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故意的,就故意的吧,也沒什麼。
一點紅靠在床頭靠枕之上,秦蔻的床很大,也很舒服,背後的靠枕又厚實、又柔軟,她身上裹著蠶絲被,被套與被單都是墨綠色的水洗棉,軟和的不像話。
他用兩只手臂摟住她,小心翼翼地把他新鮮出爐的女朋友收入自己的懷抱之中,這動作他實在是很少做。
他並不像一個闖入豪婦春閨的浪子,來去自如、如疾風驟雨,反倒是像……像是一只趴在原地、滿身皮毛的大公狼,或許是因為太喜歡人類,才悄咪咪地待在這裡不肯走,在人類湊上來的時候,心裡又欣喜、又不知道該怎麼和她相處,衝過來抱住她,快樂地搖起尾巴時,也會擔心自己會不會太用力,傷害到她?
倒是秦蔻,她自如極了,舒舒服服地換了個姿勢,把頭枕在他的胸膛上。
很燙。
他這個人是這樣子的,渾身上下的皮膚都是白慘慘的,又喜歡穿黑色的衣裳,往某個角落裡一站,大晚上的一瞧,還以為是什麼精壯男鬼准備來勾魂索命……
但其實只要靠近他就知道,他身上很熱的。
冷色的皮膚之下,流淌的好像不是血液,而是某種炙熱的岩漿,秦蔻把頭擱在他的胸膛之上,便能很清楚的聽到他的心髒在一下一下,有力而穩定的跳動著,帶著勃發的生命力和炙熱的血氣。
秦蔻的耳朵更紅了。
她有點探究性地抬頭去看他,就剛巧看到一點紅也正垂眸瞧著她。
秦蔻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一點紅啞聲問:「怎麼了?」
秦蔻回答:「我真不知道,到底是我在發燒還是你在發燒。」
她又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胸膛,意有所指:「好燙。」
一點紅忍不住勾唇笑了一下。
他忽然伸手,捏住了秦蔻的手。
秦蔻的手不小,她人長得高,自然手長腿長,手指修長,拿來練吉他也比其他手指短的人更有優勢,也恰是因為常年練樂器,她的手指指腹有繭,根本不似戲文裡所講的那樣「纖纖玉手、十指不沾陽春水」。
當然了,一點紅的手要更大、更粗糙一些。
他心念一動,不自覺就把她的手握得緊了些,又下意識地垂下眸,去看他們交握的手,失神了一瞬。
他沙啞地道:「不是因為發燒。」
秦蔻:「嗯?」
他的目光緩緩地凝注在她面上,猶豫了一下,低啞又誠實地說:「燙不是因為發燒,是因為想你了。」
秦蔻的手指忽然無力地蜷縮了下,脊柱像是被電流打過去一般,腰軟了一下,意義不明地唔了一聲,居然沒接話,又把頭埋到他懷抱裡了。
這話實在沒法接。
過了好一會兒,她說:「你進來一點,不要只坐在沿邊。」
然後自己往裡面挪了一點。
一點紅沒說話,脫了拖鞋,順著她的意思躺在了她的身邊,秦蔻把她的被子卷打開,往他身上蓋了下,命令道:「進被窩。」
一點紅:「……」
他從善如流,把自己也裹到了被子裡。
秦蔻舒舒服服地枕著他的胸膛,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身上。
一點紅渾身僵硬。
裹在她的被子裡,就好像被她所包裹一樣。
她頭發上的金盞花香氣和沐浴露的桃子味、干燥、溫暖而清潔的床鋪中的洗衣液味、還有空調的冷氣、從窗簾的罅隙處所照射進來的一線陽光,正落在他的手背上,帶出一丁點的熱,味道與溫度、觸覺與騷癢,極為具體、極為輕柔地包裹著他,已讓他的身體都激動了起來。
他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自己懷裡的女朋友,手臂卻又不自覺緊了緊。
秦蔻本身就病著,只是睡不著覺,硬要一點紅來陪她。
感冒會令神經變得比平時更加敏銳,她穿著吊帶小睡衣,一點紅卻穿著件棉質的T恤,衣裳皺了,布料被緊緊地擠壓在了兩個人中間,秦蔻一扭身子,就只覺得皮膚被這件衣裳擦過,帶起了一點不足為外人道也的隱痛。
她只好心猿意馬地開始隨便扯閑話。
秦蔻說:「今天上午,你們去健身房有沒有什麼好玩的?都沒說給我聽。」
一點紅說:「倒也沒什麼,那地方沒什麼趣,器械都太輕了,搔癢而已。」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人家李教練都跑來問我,問你們
兩個到底是什麼來頭。」
李教練?
哦……就是今天上午那個鵪鶉一樣的健身教練。
他有點不屑:「此人腳步虛浮、呼吸也不對,這樣的人也能教別人如何強身健體?」
況且他的心思也實在太好猜了,他們一上去的時候,那個凝固在臉上的笑容。
只不過這種無關的人,一般來說,他們無論在想什麼、做什麼,一點紅都懶得在意罷了。
秦蔻倒是忍不住笑了,說:「我們這裡的人去健身房大多數就是為了減減肥,哪像你一樣。」
一點紅:「……」
其實他去也是為了減肉來著。
……但這種秘密還是藏在心裡吧,有些話也並不是非得要說明白的。
不過秦蔻的思緒倒是飛到了另外一個角度去了。
誒……健身教練啊,古代俠客們個個猿臂蜂腰、鶴勢螂形,怎麼說呢……假如秦蔻現在去開個健身房,邀請他們來當教練,那肯定都是活招牌。
楚留香肯定很合適。
他是身形最健美的,人也英俊非常,唯一值得注意的點就是,他這古銅色的皮膚是曬出來的,講真,健身房教練這職業也算是另類白領了,整天都窩在室內……可能不出半個月,古銅阿楚哥就要變成限定版·白皙皮膚·阿楚哥……了吧。
再想想健身房的健身教練們好像都很喜歡穿緊一點、貼一點的衣裳來凸顯身材……
秦蔻腦補了一下楚留香穿這種衣服的畫面。
唔……壓迫感一定超級強,但是怎麼說呢,從鬼畜精英藝術家到這種很明顯會吸引性向有點特殊的人群的裝扮……還是算了吧,感覺全城的gay都會聞風而動,過來看一眼他,感覺過來辦卡的男會員會比女會員還多。
陸小鳳……
算了,他現在已經是個死宅了,明明第一周來,還是一個衣著講究的粉紅色酷哥,現在……額,衣著當然還是很講究的,就是講究的方向有點微妙的變化。
比如說塞滿衣櫃的優X庫各式聯名款、再比如說明黃明黃的皮卡丘T恤、亮紫亮紫的EVA初號機限定T恤、各種小東西周邊也不少,像亞克力的鑰匙扣周邊,很多都是二創……他居然都摸到二創去了!
……秦蔻覺得不遠的將來他一定會福至心靈,靈機一動,忽然去想,那麼既然這麼多東西都有二創,古龍武俠會不會有呢?他自己會不會有呢?
然後開始順藤摸瓜地摸到一些奇怪的東西……
秦蔻:為陸小鳳允悲一秒.jpg
不過說到陸小鳳的衣櫃,這裡倒是還有個題外話。
就那件明黃色的皮卡丘T恤,之前傅紅雪來的時候沒有換洗的衣服,秦蔻就去扒拉陸小鳳的衣櫃,在一櫃子比她自己的衣櫃還花哨的衣服裡挑來挑去。
陸小鳳雙手抱胸,靠在衣櫃旁邊瞧著她挑,最後看她半天選不出來,就把這件皮卡丘T恤塞給秦蔻了。
秦蔻當時還以為他是覺得傅紅雪性子太沉悶,所以穿個活潑點的好。
直到某天下午,大家去外頭溜達了一圈,傅紅雪身上被蚊子叮的包大概比其他人多一倍……
陸小鳳說:「啊……看來明黃色是真的很招惹蚊蟲,互聯網誠不欺我!」
傅紅雪:「……」
秦蔻:「……」
花滿樓:「……」
花滿樓扶額。
秦蔻不可置信:「……哇你是瘋子科學家麼?人體試驗麼?」
陸小鳳摸摸自己的小胡子,輕巧一笑,頗帶一點肉感的臉頰上就自然而然地出現了兩個非常討喜的酒窩來。
這樣子的小混蛋,無論是誰,都不可能真的對他生起氣來的。
秦蔻問:「等下,難道古代沒有蚊子麼?」
陸小鳳說:「怎麼可能,當然有啊。」
秦蔻又問:「那你怎麼連明黃色招蚊子都不知道?」
陸小鳳:「……」
陸小鳳用一種看智障的眼神盯著秦蔻看。
秦蔻:「……啊!」
對哦,古代的明黃色是隨便穿的麼?就算街上到處都是逾制的人,逾到皇帝頭上的應該也不多吧,陸小鳳沒見過,實不能怪他。
楚留香摸著下巴,倒是說:「說到金黃色的衣衫,我倒是見過金錢幫的第一殺手荊無命。」
對了,似乎在書中沒寫的地方,金錢幫與楚留香正處於同一時代,這或許也正是
一些錯綜交織的古龍宇宙吧!
