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慶寧二年, 皇長子出生。嬰兒的第一聲啼哭響起的時候，太陽初升，朝霞滿天。
這個孩子帶著眾人的期待來到世上。新帝罷朝三日, 居坤寧宮不出。自退位後便不大管事, 夏日愛往暢春園跑, 冬日愛往湯泉園去的太上皇也趕回宮中看望新得的長孫，為其賜名：弘昭。
沒有人知道, 康熙最初選的名字是「弘昊」，然而胤礽不同意，非常不客氣地直接打了回去。康熙本來還美滋滋覺得自己挑的這名字特好，不料被胤礽當頭潑了盆冷水，氣呼呼找上門：「這名字哪裡不好了？」
「汗阿瑪覺得哪裡好了？昊者，天也。您也不看看孩子才多大, 也不怕他壓不住。」
「朕的孫兒，你的長子, 天潢貴胄, 怎麼會壓不住。你難道還要學民間那一套, 取個賤名好養活？」康熙呵呵兩聲，「那你打算叫什麼？狗剩？狗蛋？鐵蛋？」
胤礽滿頭黑線，嘴角抽搐, 狗剩？狗蛋？這TM都什麼鬼！強烈拒絕！
康熙冷哼：「還不是弘昊好？」
胤礽：……我為什麼一定要在弘昊和狗剩之間選？汗阿瑪，你是不是當我蠢？
胤礽猛翻白眼, 嘆道：「汗阿瑪, 您真覺得弘昊這名字好嗎？昊字指代意義太重。您取的名, 我認可的名, 朝臣百官看在眼裡，後宮眾人也看在眼裡。就算我們不多想, 他們會不會多想？您可還記得六弟？」
六弟，胤祚。祚……
康熙回過神來，他當初取名的時候，取的只是福祚之意，偏偏總有人誤會為天祚、國祚。
康熙張了張嘴，微微蹙眉：「不一樣。當初是朕想岔了，一時疏忽。彼時已立你為太子，朕為其取祚這個字確實不太妥當。可這是你的第一個孩子，正宮所出，既是嫡，又為長，身份幾乎已定。更別提你如今除了皇后，連個妃嬪都沒有。昊字用在他身上，也合適。」
胤礽不語。
康熙恍然，頗為驚訝：「你不想立他為太子？」
胤礽搖頭：「非是不想，而是覺得可以再看看。汗阿瑪，若我無才無德，更無承擔天下之能，您會如何？」
康熙默然，半晌後說：「孩子還小，可以教。」
「我知道，我會好好教。但我總想更謹慎些。若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世家家主，擇定繼承人自當選擇嫡長無疑。便是嫡長無才，最多家族沒落；即便紈绔，也不過敗光家業。可天下不一樣，關乎千萬百姓。這個擔子太重了。就算他能擔，又願意擔嗎？」
胤礽眼瞼下垂，目光看向旁邊搖籃中的小嬰兒：「我想讓他有自己的選擇。而昊這個字，一旦定下，雖不是直接冊立太子，卻也相差不大了。一個名字直接將他卷入其中，脫不開，退不了。」
康熙喉頭一堵，心間梗塞。他哪會不明白，胤礽這麼想是因為當初自己立他為太子，他沒得選。所以他想讓兒子有的選。
康熙張著嘴，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胤礽抬眸笑道：「汗阿瑪，我雖然沒得選，但我是願意的。」
康熙一愣。
胤礽眼睛微眯：「以我的才能，如何甘心埋沒。若我肆意施展，以我對大清的影響力，在民眾心中的地位，也就汗阿瑪疼我願意縱著我。若汗阿瑪退位，哪個兄弟能容得下？」
康熙啞然。
胤礽伸手戳了戳孩子的小臉蛋：「就叫弘昭吧！昭者，明也。日月生輝，照臨四方，謂之明也；洞悉曲直，監察是非，謂之明也；見微之蔭，見端知末，謂之明也；仰則觀像於天，俯則觀法於地，亦謂之明也。」
康熙無語：「那你不如直接叫弘明？」
胤礽給他投去一個「問這個問題你是不是傻」的眼神：「弘明沒有弘昭好聽啊。」
康熙：……弘明跟弘昭這兩名字不都差不多，哪來的哪個更好聽？
康熙瞪了他一眼，鼻子哼了兩聲：「嫡長孫當由祖輩賜名。」
胤礽也不跟他爭辯，十分「上道」：「對外就說這名字是汗阿瑪取的。」
康熙：朕是這個意思嗎？
胤礽一錘定音：「就這麼決定了。」
既滿足了他給兒子取名的意願，又給康熙留了臉面，完美。
康熙：……朕並不覺得完美。
然而胤礽沒給他反對的機會，直接昭告天下，皇長子之名既定。
康熙後來仔細品味胤礽當日的話，所謂日月生輝、曲直是非等前幾個「明」都可算是胤礽對孩子往後為人處世的願景，最後一個「明」最為深意。
仰則觀像於天，俯則觀法於地，此乃為君之道。可見胤礽雖然給孩子留了選擇的余地，私心裡卻對其抱著怎樣的期待。
長孫出生，康熙也不往宮外跑了，守在宮裡等著含飴弄孫。結果發現他壓根弄不了孫。孫子在坤寧宮。坤寧宮如今是兒媳婦的住所，不是媳婦的住所。他一個當公公的，天天跑過去實在不像樣。於是康熙自認為十分「精明」地把孩子搶了過來。
胤礽下朝就來看孩子，誰知撲了個空。坤寧宮眾人心有戚戚，石令儀也面露憂愁。一問才知道康熙又作妖了。沉著臉跑到鹹安宮，就看到康熙拿著撥浪鼓在逗孩子笑，胤礽上前把孩子搶過來。
康熙手中一空，神色不虞：「你這皇帝是不是做的太閑了點。這才什麼時辰，你怎麼就下朝了？」
「又沒什麼大事，就退朝了啊。誰樂意聽他們廢話！回來抱兒子玩不好嗎？」
大約是父子天性，在康熙懷裡還有些哼唧吵鬧的弘昭在胤礽懷裡格外乖巧，一雙眼睛骨碌碌看著胤礽，帶著笑意，嘴巴一張一合吐著泡泡，還不時偏頭往胤礽手臂上蹭。
康熙看得眼熱，湊上前去伸出手：「給朕抱抱，朕才剛上手呢，你就過來了。都說抱孫不抱子，你等著兒子長大抱孫子去！」
「什麼抱孫不抱子。」胤礽嗤之以鼻，「誰規定的？讓他到我跟前來說道說道，哪裡來這麼些亂七八糟的規矩。反正我不認。我不認的都不算。」
康熙：……
不等他反應，胤礽轉頭把孩子交給乳母，吩咐說：「收拾東西，送小阿哥回坤寧宮。」
康熙：！！！
「站住！回什麼坤寧宮，就住鹹安宮。朕都把弘昭的屋子都收拾出來了。」
胤礽呵呵：「汗阿瑪，您覺得您干的這叫人事嗎？弘昭才多大點，他還不到兩個月。誰家這麼大的孩子不跟著額娘。您會帶孩子？」
康熙瞪眼：「朕不會帶孩子，你小時候跟在誰身邊養大的？」
胤礽梗著脖子：「我那是沒額娘，我沒有，弘昭有啊！」
說到沒額娘，康熙突然沉默。
「您想想，要是我皇額娘當初還在，有人把我從她身邊帶走，她高不高興？」
思及赫舍裡，康熙心虛起來。
胤礽撇嘴又道：「我還想跟孩子多培養培養感情呢，我如今就這麼一個孩子，不得多疼著點。在坤寧宮我想看就看，若是在鹹安宮，你還得跟我搶。」
康熙：……
合著什麼額娘不額娘的，全是托詞。他就是覺得自己搶了他兒子！
胤礽好似完全看不到康熙的黑臉，一個勁催促著乳母和奴才們動作。畏懼於胤礽的帝王淫威，又見太上皇屢次在皇上這裡吃癟，乳母與奴才們思量了下，最終都選擇規規矩矩按胤礽的吩咐辦事。至於太上皇？不是有皇上在前面扛著嗎？
等東西收拾完畢，乳母抱著孩子回了坤寧宮。胤礽才對康熙說：「汗阿瑪，您得明白，那是我兒子。我的。您要稀罕，抱自己兒子去。您又不是沒兒子。您若是嫌十三弟十四弟太大了，十五弟可還小呢。」
是的。康熙退位後，又在去年給胤礽生了個弟弟，排行十五。也就比弘昭大五個月。原本十五阿哥當為王氏所出，可現今宮裡壓根沒王氏這個人，十五阿哥仍舊出生了。生母換了人，是榮太妃身邊的宮女。姿色在後宮一眾裡面只能稱中等。
大約是榮太妃年紀大了，已經無所謂承寵不承寵，也不再如以往那般能夠滿足康熙。在康熙前去她宮裡的時候就推了個人出來。康熙對這種事完全無所謂，也就受用了。
但因著佟佳氏與烏雅氏之事，他如今在女人身上的心思銳減，對這個新人並不見多麼喜愛。便是生了皇子，也只封了個貴人。孩子交由榮太妃撫養。康熙看望的時候也少。
對此，胤礽不予置評。康熙愛咋咋地，事不關己，他才不管。也沒有兒子管到老子後院去的道理。但康熙要跟他搶兒子，那絕對不行！
胤礽看向康熙：「汗阿瑪若是覺得十五弟也大了些，只喜歡剛出生的小娃娃，不如再生一個。反正您那些太妃太嬪也不少。若覺得太妃太嬪們年紀大了，不方便生。要不兒臣安排選秀，給您再挑幾個新人？」
康熙：……
混賬東西！聽聽，這都說得什麼話！哪有兒子給老子納新人的道理！這話傳出去，胤礽這個當皇帝的不要臉，他這個當太上皇的還要臉呢！
康熙氣急敗壞，爆喝怒罵。
胤礽左耳進右耳出，全不當一回事，等他罵累了，才開口說：「我瞧著汗阿瑪今天肝火有些旺，回頭讓太醫診個脈看看吧。」
康熙哼哧：「不用！」
老子這肝火旺是被誰給氣出來的！
「就算不診脈喝藥，也得休息幾天。」
康熙心下狐疑，總感覺這話有點怪。胤礽有陰謀，絕對有陰謀。
然而胤礽什麼都沒再說，撂下這句話起身告退，拍拍屁股走人。
康熙：？？？是他猜錯了？
第二天，康熙又使喚人去坤寧宮，讓乳母與奴才帶弘昭過來。他不方便天天過去，胤礽又不肯把孩子養在鹹安宮。那麼時不時帶過來玩兩個時辰總行吧。不管胤礽什麼態度，坤寧宮的人還能違逆他的意思？
結果人沒接過來，只等來一句傳話：「皇上說太上皇近日要靜養，小阿哥年紀小，容易哭鬧，不好叫小阿哥過來擾了太上皇休息，便不來了。等過幾日，太上皇好些，再帶小阿哥過來玩。」
康熙：……
他哪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果然他昨天的感覺沒錯，胤礽就是有陰謀。這是直接剝奪了他帶孫子的權利呢。什麼過幾天再帶過來。呵呵，明顯是怪自己不聲不響搶了他兒子來鹹安宮，要「懲罰」自己，晾自己幾天。
