄垣,辛四娘就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抵觸著自己的接近,指尖一陣一陣的發麻。

  她收回手,輕哼一聲,道:「這就不能怨我了。」

  辛四娘朝百里屠蘇借了一下焚寂,一揚手,便將那焚寂狠狠刺向襄垣的肩膀。

  這一下自然沒有觸碰到襄垣,而是砸在了纏裹在襄垣身上的結界,但他卻忽然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些痛苦的模樣。

  辛四娘手下沒停,冷漠地劈砍著結界,眼睜睜看著襄垣蒼白了臉,冒起了冷汗。

  待到覺得差不多了,她才慢吞吞地收了手,一隻手凝著些妖力,落到襄垣的頭上。

  她輕聲道:「醒。」

  襄垣應聲睜開了眼,滿目迷茫地望瞭望四周,又看向他們,張了張口,似想問些什麼。

  辛四娘全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蹲下身,連環炮一般問道:「血塗之陣是你創的?」

  襄垣還沒反應過來,愣愣點頭。

  辛四娘接著問道:「那經歷過血塗之陣的魂魄,你有沒有辦法修補一下什麼的?」

  襄垣怔然,半晌只是看著她,沒說話。

  辛四娘不耐煩,抬手拍他,「問你有沒有呢?說話。」

  襄垣似乎清醒過來了,忙躲,無奈道:「有有有。你這女人怎麼一言不合就要打人的。」

  辛四娘瞥了襄垣一眼,拉過百里屠蘇,「諾,想辦法吧。」

  襄垣:「……」

  襄垣:「……在那之前,你們是誰啊?」

  辛四娘簡潔答道:「美食家,廚子。」

  襄垣:「……」

  誰信啊。

  辛四娘見襄垣還是一臉迷茫的樣子,想了想,還是耐下心將外面的事粗略地講了講。

  襄垣滿是認真地聽著,最後看了看百里屠蘇,「你是說,後人用血塗之陣造了七把凶劍?」

  他望瞭望百里屠蘇手中的焚寂,心高氣傲地評價道:「一般。」

  辛四娘敷衍地「恩恩」兩聲,道:「那你有沒有辦法解決屠蘇這個事情。」

  襄垣遲疑了一下,「有是有……我雖然想過,但不知道有用沒用。」

  辛四娘皺眉,「恩?既然有怎麼不知道有用沒用?」

  襄垣理直氣壯,「我殉劍了呀。哪有功夫去試驗有用沒用的。」

  辛四娘:「……」

  辛四娘:「……可能咱倆有點犯沖,想揍你,你過來一下。」

  襄垣連忙躲到一邊,蹙起眉頭認真道:「你喚醒我,必然是伏羲的命令。我不會為他所用,去討伐魔族。你受天帝的命令,我自然也不會幫你。」

  辛四娘莫名道:「誰說你就一定得被天帝所用討伐魔族了啊?」

  襄垣冷漠臉回道:「斷生劍靈既已蘇醒,他又怎會不用斷生。」

  辛四娘恨鐵不成鋼,「你傻啊,會醒不會再睡一次啊。你把屠蘇魂魄的事情解決,等我離開之後你再睡唄,誰攔著你不讓你睡了。不過你要是不解決的話,我肯定是天天過來騷擾你,到時候你想沉睡也是不可能的了。」

  襄垣:「……」

  ……好像有點道理。

  辛四娘見襄垣表情隱有鬆動,繼續賣力勸說道:「到時候呢,你醒過一次的消息我可以幫你傳出去,魔界那邊知曉了,你哥就會過來奪你。兜兜轉轉,你不就回去了嘛。到時候你愛睡睡,愛醒醒,你的族人你的哥都在那裡,不是挺好的嘛。」