秦蔻:「哦?他怎麼樣?」
楚留香眨眨眼,忽然笑道:「他身上的蚊子包也比其他人多幾個。」
秦蔻:「……」
fine。
她又問楚留香:「那你見過李尋歡麼?他真的是蝴蝶結泡面頭麼?」
楚留香:「……」
楚留香板著臉反問:「你看我像賣羊肉串的淳樸包子臉麼?」
他在說朱X天那一版的楚留香。
秦蔻:「……哦。」
秦蔻來了興致:「所以說,李尋歡長什麼樣子?」
楚留香搖頭道:「我沒見過。」
秦蔻:「啊?你不認得他?」
楚留香輕笑:「這世上的英雄好漢,我也不是每一個都認得吧?況且我們成名的時間且差著輩呢,李尋歡殺上官金虹時,我且才出名,那時候正忙著救蘇蓉蓉呢……哪裡顧得上去瞧小李探花?之後他就隱居了。」
原來如此!
不過秦蔻對李尋歡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印像,她不是原著黨,印像最深刻的就是那個非常英俊逼人、又時不時吐血的泡面頭李大叔了。
扯遠了。
秦蔻舒舒服服地縮在一點紅懷裡,心想:所以歸根到底,陸小鳳也不可能去當健身教練,因為他根本懶得從游戲堆裡爬起來!……況且他是武學奇才啊,學什麼都容易得很,說不准會很搞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連跳繩都學不會、手腳都不協調呢。
她又看了一眼自己新鮮出爐的男朋友。
男朋友僵硬的躺著,感覺不是躺在她柔軟舒適的被子裡,而是躺在木乃伊的裹屍布裡,整個人一動不動的,因為她是躺在他懷裡的,所以能感覺到他攬著她的那只胳膊也硬邦邦的,又不肯松開,非要讓她就這麼躺著。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也不行,就一點紅這張臉,往健身房一站,只能吸引人過來把他當模特拍拍照,但要投入他的門下,那還是算了吧,敬謝不敏!
而且這人是當殺手養大的,鍛煉的法子說起來也很簡單,那就是只要死不了、就往死裡練。
……肯定是那種會被客人瘋狂投訴的健身教練!除
非是個被虐屬性大爆發的人,估計才能受得了他。
這麼一說身上那種鬼畜氣場最明顯的,不是楚留香,是一點紅才對啊……那被他吸引的自己算什麼?
秦蔻抖了一下,思考起了自己的屬性問題。
但這種問題太復雜了,還是接著腦補自己的古代俠客健身房好了哈哈哈哈哈。
傅紅雪……不說了,直接無情淘汰掉。
這麼一說,這五個人裡最合適的搞不好是花滿樓……
身體好——花滿樓屬於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型。
最重要的是性格溫柔且耐心,這就是最重要的了,健身教練嘛,說是教練,其實屬於服務行業,人的脾氣好,才最關鍵啊。
嘶……好吧,五個裡只能要一個,這健身房開起來一定賠本,邪惡的拿古代人當牛馬的創業計劃中道崩阻!
秦蔻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一點紅問:「想什麼呢?」
秦蔻懶洋洋地道:「不告訴你。」
一點紅忍不住輕輕笑了下。
秦蔻打了個哈欠。
啊……感冒藥的藥效上來了。
一點紅低低地問她:「困了麼?」
秦蔻:「嗯呢……」
一點紅說:「你歇著吧,我……我走了。」
秦蔻有氣無力:「好咯……你趕緊走吧,陪我躺了這麼久,萬一我把你傳染了怎麼辦?」
傳染?
又是一個沒聽說過的新鮮名詞,不過結合上下文的語境,很好理解。
一點紅垂眸瞧她,伸手撫了撫她的側臉,道:「今日瞧你不舒服,我倒恨不得替你生病,過點病氣又算什麼?」
他的身子骨要比秦蔻好得多,只風寒感冒一下,又算得了什麼?
況且……其實他心裡也總在想,若是下午在游泳館,別讓她就那麼濕淋淋的睡過去,說不定不至於病這一場。
秦蔻笑了,說:「過點病氣不算什麼?」
一點紅淡淡道:「自然不算什麼。」
秦蔻無底線撒嬌:「那……你陪我一起生病好不好?」
一點紅垂眸瞧她,柔聲道:「好。」
秦蔻說:「那我要給你過病氣了!」
說著,她蛄蛹了一下身子,從一點紅懷裡蹭上去,自下而上,仰起頭,輕輕地含住了他的下唇,蜻蜓點水一般,蹭了蹭他。
一點紅抱著她的雙手驟然收緊,身子不可抑制地激動起來,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一雙狼一樣的眼睛已死死地盯凝在了她的身上,又怎麼都不敢動。
秦蔻的為人很慷慨,但她的吻一點都不慷慨。
她只是蜻蜓點水,如一片花瓣落入春水,只泛起了淺淡的漣漪,然後沾之即走,大大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我真的要困死了,你快走吧,我要睡了。」
一點紅:「……」
他艱難地調整了兩個小周天的呼吸,慢慢地、僵硬地放開了她,嘶啞地道:「你歇著吧,我走了。」
秦蔻:「嗯呢。」
他翻身下榻,端起了那只粥碗,轉身出去了。
秦蔻是真困了,今天的事情……除了感冒,都很和她的意,她心滿意足、舒舒服服地翻了個身,一歪頭,就睡著了。
而一點紅呢,他去洗了今天的第二回 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身上又出了層薄汗,亦或者是因為其他的什麼。
陸小鳳和花滿樓要出門遛彎,說是知道附近開了家新的甜品店,去給阿蔻買一點病中讓心情變好的小蛋糕回來。
楚留香抱著大橘,親親它的大臉盤子,懶洋洋地道:「我看她的心情倒是蠻好的嘛,對不對大橘?」
大橘:打哈欠.jpg
對人類的事情不感興趣呢。
第97章
秦蔻打著「要你陪我一起生病」的旗號,輕飄飄地啃了一點紅一口,一點紅又鑽進浴室,足足用冷水衝了個二十來分鐘的澡,衝到手指都如魚肉一般透著股冷意的白,才關了水,擦著頭發,從浴室裡出來了。
苦於身子骨太好,只這樣小打小鬧一場,當然是不夠他病的,但是心裡那種搔癢和自體內升騰而起的、似有似無的焦躁,怕還真不是一種難以紓解的絕症。
這時候,罪魁禍首秦蔻已經美滋滋地睡著了。
天色漸暗,太陽終於不再炙烤大地,地表溫度也終於不是打個雞蛋就能熟的誇張程度了,天忽然陰了下來,落了一場如浪子般的雨——來的快、去得也快。
但夏日的雨比之浪子,還是更讓人舒服些的,最起碼,帶來了一陣難得的涼意。
時間正好是吃過晚飯的時候,小區的廣場上二二兩兩長出了散步的人,陸小鳳與花滿樓也剛巧就在其中。
當然,他們兩個還沒算正經吃過晚飯,只吃了碗粥。
……這自然是因為一點紅只忙著給秦蔻煮粥喝,其他人吃什麼喝什麼他才懶得管,炒菜那當然是不炒的,煮粥的鍋就放那裡,誰想喝自己去舀吧。
所以陸小鳳從善如流地拉著花滿樓出門了。
他們兩個也不餓,就慢慢悠悠地走在小區後的一條巷道裡。
清風送來木葉的清香,以及夏日傍晚的蟬鳴。
花滿樓輕搖著扇子,悠然道:「原來這道旁種的竟是丹桂,到了秋日,清風一送,十裡桂子飄香,雖不是江南,卻也有幾分味道了。」
當然,搖得這扇不是他的玉骨折扇——那玩意兒太招人眼了,且被花滿樓和頭上的玉冠一起,打包送給秦蔻了。
他搖得是……大蒲扇。
花滿樓白T恤,寬松的運動短褲,腳下學著秦蔻的樣子,踩了一雙舒舒服服的人字拖(而且還真的在腳面上曬出個人字來),頭上長發綰成丸子頭,臉上架著墨鏡,好一個如玉的翩翩佳……阿炳。
……感覺這幅打扮,往路邊兒一坐,都可以直接拉起二胡賣藝了。
陸小鳳一看他這老大爺打扮,心裡就忍不住要瘋狂吐槽。
花滿樓:( ̄︶ ̄)
花滿樓:「你怎麼了?」
陸小鳳:「咳咳……沒什麼,不過這丹桂現下還沒開出花來呢,什麼味道都無,你竟也能知曉?」
花滿樓微微一笑,歪了下頭,道:「非也非也,桂花有味,難道桂葉竟會沒有?只是這草木的味道不甚明顯,又無人去注意,你們分不出來,倒是我這瞎子更好分辯些。」
陸小鳳驚了:「……你的鼻子居然有這麼靈?」
花滿樓輕搖大蒲扇,笑而不語。
陸小鳳嘆道:「……有的時候真想用我這兩根手指去換你這靈敏的鼻子,不知你肯不肯?」
花滿樓道:「那倒也不必,我倒是有個好法子。」
陸小鳳:「什麼?」
花滿樓悠然道:「你來當瞎子就知道了。」
陸小鳳:「……」
陸小鳳板著臉:「多謝賜教,我看不必。」
花滿樓噗嗤一聲就笑了。
陸小鳳又忍不住問:「我就想知道,你的鼻子究竟有多靈,除了這桂葉的味道,你此刻還能聞見什麼?」
花滿樓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半晌,他道:「雨後泥土翻出的清香、白天炙烤過的柏油路、唔,我自己頭發上的洗發水、還有……」
陸小鳳忍不住道:「……還有?」
花滿樓忽勾唇一笑,朝陸小鳳歪了歪頭,道:「還有麻辣小龍蝦∼」
陸小鳳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他看了一圈,這周圍似乎並沒有麻辣小龍蝦,花滿樓胸有成竹,只道:「你同我走。」
然後順著味道把陸小鳳帶到了兩條街之外的小龍蝦大排檔。
陸小鳳:「……」
陸小鳳:=口=!!!
