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不可說(八)
展昭一行三人翌日大早,就在張煜晨的帶領下,去了一趟方亮的家中。
方亮的家中並無特殊的地方,扁擔落在門口,而裝著一些小貨物的籮筐則東倒西歪地在屋中放置著。
「白玉堂的人是在他到家的時候把他帶走的。」皇甫楠低頭看了看地上的腳印,加上方亮,有三個不同的腳印,「來人有兩個,往裡的腳印有三個,朝外走的腳印只有兩個,方亮是被人打昏之後扛走的。」
展昭將屋中的籮筐扶了起來,一邊打量的方亮屋中的東西,「根據嚴大人所說,方亮不是本地人,他因為家鄉鬧饑荒所以無奈前來陳州投奔親戚,誰知來到之後發現家中親戚早已搬遷,他那時饑寒交迫,昏倒在大路旁,被路過的好心人所救,事後他便留在了陳州。」
「他留在陳州之後便是以賣這些小東西為生?」皇甫楠走過去,看著籮筐中的東西,風箏、紙糊的花燈、撥浪鼓……全部都是給小孩兒的玩意兒。
方戒見狀,也在另一個籮筐裡挑挑揀揀,隨口問道:「方亮既然是外地人,來的時候也是貧困潦倒,那麼他住的這間屋子是誰的?」
「這房子原本是廢棄的,方亮來到之後,大夥兒可憐他無處安身,便幫忙修葺了一下這個屋子給他。」張煜晨說道。
皇甫楠點了點頭,將籮筐中的東西翻完,也沒見什麼特殊的,見另一個籮筐方戒還是翻,也沒去打擾他。而展昭則在裡屋裡,她想了想,也進了裡屋。
她進去的時候,展昭正站在裡屋的床前,正打量著他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刀。
皇甫楠走過去,「這刀是哪兒來的?」
「是放在床頭上的。」
「在床頭上放刀?」
「嗯。」展昭應了一聲,將手中的刀放下,「床頭上放刀的原因不外乎兩種,一種是防身,一種是民間所說的辟邪。皇甫,你認為方亮是哪一種?」
皇甫楠正要回答,這時方戒走了進來,「皇甫,你看。」
方戒的掌心中,放著一隻打著瞌睡的貓。
皇甫楠一怔。
「我們在徐氏的遺物裡,也有一隻這樣的瞌睡虎。」方戒說。
皇甫楠:「不是貓嗎?」
方戒:「……是貓是虎都不重要,關鍵是徐氏的遺物也有一隻這樣的小木偶。」
皇甫楠默了默,隨即慢悠悠地回頭,問展昭:「熊飛,我們昨個兒該不會是歪打正著,真的把兇手送給了白玉堂吧?」
方戒一臉嚴肅地搭腔,「如果真是那樣,那就太糟糕了!」
展昭若有似無地冷瞥了方戒一眼,淡定說道:「徐氏生前既然與方亮有過接觸,那麼她的遺物中有方亮所賣的木偶,有什麼不對,犯得著這麼大驚小怪的?」
方戒愣了下,好像……也沒什麼不對?
