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話
魏征剛要勸說,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太子對他倒是恭順,端茶倒水,親自伺候。等到魏征終於平息下來,太子堅定地道:「老師,您不必再勸我,承乾心中已經有主意了。」
長久的沉默後,魏征突然笑道:「也好。」
與其庸庸碌碌地被廢,倒不如豁出性命去拼一把。成王敗寇,當初的李世民不也是這樣,踩著兄弟的血登上皇位,成為一代帝王。
太子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得到魏征的支持,他瞪大了雙眼,大喜過望,「老師,有您這句話,承乾如得千軍萬馬。」
卻見魏征笑著搖了搖頭,半點沒提謀反之事,只是道:「臣告退了。」
太子點點頭,親自送魏征離去。臨別之際,他心底突然生出濃濃的不捨。
他們成為師徒的時間還短,若單說情分,其實並沒有那麼濃重。可太子看著魏征虛弱的身體,再想想自己這場不知結果如何的逼宮,忽然就覺得,這可能是他們師徒最後一次相見了。
「老師……」
魏徵用一種慈愛的目光看著太子,微笑道:「殿下,來世,莫要托生於帝王家。」
太子本性並不算壞,只是他所處的這個位置,並不適合他。
貞觀十七年正月,魏征病危。
太宗立即派遣使者候問,並賜下藥餌。除此之外,他還派中郎將李安儼睡在魏征家中,隨時向他稟報魏征的一切情況。
雖說太宗和魏征這一對君臣對著幹了大半輩子,可是突然聽說魏征病重的消息,太宗卻是如遭雷擊,恍惚了大半天。
晚上回到清寧宮,徐慧問起魏征的狀況,他愣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說給她聽,每一個字都說得十分艱難。
徐慧握住他的手,溫聲勸道:「陛下明日下了朝,若是得空,不如去看看魏大人罷。」
太宗點點頭,卻還是一副沉浸在夢中沒有醒來的表情,「朕一直以為魏征稱病是在故作姿態,可……太醫們都那麼說了……他們沒有魏征那麼大的膽子,應該不會和朕開玩笑吧?」
徐慧手上一緊,握住他的手心,望著他道:「他們自然不敢欺君罔上。」
太宗長歎一聲,聲音裡竟有幾分顫抖,「是啊……欺君罔上,也就只有魏征才會有那個膽子。」
他默了默,下定決心道:「朕明日就去看他,看看這個混蛋這次是不是又騙了朕。他要是敢騙朕,朕就像他罵朕那樣罵他……」
「陛下……」徐慧突然覺得有幾分心疼他。其實陛下心裡,從來都沒有真正討厭過魏征吧。
「慧兒,你明日要不要陪朕一起去?」太宗忽然問她。
徐慧不假思索地拒絕道:「陛下,我去不大合適吧。」她斟酌著,緩緩地說:「倒是太子殿下……應該同您一起去。」
提起太子,太宗便沉默下來。徐慧說的不錯,魏征是太子的老師,於情於理,太子都應該和他一同前去探望魏征。
可太子這麼多天來都對他避而不見,太宗早就放棄找他了。這一回,太子會答應他嗎?會不會又掃了他的面子?