  話鋒一轉,她又說道:「不過你要是不幫我,這件事想都別想。」

  襄垣微眯眼,「你威脅我?」

  辛四娘大大方方承認,「恩。所以呢?幫不幫?」

  襄垣:「……」

  襄垣:「……幫。」

  襄垣站起身來,左右走了走,同辛四娘說道:「這個陣法吧,其實也簡單,但我需要幾個東西,你得先尋來才可以。」

  辛四娘頷首,道:「先說說看。」

  襄垣回憶了一下,慢慢將自己所需的材料一一道出。

  辛四娘也不閑著,他說一樣,她便憑空抓出一樣丟到地上,等他說完,地上的材料竟一樣也不少。

  襄垣欲言又止,「你這……」

  辛四娘謙虛道:「不值一提,業餘喜歡挖挖寶。」

  襄垣:「……」

  到底是挖了多少啊,天南地北哪裡都有……

  襄垣忙前忙後將陣法擺好之後,才慢吞吞同辛四娘講起自己的想法。

  百里屠蘇身體中有兩個人的魂魄,一個是太子長琴的,而另一個則是韓雲溪的。

  然而這兩人的魂魄都只有殘缺的半魂,又都帶著焚寂的煞氣。

  所以,這個陣法主要的作用便是將太子長琴與韓雲溪的殘魂融合到一起,形成一個新的較為穩定的魂魄。而魂魄中的煞氣,可以盡數引到焚寂之中封印起來,只要不去解開封印就好。

  百里屠蘇坐在這陣法的中央,四周則擺著辛四娘拿出的寶器和焚寂。

  襄垣坐到辛四娘的身邊,囑咐道:「這陣法還是有些兇險,不要貿貿然觸碰。」

  辛四娘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襄垣不放心,問道:「你當真會把消息傳到魔界去?」

  辛四娘簡潔道:「你成功的話。」

  襄垣不解,「你被伏羲叫來喚醒我,我還以為你幫著天界,怎麼又肯幫魔界了?」

  辛四娘轉頭看他,一字一頓道:「我對神對魔都沒興趣,我只在乎我家小屠蘇。懂了麼?」

  襄垣還是不懂,但也機靈地沒有多問,而是將最後一樣寶物放到陣法的最下方。

  霎時間,紅光乍起如火,將百里屠蘇團團包圍。

  辛四娘捏緊了裙角,下意識地咬著唇,緊張地看著百里屠蘇。

  煞氣順著陣法內部的氣流源源不斷地湧進焚寂之中,引得焚寂鳴鳴作響。

  大量的煞氣從身體中抽離,應是很痛。

  百里屠蘇蒼白了臉,疼得冷汗直流,卻咬牙忍著,半句喊疼的話都沒有說出口。

  他看辛四娘一臉心疼,還扯了扯嘴角,努力露出一個微笑,輕聲安撫她,「沒關係。不疼的。別擔心。」

  辛四娘抿抿唇,不言語,卻點點頭。

  百里屠蘇便有些虛弱地笑了起來,斷斷續續地說道:「四,四娘……你笑一個吧。你笑起來……最好看了。」

  辛四娘目光微動,依言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百里屠蘇看著她,漸漸合上了雙眼,低垂著腦袋坐在那裡。

  辛四娘吃了一驚,慌張道:「他怎麼了?」

  「沒事沒事,別慌。」襄垣擺擺手,待到一切結束,才道「疼暈了而已。重新塑魂和抽取煞氣都不是輕鬆的事情,他倒是很能忍,都沒喊過疼。」

  辛四娘連忙撐住百里屠蘇的身體,手指落在他的胸口,感受到他的心臟還在跳動,便安心一般松了口氣。

  她將昏迷的百里屠蘇攙起,又拿起焚寂,同襄垣說道:「謝了。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

  襄垣盤腿坐在這半空中,托著下巴,慢慢道:「也別忙著謝,有些事我須得同你知會一聲才是。」

  辛四娘抬頭,「什麼事?」

  襄垣看了一眼百里屠蘇,「他重塑了魂魄,雖然不至於化作荒魂,但畢竟出了輪回之道,投胎轉世是不可能了。」

  辛四娘略一思考,點點頭,「知道了。還有什麼事?」

  襄垣猶豫了一下,繼續道:「重塑魂魄不是一蹴而成的事,須得兩個魂魄相互磨合相融,在此期間,他會一直沉睡,直到新魂魄塑成了。」

  辛四娘沉默,半晌,問道:「要沉睡多久?」

  襄垣歪頭,「不一定吧,我也不清楚。說不定三年五載,說不定百年千年,誰知道呢。」

  辛四娘不發一言,帶著百里屠蘇便走。

  襄垣在後面喊道:「這些東西不要了麼?」

  辛四娘腳步頓了頓,微微一笑道:「不要了。留給你玩,預防老年癡呆。」

  襄垣:「……」

  進來雖然不易,但出去卻很簡單。

  辛四娘站到那個銅鏡映出的紫色光圈,不一會就回到了雲頂天宮。

  她剛一落地,就聽那兩面銅鏡發出碎裂的聲音,竟從中裂成了兩半,軟軟地砸到了地上。

  「一次性的啊?」辛四娘嘟囔道,「我說怎麼天庭的人明明能拿到這兩面鏡子,卻不敢試著用用看。」

  辛四娘將百里屠蘇攙好,環視了一下四周,卻不見商羊只見雨華。

  她便問道:「商羊呢?」

  雨華走了過來,輕聲道:「天帝喚他離開了。」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天帝要我同姑娘說,能夠喚醒襄垣,做得很好。」

  辛四娘不置可否,眨著眼睛看了看雨華,道:「特地讓你在這裡等著,應該不止這些吧?」

  雨華將目光落到辛四娘手中的焚寂,「恩。這焚寂是凶劍,禍害世間,還是將它交給天帝保管吧。」

  天帝伏羲覬覦七凶劍力量的事,早已不是秘密,自然不會放過送上門來的焚寂。

  以天帝的權勢和地位,說得這般冠冕堂皇,其實和明搶也沒什麼分別。

  這焚寂之中已無劍靈,空留滾滾煞氣,留在百里屠蘇身邊也是無益。

  辛四娘很果斷地將焚寂交給了雨華,耐心地問道:「還有什麼事麼?」

  雨華猶豫了一下,道:「你是如何說動襄垣幫你的?」

  辛四娘隨口道:「能動手就不要動口,打一頓就都老實了。」

  雨華:「……」

  雨華:「無事了。車子已在外面等候,會直接將你們送到青丘。」

  送到青丘倒也可以。

  辛四娘一邊想著,一邊將百里屠蘇扶上了車,讓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取出手帕為他細細地擦著額上的汗。