展昭的目光再度落在皇甫楠身上,繼續适才的疑問:「據張捕頭所瞭解,方亮為人和善,並非是好與人結怨之徒,更何況他家徒四壁,是個賊都不會如此沒有眼光要進來光顧,他為何要在床頭放一把刀?」
方戒回過神來,說道:「我聽風月樓的嬤嬤說過,床頭放刀,鬼魅就不敢靠近。」
展昭:「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
皇甫楠眉頭微皺,低聲說道:「有沒有人清楚方亮來陳州前的事情?」
方戒:「你懷疑他是兇手?」
皇甫楠:「他有嫌疑,我想知道他從前是否經歷過一些不好的事情。」
與皇甫楠共事這麼久,展昭對皇甫楠思考問題的套路已經摸清楚了,尤其是這種兇手帶有明顯偏好的案子,她會習慣性地從嫌疑人從前經歷過的一些事情,來推敲嫌疑人是否有作案動機。
他稍作沉吟,說道:「我明白你在想什麼,幾名死者生前都受過虐待,兇手應該是在她們死前的幾天對她們進行施虐,那幾天他將大量的時間放在對死者的折磨上,應該是很少出來的。方亮既然是小攤販,到處走動,若是有幾天見不到他,稍作打聽便能知曉。」
略頓,他又與張煜晨說道:「張捕頭,這事就勞煩你了,除此之外,你帶人去查一下以前幾名死者的遺物,看她們所留下的遺物裡,是否有在方亮的小攤上所買的東西。」
張煜晨抱拳,應了聲「是」,就轉身離開了。
展昭又說:「待會兒你與小戒先回去,我還有事情。」
皇甫楠看向他,隨即目光落在了他按在腰間佩劍的大手,展昭的手很漂亮,五指修長,骨節分明,而此刻他的大拇指正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上的花紋。這個動作皇甫楠很熟悉,每次展昭在思考問題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把玩自己的佩劍。
展昭迎著她的目光,笑得一派溫文淡定地說道:「我去找幾個江湖朋友。」
方戒:「你要帶著他們去跟錦毛鼠約架?」
展昭眉頭微皺,隨即十分義正言辭地譴責方戒說道:「我等乃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又怎會打群架?你小小年紀,腦袋裡裝的是什麼玩意兒?」
方戒:「……」
果然,感情不順的男人最喜歡遷怒別人了!
月黑風高夜,陳州某處樹林中,兩道身影倏地從樹頂上掠過,只見尾隨在後的人手中佩劍飛了出去,前方之人足下輕點樹冠,淩空而起,恰恰避開對方的攻擊。
「閣下好功夫,難怪竟敢擅闖此地。」一道聲音響起,而原本飛出去的劍在半空中打了個旋,再度回到他的手中。
「在下開封府展昭,久仰白五爺的名聲,聽聞你在此地,特來拜訪。」
尾隨在後的人,聽到來人的話後,身形稍緩。
接著兩道身影便緩緩從樹頂上落下,相對而立。
這兩人,正是白玉堂與展昭。
習武之人,黑暗中視物並非難事。展昭看過去,只見白玉堂一身淺色長衫,雖是武生打扮,但劍眉星目,年少煥然,如此相貌及武功修為,也難怪他年少氣盛,行事乖張。
白玉堂皺著眉頭,看向嘴邊噙笑的展昭,怎麼看怎麼不順眼,手中長劍指向展昭:「久仰就免了,聽聞當今皇上封你為禦貓,如此想來,你定是自詡能耐在我陷空島五鼠之上。」
展昭也不惱,笑道:「封號之事,乃是當今聖上一時興起,並無他意,區區小事,白五俠何必為此與展某過不去。」
白玉堂聞言,那狹長的眼睛微微一挑,冷笑說道:「雖是區區小事,可我心有不甘,偏要在意。」說著,手中長劍指向展昭,「深夜來訪,非奸即盜,你來意為何?」
展昭見狀,知道此人正在鑽牛角尖,陷在貓鼠的外號上出不來了,只好歎息一聲,說明來意:「在下前來想要問白五爺要一個人。」
「哦?」白玉堂劍眉微挑,「你想要方亮?」
展昭點頭,「正是,此人與展某正在追查的命案有關,展某有個不情之請,希望白五俠將其交給官府。」
白玉堂聞言,微微笑著點頭,「哦,我适才便想到了你是為此事而來的,想要我將方亮交給官府……」他原本臉上還帶著笑意,說到一半,臉上笑意一斂,翻臉比翻書還快,冷聲說道:「那當然是不可能的。陳州命案一事,我既然已經管了,自然是要管到底的,至於如何找到兇手,你我各憑本事。」
展昭對白玉堂的反應倒是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微微頷首,隨即抱拳,「既然如此,展某告辭。」