見太宗有所鬆動,徐慧柔聲勸道:「太子殿下只是一時糊塗,不會一直都不肯見您的。魏大人病危,在這樣的當口上,太子殿下不應當再迴避。」
太宗一想也是,太子的本性和他一樣,非常重感情。有了太宗做對比,只怕現在在太子的心裡,魏征更像他的親爹。太子應該不會拒絕和他同去魏征家裡的。
果然,太宗第二天派了去了東宮之後,沒過多久,便得到了太子的回應。
皇帝與太子同到魏征家中探病,乃是本朝大臣從未有過的榮光。為人臣子做到這個份上,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許是人之將死,病中的魏征顯得好脾氣了許多,臉上帶著寬懷的笑意,不再像往日那樣不近人情地冷臉示人了。
太宗看著面前乾瘦乾瘦的小老頭,怎麼都沒有辦法將他與平日裡那個如戰鬥中的公雞一般的魏征聯繫到一起。
這真的是同一個人嗎?太宗不敢相信。
他竟突然有些懷念起那個氣得他肝疼的魏征了。
「陛下別這麼看著臣。」魏征虛弱地笑道:「您這樣看著我,比氣我時更讓人難受。」
魏征一說話,太宗就覺得平日裡那個討厭鬼又回來了。他微微瞪起眼睛,不服輸地道:「古往今來,哪有說皇帝氣臣子的?分明是你把朕氣個半死好不好!」
魏征沒有與他再爭辯,而是低聲道:「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一個討厭的魏征惹陛下生氣了。」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一說太宗就受不了了,鼻子發酸,眼眶開始泛紅。
氣氛一下子就變得傷感起來。
魏征受不了地閉了閉眼,微喘著說:「陛下,您登基已有數十載,怎的還是如此不知持重?」
「朕難過嘛。」太宗委屈地道。
魏征好笑地看著他,難得地沒有再罵人,「臣還沒死呢。」
太宗聽不得那個「死」字,眨了下眼睛,轉移了話題,「魏卿,朕剛才來的路上想出一個好主意。你的兒子淑玉和朕的衡山公主年齡相當,郎才女貌,不如朕下旨為他們賜婚吧!」
魏征知道,太宗這是想給他吃一顆定心丸,讓他知道魏家的子孫並不會因為他的死而變成破落戶。與皇家結親,就是最簡單直接的方法。
魏征氣喘吁吁地謝了恩,氣息紊亂,顯然已不適合再做交談。
太宗怕打擾他靜養,正想要告辭離去,忽聽魏征喚道:「陛下。」
太宗忙道:「何事?」
「您能不能……答應老臣一件事情?」
魏征從未用過如此低聲下氣的語氣和太宗說過話。太宗突然愣住了。他知道,魏征想要說的話一定很重要。
他摒退左右,微微俯身,便於魏征輕聲說話。
魏征望著最後一個離去的太子的背影,低聲道:「太子殿下……或有過錯……但請陛下饒他一命……」
太宗一怔,並沒有立即答應下來。太子的確犯了大錯,但罪不至死,頂多是被廢位而已。
魏征這樣說……難道是太子還做了什麼,或者說即將做出什麼不可原諒的忤逆之舉?
但是沒有證據,這也只是太宗的猜測而已。他轉念一想,有可能是魏征覺得太子很有可能犯錯,而他肯定活不到那一天了,所以提前為太子求一張保命符吧。
魏征的確有幾分小瞧了太宗,他沒有想到太宗竟然這樣敏感,在短短的一瞬之間就想出了多種可能。
見太宗遲遲沒有應下,魏征有幾分急了,語氣不由重了幾分,「難道陛下還想讓當年的悲劇重演嗎?!」
玄武門之變,一直是李世民心頭的一根刺。那場宮變,他是最後的贏家。可手上沾著親人的血登上皇位,那種感覺並不好受。箇中滋味,只有太宗自己清楚。
「你放心罷,朕不會的。」太宗堅定地說:「朕的兒子,一個都不會有事。無論是承乾,青雀,還是……雉奴。」
聽到太宗提起向來不怎麼出風頭的晉王,魏征敏感地眉頭一動,心中暗道,陛下難道是屬意晉王?可陛下最寵愛的,明明是魏王啊?
