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戰爭
這篇番外，是心血來潮時候寫的，比較寫實的故事本。某蛇說和木蘭的風格不符合。
所以本來是不想放上來的，可是現在不小心加了一個空的章節……
某些人補分很辛苦，作為答謝，我還是放上來了。
——大家都當一個單獨的故事來看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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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拉皮卡，你叫酷拉皮卡？」本該從面前這個妙齡美女口中發出的女聲，卻從一個機器模樣的喇叭中說出，混合著機械的木訥感，令酷拉皮卡感到一陣顫慄。這種顫慄就和少女看見蛇類爬行動物時候渾身上下冒起的那種雞皮疙瘩一樣。
面前的女子一頭銀髮，精緻到極點的容顏，可惜卻看不見任何東西。就連對話，也似乎要通過電子機械來進行。
「是的，元老大人。」金髮少年的手放在膝蓋上，動作很規矩。
「叫我曉好了。」那女子微微笑著，似乎帶著點異樣的興奮，「那麼，你想要什麼呢？」輕輕地吹出一口氣，像是一種誘惑一樣，女子將潔白的小腳半露在他人的視線之中。
「我想要回族人的眼睛。」
傳說中窟魯塔族人的火紅眼，最後一對，就在這個女人的手中。
「嗯哼。」輕哼了一聲，曉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拿什麼來換呢？」
少年的指甲緊緊掐在肉裡面，神色卻很平靜。「元老大人，您想要什麼呢？」
「錢麼，我不怎麼缺。」曉輕笑，「嗯，不過倒是很無趣，你陪我玩一個遊戲怎麼樣？」
少年微微皺了皺眉，好一會兒才說道：「什麼樣的遊戲？」
「遊戲麼，就是遊戲呀。」曉皺起眉頭，表情說不出地讓人憐惜，「我已經送了幻影旅團的某個人進了這個遊戲。你跟他們有仇的，是吧？」無機質的女聲從喇叭中傳出，顯得十分詭異。
「你去替我殺了他吧。」聲音顯拖地長長的，尾音很輕，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如何？」
「那麼，是真實的世界了？」酷拉皮卡默默地看著她。
「放心。只是不同的世界罷了，只要你殺了他，說一聲你想回來，那我就會送你回來的。」她微微笑著，「我對你的命沒多大興趣。」
「如果我失敗了呢？」
「失敗了當然就是死了啊。」曉微微噘著嘴，明明是普通的動作，看起來卻釋放著致命魅力似的，令酷拉皮卡感到一陣燥熱。
「要得到些什麼，總得要冒點險不是？」女人的手指不停撥弄著自己的頭髮。
少年的表情，似乎是與年齡不像成的老成，只手拳頭捏起來又放下，放下又捏了起來，反反復複那麼幾次，終於不動了。「我答應。」
「很好。」曉一擊手，似乎是很高興的樣子，「啊，忘記告訴你了。那個幻影旅團的傢伙，是來找我復活他的同伴的。我也許了相同的條件呢……殺了你的話，他就贏了哦，酷拉皮卡先生……」
金髮少年還來不及做出最後的驚訝，忽然就看見那女子的眼中露出的白色光芒，隨後一陣天旋地轉，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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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拉，你在搞什麼鬼？」
禿頭敲了一下還在摩擦自己軍刀的金髮男子。
酷拉皮卡抬起頭，苦笑了一聲，將已經有些卷口的刀收了起來。
靴子踩在鋪滿枯葉的泥土裡，發出沙沙的聲音，除了傷病偶爾發出的哼哼聲之外，這大概是唯一的伴奏，和氛圍一樣，單調而又煩躁。