白玉堂看著展昭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他的視野裡,兩道劍眉忍不住微皺了起來,心裡直覺得不對勁兒。
就在這時,一個腳步匆匆而來,「五爺,方亮不見了!」
白玉堂聞言,登時氣沖鬥牛,「好你個展昭,竟然是調虎離山!」
皇甫楠和方戒兩人神情十分微妙地看著眼前一身便裝的展昭,而在他腳下,正躺著一個人,躺在地上的這個人不是別人,而是方亮。
皇甫楠的目光從地上的方亮移到展昭身上,「他是你那些江湖朋友徹夜不睡幫忙弄來的?」
方戒:「可展大人不是說朝堂之人與江湖俠士終究不是同一路,不好貿然去打擾嗎?」
展昭點頭,氣定神閑地說道:「話是那樣不錯,但此一時彼一時,若方亮只是無關重要的人,落在白玉堂手裡倒是沒什麼要緊的。但今日在方亮住處發現的蛛絲馬跡,雖不能確定他是否與命案相關,但幾位死者都與他有過接觸,甚至徐氏的遺物中還有他所賣的東西,為謹慎起見,我還是將他帶回來較好。」
皇甫楠:「……」
她已經可以想像錦毛鼠渾身毛都炸成個毛球的畫面了。
第59章 不可說(九)
展昭彎腰,邊將地上仍舊昏迷不醒的人雙手綁了起來,邊問皇甫楠,「你們昨個兒可有什麼發現?」
皇甫楠:「方亮的祖籍在洛陽,路途遙遠,要查他從前的事情需要時間。根據張捕頭帶回來的消息,這半年來,除了有兩天他受了風寒沒有出門,其餘時候每天都挑著他的籮筐賣東西,他雖然有嫌疑,但卻並不是兇手。不過我倒是聽張捕頭說方亮饑寒交迫瀕臨至死時,是被一個名叫李涯的男人所救。李涯是鰥夫,有一對子女,女兒從小病弱。一年前,他的兒子調皮淘氣離家出走隨後在暴風雪中凍死,一個月後女兒也病死了。」
皇甫楠的話讓展昭眉頭微蹙了下,他隨即問道:「如今這李涯人在何處?」
皇甫楠搖頭,「張捕頭去他家裡找過,他不在家。我與小戒走訪了李涯的鄰居,兒女死了之後,他便性情大變,變得沉默寡言並且暴躁易怒,從前他與鄰居相處融洽,自從一對兒女去世後,時常跟鄰居有言辭上的衝突,久而久之,除了方亮常去看望他之外,鄰居與他也無甚來往,因此並沒有人曉得他去了哪兒。但我想……」皇甫楠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方亮身上,「他應該是知道的。」
方戒忍不住伸腳踢了踢方亮:「展大人,他為何一直不醒?」
展昭這才想起來,只見他伸出兩指,快速地在方亮身上輕點了幾下,那方亮就輕咳了兩聲,皺著眉頭,卻還沒有轉醒的跡象。
展昭站起來,解釋說道:「看來我那幾個江湖朋友不止點了他的睡穴,還喂了他一些蒙汗藥。」畢竟是去劫人,錦毛鼠的地盤不說高手如雲,但是弄出點什麼動靜,那都是不好脫身的。江湖中人,做事情講究乾淨俐落,先禮後兵那套對他們而言絕對是多餘的,不如直接弄暈帶走來得高效。
皇甫楠又說:「我打聽了一下李涯的一對兒女,他的女兒自幼多病,所以甚少出門。小兒子屬虎,小名小虎子,若是沒有遭遇不幸,今年該有六歲了。」
展昭問:「他的兒子是因為調皮淘氣離家出走後在暴風雪中凍死?」
皇甫楠點頭,「這正是我要與你說的,張捕頭說小虎子是因為打碎了家中的一盞煤氣燈,怕被父親打罵,所以離家出走。他離家的當天晚上,就遭遇了暴風雪。三天后,他的屍體在離家不遠的後山處被發現。」
幾人才將方亮帶至府衙,張煜晨便神色匆匆地前來,告知展昭,适才有人鳴鼓,說家中妻子昨日外出,至今未歸。
展昭問:「如今那鳴鼓之人呢?」
張煜晨:「嚴大人正在盤問他妻子失蹤的細節。」
展昭心中暗罵了聲,真是防不勝防,案子才算是有了些眉目,又有人失蹤。
失蹤之人,名叫劉金蟬,夫家是在城東黎村,劉金蟬平常為人潑辣,與街坊時有口角,昨天是十五,她說要到村外的百年柳樹上香,結果一夜未歸。
嚴均看著堂下之人,沉聲問道:「既然她徹夜未歸,你為何等至天亮才來?」
劉金蟬的丈夫如今正站在堂前,雙目通紅,「我的弟媳住在村外,我的弟弟在外從軍,弟媳獨自一人住,內人有時怕她孤獨,因此經常去她家中留宿。草民以為內人昨個兒上完香便到了弟媳家中,今早讓孩子去找她,誰知弟媳竟告知內人昨個兒並未去過她的家中,才知道事情嚴重了。」
嚴均臉色凝重,讓人將劉金蟬的丈夫帶下去,便問展昭:「展大人,你怎麼看?」
展昭回道:「嚴大人,我适才帶回了一個與幾名死者都有過接觸的人,他與此案或許有關係。」
嚴均有些氣急敗壞:「那還等什麼,還不快將他傳上來嚴刑逼供!」嚴均也是一夜沒睡,眼睛通紅,聽到有人跟案子有關係就壓不住心中怒火,當真是豬狗不如的東西,竟然還在作案!