好家伙！果然是混賬東西！以前膽子就大，當了皇帝之後，膽子更大了！他到底還記不記得自己是他老子！
康熙氣得吹胡子瞪眼。不就是不許他養孫子嗎？呵呵，當誰稀罕呢！
康熙為表示自己的「骨氣」，當即下令收拾東西，去了暢春園。胤礽得知消息後愣了一秒，隨後聳肩攤手。愛咋咋地。
倒是石令儀頗為擔憂：「太上皇是不是生氣了？」
「本來就是他不對，他還好意思生氣呢？那他也忒愛生氣了點。」
石令儀：……
「皇上，太上皇也是疼愛小阿哥。若讓他就這般去了暢春園總歸不好，不如還是將太上皇接回來吧。」
胤礽想了想：「朕回頭寫封信吧。」
寫封信就不錯了，讓他親自去接，那是不可能的，又不是他的錯。然而康熙看到他的信後嗤了嗤鼻，哼，這會兒知道傳信來低頭了，早干嘛去了。當朕這麼好哄嗎？
康熙把信扔了，壓根不搭理。
見此，胤礽也不強求，還十分貼心地送了好些奴才奴婢以及廚子過去，特別叮囑他們好生伺候。
正幻想著胤礽親自來哄的康熙：……
這台階下不去了。
梁九功不得不出面寬慰：「太上皇，皇上也是為了小阿哥著想。小阿哥畢竟太小了點，等小阿哥大些，太上皇再說接到身邊親自教養，皇上必定答應。誰不知道，咱們皇上這般英明神武，全是太上皇親自教導出來的？」
這話康熙受用，聽得美滋滋，可要說胤礽必定答應，康熙心裡撇撇嘴，不置可否。但等小阿哥大些接到身邊親自教養這一句，康熙聽進去了，心裡謀劃著。對於胤礽送過來伺候的人也不板著臉了。日子還長著呢，且等著！
胤礽以為這事就這麼完了，畢竟夏日過去，康熙從暢春園回來，跟沒事人一樣，沒再提過讓弘昭養在他身邊的事，只偶爾遣人帶弘昭過去玩玩。這麼點要求，胤礽還不至於非跟他斤斤計較，攔著不許。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胤礽本以為康熙早就歇了心思，不料他憋了個大招。這大招一直等到他的嫡次子弘暄出生且滿了兩歲，石令儀又懷上三胎之後，康熙瞅准時機，突然爆發。他不聲不響帶著弘昭與弘暄微服出京了！
微、服、出、京、了！
胤礽氣得差點沒把御書房給砸了。可他知道消息的時候，人已經走遠，能怎麼辦？他倒是想去追，可國事扔不下，石令儀還懷著三胎，更是走不開。讓侍衛臣子去，想都不要想，太上皇不肯回來，他們還能硬綁？
但派人還是要派人的，至少要保證他們的安危。於是胤礽不得不在被坑了一把後，還必須得忍著火氣給康熙善後。這滋味別提多糟心了，簡直越想越吐血。
康熙！真是好樣的！居然忍了好幾年，現在才發作！
從前怎麼沒發現他這麼能作妖呢！
胤礽咬牙切齒，心裡將康熙罵了千百遍。
千裡之外，康熙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心下了然，肯定是胤礽在說他。但他無所畏懼，人都出來了，胤礽能怎麼著！呵呵，自己總算掰回了一局。
與胤礽的糟心相比，康熙心情十分舒暢，一手抱起弘暄，一手牽上弘昭：「走！瑪法給你們買糖葫蘆去。糖葫蘆知道是什麼不？還沒吃過吧？瑪法讓你們一次吃個夠！」
第132章
慶寧七年春。
坤寧宮氣氛凝重, 奴才奴婢們一個個提著心，腳步快速卻輕巧，盡量放低了聲音, 連呼吸都格外注意。
無他, 皇后石令儀臨產。按說這已經是第三回 了, 前兩次生產都還算順利，第三胎該更加容易才對。偏偏這一胎尤為不同。三四個月的時候肚子就比尋常要大, 後來太醫診出是雙胎。整個後宮從上到下都緊張起來，又喜又憂。
喜的是雙胎為吉兆，憂的是雙胎生產不易。
密太嬪被皇上請過來，直接住進了坤寧宮，從四個月上開始護持皇后，自飲食到作息, 每一項都精心規劃，日日診脈。便是劉太醫的夫人也一旬一入宮。
待得如今剛剛邁入八個月, 皇后突然發動。一般雙胎多有早產, 這種情況之前便有設想過, 也准備了諸多方案。可偏偏八個月這時間過於湊巧，民間有句俗話，叫做七活八不活。哪怕提前兩天, 也在七個月，而非八個月。
當然皇上素來是不信這些的。但今日皇后臨產並不順利, 羊水流失, 下身見紅, 胎位不正。屋中劉夫人與密太嬪神色沉重, 皇后更是滿頭虛汗，疼痛難忍。
胤礽哪還管得了什麼能否進產房的規矩, 前兩次他不進是生產順利，他進來反而添亂。這回不一樣。然而他即便是皇帝也束手無策，除了緊握著石令儀的手，不斷安慰她，別無他法。
密太嬪上前：「陛下！」
胤礽立刻會意，安撫了石令儀一句，起身便想隨她去屏風後，哪知被石令儀拽住：「就在這說！」
密太嬪面露難色，胤礽輕輕理了理她兩鬢的發絲：「朕馬上回來。」
「陛下，生孩子的人是我，我有權利知道自己的情況。」石令儀直接看向密太嬪：「本宮的情況到底如何？」
密太嬪不語。可不語便已是說明了問題。石令儀聲音顫抖起來：「不太好對不對？是不是再拖下去會大小不保？你請陛下出去，是不是想問陛下是保我還是保孩子？」
句句切中要害，密太嬪張了張嘴，想勸慰卻又完全反駁不了，無奈低下頭去。
石令儀看向胤礽：「陛下是不是想保我？」
皇家重子嗣，若是大婚初期石令儀或許還會懷疑胤礽的決定，可這些年夫妻一路攜手並肩走來，她如何會不了解眼前這個枕邊人。
胤礽握緊她的手：「我們已經有了弘昭和弘暄，這兩個孩子……」
「這兩個孩子如何？」石令儀搶白，「陛下是不是想說，這兩個孩子有沒有不重要？怎麼就不重要？就算有了弘昭與弘暄，他們也是不一樣的。」
石令儀眼淚滴滴滑落，她咬牙看著胤礽：「陛下，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你不能替我做決定。舍棄孩子，我不答應。我不答應！」
以往石令儀在胤礽面前大多時候是溫柔的，體貼的，善解人意的，也會有自己的原則與堅持，偶爾還會使使性子，但少有這樣的強硬。她態度堅決，半步不退。
「陛下，懷胎至今八個月，我每天都能感受到他們的存在。你也感受過的。你見過他們動，你貼著我的肚子聽過他們說話，用手隔著肚皮跟他們玩耍。你怎麼忍心？怎麼忍心呢！」
胤礽有口難言，若有選擇，他如何忍心。
石令儀拽進了他：「陛下，讓我再試試，我們再試試！」
再試試，可若是耽誤了處置時間，試下去豈不是……
胤礽左右為難，密太嬪想了想，再次上前：「陛下，若一定要試，或許有個辦法。」
胤礽一頓，瞬間明悟：「剖腹產？」
「是！」
胤礽沉默。這法子在石令儀孕期就談論過，但胤礽始終猶豫，沒有決定。
密太嬪道：「這些年父親一直在研究外科手術，至今已有十多年。母親在協助父親的同時，也在鑽研剖腹產之術。近幾年牛羊若遇生產困難，都是母親用此道解決。
「只是人體畢竟不是牛羊，彼此有差異。因著民眾對外科手術的忌諱，嫌少有能接受者。母親沒怎麼在人體身上試驗過。但也非一個都沒有。
「三年前有個死囚便是孕婦，刑部判決產後處斬。可她突然難產，母子安危不保。母親得聞消息，特意趕過去，求得那女子首肯，行過一次剖腹產術。孩子活命，孕婦卻死了。
「一年前，母親碰到一個剛死不久的婦人。婦人突發心疾而亡，彼時已經孕七個月。母親發現肚子裡的孩子還活著，便與家屬商議，剖開婦人的肚子，將孩子取了出來。」
這兩件事胤礽是知道的。也正因為此，才諸多猶豫。兩次，唯一在人體施展的兩次，一次婦人本就已死，只需取出孩子。一次孩子活，婦人死。都不能算成功。
如果是後世，對於剖腹產他可以冷靜簽字。可現在不行。
密太嬪也明白胤礽的顧慮，言道：「當時牢中那位婦人身體狀況本就不太好，又知道自己產下孩子便會被處斬，早已沒了求生的意志。她的死並非全因手術之故。」
並非全因手術之故，可誰也不能保證與手術完全無關。胤礽突然覺得自己很自私。這些年他一直想推廣外科手術，推廣剖宮產，可要推廣，總要有第一批受術者。此時外科手術初露端倪，還不算成熟，這一批受術者的危險可想而知。所以輪到自己身上，胤礽退縮了，他不敢拿石令儀的命去賭。
如果石令儀卻沒了，即便真的把孩子取出來了。又有什麼意思？這跟如今保大還是保小的情況有什麼分別？
見胤礽不言不語，密太嬪也知道這個選擇難做，卻不得不提醒：「還請陛下快些決定。拖得越久，皇后娘娘會越危險，肚子裡的孩子也越危險。羊水已經破了，流失太多，孩子會憋悶。」
胤礽心頭一緊，手掌傳來石令儀的溫度：「陛下，剖腹吧。」
胤礽張著嘴，不等他開口，石令儀堅定道：「陛下，我想賭一把。我想自己和孩子都活下來。」
胤礽喉頭哽咽，艱難道：「好！」
密太嬪接到指令，立刻吩咐下去。因為雙胎的關系，烏雅氏的靈泉又沒了，孕期胤礽就與密太嬪與劉夫人討論過手術之事，所以手術室准備好的，就為了以防萬一。手術用具也全部齊全。劉夫人可做主刀。差的只是助手。
要說傳統醫術，密太嬪自認不輸旁人。但要說外科手術，她自入宮後便沒了實驗機會，光懂理論有個屁用。所以如果需要助手，這些年跟著劉夫人的那群女弟子顯然比她更為合適。
皇權至上的年代，胤礽一聲令下，下面人的動作極快，宮門所有關卡一路暢通放行。
人員到位了，手術用具有了，消毒之物早幾年就產出濃度高的酒精，碘伏等。再有便是麻醉品。胤礽雖在民間禁用了阿芙蓉，但卻秘密讓人研究阿芙蓉的藥理，結合以往麻沸散的經驗，弄出了替代的麻醉品。