  百里屠蘇有些迷蒙地睜開雙眼,望著辛四娘,喚了一聲,「四娘。」

  「恩。」辛四娘應了一聲,微微笑了起來,柔聲道,「事情都解決了,我們去哪裡好呢?」

  百里屠蘇也露出一個笑,手指小心翼翼地觸著她的臉頰,大抵是因為積壓在心中許久的問題得到瞭解決,他很是坦率地說道:「哪裡都好。你在就好。」

  辛四娘眷戀地撫著百里屠蘇的臉頰,口中開著玩笑道:「你是不是和陸小鳳學過什麼甜言蜜語,怎麼說得這般順口。」

  百里屠蘇滿是認真道:「是真心的。」

  他握住她的手,如幼貓一般蹭了蹭,輕聲道:「你若喜歡,我常講給你聽。」

  辛四娘目光微動,「好啊,我等你講給我聽。」

  百里屠蘇盯著車頂,慢悠悠道:「四娘,江湖闖蕩夠了之後,我們就去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吧。」

  辛四娘撫著他的頭,溫柔應道:「好啊,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養上幾隻雞,養上幾個兔子,再在院子裡種些桃花杏花梅花……」

  百里屠蘇低低笑了起來,「怕是還沒養起來,就被你吃光了。」

  辛四娘屈指敲他,「怎麼?百里大廚你捨不得呀?」

  百里屠蘇的聲音越來越輕,就如自言自語一般,「捨得的,怎會捨不得。到時候再把廚房壘大一點……」

  他們兩人斷斷續續地說著未來那個家的模樣。

  百里屠蘇眼神已經有些發直,但仍強撐著說道:「不過在那之前,我們須得成親……」

  辛四娘看著他,輕聲道:「好啊。成親。」

  他慢慢合上眼,低語道:「四娘,我有些困了……等我醒來,我便去辛老翁那裡提親……只是小睡一會,很快就會醒的……」

  辛四娘彎下腰,在他額上落下一吻,輕輕柔柔道:「睡吧。我等你。」


結局

  天帝直接將辛四娘與百里屠蘇送回了青丘國,大抵也是有幾分威脅的成分在。

  大事全都解決完,百里屠蘇尚在昏睡之中,辛四娘一時也不知道該去向哪裡,便暫時留在了青丘國,一邊守著百里屠蘇,一邊督促著族長趕緊把玉佛給刻出來交差。

  辛四娘本來以為百里屠蘇重塑魂魄怎麼著也得睡個三年五載的,心裡還很是落寞。

  然而沒想到,他僅是睡了三天就迷迷糊糊地睡醒了。

  問他怎麼醒得這般快,他還很是無辜地說道:「睡夠了就醒了……」

  辛四娘:「……」

  雖然這話確實沒錯,但按正常發展不是應該走「他沉睡多年她癡心等候」的苦戀戲碼麼?

  百里屠蘇醒來的那天,族長表現得比辛四娘還要興奮,一邊手裡刻著從魔界扣來的石頭,一邊指揮著小狐狸大擺宴會,慶賀青丘國的辛長老找到了如意郎君。

  辛四娘覺得百里屠蘇沒有參加過狐族的宴會,想帶著他湊湊熱鬧,便破例參加了。

  結果這個宴會開得那叫一個慘。

  她的那群小迷妹,一邊帶著迷之微笑喊著,「我終於見到能動彈的長老了」「長老好有範兒」,一邊哭嚎道「長老要嫁人了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哪個殺千刀的騙走我家長老」。

  百里屠蘇曾在十四歲時見到的那個狐族老翁,似乎在凡間做官做膩了,就又跑回了青丘,還把阿桃也從凡間帶了回來。

  阿桃站在那群迷妹面前,眼含熱淚,飽含深情地說著,「大家不要哭!要尊重長老的選擇!長老就算要嫁人,也是我們敢上天折藕,下海捉龍的長老!我們應該祝福她,守護她!」

  她攥著拳頭,朗聲道:「要是長老的如意郎君出軌了怎麼辦!」

  底下迷妹齊齊喊道:「剁了他!」

  百里屠蘇:「……」

  邪教啊這是……

  小的這般鬧來鬧去,老的也不消停,時不時就端著酒杯跑來調戲調戲百里屠蘇,戲弄戲弄辛四娘,但都被辛四娘一一趕走。

  她雖然喜歡熱鬧,但也覺得他們太過鬧騰,便帶著百里屠蘇悄悄離席,手中端著個酒罈子,去了一個僻靜的地方。

  那裡地勢開闊,晚風清涼,一抬眼便能望見夜幕之上的璀璨繁星。

  辛四娘鮮少參加青丘國的晚宴,所以那群老狐狸見到她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也不知是怎麼了,辛四娘來者不拒,竟全都喝了進去。