展昭見狀,劍眉微挑了下,隨即溫言相勸:「嚴大人,切勿自亂陣腳。事到如今,不如兵分三路,由我與張捕頭去一趟黎村劉金蟬失蹤的地方,看是否有發現。與我一同前來的皇甫姑娘,乃是審訊的好手,嚴大人不妨讓她與方亮談談,看她是否能從方亮處問到一些事情。」略頓,他又續道:「皇甫姑娘懷疑兇手有可能是一年前救了方亮的李涯,但如今李涯不知所蹤,請嚴大人立即派出人手追查李涯的下落。」
原本氣急敗壞的嚴均聞言,有些目瞪口呆。不過才一個晚上,這事情似乎變化得太快了些,怎麼憑空就冒出來個李涯來?可展昭一臉篤定的神色,嚴均即便心中有一肚子的疑問也只能暫時按捺下,趕緊加派人手,分頭行事。
皇甫楠見到方亮的時候,方亮被關押在牢房中,手腳都被鎖著。
畫像上有著和善笑容的方亮此時在牢房中,十分安靜地看著到來的皇甫楠和方戒。
皇甫楠對於這樣的方亮,有些意外,她示意外面的牢頭解開方亮手腳上的鎖鏈,方亮揉著手腕,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方亮。」皇甫楠首先打破沉默。
方亮看向她,並未搭腔。
「你曉得我是為何而來嗎?」
「不管你是為何而來,我這裡都不會有你想要的答案。」大概是因為整整一夜沒說話,方亮的聲音有些嘶啞。
皇甫楠打量著方亮的神態,他像是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但又似乎是因為想到了什麼,瞳孔微微收縮了下。皇甫楠不可避免地想方亮被白玉堂捉走之後,是不是曾經被逼供過?不過看他一副毫髮無傷的模樣……皇甫楠隨即又想起當初自己被何遒那群少年捉走的時候,不過就一粒藥丸,讓她吃盡了苦頭,可見這些古人要是想要逼供得不露痕跡,大概也多的是方法。
「難道在我之前,有人問過你什麼嗎?」皇甫楠問。
方亮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方戒:「問你話呢?」
方亮依然是不合作的態度。
皇甫楠見狀,緩步走了過去,一隻手伸至方亮的眼前,在她白皙的掌心中,一個瞌睡虎的木偶在裡面,「這只睡著的小老虎,是你雕的嗎?」
方亮一怔。
皇甫楠笑了笑,輕聲說道:「其實這只小老虎並不起眼,即便是讓人帶回家了,旁人也只想到這是給小孩兒的玩意兒,不會多想些什麼,即便是官府在查案的時候,也不會留意這麼個小木偶。」
方亮抬眼看向她,那目光似是在問,既然這樣,那麼為什麼你們會留意呢?
