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章 三十
在槍響的後一刻,真田感到身側有東西劃破空氣呼嘯而過,也感到有什麼細碎的東西濺上了他的臉頰,而在那一刻之後,直到他的皮膚已經真切的感受到地上碎石堅硬的棱角,他的左臂上才傳來一陣鈍痛。
就算在摔倒在地時借勢往外滾了半圈,但真田卻並沒有離開跡部多遠,在他重新找回身體重心的同時,他立刻反手割開了跡部腳上的繩索。重獲自由的跡部以真田難以想像的敏捷,單手撐地往外滾了一圈,這種乾淨俐落的閃避動作,就算是看在經歷過專門訓練的真田眼中,也實在挑不出什麼毛病來。於是本來還擔心自己要照顧跡部那個大少爺的真田便立刻放下心來,以最快的速度躲到了最近的掩護物之後。
在跡部被綁在樹上當誘餌的時候一定也認真打量過周圍的環境,或者說,當他意識到來找他的人是真田的時候,也許他就思索過自己在重獲自由後應該往何處閃避。在第二聲槍響的時候,跡部正好躲在了旁邊的一顆樹後,接著他也躬身躲了過來,所在之處離真田所在的掩護物不過一米之遙。
「你的腿怎麼了?」在注意到跡部在跑動時的不自然之後,真田不由低聲問道。
「沒事,被擦了一下,」跡部雖然這麼說著,但看他的表情,雖然那不會是什麼嚴重的大傷,但也肯定不會只是「擦」了一下那麼簡單。而在注意到跡部的視線投向自己的手臂後,真田也只是搖了搖頭表示「毫無大礙」。
「不出意外的話,八王子市的警員會在五分鐘左右到達。」真田說完便立刻將視線轉向了中森藏身的那片樹林。跡部還沒來得及說話,槍聲第三次響了起來。這一槍中森瞄的比前兩槍准上許多,就算真田和跡部兩人躲在掩護物之後,神色還是齊齊一沉。
「那希望我們能活到五分鐘後。」跡部神色很是凝重,語氣卻故意帶上了幾分輕佻的意味,真田的臉色也不好看,而且他連開玩笑的心情都沒有。他們現在就只能賭中森不會從樹林裡走出來,否則就算八王子署的警員來得比預期還快,他們將要面對的也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局面。
在兩人周圍那種寧靜到讓人不由得心生恐懼感的寂靜中,兩人卻突然聽見坡地上那片樹林中傳來一聲夾雜著怒氣的低吼,接著是槍聲,而緊隨槍聲之後的,卻是真田異常熟悉的——女人的聲音!
而且,那一槍根本不是朝著他們這邊射擊的!
在聽到淺野尖叫的瞬間,真田猝然起身,神色極為驚懼,他身邊的跡部就算沒聽出來那聲音屬於誰,光看真田的反應就可以一窺究竟了,只不過還沒等跡部張口發出半個音節來,真田就已經飛身越過面前的掩護物,頭也不回的急速朝樹林的方向奔去。
那素
來以嚴肅、刻板卻極富自製力而聞名的男人,明明知道他也許正投向未知的死亡,但在他越過跡部的瞬間時,後者還是看到了他眼中的驚恐和一種堅定不移的神色。他飛身奔跑而出的氣勢是如此的決然,但背影看起來卻又是如此的倉皇不安,這樣從來沒有見過的真田讓跡部在愣了好幾秒鐘之後,才後知後覺的站起身來。
而在看了看自己的腿之後,跡部猶豫了片刻,還是繞過掩護物,極盡可能的快速跑了出去。
真田在沖過去的時候,根本沒有意識到他跑得有多麼的快。