某種意義上來說,花滿樓的鼻子和楚留香的皮膚呼吸法一樣的不像人類呢。
兩個人就順勢坐下來,點了一份十二香小龍蝦,又順著點了兩個大扎啤。
小龍蝦配扎啤,在夏天來說就是最棒的!
而且這小龍蝦湯,還可以泡年糕,泡泡面吃,秦蔻這北方人呢,還曾教過陸小鳳一個北方人的吃法——泡餅!
魚頭泡餅,可是首都名吃,在X市,亦有傳統名吃牛羊肉泡饃,當然了,小龍蝦大排擋裡是不可能會出現泡餅的,但好在周圍就有一家烙餅店,買上兩張烙餅,就讓老板幫忙切塊,回來正好扔到小龍蝦湯裡去。
烙餅用的是死面,擀得不薄不厚,兩面抹了蔥油,下鍋烙得酥酥脆脆、兩面金黃,扔到湯汁裡,吸飽了湯,軟囔囔的,皮雖然不脆了,但別有一股韌勁,口感很扎實。
這屬於喜歡的人會很喜歡,不喜歡的人會很不喜歡的吃法。
剛巧,陸小鳳與花滿樓兩個人都還蠻喜歡的,兩個人吃了一頓,又打包了一份小龍蝦帶烙餅,又去了趟他們說好要去的甜品店,買了個藍莓奶油、並荔枝夾心的小蛋糕,慢慢悠悠地回家了。
小蛋糕是給秦蔻的,至於十二香小龍蝦這樣的東西,秦蔻病著,腸胃受不得刺激,所以這一份,是給其他二位帶的。
另一頭,睡得二五八叉的秦蔻並不知道大家背著她吃了頓味道很棒的小龍蝦,也不知道就連平時最沉默寡言的傅紅雪,也被這種豪奢的現代調味品組合拳給打蒙了,居然還試圖嘬一下手指,難得地展現出了一點孩子氣。
她是被手機吵醒的。
有電話來,視頻電話。
秦蔻迷迷糊糊地摁下了接聽,迷迷糊糊地說:「喂∼」
電話那頭的外婆看著這邊攝像頭一片黑,詫異地說:「啊呀,蔻蔻呀,你今天睡這麼早麼?外婆才剛跳舞回來呢!」
秦蔻的外婆周尋芳女士說的跳舞,可不是跳廣場舞,而是跳交際舞。
周尋芳老太太是個非常時髦可愛的老太太,她母親,也就是秦蔻那傳奇的曾外祖母,其實是滬市人,所以周尋芳老太太自小是住花園洋房的,臨老了,也喜歡燙著時髦的小卷發,穿著漂亮講究的裙子,拎著小包,和老姐妹們一同跳舞逛街。
周女士是昨天結束旅行,回到家的,也就歇了一天,今天就又興致勃勃地出門跳舞去了。
而秦蔻的媽媽,安寧安老師,那精力更是充沛得不得了,她是大學教授,但工作比一般人想得忙碌多了——安老師是搞3D打印的!目前手上好幾個項目,給學生上課只是她工作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她
一天到晚都沒時間,秦蔻上大學的時候每周去酒吧演出,來接她回家的要麼是她爸爸秦建國,要麼是她如假包換的二表哥。
所以,秦蔻這充沛的活力,是一脈相承的——她們家還真就沒有十二點以前睡覺的人!
秦蔻:「嚶……」
外婆嚇一跳:「呀,蔻蔻感冒啦?怎麼聽著聲音不對呢?快給外婆看看。」
秦蔻揉了揉眼睛,坐起來,摸索著開燈,拿起手機。
外婆的屏幕裡就出現一個頭發亂蓬蓬、睡眼惺忪的小孫女。
小孫女大大打了個哈欠:「下午出門游泳,感冒了……不過吃了藥睡了一覺,我頭都不疼了。」
外婆問:「量體溫了麼?」
秦蔻說:「我現在再量一下嘛。」
說著,從床頭摸到了體溫計,夾在咯吱窩下面。
外婆又問:「喝水沒有啊?感冒了要多喝熱水的寶貝……你家裡的朋友在不在,身邊有沒有人呀?外婆過來看看你。」
秦蔻哭笑不得,趕緊制止:「都在呢,外婆別擔心啦,你別來,現在都幾點了,再傳染給寶貝外婆,我都心疼死啦。」
她徹底醒了,看起來也不蔫兒了,有點生龍活虎,外婆放下心來,松了口氣,笑:「蔻蔻的小嘴越來越甜了,是不是想要外婆給你發零花錢,買好吃的去啊?」
秦蔻在床上打滾兒:「看你說的!看你說的!我說你兩句好話就是要零花錢!」
看她這活蹦亂跳的樣子,估計這感冒是真沒事。
外婆的心放在肚子裡,故意問:「所以蔻蔻到底要不要零花錢。」
秦蔻:o(*////▽////*)q
秦蔻羞澀表示:「要。」
外婆大笑起來,又問:「好啦,看看體溫計,多少度。」
秦蔻看一眼體溫計:「二十七度一,啊呀,不燒了。」
外婆:「那就好。」
秦蔻又問:「怎麼啦外婆,今天這麼晚打電話來。」
外婆說:「啊呀,你爸爸今天也回家了,咱們不是說好你後天帶朋友來外婆這裡吃飯嘛,來問問蔻蔻想吃什麼呀,外婆明兒去買菜。」
秦蔻說:「地軟餃子!」
外婆:「那個簡單!還有呢?」
秦蔻:「煮玉米的那個水!」
那玩意兒晾涼之後帶點天然的甜味,好喝得很。
外婆:「……」
外婆:「你能有點出息不?」
秦蔻說:「emmmmmm……那涼拌木耳,酸辣的∼」
外婆嫌棄:「你看你……好容易你朋友來外婆這裡吃回飯,盡要家常菜,你怎麼不說想吃波士頓龍蝦呢?外婆我今天下午去的那家餐廳做的可不錯啦。」
秦蔻:「不管,就要吃家常菜。」
外婆:「好吧好吧。」
小老太太又嘟囔:「真不知道你的朋友都是誰呀,這麼神秘,也不肯提前告訴外婆,我去問你爸爸,他!哼!也瞞著我!」
秦蔻:(* ̄︶ ̄)
祖孫兩個又說了陣子小話,外婆又反復囑咐她要多喝熱水,依依不舍地掛掉電話之後,秦蔻的銀行卡很快迎來了轉賬,外婆比她爸爸慷慨多了,一次打了八萬八。
秦蔻開心心地在床上滾過來、又滾過去。
看一眼時間,十一點半。
肚子咕嚕響了一聲,有點餓。
下午游了個泳,晚上就喝了一碗粥,一直睡到現在,那能不餓麼。
她翻了個身,趴在床上翹著腳晃來晃去,打開手機微信。
赳赳老秦—戳了戳—一點紅
還沒來得及打字,對方的回復就跳出來了。
一點紅:餓了麼?
赳赳老秦:……你怎麼知道?>W<
一點紅:下午你睡得早,只吃了粥。
赳赳老秦:嗯呢∼餓了∼
一點紅:想吃什麼?