「徐氏不小心將這個小木偶放在了她在寺廟中求回來的一堆東西裡面,後來我們在你家裡,看到了有一樣的木偶。」
方亮仍舊沒有說話。
皇甫楠繼續說道:「李涯的兒子屬虎,兒子遭遇不幸,接著女兒又病死了,他心裡一定十分痛苦,並且十分思念自己的兒女。痛苦和思念無處排解,所以他就開始雕這種睡著的老虎,因為他的兒子屬虎,對嗎?小孩子淘氣調皮是常有的事情,我聽說小虎子從小就是個活潑淘氣的孩子,大概從小就被李涯教訓慣了,又怎會因為打碎了一盞油燈而離家出走?」
方亮低垂著雙眼,無動於衷的模樣。
皇甫楠微微一笑,直接說道:「行了,別瞞了。陳州府不大,想要知道什麼事情,並不需要花費多少時間。」
方亮抬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皇甫楠,沉默了半晌,終於開口。
一年前的小虎子,是因為一時淘氣,拿出油燈跟小夥伴兒們,幾人在嬉鬧中不小心將油燈打碎。一群小孩兒見油燈碎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怕被大人責駡,就一窩蜂地散了,只留下小虎子一個。小孩兒正在束手無措還有些害怕的時候,一個大嬸經過,看見小虎子,又看到地上的油燈,登時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不僅沒有安慰小孩兒,反而說了一些幸災樂禍的話。
「等你爹回來,肯定會氣得要打死你!」
那個大嬸劈裡啪啦說了一大堆幸災樂禍恐嚇小孩子的話之後,扔下了最後一句話,就走了。
後來,小虎子就不見了。
「所以……第一個死者,是那個跟小虎子說話的大嬸嗎?」得知小虎子離家出走原因的皇甫楠,輕聲問方亮。
方亮一言不發地看向她。
小虎子的事讓皇甫楠想起從前她在現代看過的一個案例,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從八樓跳樓自殺,原因無他,只因為她的母親懷孕了,鄰居一句戲言說以後你的父母只會愛你的弟弟妹妹不會再愛你,小女孩就將鄰居的話信以為真,認為自己從此就沒人疼愛,直接從樓上跳了下去,當場死亡。
方亮的動機很簡單,一切都是為了報恩。一個人在瀕臨死亡的時候,被另一個人所救,還被對方像是兄長一樣照顧,感激之情無以為報,甘願為其做牛做馬做任何事情。他所做的事情,不過就是在李涯的授意下,與那幾名死者交談,然後將李涯給他的木偶送給她們,如果她們收下了,那就是她們該死。李涯相信他死去小虎子魂魄就附在木偶上,接受了木偶的人,就是被小虎子選定的該死之人。
「李大哥說,這些人口業太多,根本不該活在世上。」
皇甫楠:「……」
第60章 不可說(十)
當皇甫楠從關著方亮的地方出來,回到陳州府辦事的小屋子裡狂喝水,一會兒循循善誘一會兒綿裡藏針給人下套,問到最後,總算是問到了想要知道的事情。
方戒站在她身側,有些不解地問:「你為什麼覺得兇手是李涯?但是因為有人可以證明方亮一直在外面賣東西,而李涯是救了他的人嗎?」
皇甫楠手裡還拿著陶瓷杯,望著窗外的陽光,微微眯起了眼睛,淡聲說道:「我覺得兇手是李涯,並不是因為他和方亮的關係,而是李涯一年前經歷過的事情。」
方戒一怔,「我不明白。」
皇甫楠聞言,嘴角若有似無地勾起了一個弧度,「你看這樁命案的死者,她們都是同一類型的人,她們被虐待至死,死後甚至被擺成懺悔的姿勢,這說明兇手痛恨這類型的人。這或許可以說明在兇手的生活中,曾經有一個這樣類型的女子出現,並且給他造成了巨大的痛苦,而這種痛苦在他心中無法排解,久而久之,會讓他心中萌生一些從前從未有過的念頭,甚至會讓他產生幻覺,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和行動。」
方戒皺著眉頭,沒接話。
皇甫楠終於轉頭,那雙清亮的眼睛看向他,「我這樣問你吧,你從前在風月樓的時候,見到那些尋歡作樂的達官貴人,有什麼感覺?」
方戒並沒有因為皇甫楠提起風月樓而覺得不快,他回答:「偽君子,噁心。」
「當你心情十分不好的時候,見到他們,心裡在想什麼?」
