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楚留香的嘴裡都在發苦,簡直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蝙蝠公子卻很愉悅地笑了,他只道:「若是知道楚香帥也在我這蝙蝠島裡,不知有多少女客要來,要爭著見識一下楚香帥男人的風采。」
楚留香:「……」
他簡直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等著他的竟然是這種毒計。
半晌,他才勉強笑道:「那豈非並不是在懲罰我?」
一個女人如銀鈴般的笑聲響起,在這黑壓壓的石窟之內,有如泉水叮咚,只可惜,楚留香剛聽了那話之後,最不想聽見的,就是女人的聲音。
他抿著嘴,不肯說話。
那女人的腳步聲卻是一步步的逼近,終於在他身邊停下。
即使在這麼近的距離之下,楚留香也沒法子看到這女人的五官,這裡實在是太黑、太黑,黑到可以隱藏一切的罪惡,也或許正是如此,這裡才能成為一個沒有任何規則、沒有任何道德與法律的銷金窟。
黑暗之中,一只女人的手伸了出來,楚留香被吊在原地,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那只手就輕輕地撫上了他的側臉,楚留香側過頭,有些嫌棄地避開了。
那女人道:「香帥為何如此嫌棄我?聽說你最是風流倜儻,閱女無數,這裡雖然看不見,我卻可以保證,我長得一點兒都不難看。」
楚留香道:「那倒是不必了。」
那女人吃吃笑道:「為何?難道你不喜歡女人勾引你?」
楚留香道:「你說得對極了,我確實不喜歡女人勾引我,我喜歡自己去勾引女人。」
那女人笑道:「那你為什麼還不來勾我?」
楚留香:「……」
楚留香簡直已不想說話。
他不搭理這女人,這女人卻也並不生氣,她的笑聲依然很愉快、很愜意,像是一段絲綢、亦或是一段藤蔓植物一樣,而她的手,也化作了藤蔓似的植物,楚留香深深地嘆氣,簡直已說不出話來。
半晌,那女人道:「香帥不虧是香帥,身姿如此矯美……我實在是喜歡得很……」
楚留香:「……」
楚留香道:「可惜得很,我對姑娘一點興趣都沒有。」
那女人道:「你怕是不知道蝙蝠島是什麼地方。」
楚留香道:「哦?」
那女人吃吃笑道:「這地方什麼都有,你們這一次同行的,那個叫柳無眉的女人,不正是為了求藥而來?這裡的靈丹妙藥多的能堆成山,你對我沒興趣,那也沒關系的。」
楚留香:「……」
楚留香今日份的無語加起來已經比他前幾十年還多了。
他板起臉,道:「我只覺得這天下無恥的男人多,沒想到竟還有無恥的女人。」
那女人振振有詞道:「男人女人都是人,男人可以買女人,女人也一樣可以買男人。」
楚留香又說不出話來了。
那女人便吃吃笑著靠近了楚留香,喃喃道:「這裡這樣黑,又這樣冷,我看只有你是暖和的。」
她的腰肢簡直柔軟如靈蛇一般,而她的整個人,也好似是一條冰冷的蛇,在嘶嘶地吐著紅信子,好似要將楚留香纏死似得,就在這蛇纏上來的一瞬間,楚留香忽然暴起,以被吊著的雙手為支點,一腳踹出,正正好踹在了這女人的肚子上。
他雖是個憐香惜玉之人,對這樣的女人卻一點都不留情,使出了四五分的力氣,一個輕功卓絕的人,腿上的功夫絕無可能不好,楚留香的雙腳之上,帶著沉重的鐐銬,而他本身也因為那迷煙而渾身脫力,這一踹,是他強行運功的結果。
一聲尖叫過後,那女人重重的落地,隨即就是一陣痛苦地嘶聲,那女人惡狠狠地尖叫道:「你!你!楚留香,你不是人,你簡直就不是人!」
楚留香想要摸一摸自己的鼻子。
但他的雙手被束縛起來,自然是沒法子動的,所以他只能嘆了一口氣,道:「我若不是人,姑娘就只能是禽獸中的禽獸,畜生中的畜生了。」
那女子一哽,已忍不住要衝上來,好好教訓教訓這膽大包天的男人了。
從黑暗之中,忽傳來了破空之聲,那是一條牛皮制的鞭子所發出的聲音,牛皮鞭在空氣之中揮舞,發出「咻咻」的聲音,在這一片漆黑之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威脅恐嚇之意。
楚留香唯有苦笑。
看來今天真的是免不了捱一頓皮肉之苦了。
這並不是楚留香第一次被這樣吊起來打,但是上一次,卻已可以追溯到他七八歲的時候了,那個時候,他與胡鐵花去別人家偷酒,被人家發現,躲在空缸裡發抖。
饒是如此,他也沒能逃得過被主人家一頓好打的下場。
這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楚留香對所有的細節都已完全忘記,但不知為何,他對那一種深入骨髓的屈辱與痛苦,卻記得很清楚。
他的過去雖是一個迷,卻絕不是幸福的。
楚留香苦笑起來,渾身的肌肉已有些緊張了,被吊起的手臂之上,青筋一條條的暴起。
他這幅樣子,若是讓玉姣看見,或許玉姣還會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那雙漂亮的藍眼睛,許是已看呆了。
但她絕不會允許除她之外的人這樣對待他的,她若看見,一定會憤怒地將這女人拖下深海之中,讓她死無葬身之地的。
這時,蝙蝠公子忽然道:「住手。」
女人呼吸一窒,卻是不敢有任何微詞,默默地就退下了。
這跋扈囂張的女人,只因為蝙蝠公子一句淡淡的「住手」,竟連一句分辯的話都不敢說,足以證明,這蝙蝠公子在蝙蝠島,真乃是說一不二的主人,任何人都沒有膽子違抗他。
楚留香沒有說話。
蝙蝠公子道:「沒想到風流浪子楚留香,竟好似變成了貞烈的女人一樣,要把衣服緊緊地裹起來。」
楚留香淡淡道:「沒有人喜歡被這樣對待。」
這與風流與否,根本沒有任何關系。
蝙蝠公子笑道:「是麼?或許是因為你已愛上了那鮫人。」
楚留香的聲音依然很平淡:「你在說什麼,我簡直是一點兒都聽不明白的。」
蝙蝠公子道:「是麼?你不明白,那你為什麼甘願自投羅網,也不願讓她一同來我這蝙蝠島呢?玉姣公主如今在何處?」
楚留香心中暗暗地驚訝。
他嘴上倒是仍然滴水不漏,只道:「玉姣就是玉姣,何來公主一說?這世上竟有鮫人?你怕不是志怪本子看多了。」
蝙蝠公子笑了。
他淡淡道:「你若不知玉姣是鮫人,為何要把自己的血肉分給她吃?」
……他竟是連這個都知道。
楚留香不說話了。
蝙蝠公子也不在乎他的態度,只是慢慢地道:「我想要的是鮫人之淚。」
楚留香道:「鮫人淚?」
蝙蝠公子道:「這鮫人淚乃是至寶,你知道麼?」
楚留香笑道:「難道這鮫人淚,還能讓瞎子復明不可?」
蝙蝠公子忽然不說話了。
半晌,他才嘆道:「你知道我是誰了。」
楚留香道:「原隨雲。」
蝙蝠公子復而又笑,道:「你早就懷疑我?」
他這就算是承認了。
楚留香道:「海闊天的船沉了之後,你的船來的太及時雨。」
原隨雲道:「還有呢?」
楚留香又道:「你船上的那些守衛,好似不是人,是怪物。」
原隨雲淡淡道:「不,你猜錯了,他們是人,只不過是一種奇怪的人。」
楚留香不動聲色道:「哦?」
原隨雲道:「我發現這島時,你猜這島上都是什麼?」
楚留香道:「是什麼?」
原隨雲道:「都是死人的屍骨。」
楚留香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原隨雲道:「但這卻不是普通的屍骨,而是一種被叫做怨骨的東西,這種屍骨,只有生前有極大的怨氣之人死去,才能形成。」
楚留香道:「這怕不是你一個人類能夠知道的消息。」
原隨雲淡淡笑了笑,道:「的確,是我認識的一個朋友告訴我的。」
楚留香道:「這朋友不是人,對不對?」
原隨雲道:「這朋友正是怨氣所形成的一種怪物,沒有實體,在我路過一片古戰場之時,他找上了我。」
楚留香道:「哦……」
原隨雲自顧自地講道:「人是看不穿我的心的,只有這種怪物,才能看穿我的心思,找上我來,也正是它,帶我來找到了這島嶼。」
楚留香嘆道:「的確,江湖上的人,有哪一個不稱贊你的才高八鬥、溫和敦厚,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的心為什麼又是這個樣子的呢?」
原隨雲淡淡道:「哦……那江湖上的人,雖然面子上稱贊我,卻哪一個不在心裡同情我?甚至會想,那原隨雲,即使才高八鬥、武功蓋世又如何?還不是個瞎子,連這人世間最容易享受的色彩與景色,都永遠無法求得。」
楚留香道:「你接受不了這種同情,因為同情意味著他們站在更高的地方,而你是被看不起的。」
原隨雲道:「只是一些如臭蟲一般的江湖草莽,竟也能對我說三道四,竟也可以站在高出去假惺惺地同情我。」
他的聲音也已冷了下來。
這天之驕子是如此的自視甚高,他的自尊心是這樣的強,但他的身體卻是殘疾的,他這一輩子,都享受不到常人一睜眼就可以享受的到的色彩與景色,這一輩子,也都要被一些他根本看不起的人,去指指點點,同情或者幸災樂禍。
原隨雲如何忍得?
楚留香道:「你受不了這一點。」
原隨雲道:「所以那沒有實體的怪物找上了我,告訴了我這個島嶼。」
楚留香道:「他找你,難道是想單純的幫助你不成?」
原隨雲淡淡道:「那自然不是,他是妖魔,是以人間的怨氣為生的東西,他想要的,是讓我不停的去制造怨氣,供它好好活著。」
楚留香道:「這妖魔看人倒是很准。」
原隨雲道:「好像是這樣的。」
楚留香道:「然後你就在這裡,建立了這個蝙蝠島,做一些罪惡的勾當。」
原隨雲道:「你猜猜看,我做了什麼?」
他的語氣仍是淡淡的,卻透露出幾分愉悅來,好似一個世家公子正在賞花作詩一般。
楚留香道:「你擄了很多女人來這裡,供來蝙蝠島的這些人享樂。」
原隨雲道:「不止。」
「哦?」
原隨雲笑了笑,道:「她們這些女人,倒是很有意思,一直被我關在這裡,有些人卻還是想著要逃回家去,所以我就把她們的眼珠子挖出來,再把眼皮縫上,她們不是受不了這無盡的黑暗麼?那我就讓她們永遠逃不出去。」
楚留香不說話了。
他已震驚地說不出話。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高貴的世家公子,居然能做出這樣可怕的事情來……竟然能夠用這樣淡然、愉悅的語氣來說這樣可怕殘忍的事情!