  辛四娘暈暈乎乎地將頭靠在百里屠蘇的肩膀上,嘟嘟囔囔道:「再也不回來了,這群老狐狸沒個正經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十四歲那時酒醒之後意識到自己說過什麼話,不願重蹈覆轍,百里屠蘇的酒量愣是比從前好上許多。

  他見辛四娘想將酒罈上的紅布扯開,伸手制止道:「別喝了。剛剛在宴會上,你已經喝了許多。」

  辛四娘喝酒一般都很節制,百里屠蘇從未見過她酩酊大醉的模樣。

  她的兩隻手環住他的腰,臉頰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仿佛很是依賴的模樣,帶著幾分醉意,笑眯眯道:「你醒來,我開心嘛。」

  百里屠蘇聞言有些歉疚,左手環住她的身子,輕聲道:「讓你久等了。」

  辛四娘搖頭,喃喃道:「不久的。我還以為我要等上三年五年……」

  百里屠蘇提前蘇醒,導致他身體中的新魂並未塑好。

  不過好在每晚百里屠蘇入睡時,兩個殘魂會自己一點點的靠近相融。

  雖然慢了一些,但好歹還是有些成效。

  百里屠蘇拂開辛四娘額前的碎發,溫柔地在她眉間紅痕上落上一吻,低啞著聲音道:「我說過,我只是小睡一下,很快就會醒的。」

  他想起自己陷入沉睡時,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同他說:「睡吧,睡吧……」

  那聲音溫柔如水,幾乎將他溺斃在睡夢之中,連意識都模糊了起來,只想順應著這個聲音沉於更深的黑暗。

  然而沉著沉著,他卻忽然看到了辛四娘獨自一人守在沙漠中的場景。

  百里屠蘇便想,他必須要醒過來。

  他不想再讓辛四娘感受到那種孤單了。

  百里屠蘇折了樹上的葉子,低聲同辛四娘道:「四娘,我吹首曲子給你聽。」

  辛四娘沒有反應,合上雙眼,正睡得安詳。

  百里屠蘇也不在意,拿起葉子靠在唇邊,吹起了悠揚祥和的曲子。

  百里屠蘇曾見書上寫著歲月靜好的字樣。

  那時他受人冷眼,苦抑煞氣,一直不懂那是怎樣的生活。

  然而如今,他卻明白了。

  歲月靜好,大抵如此。

  在青丘逗留了兩日,辛四娘就帶著百里屠蘇回了趟家,順便把玉佛帶給雨化田。

  百里屠蘇雖然仍是板著一張臉,但顯得很是緊張,一路坐立不安。

  辛四娘笑他,「見見我爹,提個親而已,哪裡需要這麼緊張。」

  百里屠蘇嚴肅著臉道:「這是大事,不能疏忽。」

  兩人來到了辛老翁所住的那間破廟前。

  辛四娘看百里屠蘇僵硬的表情,懶洋洋地說道:「準備好了麼?準備好我就敲門了。」

  百里屠蘇擺著大義淩然的表情,一揮手,「敲。」

  辛四娘忙轉頭忍笑,抬起手輕輕敲了一下大門。

  不多時,便聽到一個老態龍鍾的聲音,慢悠悠道:「你這丫頭,終於知道回來了。」

  辛老翁開了門,瞧見了百里屠蘇,道:「這還帶了人回來啊。」

  百里屠蘇繃直了身體,握緊拳頭,心中慌亂,卻字正腔圓道:「嫁給我吧!」

  辛老翁:「……」

  辛老翁:「小夥子你雖然眼光不錯,但老頭子我是娶過妻的,死心吧。」

  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窘迫,忙搖頭解釋道:「不是,我本來是要說……」

  辛老翁和善道:「知道知道,逗你玩的。先進來再說吧。」

  辛四娘跟了進來,好奇道:「咦?爹你這次態度好得離奇啊。」

  辛老翁瞥了她一眼,「反正我的態度怎樣你都不在意,何必跟你鬧起來,再讓你一氣之下奔去那荒無人煙的地方。」

  百里屠蘇滿是沮喪地跟在他們的身後,正想著該如何挽回,就看到一群身著紅衣的女子魚貫而來,將他團團圍住,親親熱熱地叫道:「姐夫好!」

  他胡亂點頭,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過了半晌才問道:「你們是四娘的姐妹?」

  她們笑著點了點頭,眉眼彎彎,與辛四娘有幾分相似。

  辛四娘將百里屠蘇從她們的包圍中帶了出來,順手拍了拍辛六娘的頭,「你們這些滑頭,叫得倒是親熱,是不是犯了什麼錯,指望著你們姐夫來同我說情?」

  「哪能呀。」她們將辛四娘擁進了屋中,笑嘻嘻道,「我們可乖著呢。」

  走在最後的辛十三娘扭過頭來,沖著百里屠蘇悄聲說道:「姐夫你以後一定要罩著我們。」