赳赳老秦:吃面吧∼
一點紅:嗯。
然後就沒有回復了。
一點紅就是這樣人狠話不多的行動派,像這樣子聊天時,他的語言永遠都是短促的,不會使用任何語氣詞,也不會有任何用來調解氛圍的表情包。
其實看上去還有點冷淡。
但是秦蔻趴在床上,盯著他們的私聊界面看,看著看著,唇角又不自覺向上翹起。
她伸了個懶腰,
下了床,踩著拖鞋,嗒叭嗒叭地下樓去。
樓下靜悄悄的,只有廚房亮著燈。
一點紅就站在廚房裡。
他穿著簡單的家居服,頭發高高扎起,站在灶台前面,兩個煤氣灶都開著,其中一個煮著掛面,另一個剛燒熱一點點油,正在冒白煙。
黃芥油燒熱,直接關火,小碗裡放了小蔥、鹽、花椒粉,直接把熱油潑進去,刺啦一聲,再倒一碗開水進去,加醋、一點味精調味,頂上撒一點碾碎的白芝麻和韭菜,加不鏽鋼冰塊降溫。
這是非常簡單的一種湯頭,秘方來自秦蔻的外婆,是秦蔻自己少見下廚做出來的東西。她很喜歡吃這種酸酸的、清爽的湯頭,因為實在太過簡單,一點紅只留意了一下,就學會了。
他當然聽見了腳步聲,但沒回頭,只淡淡說:「很快就好。」
秦蔻沒有回答。
一雙珠圓玉潤的奶白色手臂,就忽然輕輕地從後面環住了他的腰身。
一點紅的腰身很細,卻充滿勁力,無論是誰都能看出,這一把腰一定充滿爆發力,秦蔻的手環上去,柔柔軟軟的,根本沒用什麼力氣,卻登時只令他腰腹間的肌肉縮緊,脊背忍不住弓起來一點,脊背的皮肉都撐出了一點脊骨的形狀,像是再緩解什麼極其令他受不住的酷刑一樣。
秦蔻發現了,他真的很……
輕輕地逗弄一下,就激動得很,像是第一回 談女朋友。
好吧,也的確是第一回 談女朋友。
……完全屬於是稀有物種。
秦蔻感覺自己像只貓,頭一回見老鼠一樣,正伸出爪子准備好好探索一下。
不過紅哥這麼好玩,要慢慢玩∼
她歪了下頭,慢條斯理地說:「你怎麼不系圍裙呢?」
說著,手上就打了個結。
原來她過來的時候,瞧見一點紅背對著她,頓時就起了壞心,可她起壞心的時候,還想著要拿什麼東西遮掩一下,於是順手拿了個半身圍裙過來,一面從後面環他的腰,一面故作正經,在他後腰處把圍裙的兩根系帶系在一起,打了個小小的蝴蝶結。
一點紅什麼也沒說。
他昂起頭,蒼白的喉結上都滲出一滴汗來,秦蔻還在他身後說:
「紅哥怎麼不理我呢?」
一點紅霍然回身,雙臂一收,把他新鮮出爐半天的女朋友直接收在了懷裡,他比秦蔻高不少,順勢低頭,而秦蔻正正好也在此刻昂起頭,十分知道他想要什麼。
他俯下頭,憑著自己的本能,學著秦蔻下午的動作,擷住了她的下唇。
像是在擷一片如絲綢般柔軟的薔薇花瓣,有點……想碾出花瓣裡香甜豐沛的汁水來。
秦蔻剛退了燒,身上還沒什麼力氣,被他這樣驟然衝上來弄一下,腰一軟,伏在他懷裡。一點紅雙臂很穩,穩穩地撐著她。秦蔻又在這個空當裡抬眸掃過他的耳根子……噗,原來他看著游刃有余,其實耳朵根子都紅透了。
假把式。
她一邊對付他,一邊唇角都忍不住要勾起來。
一點紅一只手放開她,摸索到身後,精准地找到了灶台開關,把煮著面的煤氣灶關掉了。
面煮好了,酸湯的溫度也降下來了。
一點紅依依不舍地放開她,啞聲說:「吃東西吧,好不好?」
秦蔻抱著他,輕輕地點了一下頭,小小聲說:「好。」
酸湯面上了桌,湯很清,碾碎的芝麻很香,面是細細的龍須面,這種湯頭用的面越細越好,上頭還窩了個荷包蛋。
秦蔻坐在餐桌旁,吃下一口,發出一聲長長的、滿足的嘆息。
與此同時,秦蔻的爸爸秦建國先生剛剛出差回來,拖著行李箱風塵僕僕地回到家,一開門,往沙發上一躺。
安寧安老師從書房裡探出頭:「回來啦?」
秦建國先生:「可累死我了!」
安老師說:「吃了麼?今天秀琴蒸了包子,想吃自己去熱一下吧。」
秀琴就是他們家的阿姨,就是秦蔻小時候夏天給她衝冰鎮橘子粉的那個張阿姨。
秦建國先生:「機場吃啦,沒事,我洗個澡去。」
安老師:「嗯。」
頭又縮回書房去了。
秦建國先生洗了個澡,換了個睡衣,然後……打開衣櫃開始挑衣服,甚至把老婆請過來。
他手上拿著兩條西裝褲,問:「老婆啊,後天是穿這條好,還是穿這條好。」
安老師看著他手上拿兩條基本上長得一模一樣的褲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都說男人搞不懂女人的口紅色號,但是女人好像也搞不懂男人那顏色明明沒有區別的西裝褲!
安老師說:「……有區別麼?」
秦建國先生急了:「當然有哇!當然有哇!」
安老師:冷漠.jpg
其實也怪不得安老師冷漠,現在將將六月底。
六月底是什麼日子呢?自然是大學生放暑假的日子,再往前推一個月,那就是畢業年級答辯的日子,答辯對學生來說是一道必須要過的坎兒,對導師來說,那可真是每年一次的劫難,從二月開始,安老師就開始在學生們狗屁不通的論文裡痛苦的打轉了,一直打到五月底,終於迎來解放。
所以每年五月底後,安老師都麻木得心如止水,恨不得出家做尼姑去,連帶著自己男人也懶得搭理。
安老師:「蔻蔻這一次帶回來的朋友是什麼人啊,你好像已經知道了?」
秦建國先生神秘一笑:「保密。」
安老師:「……」
安老師冷笑:「秦建國你長本事了啊。」
秦建國先生望天,轉移話題:「所以老婆,到底穿哪個?這麼重要的場合……要不穿我平時打太極的衣服吧,古代人嘛,見了那個會不會親切點?」
安老師:「……見客戶也沒見你這麼殷勤過,打電話問你閨女去吧。」
秦建國先生:「哎,那可不行,我這麼激動的樣兒給閨女看到像什麼樣子,還要不要面子啦。」
安老師:「……」
嘖,男人。
她懶得理自己這梗啾啾的老公,轉身回書房去了。
第98章
第二天,秦蔻的燒徹底退了,就是身上還有點軟,索性沒去店裡,就在家呆了一天,上午睡覺、下午和陸小鳳打了會兒游戲,晚上縮在自己房間裡看了個電影。
這就是自己開店的好處了,盈虧自負,但沒有固定上下班時間,想不去就可以不去了。
第三天,秦蔻准備和大家收拾收拾,一起去外婆家了。
她外婆周尋芳女士和她父母其實就住在一個小區裡,本來,外婆年紀大了,安老師就說和他們一起住,但外婆不同意,外婆覺得自己一個人住挺好的,每天跳跳舞、看看書,家裡人多還不適應呢,於是她媽媽、她二姨、大姨商量了一下,最後合資,就在這個小區裡,又買了一棟小別墅,兼顧了姐妹幾個照應媽媽、以及外婆自己想一個人瀟瀟灑灑過的需求。
這小區細說起來離秦蔻的住所也不太遠的。
他們約的是晚飯,因此不必著急。
慢悠悠吃過午飯,再睡個午覺,下午醒來,先洗個澡,把頭發吹干了,悠哉悠哉地從衣櫃裡挑衣服。
手機響了,是私聊。
一點紅:秦蔻。
赳赳老秦:叫我蔻蔻>W<
一點紅:蔻蔻。
赳赳老秦:說起來紅哥,你沒考慮過改個昵稱什麼的?用真名來當微信名,你好像我爸。
一點紅:……
一點紅:需要改成什麼?
赳赳老秦:你自己想啦!等等啊,我給你打個樣。
關中悍匪coco:你看這個是不是很帥氣?
一點紅:……
松江府一點紅:這樣?
關中悍匪coco:……
關中悍匪coco:你好正經啊,還是換回來叭>W<
一點紅:。
群聊「相親相愛一家人(青春版)」
鳳凰俠:@關中悍匪coco,蔻蔻你這昵稱好時髦。
關中悍匪coco:是吧>W<∼∼∼
鳳凰俠:有意思,我也要改。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有四條眉毛:yeah!
關中悍匪coco:……
關中悍匪coco:你都學會用英文單詞了,長進了!