他從來都自詡為「不動如山」,但在聽到淺野叫喊聲的時候,他的內心卻立刻翻騰起鋪天蓋地的強烈恐懼感。他這一生一世所求的那一個人,如今正處在生死不明的一條線上,而他與她不過相隔幾十米,而最壞的可能卻已經是相距一個生死。
上一次他如此直面這個詞語,還完全可以追溯到國三時期,只不過那時與他隔著一道手術門、生死未蔔的那個人,是他與之並肩作戰的隊友和朋友,而並非是淺野潯。
真田跑得很快,也許比風還要快,他很快便來到陡坡之下,然後手腳敏捷地攀著土坡爬了上去。就算內心充滿了驚惶,但在爬上去之後,真田還是半跪在原地,平緩呼吸沉下心來,緊緊握著小刀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只不過僅僅在一秒之後,他就辨認出了中森和淺野所在的地方,而在意識到淺野跌坐在地情況不明,而中森此刻握在手中的不是槍支而是一把刀後,真田帶著一種恐懼與慶倖交雜的情感,極速起身低吼著向中森沖了過去。
正持刀沖向淺野的中森其實已經看到了真田,但他的反應速度還是慢了一拍。真田在撞向中森的瞬間便伸手扼住了對方拿刀的手,而且也順勢將自己手上的小刀捅進了對方的體內。只可惜中森此刻穿在身上的是厚實的狩獵裝,就算真田下了狠勁,那把刀卻沒有造成如他預期一般的傷害,而與此同時中森空著的那只手也襲向了真田的咽喉。在躲閃中真田握著的小刀被撞飛離手,而在下一刻兩人就在扭打中一起倒向了地面。
就算在滾動中真田感覺到有碎石或是刀尖之類尖銳的東西硌上了他的皮膚,他依然死死扼住中森的手腕,沒敢有絲毫的鬆懈。在最初的措手不及後,中森很快重拾了他作為一個警///察的專業素養,他在徒手格鬥方面的實戰經驗遠高於真田,而且一個三十多歲正當壯年的男人,就算爆發力比不上年輕的後輩,但在力量還有對於身體肌肉的掌控力上卻並不處於下風。
在幾番扭打翻滾中兩人空著的那只手不斷嘗試著襲擊對方的脆弱之處,再又滾了半圈之後真田突然感到背上一陣劇痛。被
人推搡著撞上樹幹給真田帶來的痛苦讓他的動作微微一滯,中森便趁著這一刻一肘擊上了真田的腹部,在對方手上的力道終於有了些許的鬆弛之後,中森迅速抽出了自己被扼住許久的右手,接著往後退了半步。
在掃了一眼手腕上肉眼可見的深深勒痕後,中森半跪在地上,一邊粗重地喘息著,一邊慢慢退後著站起身來:
「本來想著是你……不過……既然如此——」
就算腹部的劇烈疼痛讓真田覺得全身無力,他依然拼命積蓄著全身的力量,準備找准機會躲開中森的這一次殺招並進行反擊。而在看到中森已經站直身體,揚起右手準備撲過來時,真田還沒來得及動,就突然又聽到了一聲槍響。
這是他今天聽到的第五聲槍響,而且,也萬幸的是最後一次。
而在捂著手猝然倒地的中森的慘叫聲中,真田掙扎地坐起身來,一眼就看到了十米開外的那個人影。
那個人背對著跪在地上,手上還端著一把槍。他劇烈地喘著氣,不知是因為運動過量,還只是單純的因為緊張和恐懼。然後他站起身來,端著槍,神色警覺的朝這邊走來,直到他走了兩步後真田才突然意識到,那個人根本不是跡部!那個人是淺野!
在最危急的時候一槍命中中森右手的人,竟然是淺野!