阿芙蓉本是無錯的。後世它也多運用於麻醉與治療領域。有錯的是借由阿芙蓉為禍人間之輩。這種東西非是不能存在，而是不能肆意存活於民間。它的作用必須牢牢掌握在官方手裡，嚴格管控。
一切准備就緒，剖腹產進行中。手術重地，胤礽不能如之前一般呆在石令儀身邊，只能在外面等。他沒有如同前兩次石令儀生產時一般焦躁不安，來回走動。
他是坐著的，神色平靜，仿佛泰山崩於前都能面不改色。但他連茶盞都拿不穩，雙手顫抖，杯中的水一點點往外灑。他的呼吸深快，眼睫顫抖不止。這一切都暴露了他此刻的緊張與懼怕。
不知過了多久，於胤礽而言，每一秒都十分漫長。他此刻只慶幸康熙與弘昭弘暄不在。自微服了一圈回來後，他憋了兩三個月的火氣終於找到了出口，與康熙大吵一架。結果第二天康熙就帶著倆孩子又去了湯泉園。
自打石令儀懷上第三胎，康熙知道他脫不開身就越發作妖，偏偏倆孩子與他關系好，樂得跟在他身邊跑。每每氣得胤礽暴跳如雷，又無可奈何。果真是應了那句話，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康熙走的時候，胤礽怒火中燒，現在他卻慶幸起來。若弘昭與弘暄在，以這倆孩子的性子，必會跟著他坐等，指不定如何害怕。便是康熙，恐也會心急如焚。
康熙如今年歲漸長，雖然看起來身體還算康健，但有前兩次因夢吐血之事，平日裡胤礽與他打打鬧鬧，可真要讓他費神擔這份心，胤礽不敢。
嗚哇——
一聲羸弱如同小貓的叫聲響起，胤礽站起來，卻不敢動，緊緊盯著手術房的門。就這般站著等啊等啊，又過了兩刻鐘。房門打開，密太嬪道：「恭喜皇上，是一對龍鳳胎。阿哥為長，格格為幼。」
胤礽顫抖著雙唇詢問：「皇后呢？」
「皇后平安。」
聞得這一句天籟之音，胤礽緊繃的心神一松，身形倒下去，幸得小柱子扶住。
「皇上！」
胤礽搖頭：「朕沒事。」
沒多久，石令儀被推出來挪去暖房，胤礽跟在身邊，小心握住她，一滴淚水落在二人交織的雙手上。石令儀愣了片刻，就連胤礽都沒察覺自己哭了。
石令儀輕聲道：「皇上，我們賭贏了。」
「對。我們賭贏了。」胤礽深吸了一口氣，「這是最後一次，我們以後不生了。」
石令儀微愣。其實胤礽對子嗣並不執著。但身為帝王，許多事情身不由己。若他願意納妃，自己身為皇后，有弘昭傍身便夠。可他不願，登基至今唯有自己一個皇后。如此一來，不說滿朝文武，便是宮裡的太上皇太皇太后並諸位太妃都盯著她。
其實比起三宮六院佳麗成群，不過是多生兩胎，石令儀是願意的。她勾唇笑起來：「好！」
密太嬪上前：「皇后還需觀察幾日，這幾日需日日換藥。本宮仍舊會住在坤寧宮，親自照顧。」
胤礽點頭，「多謝。」
密太嬪不語，轉身告退，將空間留給帝後。
石令儀笑道：「雖然還需觀察幾日，但看密太嬪和劉夫人叮囑時的神色和語氣，應當沒什麼大礙了。劉夫人說這次手術很成功。皇上不是一直想推廣手術之事嗎？這或許是一個契機。」
胤礽一愣，哭笑不得：「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惦記著這個呢。」
「如何不惦記。劉太醫與劉夫人鑽研此道十多年，皇上心心念念十多年，一直未能得到有效推廣，缺的不就是一個契機嗎？
「都說上行下效。我作為皇后，以身試法，並且成功了。別人對此道的顧忌也會少一些。若是讓劉太醫這類男人為她們行剖腹產術，她們或許會不答應。畢竟就算她們答應了，難保夫家也同意。即便迫於形勢，夫家同意，且手術成功。術後活下來也怕是會遭流言抨擊。
「但劉夫人會，劉夫人還帶出了一群女弟子。讓這些女醫為產婦做手術，也可解她們後顧之憂。現在我剛剛做完手術，效果可見，生的還是龍鳳雙胎，視為吉兆。我們可以從這點入手，正是推廣的好時候。」
胤礽無奈：「朕知道了。朕會安排。你也累了，別操心這些了，睡吧。」
見他心中有數，石令儀點了點頭，安心睡去。胤礽陪著她，並沒出去做什麼安排。其實哪裡需要他額外安排，今日手術之事本就沒有瞞著宮裡的人，事後也沒下令封口。這等驚世駭俗的舉動必定引來四方關注。劉夫人回府也會有一堆拜訪者。
果然，如胤礽所料，不出三日。皇后誕下龍鳳雙胎的喜訊傳遍京師，與此同時還傳出皇后此胎生的艱難，孩子遲遲出不來，眼看形勢越發緊急。密太嬪與劉夫人當機立斷，征得帝後同意，實施剖腹產之術，不但把孩子救了出來，還使皇后轉危為安。
京師百姓盡皆嘩然。
「剖開肚子取出孩子，大人還能活？」
「怎麼不能活？重新縫回去不就行了。皇后娘娘不就沒事嗎？」
「這……這是真的？也太聳人聽聞了！」
「怎麼不是真的。大街小巷都傳遍了。不過據說做了手術的女子，三年不能有孕，肚子上會留個疤，不好看。」
「女人生孩子何等凶險，多少人沒闖過去一屍兩命，若是能有這樣的技術，保障女人和孩子的性命，誰還管留不留疤。」
「我家小姑子在惠安伯劉家的醫館幫忙，聽她說就算是剖腹產術也不是百分百能成功，但至少可以減少一大半因難產而喪命的情況。」
「一大半啊，那也很厲害了。」
有人嗤鼻：「什麼厲害不厲害，要我說，這法子就不該出現。剖肚子生產，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切人肚子的醫者是什麼好醫者？怕不是借此搞壞事呢。你們一個個的不長腦子。古往今來誰生孩子這麼生的。拿刀劃人的身體，那是仵作才干的事。」
「你也別這麼說。聽聞劉夫人與其弟子研究這個十多年了，我們家那口子還見過他們用這法子給牛羊接生呢。」
那人翻了個白眼：「你也說了，那是牛羊。怎麼你把自己當畜生還是把自己當死人？」
眾人面面相覷，有跟其不對付的冷哼：「呦，你這話說的，那皇后娘娘在你眼裡是畜生還是死人？」
那人一噎，面色發白，不敢應答。這話誰敢答，不要命了。
不對付的人嘲笑聲更大：「不懂就別胡說。皇后娘娘沒你有見識是不是？皇后娘娘都能做，咱們怎麼不能？什麼古往今來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那只能說你見識太少了。當年名醫華佗還提過開顱破肚之說呢！就你愛顯擺，口口聲聲切人肚子不是醫者是仵作的。呵呵，土包子。」
「你說誰土包子？」
「誰應說誰！」
婦人不憤，衝上前去打起來。話題被迫終止，參與討論者紛紛上前勸架。倒是其他路過的陷入深思。其中一個男子神色急切，猶豫糾結，躊躇了好一陣，咬咬牙，轉身往劉家的醫館而去。
城西一商戶人家。少奶奶已臨產四個時辰，人越來越虛弱，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滿屋子穩婆奴婢束手無措。婆家娘家焦急萬分。
最後穩婆提議：「不能等了，你們得快點決定是保大還是保小。」
娘家當然想保大，可婆家舍不得孩子，頻頻往門口望：「邵林去這麼久了，怎麼還不把大夫請回來。」
娘家人抓住穩婆，一再詢問：「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我們要保大也要保小。」
穩婆十分猶豫。
娘家人急道：「這都什麼時候了，若有辦法，你只管說。」
「若是想大小平安，我是沒法子的。或許你們可以試試剖腹產。惠安伯劉家開設有三家醫館，其中兩家是女醫坐鎮，聽說她們都會。」
婆家人連連搖頭：「剖腹產？不不不，剖開肚子，多嚇人啊。萬一……萬一……」
娘家人卻琢磨起來：「聽說皇后娘娘能平安誕下三阿哥和大格格，就是用的剖腹產。」
婆家人震驚：「親家，你們不會是想……這怎麼行！剖腹產之後肚子上那麼長一條疤，邵林天天見著哪受得了。何況用了這個，三年不能懷孕。這一胎若是女孩，那……」
這話讓娘家人聽得氣血上湧：「那什麼那！三年就三年，邵林他們夫妻尚且年輕，難道三年都等不了！說什麼留疤不留疤的，命都要沒了，還管什麼疤痕。邵林若是不願意見就和離！我們自家的女兒自家疼！」
這幾年，朝廷諸多政策施行起來，女性地位一點點提高，雖然仍舊比不過男人。但是朝廷有意寬待和離或被休的女子，更是鼓勵寡婦再嫁。有些迂腐的家族想讓族中婦人守節的。朝廷甚至下令，夫死強逼妻子殉葬者，視為殺人，族中首惡償命，幫凶杖八十，徒三年，余者杖二十。
並且取消貞節牌坊，以前立起來的貞節牌坊朝廷不追究，但往後各地不許再設貞節牌坊。這項旨意剛下達的時候，反對者此起彼伏。更有脾氣杠的，非要立牌坊。哪知陛下一句話，違令者全族不得科舉入仕，直接讓那些吵得最凶的人閉了嘴，打擂台般立到一半的牌坊紛紛推倒。
寡婦尚且如此，更別提和離。
因此這話一出，娘家人半分不懼，反倒是婆家啞口無言。他們兩家門當戶對，還真沒想過和離。
「親家，你看這事是不是在考慮考慮。」
娘家人怒斥：「考慮個屁，再考慮下去，我女兒命就沒了。老大，去惠安伯府開設的醫館請人，行剖腹產，不管此術帶來什麼後果，我們擔著！」
娘家大郎剛要出門，卻見邵林行色匆匆趕回來，「快！爹娘，岳父岳母，著人准備馬車，多鋪幾床被子，我去抱元娘上車。」
「做什麼？」
「我去劉家醫館問過了，他們說醫館有專門給人做剖腹產的手術室。尋常人家的家中不好做手術，需得去醫館。」