  百里屠蘇:「……」

  他罩不住呀。

  辛老翁罕見地態度極好,拉著百里屠蘇噓寒問暖,又讓他留在這寺廟中多住幾日。

  然而婚事的問題,辛老翁雖然一口答應了下來,但卻勸說他們不必著急。

  最近因為襄垣蘇醒,神魔兩界有所異動,不知這仗是打是不打,又是否會影響到其他各界,須得觀望,不適宜辦什麼喜事。

  雖然辛四娘覺得這神魔大戰和她成不成親並沒有關係,純粹就是辛老翁不捨得嫁女兒,找了個拖時間的藉口。

  但百里屠蘇心懷正義的性格對此事深以為然,又因為在門口鬧得那場烏龍,讓他覺得自己還不夠成熟,需要歷練一番,變得更加成熟,才能娶辛四娘。

  辛四娘覺得既然兩情相悅,成親也不過是個儀式而已,早或晚都無所謂,便也沒什麼異議。

  他們離開之後,很是自由地看著這世間的山山水水。

  百里屠蘇想要行俠仗義,他們便去揭各個城市的俠義榜。

  偶爾閑著沒事就回天墉城,找空巢老仙紫胤真人聊聊天,過年炸個大門什麼的。

  愁得掌門趕忙把自己的掌門之位讓給了陵越,讓他去操這份心。

  有時,他們也會去臨溪鎮找沈朱雀。

  順便看看不知哪裡開竅,居然跑來追回沈朱雀的陸小鳳。

  陸小鳳應當是去調查了一下歐陽少恭在當青玉壇長老時究竟做了什麼事,對待辛四娘的態度也變得友善起來,時常來找辛四娘一起喝酒。

  陸小鳳喝多了一些,愁眉苦臉道:「朱雀是不是還在生氣?」

  辛四娘不置可否,只是好奇問他,「你喜歡沈朱雀哪裡啊?」

  陸小鳳想了半天,不確定道:「臉?」

  辛四娘支著頭,懶洋洋問道:「然後呢?」

  陸小鳳忽然沉默了下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還,還沒認真想過。」

  辛四娘:「……」

  辛四娘:「……你也是活該。」

  辛四娘想了想,同陸小鳳說道:「她應當不是生你的氣,只是覺得自己烏鴉嘴,哪一天會害了你,」

  陸小鳳托著下巴,飲了口酒,「她又何必在意那些。我從未嫌棄過,反而覺得很有趣。」

  辛四娘便笑了起來,「要不說你倆能湊一對呢。你直截了當同她說不就好了。」

  陸小鳳之後做了什麼,辛四娘便不清楚了。

  因為她收到了來自林子怡的結婚請柬,很快便同百里屠蘇一起動身去了長白山。

  適逢秋日,長白山中結了許多果子,辛四娘一邊摘一邊吃,忙得不亦樂乎。

  然而走了兩步,卻忽然聽到陸小鳳在那喚道:「你們兩個等等我。」

  辛四娘滿是驚訝地轉過頭去,問道:「你怎麼也跟來了?」

  陸小鳳擺擺手中的請柬,「自然是我也收到了。左右被朱雀給趕了出來,便想過來湊個熱鬧,討個喜酒喝。」

  辛四娘眨眨眼,「你因為什麼被趕出來了?」

  陸小鳳摸摸鬍子,略顯尷尬,「把地窖裡的酒都偷喝光了。」

  辛四娘:「……」

  辛四娘:「……你這是作死啊,我都不敢這麼做。」

  婚宴開始之前,林子怡捧著一個臉盆大的桃子來找辛四娘。

  辛四娘笑著問道:「這是誰送來的?居然還有這般大的桃子。」

  林子怡低聲道:「是大聖。」

  她頓了頓,問道:「四娘,化田兄能長生,是不是因為大聖?他是不是受了什麼罰?」

  辛四娘怔了一下,「你都猜到了?」

  林子怡點頭,輕聲道:「從沙漠回來之後,我便仔細想過這件事,大概有個猜測。況且我成婚,他不會不來的。」

  遲疑一下,她繼續說道:「四娘,給我幾個金梨的種子吧。」

  辛四娘歪頭,「要種子做什麼?」

  「大聖不想讓我知道,我就當自己不知道。」林子怡笑著說道,「等他下凡來,我就請他吃世上最好吃的金梨。」

  林子怡的婚宴過後,也不知觸動了百里屠蘇哪裡,他竟然跑到了辛老翁那邊,十分正式地向辛四娘提親。

  辛老翁見他從一個翩翩少年,長到了如今這般穩重,又對辛四娘一往情深。

  他想了想,便同意了這樁婚事。

  吉日定在了桃花盛開最是爛漫的春日。

  辛四娘身為狐族長老,嫁人的排場自然不會小。

  前來祝賀的訪客也極多,狐族自然不必說,諸如天上的哪吒月老也被玉帝派下來祝賀。

  天墉城那邊,紫胤真人喜靜,本是不欲參加的。但辛四娘覺得他是百里屠蘇的師尊,他若缺席百里屠蘇心中定會失落,便硬是把他給綁了過來。

  紫胤真人生無可戀地看著婚宴中仙妖人其樂融融的場景,連「胡鬧」二字都說不出口。

  辛四娘不拘那些俗禮,剛穿好嫁衣,便溜達到了百里屠蘇的房間,推開窗戶,笑眯眯道:「郎君很是俊俏呀。」