禿頭拿出一罐食品，大概是魚類，「乒」地一聲打開，使得小隊的好幾個側目過來，順便給了他一個白眼。「只要將最後的根據地搗毀，我們就能回家了。」禿頭的名字叫做哥夫，但誰都叫他禿頭。
「誰知道呢？」那塔說，「兩個月前就這麼說，我估計著政府打算和談了。是吧，庫拉？」
「政府不會和談的。」酷拉皮卡說，「持續了三個月在這個地方毫髮未進卻不退兵。」
阿托尼亞政府軍和遊擊隊之間的戰爭已經斷斷續續持續了十多年，每個新政府上臺之後首要做的事情就是討伐遊擊隊，久而久之，就似乎變成了一個慣例一樣。區別在於，這次的新政府真的比較強硬。
酷拉皮卡醒來的時候，就在這個名字叫做庫拉的人的身上，躺在戰地醫院裡面——其實只不過是個對方傷兵的集聚地罷了。名字相似也就罷了，樣子都十分相像，只不過這個庫拉的年紀要大上三四歲。
庫拉是個普通鄉村的普通年輕人，家鄉有個美麗的未婚妻莎麗。庫拉留下的記憶中，最強烈的那一幕，也不過是寧靜的山村，和站在梨樹下亭亭玉立的少女。
「庫拉，你一定要回來。我會等你。」
拉壯丁的卡車開到了門口，青年和少女道別，背上機槍踏上征途。村子裡和庫拉一同的有三個，一起說笑著回來以後合夥開一個機車修理店。不過現在他們都沒有這個機會了。庫拉躺在戰地醫院，那三個直接埋到土裡。
戰士牌被揣在口袋裡，酷拉皮卡摸了摸胸口貼身藏著的手帕，稍微感到了一絲暖意。記憶向潮水般的湧來，不是恐懼，不是害怕，而是對山村女孩的強烈思念。
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
記憶的初始從孩提時代起，終結點在一年前。他終於還是沒有能回去。
「管他呢。」禿頭說，「只要熬到能回家就行了。又不是第一次。」
「遊擊隊真他媽難纏啊，早點投降不就好了麼……」那塔站了起來，搖搖晃晃走了過來，「有沒有煙？」
禿頭摸了一下，從褲管口袋裡摸出一包癟癟的袋子，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來。「他媽的，又不讓撤退又不讓前進的，煙都快沒了。下次我就收錢了。」
「沒問題。」那塔嘿嘿笑著，「你有命活著回去花就行。」
「禿頭要錢做什麼？反正又沒人肯嫁給你。」不知誰說了一句，引起了一陣哄笑。
點燃香煙，那塔狠命地吸了一口，噴出好大一個暈圈來。「飯後一支煙，賽過活神仙那——」這傢伙搖頭晃腦地嘟囔著，忽然一陣細微的「噗」響聲在耳邊爆開。那塔的表情就此中止著，從而便冒出的窟窿就那樣汩汩流出血來。
「咚」屍體栽倒。
「有狙擊手！」
所有人都各自迅速四散，將身體隱藏到大樹或者掩體後。沒有人說話，只有呼吸聲。
「兩點鐘方向。」酷拉皮卡低聲說，「應該還在那個方向。」
「幾個人？」
禿頭在剛才挖的溝裡面蜷縮著，仰頭望著躲在樹後面的庫拉。
「應該只有一個，否則剛才目標很多，不應該只是那塔一個人。」酷拉皮卡說，「散兵。」
「遊擊隊又哪個不是散兵了。」禿頭呸了一聲。
所謂戰爭的泥沼就是這樣了。路邊撿糞的婦女，田裡種田的農民，下一刻就有可能會端起機槍來掃射。這個世界沒有念能力，但死亡仍舊如此接近。
酷拉皮卡歎了口氣，忽然聽見「乒乒」的兩聲。隊長伯德爾的聲音遠遠傳來：「幹掉了。」
確定了狙擊手的死亡，小隊這才陸陸續續出來。
禿頭把那塔的屍體拽進了剛才挖來做戰溝的坑，摸索著從口袋裡拿出那包香煙，扔了進去。戰士的牌子被摘了下來，捏在手指上。
「誰要這個？」
沒人說話。
「你自己留著吧，我這裡已經三塊了。」
「我這裡已經四塊了。」禿頭咒駡著，還是把東西塞回了懷裡。
隊長伯德爾把狙擊手的屍體拖了過來，不過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乾瘦地好像排條一樣，作為屍體也沒有任何利用價值。
「要埋了。」酷拉皮卡的關節捏緊著，牢牢握住軍刀的柄，「否則會有瘟疫。」