楚留香道:「你,你……!」
原隨雲忽然有些悵然,道:「但其實,瞎子看到的不是黑色。」
楚留香不說話。
原隨雲的聲音自黑暗之中傳來,陰森森的,令人止不住的害怕:「瞎子看到的是虛無,只有虛無。」
「黑暗」,也是一種顏色。
但「虛無」卻是什麼都沒有,這種虛無,自原隨雲三歲的那場大病之後,就永恆地跟隨著他、折磨著他,也或許,正是這種虛無感,讓他覺得人生做什麼都沒有意義,唯有掀起一些大的風浪來,才能證明自己曾經存在過。
原隨雲道:「至於那些拿著錢來我這裡買東西的人……你難道以為,他們就是享樂的那一方?」
楚留香道:「……那些人怎麼樣了?」
原隨雲道:「他們既然來了,就在我手上留下了把柄。你有沒有聽說過這樣一件事,關外刀馬門的門主關十三,不知為什麼居然瘋了,把自己家裡所有的妻妾兒女全都砍死喂馬,自己疾呼著消失在了大漠深處?」
楚留香道:「這是你的手筆……?」
原隨雲道:「人,真是一種非常神奇的東西,意志再堅定的人、只要有了一絲縫隙,就能慢慢地擊潰他,其中的訣竅在於,一定要慢、慢慢的去讓他崩潰。關十三有把柄在我手上,在我第一次要挾他,要他把女兒送到蝙蝠島上來的時候,他挑選了他最不在意的那個女兒。」
楚留香道:「關十三有七房小妾,六個女兒,八個兒子。」
原隨雲道:「所以這一次,他很快就屈服了。」
楚留香又不說話了。
原隨雲又道:「後來,我一次又一次的威脅他,慢慢的把條件升級,讓他的底線一退再退,他就慢慢地變成了我的一條狗。訓狗的過程實在是很有趣,讓我忍不住多訓幾條。」
楚留香已不想再問。
原隨雲卻有些得意,他道:「那你知不知道,他最後為什麼會被逼到那種地步?」
楚留香冷聲道:「為什麼?」
原隨雲道:「因為我在威脅他親手送來女兒,親手殺死最信任的手下之後,又要他來了一次蝙蝠島,這一次,我好好的招待了他,告訴他蝙蝠島是個好地方,只要他一直聽我的話,他就能在這裡好好的放松,他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給他。」
楚留香道:「他想要什麼?」
原隨雲道:「他想要一個公主。」
楚留香愣住了。
原隨雲道:「你看,男人就是一種這樣的東西,自己受了苦難之後,不敢揮刀向我,卻一定要拉一個高貴的女人下水,衝著她去報復,好似這樣,就能證明自己不是懦夫。」
半晌,楚留香才道:「那……那個公主……?」
原隨雲道:「死了,死得非常慘,就是關十三動的手。」
楚留香的心裡忽然浮出了一個非常可怕的想法,他的頭皮幾乎已經發麻,脊背上升起一陣一陣的寒氣。
他澀聲道:「那個公主是……」
原隨雲道:「那根本不是什麼公主,那是關十三的女兒關瑩。」
楚留香的胃裡翻江倒海,他已被惡心的恨不得嘔吐!!
原隨雲笑了,笑得很是愉悅。
他道:「我把他送回家之後,才告訴了他這件事,然後他就發瘋了,殺了自己的全家。後來我的人就把他擄了回來,喂他吃下了蝙蝠島上原有的那些怨骨,現在,他也已變成一個怨氣所控制的行屍走肉,靠吃活人的血肉為生,當然了,妖怪也可以。」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這就是怨骨的作用,可以使活人變成被怨氣驅使的怪物,身上無時無刻不散發著怨氣,這樣,我的那位妖魔朋友,在蝙蝠島也能過得很好了。」
楚留香久久地不說話。
這原隨雲的心,竟惡毒、醜陋到了這個地步,讓人遍體生寒。
人類認為妖怪凶惡,但有些人藏在人皮之下的人心,才是這世上最可怕、最醜陋的東西之一。
楚留香道:「那玉姣呢?你要鮫人淚究竟有什麼用?」
原隨雲道:「鮫人淚又不能使我復明,對我來說有什麼用?無用之物罷了。」
楚留香皺眉道:「那你為什麼要設計這許多?」
原隨雲道:「我的這位妖魔朋友需要,我就來做了。」
他的語氣淡淡的。
原隨雲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做這些事,並不是因為他想要通過這些事得到什麼財富或者權力,做壞事本身,才是他的目的,他自己內心空虛,就一定要把所有靠近自己的人都拉入地獄之中,這樣他才會覺得爽快!
鮫人也是一樣的。
他道:「我只聽說,這位鮫人公主,乃是現存的唯一一位鮫人,可是她活的卻很無憂無慮,整日只會在海底到處游玩,所以我就很討厭她。」
楚留香道:「剛好,你這位妖魔朋友,需要她的眼淚。」
原隨雲道:「是的,它要鮫人淚做什麼,我全然不在乎,我只聽說,鮫人只有心碎之時,才會流淚,於是我就想要試一試,她究竟什麼時候會流淚。人心我已玩明白了,這訓狗之法,我已不知道在多少人身上試驗成功了……你知不知道枯梅大師,就是那華山派的掌門。」
楚留香道:「……前段日子,她還俗了。」
這也是江湖上的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枯梅大師如今六十有余,幾乎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華山派,如今居然還俗了。
原隨雲道:「因為她愛上了我,甘願在蝙蝠島上與我作伴。」
……這簡直又是一道驚雷。
楚留香道:「所以,你自覺已把人類看透看穿,玩弄於股掌之間了,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了鮫人公主的身上。」
原隨雲道:「她躲在海底,我本是抓不住的,不過說來也巧,某一日她浮上海面來玩,正好被我的手下所逮住,我那妖魔朋友也很是神通廣大,弄到了一種令鮫人不能逃回大海的藥,誘她喝下。其實那一種藥是有時限的,但我那妖魔朋友,在藥中加入了一縷自身的死氣,時刻消耗她的妖氣,她就再也回不去大海了。
那個時候,我的手下們正在另外一處落腳的島上,我便令他們在那個島上現行給她一點教訓吃吃。」
楚留香不說話了。
原隨雲忽嘆了口氣,有些遺憾地道:「探索底線的事情,的確得慢慢地來,所以我命人一步一步的去折磨她,用刀劃傷她,用鞭子鞭笞她,用烈火去燒她……鮫人的生命力很頑強,她的傷會自動愈合,但無論我們如何對她,她竟都是不哭的。」
一種冰冷的憤怒,忽然自他體內升起……玉姣、玉姣,可愛又可憐的玉姣,她受了那樣多的苦難、那樣多的折磨,卻只是為了滿足原隨雲閑得發慌而生出的惡意……
甚至,鮫人淚究竟何其珍貴,他都毫不在乎,他只是享受讓她崩潰痛哭的瞬間。
他又心痛,又恨得要命,這原隨雲,簡直比魔鬼還要魔鬼,他的玉姣若是遇不到原隨雲……現在還好端端的在海底抓水母、吃果子。
……她不該遭受這一切的。
楚留香的手,忽然開始發抖。
在他長大之後,他已很少發抖。
半晌之後,楚留香冷酷而平靜地聲音,才在黑暗之中再次響起:「所以你要把她帶到蝙蝠島上來。」
像關十三的那個可憐的女兒關瑩一樣。
原隨雲滿懷遺憾地道:「可惜她竟還有力氣逃走。」
然後玉姣就遇到了楚留香,楚留香擁著她,度過了人生之中最甜蜜、最美好的時光,如今,玉姣已成為了他下定決心要珍愛一生的妻子。
原隨雲道:「誰知,她竟還遇到了你,這真是讓我的行動又困難了許多。」
楚留香道:「石觀音來到海老大的船上,也是你設計安排的。」
原隨雲道:「那蠢女人,一聽鮫人淚可以使得女人返老還童,永葆青春,便什麼也不管不顧了,我只聽說她也是個同道中人,喜歡折磨比她好看的女人,卻不想原是個草包,竟被你們兩個殺了。」
楚留香道:「隨後,你設計讓我找到了柳無眉夫婦。」
原隨雲道:「海老大經不起威脅,我讓他說什麼,他就乖乖照辦了。」
楚留香長長地嘆息,這嘆息之中,似也有苦澀與心痛。
原隨雲道:「現在你可明白了,你們一步一步的調查,其實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們之所以能來到蝙蝠島,也是因為我想讓你們來。」
楚留香道:「但只有一步,你算漏了。」
原隨雲道:「什麼?」
楚留香道:「你沒有料到,我不讓玉姣踏上蝙蝠島一步,這地方,我替她去蕩平。」
原隨雲冷冷道:「不,我沒有料到,這世上竟有一種天生的補品,可以補齊妖怪受損的妖氣,更沒有料到,楚留香,你竟真的如此慷慨大方,把自己的血奉獻出來給那鮫人公主,你是真不怕死?」
楚留香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麼。
看來,這原隨雲,還不知道李夫人的存在。
這世上的妖怪種類千千萬,每一種,都有不同的天賦,原隨雲的這個妖魔朋友,打上了玉姣的主意,卻不知還有一種吸血姬,她的血能使得受傷的人瞬間恢復。
這是好事,李夫人與一點紅,也在這島上的某個地方,原隨雲沒有專門針對過李夫人留下陷阱,李夫人就有機會可以突圍。
楚留香道:「或許對你這種人來說,你是絕想不通,為什麼一個人,甘願為了一個認識不久的妖怪獻出自己的血,甚至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原隨雲卻笑了。
他道:「你以為我不懂?我若真的不懂,又怎麼會勾的枯梅大師那老女人為我要死要活。」
楚留香又沉默了。
原隨雲道:「你愛上了那個妖怪,是不是?」
楚留香勾了勾嘴角。
到了這個時候,一提起玉姣,他還是忍不住想要笑一笑。
原隨雲又道:「那鮫人公主,對你的感情也很不錯,是不是?」
楚留香道:「沒想到你竟像一個長舌鬼一樣,喜歡搬弄這種是非。」
原隨雲不為所動,淡淡道:「愛恨嗔痴,本就是人性之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我既要將人性捏在股掌之間,又怎麼會對愛情避而不談。」
他倒真是個人才!