在確認中森已經失去攻擊性後,淺野快步上前,反過槍身用槍托照著他的後頸部狠狠來了一下。這時終於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的真田勉力站起身來,撲到中森身邊,在確認淺野確實只是把對方擊昏而非直接敲碎了他的頸椎之後,真田苦笑著沖淺野點了點頭。
「得找東西把中森捆起來。」
淺野還在劇烈的喘著氣,就算剛才她那一槍算得上「快准狠」,後續處理也做得很是冷靜,但當大家終於安全之後,那種「我竟然開槍傷人了?!」的驚恐感還是緊緊攥住了她的心神,真田在注意到這一點後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快步走上前緊緊抱住了她。
「沒事了,你剛剛做的很好,如果不是你那一槍,說不定……」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真田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溫柔,卻也帶著一股斬釘截鐵的堅定,他抱著淺野,直到察覺到女人終於平復了心情,他才鬆開手來,有些笨拙地摸了摸淺野的頭。
他平常不會做這種帶著幾分寵溺和孩子氣的動作,更遑論是對著淺野做了。但淺野在這一刻卻笑了起來,那笑容持續了幾秒鐘,卻又立刻被一種焦急的疑問所取代。
「跡部呢?」
「……在你後面。」
身後傳來那個大少爺惱怒中帶著幾分無奈的聲音,淺野剛回過頭去,就看到跡部捂著腿,一臉痛苦地走了過來。
「你……腿上受傷了?」
「你男人也受傷了
——好吧,大家彼此彼此,」跡部打量了一下在場的另外兩人後補上了最後的一句話,雖說淺野看起來沒什麼大礙,但是光看她衣服上那些泥土的痕跡,就可以知道就算沒有皮外傷,瘀傷也是少不了的。
「你其實可以不用過來的。」真田邊說邊走回到中森身邊,皺著眉打量著中森手部的傷勢。雖說淺野開槍打中了他的手,但受傷程度卻並沒有真田想像中那麼嚴重,男人借著微弱的螢光撿起掉落在一旁的那把急救刀,接著開始嘗試著割開中森身上的衣服。
跡部看到後也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幫忙,在兩人終於將中森穿在裡面的一件薄外套肢解成合適大小長度的捆綁物後,跡部才拍了拍真田的肩,神色裡帶著三分感謝,三分感動,三分愧疚以及剩下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不,我當然要過來,你救了我,我沒有不過來幫忙的道理——哪怕,我好像也沒幫上什麼忙。」
因為不太敢捆住中森的手,避免對他造成二次傷害,三個人最終只是合力將他的雙腿緊緊捆在了一起。而在做完這一切之後,正當真田準備掏出手機確認一下八王子署的人什麼時候才會出現時,他們終於聽到了車輛開過來的引擎聲,以及嘈雜的人聲。
「每次看電影的時候都覺得,警///察永遠在案件結束之後才會出現,沒想到就算到了自己身上,竟然也是電影劇情。」
在聽到淺野這句吐槽的時候,真田和跡部都沒忍住笑了出來,只不過真田在笑完後伸手攬過淺野的肩,接著慢悠悠地加了一句話:
「這可不一定,別忘了,我也是警///察。」
☆、冬之章 三十一
在姍姍來遲的警員把中森帶上警車之後,在場的三位傷患也被拉去了最近的醫院進行緊急處理。
和被抬上救護車的跡部不同,真田和淺野最終還是坐上了他們自己的車——當然,這次開車的人只能換成淺野了。在開往醫院的短短十幾分鐘內,真田首先招供了自己這邊發生的事情,接著就逼迫淺野也把她那邊發生的事□無巨細的講了一遍。