婆家人：「啊？剖……剖腹產，開肚子呢，邵林，你不怕元娘……」
兒子哪能不了解自家父母，一聽就知道他們想什麼，急得跳腳：「爹娘，救命要緊吧！」
娘家人神色緩和，這親家雖然不怎麼樣，好歹女婿是個好的，而且女婿也壓得住親家。有女婿催促，娘家婆家一起出力，將人送至醫館，等在手術室外。
半個時辰後，母子平安。
邵林喜極而泣。
有了第一例，就有第二例。而這些因剖腹產得以大人小孩都平安的人家便自動成為了宣傳者，一傳十，十傳百。消息走出京師，行至大江南北。
有了剖腹產帶來的良好效果，其余外科手術也開始得到機會，逐漸被人接受。慢慢地，各地醫署都建起了手術室。
胤礽順勢創辦大清第一所醫學院校，劉太醫與劉夫人分別擔任校長與副校長。他們一邊做研究一邊教學，整個晚年都在醫學院和實驗室度過，偶爾也會現身醫館手術室進行指導。
這一生他們教出了許多醫學人才，甚至後來名滿大清的杏林泰鬥，七成是他們的學生。他們也在史書上留下了屬於自己的精彩篇章，更是被後世稱為「中華醫學改革之父」與「中華醫學改革之母」。
當然還有一個為醫學的進步殫精竭慮之人，胤礽，他的帝王本紀之上又多添了一筆，成為史上本紀篇幅最長，功績最大的帝王。
第133章
湯泉園。
四歲九個月的弘昭帶著差一個月才三歲的弘暄在園子裡玩耍, 一會兒追趕子，一會兒捉迷藏。兩人打打鬧鬧，從湯泉池跑到春日亭。春日亭對面有座石橋, 跨過石橋, 便到了四合居。四合二字是胤礽親筆提的, 取的乃是天地人己四方相合之意。
弘昭背靠著春日亭的柱子數數，從一數到三十。弘暄眼珠子一轉, 悄悄跨過石橋鑽進四合居。等弘昭數完，在周邊找了一圈沒找到人，小臉立時耷拉下來，看向身邊的奴才：「他是不是到石橋那邊去了？」
奴才低頭不語。小主子們玩鬧，他們聽吩咐看著別出事就好，可不敢摻和。告訴了大阿哥, 就等於得罪了二阿哥，還掃了小主子的興, 得不償失。
弘昭哼氣：「就知道他不會安分。」
嘴上這麼說著,抬腳便往石橋那頭去, 來到四合居門口，弘昭略猶豫了下，終是踏了進去, 打各個角落一搜，最終在床底下發現了弘暄。
弘暄很是喪氣：「我都躲到這了, 你怎麼還找得到。」
弘昭板起臉：「不是說好了只在前頭花園子藏嗎？這是汗阿瑪的院子, 不能亂闖。」
胤礽雖不常來,但在園子裡是有自己既定住所的, 便是這四合居。
弘暄不以為然：「汗阿瑪又不在。」
「就是因為汗阿瑪不在才更不能隨便進。」
弘暄不服：「那你也進來了！」
弘昭：……好像是的哦。
弘昭朝床下伸手：「我牽你出來。」
弘暄握住他的手，跪在床底身子一扭一扭往外爬, 大概是出來的有點急，屁股拱了拱，不知碰到哪裡，只聽哢噠一聲，整個床體開始移動。床背本是貼合著牆壁的，如今二者緩緩分開，空出一米。牆壁自兩端洞開，露出一道黑漆漆的入口。
弘昭弘暄嚇了一跳，目瞪口呆。貼身伺候的奴才們更是驚訝，紛紛上前護住小主子，又派人去通知康熙。
康熙看到這一幕，震在當場。他深吸了一口氣，讓人照顧好弘昭弘暄，親自走入密道。
密道很長，走了好一陣才發現一道鐵門，鐵門上有機括，只能從內控制開合。康熙打開後，又走了二十米左右，到達出口。讓他更為驚訝的是出口在園外，藏得十分隱蔽，且這個方向往北不遠就是官道，官道可直通天津衛的港口。
天津衛的港口……
康熙心頭一緊。他記得胤礽當初建的這湯泉園是請雷金玉負責設計的。設計圖紙他還看過，並沒有此處。可見密道是胤礽額外加的。他故意借雷金玉的幌子，以設計圖做掩飾，私自在內裡加了條密道，做得周全而隱秘。
康熙神色復雜，他轉身沿原路返回，將機關復原，看著這張特制的床榻怔怔出神。此床寬大而厚重，且木制床底與青石地板固定，嚴絲合縫，移不動，搬不開。密道入口在床背之後，偏偏開啟機關在床板之下。若非弘暄誤打誤撞碰上，誰能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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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
胤礽正在御書房看奏折，突見門口兩個小人探頭探腦。胤礽眉宇蹙起，臉色微沉：「進來！」
弘昭領著弘暄入內：「汗阿瑪！」
胤礽戳了戳二人腦門：「鬼鬼祟祟，成何體統。」
兩兄弟自生下來便眾星捧月，無人不疼無人不愛，還有一個大靠山康熙撐腰，素日裡囂張跋扈，調皮搗蛋不在話下。偏偏康熙還縱著。胤礽不得已只能出來唱白臉，因此兩人對上胤礽，還是有幾分懼怕的。
弘暄下意識往弘昭身後縮，弘昭倒是機靈，聽出胤礽雖板著臉，語氣裡卻沒多少怒意，「識時務」地低頭：「兒臣知錯。」
他認了錯，胤礽也沒揪著不放，詫異道：「何時從湯泉園回來的？」
「剛剛。傳信的人說，皇額娘給我們添了個弟弟和妹妹。」
胤礽笑起來：「那可去見過弟弟妹妹了？」
二人搖頭。胤礽起身牽住他們的手：「走吧，汗阿瑪帶你們去瞧瞧弟弟妹妹。」
弘昭與弘暄對視一眼，沒有動，神色猶疑。
胤礽頓住：「怎麼了？」
弘昭小聲道：「瑪法沒有回來。」
不應該啊。既然知道自己又多了兩個孫子孫女，康熙怎麼會不回宮看看。尤其是以他平日對弘昭弘暄的疼愛，怎麼也不會單獨讓奴才和侍衛帶著兩個小豆丁回來。胤礽審視的目光看向二人。
二人支支吾吾，眼神飄忽。一瞧這心虛的模樣，胤礽勾唇：「是不是闖禍了？惹瑪法生氣了？」
弘昭硬著頭皮上前自首：「兒臣同弟弟玩，不小心闖進了汗阿瑪的四合居。弟弟……弟弟躲在床底下不知道碰了哪裡，床頭背後牆壁開了，瑪法似乎……似乎不太高興。然後就叫人把我們送回來了。」
弘暄又往弘昭身後縮了縮，試圖將整個人都藏在弘昭後頭，可憐巴巴地辯駁：「兒臣不是故意的。」
那模樣都快哭了。
胤礽面色幾度變化，最後嘆了一聲，蹲下身拍了拍二人的頭：「瑪法不是生你們的氣，別怕。」
「真的嗎？」
胤礽點頭：「真的。」
見胤礽神色篤定，弘暄放心了，如釋重負般從弘昭背後走出來。
弘昭又問：「那汗阿瑪生氣嗎？」
就這麼一句，讓弘暄的腳步一頓，瞬間又縮了回去，雙眼骨碌碌偷瞄胤礽。胤礽哭笑不得，無奈道：「汗阿瑪也不生氣。」
弘暄這才再次走出來，笑嘻嘻上前一把抱住胤礽的脖子：「汗阿瑪最好了。」
胤礽努力壓住上揚的嘴角，故作冷哼道：「朕是說不生弘昭的氣，沒說不生你的氣。擅闖四合居，還在朕屋子裡橫衝直撞，都撞床底下去了，好大的膽子！」
弘暄身子一僵，立馬收回擁抱胤礽的手，低著頭扁了扁嘴巴，好像立時就要哭出來。
弘昭怕胤礽對弘暄發火，其實他也怕，幾番猶豫，最終還是站出來：「汗阿瑪，是兒臣與弟弟一起闖的。是兒臣沒有看好弟弟。您……您要罰便罰兒臣吧。」
弘昭顫巍巍伸出手。
胤礽看著癱在自己面前的手心有點懵，恍惚記起來，約莫是一年前，弘暄調皮打碎了他一塊環佩，他作勢要教訓弘暄。
戒尺高高舉起，可落下來的力道真的微乎其微。彼時弘暄才兩歲，也不是多大的事，胤礽怎會不知輕重，純粹是想治治他的性子，讓他知道怕，還不至於真下重手打下去。
哪知戒尺剛剛落下，才一板子，不痛不癢，連皮都沒紅半點，弘暄哭得驚天動地，嚎啕聲直衝天際，把康熙引了過來。然後呢？還有個屁的然後！康熙直接將人抱走，還把胤礽給訓了一頓。活生生演繹了一回什麼是熊孩子的熊家長，氣得胤礽好幾天沒理他。
胤礽這倔性持續了許久，康熙也知曉自己這個兒子是什麼脾氣，最後沒辦法，只能讓梁九功又把人給送了回來，兩邊僵局才算緩和。但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天，胤礽哪還會再對弘暄下手。
不過顯然弘昭將此事記在了心裡。他人小，不清楚其中真意，只留下一個概念，那就是弟弟怕疼，打不得。
看著他明明自己也怕卻還是堅定站在弘暄跟前的舉動，胤礽又欣慰又心疼，手掌舉起，輕輕落在弘昭手心，將他的小手握起來：「小傻子！」
弘昭：？？？
沒等孩子反應過來，胤礽一手一個將二人抱起。突然騰空，兄弟倆微微驚呼了一聲，下意識摟住胤礽的脖子。大約是知道胤礽不生氣了，也不會罰他們。兩人心下歡喜，柔嫩的小臉蹭了蹭胤礽。
胤礽嘴角勾起，一路將他們送到坤寧宮，與石令儀交待了一番，轉頭便往湯泉園去。
胤礽到的時候，康熙坐在四合居的臥室裡，呆呆看著床榻出神。胤礽屏退左右，上前跪下：「汗阿瑪！」
康熙艱難開口：「這是你當年為自己准備的後路嗎？」
胤礽低頭：「是！」
「那拙政園……」
「蘇州有港口。」
果然。康熙喉頭顫動。早年胤礽說過，若有一日自己不喜他了，厭了他，他便離得遠遠的，往江南去，往海外去，再也不回來。原來他不只是說說而已。
康熙深吸了一口氣：「你大婚之後，朕身子不適了好幾日，不是病，准確說是陷於夢魘，心思過重。當時你送了兩冊話本過來，話本中說的全是平行世界之事。那時你是不是……」
胤礽抿唇：「汗阿瑪親征噶爾丹那年病了一場，急召我去行宮，神情舉止處處不對勁。彼時我問過梁九功當夜的情況，隱隱猜到幾分，您也承認您是做噩夢了，夢見我死了。後來您又……我只是根據您當時的反應，有些揣測。」