一個聰明的人,若是惡毒,那真是一場極大的災難。
原隨雲繼續道:「你難道就不曾疑問過,明明讓你們安全到蝙蝠島就行了,為什麼我非要讓海闊天的船沉不可?你難道沒想過,我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這的確也是楚留香所疑惑的。
目前來看,他所有的行動,皆是一環扣一環,唯有沉船這件事,沒有任何意義。
他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原隨雲道:「我曾聽說過一種說法,那就是假使想要使得一對男女產生愛情,那就一定要安排他們經歷一些很危險的事情,人在面對危險的時候,會忍不住心跳加速、手心發汗,若是此時此刻身邊有一個不錯的人,人們就會誤認為這種感覺對對對方的愛意。」ヾ
楚留香:「……」
楚留香道:「你是為了撮合我們?」
原隨雲道:「畢竟你楚大少爺的風流,誰人不知,我沒把握你愛上她,但這不是重點,更重要的是,我的確很想探究一番,這說法對無知無覺的鮫人是不是也很管用。」
原隨雲在定下計謀之時,只知道楚留香把自己的血奉給了玉姣,卻並不清楚楚留香的血究竟有何妙用,所以他自然而然的認為,這兩個人可以在木板上漂浮的時候,產生深厚的感情,再也不能分開。
卻沒想到,這一著,反而讓玉姣趁亂,消失在海中,如今卻也是再也找不著了。
這就是信息差所造成的失誤。
楚留香想笑。
原隨雲處心積慮的安排一場海難,竟是為了使得自己與玉姣相愛,但他卻不知道,早在這場海難之前,他們已互通心意,成為了彼此生命之中再也割舍不下的一部分。
「愛」本是就不可以被安排的東西。
原隨雲嘆道:「我竟是棋差一著。」
楚留香不說話。
他的雙臂,已被吊起來很久了,雙臂實在是難受得很,不想說話。
他想不想理原隨雲,對原隨雲來說卻是沒什麼關系的,他或許只是想找一個人,展示展示自己這些年的成果,分享分享自己的心得體會罷了。
至於聽者是誰,根本就是不重要的。
原隨雲雖然棋差一著,但他的心情卻依然不錯,只聽他道:「不過這樣也好,我本就打算用你來釣那鮫人公主的,那鮫人公主受了那麼多的苦難,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但假如她愛的人死在她面前呢?她會不會掉下眼淚來?」
楚留香長長地嘆息。
他道:「你要殺我?」
原隨雲輕輕一笑,道:「是,不過在殺你之前,為了把那位鮫人公主從海底釣出來,我也准備了不少好戲。」
楚留香說不出話來。
原隨雲道:「我要公開競拍你。」
楚留香:「……」
原隨雲道:「十萬兩白銀,讓這些對你感興趣的人,可以親手拿著鞭子鞭打你,楚香帥縱橫江湖多年,怕是從沒有過被人當做待宰的羊一樣吊起來打的經歷吧。」
楚留香干巴巴地道:「那倒是還真沒有。」
原隨雲又道:「五十萬兩,競拍一位英雄,能夠親手挖出你的眼睛,這價格,似乎也不貴。」
楚留香苦笑一聲,道:「的確不貴,這江湖上的確有很多人,恨我入骨,其中有錢的人也不少。」
原隨雲道:「你既然不喜歡黑暗,我就讓你看一看,失去了雙眼的人,面對的是怎麼樣的虛無。」
楚留香不說話了。
原隨雲又道:「接下來嘛……那鮫人公主若是還忍著能不出來,我就先賣一次你,不知枯梅大師願不願意買下你一次?」
楚留香的臉色已很差了。
原隨雲道:「當然了,鮫人公主實在是很厲害的妖怪,她力大無窮,活人哪裡夠她活撕的?不過,我這裡的這些吃了怨骨的行屍走肉們,倒是好用得很,他們十分飢餓,只要我一聲令下,就會把目標直接活吞下去,更好用的是,這些行屍走肉,死了都還能爬起來繼續動,即使是變成一堆屍塊,也依然能夠拼起來繼續動,你說,鮫人公主就算再厲害,她又能不能敵得過這些行屍走肉呢?」
楚留香的心已慢慢地沉了下去。
他只希望玉姣千萬不要找上門來。
原隨雲又道:「你有沒有聽見水聲?」
楚留香不肯理會他。
原隨雲道:「這裡是石窟最底層,這寒潭,與海底相連,是唯一能從海底進入石窟的路,我在這裡競拍你,玉姣公主一定聽得很清楚。」
楚留香道:「我不會再出聲了。」
原隨雲淡淡道:「是麼?」
說完這句話,二人就再也沒有開過口。
原本只有兩個人的石窟之中,卻慢慢地進來了更多人,楚留香能聽到人竊竊私語的聲音,好像在在好奇,這一場特殊的競拍,競的究竟是什麼貨物。
楚留香,成了貨物。
剛剛那被楚留香踹了一腳的女人又出現了,她似乎已恢復好了,又發出了那種銀鈴般的笑聲。
忽然,從黑暗之中襲來一鞭,惡狠狠地打在了楚留香的脊背之上,一種尖銳的、火辣辣地疼痛瞬間襲來,令楚留香緊緊地咬住了牙,這是一條非常惡毒的鞭子,浸了鹽水,一下下來,幾乎讓楚留香眼前一黑。
他昂起了頭,呼吸聲之中,也帶著痛苦,但他一如自己剛剛所說的一樣,一聲不吭。
他很冷靜,即使在此時此刻,雙手還在試圖解開繩子,只是這繩子,也是一種很奇怪的繩子,楚留香之前從未見過,或許這也是一種完全不屬於人界的東西,所以他才沒法子解開。
這時,那笑聲動聽的女人開口了,道:「諸位知道被綁在這裡的人是誰麼?」
眾人竊竊私語。
女人笑道:「這中原之中,有一位流氓之中的大元帥,一位雖然偷東西,卻沒有人會稱他是小偷的人,盜帥踏月留香,盜帥,說的就是他。」
有人驚呼道:「楚留香!竟是楚留香!」
另一人道:「蝙蝠公子竟能捉到楚留香!」
有人撫掌大笑:「好啊好啊,楚留香,你在江湖上威風了這麼多年,如今竟像是屠夫鉤子上的豬肉一樣,只能任人宰割,實在是有趣得很。」
楚留香依然一聲不吭。
那女人似乎很是不滿他的態度,又惡狠狠地揚起了鞭子,那種令人頭皮發麻的,讓人皮開肉綻的聲音,便在這漆黑的石窟裡回響起來,這石窟的回音很好,愈發顯得此地如人間煉獄一般。
也正因為此地回音很好,所以每一個人,都能聽清楚留香痛苦而壓抑的呼吸聲。
那女人大笑,甩下鞭子,大聲喊道:「起價十萬兩!只要有十萬兩,就能讓楚留香折磨得生不如死!誰出價!誰出價!」
第97章
黑暗之中有人笑道:「我出價!十萬兩!」
另一人道:「十一萬!」
有有人爭著搶道:「十五萬兩!十五萬兩!」
楚留香垂著頭,並不說話。
此時此刻,他只覺得這是自己這輩子倒得最大的霉。
在這種滿是熱烈惡意的環境之中,他只覺得連自己的心跳,都已因為心驚而跳得很快,仿佛病態一般。
被吊起的雙臂,早已開始失去知覺,好像有一萬只螞蟻自他的血管裡、神經中爬過,讓他的手幾乎控制不穩。
而身上的那種痛苦,其實卻並沒有那樣的可怕,即使是蘸了鹽水的鞭子,其實也無法同玉姣所帶來的那種痛苦相比的。鞭傷是皮外傷,傷得再重,也不會有那種瀕死一般的感覺。
但最可怕的,是這種滿是惡意的熱烈環境,有幾百雙眼睛都在盯著他,要將他殘酷的虐待致死。
任何一個江湖英豪,在這種情況之下,都難以做到絕對的冷靜,但楚留香卻是個例外。
他之所以能成為江湖之中超一流的高手,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對於危險的熱愛,還有那種能在極度的興奮之中同時保持極度的冷靜的能力。
此時此刻,聽著這些充滿惡意的競價之聲,他竟已是全然的冷靜。
那女人似乎覺得現場的氣氛還不太夠,就繼續一鞭子一鞭子的打他,楚留香一聲不吭地捱著,額頭之上,也浮起了一層冷汗,但他的雙手,卻仍然試著解開束縛他的繩子。
回響極好的石窟之中,回蕩這一種嚴酷而可怖的聲響,那些熱烈的競拍聲,簡直讓這種地獄一樣的聲響顯得愈發的詭譎、愈發的令人遍體生寒。
這裡就是漆黑的蝙蝠島,在這絕對的黑暗之下,每個人都被隱去了姓名和身份,所以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作惡,不用擔心被揭穿。
原隨雲的確是一個非常懂人心的魔鬼。
楚留香忽然想:此時此刻,若是這漆黑的石窟忽然亮起來,這些人一定會驚慌失措地遮住自己的臉,像是那種陰溝裡見不得陽光的臭蟲一樣四處逃竄吧。
他這麼想著,就莫名覺得好笑,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聲。
他身邊那個手裡拿著鞭子的女人捕捉到了這笑聲,冷冷道:「香帥真不虧是香帥,這種時候,竟還能笑出聲來。」
楚留香仍不搭理她。
他既然已決定不痛呼、不求饒,就絕不會發生一丁點多余的聲音。
他不想引來玉姣。
但他的心裡總是隱隱覺得不安,總覺得玉姣一定會來,他總覺得此時此刻,玉姣就在這寒潭的深處發怒,她會想立刻跳出來把原隨雲撕碎。
玉姣、玉姣,你不要來,你要冷靜地去觀察、去找破綻,不要輕易地陷入險境之中。
楚留香在心中默默地囑咐道。
那女人悠然道:「我只當你是浪得虛名,如今一看,你卻果然是這世上少有的男人,楚留香,我倒真是很喜歡你。」
楚留香:「……」
楚留香已打定主意不再理會她。
女人一笑,柔聲道:「我越喜歡誰,我就越想看誰的脊背被折斷是什麼樣,香帥啊香帥,你大可放心的好,我易之白,一定會好好的招待你的,絕不會讓你輕易死去的。」
原來這女人的名字叫易之白。
這倒是個很好聽的名字,沒有過多的脂粉氣,反倒很是灑脫,卻不想,這樣的好名字之下,卻藏著這樣可怕的一個女人。她的語氣有多麼的溫柔,她的話語就有多麼的可怖。
楚留香嘆了一口氣。
易之白又是一鞭,打得楚留香皮開肉綻,空氣之中,都彌漫著難熬的血腥味。
忽有一人,大聲地道:「我出五十萬兩!我不僅要打楚留香,我還要把他的一只手剁下來,塞進他自己的嘴裡去!」
此話一出,熱烈競價的人們忽然就噤聲了。
那手持鞭子的、聲音如銀鈴一般的易之白又笑了,她幽幽地道:「香帥啊香帥,看來這世上還真有這樣恨你的人。」
楚留香不答。
易之白高聲道:「五十萬兩一次!有沒有人出更高的價格!」
沒有人說話。
易之白又高聲道:「五十萬兩兩次!」
還是沒有人說話,只有那個出價五十萬兩的人,忽然瘋狂地大笑起來。
易之白道:「那就這麼敲定了,五十萬兩,買香帥一只手——」
「我出一百萬兩。」
一個女聲的聲音忽然冷冰冰地出現,打斷了易之白的話。
這聲音十分的輕、又十分的冷,驟然出現,就在石窟之內不斷得回音,難以確定此女的位置。
但是楚留香渾身卻已緊繃了起來。
對於旁人來說,這聲音是陌生的,可他楚留香卻對這個聲音如此熟悉!在為時不長的時間之中,都是她在陪伴著楚留香,都是楚留香在陪伴著她!
玉姣!
這是玉姣的聲音!
但她的聲音已不是那樣嬌嬌軟軟,讓他聽了心就柔軟起來。她的聲音冷冷的、好似一塊晶瑩剔透的冰,帶著令人心寒的殺氣。
她是一個不會隱藏的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喜歡的人就纏著,不喜歡的人一下也不理。
……玉姣正是一個這樣的女孩子。
一時之間,楚留香的呼吸都已停滯了。
一種奇怪的情感,正慢慢地在他心中蔓延開來,他忽然止不住的害怕,害怕玉姣沒有做好准備,就貿然的送上了門來,一邊又在心裡不住的對自己道:不會的,玉姣雖然天真懵懂,卻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她不至於如此衝動。
這石窟的回響太好,以至於讓人難以確定她的位置,那出價五十萬兩的人暴怒,立刻道:「我出一百五十萬兩!!」
玉姣冷冰冰地道:「一千萬兩,買楚留香整個人,我要他整個人從身到心都是我的。」
全場嘩然!!