「埋在一起？」禿頭呸了一聲。
「那就再挖個坑。他媽的你聽不懂人話嗎？」伯德爾滿臉的胡渣子，「你想有瘟疫？」
禿頭低低咒駡著，開始低頭挖起坑來。「操你媽的，這麼熱的鬼天氣！」
五月份天氣已經悶熱得很了，就那樣靜靜坐著都會冒汗，好像呆在洗桑房裡面那樣。夏天雖然熱不死人，但卻能令人更加煩躁。
幸好在六月初，政府下達了總攻令。政府向其他國家購買的新型坦克和轟炸機成為了主攻手，雖然好像是國家拿了別人的兇器屠殺自己人似的，但人人松了口氣。
戰爭快要結束了。
時間一長，酷拉皮卡開始有點要分不清楚到底哪個是真實的。重複地校準，砍殺，擦著雪亮的軍刀，反映出那張年輕確又熟悉的臉。
這麼長時間都沒有遇見過旅團的人……
究竟是這個叫做庫拉的人做了一個村莊被屠殺的夢，還是一個村莊被屠殺的人進入了一個屠殺的遊戲？
摸著胸口莎麗親手繡的手絹，酷拉看著自己的手，縱橫交錯的紋路越來越深, 不用仔細聞，就可以感覺到血腥味。他開始有點後悔答應那個女人的要求了。
人人都覺得戰爭快要結束，但歷程卻偏偏更加艱難起來。無處不在的地雷，即便是玩耍的孩子，下一刻也有可能用毒箭要了你的命。
「乖乖投降不就好了？」那塔的話還在耳邊迴響著，下一刻他就被打爆了頭。
引爆手雷自殺的那個少女說的是什麼？「你們不殺光我們所有的人，我們永遠都會反抗到底。」
是的，政府軍現在的要求似乎正是不惜一切手段攻佔來著。反抗越來越激烈，進攻就越來越無情。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見人就殺，屍體堆在一起，點燃大火，好像燃燒的不是自己國家的土地。
伯德爾死了，科特做了隊長。科特死了，庫拉成為了隊長。以前曾經有過一個年輕列兵在戰爭中直接升到上尉的例子，不過最後也一樣不知道被埋在了哪個角落——稱號是最年輕戰死的上尉。
小隊縮水到六個人，沒有新兵，前進的速度緩慢，但仍在前進。
「隊長！禿頭和揚格打起來了。」酷拉皮卡被拖到樹蔭下，兩個人已經被拉開，鼻青臉腫的。
「看樣子都很精神啊。」
「他拿戰士的牌子堆金字塔玩。」揚格抹著眼淚說說，「還問我借。」
「人都他媽的死了，要牌子有什麼用？！當飯吃？」禿頭罵罵咧咧的。
「把牌子拿出來。」酷拉皮卡說。
禿頭從懷裡翻出一個小袋袋，捏在手裡發出輕微的金屬撞擊聲，冷冷地看了一會兒，甩手扔給酷拉皮卡。「你要你就拿去好了，這種東西，誰稀罕……」
「哥夫！」酷拉皮卡覺得自己的手在發抖，「他們是你的戰友！」
「殺人的搭檔而已。」禿頭轉身，「庫拉，你以為你多純潔？」
你以為你有多純潔？
被刺穿著掛在竹竿上孤零零的屍體，被炸的血肉模糊的屍體——飯還不是要一樣吃的，吃的時候還抱怨軍隊裡面伙食差，很久沒吃到媽媽親手做的烙餅了。
「我想回家。」揚格是這裡年紀最小的，只有十五歲，「我不想呆在這個鬼地方。」
「沒人想要呆在這個鬼地方。」酷拉皮卡歎了口氣，摸了摸揚格的頭——他還是一個孩子啊，本來就應該在家叛逆撒嬌的年紀。
將袋子揣進了懷裡，酷拉皮卡抬起頭，望著遠方的天空。「戰爭結束就好了，很快就會結束的。」
麗莎來信了，說她考進了護士學校，畢業以後就能上戰場，幫著照顧傷患了。酷拉回信說，戰爭結束，這裡就沒有什麼人需要護士了。戰爭，馬上就會結束的。
而事實上是總攻的確是有效的，已經推進了一百公里，馬上就能將遊擊隊掃除乾淨。
食指因為扣動扳機的關係，已經漸漸起了一層老繭，不停沾染血跡和泥土的關係，已經變成了淺褐色。酷拉皮卡不喜歡。
麗莎也不會喜歡這樣的手。麗莎喜歡庫拉那雙乾淨，溫暖的大手。小手牽著大手，好像牽著全世界。
「不要單獨行動。」酷拉皮卡對著禿頭的背影，「最近其他小隊都有被人單獨幹掉的事發生。」
下一個要攻擊據點是鄰近的某個小村落，但成年人似乎已經全都不見了的樣子，靜悄悄的有些令人心驚膽戰。
六個人一個弧線的角度慢慢推進。
「都死光了嗎？」