不過無論是魏王還是晉王,都不是魏征想要聽到的答案。說了這麼久的話,他已經十分疲倦了。魏征沒有再開口,只是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他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承諾,這便足夠了。
太宗從魏征府上出來,太子遠遠地跟在後面。
眼見著太宗馬上就要乘上轎輦,他突然腳步一頓,回頭望向太子。巧合的是,太子的目光也正落在太宗身上。
父子二人遠遠相望,眼神裡皆是平靜中帶著一絲悲傷。在這一刻,他們都有著同樣的心情。以至於在這短暫的一瞬間,他們忘記了曾經的那些恩怨情仇,好像他還是他的好耶耶,而他還是太宗寄予厚望的太子,前途不可限量。
回到宮中,太宗的情緒一直不高。他時不時地看向門口,彷彿是在等待什麼,又像是在懼怕什麼。
徐慧知道,太宗是在等魏征病故的消息。等不到結果,他心裡不安生。可是他又不想魏征死。這種為難的心情持續地折磨著他,讓一向好眠的太宗夜裡都不安生,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
徐慧眠淺,又擔心太宗。他若未能入睡,她也難以安眠。看他這樣難受,徐慧慢慢地從背後環住他,柔聲道:「陛下睡不著嗎?」
他將她柔軟的小手包在手心裡,忽然覺得得到了一絲安慰。「朕吵到你了?」
徐慧無聲地搖了搖頭。
「最近朝堂上的事情多,朕冷落你了。」太宗長歎一聲,似乎要把全部的鬱氣都吐出來,這才轉過身來,將徐慧抱在懷裡,低頭親吻她的鼻尖,還有那如同櫻花一樣粉嫩的嘴唇。
徐慧還是搖頭,縮在他的懷裡,乖巧安靜。
夜已經很深了,她睡不著,眼皮卻不由自主地耷拉下來,垂著蝶翼一般的長睫毛。
太宗看著她秀美的小臉兒,忽然就覺得慌亂了許久的心,突然安定了下來。
生離死別,真的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情。或許他應該慶幸,徐慧比他年輕許多。他簡直不敢想像,如果有朝一日徐慧也要這樣離他而去,他會承受怎樣的痛苦與哀傷。
第92話
太宗這樣一想,忽然覺得太子那般傷心難過,甚至怨恨他,似乎都是情有可原的了。他不能理解這世上為何有人會愛上男子,他永遠都不會寵幸孌童,可他能理解愛一個人的心情。或許太子對稱心,當真是動了真心的吧。
摟著徐慧溫軟的嬌軀,太宗的呼吸趨於平緩,漸漸地進入了夢鄉。
結果次日一早,太宗即被噩耗驚醒。宮外傳來消息,今日淩晨,魏征病故了。
儘管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當他驟然聽說這個消息時,還是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過去被魏征氣得頭疼之時,不是沒有詛咒過他,希望魏征去死。可是等他當真離世之後,太宗忽然覺得心裡好像空了一塊,寒風灌進那空洞裡,痛得他幾乎窒息,連呼吸都夾雜著疼痛。
或許潛意識裡,魏征早已不僅僅是一個和他對著幹的忤逆臣子,還是如長孫無忌一般的摯友,是貞觀盛世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魏征病逝後,太宗下旨,命朝中九品以上官員皆去赴喪,並贈予羽葆鼓吹,陪葬魏征於昭陵。
可魏征的妻子裴氏因魏征平素儉樸,不肯接受羽葆鼓吹,只用布車運著靈柩下葬。1
為了表示對魏征的敬重,太宗自撰碑文,並親自書寫在石碑上。
新年原本該是皆大歡喜的時刻,可今年的年味兒,全都被魏征的死沖淡了。
太宗常和身邊人聊起魏征。除了徐慧,還有起居郎褚遂良。魏征將褚遂良舉薦給太宗,是他的伯樂。除此之外,兩人更是好友。魏征的死,讓褚遂良也悲痛非常。即使知道在皇帝面前不該面露悲色,褚遂良也情不自禁地面露哀容。
兩人悲傷到了一處,不免多了些共同的話題可聊,大多是關於魏征的。