關中悍匪coco:欣慰的笑.jpg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有四條眉毛:美好的祝福送給你.gif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有四條眉毛:@雪雪喵(=OwO=)出來打游戲啊
雪雪喵沒理會他,看來是對群聊的屏蔽還沒解開,陸小鳳也不在意,推門就進影音室把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傅紅雪薅出來了。
一點紅上樓,敲秦蔻的門。
秦蔻:「進來∼」
他推開門進來,又反手把門關上了。
秦蔻正在試衣服,今天去見外婆,她試的衣服倒是都很乖,各式各樣的連衣裙,正好試到一條白色的吊帶裙,穿著在鏡子前晃了幾下,就看見一點紅立在門口,目光卻並不放在她身上。
昨天與秦蔻分說開了,兩個人躲在無人的廚房裡耳鬢廝磨了一陣子後,他反倒好像成了個毛頭小子,還沒確定關系時,他的目光總是落在秦蔻身上,又溫柔、又帶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熾烈欲望,可當她真的用那雙手臂環住他的脖頸的時候,他反倒……不敢瞧她了。
界限的跨越很容易讓他想要更多……但一點紅是個徹頭徹尾的古代人,饒是他自己身處的環境之中,男人大都狂嫖濫賭,他自己卻很明白,對女子來說,那事……
他怕他忍不住想要,又不敢去傷害秦蔻。他覺得好像是一只搶到了亮晶晶好東西的烏鴉,只敢小心翼翼地把她珍藏起來;又好像是一只圍著自己最喜歡的獵物,既不敢下口又不舍得離開,只能繞著她瘋狂而焦躁打轉的公狼。
況且……
他們屬於兩個世界,遲早有一日,那個時空漩渦會回來。
還沒得到秦蔻的時候,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喜歡她、好喜歡她,等她願意和他擁抱、和他親吻的時候,他的想法卻又變了。
不能孟浪,不做一夜風流的蠢事,要對她好,千萬莫要逾越她,吻一吻、抱一抱還是出於愛意,再過……那他就是個禽獸不如的王八蛋了。
所以自然不太敢看她。
秦蔻坐在梳妝台前面,對著鏡子帶耳環,問他:「
怎麼了呀?啊對,你剛剛微信找我來著,什麼事。」
一點紅是個不多話的人,也不愛用微信,所以他找秦蔻私聊,肯定不是單純沒話找話說,只不過被秦蔻打了岔,心中想說的事情沒說出來。
他走到秦蔻身後,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摁在了她的肩膀上,沉聲道:「你的家人……」
秦蔻說:「啊!他們人都很好啦,反正……你別被他們的熱情嚇到就好。」
一點紅沉默了一下,道:「熱情?」
秦蔻笑了起來,臉頰邊上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來。
她側頭,帶另一邊兒的耳環,然後說:「對呀,熱情,你們多有名啊,我爸爸他呀,哈哈。」
她不說還好,一說,一點紅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都忍不住緊了一分,整個人脊背都僵硬了,半晌都沒說話。
秦蔻回頭,站起來,拉著他的手,疑惑地說:「紅哥?」
一點紅嘶啞地道:「蔻蔻,我是殺手。」
秦蔻愣了一下。
一點紅脖頸側的肌肉繃起,似是有點激動,又似是十足的頹然,半晌,才又道:「我這樣的,不是良配,你與我又……你的父母親人,怕是不會待見我。」
秦蔻:「……」
你怕是不知道我爸和我外婆中二到了什麼地步=。=
但一點紅的確不知道啊,況且他也沒完全明白,對秦蔻的外婆來說——外婆自小就見過她自己的媽媽所召喚而來的各種奇形怪狀的外星生物,一個人類殺手在見多識廣的外婆面前,額,那都根本不叫事兒。
或許也正是因為外星生物見得有點多,她對科幻類作品是一點兒好臉都沒有,就愛看中式武俠,尤其愛看邵氏出品的楚留香系列。
但這事兒怎麼解釋呢?這事……好像不太好解釋。
一點紅說完這話後,語氣已恢復了平靜與冷淡,垂下眸去看秦蔻,淡淡地道:「下午我便不去了。」
秦蔻抬頭看他。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那雙永遠冷酷如野獸般的眸子之中,似乎浮出了一點冷誚的自嘲之意。
他原本就是個很傲氣的人,能冷傲的說出「我出賣的是我的劍,而不是我的人」這樣的話,但他的冷傲之中,
又有著十二分的自輕自賤,甘願自己把自己比作出賣肉體的伎女……在骨子裡,他的自我厭惡實在太重了。
所以,他其實很難相信會有人喜歡他。
楚留香願意與他做朋友,他就願意為了楚留香赴湯蹈火。
秦蔻喜歡他,看著他的眼神總是那麼溫柔,又總想要要抱抱他、親親他,他卻會害怕,害怕自己過於激動、傷害到她,也怕他這樣髒污的過去,令她的親朋不快。
所以他寧願躲著,寧願不見。
他在自卑,秦蔻心想。
她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說:「紅哥啊……」
一點紅低啞道:「嗯?」
秦蔻說:「你不要緊張,他們會喜歡你的。」
一點紅說:「可……」
他話還沒說完,秦蔻已經墊起腳尖來,輕輕含住了他的下唇,含糊不清地說:「你要是太緊張,要不要我來幫幫你……」
一點紅的喉嚨裡忽然發出了困獸一般低啞的聲音,像是一種示威似的咆哮、卻又有點像是示弱一樣的嗚咽。
最後,他大概是有點撐不住地逃離了秦蔻的房間。
秦蔻一點兒都沒受影響,坐在鏡前補口紅,剛剛口紅都被吃掉了一點。
而一點紅呢,捂著自己的側脖頸進了衛生間,卻發現唇印……好像不太好洗干淨,只好又去請教秦蔻,秦蔻笑得前仰後合,給了他一瓶眼唇卸妝液,並大手一揮,表示不用還了,反正想來以後用上的次數不會少!
一點紅:「……」
他的內心生出一種極其微妙的倒錯感,總覺得自己在節節敗退,相當弱勢。
下午三點多,大家收拾停當,准備出門。
秦蔻最後沒穿白裙子,換了條黑裙子,主要是為了配她新買的一對耳環——她是喜歡長一樣、誇張一點的耳環的,白色吊帶裙,怎麼看怎麼不搭。
一點紅居然一反常態地沒穿緊而薄的貼身黑T,反而換了件寬松的黑色純棉T恤。
楚留香定做的新衣裳到了,今天這個場合是去見秦蔻的家人,想來講究一點也沒什麼錯,他就把新衣裳穿出來了——頭發低低綰在腦後,綰成低馬尾,頭上戴了頂……怎麼說
呢,感覺像是意大利黑手黨會帶的那種禮帽,身上穿的衣裳還是平時的風格,就是在襯衫外頭加了件西裝馬甲。
優雅,實在是太優雅了。
秦蔻表示疑問:「你出門不怕熱麼?」
楚留香輕輕一笑,不知從什麼地方掏出個便攜小風扇來。
秦蔻:「……」
秦蔻:「好叭。」
楚留香又道:「而且你忘了我的鼻炎麼?」
秦蔻:「這和鼻炎有什麼關系呢?」
楚留香神秘一笑,悠然道:「所以我有皮膚呼吸的功法,自然也能用皮膚更好的散熱。」
秦蔻:=口=
……越來越覺得楚留香像偽裝成人類的外星人了。
陸小鳳就不必贅述了,四條眉毛的死宅罷了!
秦蔻還帶了貓包,把張牙舞爪地大橘塞進去,大橘是外婆的老朋友了,前頭打電話時,外婆還說了,把大橘帶回來給她擼一擼。
她把貓包背在背上,登時一沉。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道:「還是我來吧。」
說罷,伸手接過了那個熟悉的三X鷗貓包,背在了背上。
秦蔻:「……」
不,你這樣,真的很像走私中華田園貓的意大利黑手黨啊。
算了,走吧!
今天開SUV,車夠大,裝六個人也OK。
避開堵車高峰期,驅車二十分鐘,到了秦蔻外婆所在的小區,繼續往裡面開,開到別墅區,看一眼車庫,已經停了一輛車了——她爸媽早到了。
倒車入庫,下車,推開小院子的門。
院前的鐵籬笆上,纏繞的是滿牆的爬山虎,遮住黑色的鐵,爬山虎的葉片之中,是一個個藍紫色的、小小的爬山虎果實,這玩意能不能吃秦蔻不曉得,不過她知道這東西砸衣服上,汁水濺上去就洗不干淨了——某種意義上來說屬於另類版真人cs的子彈材料了。
院子裡架著葡萄藤,葡萄藤底下放著藤制的小桌小椅,秦蔻打開貓包,大橘胖大的身子靈活一扭,就出來撒歡去了。
陸小鳳笑道:「居然有葡萄。」
秦蔻說:「這是觀賞用的,可酸了,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啊。」
陸小鳳的手都伸出來了,聽見這話,又若無其事地把手縮回來了。
秦蔻拿出鑰匙,一邊開門一邊喊:「我帶著朋友們回來啦∼」
還沒反應過來,只聽砰的一聲,秦蔻被迎面撒了一堆彩紙——她爸爸拿了個那種禮花拉炮,砰得一下對著她撒彩紙。
再一看她爸爸,發膠是抹得油光水滑的,但怎麼穿著你打太極的時候的衣服,就是那種綢子的、亮亮的、很塑料、很像氣功大師的衣服。
秦蔻:=。=
秦蔻死魚眼:「……你干嘛?」
她爸爸把她往過一拉,悄悄道:「這不是穿的應景一點麼?其實我還定做了橫幅,你看這是不是要擺出來展現咱們現代人熱情好客的風範……」
秦蔻:「……」
秦蔻:「求你正常點吧!!」
第99章
秦蔻斜眼:「媽媽呢?」
秦建國先生窸窸窣窣地抱怨:「……她說不想看我犯病,待會自己打車過來,你看看你媽媽說得這叫什麼話嘛!」
秦蔻:「……」
秦蔻無情地說:「還是我媽了解你。」
秦建國先生板著臉:「怎麼和爸爸說話呢?」
秦蔻才不接話,轉而問:「外婆呢?」
秦建國先生說:「說是去隔壁家的菜園子裡割點韭菜……誒,媽!」
周尋芳老太太已經推開院門進來了,笑呵呵地說:「啊呀,蔻蔻和朋友們來了呀,快快快進屋坐,外頭多熱的。」
這聲音當然是老太太所慣有的聲音,又慈祥、又溫柔,傅紅雪墜在最末,正垂著頭,沉默不語地往前走,也不抬頭,也不寒暄。
老太太的手就順勢放在了他背上,輕輕要把他推到屋子裡去,這乃是長輩們對小輩所慣用的,但傅紅雪什麼時候體會過這種感覺,登時就是一驚,霍然回頭。
這是一個個頭不高的老太太。
傅紅雪手長腳長、身量修長,只能垂著眸去看這個老奶奶。
老奶奶人不太高,也因為上了年紀,背稍微有點弓著,但衣著打扮很是鮮亮講究,穿著花花綠綠的夏威夷襯衫,領子尖尖的敞開,脖子上帶了個黑天鵝花樣的項鏈,下身穿褲子也蠻奇怪的,是牛仔材質的褲子,但與他見過的制式都不相同,下擺像喇叭花一樣,走起路來一甩一甩的。
老太太頭上帶著個大草帽遮陽,臉上的墨鏡遮掉了大半張臉,手上挎著個編織籃子,裡面裝了幾根綠油油的……韭菜。
傅紅雪:呆滯.jpg
確實……沒見過這種老太太。
他小時候倒是見過二個老僕人,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寡婦,布裙荊釵,滿面風霜,來到這裡之後,他上了幾次街,也瞧見過一些老太太在廣場上跳舞,但……
感覺秦蔻的外婆,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或許這就叫時髦?