在第一聲槍響的時候淺野其實已經離中森非常之近了,而在聽到槍聲後她立刻輕巧而敏捷地摸了過去。在中森開完第三槍後,意識到對方打算走出樹林的淺野頓覺事情不妙,只得持刀沖了出去。幸運的是她選得角度非常好,不僅自己沒事還撞掉了中森手上的槍,真田聽到的第四聲槍響就是槍支落地時走火引起的。而在之後淺野雖然眼疾手快的一腳踢開了摔落在地的獵槍,但還是被中森撞到在地,她原本握在手上的刀也是那時掉到中森腳邊的。而在那時真田沖出來之後,淺野便立刻爬起來撿起來遠遠掉在一邊的獵槍,在最後一刻扣響了扳機。
「我可是有持槍證的,」在場景重現的最後淺野總結道,「而且你一定想不出來,在德國狩獵資格證有多難考。」
在抵達醫院後幾人很快進行了初步的檢查,腿上中了一槍的跡部很快被轉往忍足家的醫院,並在未來的一個星期內成功用別人送來的鮮花淹沒了他所在的私人病房;手臂擦傷的真田和因為打鬥而導致有瘀傷的淺野,則在簡單的處理後被帶去做了口供。在折騰到明月當空之時兩人才終於一身疲憊的走出八王子署的大門,而那個時候真田抬頭看了看夜空,卻覺得,這件事情離真正完結,肯定還遠得很呢。
大約在發生那起「危□件」兩三天之後,真田終於根據由各種管道得來的各種消息,拼湊出了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中森匯出這整出大戲的緣由果然是為了十年前殉職的永山隼人,但這個簡單的謎底之下,卻藏著讓人完全無法想像的複雜過往。
或者說,那也是一個悲愴的巧合。
永山隼人的父親也曾擁有一家證券公司,但規模並不大,也不算很有名。這樣的小公司在日本並不少見,而對於他們來說,市場上任何一些風吹草動都會引發出難以處理的不良後果,而在當年日本遭遇經濟泡沫的大背景下,只需要一個簡單的契機,就足夠業內大鱷一次性剷除大半這個水準的競爭對手了。
而這個用了正當或非正當手段逼垮永山家公司的業內大鱷,當然只有「跡部株式會社」這一個答案了。
在公司破產、大部分財產都被抵押
還債之後,永山隼人的父親並沒有選擇努力渡過難關然後重振旗鼓,而是像其他的許多失意人一樣自行了斷了自己的生命,任性的將痛苦和絕望留給了自己活著的親人。
這並不是故事的最終結局,在公司因為資金周轉不靈而陷入危急的初期,永山隼人的父親曾借了一筆高利貸意圖拯救自己的公司,而隨著他的自殺,這筆債務也落在了實際並不知情的永山隼人和其母親頭上。在永山隼人表明態度無法還錢也不可能還錢之後,對方便派了幾個混混準備教訓永山隼人一頓,而這次的「教訓」,也導致了他意料外的死亡。
這只是謎面的第一層,也是真田最先知道的,而這並不能解釋中森和這件事的關係。但很快真田就獲得了拼圖剩下的部分,他所知道的內容不僅串起了很多故事,甚至解釋了他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個疑問。
按照管理,員警夜晚巡邏時都應當是兩個人搭檔出行,而永山隼人遇襲的那天晚上卻是一個人,原本應當作為他搭檔的中森卻被上司因為私人原因臨時調走。在永山遇襲之後,為了掩蓋自己以公謀私的怠忽職守行為,也是為了讓中森閉嘴,在那件案子結束之後,那個上司?在考核評定時為中森升了職,接著又推薦他調任警視廳,遠遠地打發了這個麻煩。
警///察遇襲身亡這樣的案子,在十年前的八王子市確實掀起了不小的波瀾,但放在十年後的今天,也終究變成了厚厚宗卷中薄薄的一張紙。當年的混混進了監獄,也許已經死在了裡面,也許已經被放了出來;當年的上司升職去了別處,順風順水的繼續當著他的領導者;當年八王子署的警員們現在也多半不在原處,永山太太之後也因為連受打擊悲傷過度,沒兩年就因病去世。
當年的人都不在原處了,而永山隼人這個名字,似乎也只能變成死去的名字,沒有人還記得這個人,只除了……中森隆一。