褚遂良道:「其實陛下不知道,玄成他也常常念起陛下的好處。只是他不願做佞臣,寧可得罪陛下到底,從來不在您面前說。」
太宗一愣,沒想到魏征還有這樣的一面。他還以為原本的太子黨魏征,在玄武門之變後會記恨他一輩子呢。
他沒有想過,其實多年來君臣間的相處,早已讓魏征從內心裡認可了他李世民這個皇帝。畢竟如今這樣的盛唐氣象,不是隨隨便便哪一任帝王都能打造出來的。
人死如燈滅,除了一抔黃土,什麼都沒有留下。
太宗早已不再記得魏征給自己受過多少氣,他只知道魏征乃是不可多得的諫臣。失去魏征,是他的損失。
「人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見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太宗歎稱:「魏征的死,使朕失掉了一面鏡子啊!」
貞觀十七年二月二十八日,太宗為了幾年當初和他一同打天下的諸多功臣,命閻立本在淩煙閣內描繪了二十四位功臣的畫像,是為《二十四功臣圖》。2
功臣圖的比例皆按真人大小,畫像面北而立,立在淩煙閣內。
淩煙閣坐落於太極宮內東北方向,閣內共設三層,最內一層所畫為功勳最高的宰輔之臣;中間一層所畫為功高王侯之臣;最外一層所畫則為其他功臣。
太宗自己作贊,褚遂良題閣,閻立本繪畫。其中如長孫無忌、杜如晦、魏征、房玄齡、高士廉、尉遲敬德、李靖、蕭瑀、侯君集、虞世南、李績、秦叔寶等人,皆為名垂千古的治世名臣。
一位君主的手中能夠擁有這麼多的人才,除卻大唐貞觀年間,歷史上並不多見。
正如太宗所言,為人君者,驅駕英材,推心待士。這般能與大臣們推心置腹的皇帝,除了唐太宗,也找不出幾人了。
這日,太宗又在淩煙閣憑弔魏征。侍從忽然來報,道是長孫無忌求見。
太宗點了點頭,沒過多久長孫無忌便走了進來。太宗免了他的禮,淡淡問道:「輔機前來,所為何事?」
長孫無忌:「這淩煙閣建成已有些日子,臣還不曾見過自己的畫像,故來觀摩一二。」
太宗淡淡一笑,來了幾分興致,「你且過來,比照著讓朕看看,像也不像。」
長孫無忌依言站在自己的畫像旁,只見太宗點點頭,又搖搖頭道:「臉倒是像,只是閻立本有心巴結你,把你畫得高了一二寸。」
長孫無忌笑道:「那便要多謝他了。」開完玩笑,他收起笑容,有幾分無奈地問道:「臣早就知道陛下有意在淩煙閣立功臣像,卻不想陛下立得這樣早。魏大人雖逝,臣等卻還健在……」
他一說,太宗就樂了,「是啊,朕明白你的意思。你們這些活著的人看到這些畫像,或許會覺得有幾分奇怪吧。要是死的不是魏卿,只怕他又要罵朕有病了。」
「魏大人若是活著,見到陛下這般追思,想來也能瞑目了。」
太宗輕輕瞪他一眼,有幾分奇怪地說:「旁人說這話也就罷了,怎麼連你也這麼說?輔機,咱倆之間可不興那套虛的。」
長孫無忌苦笑道:「我這還不是……」他頓了頓,忽然畫風一轉,問道:「陛下打算原諒太子了嗎?」
乙太宗對魏征的追思程度來看,太宗很有可能因為魏征這個太子太師的緣故,原諒太子。
「朕心裡已經不怪他了。」太宗輕歎一聲,「只是以承乾的性子,實在是不適合做這個太子。等再過兩個月,讓他緩一緩,朕就會下詔廢太子。」
這個答案並不出乎長孫無忌的意料。陛下雖然重感情,但身為帝王,理智總是要佔上風。不管是當年的玄武門之變,還是今日的廢太子之舉,太宗向來都是拿得起放得下,關鍵時刻狠得下心腸。
即使難以割捨,他也能從皇帝的角度分析,怎樣做才是對大唐江山最好的選擇。
長孫無忌點點頭,猶豫了一瞬,小心翼翼地問:「那……陛下打算立誰為太子呢?」
太宗道:「若論嫡,承乾之下,自然當是青雀。若論長,那便該是楊淑妃所出的恪兒。」
這兩位皇子都是太宗極為喜愛的。尤其是魏王,當初正是因為太宗對魏王的寵愛過盛,才會引發太子的嫉妒與濃濃的危機感。
長孫無忌一聽到這兩個名字,就緊緊地皺起了眉頭。不出他所料,太宗所中意的果然是他二人。
可是在長孫無忌眼中,這兩個人沒有一個乃是明君之選。