傅紅雪沒同老太太打過交道,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神色有點微怔。
周尋芳女士伸出兩根手指,把臉上的墨鏡往下壓了壓,露出眼
睛來,瞧著面前這個冰雪般的英俊少年,忽然眉眼彎彎一笑,說:「這是喇叭褲,我年輕的時候可流行啦,好看不?」
秦蔻:「……等等,外婆年輕的時候流行喇叭褲麼?」
這玩意不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流行起來的麼?
……如果秦蔻沒記錯的話,她自己好像就是……九零後呢。
外婆笑眯眯地說:「那時候我才四十多歲不到五十呢∼是不是很年輕?」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走過來攙住外婆,陸小鳳生平最討老太太喜歡,他也十分喜歡樂呵呵、有活力的老太太,非常自來熟地就攙住了另一邊,只笑道:「我看您老人家現在還年輕得很,何必說當初呢?」
外婆也是個超級社交達人,立刻嗔道:「那你還叫我老人家?」
陸小鳳噗嗤一聲笑了,只輕輕打了一下自己的手,朝外婆眨眨眼,道:「我果真不會說話,外婆可得原諒我才是。」
外婆笑呵呵:「快進去吃點心吧。」
陸小鳳又道:「還未曾自報家門,在下是……」
外婆說:「啊!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別說,我來猜猜。」
陸小鳳:「?」
也是,他們乃是一位武俠小說大家筆下的人物,這時代他大概已經鬧明白了,武俠小說,在此時此刻雖已式微,但往前倒退五十年的時間,便是風靡大江南北,再是流行不過,當年最受少年少女歡迎的明星,恐怕正正好就是邵氏電影公司的狄龍、姜大衛等人。
五十年前,今日笑眯眯的慈祥外婆,自然也正值青春年華,而他們的故事,自然也早已跨越了五十年的記憶。
如此一想,陸小鳳再看外婆,心中就泛起了一陣奇異的感覺,好像他們從前就認得,又不免覺得歲月無情,他見到這位曾經的讀者、觀眾時,讀者兩鬢斑白,他卻仍是青春年少,擁有無限的時光與江湖夜雨的浪漫。
陸小鳳心中感慨萬千,正要說話,卻聽外婆樂呵呵說:「你是『海拉魯第一街溜子』,是不是?」
陸小鳳:「……」
陸小鳳:「……」
陸小鳳:「……」
陸小鳳緩緩打出一個問號,然後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霍然扭頭,去看罪魁禍首。
罪魁禍首就是忍笑忍到快昏倒的秦蔻。
這事兒嘛,其實是這樣子的。
秦蔻喜歡顯擺炫耀,家裡來了一群武俠小說裡的古代俠客,有心要和外婆顯擺,顯擺呢,當然就要顯擺個大的,所以一直憋著沒說。
但她這種人怎麼可能是個鋸了嘴的葫蘆?明明不肯說,又一直撩撥外婆,在外婆面前故弄玄虛,把幾個古代俠客的微信昵稱,隱去關鍵信息發給外婆,讓她猜猜看這都是誰。
結果就搞出了這種慘劇。
這可真是……
陸小鳳想起了他第一個網名,就是那個巨長無比嘻嘻哈哈用來測試微信昵稱能起多長的那個。
幸、幸好不是那個……不然他感覺這時候自己會更尷尬……
陸小鳳:望天嘆氣.jpg
外婆又拉過傅紅雪,笑眯眯說:「這是雪雪喵麼?人不可貌相啊,外號真可愛∼」
傅紅雪:「……」
傅紅雪有點無措地轉頭去找秦蔻。
這手足無措地樣子,還真的很像是紅哥第一次去內衣店、被店員揪住問尺寸時的那個樣子挺像的。
可愛捏!
秦蔻笑眯眯問:「那我呢那我呢?」
外婆笑眯眯回答:「你是關中悍匪蔻蔻秦∼」
秦蔻:>w<∼∼∼
說笑完畢,秦蔻走過來,鄭重其事地和外婆引薦朋友們。
秦蔻說:「其實嘞,我發現這幾次亂流都是通往武俠世界的,所以呢……這位是四條眉毛的陸小鳳,這位是傅紅雪,這位是花滿樓……誒,楚哥和紅哥……哦,被爸爸抓走了。」
外婆:「……」
外婆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她因為帶著墨鏡還沒摘下來,所以也不知道她現在什麼眼神。
秦蔻晃晃手:「……外婆?」
陸小鳳摸摸胡子:「……外婆?」
花滿樓歪歪頭:「……外婆?」
傅紅雪:「……外、外……」
他張了張嘴,可惜外婆兩個字實在喊不出口,他有點不知所措,只好又去用眼神找秦蔻。
秦蔻表示:「沒關系!我手裡有速效救心丸!」
外婆說:「蔻蔻哇,你……」
秦蔻叉腰:「這是真的!我沒騙你!」
外婆:「掐我一下。」
秦蔻:「啊?」
外婆:「快點掐我一下,我要確認這不是做夢。」
陸小鳳趕緊制止:「您掐我吧外婆。」
然後伸出自己的胳膊。
外婆毫不留情地上手一擰,陸小鳳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氣,嗯,很好,看來不是做夢!
外婆的手唰的一下就收回去了。
陸小鳳苦笑:「外婆?這下您可相信了麼?」
外婆驚詫:「所以你真的是陸小鳳?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陸小鳳:<( ̄︶ ̄)>
陸小鳳:「正是在下!」
外婆倒抽了一口冷氣!顫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有點語無倫次地說:「那個,我能不能……」
陸小鳳:「?」
陸小鳳不懂外婆要干嘛,不過還是挑了挑眉,勾唇一笑,瀟灑道:「外婆請隨意。」
外婆的手指在空中停了停,然後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陸小鳳的肩膀。
外婆:「活得誒!活得陸小鳳誒!」
外婆:捧臉冒粉紅泡泡.jpg
陸小鳳:「……」
不是,你剛剛明明還那麼重的擰了我一下來著!你們現代人真的好奇怪啊!
秦蔻:神秘微笑.jpg
而另一頭的楚留香和一點紅,一進屋就被秦建國先生給抓走了。
一點紅在來的路上,其實很是沉默。
他這個人,一輩子其實也沒怕過什麼東西,因為自小,他便接受的是不許怕事的教育。
——不怕殺人、不怕被殺、不怕痛、不怕流血……
但長大了方才知道,人世間的事情,並非只有刀光劍影,刀光劍影只是一瞬的生死,在這一方生死之外,世間的事情太多了,他曾以為自己就是一柄寶劍,寧可折斷、絕不屈服,這世上本沒有任何事情可以令他害怕。
但其實他錯了。
即便是以前,他也害怕。
他瞧見自己那些同門師兄弟,被生死之間的極端刺激壓彎腰,在極度的空虛之中墮落成狂嫖濫賭的野獸……他是害怕的,因為他自己也同樣被那種無意義的人生、那種極度的空虛與落魄所折磨。
感情完全地改變了他,他也已明白了,自己遠遠比秦蔻更需要這份感情。
秦蔻活潑、大方、充滿活力,她似乎永遠都不缺人愛她,也永遠都在慷慨地愛著別人,大大方方的把那些他渴望地快要瘋掉的感情拿出來,放在他手心裡,開開心心地拉著他走進她的世界。
但他來時,其實很害怕,害怕她的家人……會瞧不起他、會畏懼他。
倘若當真那樣,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做。
方才在來路上,楚留香早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之事,卻也無可奈何,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之意,一點紅側頭瞧了他一眼,神色不變,也只頷了一下首,示意自己這位朋友莫要擔心。
如此心中藏事藏了一路,結果……
結果……
一點紅盯著面前這位年過五旬、在他們那裡已可以稱得上是老翁的中年男人……啊不,其實他在心裡已經默默尊稱他為老泰山了。
老泰山他……是不是有點……奇怪……?