方戒撇了撇嘴,倒也沒有隱瞞自己心裡頭的想法,在他心裡,就沒有過要在皇甫楠面前隱瞞些什麼的念頭,直接說道:「我會想,那種酒囊飯桶活在世上有什麼好,死一個算一個,死一雙算一雙,死了才乾淨。」
皇甫楠聽到他的話,秀眉微挑,「所以你大概也能明白李涯對那些死者的感覺了。」
方戒沉默了片刻,問:「難道只是因為恨這樣的人,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將她們殺了嗎?」
皇甫楠:「或許,並不只是這樣。我問過紀姑娘,她說死者臉上的傷痕是在死前一至兩天形成的,那麼在死者被害前的那段時間,她們到底還經歷過什麼?」紀蓉也說了,死者身上並沒有受到性侵害。
方戒問:「你覺得她們經歷了什麼?」
皇甫楠:「不知道。」
方戒:「……」
兩人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皇甫楠覺得兩人這樣互瞪似乎顯得很苦大仇深,於是沒話找話地說道:「不知道展護衛和張捕頭在黎村的現場有什麼線索。」
方戒側頭,那雙好看的鳳眼帶著幾分探究望向皇甫楠,忽然牛頭不對馬嘴地問:「你真的不知道嗎?」
皇甫楠愣了一下,「什麼?」
方戒雙手環胸,好整以暇的姿態,「你不是跟我說過,既然結義為姐弟,有什麼事情就不需要藏著掖著嗎?」
皇甫楠還是沒反應過來。
「你難道真的感覺不出來展大人對你的特殊嗎?」方戒一直覺得皇甫楠心思敏捷聰明,而且她總是很容易就能察覺到別人的情緒波動,甚至有時候像是會讀心術一樣,能洞悉別人心裡的想法。這樣的皇甫楠,有可能會不知道展昭的心意嗎?方覺表示很懷疑,此刻,他終於忍不住將這個開封府人人都想問的問題,拎了出來問皇甫楠。
皇甫楠笑了笑,沒有接話。
「皇甫——」
「噓——」
方戒正要說話,卻被皇甫楠一個動作制止了。
她食指放著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別操心。」末了的語氣,像是在安撫小孩子一般。
方戒聽到她的話,額頭青筋歡樂地蹦了一下,反駁:「誰是小孩子了?!」
去了黎村的展昭剛好回來,一進門就聽到他們的後兩句話,笑問:「誰又在操心什麼事情啦?」
方戒回頭看了展昭一眼,沉默。
皇甫楠將手中的杯子放下,看向臉上還掛著汗珠的展昭,例行關心問道:「用過午膳了嗎?」
展昭將手中佩劍往桌面上一擱,拿起茶壺倒一杯茶咕嚕咕嚕往下灌,「路上啃了點乾糧,你可有在方亮嘴裡套出點什麼?」
於是皇甫楠簡要地將從方亮那裡得到的消息都跟展昭說了一遍,展昭想了想,拿起佩劍又往外走,「我先去看看嚴大人派出去的衙役回來了沒有。」
話音剛落,就不見了人影。
皇甫楠坐下來,一隻手揉了揉額頭,笑歎著說道:「這人真是……」
方戒斜睨了她一眼,還不死心地再度問道:「其實你是知道的,對吧?」
這次皇甫楠沒有笑,抬眼跟方戒對視著,這回她沒有否認:「我知道。」
方戒張了張嘴,正要問皇甫楠對展昭的想法到底是怎樣的,但還沒張嘴就被皇甫楠提前截胡——
「我還沒想好該怎麼辦,所以你別問了。」
皇甫楠既不是傻子也不是呆子,身邊有個人噓寒問暖,目光還時不時停駐在自己身上,說沒感覺,那都是騙人的。她如今雖然已經完全適應開封府的生活,可她卻從未有過要嫁給一個古人為妻的念頭。適用于現代的戀愛觀並不適合古代,一旦她接受了那樣的心意,就意味著從此她的生命就和另一個人交纏在一起了。她覺得展昭很好,可她……還不能理清心中的感覺。在弄不明白自己的感覺和想法之前,貿然回應別人的心意,是很不負責任的行為。
方戒見皇甫楠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順勢轉移了話題。
「不知道嚴大人派出去找李涯的衙役有沒有消息帶回來。」
皇甫楠沒有搭腔,潔白的牙齒咬了咬下唇,一臉的心不在焉。她在想,白玉堂有心要和展昭鬥,李涯的事情,大概從嚴均派衙役出去找人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風聲了。
要是白玉堂先一步找到李涯,他會怎麼處置李涯?