魏王陰險狡詐,令人膽寒。吳王空有蠻力,又是隋朝楊氏的後裔。真不知太宗是怎麼想的,竟然將主意打到他們兩個頭上。
長孫無忌忍不住道:「陛下,吳王雖然年長,但他孔武有餘,智慧不足,恐怕並非太子佳選。」
太宗這人向來護短,自己數落自家兒子可以,可是就是不愛聽旁人說。他擺了擺手,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來,「回頭再說吧,先緩一緩,這事兒還不急。這件事朕只告訴了你,得空的時候,多觀察著些。等承乾的事情定了,朕再找你們商量。」
長孫無忌只好暫且答應下來。其實自打魏王用徐慧的事情威脅他後,長孫無忌就想方設法地搜集魏王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證據。可惜魏王太過狡猾,讓他抓不到小尾巴。
長孫無忌思來想去,決定等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就把魏王毒害徐慧的事情說出來。不管他有沒有證據,乙太宗對徐充容的寵愛,肯定都會在他心上留下一根刺。
與此同時深恨魏王的,除了長孫無忌,還有與魏王素來不和的太子李承乾。
魏征死後,太子悲痛之餘,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之前的事情。稱心的存在,還有稱心死後他在東宮的所作所為,按理說不該那麼快就被傳到太宗耳中才對。太子畢竟是打小在深宮中長大的,稍加思索後他便推測出,這其中定然有人在搗鬼。
有人在太宗面前告了密。
理所當然地,太子第一個懷疑的人,就是他的同胞弟弟,魏王李泰。
太子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將東宮的人來了一次大清洗。可李泰辦事乾淨俐落,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將東宮人馬大換血之後,太子還是沒能揪出魏王安插的內奸。
沒有證據,他就沒有辦法拿魏王如何。太子一想到是魏王間接害死了稱心,就覺得心如刀割。萬般無奈之下,太子決定私下豢養刺客紇幹承基及壯士一百多人,預謀殺死魏王。
正坐著太子夢的魏王還不知道,此時此刻,已經有三波人馬盯上了他。除了前朝的長孫無忌,東宮的太子,還有後宮的徐慧。
當初聽了長孫無忌的那一番後,徐慧並沒有立即動作,是因為她向來不會打無準備的仗。在沒有證據的狀況下,就算太宗再信任她,口說無憑,也不好讓他隨意處置了自己最寵愛的兒子。
若她拿不出證據,就逼著太宗發落了魏王,那肯定是要給人話柄,遭人詬病的。她倒是可以不在乎那些風言風語,可貿然行事,打草驚蛇,並非明智之舉。
第93話
追查魏王下毒一事,自然是要從雪團兒開始。
老實說,徐慧覺得問題不該出在雪團兒身上。一隻貓而已,魏王能在上面做什麼手腳?
雪團兒跟了徐慧這麼久,毛都不是當初的毛了,渾身上下還有哪裡能夠用來害人?
為了給雪團兒做一個徹底的檢查,杜掌膳忍痛給雪團兒餵了些不適合貓兒吃的食物,然後叫來太醫,為雪團兒偵察。
太醫院裡的太醫,那都是太醫世家的傳人,或者經過千挑萬選才進宮的,為的是給天之驕子、達官貴人治病。他們可怎麼都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們會淪落到給貓兒「診脈」的地步。
不過雪團兒身為徐慧的貓,不僅每日被徐慧抱在懷中,還日日「面聖」,說起來可比大多數妃嬪還要為太宗所熟悉。太醫們自然不敢輕視,認認真真地按照清寧宮的要求把雪團兒的渾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除了吃壞了東西之外,愣是一點不對勁都沒發現。
徐慧就明白魏王的用意了。的確如她所料,無論魏王究竟有沒有對她下手,問題都不在雪團兒身上。他這是故意嚇唬長孫無忌,想把長孫無忌拉攏到自己的陣營裡呢。