剛剛,就剛剛,他們一進了門,秦蔻和陸小鳳他們和外婆去閑談寒暄了,他與楚留香二人就自然與衣著奇異的老泰山攀談起來,當然了,主要是楚留香在說話。
結果老泰山神秘地同他們表示借一步說話。
一點紅當時心中就是一緊。
一點紅何許人也?觀察力又豈是蓋的。
老泰山方才說話之時,分明是朝秦蔻瞧了一眼,才提出要借一步說話的,這般態度,分明就是知曉了他女兒與自己的首尾,此刻便是要說些不好聽的話了,為避免女兒聽了羞憤,這才要避開秦蔻。
一時之間,一點紅心中五味陳雜。
他是古人,雖然全家死絕,但好歹也明白什麼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拐了人家的女兒,登堂入室,又是親又是抱,雖然還沒做到最後一步,但那已經孟浪非常,倘若叫人家爸爸知道了,想打死他怕是都有可能。
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面上卻
是仍沒什麼表情,只神色漠然地點了下頭,與楚留香一起,跟著秦蔻爸爸繞過客廳,進了一樓的一間屋子裡,反手關上門。
只聽秦爸爸說:「這個,紅兄、楚兄……在下、在下可以這麼叫麼?」
說話怪怪的,有種故意凹出來的奇怪古腔古調……一點紅心下了然,想來是畏懼於他那殺人不眨眼的名聲,竟如此客氣。
楚留香微微一笑,朝秦爸爸抱了一拳,道:「哪裡哪裡,秦伯父叫我二人兄,我二人哪裡受得起?」
秦爸爸:O—O
秦爸爸:O▽O
嘿嘿……楚留香叫我伯父誒…嘿嘿…伯父誒……蔻蔻,真是爸爸的好女兒!
楚留香看著嘴角越翹越高的秦爸爸,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鼻子,含笑開口:「……秦伯父?」
秦建國先生的嘴角已經翹不上去了。
他擺擺手,表示:「莫叫我伯父、莫叫我伯父!這樣吧,既然我老秦虛長你們幾歲,那我就認個兄長,二位管我叫秦兄就是啦,哈哈!」
楚留香:「……」
楚留香哭笑不得地提醒他:「可是蔻蔻是管我們兩個叫哥哥的。」
不只是叫哥哥,那二表哥都輪流當了好幾回了。
秦建國先生大手一揮,表示:「沒事!各論各的!」
楚留香:「……」
你女兒管我叫哥,我管你叫哥,咱們各論各的是吧。
一點紅卻是心下一沉,心中暗道:連一聲伯父都不願擔,恐怕的確……他心中在介意自己同秦蔻的事情……要從輩分上把這事撇清了,他要是認了這個秦兄,豈非不是蔻蔻的長輩叔叔,哪有叔叔同侄女兒……
可這難道不是人之常情?
人家千嬌萬寵、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千金小姐,他一個地位卑賤的殺手,又是憑什麼配得上她?人家的父母不願意,實在、實在太正常不過。
果然,只聽這位秦伯父道:「說起來,紅兄,你就是那個……『但求殺人手、中原一點紅』的中原第一殺手吧?」
一點紅身上的肌肉都已痛苦地抽動起來。
但此事又有什麼好否認的呢?他生平的事跡、他的殘忍嗜殺、冷酷無情……分明就已寫在書中,白紙黑字,他的老底子早被掀得底朝天,又豈能容得他抵賴?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起來,面上神色漠然,目光緩緩凝注在老泰山……算了,他沒資格叫老泰山,凝注在這位秦先生面上,語氣雖穩、但很僵硬道:「正是在下,不知有何指教?」
秦先生面上果然露出了個有點為難的微笑,道:「有個不情之請。」
這是來了。
一點紅沉默了片刻,啞聲道:「請說。」
秦先生羞澀地表示:「紅兄啊,不知道你能不能假裝買凶殺我一回,讓我感受一下江湖仇殺,假裝啊!是假裝!你看我今天連衣服都換了古裝。」
一點紅:「……」
一點紅:緩緩打出一個問號,jpg
老泰山……他……是不是……有點奇怪啊……?!
第100章
一點紅正與秦先生對視。
秦先生五十來歲,頭發梳得油光水滑,他的身子骨能瞧出是(在普通人裡)相當不錯的那一類,身上穿著一件亮亮的、薄薄的、一點紅早上出門買菜見過的廣場大爺穿的立領衣裳。
啊……他似乎管這個叫古裝……?
一點紅覺得現代人一定對他們古代人的衣裳有什麼誤解。
而且這個要求……
一點紅想了想,鎮定地問他:「那為什麼要借一步說話?」
秦先生:「啊?」
一點紅問:「此事容易,卻不知秦伯父何故要避開秦蔻來說。」
秦先生:「……」
秦先生表示:「嗨呀!那不是……被女兒聽見多丟人啊,多大的人了還玩過家家。」
一點紅:「……」
其實這倒是沒關系,因為你女兒也玩過家家。
他有點明白了,這種……嗯,叫中一呢,還是叫什麼好呢,這種東西大概是通過血緣關系來傳遞的吧,秦蔻她爸和她……真是一脈相承的喜歡玩。
一點紅已一種肉眼不可見的方式松了口氣。
行吧,中一點也好,總比一瞧見他就畏懼緊張要好得多。
不過……他忽然反應過來,老泰山竟然一句都不問他和秦蔻的事情麼?
想來是秦蔻還沒告訴過家裡人……?
他心下又是一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感浮上來,又復而想:他實在弄不明白這現代人到底是如何談情說愛的,不過既然秦蔻覺得現下還不必像父母談起這事兒,那就先不談吧。
見他久久不說話,秦爸爸有點局促、有點緊張,說:「啊呀……抱歉一位,我有點太激動了,不瞞你們說,我從小就愛看這些武俠啊仙俠啊的小說……這、這不是因為你們是蔻蔻的好朋友嘛,要是冒犯了兩位,兩位直說啊!直說!」
楚留香失笑。
這時,三人已坐了下來。
秦蔻的父母與外婆是住在同一個小區的,當然了,這小區很大,光是ABC區就能一直分到F區,中間還有個非常大的生活廣場,與其說是個小區,不如說是個小鎮。
秦蔻父母與外婆經常來往,外婆這裡房間又多,這個一樓的房間專程是給秦蔻的父母住的,裡頭還放了茶具。
秦爸爸順便就坐下來,請他一位喝茶。
楚留香只溫聲笑道:「我等初來乍到之時,全靠蔻蔻照拂,才有如今,如今武俠式微,秦伯父乃是有心之人,又何來冒犯一說?」
他這話說得自然是溫柔極了,也正正好說進了秦爸爸的心坎之上。
況且楚留香真的是個社交上的天才。
踏月留香、踏月留香,如果從那浪漫的書中看的話,他的形像應當是很高遠、很溫柔、卻有點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當然了,這是他後期的形像,當時楚留香瞧見那《楚留香後傳》的五本書時,也有些怔了怔神,似是沒想到他那時候的心緒與形像,已與現在有了這麼大的不同。
當然了,最讓他不滿的是……再過個七八年,到了《後傳》開始的時間,他居然……變白了……變白了……
好吧,這都是後話了。
總而言之,楚留香是個極其溫柔親切的人,無論做什麼事,都令人覺得如沐春風,他早瞧出秦爸爸似不知道該怎麼與他們接觸,便十分自然地把話題引到了武俠小說之上,果然打開了他的話匣子。
秦爸爸就從他們那時候流行武俠小說講起。
武俠小說在內地流行,也是九十年代的事情,那會兒秦爸爸正正好在上大專,半大小子,每天窮得連口肉都吃不上,非得四五個同學攢上一周,才能合資在食堂買一份紅燒肉,一人也分不上幾塊,一眨眼就沒。
平時吃飯那都是饅頭配鹹菜,且也不能敞開了吃,經常半夜餓得睡不著覺。
就這經濟條件,買書,買個屁啊!
秦爸爸就笑呵呵地說,當時他們專業有個有錢的,買齊了一套《楚留香傳奇》!搞得全專業男生都想借他的書看,秦爸爸為了借書,那可真是……連著給他打了一個月的熱水!
說到這裡,又不免有些感嘆,瞧見這一位從書中走出的人……
其實他們倒也並沒有渾身上下都寫著「我是江湖人」、「我殺人不眨眼」之類的,衣著打扮也並不作古,反倒是比許多現代人都時髦得多,但你就是能看出來,他們不一樣。
行走坐臥,皆有氣勢。
秦爸爸激動得不行:「天呀……我年輕時候的偶像在聽我講年輕時候的事情!」
一點紅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適時地倒了杯茶給秦爸爸。
秦爸爸:OVO
更激動了!!!
這可是酷炫得要命,從出場到退場,每一秒都把逼格寫在臉上的冷酷殺手誒!