易之白也驚呆了,她只問:「這位姑娘,你可知道,蝙蝠島的賬不能賒,一定要現付才可以,你若是獅子大開口,到時候付不起賬,可要你拿自己來平賬了。」
一千萬兩,這價格,就算是京城裡皇帝老兒的老婆來了,也絕平不上賬的!
獅子大開口,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玉姣非常直截了當地道:「我沒有錢。」
易之白已沉下了臉,冷笑道:「姑娘莫不是在說笑?」
玉姣冷冷道:「我可以搶他們的錢!」
話音未落,剛剛那出五十萬兩買楚留香一只手的人,忽然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叫聲,隨即,他重重地落在了地上,驚恐地道:「誰!是誰!」
而後,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似是已經死了。
玉姣道:「這樣他身上的錢就是我的了,我要湊夠一千萬兩,還要殺多少個?」
她的聲音竟是干淨而純潔的,好似只是一個小女孩再問,我想吃十顆糖,要湊多少錢才行呀?
易之白冷笑道:「原來竟是個砸場子的,你就是鮫人公主?」
玉姣沒有說話。
石窟之內,忽然泛起了一點藍光。
在黑暗之中安然呆著的臭蟲們,幾乎在瞬間就亂了,這黑暗實在是太安全,以至於一旦有一點點的光,就足以讓他們驚慌失措。
這是寒潭之內的光。
整個寒潭,都在慢慢地亮起來,發亮的是潭水,潭水本是漆黑的,但是整個寒潭的表面,都在泛著漣漪,每一道漣漪劃破水面之時,都有星星點點的幽藍色亮起,一開始只是一點點,隨即,這泛著熒光的藍蔓延了整個水面,楚留香這才看清,這是一個相當大的寒潭,像是幽藍色的星海,將整個石窟都照亮了。ヾ
這真是一種奇異而美麗的景像。
所有人都被這奇異的美景所驚呆了,一時之間,整個石窟之中都沒了聲音,所有人都呆呆地望著這寒潭。
星星成了碎片,落入這一片與海洋相連的寒潭之中,而寒潭的正中心,站著一個女人。
這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黑發如雲、眼睛裡似乎有藍色的星星。
藍色的……星星……?
整個石窟被照亮,而石窟的正中,自然就是被吊起的楚留香,此時此刻,他已被折磨得不成樣子,一向都是松弛、風趣的楚留香,如今卻像一只待宰的豬羊一樣,被高高的吊起,而他強壯的身體之上,爬滿了猙獰的鞭痕,好似一條條血肉模糊的蟲子。
他的嘴唇都是慘白的,額頭上全是冷汗,額前的頭發亂糟糟的貼在臉上,讓他看起來是這樣的凄慘,這樣的可憐。
玉姣站在原地,就這樣望著楚留香。
楚留香也望著玉姣。
他的視力真的很好,能看到玉姣瞪著大眼睛看著他,渾身似都在發抖,眼眶已忍不住慢慢地發紅了。
楚留香哪裡見過玉姣這幅模樣?
他的嘴唇忽然勾了勾,竟是露出了一個有些松弛、有些愜意地微笑來,好似在告訴玉姣,我沒有事,你看,我現在既沒有缺胳膊、也沒有少腿,到處都好好的,你就不要傷心啦!
可誰知,他這一笑,反倒是讓玉姣抖得更厲害,她看著楚留香,忽然「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一點形像都不顧了。
楚留香霎時呆了!
他哪裡見過玉姣哭,玉姣從來不哭的!
她從來都是連一滴眼淚都不掉的,原隨雲用了那麼多可怕的法子來折磨她,她都沒有掉一滴眼淚。
可如今,她竟哭了……還哭的這樣傷心。
玉姣站在原地,哭得直抽抽,眼淚一串一串地往下掉,那眼淚落在寒潭中後,就變成了一串一串的珍珠,慢慢地沉入了海底。
……這就是鮫人之淚。
她又抬起頭來看著楚留香,楚留香有些發怔似得盯著玉姣,眼中似也有濕潤之意,他有些無奈,勾了勾嘴角,想要說話,此時此刻,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玉姣忽然就不管不顧地朝著他奔了過來。
她的臉上還掛著眼淚,眼眶紅紅的像只小兔子,嗚嗚哭著就朝楚留香跑過來,楚留香心中一驚,立刻道:「玉姣!小心些!」
玉姣一眨眼,一滴淚流了出來,化作一顆珍珠,嗒叭落在了地上。
她根本管不了自己的鮫人淚,嗚嗚嗚地就衝過來了。
鮫人公主實在是太莽,以至於易之白一下子都蒙了,但她的反應卻還是很快的,之間她手中寒光一現,一把鋒利的匕首就出現在了她的手中。
在玉姣衝過來的前一秒,匕首已抵上了楚留香的脖頸。
易之白喝道:「不准過來,過來我就殺了他!」
玉姣立刻呆在了原地,惡狠狠地瞪著易之白。
那把鋒利的匕首,就抵在楚留香的脖頸之上,再進一寸,就能殺了他,玉姣簡直恨不得立刻把這女人給撕碎了喂鯊魚,此時此刻,卻也絲毫不敢動,只怕輕舉妄動之後害了楚留香。
楚留香這才通過余光看清了易之白的臉。
她說得一點兒錯都沒有,她不是一個難看的女人,相反,她的皮膚很白,眼睛也很大,看起來就像是個世家小姐乖乖女一樣,任誰也猜不出,一個這樣的女人,居然在蝙蝠島作威作福、殘害人的生命。
見楚留香余光掃了她一眼,易之白竟還勾了勾嘴唇,挑釁似得笑起來。
楚留香道:「你為何要跟著蝙蝠公子做這些惡事?」
易之白笑道:「你們這些人,為什麼總喜歡問為什麼?我就是覺得這樣子很有意思,不好麼?」
楚留香道:「好!」
話音未落,楚留香的手忽然變戲法一般的從那根吊著他的繩子裡掙脫出來,他的速度非常之快,在一個呼吸都不到的時間裡,他修長的手指已迅速封住了易之白的經絡,易之白瞪大雙眼,手中的匕首鐺的一聲掉在了地上,整個人直挺挺的向後倒去。
楚留香笑道:「我對你本不感興趣,之所以問你這樣的話,不過是為了讓你的注意力移開一瞬。」
易之白漂亮的大眼睛之中,似乎也湧出了憤怒的光,她似乎想要惡狠狠地咒罵楚留香,下一秒,那幽藍色的星海之中,卻忽然伸出了一條透明的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易之白拖入了深潭,讓她連一句話都不曾留下。
那是水母的觸手,玉姣乃是海中霸主,抓幾只水母來給她打工,那不是輕輕松松的事情麼?
剛剛那競價五十萬兩、買楚留香一只手的人,也正是被水母忽然甩出的觸手所殺死的。
楚留香松了松筋骨,發出了嗒哢嗒哢的聲音。
玉姣立刻就要撲上來抱住他,可是再一看楚留香身上那些猙獰的傷痕和蒼白的臉色,她就有些猶猶豫豫地躊躇不前,她的臉上還帶著一點點淚痕,眼眶紅得要命,可憐巴巴地看著楚留香。
她每次都說要好好的懲罰楚留香,但她只是喜歡他身上流下一點點血,見他如此奄奄一息、狼狽不堪的樣子,玉姣簡直連心都要碎了,她只怕自己一抱住他,他就會痛得暉過去。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張開雙臂,對玉姣道:「好玉姣,過來抱一抱我,好不好。」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也一如既往的松弛。好像他根本就沒有經歷過這些可怕的折磨一樣,還是那個仰面躺在甲板上曬太陽的楚留香。
玉姣輕輕地抱住了他。
玉姣雖是高挑的女孩,卻比楚留香要低了大半個頭,她又實在很纖細,輕輕地投入楚留香的懷抱之後,楚留香就攏住了雙臂,將她結結實實地攏在了自己的懷中。
玉姣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她什麼時候這樣小心翼翼過呢?
楚留香忍不住伸出手指,撫了撫她的側臉,將她臉上的淚痕擦去。
楚留香澀聲道:「玉姣,你哭了。」
原隨雲說:鮫人不會輕易流淚,他們只有在最心碎、最心痛的時候,才會流下眼淚。
懵懂天真的鮫人公主,受了那樣多的折磨,也從未掉過一滴眼淚。
但現在,她卻哭得這樣的傷心,這樣的難過,在那片幽藍的星海之中,已不知掉落了多少顆珍珠,而石窟之中,也掉落了一顆珍貴的鮫人之淚,落在堅硬的地面之上,閃著溫潤的光澤。
其實他只是受了些折辱、受了些皮外傷而已,與玉姣所受過的苦難所比起來,他今天經受的這些,又算得了什麼呢?
玉姣是為他而哭的,玉姣是為他而流淚的。
楚留香看著她濕潤的雙眸,心中那一股酸澀與心疼已蔓延來開,而在那一股酸澀之中,他又切切實實的感到了喜悅,那是一種飄飄然的喜悅。
他心愛的女孩子為他而流淚,這件事讓他喜悅的幾乎已忘記了身上的疼痛。
玉姣嗚嗚嚶嚶地道:「楚留香,你疼不疼?」
她甚至不敢抱緊楚留香。
楚留香柔聲道:「好玉姣,我不疼的,你抱我抱得緊一些,好不好?」
玉姣大聲道:「我不要,你分明就痛苦得發抖!」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
他道:「可你若是不好好抱抱我,我怕是要難受得心碎了。」
他的語氣簡直是有如春風一般。
這個男人,就是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即使是在最逆境之中,只要有他在,總讓人覺得,一切都沒什麼大不了的,此時此刻,蝙蝠公子還在虎視眈眈,但他卻是這樣的松弛、這樣的愜意,只因為懷中有他心愛的妻子。
玉姣就緊緊地抱住了他。
玉姣的力氣很大,楚留香的身上又全是血肉模糊的傷口,這麼一抱,簡直令那種疼痛都已到了骨髓裡,楚留香倒吸了一口冷氣,發出了「嘶」的一聲。
玉姣一聽,立刻嚇得要放開他,可楚留香的雙臂卻緊緊地收住,將玉姣牢牢地鎖在他的懷抱之中,不讓她離開。
此刻的痛苦,只能讓他愈發的清醒。
此刻的痛苦,只能讓他的心中愈發的充滿了決心,因為他與玉姣已在一起,即使是蝙蝠公子原隨雲,也無法將他們分開!