「你認為呢？」酷拉皮卡歎了口氣，「別心不在焉，看好你的腳下。」
這句話到像是成了讖語，「哢嚓」的輕微一聲，揚格站住了。
「隊……隊長。」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好像踩到了雷。」
「散開。」
殘酷的命令，仿佛是讓這孩子一個人去死一樣。
「我不想死……隊長，怎麼辦？」揚格哭了出來，「我不想死，不想死！」十五歲的孩子。
孩子算什麼，被殺掉的狙擊手也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乾癟孩子。
「你不要動。」酷拉皮卡腦海中飛速地轉過幾個念頭，「你……」話才出口一個字，忽然一支箭冷不丁地不知從哪裡飛來，就這樣紮在揚格的小腿上。揚格的身體向天仰倒，腳離開地的一瞬間，轟地一聲，將他的身體炸上了天。
身軀斷裂開來，碎肉飛濺著。
就在這刹那，禿頭的一顆腦袋鼓溜溜地滾到了面前。「噌」的兵刃撞擊，酷拉扭過頭，用軍刀架住了後面偷襲而來敵人的長刀。
看清楚了對方的面容，雙方都是一愣神。
「蜘蛛。」
「鎖鏈手。」
噩夢好像回到了真實，除了沒有火紅眼，酷拉皮卡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面前的信長和記憶中看到過的一樣，蠟黃色不健康的面容，表情猙獰。唯一不同的，是上半身用紗布綁緊，不斷滲出血來的模樣。
「哈哈哈哈哈——」敵人發出怪異的笑聲，沖天長辮搖晃著，「還真是湊巧啊，鎖鏈手。」
「信長叔叔！」一聲稚嫩的聲音和槍聲同時響起，信長雖然及時躲閃了一下，但還是被子彈射中了右手臂，血流如注。
「信長叔叔，快跑啊！」一個瘦小的胳膊從身後突襲而來，扣住了酷拉皮卡的肩膀。酷拉皮卡左手狠狠一拽，將那個小子扔到地上，區區幾十斤的分量，對於軍人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抽出軍刀，雪亮，照射出蜘蛛的人影。
「去死吧，蜘蛛！」一刀揮出，從信長的刀下掠過，穿進了前胸。
蠟黃的面容扭曲著，一把抓住酷拉皮卡的脖子。「乒」的一聲槍響，男人的動作停止了，眼睛就那麼直挺挺地凸出，狠狠瞪著他，好像充斥著不甘。
「你們這群殺人兇手，都是魔鬼！魔鬼！你們會下地獄的！」那孩子撲上來，狠狠地咬在酷拉皮卡的大腿上。「乒」的又是一聲槍響，孩子滑落到腳下，抽搐了一下，不動了。
「隊長，你沒事吧？」格裡斯收起槍，慢慢走了過來，踢了踢腳下的屍體，「這個傢伙就是最近連續偷襲的傢伙吧。」
「抱歉，走神了。」酷拉皮卡低下頭，「屍體，放火燒了吧。」
「總算幹掉了。」格裡斯歎了口氣，像是松了口氣似的，「魔鬼什麼的都好，快點結束吧。」
「啊……是要結束了。」結束了，就好。
烈火吞沒的山村只剩下一堆殘渣，即便是蜘蛛，也不一定會有墳墓的。
胸口的手帕又好像熱了起來，滾燙滾燙，就像夜晚少女的低吟：「庫拉，你一定要回來，一定。」
捂住胸口，那裡滲出血來，窒息一樣的痛。
「隊長！隊長！」僅存的幾個隊友蜂擁過來，然而面前的人影卻變得模糊起來。
麗莎，我回來了。
番外（飛坦）
「我大姐那容貌，可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棒槌一隻腳踩在椅子上，一手劃拉著。視線向下，一個孱弱的少年，正捏緊手，眼睛中噴出的卻是怒火。「這什麼地方你也看見了，新來的。別說我不提醒你，要是你不跟了咱們大姐，出去可就是一個死。」
「我寧可死……」少年的聲音在半途嘎然而止，他呆呆地望著那個漂亮的女人從門口走了進來。棕色的卷髮，綠色的眼睛，那些綁在身上的布片，根本著擋不住火辣的身材。
女人的手中提著一個人，一邊哼著小調，一邊走進來。
「大姐，什麼事這麼高興呢？」