而檢驗長孫無忌是否忠誠的最好方法,就是看徐慧如何處置這隻貓。如果在他和長孫無忌暗示之後沒多久,徐慧就把雪團兒處置了的話,那麼就說明長孫無忌徹徹底底地背叛了魏王,從來都沒有過要幫魏王的打算。
得知真相的徐慧,暗暗慶幸自己當初沒有輕舉妄動。只要魏王並不知她已知情,她就可以和長孫無忌聯手,共同對付魏王。
王掌史聽說了徐慧的打算,有些擔憂地說:「充容,過去您和長孫大人可不對付,咱們能輕易相信他嗎?畢竟魏王是他的親外甥啊!」
徐慧聞言淺淺一笑,搖了搖頭,「我相信的不是長孫無忌,而是共同的利益。事到如今,長孫無忌已經完全容不得魏王了。」
魏王對長孫無忌從來都只有利用之心,從來就沒把他當成過親人。對他來說,過早認識到魏王真面目的長孫無忌,遲早都要死在他的手下。當然,是在他的太子之位穩固之後。
近幾年來,所有人都習慣了太宗對徐慧的信任。所以在太宗午睡時,徐充容和長孫大人說幾句客套話,下一盤棋,根本就沒人在意。左右在甘露殿裡,徐慧身後又有王掌史等人,不至於出了什麼岔子。
長孫無忌:「充容找到證據了?」
徐慧搖頭道:「什麼都沒有。」
長孫無忌皺眉道:「那充容的身子可有大礙?」
「也沒有。」徐慧道:「王掌史很早就請諸位太醫替我診脈,太醫們所言一致,都說我的身子並無損傷,沒有不能懷孕一說。」
長孫無忌費解地說:「難道魏王是騙我的?」
徐慧沉吟道:「應該不會……如果我的身體當真沒有問題的話,早就該有孩子了。」
兩個曾經勢如水火的人聚在一起討論這種私密的話題,當真有幾分奇怪。可是他們交談起來,卻好像認識多年的老朋友一般,十分自然。
長孫無忌沉思道:「會不會是太醫那邊出了問題?他們被魏王收買了?」
徐慧不贊同地說:「可魏王有能力收買一個兩個太醫,不可能把整個太醫院掌握在手中吧……」
長孫無忌一想也是。不過為了保險,他決定安排一個大夫為徐慧診脈。徐慧答應過後,長孫無忌便下去準備了。
可是等長孫無忌向太宗提出他在民間尋得一個千金聖手,可以替徐慧調養身體之後,太宗幾乎是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他用一種「你別當朕是傻逼」的眼神看向長孫無忌,威嚴道:「慧兒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長孫無忌真是哭笑不得,太宗的意思太明顯了,就是他怕找人加害徐慧嘛!
他解釋道:「陛下誤會了,臣只是想幫幫您和徐充容而已……」
「朕要是信你就有鬼了。」太宗一臉的不信任,「你和慧兒向來關係不好,怎麼會這樣好心?」
長孫無忌無奈道:「這樣吧陛下,您回頭問問徐充容如何?」
太宗一想也好,長孫無忌畢竟是淩煙閣二十四功臣之首,就算兩人是老哥倆了,他也不好太拂了他的面子。於是答應下來,等下午讓徐慧來拒絕。誰知徐慧聽說之後,卻是點頭答應了。
答應了!
太宗驚詫地望向她,好像徐慧吃錯了藥似的。
「慧兒,沒關係嗎?」
徐慧搖頭淺笑,「陛下,您不要多慮了。不過是診脈而已,又不是毒害,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太宗見她這樣大度,把她抱在懷裡,笑吟吟道:「我們慧兒最是胸襟寬廣了。」
褚遂良:「咳咳。」
太宗:「咦?褚愛卿身子不適嗎?那等著也讓那神醫幫他瞧瞧罷。」
褚遂良流著冷汗,推辭道:「多謝陛下厚愛,不過既然長孫大人說那位大夫是專治婦科的……臣還是不必了吧。」
長孫無忌辦事效率很高,得到皇帝的首肯後,兩日後就把人帶進宮來。這名大夫是專門為長孫府的夫人姑娘們診脈的,長孫無忌對他向來信任有加,不然也不會放心把自己的妻女交託給他。
可診脈之後的結果,雖是安好無虞,卻叫長孫無忌和徐慧都有幾分鬱悶。
既然她的身體並沒有問題,那麼久久不孕,究竟是因為什麼呢?難道魏王只是在嚇唬長孫無忌,拿沒有影子的事情來誆騙他?