原隨雲就站在這石窟的最高處。
他的面容很是沉靜、神色很是淡然。他依舊穿著成色很好的衣裳,頭戴價格很昂貴的頭冠,遺世而獨立,好似一個神仙似的高貴公子。
亮起的石窟之內,所有的客人們都亂糟糟的,玉姣回過頭,冷冷地盯著那些客人。她忽然掙脫了楚留香的懷抱,高高地躍起,跳到了那人群之中。
鮫人公主的凶悍,剛剛這些人已看到了,見她上來,更是避之不及,這裡足足有幾百人,玉姣的目標卻很明確,她尖利的爪子撕開了數十人的咽喉之後,就退回了楚留香的身邊。
發生這一切的時候,蝙蝠公子原隨雲,仍然淡淡地站著。
他的眼睛雖然看不見,耳力卻是極好的,他不可能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卻是一副管都懶得管的樣子,只是在玉姣殺完人之後,淡笑著道:「這些人,都是剛剛出價要買楚留香的人。」
記仇的玉姣公主,一個也不放過。
她惡狠狠地盯著原隨雲,冷冷道:「就是你暗算我。」
原隨雲道:「是我。」
玉姣又道:「你還虐待楚留香!」
原隨雲道:「你不也喜歡做這些事?」
玉姣道:「我可以做,別人不能做,楚留香是我的丈夫!是我的!誰動了他,我就要咬死誰!」
這絕美的純真少女,卻惡狠狠地說出了這樣的話,露出了屬於凶獸的一面,她的十指之上,沾的全是血,那都是剛剛那些人咽喉裡噴出來的血。
這高挑美貌的少女,此時此刻,卻仿佛是地獄裡來的修羅惡鬼一樣。
原隨雲輕笑,道:「你果然是個很有趣的小東西。」
玉姣道:「去死。」
原隨雲嘆道:「你這樣有趣,我實在舍不得你死這麼快,不過……」
他的袖子,忽然如流雲一樣的擊出。
這袖子,並非是用來擊玉姣的,而是用來擊石壁上的一處機關的。
剎那之間,一陣尖銳的哨聲傳來。
伴隨著這一陣哨聲,屋子裡那些一直低著頭,宛如死人一樣的黑衣人都抬起了頭,直勾勾地盯著楚留香與玉姣。
這眼神,楚留香實在熟悉得很。
因為玉姣曾經看他的眼神,也是這樣的,就是那種獵食者對獵物的眼神,但與玉姣不同的是,玉姣是一只小小的凶獸,還知道有人對她好,還知道喜歡楚留香,她一直都在忍耐。
但這些人的眼神之中,除了獵食,完全沒有任何東西,他們渾濁的雙眼之中,甚至閃著綠色的光芒,好似是一群被餓了三年的惡狼一樣,一聽見那哨聲,就好似得到了主人的許可一樣,直勾勾地盯著他們看,慢慢地圍了上來。
這就是原隨雲的底牌,這是一群死了也能繼續爬起來的怪物。
這樣的怪物,在這島上,到處都是,這石窟的回響很好,楚留香已可以聽見,那些剛剛逃出去的人,正在驚恐地叫喊「這是什麼!這是什麼!」,隨即就是一陣令人牙酸心驚的撕扯聲,還有人們發出的那種驚恐至極、幾近瘋狂的慘叫與咒罵。
楚留香冷冷地盯著原隨雲,道:「你不肯放過任何一個人。」
原隨雲仍淡然得要命,只道:「他們既已知道了我是誰,我怎麼可能會放過他們?」
如此溫文爾雅的世家公子,長著一副多麼俊秀、多麼令人心生親近的臉啊……可他的心,卻簡直比毒蜘蛛、毒蜈蚣加起來還要更加的惡毒。
正在這時,那些黑衣怪物已嗷嗚亂叫著撲上來了,楚留香和玉姣的反應,自然不是蓋的,那幾只黑衣怪物,並沒能抓住他們。怪物們的眼睛裡簡直都已閃著紅光,而他們的嘴巴裡,也似是野獸一般,流著哈喇子,已完全沒有了一點點人的模樣。
一只怪物叫喚著撲上來,被楚留香一掌拍開,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這怪物的臉露了出來,原是那刀馬門的掌門人關十三。
那威風赫赫的漢子,已墮落成了一只只知道吃人的血肉的怪物了,而這一種墮落,其中有大半的原因,都要歸結與他自身的人性之惡裡。
而玉姣那一頭,也開始用她尖利的爪子撕開怪物。
然而,被楚留香一掌拍開的關十三,竟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痛苦和疲憊一樣,一次又一次的撲過來,要用閃著寒光的牙齒去撕咬楚留香,玉姣已用自己的手指撕碎了許多怪物,可地面上那些血肉模糊的屍塊,竟是會自己慢慢的融合起來。
幾團血肉模糊的東西,融合成了一只全新的怪物,這怪物有四條腿,六只胳膊,三個腦袋,其中的一只手的手心之中,還睜開一只渾濁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玉姣。
饒是玉姣,也從未見過這樣可怖的怪物,她有些愣愣地站著,忽然後退了一步。
楚留香已很疲憊了。
他的身上全是傷,幾十只怪物,又輪番與他搏鬥……但最可怕的不是身體上的疲憊,而是那種精神上的疲憊,怪物只有幾十只,卻永遠也打不完。
看見這融合起來的可怕怪物,楚留香向前走了一步,將玉姣護在了身後。
人類,絕不可能比妖怪強,可是楚留香護住玉姣的動作,卻是這麼的自然,因為他是如此自然而然的認為,一個男人,必須護住自己的妻子,即使他們今天都要死,那他也一定要為玉姣殺出一條血路來。
他只覺得嘴裡都泛起了苦意。
玉姣卻拉了拉他的衣服角,楚留香側頭看了一眼玉姣,玉姣對他使了個眼色,又看了一眼泛著幽藍色的深潭。
楚留香瞬間明白了。
來不及做出反應,那融合怪物便亂叫著撲過來了,楚留香立在原地,竟是躲也不躲,就在那怪物距離他們很近很近的時候,楚留香霍地踹出一腳,而玉姣也在同時踹出一腳,二人都使出了十成的力氣,將那怪物直直朝著深潭踹去。
就在這時,與海底相連的深潭之中,忽然躍出了數只虎鯨來,虎鯨身上黑白相間,看起來倒很是可愛,實際上卻是凶殘的食肉動物,剎那之間,那融合的怪物,就已不見了。
它已被那數十只躍出的虎鯨分而食之了!虎鯨一躍,重新回到深潭之中,而那融合的怪物,也已進了虎鯨的肚子。
死了都會重新融合站起來的怪物,假如吃了呢?
玉姣自知道楚留香被蝙蝠島暗算,關押在島上之後,就在尋找著上島的途徑,她很順利的找到了這寒潭,又躲在寒潭之下,聽見了楚留香與原隨雲的對話。
她雖天真無邪,卻不是個傻子,知道這種怪物的特性之後,她立刻折返回海底去搖人……不,是搖魚,所以才回來遲了,讓楚留香遭受了許多痛苦的折磨。
既然死後能復活,那吃了還會不會復活?
每一只虎鯨,都只分到了一小部分的怪物肉,它們躍回海底之後,就立刻分散了開來,各自去消化食物,它們都是在鮫宮附近,開了妖識的妖怪,只吃這麼一點點人類化作的怪物而已,當是不會出大問題的。
這就是玉姣想出來的解決方式。
這法子雖然非常的簡單,卻意外的很有效果。
接下來的事情,就忽然變得簡單了許多,就好似小狗接飛盤一樣,他們只需要把怪物們精准的踹到寒潭的上方,然後寒潭之中,就會躍出許多食肉的魚類,瞬間把這些怪物給吃得干干淨淨,再不見蹤跡。
楚留香終於笑了。
而原隨雲的臉色卻已變了。
他的嘴唇緊緊地抿著,冷冷道:「你這蠢笨的鮫人,居然能想出這種法子來。」
楚留香淡淡道:「你想用這寒潭來引出玉姣,卻沒想到玉姣卻利用這寒潭給了你致命一擊。」
原隨雲輕視玉姣,認為她不過是一個空有武力的蠢女人罷了,他所有的計謀所對付的核心,一直都是楚留香。
聰明如他,也放不下自己對他人的成見。
但玉姣一點兒都不蠢,她只是不懂罷了,但她不是人,她是一只小小的、美麗的凶獸,凶獸對於捕獵撕扯一類的事情,根本就是無師自通的,所以她才能立刻就想到這樣野蠻的一種解決方式。
雖然野蠻,但是卻很有效的解決方式。
原隨雲的臉色鐵青。
他忽然道:「楚留香,你以為你們已經贏了?」
楚留香不說話。
原隨雲忽然從石窟的最高點飄然飛下,而他的飛袖,也隨即擊出,這飛袖在空中飛舞,是如此的優美,可是這飛袖之中,卻隱藏這極其凶惡的力道,若被擊中,就只有死!
楚留香急速的後退,躲來了那飛袖,飛袖之中,卻有一陣黑霧襲來,那黑霧不是其他,正是妖魔之死氣,纏上人類,可瞬間使得人類死亡。
楚留香驚險避過,卻聽原隨雲放聲大笑,道:「此乃死氣,楚留香,你只要沾上一點,就必死無疑,我原隨雲,即使要死,也一定要帶上你一起死——!」
玉姣凶猛地一爪子就劈下來,原隨雲的動作卻更快、更迅捷,他已可以把三十三門武功,都運用得融會貫通,武功之高,已是當世罕見,就算是楚留香,也只能承認,自己技不如人。
玉姣當然不怕!玉姣的指甲與魚鱗,對付任何人類都是不怕的!
但,問題就在於,原隨雲不想對付玉姣。
原隨雲如今,已只想殺楚留香,對於玉姣,他只需要躲開就是,根本不會攻擊,他既然不攻擊玉姣,又何談被玉姣的魚鱗擋住,徒然的浪費精力呢?
而玉姣的步伐是跟不上他的!只要原隨雲想躲,他輕輕松松就可以躲得開。
他以一敵二,竟還輕松得很!
楚留香的額頭上,已浮現出了一層冷汗,他依然沉靜如水、神經似是鐵鑄成的一般,可那妖魔的死氣,卻好似原隨雲延伸出來的臂膀一般,已就要沾到楚留香的衣角!
楚留香急退!死氣卻忽然如利箭一般,直衝楚留香而去,玉姣驚叫一聲,立刻撲了上去!
原隨雲大笑:「楚留香,你已要完蛋了!」
死氣已要纏上楚留香的脖頸!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變故又發生了。楚留香已覺得自己立刻要死了,卻沒想到,那即將沾上他的死氣,忽然在瞬間消失得無隱無蹤,好似從未存在過。
原隨雲驚呆。
他與那妖魔之間,有一種特殊的感應,能感知到那妖魔的死氣,但此時此刻,他忽然再也感知不到那妖魔了,似乎他已在瞬間被殺死了,連個渣都沒剩下。
石窟之中,忽然又回響起了腳步聲,這次是兩個人的腳步聲。
來者正是李魚與一點紅。
原隨雲只顧著楚留香,對與楚留香同行的一點紅夫婦,幾乎沒分過半點眼神,只將他們關在了某一處的地下。
他不知道的是,李魚本就是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的妖怪,在有陽光的時候,她的能力會大打折扣,可在這完全的黑暗之中時,她卻已恢復了十成十的妖力,從另一個方向開始搜索這蝙蝠島。
妖魔已很少見,這天下絕大多數的妖怪都沒有見過妖魔,也不巧的是,李魚在三個月之前,剛剛手撕了一只妖魔,而且,她懷中,還藏有一根翠鳥之羽,這翠鳥之羽簡直就是妖魔指南針,所以,李魚與一點紅就順利的找到了與原隨雲狼狽為奸的妖魔,然後殺了它。
妖魔一死,死氣立即消失。
現在,一點紅李魚夫婦二人,也出現在了這洞窟之中,四人虎視眈眈地看著原隨雲。
玉姣陰森森道:「我要把他撕碎。」
李魚笑了。
她道:「冤有頭,債有主,他既然令你受了那麼多的折磨,最後一擊,當然就要留給你。」
一點紅冷哼了一聲,沒說話。
原隨雲的臉色,已然鐵青,這四個人還沒抓到他,竟已開始當著他的面去討論如何殺死他,原隨雲的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此時此刻,他竟已怒火攻心。
原隨雲怒喝一聲,驟然出手!