方戒看皇甫楠半天沒有反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皇甫,你在出什麼神呢?」
被打擾的皇甫楠有些惱怒地將他的手拍下,「皇甫也是你叫的嗎?沒大沒小,就不告訴你!」
方戒:「……」
展昭去了一趟嚴均那裡,嚴均派出去找李涯的衙役都沒有消息回來,展護衛已經暗咒著將那兇手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大步流星地回去。
「根據紀蓉姑娘對前幾名死者的驗屍結果來看,死者真正遇害是在失蹤後兩三天的時間。如果兇手沒有改變他的作案手法,那麼劉玉嬋應該還沒遇害,我們必須得儘快找到她。」展昭坐在皇甫楠對面,手裡還在剝著橘子。
案子很重要,可肚皮也很重要。展護衛就啃了點乾糧當午膳,見到屋中的水果,當然也就很順手。
皇甫楠說:「我套過方亮的話,他只是在李涯的指示下將小木偶送給那些婦人,至於事後李涯是怎麼處理那些人的,他卻並不曉得。」
「李涯既然將方亮當成夥伴,那對他自然是十分信任的,他竟然不知道李涯會在什麼地方折磨這些人?」展昭皺起了眉頭。
皇甫楠:「李涯並未刻意隱瞞,是方亮刻意不想知道。」
方戒不解問道:「為什麼?」
皇甫楠垂下雙眼,笑了笑,語氣有些複雜,「大概,是以為愧疚。」方亮心中認為那些人雖然不修口德,但罪不至死,但面對李涯的要求,他又無法拒絕,只好刻意不想知道李涯行兇的現場在哪兒,好像這樣掩耳盜鈴,就能讓他心裡好過些似的。
方戒撇嘴,「偽善。」
展昭莞爾,把話題轉移到李涯身上,「你适才跟我說起李涯的時候,似乎還有話沒說完。」
皇甫楠點頭,「嗯,我懷疑李涯有病。」
展昭側頭看向他。
皇甫楠問:「你還記得錢琰嗎?」那個妄想症患者。
展昭一愣。
皇甫楠以為他忘了,於是又說:「就是在杭州的錢琰,喜歡上哥哥未婚妻的木雕師,丁月華當時還被他挾持了的。」
這個人展昭當然不會忘,就是那時候,他開始發現皇甫楠的能幹絕對不止她表現出來的那麼少。
「你覺得李涯得了跟錢琰一樣的病?」展昭問。
皇甫楠搖頭,「不是一樣的病,是他們或許都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展昭沉默了片刻,又說道:「你曾經說過,他們之所以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都是有誘因的。這麼說來,李涯的誘因便是小虎子,他殺的這些人也是為了小虎子。他為什麼要那些女子自摑嘴巴,是不是要她們向小虎子賠罪?」
皇甫楠一愣。
展昭繼續說道:「如果他是要這些死者向小虎子賠罪,那麼死者們是不是曾經去過埋葬小虎子的地方?」
方戒:「可小孩子夭折之後,一般都是以席裹屍,不入墓地。」
皇甫楠站了起來:「方亮說雖然幼兒不入墓地,可李涯卻將小虎子埋在了他祖母祖父的墓地旁。。」
展昭收起了一臉神色狀的神情,風馳電掣地走了出去,「那還等什麼!」
方戒和皇甫楠對視了一眼,連忙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