中森隆一和永山隼人不僅在八王子署時是同袍,在警校時也是同一期的學員,而警校也不是他們友誼的起點,早在念書時這兩個人就是摯交死黨了。中森的個人檔案中曾提到他的父母早逝,但卻並沒有提到在這之後就是永山家對他照顧良多,在中森的成長過程中,永山先生和永山太太就是他的「另一對」父母,而永山隼人對他來說,不僅是可以把酒歡歌暢談整夜的死黨好友,更是沒有血緣的同胞親兄弟。
對於中森來說,也許在他就讀警校時就開始期待日後工作了可以供養永山夫婦,也許他也曾和永山隼人互相打趣過諸如誰結婚早另一位就要當他的伴郎這種玩笑,也許還有很多的也許,但這
所有的也許都在一夕之間盡成泡影,他先沒了義父,之後又沒了義兄,到最後,連曾經給他帶來過家庭溫暖的「永山宅」也終究不復存在。
也許在中森心中,這一切悲劇的元兇,不是當時下手的混混,不是怠忽職守的上司,而是逼得永山先生身敗名裂的那位業內大鱷、跡部景吾的父親——跡部晉夫。
真田並不知道中森是何時下定決心為永山家三條人命復仇的,也許是三四年前跡部景吾的名字第一次被報紙以「跡部家族繼承人」這一身份被提及的時候;也許還要再早上幾年,早到永山太太去世的時候;又或許,那顆名為「復仇」的種子,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深深的紮根在了中森的心中。
而他最終在十年後,在跡部晉夫的獨子跟當年的他們差不了多少的時候,決定以「父債子償」的方式報復那個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男人。為此他早在一兩年前就開始鋪路,通過交易情報在圈內混出點名氣營造出自己需要的形象,並最終逼得跡部景吾不得不親自出面,赴他的「死亡約會」。
而之所以真田會在之前接到暗中監視中森隆一的任務,也是因為他這些鋪路行動所致。
只是,以上種種,終究只是真田集中歸納過所有情報後,同淺野一同做出的猜測。在中森被捕之後,他迅速承認了自己通過情報買賣賺取金錢的瀆職行為,但有關綁架跡部意圖殺人的的罪名,他卻咬緊牙關,一個字都沒有承認過。
他承認自己與跡部交易,卻並不承認之後襲擊了跡部;他說自己當時是帶著獵槍穿著狩獵裝準備打獵,卻被人無故攻擊不得已開槍自衛;他在整件事情中沒有向任何一個人吐露任何一句有關事情真相或他自己計畫的話語,所以就算跡部提到中森對他說下了一番威脅話語,卻也算不上什麼決定性的證據。
沒錯,哪怕中森的行為再怎麼不合常理,再怎麼充滿巧合,跡部這邊都沒有能一擊必殺他的決定性證據。更別談這種為落單警員單挑整個跡部財團的案子,東京都地區想為中森辯護並借機一戰成名的律師簡直能坐滿一整個法庭,而跡部家本身也不太願意把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所以他們最終也只得死死咬住中森嚴重瀆職的行為以及另外幾條無關緊要的罪名,而放過了最重的故意傷人罪。
雖然真田在之後曾私下跟淺野說過,就算跡部家的人真想做什麼,在監獄裡面下黑手也比在法庭上摳字眼……要容易得多。
也許這個故事就會像永山隼人的那個案子一樣,在最初激起的萬丈波瀾後,很快的被人遺忘,被人輕描淡寫的一翻而過,真田並不知
道還有誰會在十年後依然深刻的記得這件案子,以及它背後的那一段故事,但真田只能希望,這所有的一切,到這裡已經到頭了。
有些已經淹沒于洪荒過往中的事情,還是就讓他過去吧。
☆、冬之章 三十二
在跡部病房外的鮮花差點沒把走廊盡頭塞滿之前,跡部家的大少爺終於不情不願的出院了。只不過他在出院後連家門都還沒進,就直接被淺野的奪命連環Call叫來了辦公室。
一直怒稱「計畫已經拖後很久你再不老實工作我就挖走柳帶著白石獨立門戶自己幹」的淺野,在跡部走進辦公室的第一時刻就把厚厚一遝計畫書摔到了他的面前,而後者在瞥了一眼那驚人的厚度後,就算內心一驚,還是擺出一副格外老練深沉的表情拿起了那些檔,在匆匆翻過後一臉真誠地笑著說道:
「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那我們現在就一起開始工作吧。」
只不過辦公桌那一面的女人卻突然伸手撐住了跡部的桌子,在沖著對方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優雅微笑後,伸手將放在桌上一邊的另一份厚厚的文件,慢慢地推到了跡部面前。
「工作是要做的,不過想來跡部先生休息了這麼久,應該有精力一個人完成這些事情吧,」在跡部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的時候淺野便抬手看了看時間,接著繼續微笑著沖跡部揮了揮手。
「我還有約,先走了……工作愉快喲~」
雖然淺野從跡部的辦公室到樓下的大廈停車場不過才花了短短十分鐘,但跡部已經把「淺野你這個不厚道的女人」這句話無限腦內一萬遍了。
不過跡部這一次倒真錯怪了淺野,因為她叫來跡部後提前溜號,不是因為偷懶,而確實是因為……有人相約。
在那件事發生後的這將近一個星期的時間內,不管是她還是真田都忙於各自手頭上突然多出來的各種雜事,就算是見面也不過是找個地方一起吃個飯再交換一下自己手裡的各種資訊罷了。所以在這個難得的週五,在一大早就接到真田的約會電話後,淺野才會以如此偏執的態度把跡部拉到辦公室來了。
等淺野下到停車場的時候,真田已經等在那裡了,他在來之前似乎還回了一趟家,將上班日身上那種一絲不苟的正裝換成了稍微帶著幾分休閒感的小西裝,在淺野坐上副駕駛座後,真田看著她說:
「今天帶你去神奈川一家很不錯的店吃飯。」
「高級西餐廳?」淺野一邊笑著一邊挑眉看了眼真田身上的休閒裝,「我猜我們兩個的衣服都不夠格吧。」
「不是西餐廳,」真田在說完後踩下油門,「那是一家小店,不過那裡有全神奈川最好吃的豚骨拉麵。」
既然真田都這麼介紹了,淺野自然也就任由他把自己從東京一路拖向了神奈川。真田說的那家小店就坐落在離湘南海岸邊不遠的地
方,店主是個身材非常高大的男人,雖然面相看起來有些兇惡,但在和店主聊了幾句後,淺野還是很快將他和「面噁心善」這樣的詞聯繫在了一起。【注15】
在聊天的時候店主幾次提起「真田讀書的時候也總是和隊友一起來吃飯」「每次看到他們就想起自己高中時打籃球的那幾年」「現在帶女朋友來了,真是有福氣的小子!」這樣的內容,大家交談的氣氛也算得上非常愉快。真田和淺野兩人吃完離店時天已經全黑了,路上的街燈早已一盞接一盞的亮了起來,在橙黃色的燈光中,淺野並沒有急著上車,而是往路邊走了幾步。
她在看面前的湘南海岸,離這裡不遠處就是江之島,那座有名的小島上裝點著華麗炫目的彩燈,而那些絢爛的光彩就好像夜空中的第二輪明月,倒映在海面之上,隨著海浪的起伏不斷的聚攏又散開,灑下一整片華美的輝光。
「我在想,」淺野在注意到真田也走過來後說道,「當年……你們讀高中的時候經常來這裡吃飯嗎?」
「國中的時候也有,不過沒有高中的時候多。」真田在想了一會兒後回答到,「怎麼會問這個?」
「只是覺得……雖然我們高中的時候也認識,不過我似乎完全不知道這一方面的故事,有些遺憾罷了。」
淺野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惆悵,只不過,在聽到這句話後,真田卻露出了一抹了然的微笑,然後他握住淺野的手:
「跟我來個地方。」
然後男人便拉著淺野,沿著那被燈光照亮的海岸公路奔跑起來。
他們奔跑在由光與影不斷交匯而形成的虛幻長廊之上,那橙色的光芒不斷印在他們身上又迅速消失,冬末的夜晚還帶著幾分來自冰雪時節的沁人涼意,但淺野卻從真田緊緊握住她的手上,感受到了一股堅定而持續的溫暖。
而在真田拉著她拐過一個路口後,淺野突然意識到了對方會將她帶去哪裡。
他會帶她去立海大,因為他們的前方,就是這兩個人曾經共同待過半年的那所高中。