  百里屠蘇聽她這般稱呼,不由紅了紅臉,低聲道:「拜堂成親之前不是不能見面麼?你怎麼過來了?」

  辛四娘托著下巴,笑意盈盈,「想在別人之前看看你穿禮服的樣子。果然如想像中那般好看。」

  百里屠蘇走了過來,雙眼滿是柔情地看著她,輕聲道:「明明你才最是好看。」

  「誒呀!姐!姐夫!你們成親前不能見面的,快回去快回去!」

  辛四娘聞言扭頭看了過去,只見辛七娘迎面走了過來,身邊還跟著個一頭羊毛卷的少年。

  她好奇地看了看那少年,問道:「這誰啊?」

  辛七娘理所當然地回答,「麅子啊。」

  辛四娘:「……」

  辛四娘:「……誰?」

  那少年捂住臉,哭哭啼啼道:「我特意從長白山下來,你居然裝作不認識我。」

  辛四娘沉默地看著他,又轉過頭看辛七娘,「他什麼時候還會化人形了?」

  辛七娘拍拍自己,自豪道:「我帶著他一同修煉,他現在化成人形能撐兩個時辰呢。」

  辛四娘狐疑看她,「你和他關係什麼時候這麼要好了?還一起修煉。」

  辛七娘有些害羞地捏著裙角,「他,他蠻好的。我在長白山修補魂魄的時候,他就一直陪著我,還總是摘好看的花給我。」

  辛四娘表情複雜,「你上次說的意中人該不會就是……」

  辛七娘抿抿唇,矜持地點了點頭。

  辛四娘:「……」

  你原來不是還喜歡陸小鳳那款的麼?傻麅子和陸小鳳畫風差距太大了吧。

  辛四娘內心掙紮了半晌,緩緩道:「算了,你開心就好。」

  說完,她很是無力地扶著牆,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等著吉時到來。

  很快,便到了夜晚,也正是狐嫁女的吉時。

  辛四娘蓋上了紅蓋頭,被幾個狐族的小丫頭攙了起來。

  那幾個小丫頭似乎沒什麼經驗,帶著辛四娘向著大廳走去,口中還不斷念叨著,「長老不要害怕,不要緊張,我們就在這裡。拜堂什麼的很快就過去了,不要緊張,千萬不要緊張。」

  辛四娘:「……」

  怎麼感覺你們更緊張一些啊。

  辛四娘剛一踏進大廳,便有人來牽著她。

  她認出那是百里屠蘇的手,很是放心地順著他引的路慢慢向前走去。

  百里屠蘇低語道:「你怎麼還把師尊給綁來了?」

  辛四娘悄聲回道:「你師尊就是矜持。他要是真不想來,誰能綁得來他。」

  百里屠蘇覺得也對,便沒有多言。

  拜堂的過程倒是不必多說,無非就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拜完之後,辛四娘被送入了洞房,而百里屠蘇則被留下敬酒。

  辛老翁見狐族那群人蠢蠢欲動,明顯一副要來調戲他家女婿的樣子,就直接擋下了那些小輩,讓百里屠蘇大概敬一敬狐族的族長和長老。

  待到敬完他們,便輪到了受玉帝之命而來的哪吒和月老。

  哪吒神秘兮兮道:「玉帝交給你一個任務。」

  百里屠蘇想他從未見過玉帝,不由有些詫異,道:「什麼?」

  月老語重心長,「看住四娘,給她多找點事情做,讓她別有空閒的時間上天庭。」

  百里屠蘇:「……」

  這個任務有點艱巨,他做不到啊。

  辛四娘沒有老老實實呆在洞房裡,而是悄悄溜進了大廳,盯著那些狐族有沒有難為百里屠蘇。

  她隨處一瞧,便看到紫胤真人很是遺世獨立地坐在那裡。

  就像無形張開了一個結界,將所有喧嘩隔離開來。

  他兩眼直視前方,面色依舊嚴肅,但瞧起來卻像是在發呆。

  辛四娘見無人注意自己,便偷偷摸摸跑到了紫胤真人的背後,兩手啪地落到他的肩膀上,探頭看他,「嚇沒嚇到?」

  紫胤真人無奈,道了一聲,「幼稚。」

  辛四娘笑意盈盈,盤腿坐到他的旁邊,「屠蘇敬過酒了?」

  紫胤真人點頭,「敬過。」

  他頓了頓,問道:「你怎麼跑出來了?」

  辛四娘托著下巴,甩了甩嫁衣上的穗子,「幹守在裡面也無聊嘛。而且我們族人愛鬧騰,我怕有人沒輕沒重難為了屠蘇。」

  紫胤真人略一點頭,垂眸看著手中的酒杯,不言語。

  辛四娘斟了一杯酒,隨口問道:「聽說你不做天墉城的執劍長老,要去隱居了?」

  紫胤真人頷首,道:「天墉城已是蒸蒸日上,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隱居啊。」辛四娘沉吟一聲,「我和屠蘇在江湖上再浪幾年之後,也打算找個地方隱居。要不然乾脆建你旁邊,當個鄰居?」