「撿到個寶。」女人顯得很高興，忽然看見了地下的少年，「棒槌，你做什麼呢？不是讓你快點解決麼？」
「不是，我看這小子長得不錯。大姐你不是喜歡這種類型的麼？」
「噢。」女人眨巴著漂亮的眼睛，指了指手裡的那個，「我不要了，我有這個。」於是棒槌一腳就把少年的腦袋踹歪了，乾淨俐落。屍體疊屍體，房間裡除了血和死人之外，什麼也沒有。
女人嘖嘖了兩聲之後，帶著棒槌離開了。
流星街的殺戮，無處不在。
其實女人和棒槌，並不是什麼大人物。不要說他們距離流星街那些呼風喚雨的大佬有多遠，就連一個罩著某一塊區域的小腳色都挨不到邊。
事實上，他們兩個的作為也就是禿鷲差不多——等那些猛獸將綿羊啃一通離開之後，飛下來吃點殘羹。他們也就比那些純粹在流星街撿垃圾過活的傢伙們好上那麼一點。
女人不知道自己多大了。在這個地方，過日子才是正經的，誰都不會數手指頭去關心過了多少天日子。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流落到這個地方來的，棒槌是她撿來的傢伙——她有個撿東西的壞習慣。
棒槌對於女人撿東西的習慣已經見怪不怪了，心裡面雖然嘀咕著，慢吞吞地跟在後面。
這次女人撿來的是一個漂亮的少年。
藍色的細發，臉蛋很精緻，漂亮地好像一個洋娃娃。這種洋娃娃人販子最喜歡，不論地域的差異，有些方面任何一個地方的人類總是相同的。比如說嫖娼，比如說孌童。
在棒槌看來，這樣的少年賣給人販子換點吃的才是實在事。不過女人對於撿來東西的執著——一如同她房間裡堆滿的垃圾。外面大垃圾堆，房裡小垃圾堆。
幸好流星街別的沒有，破房子從來不缺。一整棟的破樓，上上下下五六個房間，破的夠可以——屋頂漏水開天窗，窗戶從來沒玻璃，房間的角落裡原著民有蜘蛛、老鼠、蟑螂、跳蚤。
少年的臉色幾乎就是慘白，隱隱約約透露出青紫色，呼吸若有若無。
「不會就這麼死了吧。」棒槌一邊整理今天的收穫，一邊說。
女人歪著頭想了一下說：「沒關係，死了我做標本。」
「不要！」棒槌臉都綠了。他相信這個女人說得出做得到。
事實上以女人的身手來說，投靠哪個大佬都沒問題，但之所以棒槌沒有慫恿她這麼做的理由——她發起倔脾氣來可誰都受不了。
「可是，真得很漂亮呀。」女人把少年舉起來，湊到棒槌面前，使勁地想讓他贊同他。
「好好，大姐您留著慢慢玩吧，我不說話。」一分鐘內繳械投降，是通常棒槌做的事。
女人把漂亮的洋娃娃放在自己的床上，身上唯一的傷是胸口一刀將近一尺，深數公分左右的刀口。血浸濕了胸口的衣服，周圍的部分已經氧化成了棕色。
一把撕掉破爛不堪的衣服，剛剛凝結的傷口瞬間被拉破，鮮血一下子湧了出來。少年悶哼了一聲，睜開了眼睛，金色的瞳孔散發出好似夕陽的流光，令女人吃了一驚。
「喂，你醒啦？能動麼？」
少年「咳」出一口血來，臉上的紅暈浮現上來。
「哇——好可愛。」女人猛地抱住少年的臉蛋狠狠啃了一口。
或許是因為憤怒，少年的臉色充斥著那種不正常的殷紅，用嘶啞地嗓音罵了一句：「滾！」
女人訕訕地收回了手，悶聲不響地開始用濕布幫著清洗傷口。一會兒女人覺得無聊，又開始了搭訕：「你覺得怎麼樣？」
「死不了。」
「噢。」女人點點頭，又覺得這樣過於淡漠了，「你想吃點什麼？這裡有黑麵包和牛奶。是新鮮牛奶，沒有壞噢。」她獻寶似地說。
「隨便。」
「嗯，嗯。我去給你弄。」女人興沖沖地跑出去，途中踩了棒槌一腳，痛得那傢伙跳了起來。
「大姐！你做什麼！」
「咦，你怎麼還在這裡？」
「什麼我還在這裡——我睡沙發你走路！為什麼要從我肚子上踩過去？！」
「抄近路呀。」女人咯咯笑著，又一陣風似地跑上樓去。
棒槌以為女人只是間歇性癲癇發作，誰知道是神經搭錯，搭進了就不再搭出。「他好可愛好可愛！」女人一天基本上要說上幾十遍，聽得他耳朵生了繭子。於是棒槌決定摸進房間，看看這少年究竟有什麼可愛。