真田漸漸放慢了腳步,但在路過學校大門的時候他卻並沒有停下腳步——事實上,就算是停下也沒用,畢竟校門已經關了。在真田拉著淺野繞到學校後面的某一處的時候,淺野心中那隱隱的猜測終於被證實。
那裡,果然是立海大當年的那處小花園。
「想再進去看看嗎?」真田走到花園內相對比較低矮的圍牆邊,一臉淡定地拍了拍牆,「這一段可以很容易的翻進去。」
「……弦一郎你也會幹這種事?!」淺野這一下可算是吃驚不淺。
「當年也不是沒幹過,雖然一般都是翻出來罷了。」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行為是明顯「違反校規」的真田只是聳聳肩,很快他就幫淺野翻進了圍牆內,然後自己也翻了進來。
淺野之前曾在網上看到有人說過,日本的學校一般不會隨意改變校園內的整體格局,這種花了大心思建出來的小園林就更不可能隨意更改了,兩人很快穿過灌木叢走到了小花園內的池塘邊,淺野看著那月色下清澈美麗一如當年的水面,一時間有些發怔。
當年她因為被真田嚇到而差點掉進這池塘,當年她也曾想對真田表白卻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出口。如今她又回到了這個地方,而此刻站在她身邊的男人,依然還是真田。
兩人此刻都站在池塘邊,在短暫的沉默後,真田轉身凝視著淺野的雙眼,神色中帶著一種異常的溫柔和認真。
「你還記得在那一年海原祭上,我對著德川清夏學姐說的話嗎?」真田的聲音在這靜寂的環境中顯得那麼的深沉而又溫和,「我說,我喜歡的類型,是能和我並肩而立的人。而我很慶倖,最終我找到了這個人……最終,我找到了你。」
「人的一生會遇見許多人,也會錯過許多人,會愛人,也會被人愛,也許能遇到知己,也許這一輩子都遇不上一個懂你的人。但我很慶倖,我遇見你,被你愛也愛上你,而且……你不僅懂我,也是如我所祈求的那樣,是一個能與我並肩而立的女人。」
真田這番話,是淺野最初的願景,也是她最後的期待,她抬頭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他有著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他的眼神中總是充滿著一種無法輕易被這世界所更改的執著與堅毅,她曾經自以為瞭解他,也因為這份自以為是付出了代價。但在七年之後,她終於可以肯定的再說一遍:
她確實非常瞭解他。
他曾許諾過,假如他開口立下誓言,那他一定會信守承諾,直到世界盡頭。她知道這許諾有多大的重量,她也知道這樣的許諾,也許這一輩子就只有這個男人能夠兌現。
正是因為從來不曾遇見,所以真當你遇見的時候,也絕對不可能認錯。
「其實你根本不用遺憾,」在片刻的沉默後真田繼續語氣溫柔地說道,「既然過去錯過的不能彌補,那麼只要珍惜現在和未來就可以了。」
「我很榮幸,我的現在和未來之中,都有你相伴左右。」
在說完這句話後,男人伸手輕輕地扶住了淺野的肩,在那明亮的、如水一般澄淨的月光之下,就算他的面孔還是半隱於黑暗之中,淺野還是一眼可以看清他眼中,那比月光更明亮
美好的光芒。
而在下一刻,淺野就聽到了他的聲音,清晰的、堅定的、帶著強烈個人風格的聲音,那是真田弦一郎的聲音,而他在說她的母語。
那聲音就說了三個單詞,十二個字母。【注16】
僅此而已,卻也不需要更多。
— 正文完結 —
【注15】:不好意思我又夾私貨了!這家店的老闆……除了魚住純之外還能有別人麼!←此人為灌籃高手中的人物,具體可見百科詞條。
【注16】:德語的「我愛你」是「Ich Liebe dich」,三個單詞,十二個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