第98章
原隨雲已霍地襲來,他的一雙飛袖,就好似是一雙蝙蝠的翅膀一樣,這蝙蝠翅膀,雖不能讓他飛行,卻能讓他殺人!
此時此刻,妖魔已死、死氣已消、他所豢養的那些怪物們,也都已被吃得干干淨淨。原隨雲唯有他自己。
可即使只有他自己,他卻也並不灰心、並不喪氣,他懂得三十三種絕世的武功,他還能將這些武功融會貫通,變化出無數招式來,莫說是四個人,就是四十個人來了,他也根本無所畏懼!
但這無所畏懼,難道是真正的無所畏懼麼?這無所畏懼,或許是因為他終究見得太少、懂得太少。
一個懂得越多的人,往往越謙遜,因為越是懂得多,就越覺得這宇宙浩瀚無窮,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原隨雲建立了一個如此龐大的罪惡之國,在這國裡當著高高在上的蝙蝠公子,他早已習慣了輕輕松松的掌握生殺大權,無論是人還是妖,都是如此。
可是他卻從來都沒有和妖怪真正的打鬥過的。
此時此刻,他已降龍伏虎之姿,先是朝著一點紅擊出,一點紅急退,不正面扛下這一擊,鋒利的劍鋒又一個及其刁鑽的角度刺出,殺氣卻被抑制的近乎沒有。
這原隨雲的腦後,卻好似長了眼睛一樣,貼著劍鋒刺過,玉姣的利爪已從背後襲來,凶獸做事,一般都是非常簡單直接的,她說要把原隨雲撕碎,每一招每一式,就都帶著一往無前的凶狠。
簡而言之,就是莽。
原隨雲使出了武當的「流雲飛袖」,一袖便擊中了玉姣的心口。這流雲飛袖,看似是飄飄然如仙似得招式,其實綿長的內力,早已藏在袖中,若是被這招式擊中,五髒六腑都得受重傷,就算不死,也是個殘廢了。
可是鮫人公主玉姣,卻一點兒事都沒有,被那飛袖擊中,非但不曾後退,反倒是怒喝一聲,撲上前來,一爪朝原隨雲面部擊去。
原隨雲急急後退,堪堪躲來,身後卻是還有兩個人,楚留香也出手了,而那一直沒有動手的吸血姬李魚,並不擅長這樣的戰鬥,於是就只是立在一邊,冷冷地看著原隨雲。
但這並不是說她不動手。
原隨雲的動作很難捕捉,因為他實在是個非常迅捷之人,李魚的妖火,已不能保證一定燒得到他。
這可真是難辦得很。
三人與原隨雲纏鬥起來,原隨雲雖然懂得三十三種絕世武功,但是有玉姣不斷的在消耗他的體力,他已開始顯現出了一些疲態,楚留香與一點紅,正是在他這疲態之中見縫插針。
一點紅的劍上,已染了鮮血,這血是原隨雲的血,雖然未曾殺了他,卻也讓一點紅的心中十分快意。
原隨雲一邊與他們三個人打鬥,一邊卻說:「原來你們喜歡這樣子一齊上。」
這話他剛剛不說,是因為剛剛他並不覺得自己會輸;而如今他已感到了敗勢,所以就用這話來激楚留香。
誰成想,楚留香不說話,一點紅卻說話了,他只陰森森道:「今日要你去死最重要,至於旁的,你原隨雲還有臉面說什麼光明正大?」
他呸得唾了一口,已表達自己對原隨雲的不屑。
原隨雲已無法保持淡然的神色,他那雙空洞的雙眼之中,竟然也反射出了某種瘋狂的神色。
原隨雲厲聲道:「今日既然要死,你們四個,便都要與我陪葬!」
說著,他忽然衝天掠起,兩袖寬大,如同一只暗夜中的蝙蝠在飛。
他落在了高台之上,剛剛他一直都待在這裡,這裡是整個石窟的最高點。
原隨雲忽道:「你們或許不明白,但是一個成日裡只做壞事的人,的確會有一種顧忌,那就是假如東窗事發該怎麼辦。」
楚留香不動聲色道:「哦?」
原隨雲狼狽的臉上,忽然浮出一絲惡毒的笑容,道:「那當然是將所有人一起埋葬。」
一點紅嘶聲道:「你……!」
原隨雲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此處就是機關,如今我明白了,只要有鮫人公主,我怕是殺不了你們的,不過不要緊,只要我摁下機關,福天洞地瞬間塌陷,我們會被一起埋在這裡,死在這裡!」
他哈哈大笑著,石窟裡回蕩著他詛咒般的回音:「死在這裡……死在這裡……」
除此之外,整個石窟裡都沒有聲音,原隨雲事不宜遲,不願在耽擱時間,正要摁下機關,卻忽然感到身上在灼燒。
——沒錯,灼燒。
他甚至沒有感受到熱,但身上竟已開始被灼燒,劇烈的疼痛,使得他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妖火,這是妖火!
本來,李魚作為一個不懂武功的妖怪,其實很難定位到原隨雲的動作的,他動得的確非常快,而且難以預測下一步的行動,與一點紅他們纏鬥在一起時,李魚總害怕誤傷友軍,故而一直難以放出妖火。
但誰知這原隨雲,竟忽然自己跳上了最高處,像個靶子一樣的站著,李魚心裡都快笑裂了,楚留香與一點紅十分有默契,你一言、我一語的拖延時間,李魚就趁著這空當,一氣放出妖火。
幽藍的妖火碰到物之後熊熊燃燒,轉瞬之間,原隨雲就已被那妖火所吞噬,這難以言喻的劇痛,簡直能讓人發瘋,原隨雲痛苦的慘叫起來,終於也嘗到了玉姣曾被火燒之後的感覺。
饒是如此,他仍是瘋狂的要命,拼勁最後一絲力氣,要去摁下那機關,他倒在地上,盡力伸出手要去觸碰機關,在他觸碰到機關的那一秒,他的手卻忽然化成了灰,掉在了地上。
原隨雲撕心裂肺地慘叫起來,不住的咒罵著楚留香,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沒有說話。
李魚放出的妖火並沒有那樣的足,否則原隨雲會在一瞬間就被燒成灰,連叫一聲的時間都沒有,但李魚一想到自己在此地看到的那些被殘害的女人,就忍不住要折磨、報復原隨雲!
原隨雲的身上,皮膚都已被燒穿,露出半個森森的頭骨來,可他竟然還活著,徒勞的打滾,好像想要熄滅身上燃燒的妖火一般,忽然,他自高台之上落下,這高台,足足有七八米高,他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渾身的骨頭都被摔斷,慘叫聲已漸漸熄滅。
李魚問玉姣:「你還要去撕了他麼?」
玉姣冷冷地盯著原隨雲,道:「不必了,這樣看起來似乎已很不錯了。」
李魚笑了笑。
她打了個響指,妖火熊熊燃起,瞬間將原隨雲吞沒,就連一具屍骨,都留不下。
這在黑暗之中興風作浪的蝙蝠公子,無爭山莊的少主原隨雲,就這樣永永遠遠的消失在了人世間。
而替他提供了便利的那只妖魔,已被李魚所消滅,玉姣身中的陰寒之氣之中,藏有這妖魔的一縷死氣,故而久久不滅,如今,妖魔已死,死氣已消,陰寒之氣也慢慢地散去了。
玉姣只覺得身上輕快的不得了。
但是楚留香顯然是沒有那般輕快的,他上身精赤,古銅色的皮膚之上,有許多新鮮的傷痕,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風流倜儻的楚留香,竟也有這麼一天。
玉姣嗚的一聲抱住了他,卻是不敢抱得太緊,她的眼睛睜的大大的,看著楚留香,眼眶還有點紅。
剛剛面對原隨雲時的那種凶性、那種殺氣,已全然從她身上褪去了,如今的玉姣,又是那個又嬌又可愛的女孩子了。
……不,不能說是女孩子,應該說,是楚留香最喜歡的,他可愛的妻子了。
楚留香垂下了頭,溫柔地看著玉姣。
玉姣的眼裡,也似乎寫滿了心痛。
楚留香卻並不在意那些傷口,他甚至還輕松地笑了起來,摸了摸玉姣地臉,問玉姣:「你現在餓不餓?」
玉姣眨了眨眼,沒明白。
楚留香嘆道:「我身上這麼多傷口還在流血,好歹不能浪費。」
玉姣:「……」
玉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楚留香逗笑了玉姣,嘴角也忍不住翹了起來。
他垂下頭去,在一片幽藍色星海的照耀之下,親吻了自己的妻子,玉姣仰起頭,閉上了雙眼,長長的眼睫也在輕輕地顫抖。
而他們身旁,李魚也已投入了一點紅的懷抱,這冷漠殘忍的殺手,眼中也已出現了一種極其柔軟的柔情來,他緊緊地抱住了李魚。
石窟之內,仍然是黑暗的。
在通向外界的道路之上,死了好多好多的人,這些人都是前來蝙蝠島上享樂的賓客,卻不想,最後竟死在了怪物的嘴下。
但這裡的確還有很多活人,那就是被原隨雲擄來的,那些無辜可憐的女孩子們。
這裡已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像可憐的關瑩一樣死在這裡。每一個黑暗的小房間裡,都是一個絕望的、破碎的靈魂。因為原隨雲看不見,他就一定要殘害這些可憐的女孩子,令她們的眼睛也全都看不見。
好在原隨雲已經死去,她們終於也可以從牢籠之中解脫出來。只是身體上的牢籠容易解開,心靈上的牢籠,卻又不知多久才能解開呢?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回答,楚留香等人能做的,也只有將她們救出牢籠一件事。
夜色已又降臨。
怒濤卷礁,泛起潔白的浪花,在月色的照映之下,海面呈現出一種神秘的深藍色,楚留香懶洋洋地坐在岸邊,靠在一塊大石頭上,他的妻子玉姣則靠在他的懷裡。
此時此刻,玉姣已不受那陰寒之氣的桎梏了,她的臉色看起來不再蒼白,透出一種瑩潤的潔白來,看上去十分健康,倒是楚留香,被那個叫易之白的女人給打得遍體鱗傷,實在很是狼狽。
玉姣把下巴擱在楚留香的肩膀上,整個人像是沒骨頭一樣的搭在他身上,而楚留香呢,也伸手,把自己可愛的妻子攬在懷中。
烤魚的香氣已從旁邊傳來,原是野外生存小能手一點紅,已升起了篝火,烤起了魚,這蝙蝠島的福天洞地之中,還藏著許多陳年大曲,此刻也都便宜這他們。
甚至這裡還有很多昂貴的香辛料,一點紅就順勢用這些香辛料來烤魚了。
烤魚發出了誘人的香氣,兩面的魚皮都已被烤出了微微的焦褐色,表面的油脂在篝火的炙烤之下滋滋的響,魚尾巴都被烤的脆脆的,可以直接吃。
只可惜,他這般好的手藝,李魚是吃不到的了。
玉姣自來了岸上,就愛上了這種熱食,她窩在楚留香懷裡,目光卻止不住的望向一點紅……手裡的烤魚,好像自己這英俊又強壯的丈夫,完全比不上那一口焦脆脆的烤魚一樣。
一點紅早都注意到這目光了。
說真的,他能看的出來楚留香是喜歡玉姣的,卻沒想到,僅在船上那幾天的功夫,楚留香竟就已玉姣結了連理,可見他的確是對這位鮫人公主喜歡到了極點。
但是,這位公主的性格未免太像小孩子,又懵懂、又天真,對著原隨雲說狠話的時候,都有一種奶凶奶凶的感覺。一點紅心想:楚留香,你幾歲,你真的不會有誘哄的罪惡感嗎?