這麼點東西尋常人絕對揣測不到這上頭來，除非……
康熙心弦緊繃：「你是不是也夢到過？」
夢到過嗎？胤礽低頭，上輩子確實已成一場夢。何況因為系統的原因，當年他確實做過夢。
「是。」
康熙喉頭哽咽，越發難言：「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汗阿瑪可還記得六弟出生那年，我大病了一場，形勢洶洶，幾度危急生命？」
康熙渾身一震。是那個時候嗎？原來這麼早啊。彼時胤礽才多大，六歲！六歲的孩子突然夢見這樣的場景，他怎麼受得了？
「當時我的夢境很模糊，並不清晰，醒來後又忘記了大半。大概只記得汗阿瑪罵我，對我很失望。其他都不記得了。後來年歲漸長，慢慢又想起了些，但也不多。可也明白，夢裡自己做得不好，讓汗阿瑪失望，更是犯下大錯。」
做得不好，讓汗阿瑪失望，犯下大錯。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擊在康熙心上。原來胤礽是這麼覺得啊。所以他努力做到最好，努力不讓他失望，努力杜絕讓自己犯錯的可能。
然而夢中之事，又如何怨得了胤礽呢。要說有錯，他的錯處反而更大一些。
康熙捫心自問，若他是胤礽，在知道夢中的事情後，還能否對自己親近依舊，不生芥蒂。怕是不能吧？可胤礽就能。他承受了夢中那麼多委屈，仍然保留著對他這個汗阿瑪的孺慕之情，非但沒有疏遠，反而更加親近。
胤礽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跪行兩步，抱住康熙的腰，將自己的頭枕在他的膝上：「因為兒臣知道，夢境不是現實。我不是夢裡的太子，汗阿瑪也不是夢裡的帝王。我們是不一樣的。我會吸取夢中的教訓，卻不會被夢境所困。」
吸取夢中的教訓，卻不會被夢境所困。
這一句讓康熙醍醐灌頂，豁然開朗。是啊，這麼些年了，他不敢直視夢境，心結難解，不就是因為被夢境所困嗎？原來他還沒有胤礽看得清楚。哦，不對，應該說他一直沒有胤礽看得清楚。他的心境不如胤礽，胸懷亦不如胤礽。
好在胤礽是他兒子，是他親手教出來的兒子。
康熙手掌輕輕落在胤礽頭上，嘴角勾起：「你說的對，是朕著相了。」
瞧見康熙眼中的亮光與笑意，胤礽知道他是想通了，心下一松，張口道：「汗阿瑪還沒用膳吧？」
康熙啞然，確實沒用膳。
胤礽嗔了他一眼：「汗阿瑪總是這樣，不論生氣也好，煩悶也罷，總喜歡糟蹋自己的身體。」
說完便起身去吩咐人端膳食過來。胤礽急著從宮裡趕過來，也沒吃，只在馬車上用了些糕點，這會兒正好陪康熙一起吃。
胤礽遣退了布菜的人，親自上手，為康熙夾菜盛湯。他們私下用膳素來沒有食不言的規矩，自是邊吃邊聊。
「汗阿瑪，用完膳食就隨我回宮吧。皇后生下一對龍鳳胎，汗阿瑪就不想見見自己的新孫子新孫女？汗阿瑪不是一直惦記著給孩子取名嗎？您孫女的名字我已經想好了，叫扶雲。」
康熙頓住，幽幽看向胤礽：「晴空萬裡，扶雲直上。你這女兒的名字取的倒是大氣。」
「那是自然，我就這麼一個閨女。哪像你啊，兒子閨女多的都不稀罕了。」
康熙：……你這都要刺朕一刺？說話不夾槍帶棒不行是吧？
胤礽笑嘻嘻又道：「女兒的名字有了，兒子還沒有呢。我特意留給汗阿瑪取。」
康熙嘖了一聲，感覺特別新奇：「你這回倒是想得到朕。」
前兩回都沒聽他的呢！哼！
不過既然胤礽開口了，康熙怎麼也得抓住這次機會。他想了想道：「就叫弘皙吧。」
胤礽扭頭：「哪個xi？」
「白皙的皙。」
胤礽蹙眉：「那不是小白臉嗎？不好。若按xi這個音的話，不如換個字。就取『朝露待日晞』的晞。正好與哥哥們的名字契合。昭，暄，晞，都有晨光初上、拂曉天明之意。」
康熙撇嘴：「你剛才還說讓朕取。」
「可您取的不好啊。放心，這回對外還說是您取的。」
康熙：……合著朕三次都只擔個名頭？呵呵！
康熙將筷子一撂：「下回你自己直接取得了，還問朕作甚！」
胤礽神色淡定，心道：下回個屁。老子以後不生了。
見康熙氣得要離席，胤礽率先開口：「汗阿瑪還是再吃點吧，等會兒還得趕路回宮，得在天黑前回去。」
康熙直接擺手：「要走你走，朕不走了。」
胤礽一頓，目光瞄過去：「汗阿瑪確定？」
康熙狐疑起來，這小子什麼意思？眼神不對勁，太不對勁了。康熙立生警惕。
「汗阿瑪可想好了？您若是想好了，兒臣依您。您不想回便不回吧。但兒臣是要回去的。弘晞與扶雲剛剛出生，兒臣舍不得。」
弘晞與扶雲剛剛出生，這一句才是重點。康熙恍然明白過來。皇后生了！
自胤礽登基這些年，他們父子時有置氣，不是你氣我，就是我氣你，鬥來鬥去，各有勝負。但說實話，康熙輸得多，贏得少。也就最近這小一年裡，仗著石令儀有孕，弘昭與弘暄又大了點，他挾持住兩個小的，著實找回了不少場子。
可不幸的是，石令儀生了，生了！胤礽沒了顧忌，還會被他掣肘嗎？他要是敢再效仿前一次偷偷把弘昭弘暄帶走，保准他前腳離開，胤礽後腳就能追上來。
康熙臉色黑沉下來，瞪了胤礽一眼。
這點目光不痛不癢，胤礽吃自己的，隨他瞪。康熙氣結，只能哼哼道：「還沒吃夠？用個膳用這麼久！不是說要趕在天黑前回去嗎？都什麼時辰了，還不啟程！」
說完就起身喚人過來收拾桌子，又令梁九功准備車馬。
胤礽：……行吧。走就走，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
父子倆上了馬車，胤礽見他還氣著，十分無奈。自退位後，康熙脾氣也越來越孩子氣。都說老小孩老小孩。到底是親爹，胤礽能怎麼辦？多擔待唄。
於是，康熙氣惱不說話，胤礽先開口：「汗阿瑪，弘昭漸漸大了，正是啟蒙的年紀，往後別總帶著他瞎玩了。」
康熙火氣更大了：「朕沒給你教兒子？還是說你信不過朕的教導？你是誰教出來的呢？」
「自然是汗阿瑪教的。」
這回答讓康熙滿意了些許，鼻子哼了哼。
「只是汗阿瑪將他們帶在身邊，一走就是兩三個月，像上回出京，還四五個月。他們長期不在我跟前，同我都生分了。今日回宮，弘暄一直躲在弘昭後頭，都不敢和我說話。」
康熙一愣，橫了胤礽一眼：「你還好意思說？這是朕的問題嗎？你怎麼不說是你對兒子太凶了呢？你今兒是不是凶弘暄了？要不然弘暄怎麼會不敢同你說話？你怎麼當人阿瑪的。你小的時候，朕是這麼對你的嗎？」
不過一句話，又遭他一串質問。胤礽撇嘴：「我難道想對他們凶嗎？要不是你護得太緊，什麼都縱著。我能這樣？我這都是被誰逼得。都說三歲定終身，小時候不好好教，大了怎麼辦。」
康熙呵呵：「皇家的孩子縱著些怎麼了？誰當初跟老四說皇子阿哥寧可任性跋扈些，也不能軟弱呢？」
胤礽：……
「老四是老四，當時情形不同，哪能一概而論。」
康熙翻了個白眼：「哪有那麼多情形不同，朕覺得弘昭跟弘暄都挺好的，哪有你說的那般。」
胤礽氣結：「現在沒有不都是我在一邊唱白臉壓著？要都跟你一樣，扯了索額圖的胡子您說扯得好，在明珠臉上畫王八您說畫得好，他們現在指不定是什麼樣呢。」
「弘昭跟弘暄是你兒子，索額圖跟明珠兩個奴才，扯他們胡子怎了？畫個王八怎麼了？割他們肉了？又沒讓他們缺斤少兩，至於嗎？」
胤礽沒再懟他，只緊盯著，康熙被他看得越來越心虛，敗下陣來：「好了好了，朕知道了，往後注意些總成了吧。多大點事，也值當你總拿出來說。都說幾回了。」
胤礽收回目光，康熙願意退讓就行，至於言語上，讓他多發幾句牢騷又如何。
「咳咳。」康熙干咳兩聲，直接轉移話題，「四合居的密道被人發現了，當時好幾個奴才在場，這事不能傳出去，你打算怎麼辦？」
胤礽知道，按康熙的意思，那幾個人必定要處理了。就算不殺，也得妥善安排。胤礽說：「那幾個都是弘昭弘暄身邊伺候的，他們已經習慣了，冒然更換會引起他人懷疑，也會讓兩個孩子心中戚戚。那處密道其實現在已經沒什麼用了，封了便是。」
康熙呢喃：「封了啊。」
胤礽看向他：「若是不封，改了也行。」
康熙點頭：「那就改一改吧。」
說到這上面，胤礽觀察著他的面色，雖然沒什麼不好的情緒，但想到他之前的模樣，到底怕他難過，蹭過去挽住他的手：「我知道汗阿瑪疼愛弘昭弘暄。往後您若是想去暢春園，想要他們跟在身邊，我陪您一道吧。讓百官奏事都去暢春園，就在暢春園辦公。
「至於冬日。湯泉園這邊面積有限，若是我們自己偶爾來住一陣倒是夠了，可若用於長期處理國事，百官來來往往，許多東西需要安置，就顯得小了些，不太方便。」
康熙不以為然，直接道：「那就擴建，弄個行宮。反正也要改密道，不如一起動工。」
胤礽：……
你改個密道跟擴建個行宮，這工程量一樣？
不過，今日已經讓康熙吃了幾回癟，胤礽也不想再跟他對著干，左右如今國庫內務府都很豐盈，光是前幾年借著雷克斯的事從弗瑞斯國撈的東西都夠建不知道多少個湯泉行宮了，索性順勢應下來：「好。就照汗阿瑪的意思辦。」
康熙眼睛彎起，嘴角上翹，終於高興了。
胤礽：……
生氣也容易，高興也容易，果然是老小孩。
哎，自家的老小孩，能怎麼辦？慣著唄！
第134章
慶寧十年。
弘昭年歲漸長, 自慶寧八年滿六歲後，胤礽便按規矩讓他去了尚書房進學。屈指一算，如今已有兩年。
弘昭有了每日必學的功課, 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瘋玩。但沒了弘昭, 弘暄也不缺玩伴。