  紫胤真人:「……」

  紫胤真人:「……免了。敬謝不敏。」

  辛四娘本就是隨口一說,聞言笑了起來,道:「那好吧空巢老仙。我就回去了。」

  紫胤真人猶豫了一下,道:「我……」

  辛四娘挑眉,「恩?」

  他搖頭,微勾唇角露出極是清淺的笑意,輕聲道:「屠蘇長大了,湛盧應當交給他了。」

  這場婚宴整整熱鬧了三天才散場。

  哪吒他們自然早就回去了,紫胤真人將湛盧交給了百里屠蘇之後也回到了天墉城,剩下的是以族長為首的狐族在歡快暢飲。

  而辛四娘與百里屠蘇這兩個宴會的主角卻在洞房花燭之後,便離開了這裡。

  溜溜達達繼續去看世間的山山水水,到江湖闖蕩。

  偶爾會會朋友,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

  後來,他們找了個極是山清水秀的地方,蓋了個小木屋,又在園中種了些花花草草。

  百里屠蘇是凡人之軀,總會慢慢變老。

  辛四娘便陪著他變老,為自己添上幾道皺紋,又加了幾根銀絲。

  紫胤真人偶爾雲遊路過時,辛四娘還扯著自己的銀髮開玩笑道:「我們倆可是和你同款的白頭發,價值連城。」

  紫胤真人只好無奈地說道:「胡鬧。」

  再後來,百里屠蘇便死掉了。

  辛四娘摸著他的臉,輕聲道:「再見了。」

  百里屠蘇的魂魄飄於半空中,就好似被人牽引一般,慢悠悠鑽進了一個長長的樹枝中。

  那是辛四娘從極東的仙山上折下的,魂魄入體,可以重塑肉身,就像哪吒一樣。

  那樹枝漸漸有了人的模樣,不多時,便化出了百里屠蘇青年時的模樣。

  他動了動脖子,望向辛四娘,滿目柔和,輕聲說道:「我回來了。」

  漫天的桃花花瓣,隨著清風扶搖而上。

  就好似當年,他們二人坐在長亭下,隔著落英繽紛,遙遙相對。

  她笑眼彎彎,喚他,「屠蘇。」

  「歡迎回來。」


師尊

  道家常言,人做夢是因心中不靜。

  自成仙以來,紫胤真人便很少做夢了。

  可他今日卻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回到了自己十五歲的時候。

  那時的他還沒有成仙,也沒有禦劍第一人的稱號,只是門派中於劍術上稍有天賦的弟子。

  雖然他不善言辭,但辦事沉著穩重,派中師弟大多都很是仰慕他。

  掌門喜歡杏花,門派中便種了許多杏樹。

  紫胤真人看了看栽種在練武場旁邊的杏樹,那上面已經結了黃澄澄的杏子,便猜這夢境大概是在七月初的時候。

  那時應當是他第一次下山,在辛四娘那裡受挫之後。

  他本就醉心於劍法,經過此事,更是勤加練習,誓要打敗那只狐妖。

  紫胤真人看著十五歲的自己正在樹下,賣力地揮動著長劍。

  他一抬眼,便看到了辛四娘坐在樹枝上,懷中捧著幾個杏子,笑意盈盈地看著十五歲的他。

  她朝他丟了個杏子,見他看了過來,便彎起眉眼道:「小道長,你在這裡修行呀。」

  他蹙起了眉頭,不悅道:「大膽狐妖,你怎麼敢闖進這裡!」

  辛四娘滿是無辜地回他,「這大門開著,不就是讓人進的麼?怎就進不得了?」

  他舉起長劍,低聲道:「詭辯。」

  辛四娘咬了一口黃杏,含糊不清道:「你拿劍尖對著我做什麼?要殺我麼?」

  他回想起師父的教導,正氣凜然道:「妖邪之輩禍患世間,見之誅之。」

  辛四娘輕哼一聲,問他,「你哪只眼睛瞧見我禍患世間了?因為吃了你幾個杏子?」

  他張張口正欲答,她卻不給他機會繼續問道:「前幾日我那個禍害村莊的妹妹,我是不是當著你的面訓她的?還告誡她不許這樣做。」

  他啞然,悶悶道:「恩。」

  辛四娘下了結論,比他還要正氣淩然地說道:「所以我是好妖呀。不僅沒有禍患世間,還加以維護,殺一個就少一個。那樣的話,這世間不就只剩惡妖了麼?」

  他面無表情地聽著,卻收回了劍,覺得大腦有些木亂。

  她見此,噗嗤笑了出來,滿是狡猾,「你這小道士,怎麼說什麼信什麼呀。」

  他聞言知曉自己是被戲弄了,正要惱怒,她卻輕巧地將手中的杏子拋給他幾個,「諾,見面禮。以後我再來找你玩。」

  夢境到此處,忽然模糊了一下,轉瞬間初夏換作了深冬,地上鋪滿了細白的雪。