少年的傷勢並不輕，臥床幾個星期免不了，所以當棒槌走進房間的時候，少年還是躺在床上。聽見腳步聲，他轉過頭來，金色的眼睛冷地好像惡魔的雙眸。和閉上雙眼的時候不同，那個原本看起來精緻的娃娃一下子就好像充斥著氣勢，令人產生一種顫抖的錯覺。
冰冷的雙眸掃過棒槌，又把扭頭了過去。
「大姐要救了你。」棒槌說，「但你可別動什麼歪腦子。」
「這算是警告？」少年輕笑了一聲。
流星街什麼少，就是不少牛人，尤其是脾氣牛的。棒槌歎了一口氣：「算了，大姐發起瘋來，你也未必能搞得定她。」
哪裡可愛了，還不如我。棒槌這樣想。
「他很凶啊，你看你看，上次一手就把我抓出那麼長一條血印來。」女人喜滋滋地說，「好象貓咪。」
「他為什麼要抓你？」
「因為我要上他！」女人理直氣壯地說著。
「噗——」地一聲，棒槌把喝在嘴裡的茶拳頭噴了出去，「你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就要上他？」
女人歪著頭想了一下，覺得很有道理，急衝衝地跑到樓上。「對了，我還沒有問你叫什麼名字呢。你叫什麼？」
少年淡淡掃了她一眼，沉默著沒有回答。
「你沒有名字嗎？」女人奇怪地看著他，「他們說人都有名字。」
「你很吵。」少年不耐煩地說了句。
「你好酷！」女人又興奮起來，噌地一下竄到少年的邊上，輕輕啄了一口他的臉頰。少年一個翻身，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臂，將她頂到床頭。「我警告你，你再碰我，我就對你不客氣。」
「好凶。」女人眼淚汪汪地看著他，「那麼你碰我好了呀，我不介意的呀。」
少年翻了翻白眼，鬆開手翻了個身，乾脆不理她了。於是女人哭著跑了出去：「棒槌！棒槌！他不喜歡我怎麼辦？」
這下輪到棒槌翻白眼了。
「怎麼辦？涼拌！」棒槌把茶杯敲得叮咚響，「大姐！你還想玩什麼？」
「玩個屁，他都不讓我玩呢。」女人顯得很委屈，「你不是說我很漂亮麼？怎麼他一點都沒興趣？」
你不是正常女人，他不是正常男人……棒槌得出結論。
「霸王硬上弓。」棒槌說，「大姐上！我支持！」
「可是，人家還想要得到他的心。」女人羞答答地說。
「我睡覺去了。」棒槌又翻了翻白眼，轉身給了女人一個屁股。
女人只好磨磨蹭蹭摸進房間，少年冷冷斜了她一眼，還是沒理她。「你睡過去一點麼，我沒有地方坐了。」她扭扭捏捏地說。
少年一翻身從床上跳了下來，坐到地上，冷冷地看著她：「你睡好了。」
「那我也坐這裡好了。」女人挨著少年坐下，「你真的沒有名字嗎？」
「……」
「我也沒有名字的。」女人笑嘻嘻的說。
「你腦子有毛病嗎？」少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覺得這女人有點奇怪，「雖然你會一點念，但並不怎麼強。我要是沒受傷的話，大概幾分鐘就可以解決你。」
「可是棒槌說我已經可以了。」女人歪著頭，看了一會兒，「喂喂，我給你起一個名字好麼？」
「不要。」少年回答地斬釘截鐵。
「切~」女人掃興地扭過頭，忽然快速地又把嘴湊了上去。少年恰好把頭轉了過來，唇對唇地撞在了一起。女人的手被少年扭住，狠狠地撞到地板上。金色的瞳孔中露出殺意，冷冷地望著面前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
少年胸前的傷口因為運動過度而裂開，一滴一滴滴到女人的胸口。
「我說過的，你再碰我，我就對你不客氣。」嘶啞的嗓音充滿了怒意，輕輕一扭，就把女人的胳膊卸下了一隻。
「喂，你不要用力，傷口迸裂了。」女人全然不顧自己的處境，只是指著他的傷口。
少年微微皺了皺眉，鬆開手。
「死不了。」
女人扶著手臂，「哢嚓」一聲，將自己的手臂復原。「好啦，我不碰你。」她顯得有點興致闌珊。「可是我總不能叫你喂啊喂啊的，要麼，我們來想名字好不好？」
少年沒理她，徑直爬到床上躺下，軟軟的床鋪當然要比硬地板舒服多了。只要她對他沒有惡意，他也懶得去理這個歇斯底里的女人。