……他要是知道冷酷殺手不僅給他倒茶,還幫他女兒做飯,還被他女兒抱住又親又啃弄得死去活來的,估計要陷入沉思之中了。
秦爸爸當然也是個自來熟,還是個話匣子收不住的自來熟,放松下來之後,三個人聊得不亦樂乎,當然了,這個聊,主要是秦爸爸和楚留香再聊,一點紅負責聽以及偶爾嗯啊一下當氛圍組。
最後不可避免的就聊到了秦爸爸的江湖仇殺中一幻想之上。
一點紅是沒討好過人的,但以他的情商來說,當然也明白這種時候應該怎麼做。
於是他就神色如常、甚至還有幾分認真地問:「你想怎麼死?」
秦爸爸:捧臉.jpg
剛好過來,站在門口准備敲門的秦蔻:「……?」
她「吱呀」一聲就推開了門,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口叉腰,大聲道:「你們在干嘛!」
秦爸爸:「……」
楚留香:「……」
一點紅:「……」
一點紅冷汗都下來了!
他立刻站了起來,朝秦蔻走了幾步,張了張嘴,澀聲道:「蔻蔻……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樣。」
秦蔻:「那你說是怎麼樣啊?」
一點紅:「……」
……左右為難。
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點紅張了張口,半晌沒說出話來,有心解釋,又覺得不能當著秦爸爸的面直接拆他的台……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伸手點了點他的胸膛,悠然地說道:「看把你嚇得,好啦,我爹什麼人我能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什麼蠢主意啦?」
秦爸爸:「蔻蔻你怎麼說爸爸呢?」
秦蔻趾高氣昂地看了她爸爸一眼,哼了一聲,根本不理會他,又順手幫一點紅理了理他額前散落下來的碎發,轉身就出去了。
秦爸爸:「……」
秦爸爸忽然陷入了沉思,然後用一種十分探究的目光看著一點紅。
一點紅:「……」
……他感覺有點心虛,想把目光移開。
秦爸爸說:「紅兄啊……」
一點紅心下一凜:「秦伯父。」
秦爸爸星星眼:「那就試試你拿手的劍下一點紅行不行!」
一點紅:「……」
……合著你沒發現啊,合著你還在想這個啊。
他的表情有一瞬間都無奈了,只微微頷首道:「行,只是我沒帶劍。」
秦爸爸說:「我帶了我帶了,我平時練太極拿的劍!」
然後就故作鎮定實則激動的去取他的劍了,過了一會兒,一點紅盯著手上那亮晶晶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塑料片子、手一拿起來呼啦啦抖動的劍,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之中。
所以說想迎合一下中年男人的中一幻想,其實還蠻困難的。
而老太太呢……老太太有沒有中一幻想呢?
不知道,秦蔻出門去接她媽媽去了,她媽媽今天下午又在學校忙著,所以沒法早早過來,五點過,才給秦蔻發消息,說是自己准備打車回來。
秦蔻呢……她總覺得家裡其樂融融地就是沒她呆的地兒,於是主動提出開車來接,讓她媽媽在辦公室裡等一會兒。
就這一會兒子,外婆和陸小鳳都熟絡的一口一個「外婆啊」「小鳳啊」的喊了,感覺陸小鳳才像外婆的正經孫子,哼!
外婆進廚房包餃子去了,順帶著把陸小鳳、花滿樓和傅紅雪一起薅進去了,廚房嘛,一共就那麼點兒大,擠了四個人,秦蔻怎麼能擠得進去?所以她才百無聊賴地去她爸爸那邊,結果一去,好家伙,那邊更炸裂。
算了算了,接媽媽下班去∼
秦蔻拎著車鑰匙,遠遠和外婆喊了一聲,外婆的聲音也遠遠傳來:「要不要喝點綠豆銀耳湯再走哇?」
秦蔻:「不啦不啦,給我留點回來喝!」
說著,風風火火地衝出門去。
外婆說:「這孩子!急什麼,那你們喝不喝呀,我放冰箱裡了。」
陸小鳳表示:「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綠豆銀耳湯,裡頭還加了去芯蓮子和百合,銀耳其實蠻少的,只是為了增加那個順滑的口感,綠豆煮開了花,加的是□□糖,融化了之後自然放涼,再送冰箱冷藏,微甜淡淡、清爽宜人。
陸小鳳、傅紅雪、花滿樓一人端了一碗來喝。
舒服!
唯一只有一點讓陸小鳳困惑:「為什麼綠豆湯是紅色的?」
外婆攤手:「北方水質問題吧。」
陸小鳳似懂非懂,(假裝)擼起袖子,說:「好了!來,外婆,我們幫你包餃子。」
餃子餡放在盆裡,是早些時候就准備好的,外婆拿了個勺子,笑眯眯遞給陸小鳳,說:「來,嘗一嘗,這是蔻蔻最喜歡的餡料。」
陸小鳳噫了一聲,問:「不煮直接這樣吃的麼?」
外婆說:「一看就沒做過飯,素餃子的餡料都是熟的。」
就好比這個地軟餃子吧,其實裡頭的料很是豐富,地軟切碎,土豆上鍋蒸熟,壓成土豆泥,再來是炒雞蛋剁碎,加韭菜,再加調料,其實都是熟的料,直接吃當然也可以,秦蔻小時候最喜歡直接偷吃餡料了,她一會兒沒看著,小孫女就躲在廚房裡拿著盆偷吃。
陸小鳳笑道:「慚愧慚愧,不過我倒是蠻擅長打獵做烤物的,下次定要做叫花雞給外婆吃。」
外婆說:「叫花雞呀……那也很好,我家正好有烤箱,對了,外婆有一道秘制蘋果烤雞,可好吃啦,下次過來外婆做給你們吃啊∼」
陸小鳳自然笑納,又復而嘆道:「現代烤物都有了烤箱,卻是不用控制火候,我這一手控火的好功夫,都怕是沒地方用啦。」
控火還的確是一門非常高深的功夫。
江湖俠客們走南闖北、風餐露宿,在樹林裡打只野兔、叉條游魚架在火上烤也是常事,好不容易獵了獵物,要是火太大烤焦了、或者火太小烤半天熟不了,那多虧本的?所以陸小鳳還真和那明清白話小說裡寫的勤儉持家的巧婦人差不多,控火的本事一流!
外婆說:「其實也有的,下回我去找開果園的老姐妹弄點果木回來,咱們在院子裡架個爐子,吃果木烤肉呀。」
秦蔻是個胃口很好、充滿活力的美少女,她的外婆也是個胃口很好、充滿活力的時髦老太太,兩個人說起吃的東西的時候,簡直是一模一樣的開心。
花滿樓微微一笑,道:「聽聞嶺南多荔枝,有一味便叫荔枝木烤雞。」
外婆哈哈笑道:「啊呀,我剛剛就從廣西回來呀,那個荔枝柴烤雞我也吃過的,鮮嫩多汁,確實很不錯。」
一邊閑聊,一邊大家就開始上手包餃子。
餃子,這種用面皮包裹著餡料的吃法,並非現代人的專利,早在春秋時期出土的墓葬之中,便有了最早的餛飩,而將餛飩包成半月型,那便是餃子了,也能早早追溯到蜀漢時期。
故而,陸小鳳等人對一口餃子,那也是相當熟悉的。
當然了,熟悉吃餃子和熟悉包餃子可是兩碼事,饒是江湖大俠、靈犀一指,剛開始上手的時候也是笨手笨腳的。
外婆就說:「是了,其實素餃子比肉餃子難包的,餡料都是散的……來,你學我,用虎口這麼一壓……」
陸小鳳:笨手笨腳.jpg
不過陸小鳳還是不虧是陸小鳳的,他的那兩根手指,也難怪是令西門吹雪都想要換走的手指,包餃子本身來說無甚難度,最簡單的包法無非也就是中間一捏,虎口一壓,就成了。
陸小鳳平日裡不怎麼去灶房,但也其實並不似那種老秀才窮講究,講究什麼「君子遠庖廚」。
他平時完全就是因為覺得沒趣兒。
今日卻不一樣。
他學了最基礎的,便滿不在乎地表示,這餃子有何難的嘛!外婆微微一笑,對他說:「那你看看這個。」
手上變了一種花樣,在餃子的封口處弄出了數個褶兒,精巧得很。
陸小鳳:哦!
接受挑戰!
他照葫蘆畫瓢,倒是很快也能捏這種進階版的餃子。
再看一眼傅紅雪……笨手笨腳,索性捏成了個三角形。
陸小鳳自傲一笑,道:「小傅你不行呀……」
傅紅雪:「……」
好吧,他確實不行。
十九歲的小少年抿著嘴,不肯說話,外婆湊過來瞧他手上的三角,給傅紅雪瞧得是渾身不自在,只好老老實實地道歉:「抱歉,我……」
外婆笑眯眯說:「啊呀,這個形狀是糖三角呢∼趕明兒外婆弄點甜餡料,小傅和外婆一起包糖三角好不好?」
傅紅雪……傅紅雪臉紅了。
他大概這輩子都從來沒與一個慈祥溫柔的老奶奶一起,鑽到灶房裡,不用擔心有人會來罵他、不用擔心練功、復仇……,在夏日的傍晚,吵吵鬧鬧,外頭是無人觀看的電視機的聲音,裡頭是面粉、冰鎮綠豆湯和晾涼的餃子素餡。
只是和……奶奶一起做飯。
他如果有奶奶,會是外婆這樣的人麼?
他忍不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