不過一點紅作為一個不喜歡講閑話的鐵血直男,也絕不會把這話說出來的,他見玉姣的眼神實在太過直白,就沉默地先遞給了她一條烤魚。
玉姣就差歡呼起來了。
她大大地咬了一口,在看見楚留香那雙含笑的雙眸時,又有點猶豫地把烤魚遞過去了,道:「你吃,補補身子。」
楚留香:「……」
楚留香道:「玉姣,對丈夫,補補身子這種話還是少說為妙的。」
玉姣不懂,歪著頭道:「為什麼?」
楚留香含笑不語,也咬了一口烤魚。
幾天之後,他們乘著原隨雲留下的船,回到了中原。
他們幾個本來倒是也沒那麼需要坐船的,只是這些被原隨雲殘害的可憐女子們卻是要帶回去安頓的。
聽聞楚留香歸來,海老大又驚又喜,卻又心懷愧疚,實在不敢見他。
楚留香親自找上門去。
他實在是個寬容的好人,即使海老大曾在蝙蝠公子的授意之下叫他去找柳無眉夫婦,但這不是什麼原則性的錯誤,楚留香沒有怪罪海老大,但卻要求海老大為他做一件事情。
海老大自然一口答應。
楚留香要求海老大去安頓那些被原隨雲殘害的可憐女子。
這些女子,已失去了眼睛,更可怕的是,她們之中有許多人,即使記得自己的家在哪裡,卻也絕不願意回去,因為她們知道,回去之後的日子,一定也生不如死。
她們只想靠著自己這一雙手,即使是浣衣也好,相互扶持著活下去。
楚留香敬佩她們,卻也不得不擔憂她們的未來,於是便來拜托海老大。
海老大在東南沿海,勢力極大,只肖照拂一二,就沒有人敢找這些女人的麻煩了。
海老大自然一口答應,他本就對楚留香心懷愧疚,如今,能為香帥做一些事,也算是讓他自己心裡能好過一點。
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而之後,楚留香與玉姣,也辦了一場婚禮。
這是一場很簡單的婚禮,地點就在他的小船之上。
他的客人並不太多,只有李魚一點紅夫婦、他的三個義妹、還有他最好的朋友,胡鐵花與姬冰雁。
胡鐵花與姬冰雁這兩個人,是楚留香年少之時最好的朋友,只是後來,姬冰雁去了蘭州,做起了生意,而胡鐵花也走得不知道去了哪裡,多年之後,這竟是第一次聚首。
至於為什麼聚首……那是因為,楚留香要結婚這消息,簡直比枯梅大師要還俗聽起來還更驚悚一些,胡鐵花得到這個消息之後,還以為楚留香是被哪個女魔頭所挾持了,或許是因為這女魔頭挾持了蘇蓉蓉三人,才換得楚留香就範的?
對此,姬冰雁只翻了個白眼,沒有對小胡的高見發表任何看法。
直到見了玉姣之後,胡鐵花終於相信,楚留香這一回,是真的收心、真的栽下去了。
玉姣穿著紅衣裳,卻不帶紅蓋頭,坐在位子上,也不穿鞋,晃著兩條腿吃果子,楚留香就坐在她的身邊,也是一席紅衣。
這是一場非常簡單的婚禮,簡單到,大家只需要坐在一起吃個飯就是了。
玉姣也叫了她的朋友(手下)們來。
胡鐵花在胡吃海喝的時候往後一靠,忽然感覺自己碰到了什麼軟乎乎糯嘰嘰的東西,轉頭一看,一只水母居然漂浮在空中,用自己長長的觸手卷了一杯酒,要和胡鐵花碰杯。
胡鐵花:「……」
胡鐵花估計被嚇得不輕,神情麻木地和水母喝完了酒。
水母噗嘰一聲又跳回海面了,順著洋流飄走了。
奸臣魚謙虛的日子就不是很好過了,他還當著正經駙馬的面說什麼漂亮的人類男子奴隸之類的話呢……現在看見鮫人公主這麼喜歡這個人類,他簡直恨不得直接學翻車魚飄在水面上裝死。
楚留香的小船漂在海面之上,明月如玉盤,高潔的掛在夜空之上,為這艘充滿歡聲笑語的小船渡上銀光。
平靜的海面上,忽然有大魚越過,劃破了海面。被劃破的海面泛出藍綠色的星光,這是無數蜉蝣生物所形成的奇景,鯨魚在遠處,忽然發出了一聲優美的長鳴,無數魚兒繞著這艘小船游動,好似在為海中霸主的婚禮在道賀。
玉姣又在喝酒了。
不過與上一次不同的是,她喝的是甜甜的葡萄酒,帶著果香與微醺的酒氣,楚留香也很是喜歡。
不過,楚留香可以千杯不倒,玉姣公主卻並不可以,玉姣公主只喝了幾杯,就軟乎乎地窩在了楚留香的胸膛之上,用手指拽著他的頭發玩。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
玉姣也抱著他笑了。
第99章
幾百年後。
這是一個私人海灘,海岸線綿長,金黃色的沙灘之上,有金色的陽光照射下來,照的海面碧綠,清涼的浪花不斷的被衝上沙灘,然後又緩緩地退去,周而復始,永不停歇。
一個男人正躺在沙灘之上曬太陽。
這是一個相當英俊的男人,他的身材勻稱,肌肉緊實有力。他的眼睛很深邃,五官的輪廓也很深,若不笑時,這男人看起來便有些冷酷,令人心驚。
他是松弛的,也是溫柔的,他雖然已一種懶洋洋的姿態在曬太陽,整個人卻看起來優雅的像一個從古代穿越過來的世家公子,風度翩翩。但他卻又是冷靜和沉穩的。
這個男人,明明看起來年紀不算大,但為什麼卻好似已活過了很久,見過了很多世面的樣子呢?
這個男人,當然就是楚留香,他的確是有一番奇遇的。
當年,他為了救玉姣,稱作海闊天的船前往蝙蝠島,那艘船在半路上就沉了,沉船之際,他的妻子玉姣,把自己頸子上帶的一串珍珠項鏈摘下來,塞在了他的手上。
那一串珍珠項鏈,是玉姣送給他的第一件東西,楚留香十分珍惜,一直帶在身上。
鮫人公主的項鏈,當然不可能是什麼平凡之物,但是玉姣當時記憶喪失,也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奧妙。
那是海底晶宮鮫境之中純淨的鮫人妖氣所化作的結晶,楚留香隨身攜帶,竟使得自己的體質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變成了一種半人半妖的生物,從此擁有了長久的時間。
所以,他的確是活過了很久很久的。
這時,海面之上,忽然浮出了一個腦袋,一個身姿妙曼的女人慢慢地游了過來。她漆黑的長發垂下,像是緞子一樣落在她瑩潤潔白的肌膚之上,她赤著腳走了過來,忽然就倒下去,倒在了楚留香的懷裡。
她的頭發上甚至還沾著海藻。
她說:「那個小黃鴨玩具,怎麼一直不停的往海面上飄,我都沒法帶回晶宮去玩。」
……幾百年過去了,玉姣竟還是如此孩子氣。
但她又有什麼理由去長大呢?她在海中,本就擁有了無窮無盡的財富與權勢,沒有人敢與她作對,她在岸上,又擁有幾個真心為她好的好朋友,還有全世界最英俊、最溫柔的丈夫,如此情況之下,她有什麼必要去長大呢?
其實是沒有的。
所以她就一直這樣,快快樂樂的游戲,快快樂樂的與楚留香一起廝守著,他們在這片海灘上,有一棟大房子,在海裡不想呆了,隨時可以回來。
楚留香一把摟住了她,笑道:「我等你好久了,還沒玩夠啊,我的玉姣公主?」
玉姣搖頭晃腦地道:「你是不是都快曬脫皮了。」
楚留香道:「是啊,可我又實在懶得動。」
他渾身都充滿了陽光的熱度,玉姣窩在他懷裡,用纖纖的手指一下一下的點著楚留香的胸膛,楚留香懶洋洋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玉姣卻對著他吃吃地笑。
她在楚留香耳邊道:「你知不知道,秋星最近出事了。」
楚留香道:「什麼事?沒聽他們提起過。」
玉姣悄悄道:「她一直無精打采,整日凄厲的叫,脾氣還變得很不好,總是追打傅紅雪,傅紅雪不跑,乖乖讓她打,她還不滿意嘞。」
楚留香:「……」
楚留香道:「春天到了。」
玉姣道:「所以秋星和傅紅雪今年都不來我們這裡玩了,他們躲在自己的屋子裡都不肯出來。」
楚留香忽然側頭看她,玉姣的藍眼睛亮晶晶的,一閃一閃地看著楚留香。
楚留香笑道:「好玉姣,難道你們鮫人也會身子不好?」
玉姣道:「那倒是沒有。」
楚留香伸手,撫了撫她嬌嫩的臉龐,又笑:「最近的太陽倒是很大,我暫時也不想出來了。」
玉姣看著他笑。
楚留香也笑:「我也想躲在屋子裡不出去,玉姣公主,最近就別回海底玩了吧?」
玉姣道:「那你是不是要好好陪我玩?」
楚留香噗嗤一聲直接笑出聲來,道:「等一等,你不要說這種話,難道我之前沒好好陪你玩麼?我這丈夫做的這麼失職?」
玉姣撒嬌一般地窩在了他懷裡,在他耳邊道:「沒有嘛,你最好了,我最喜歡你啦。」
楚留香就把她整個橫抱起來,一步一步的回屋子裡去了。
陸小雞X垂耳玉兔精
第100章
百年之後,楚留香、一點紅、傅紅雪等人,都早已成為了傳說之中的人物,他們的故事,也都已塵埃落定。然而,紛紛擾擾的江湖卻是永遠不會寧靜的,因為有人的地方,就有愛恨嗔痴。
百年之後,江湖上亦有奇俠,亦有奇事。
此時此刻,陸小鳳正躺在屋頂喝酒。
他是個很年輕、很英俊的男人,卻長著四條眉毛。
這多出來的兩條眉毛,就是他的兩撇胡子,這兩撇胡子,簡直比他的眉毛還要修整的更整齊。無論是誰見了他,都知道這個男人喜歡他的胡子簡直勝過了其他,所以,也有很多人,都想把這兩條多余的「眉毛」給剃下來,好看看他的反應。
有這種想法的人,自然不會是他的敵人,他的敵人還沒這麼無聊。
有這種想法的人,都是他的朋友,作為一個有趣到無聊的人,他的朋友通常也有點子無聊,就連看上去最出世、最遺世獨立的劍神西門吹雪,也偶爾會用一種奇怪的眼神去看他的胡子。
所以可以說,陸小鳳一直都在打一場「胡子保衛戰」。
在不久之前,他剛剛打贏了一場胡子保衛戰,對手是他的另一個好友,號稱「偷王之王」的司空摘星。
他們打賭誰先翻完一百個跟頭,若是陸小鳳輸了,就得把他的胡子剃了,為此,司空摘星苦練了一個月的翻跟鬥。
……也是沒誰了。
不過,陸小鳳還是險勝。
這一回,他倒是不想讓司空摘星去泥地裡給他抓泥鰍了,畢竟泥鰍那種東西,吃起來還挺麻煩。
他突發奇想,要司空摘星在樓下這家茶樓裡連說一百個故事,這可真是殺人誅心,一百個故事,得說到司空摘星嗓子冒煙。
不過這兩位打賭,倒是從來都沒有食言過,於是赫赫有名的偷王之王,就被迫易容成了一個說書先生,手裡提著一斤胖大海泡的水上了台,從早講到晚從晚講到早。
他說書的內容,就是一些江湖上的一些傳聞,比如百年之前的傳奇殺手一點紅,是怎麼樣為一個閉月羞花的大美人背叛了師門差點死去,最後和美人終成眷屬;再比如那風流浪子楚留香,最後竟為一個神秘的胡姬歸隱,從此消失在海上。
當然了,這些故事都是不知道被講過多少回的老掉牙故事了,司空摘星不喜歡講這種,他喜歡自己魔改二創,比如說,在講那單挑了公子羽的魔刀傅紅雪時,他就把一出好好的虐戀情深非改成替身文學不可。
說那傅紅雪在年少之時有一個愛人秋星,後來秋星死在他的懷中,傅紅雪孤獨追凶十八載,在某日突見一個與曾經的愛人一模一樣的小姑娘,名叫秋秋,傅紅雪見了秋秋,心中大震,喝得大醉。醒來後,他竟發現秋秋臉上帶著淚痕,躺在他的身邊,原來,他在大醉之後,把秋秋當做了曾經的愛人秋星……
然後就是那種我愛你你愛我你把我當替身我不愛你你不愛我噫我突然發現我最愛的還是你的把戲了……聽得屋頂上的陸小鳳直撓頭,心道:這司空摘星是不是晉江書局出的話本子看得太多了,才改出了一段這種玩意兒?