  辛四娘仍舊穿著火紅的長裙,站在這皚皚白雪之中,顯得尤為豔麗。

  她手中拿著一塊栗子糕,含糊不清地問他,「聽說你們明日要去討伐江都的惡鬼啊?」

  他將劍收起,默默點頭,半晌忍不住道:「到這邊吃吧,背風。」

  紫胤真人想了想,才回憶起這是兩人相識的兩年之後。

  雖然關係還算不得熱絡,但他對四娘已沒了那些爭個高下的心思。

  反而總是會在想,她到底能吃多少東西,是不是饕餮轉世這樣的問題。

  辛四娘只是偶爾來找他,其他時間便是去這世間,隨處亂逛。

  紫胤真人記得,她今年跑來,恰好趕上他要與其他幾個師兄一起下山歷練。

  江都出了惡鬼,禍害生靈,有人前來求助,他們自是要去的。

  辛四娘對那惡鬼沒什麼興趣,意思意思地提出一同前往,被他否決之後,也就沒再堅持。

  然而不曾想,這惡鬼最後負隅頑抗,竟讓他受了點傷,又折了愛劍。

  受了的傷早在回程的路上養好了,但那把劍卻難以修補。

  大家都以為他平日成熟穩重,自己便能看開,不會在乎這些小事。

  可他雖然能夠看開也能接受,但心中還是在乎的。

  就在這時,辛四娘推開了門,將一把長劍抵在他的喉嚨,面色冷凝。

  他未動,滿是不解地看過去,「這是做什麼?」

  辛四娘面無表情道:「打劫。」

  他沉默了一會,從腰間解下一個錢袋,放到她的手中,「給你。」

  辛四娘:「……」

  辛四娘:「其實你也不用這麼配合的。」

  劍尖一轉,辛四娘將劍柄遞到他的面前,道:「送你的。」

  他怔了一下,下意識執起長劍,細細看了看,喃喃道:「這是……歐冶子鑄造的湛盧?」

  他愛劍,也瞭解,自然清楚這劍的名氣。

  辛四娘得意洋洋道:「怎麼樣?這劍比你那把斷劍要好上許多吧。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呢。」

  「自是要好上許多。」他小心翼翼道,「你……特意去找的?這劍未免太過珍貴。」

  辛四娘攤手道:「反正我拿著也沒什麼用,你有天分,就收下吧。」

  他便微微笑了起來,輕聲道:「謝謝。」

  辛四娘有些訝然地看著他,「你笑了啊?」

  他立刻板起了臉,否認道:「沒有。」

  辛四娘堅持,「明明就笑了。」

  他繼續面無表情地否定道:「沒有。」

  畫面一轉,便到了初春。

  流水潺潺,還帶著一點沒有化開的冰塊,流向了遠方。

  紫胤真人看到自己手中正拿著辛四娘贈給他的湛盧,直挺挺地站在小河邊,似乎在等什麼人。

  不一會,辛四娘便出現在了他的身邊,歪著頭問他,「真稀奇,你怎麼還肯主動約我了?是有什麼事麼?」

  他側頭看她,從懷中掏出一個鈴鐺,形狀很像道士捉鬼時用的三清鈴。

  辛四娘神色莫名地接過鈴鐺,晃了晃,問道:「這是什麼?」

  她這邊晃著鈴鐺,他手中的那個穿了白玉的劍穗也在向著鈴鐺的方向微微晃動。

  他將劍穗纏上湛盧,才回答道:「你手中的是引路鈴,只要你搖鈴,這玉石便能感應得到。這是這次下山驅除怨靈時得到的,師父將它給了我。」

  辛四娘點點頭,還是不解道:「但你給我這個做什麼?」

  他看著她,聲音沉穩,「你贈我湛盧,我便應以它來保護你。倘若有朝一日,你身陷危險,便晃這引路鈴,不論你在何處,我定會帶它來救你。」

  紫胤真人微微睜開雙眼,過了半晌,才坐了起來。

  他拿起發帶將散亂的長髮束好,披起長衫,伸手推開房門,慢慢走了出去。

  山中的晚風,帶著幾分寒涼。

  紫胤真人離開天墉城在這裡隱居已經過了許久,早已適應了這樣的氣候,面不改色地站在這風中,望著門前的那棵杏樹。

  如今是四月,杏花開得正是爛漫。

  花瓣隨著夜風散落了滿地,鋪就了一條長路。

  紫胤真人抬手,接住了旋旋落下的花瓣,默默看了一會,卻又收了手,讓它與其他花瓣一同飄落到了地上。

  就好似這夢。

  該放下,便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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