長長的沉默後,長孫無忌突然道:「是不是陛下不行了?」
徐慧無語,大家怎麼都這麼想?宮人們不瞭解陛下,這樣想也就罷了,怎麼連他的好兄弟都這麼認為啊……
王掌史同她親近,說起房中的事情來沒那麼大的障礙,可是長孫無忌就不一樣了。與身體狀況不同,房事可謂女子最最隱秘的私事。徐慧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竟會與長孫無忌討論起這種限制級的話題。
她只能含糊不清地說:「陛下很好。」
長孫無忌還是搖頭道:「徐充容年紀輕不明白,男人到了我們這個歲數,看起來或許沒什麼問題,可出精的情況已經不能和年輕的時候比了……」
他話音剛落,徐慧已是滿臉通紅,忙道:「大人快別再說了……」
長孫無忌難道看她這副模樣,不由感到好笑。他還以為徐慧一直是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呢!他還奇怪陛下怎麼會百般寵愛一個古板無趣的小姑娘,卻不想她除了外人所見的端莊溫雅,還有這般嬌俏可愛的一面。
他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其實要證明是不是陛下的問題,非常簡單,只怕充容不樂意。」
「願聞其詳。」
「只要讓陛下寵幸旁人,看看會不會有妃子懷孕……」說到這裡,長孫無忌停了下來,看向徐慧。
徐慧又是無奈又是幸福地說:「陛下不許我勸他到別人那裡去的。」
長孫無忌咧了咧嘴,被他的老兄弟酸得牙疼。他只好道:「好吧,就當陛下沒問題。魏王肯定還是做了手腳的,應當就在清寧宮裡。」
徐慧頷首道:「我這一邊,我自會查,不勞大人分心。」
夜裡,徐慧依偎在太宗懷裡,兩人各懷心思,一時都沒有說話。原本的看書時間也被略了過去,他們都沒心情讀書,只怕糟蹋了好書,索性就都收了起來。
前兩年剛「開葷」時,他纏她纏得緊,恨不得將她生吞下肚一般。最近太宗卻是因為前朝接踵而來的煩心事,鬧得一點情緒都沒有了,大多數時候都只是抱著她入睡,僅此而已。
徐慧之前一直都覺得他是因為沒有心情,所以才不做的。可想起長孫無忌的話,就連她也突然有幾分懷疑……陛下不會是真的……有些力不從心了吧?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徐慧就強行把它壓了下去。不行不行,陛下被宮人懷疑,被摯友懷疑,就已經非常非常可憐了,怎麼能還被她這個枕邊人懷疑呢?……
太宗當然不知道,他正思考著人生大事的時候,他懷中的小妃子正在思考他「行不行」這個重大問題呢。
他沉思了半天,突然對徐慧道:「慧兒,你說朕是不是很失敗啊。」
她愣了一下,身為解語花的徐慧,一時之間竟誤解了太宗的意思,以為他指的是房事。
徐慧忙道:「沒有沒有,陛下還是很……很厲害的。」
「是嗎?」他低低地說著,語氣悵然。
徐慧狐疑地看他一眼。難道陛下現在是真的……不成?
不至於吧?
她冷靜冷靜,拉住他的手,安撫道:「陛下,不管以後如何,過去還是挺好的。起碼徐慧……徐慧……」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徐慧覺得還挺好的。」
太 宗看著俏臉微紅,如同嬌艷蘋果的徐慧,一頭霧水地說:「慧兒,你在說什麼呢?朕是在和你說齊王的事情啊。齊王你知道吧?就是齊州都督李佑,朕的第七子,陰 德妃所出。說起這個孩子啊,可真是不省心喜好畋獵不說,還親近小人……你說說朕的這些個兒子,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呢?」
太宗抱怨了一通之後,突然後知後覺地發現哪裡不對,臉色不大好地問她:「慧兒,你剛才是在……說什麼好不好的?」
徐慧頭皮發麻,不敢說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徐慧:突然有一種長孫大人是好閨蜜的感覺怎麼破=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