胤礽子嗣不多, 弘晞與扶雲年歲尚小。弘暄性子跳脫，可沒有弘昭那樣的耐心哄弟弟妹妹, 不大樂意跟小他三歲的弟妹玩耍，覺得他們太「小屁孩」了，跟自己這個「大人」玩不到一塊去。
胤礽就同胤祉胤禛說了聲，讓弘晴與弘暉時常進宮，還貼心地在宮裡給他們安排了住所，以備他們偶爾玩得太晚可以直接住下, 不必再回府。這倆與弘暄差不多大，以前就玩過, 可惜不能經常在一處, 每每分離都依依不舍, 執手相看淚眼。這下天天湊一起，無不歡喜。
最高興地當屬弘暄，以前跟弘昭玩, 弘昭雖縱著他，他玩得太過火了, 弘昭也會管著他。他總不得盡興。這會兒換成弘晴弘暉, 瞬間占據主導權, 儼然變身孩子王, 領著「左右護法」上能爬樹掏鳥蛋，下能入池抓錦鯉。宮裡各處沒少被他們禍害。
是日, 三個小蘿蔔頭又聚在一起，嘰裡咕嚕不知道說些什麼。一刻鐘後，三人似乎達成了一致意見。弘暄手裡拿著的放大鏡豪氣干雲一聲吼：「走！」
弘晴弘暉緊隨其後，昂首挺胸出門，直奔御花園。伺候的宮女太監被他們遣去了一邊。
奴才們看著自己與小主子的距離。嗯，似乎還行，雖然不近，倒也不遠，一眼望去，小主子還在他們的視野範圍內。周邊非高地也無池水，沒什麼危險。想了想，最終聽了吩咐，不近身，只遠遠看著。
三個小腦袋你挨著我，我挨著你，拿著放大鏡這裡照照，那裡照照，神色失望。
「到底行不行啊。你該不會是瞎說的吧。你看，一點都沒火。」
弘暄不高興了，叉腰反駁：「你說誰瞎說呢！我怎麼可能瞎說。我無意間聽大哥說的，而且我還特意問過陵光皇叔了。皇叔說，放大鏡是凸什麼鏡，有會聚作用，可以把光聚在一起，使溫度升高，就能著火。」
弘晴攤手：「可是我們照這麼久了，完全沒有看到火啊！」
弘暉歪頭：「是不是這裡的花草不易燃？就算有火，應該也要容易燃燒的東西才行吧？」
弘暄想了想，一拍手：「我覺得你說得對。」
他看了眼身邊的花枝：「這個可能粗了點，我們去找點細的！」
決定好，三人又忙活起來，不但找來了細枝，還弄了些廢紙，全堆花叢下，三人一人舉著個放大鏡聚光照射，目不轉睛。不一會兒，上頭的紙張燃了起來，然後是下面的細枝。
五月已經進入夏日，天氣逐漸變得炎熱起來，接連七八天的艷陽更是將地面花草曬得十分干燥，再這麼被一聚光，火勢瞬間暴漲，自細枝燃上旁邊的花叢。
三人唬了一跳，紛紛將手中的放大鏡一丟，驚叫起來。奴才也看到了此處的情況，嚇得魂不附體，一個個護著小主子往後退，又仔細檢查主子們有沒有受傷，待發現三人完好後，微微松了口氣，這才反應過來。對了，還有火！
然而花叢綿延一大片，這麼一會兒功夫，星星之火早已燎原。奴才們將小主子挪去安全的地方，又返回去叫人，聯合眾人的力量一起救火。
而罪魁禍首呢？三人已經傻眼了。
弘暉看向弘暄：「你……你怎麼不早說火會這麼大？」
弘暄驚駭不已：「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以為……以為只會有一點點。我偷偷溜去尚書房看陵光皇叔給大哥演示的時候，就只有一點點啊！」
弘暉一言難盡：「皇叔演示的時候用的什麼？」
「一張紙？」
弘暉：……那你TM居然讓我們堆那麼多紙跟細枝？
弘晴急得跳腳：「現在怎麼辦！他們是不是會去告訴皇伯父？皇伯父知道了是不是阿瑪也知道了？」
弘暄&弘暉：！！！
危急關頭，弘暄當機立斷：「去找瑪法！」
他跑了，弘晴跟著跑，兩人一路跑到鹹安宮才發現弘暉沒跟過來。弘暄自認也不是那麼不講義氣的，本想返回去找，突然念頭一轉，直接入內抱住康熙：「瑪法救我，汗阿瑪要殺我！還有弘暉弟弟，你快派人去把他找過來，要不然，四叔肯定會打死他的！」
弘暄覺得自己賊睿智。若是自己去找，指不定半路被汗阿瑪抓住，救不了弘暉弟弟不說，還害了自己。找瑪法去救人就不一樣了。
弘暄：我可真是個大聰明。
康熙剛剛睡了個午覺起來，就遇上這一出，懵逼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不是又闖禍了？」
弘暄心虛起來，生出兩個手指頭比劃：「就闖了一點點小禍。這麼一點點。」
弘晴趕緊幫腔：「瑪法，真的只有一點點。」
康熙：……朕怎麼這麼不信呢！
「到底怎麼回事！」
弘暄急了：「瑪法，你先別問了，你快讓人去找弘暉弟弟，先救他吧！」
康熙朝梁九功使了個眼色，梁九功會意出門。
弘暄自然知道梁九功是去找弘暉了，心頭大石剛要放下，又聽康熙道：「現在可以說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吧？」
弘暄看了弘晴一眼，弘晴低下頭，兩個人支支吾吾半天，就是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還沒等問清來龍去脈，胤礽趕到，臉色黑得能滴出水來。弘暄抓起弘晴就往康熙身後縮。
胤礽匆匆向康熙行了一禮，瞪向弘暄：「出來！」
康熙立馬護犢子：「凶什麼凶！他還是個孩子呢，就算是做錯了，好好教就是，你這麼凶干嘛，看把孩子嚇得。」
胤礽怒火中燒：「汗阿瑪可知道他們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他們才幾歲呢，這麼點大的孩子就算闖禍了，能闖出多大的禍來！」
胤礽咬牙：「他們把御花園給燒了！」
康熙：！！！
他震驚得看著弘暄跟弘晴：「這就是你們說的一點點小禍？」
弘晴低著頭想哭，弘暄目光飄忽。
康熙深吸了一口氣，半天憋出一句：「你這闖禍的本事可真是見長。」
弘暄緊緊揪住康熙的衣角喊：「瑪法！」
那可憐巴巴的無辜表情，康熙瞬間心軟，張嘴想為他們開脫求情，話還沒出口，胤礽便道：「汗阿瑪可還記得曾與我約法三章？」
康熙愣住。
「汗阿瑪，您自己答應過往後不干涉我教兒子的。雖然您如今退位了，但好歹做了三十余年的皇帝，一國之君，說話總要算數吧！」
康熙一噎，「那個……朕……朕也沒說不算數啊！」
「那就好。」胤礽點頭，「既然如此，汗阿瑪把他們給我吧！」
弘暄渾身一震，什麼鬼的約法三章，他怎麼不知道？揪著康熙衣角的手更緊了，聲音也更為可憐兮兮：「瑪法，您……您真要見死不救嗎？」
胤礽嘴角抽搐，冷哼一聲：「放心，不會讓你死。」
康熙硬著頭皮說：「胤礽，弘暄還小，您……」
「汗阿瑪是想食言嗎？汗阿瑪可還記得我們約定的時候，我說過什麼？」
康熙：……
大約是他護犢子的次數太多了，胤礽嫌他插手小輩教育太過，特意與他長談過一次，分析子女教育問題，闡述利弊。胤礽說得語重心長，苦口婆心，一言一語皆可見對孩子的關愛與擔憂。語氣溫和，甚至還帶了幾分懇求。
他哪能受得了胤礽這般放軟的姿態，想都沒想就答應了。結果胤礽得寸進尺，說答應了的事必須做到，若再故態復萌，他這皇位就不要了，他禪位給老四，自己帶著老婆孩子出海去。
出、海、去！
想到這三個字，康熙面色一變，緩緩低頭看向弘暄，神色間十分為難。弘暄宛如被人叫澆了盆冷水，渾身透涼，不死心地哭起來：「瑪法！瑪法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瑪法，您是不是不喜歡我了。您別不要我，我害怕。」
故作姿態！胤礽重重冷哼一聲以示警告。弘暄身子抖了抖，吸了吸鼻子，不敢哭了，看向康熙的眼神卻越發可憐。
眼見康熙又要心軟，胤礽言道：「汗阿瑪，這回奴才們發現及時，只燒了花草，下回燒到自身怎麼辦？」
康熙頓住，蹙起眉來。
見他態度松動，胤礽上前將二人拽過來。康熙張了張嘴，到底沒反對，只給了弘暄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叮囑道：「下手注意分寸。」
胤礽點頭：「兒臣省得。」
康熙嘆了一聲，轉身入了內室。
胤礽松了口氣，一手抓一個，提小雞仔般拎著出門。半路遇上趕來的胤祉與胤禛，胤禛身後還跟著腦袋耷拉的弘暉。
胤礽將弘晴丟給胤祉：「自己兒子自己教訓。」
胤祉胤禛點頭表示明了。於是一人提著一個小蘿蔔頭離開，低首看向自家崽子的眼神均尤為不善。
沒多久，乾清宮就傳來手掌擊打在屁股上的肉搏聲以及弘暄鬼哭狼嚎般的哀吼。
兩日後，三個小蘿蔔頭重新聚在一起，個個心有余悸。弘晴時不時扭扭屁股，試圖找個自己舒服的姿勢，可不論怎麼動作都疼，疼得他控制不住眼淚掉下來，鼻子一吸一吸地：「我阿瑪下手好重，我差點以為他真的要打死我。」
弘暉點頭：「我阿瑪也是。」
他阿瑪下手更重。但他忍住了不哭。
二人看向弘暄，弘暄面上一派淡定：「咦，你們都挨打了呀？」
弘暉弘晴疑惑：「你沒有嗎？」
「小爺當然沒有。小爺可是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能被人打屁股！」
弘暄哼哧，打屁股？那多丟臉啊！這種丟臉的事情怎麼能發生在他身上，他面子往哪裡放！
弘晴弘暉皆是不信：「那天皇伯父明明很生氣。」
「汗阿瑪就是一時生氣。他這麼疼我，怎麼舍得打我。更何況我身後可是有瑪法的人！」