「……」
女人死皮賴臉地爬上床，她記得棒槌說過追女孩子有一招叫做死纏爛打，於是想著追男人是不是也靈驗——結果真的還挺靈驗。
「我本來也沒覺得沒名字不方便，可是現在覺得不方便了。」女人說，「沒名字我也沒辦法叫你，你也沒辦法叫我，對不對？」
少年還是沒理她。
「這樣好了，我叫你阿狗，你叫我阿貓，好不好？」女人眨巴著眼睛望著他。
「這個名字太俗氣了？要麼我想一個比較有文化層次的？」女人絞盡腦汁地想著，「嗯，你叫星沉，我叫落曉？」
神經病——少年這樣想著，眯起狹長的眼睛，很想把面前這個女人漂亮的臉蛋摁到床底下去。
好吧，其實是咱們棒槌兄弟猜錯了，女人和少年在某些時候，還是正常的……比如說，某一天早上，女人興奮地從房間裡沖出來，一腳踹醒了棒槌。
「喂喂！我跟你說，我終於把他上了！」
「哐」一聲，棒槌從沙發上摔下來，一個狗啃屎。
「大姐……現在幾點了？！」棒槌揉著自己的熊貓眼，很想死。
女人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很不滿意棒槌的反應。
「是你自己叫我霸王硬上弓的！」
「……」棒槌抽了，「難道你真的霸王硬上弓？」
「切~」女人嗤之以鼻，「我才沒像你那麼沒情調呢。我們還聊天聊了很久呢。」
「真的？」
「當然了。」女人說，「我記得書上說，殺豬殺羊之前，還要先請他們吃頓好的，再跟他們好言好語說一通呢。」
「……」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可能很複雜，阿貓和阿狗的故事可能很通俗，星沉和落曉的故事很神秘。
星沉的傷一天一天好，但落曉卻一天一天變得焦慮。
「你會離開嗎？」落曉問星沉。
星沉很酷地掃了她一眼，說了兩個字。「廢話。」
星沉是有語言障礙症……女人這樣想著，充滿了擔憂。
「大姐，你最好擔心擔心你自己。」棒槌最近很無語。明顯他也錯估了少年的實力，基本上他加上女人，兩個人乘以十，也不是他的對手。
少年的脾氣很糟糕，這從外面不識相來找碴的傢伙們的下場可以看到。
「把XX交出來！」臺詞是這樣的話，通常都是喉嚨割破，屍體撲街。
「這塊地盤被我們大哥接收了！」臺詞是這樣的話，通常都是直接被切成幾塊，然後扔出去。
「小妞跟我回去玩玩。」臺詞是這樣的話，少年就會提著這個倒楣的傢伙，直接到地下室去，關起門來玩。當然玩什麼棒槌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為每次他去收拾地下室的時候，連屍體的一整塊完整的肉都找不到。
這樣的強者，不可能貓在這種小地方。
「這裡有什麼好的呢？」棒槌歎著氣。
「哪裡都是一樣的吧。」少年淡淡地說，「流星街到處都是差不多的地方。」哪裡看起來都是灰濛濛的一片。
爬上建築物的頂樓，仰天躺在屋頂上的時候，卻可以看見蔚藍的天空。
「有剛出爐的麵包——」女人爬上屋頂，提著塑膠袋，「你昨天解決的那個傢伙，身上居然帶著地圖。棒槌賣了個好價錢。」
少年微微頓首，女人坐到他的身邊，把腦袋枕在他的肚子上。
「藍天，真漂亮啊。」落曉感歎著，「我好喜歡。」
「抬頭看天的都是傻瓜。」少年嗤之以鼻。
「你不是也在看？」
「因為傻瓜太多了。」少年冷冷地說。
「漂亮又不能當飯吃。」落曉說。他們的處境不算太好，即便有著少年的加入，但流星街實在沒什麼能令生活變得更好的東西。
「習慣了餓肚子其實也就好了，更況且你們現在也沒餓肚子。」少年的聲音嘶啞而冰冷，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才變成這樣的。
流星街奇怪的人出產率十分高，不是肉體上不正常，就是精神上不正常。或許本身就是這個地方的不正常所造成的。
「可是，就因為……觸摸不到，所以才喜歡的吧。」女人呆呆地望著藍天，好像豔羨這一抹純淨的色彩。