不……或許他只是為了報復陸小鳳。
陸小鳳聽得腦殼疼,干脆躺平喝酒。
他喝酒的姿勢也很奇怪,他就這麼端莊的躺在全是瓦片的屋頂上,端莊得像是躺在棺材裡一樣,他雙手交疊,規規矩矩地放在胸膛上,交疊的雙手之中,握著一個酒壺。
他分明連動都沒有動,但酒壺裡的酒,居然自動就從壺嘴之中流出一道拋物線,直直的送進了陸小鳳張開的嘴巴裡。
他是在使用內力去催動酒液,才會造成如此奇觀。
這倒真是件殺雞用牛刀的奇事。
不一會兒功夫,一壺酒就進了陸小鳳的肚子,他很是滿意地打了個酒嗝,還咂咂嘴,回味一下這壺美酒的滋味。
他其實不是一個五官棱角分明的人,臉上反倒是稍微有一點肉,這樣咂咂嘴的時候,側臉上就會出現兩個深深的酒窩,倒是讓這英俊的男人也顯出了幾分可愛和自得來。
他忽然懶洋洋地說:「我還要酒。」
一個人陰森森地道:「酒沒有,人中白管夠,你要不要?」
陸小鳳就睜開了一只眼睛。
司空摘星扮的說書先生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他。
不過,他嘴雖然很賤,但是手上倒是還真的拿了一壺酒。
陸小鳳道:「你的一百個故事講完了?」
司空摘星道:「講了九十九個。」
陸小鳳挑眉:「那剩下的那一個呢?」
司空摘星道:「現在不正要講麼?」
陸小鳳道:「這故事只能講給我一個人聽?」
司空摘星道:「確實。」
陸小鳳道:「為什麼?」
司空摘星道:「因為聽見的人太多了,來攪和我事情的人就太多了。」
陸小鳳的唇邊,忽然蕩起了一抹微笑,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那你說來聽聽?」
司空摘星道:「求我。」
陸小鳳:「……」
陸小鳳面無表情,「嗒叭」一聲躺下,繼續喝酒。
司空摘星也不著急,他也坐在了屋頂之上,吹著小風,喝著小酒。
半晌,陸小鳳忽然又一下子做了起來,板著臉道:「快——點——說——」
司空摘星哈哈大笑,道:「你這人的好奇心,怎麼像只貓一樣,看見毛線球就要上去撥一下。」
陸小鳳面無表情地道:「說好要講一百個故事,你莫非要食言?」
司空摘星道:「哼,你什麼時候見我司空摘星食過言?」
陸小鳳就盯著他看。
司空摘星一笑,開始給陸小鳳講這最後一個故事。
這不是一個故事,這是一件真事,一件就發生在最近的真事。
誰都知道,蘇州城裡有一位美人,號稱天下第一美人。
此人就是蘇州谷家的女兒,閨名叫做谷星陸。谷家是做綢緞生意的,後來這聲音越做越大,做成了皇商,江南十家綢緞莊,竟有八家都是他們家開的,足見其富貴。
而谷家的女兒谷星陸,雖然號稱天下第一美人,卻從未有人見過她。
一個相貌不知的女人,又是怎麼成為天下第一美人的呢?只是據說某一位俠客,只見了帶著帷帽的谷家小姐,便被她那絕妙的身姿、婀娜的步伐所深深地吸引,不由傳出「第一美人當是如此!」的感嘆。
也不知是怎麼找,這名頭居然越傳越大,越傳越響了。
一個美人,一旦名聲遠揚,就很容易招來麻煩,谷小姐的名頭這樣大,自然也招來了許多賊人,他們趁夜闖入谷家,只為一探究竟,其中縱橫江浙一帶的采花賊柳葉眉也是其中一人。
當然,他們無一例外,全都死了。
那采花賊柳葉眉,據說輕功十分了得,他橫空出世不過一兩年,就已害了幾十位黃花大閨女。那個時候,神侯府派出了三爺追命去追捕他,卻不想,就幾天功夫,這來無影去無蹤的采花賊柳葉眉,居然就死在了谷府之中。
從此之後,這位谷大美人之美,就更像是江湖之中的一個秘密了,一個危險但甜美的秘密,令人趨之若鶩。
縱橫江湖的陸小鳳自然也聽過這件事。只是他實在是覺得,冒著生命危險闖進別人的家裡,去女人的閨房裡看一眼女人的真容,實在是一件極其吃飽了撐著的事情。
對美人,陸小鳳是有興趣的,但是對這種藏在深閨之中,不是很瀟灑的美人,他就有點避之不及了。
畢竟這種美人一般都有些奇怪的規矩,比如說什麼看見真容要麼娶她要麼去死之類的規矩。
陸小鳳興趣缺缺,道:「所以呢?難道你也想學那采花賊柳葉眉?」
司空摘星道:「我司空摘星是那種人麼?」
陸小鳳翻了個白眼。
司空摘星道:「最近,那谷小姐好像要入世了,她家裡丟了一件寶貝,遍尋不得,於是,這位谷大美人就要向全天下的英雄發布英雄令,只道是,誰能幫她尋回這件寶物,她就……」
陸小鳳搶著道:「我懂,她就以身相許,嫁給此人。」
司空摘星道:「她就給這個人一個機會吻一吻她的腳。」
陸小鳳:「……」
陸小鳳叫道:「就這?就這?!」
司空摘星冷冷道:「就這!」
陸小鳳道:「……難道會有人願意去?」
司空摘星不說話。
陸小鳳道:「等等,你是不是要去?」
司空摘星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覺得呢?」
陸小鳳:「……難道你沒見過女人?」
司空摘星道:「真是不巧,我去定了。」
陸小鳳冷酷地道:「哦,走好。」
說完這句話,他就重新躺下了,他十分舒服地躺著,搶了司空摘星的酒喝,還用兩只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海豹拍肚皮,愜意地要命。
司空摘星道:「有人要我把她偷出來。」
陸小鳳海豹拍肚皮的手忽然停下了,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道:「你說什麼?」
司空摘星道:「就是這樣,若是被我偷出來,這位谷大美人,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陸小鳳道:「那人是誰?」
司空摘星道:「我不能說。」
陸小鳳道:「你被威脅了?」
司空摘星道:「無可奉告。」
陸小鳳道:「你不想害人性命,又不能違抗此人說的話,所以才把這件事告訴我,要我去查出其中的關鍵來,把這位可憐的谷大美人救下來,是不是?」
司空摘星道:「隨你怎麼想。」
陸小鳳道:「這江湖上,能威脅你的人實在是不多,這位谷大美人,怕是已被卷入什麼很大很大的陰謀之中了。」
司空摘星剛剛的話還很多,此刻卻好似是老僧入定一般,再也不肯開口說一句話了。
陸小鳳忽然噗嗤一聲笑了,伸手指了指司空摘星,道:「好你個猴子,使出這種手段來,難道我陸小鳳是什麼正義的大英雄不可,非要千裡迢迢的跑到蘇州去?」
司空摘星搖頭晃腦道:「你雖不是個大英雄,卻是一只被好奇心害死的小花貓,我的毛線團已經拋出去了,接不接隨你吧。」
說完,他就大搖大擺,揚長而去。只留下陸小鳳一個人坐在屋頂上。
陸小鳳歪了歪頭、撇了撇嘴,忽然自屋頂之上掠下,輕輕松松、穩穩當當地落在了地上,他手裡還提著一個空的酒壺,就這麼慢悠悠、輕松松的進了酒館。
此地的酒是真的好。
他一個人喝酒,也喝得有滋有味、開心極了。直到後半夜,才恍恍惚惚地回到了自己在此地的居所——也就是客棧的一間房,他包了半個月。
陸小鳳醉醺醺地推門進去。
一進門,他就已感覺到了不對。
因為那張本來屬於他的榻上,躺著一個人,一個白衣的美人。
……絕世美人。
美人漆發如雲,散落在他的榻上,她側著頭,瑩白的脖頸纖長、優美,又顯得有幾分脆弱……她毫不設防的躺著,身上有三分酒氣,原是一個不勝酒力的美人喝多了酒,正斜斜地歪在榻上呼呼大睡。
而她的臉……
陸小鳳見過許多好看的女孩子,但他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個美人,的確擁有一張他所見過的、最美麗的一張臉。這是一種如同純潔羔羊一般的美麗面容,好似柔軟而脆弱,動人卻易碎。
這一種女人,往往就是最容易使男人心動的那一種女人。
陸小鳳不僅是個男人,還是個很容易心動的男人。
所以此時此刻,他不僅沒轉身出去,反倒還鬼使神差地往裡走了一步。好似一只對小白兔虎視眈眈的大灰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