弘晴無情拆穿他：「可是當天瑪法根本沒護你啊。」
弘暄：……會不會說話！
「那又怎樣？沒有瑪法，我還有皇額娘呢！誰不知道汗阿瑪對我皇額娘有多好。再說了，我是誰啊。我自然有我的辦法躲過去。」
弘晴弘暉歪頭：「是嗎？」
弘暄拍胸脯保證：「那當然了！」
弘晴弘暉露出佩服與羨慕的眼神。
剛巧走過來的弘昭：……
說這話你虧不虧心呢！也就欺負弘晴與弘暉沒親眼瞧見你被汗阿瑪脫了褲子揍。尤其你還是始作俑者，汗阿瑪的懲罰是翻倍的。敢在這裡大放厥詞，你敢不敢脫了褲子讓人看看你屁股腫多高？
弘昭目光緩緩移向弘暄的屁股，動了動手指，有點想拍上去揭穿他的謊言，但想到他那死要面子的性格，最終按壓了下來。
哎，算了。誰讓這是他嫡親弟弟呢。讓他嘚瑟嘚瑟吧。
哪知弘昭沒動，弘暄卻得意忘形了，一時忘了屁股上還有傷，說著說著坐了下來，屁股一挨椅子，頓時跳起來，嗷嗷嗷大叫，雙手下意識捂住屁股倒吸了好幾口涼氣，臉上嘚瑟不在，帶上痛苦面具。
弘晴&弘暉：……差點信了你的邪。
二人心裡瞬間舒爽了。就說嘛，看皇伯父當天那個面色，怎麼可能放過他。而且明明是三個人的錯，憑什麼只有他們兩個受罪。這才公平啊！好兄弟就該有福一起享，有揍一起挨！
弘暄知道自己露餡了，羞得滿臉通紅，怕弘晴弘暉發難，只能搶先一步轉移話題：「弘暉，你那天怎麼沒跟上我們，是半路被四叔抓住了嗎？」
弘暉搖頭：「我沒跑。」
弘晴睜大了眼睛：「為什麼呀！」
弘暉嘆氣：「我覺得找瑪法沒用。」
「怎麼會沒……」弘暄說道一半頓住，感受著屁股上傳來的疼痛閉了嘴，好吧，確實沒用。不只這回沒用，上回也沒用。想著想著，弘暄發現最近瑪法對上汗阿瑪，似乎是越來越「沒用」了。
他的護身符沒有了。反應過來這點，弘暄瞬間驚悚！
弘晴訥訥道：「那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呆在原地等著被打啊。那不是死定了嗎。」
弘暉回答：「我想著跑了是罪加一等，如果我不跑，乖乖認錯，阿瑪看在我認錯態度好的份上說不定會罰輕一點。」
弘晴恍然大悟：「那四叔有罰得輕點嗎？」
弘暉哭喪著臉：「沒有！」
弘晴&弘暄：……
三人互視一眼，同時發出無奈又悲苦的嘆息。
不經意聽了回牆角的弘昭：……
第135章
弘昭覺得不管是弘暄的找瑪法還是弘暉的主動認錯, 都不失為好法子，可惜判斷錯形勢，用錯了對像。
這事若沒有汗阿瑪插手, 於三叔或四叔而言, 瑪法若態度堅決, 他們自然會退讓。而對三叔來說，主動認錯, 態度良好，再討好賣乖撒個嬌，或許也確實能減輕罪責。
不過這都是針對弘晴與弘暉，於弘暄而言，這頓打必然逃不過。兩個法子沒一個適用汗阿瑪的。汗阿瑪不生氣則矣，真生起氣來, 軟硬不吃。
見三人情緒低落，弘昭從門外走進, 讓奴才將芒果班戟, 草莓布丁等各色甜點與奶茶飲料端進來。
弘暄立時歡呼, 眼珠子看了一圈又失了神采：「怎麼沒有冰碗？這麼多東西，沒一個加冰的。」
「這才五月份。」
弘暄撇嘴：「五月份已經很熱了。」
弘昭瞄了眼他的屁股：「你們一個個的都有傷，還想吃冰碗？」
弘暄不服：「吃冰碗跟有傷有什麼關系？哪個太醫定的狗屁規矩！」
「不巧, 這狗屁規矩不是太醫定的，是汗阿瑪定的。」
弘暄脖子一縮, 求生欲瞬間被激起：「大哥別胡說, 什麼狗屁規矩, 誰說的狗屁規矩。汗阿瑪定的規矩怎麼會是狗屁呢！你說這種話將汗阿瑪置於何地？」
弘昭：？？？
弘晴弘暉紛紛側目。弘暉嘴角抽搐, 弘晴有些呆，直接開口：「剛剛說狗屁規矩的人不是你嗎？怎麼變成弘昭哥哥了？」
弘暄瞪眼：「我什麼時候說了？誰聽到了？」
弘晴震驚：「我聽到了啊？」
弘暄臉不紅心不跳, 理直氣壯：「那一定是你聽錯了。」
弘晴迷茫指了指弘暉：「他也聽到了，大家都聽到了。」
弘暄絕不改口：「那就是你們都聽錯了。」
眾人：……
弘昭輕嗤兩聲，伸手將他面前的布丁搶走。弘暄大叫：「我還沒吃完呢。」
「張口就給我扣罪名，睜著眼睛說瞎話，栽贓嫁禍，還好意思吃我送來的東西？不許吃！」弘昭轉頭招呼奴才上前，「把東西全給收了，我們走！」
弘暄一把抱住弘昭：「大哥，我錯了。你別生氣。」
弘昭哼了哼，卻沒再動，朝奴才使了個眼色，將東西又還了回去。弘暄抱著布丁笑得一臉狗腿：「就知道還是大哥疼我。看，全是我愛吃的。」
弘晴心中附和，也是他愛吃的。
弘暉緩緩抬頭，看了看弘昭，又看了看旁邊的小池子，心中狐疑。既然池公公在這裡，東西怕不是弘昭哥哥准備的吧。或許弘昭哥哥剛好在皇伯父那裡，就順便給帶過來了？
弘昭對上弘暉的目光，十分坦然。他只說是他送來的，可沒說是他准備的。沒毛病。
同一時間，康熙也在和胤礽說著這事。
「就弘暄那性子，你覺得他能看出你的用心？」
胤礽輕嗤：「我就沒指望他能察覺。沒察覺便罷了。察覺了指不定賭氣不吃了。他午膳就沒吃好。」
康熙嘖了一聲，驀然想到當年他在拙政園打了胤礽一頓板子的情景。胤礽不也是賭氣沒用膳嗎。
「弘暄可真不愧是你親兒子。」
胤礽：？？？
康熙突然覺得心情舒坦了：「風水輪流轉的滋味怎麼樣？」
胤礽沒說話。
康熙心情更爽了：「現在知道兒女都是債了吧？」
胤礽翻了個白眼：「弘暄也就背地裡賭個氣，可不敢正面跟我杠。」
康熙無語：「你倒是還好意思說，你覺得你對朕，是做兒子該有的態度嗎？」
「汗阿瑪不都說了兒女全是債嗎？這只能說明我上輩子欠弘暄的少，而您上輩子欠我太多了。既然這樣，汗阿瑪覺得欠我的債還完了嗎？」
康熙：……
「你一天不氣朕渾身不自在是不是？」
「你要這麼覺得那就是吧。」
康熙氣鼓鼓，甩袖走人，行至一半發現不對又返回去：「朕都被你氣糊塗了。這是朕的鹹安宮，朕走什麼。要走也是你走。你給朕滾！」
胤礽瞄了他一眼，起身理了理衣服，施施然離開。
真、走、了！
康熙氣得鼻子哼氣。對此胤礽表示：是你讓我走的，你都發話了，我不得做個聽話的好兒子？
至於康熙會不會氣出個好歹來，原先胤礽也擔憂過，結果發現康熙退休後沒啥事做，整個人精氣神都差了一截，頗有些茫然無措，失去人生目標，處於不知道干啥的狀態。每回與他鬥個氣，沒被氣出病，性子反而越來越開朗了，越來越有鮮活勁了。
既然如此，那就氣一氣吧。氣氣更健康。
另一邊的弘暄果然如胤礽所說，對桌上的甜品糕點等物一無所覺，甚至都沒去想池公公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還在哀嘆著他這頓打挨得好委屈：「我就是好奇放大鏡為什麼能起火，想試試而已。」
弘昭翻了個白眼，本想懟他兩句，眼珠一轉，又改了主意：「你若是好奇，不如跟汗阿瑪說去尚書房讀書。現今尚書房專門辟出了個實驗室，可以做一些有趣的小實驗。」
弘暄的關注點只在兩個字上：「有趣？」
「對，有趣。除了用放大鏡聚光生火，還可以用白糖做出黑色的雪，讓煮熟的雞蛋浮在水面。」
見三人眼睛越來越亮，弘昭抿唇接著道：「還能教你們怎麼在大夏天做出冰來，以及可以造出無字天書。」
弘暄大喜：「無字天書！就是話本子裡說的，表面看沒有任何字跡，只有在火上烤才能顯現出字來的書嗎？大哥，大哥，怎麼做到的，你告訴我！」
弘昭嘴角上揚：「等你進了尚書房，這些就都可以知道了。」
弘晴弘暉同時發出感嘆：「尚書房好有趣哦。」
弘暄點頭，簡直太有趣了。他扯住弘昭的衣角：「大哥，我馬上就滿六歲了。你覺得如果我去跟汗阿瑪說，提前一點點，現在就進尚書房讀書，汗阿瑪會答應嗎？」
弘昭眸光閃亮：「你確定現在要去尚書房讀書嗎？尚書房可不只是教你做小實驗的，還有其他功課。先生們會給你們講很多故事。譬如司馬光怎麼砸缸救小伙伴；三皇五帝的傳說；伍子胥復仇記等等。」
三人哇哦一聲。
這些故事聽起來就很有意思，什麼傳說，什麼復仇記的，一定跟他們聽的話本子一樣精彩。原來尚書房不但可以玩有趣的實驗，還可以聽這麼多說書話本啊。真好。
弘暄死死揪住弘昭：「大哥，我要跟你一樣去尚書房！」
「可是尚書房也很累的，每天先生都會布置作業。」
「我一定好好完成。」
「還會教很多其他東西，譬如……」
有了前頭幾個譬如，弘暄早已經迫不及待了，搶先道：「我可以，我都可以！」
「你如果學不好，先生們是會處罰的。」
弘暄挑眉：「我這麼聰明，怎麼可能學不好！」
聰明？呵呵。弘昭嘴角抽了抽：「那好吧。你去跟汗阿瑪說，你只要承諾汗阿瑪入了尚書房好好聽講，一心向學，絕不反悔。汗阿瑪一定會答應的。我給你幫腔！」
弘暄欣喜起來。弘晴弘暉欲言又止。他們也想去。兩人相視一眼，齊齊望向弘昭。那意思再明白不過，希望弘昭幫他們說說話，讓他們也去。
弘昭張了張嘴，面對如此炙熱的目光，突然有些心虛：「咳，你們還小。」
弘晴急道：「我只比弘暄哥哥小幾個月。」
弘暉點頭。
「那也小好幾個月。你們再等等吧。」
二人好不失望，垂頭喪氣。
見他們沒有繼續逼問，弘昭松了口氣。哎。先把弘暄哄進去就行了，這兩孩子讓他們再松快松快吧。再有，弘暄到底是親弟弟，坑親弟弟他沒壓力，坑堂兄弟，有點負罪感啊。