話雖然這樣說，晴朗的日子裡，除了寧靜的藍色之外，天空不能帶來任何東西。
到是暴風雨來臨的時候，給了無限量自來水。
雨水像傾瀉一樣從天空中倒下來。房間裡的所有瓶瓶罐罐都被拿出來接漏水，但幾乎所有的東西全都濕成了一團。床鋪是濕的，沙發是濕的，桌子椅子全都是濕漉漉的。
「棒槌，棒錘，為什麼會下這麼大的雨？」女人很傷心。這麼大的雨在流星街也是數年難得一見的。
「因為老天被他爸打屁股，正哭著呢。」棒槌沒好氣地說，他前兩天剛剛弄到的東西全泡了水。
「……」女人轉過頭去，少年正呆呆地望著地上的水塘，幾隻螞蟻正在水上漂著，掙扎著，但很快水流沖走了它們。
少年走到雨中，大雨瓢潑地澆了下來，瞬間就將他澆得濕透。
女人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忽然沖上前去，從背後死死抱住了他：「星沉，星沉，不要走！」
「我是……誰？」少年的金色的眼眸中忽然露出一絲銳光。
「我是阿貓，你是阿狗！」女人急切地說，雙手摟得更緊，「你是星沉，我是落曉。」
「我是……誰……」少年的銳光一閃即逝，淡淡的劉金色也仿佛在一瞬間失去了原本的光彩，「星沉落曉……」抬起頭，忽然看見人影從雨水中穿梭而來，同時隱隱約約傳來笑聲。
少年從女人的懷抱中出來，後者用著絕望的神色看著他。
「芬克斯。」少年的嘴中緩緩地吐出幾個字來，人影竄到近前，笑聲越發明顯。
「飛坦！你死到哪裡去了？！」芬克斯渾濕透，帽子蔫呼呼搭在肩膀上，「害我們都以為你死了。」
「我沒事，被人救了。」飛坦一扭頭，「他們……」
然而扭頭看見的，不過是一棟空蕩蕩的破屋子，哪裡來的他們。為了剩水而搬出來的瓦罐，仍三三兩兩的擺放著，然而剛才還在罵罵咧咧的棒槌也好，哭哭啼啼的女人也好，卻瞬間消失地一乾二淨。
「人……不見了。」
「什麼人？我來就沒看見一個人影。」芬克斯環顧四周。
「的確沒人。」俠客的聲音在房頂響起，「裡外都看過了。」從上面跳下來，俠客的心情也很好。
「團長不是說這個地方很危險麼？結果一個人都沒有。」芬克斯聳了聳肩。
「飛坦，不是沒有人吧？」
「本來應該還有兩個人。」女人的體溫似乎還殘留在身上，但是一瞬間全都消失不見，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團長他們在外面，還是先出去再說吧。這裡不安全。」
飛坦跟著離開，四周寂靜無聲，滂沱大雨中，卻連腳步聲都聽得十分清楚。
窩金狠狠錘了他一肩膀，哈哈大笑起來。「飛坦，你命真大啊！」
「這個到底什麼地方？」
「不知道，反正從很早以前就是個禁地。到那裡面去的人，基本沒有活著走出來過。」庫洛洛從垃圾堆上跳了下來，「傳說是縛地靈。」
「什麼是縛地靈？」
「就是死去之後執念太強而留在人間的鬼魂。」庫洛洛說，「但誰都沒見過。」
飛坦轉過頭。那棟三層樓的破房子仍舊一動不動地屹立著，大雨像是輕紗一遮擋在面前，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忽然，那金色的瞳孔猛然放大，一瞬間愣住了。
「飛坦？飛坦？怎麼了？」俠客叫著他的名字。
褐色頭髮綠色眼睛的漂亮女人，正坐在屋頂上，小腿掛在屋簷下放，遙望著遠方。
「你們……看見那邊那個女人沒有？」飛坦指著那個方向問道。
「什麼也沒有啊。」俠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沒事吧。」
搖搖頭，飛坦將目光收了回來。「走吧，團長。」
「喂，你不是想女人想瘋了吧。」芬克斯嘲笑著，「她在做什麼？」
「她在唱歌。」飛坦的腳步之停頓了一瞬間，立即又飛奔起來。
唯有女人縹緲的聲音回蕩在上空，用那或許只有他一個人聽得見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