於是，當天送走萬分失落的弘晴與弘暉後，弘暄就找上了胤礽。胤礽很懵逼。弘暄這臭小子會喜歡讀書？會哭著鬧著要去讀書？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胤礽轉頭看了眼窗外，嗯，很好，還是東出西落，世界正常。
他目光投向弘昭，弘昭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胤礽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鄭重詢問弘暄：「你確定？」
弘暄點頭如搗蒜：「我確定！」
胤礽嘖了一聲，看向弘暄的眼神帶上了幾分怪異，心裡琢磨著，這兒子是不是有點蠢，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
弘暄讀書之事就這麼敲定下來。第二日，弘暄就背著小書包屁顛屁顛去了尚書房。學了一整天，學得雲裡霧裡。先生們並沒有教他有趣的小實驗，也沒有給他講小故事。而且他怎麼感覺尚書房並不如他想的那麼好玩呢？
弘昭又道：「你才剛進來，總得有個適應期，等你適應了就會發現很多好玩的東西了。」
弘暄：是嗎？
既然親哥都這麼說了，那一定是這樣的。弘暄拋下疑慮勤勤懇懇上學。一天，兩天，三天……
好幾天過去後，弘暄終於醒悟過來。
他、被、騙、了！
氣呼呼找上弘昭，一上來就質問，並強烈控訴說：「你騙人！」
弘昭一臉淡定：「我什麼時候騙你了？先生們不會教小實驗嗎？還是先生們沒講小故事？」
故事，嗯，歷史故事是有的。實驗？實驗也是有的。可問題是這些並不如他想像中有趣不說，還有很多其他功課，先生每天都會布置作業。
弘昭理直氣壯：「我沒有告訴你要學習很多東西，還是沒有告訴你先生會布置作業？」
弘暄：都有，但是……
弘昭攤手：「這不就結了。」
弘暄無法反駁。他咬牙：「我一定會告訴弘晴和弘暉的，尚書房根本不是你說的這個樣子。」
弘昭挑眉：「然後呢？」
弘暄：嗯？
「弘晴跟弘暉是三叔跟四叔的兒子，又不是汗阿瑪的兒子。雖然汗阿瑪曾下令准許子侄入尚書房，甚至不介意大伯父家的三個堂姐前來上學。但這只是『准許』，並非鐵律。」
見弘暄一臉懵逼。弘昭繼續道：「意思就是說，他們可以來，也可以不來。你覺得如果你告訴了弘晴與弘暉尚書房的真相，他們還會來上學嗎？」
弘暄瞪眼：「肯定不會啊。他們又不傻！」
弘昭點頭：「那看著自己受苦而他們逍遙快活，你心裡會不會不痛快？」
弘暄：……
那必然是不挺快的！
他瞬間明悟，審視地看著弘昭：「你是不是因為自己在尚書房受苦，就見不得我們快活，所以才哄騙我進來？」
弘昭聳肩：「這不是顯而易見嗎？」
弘暄：你怎麼能承認得如此理直氣壯！
弘昭學著他從前當孩子王時豪氣干雲的模樣說：「好兄弟當然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弘暄萬般惱火卻又無可奈何。
弘昭眨眨眼：「你要是覺得心裡不舒服，可以把弘晴與弘暉弄進來。哦，當然了，選擇權在你手裡，是決定跟他們說實話，還是讓他們保持對尚書房的興趣，就看你的了。」
弘暄低頭深思了好一會兒，最後咬咬牙，必定不能讓他倆知道尚書房的真相，絕對不能只有自己一個人受苦。大哥說得對，好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弘昭將他的面色變化盡收眼底，微微眯起眼睛。
嗯，很好。弘晴弘暉就算進來也是弘暄坑的，不是他坑的，跟他沒關系。完美！
數個月後，弘晴弘暉均磨得自家阿瑪同意，跟胤礽說了一聲，齊齊進入尚書房。
對於弘暉的上進，胤禛很是欣慰。而胤祉看向弘晴的眼神卻仿佛在看大傻子。他倒是想阻止兒子「自尋死路」，偏偏弘晴已經被灌了迷魂湯，一意孤行，誓不回頭。胤祉勸不住，干脆不勸了，在心底為兒子默哀。
上學三天，弘晴扛不住了，哭唧唧跑回府，在胤祉跟前撒潑打滾，鬧著要退學，再也不去尚書房了。
胤祉翻了個白眼：「早跟你說了，尚書房就是個坑，你不信非要去，現在後悔了？後悔也沒用。這世上可沒有後悔藥吃。你皇伯父是什麼人，他定下的規矩。尚書房只有行為不端被開除的，沒有自主退學的。你受著吧！」
弘晴哭天搶地，哀嚎不止。胤祉拍拍屁股不搭理。哼，讓你不信老子，去信你所謂的「兄弟」。胤祉不管，董鄂氏只是哄，半點不提從尚書房退學之事。在她看來，皇上能允許弘晴進尚書房是天大的喜事。
尚書房教學的先生都是些什麼人？那都是朝廷肱骨，學識淵博。天底下還有比尚書房的師資力量更厲害的求學之地嗎？沒有。
所以入尚書房對弘晴只有好處沒壞處。沒看宗室子弟這麼多，皇上兄弟也多，可能進尚書房的也就那麼幾個嗎？因此董鄂氏是絕對不會讓弘晴退學的。
弘晴鬧了幾天，非但沒鬧到自己滿意的結果，還被先生給打了。
是的，他被先生給打了。胤礽定下的規矩，尚書房不論身份尊卑，只講師生道義。主子犯錯，不許讓奴才代罰。
但先生們也是有分寸的，一般只罰抄書，不會輕易動戒尺。今日實在是因為弘晴這些日子一門心思退學，壓根不肯聽講，已經好幾次完不成作業，還跟先生頂嘴，攪亂課堂，太不像話了。
弘晴看著自己微微泛紅的掌心，扁著嘴，覺得自己更委屈了。弘暉只能輕聲安慰。弘晴垂頭喪氣：「四叔也不答應讓你退學嗎？」
弘暉搖頭：「我沒跟阿瑪提退學的事。」
弘晴睜大眼睛：「為什麼不提？說不定四叔就答應了呢，你就解脫了。」
「阿瑪不會答應的。」
弘暉還是了解自家阿瑪的。這話他要是敢說，阿瑪能先把他揪過來打一頓。所以為了自己的屁股不受罪，還是別提了。
弘晴不甘心：「你就這麼算了？」
他瞪眼看向弘暄：騙子，大騙子！
弘暉無奈，他也後悔，可後悔沒用：「都已經進來了，還能怎麼辦？既來之則安之吧。」
弘晴氣鼓鼓，他安之不了。他覺得弘暉這樣也太沒反抗精神了，回府之後再度找上胤祉。既然不能退學，那麼退一步總行吧。
胤祉睜大眼睛：「你說什麼？你讓我去跟皇兄說，改一改尚書房的課程？」
「是。尚書房的課程太多了。我覺得一大半都沒有必要。」
胤祉挑眉：「你覺得？」
弘晴梗著脖子：「就是我覺得。」
胤祉撇嘴：「你覺得不算。」
弘晴：……
「那……那稍微改改行不行？減那麼一點總可以吧？」
胤祉反問：「你覺得你阿瑪我能做主？」
「我知道你不能做主，所以讓你去跟皇伯父說啊。」
「你怎麼不去跟你皇伯父說？」
弘晴低頭：「我不敢。」
胤祉無語：「那你覺得你阿瑪我敢？不論是尚書房還是景山學院，各類課程與作息安排都是你皇伯父親力親為。就憑你皇伯父對教育的看重，你怎麼會以為你阿瑪我敢呢？」
他當年可是在二哥手裡吃過不少虧的啊。胤祉恍惚想起自己尚書房的日子，深切覺得他如果敢開口，保管二哥能跟從前一樣給他丟一堆試卷或是讓他抄一堆書。
胤祉打了個哆嗦，那可是噩夢啊。
弘晴神色幽怨：「阿瑪，你怎麼這麼沒用。要換成四叔，他肯定敢！」
胤祉呵呵：「那你讓你四叔去啊。」
弘晴縮了縮脖子，找四叔？他同樣不敢。弘暉都不敢呢。
胤祉一嘆：「兒子，認命吧。你這都是阿瑪我當年玩剩下的。你皇伯父現在算不錯了，至少不但把課程表改的更勞逸結合，還把晨課時間往後挪了一點，讓你們可以多睡會兒。可比你阿瑪我當初幸福多了。」
弘晴：……並不覺得幸福，謝謝。
勸也勸了，該說的也說了，胤祉覺得自己做到位了。兒子就算還不死心，撞了南牆也必定會回頭。就這樣吧。反對讓他去跟胤礽提什麼削減尚書房功課是絕對不可能的。
死道友不死貧道，即便這個道友是兒子也不例外。再說了，尚書房他又不是沒上過。他可以，他兒子為什麼不可以？憑什麼他得苦哈哈受這個罪，他兒子就能快活？
這般一想，胤祉看著如今可憐兮兮的弘晴，心底突然生出一股隱秘的快樂。
第二日，再次無奈回歸尚書房的弘晴徹底死了心，學習態度也慢慢端正起來。弘暄殷勤詢問他手掌的傷勢，還送上傷藥以及一堆吃食。
弘晴哼哧：「都是你害的。」
弘暄委屈：「不能怪我呀，我也是被大哥害的。」
三人同時看向弘昭，眼神控訴。
弘昭面不改色，還是當初與弘暄的那番說辭。他沒說謊，反正尚書房的情況就是那樣，你們自己會錯意，關我什麼事？不過出於「人道主義」，弘昭還是給他們出了個主意。
「弘暉，我記得你弟弟弘昐也快六歲了吧？弘晴，弘晟雖然比你小兩歲，但早晚也是會到六歲年齡的。你們不如勸勸他們，讓他們也進來？」
弘暄：……這話聽起來怎麼這麼耳熟呢？哦，對了，大哥當初讓他去「勸」弘晴與弘暉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呵呵，勸？你確定不是坑？
不過鑒於自己也「坑」了弘晴與弘暉，弘暄覺得，嗯，還是用「勸」吧。
見弘晴弘暉不明白他的意思，弘昭指了指弘暄：「你們問問弘暄，是不是自從你們進入尚書房，他就好受多了。」
二人朝弘暄看去，弘暄點頭。
弘晴弘暉對視一眼，陷於深思。
弘昭嘴角勾起。很好，就該這樣。先生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那麼獨悲悲自然肯定不如眾悲悲啊。弘昭表示，尚書房受苦的人員越多越好，他十分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