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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漫)世界重置中》作者:蕭暖陽【完結】

第146章 誰的願望

  從院牆外吹進來的風穿過走廊, 廊簷下懸掛的風鈴漸次撞出「叮咚」的流泉一樣的聲響。

  藥研藤四郎找到伏見猿比古的時候他正孤身一人立在木質走廊上,表情淡漠地凝視著院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大將正在跟櫻姬公主告別。」

  「是嗎。」

  對方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 又無話了。

  幾片淡粉色的花瓣從枝頭飄下來, 落在碧色的水池裡, 蕩出一圈圈的漣漪。立在走廊上的少年被路過的風掀起衣角, 裹在和服裡的身體顯得更加單薄了,背後滿園的明亮春色也沒能讓他的氣場柔和半分。

  藥研藤四郎有時候覺得,在某個瞬間,伏見猿比古這個人比自己更像一把刀。鋒利得能夠將周圍所有人連同他自己一起割傷。

  「呐。」那個被他認為像刀的人說話了,用一種近乎閒聊的語氣,「那個願望是你的吧, 其實。」

  藥研藤四郎漫遊的思緒剛收回來就被這句話刺到了面前, 他的呼吸滯住了。

  「之前的那個傢伙, 向什麼東西許了願望, 說了大概是『我想要得到天下』,或者是『我想要成為織田信長』這樣的話吧?做了稱霸天下的美夢,卻沒想到會被直接丟到織田信長臨死前的那一幕來。被徹底玩弄了呢, 那個蠢貨。」

  藥研藤四郎沉默不語, 對面的人帶著嘲弄語氣的話還在繼續。

  「所以,實際上這是你的願望才對吧?因為作為一把刀沒能保護好主人, 悔恨自己的失職?成為付喪神之後想要彌補, 如果再次回到本能寺的話一定要把織田信長救出來之類的, 是這樣想的沒錯吧?」

  廊簷下「叮叮噹當」的鈴音亂了幾拍, 伏見用平淡的語氣說出了尖銳得像在往人心裡捅刀子的話,卻依然好像是在聊天一樣,甚至視線都沒落在他頭上。

  黑髮的付喪神沉默了幾秒,忽然往背後的牆上一靠,氣場反而放鬆了下來似的,纖長的眼睫慢慢闔上。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是,我的確是有過這樣的想法。」

  「在信長大人死去之後,我曾經想過,如果我那個時候能夠以付喪神的姿態出現在他身邊,如果能夠將他從那場大火裡救出來……」

  「在作為付喪神在時間長河中沉睡的時候,有一個聲音喚醒了我,問我想不想實現這個願望?」

  伏見猿比古終於轉過視線看他,碎發下遮蓋的眼瞳晦澀不明。

  「你答應了?」

  「我動搖了,但最後還是選擇拒絕。」藥研藤四郎睜開眼,對上他的目光。

  「歷史已經存在,過去不可改變。這件事情,我比你更加清楚。」

  「然而那個聲音太狡猾了,只抓住了我片刻的動搖就抽出了我那時候的記憶創造了這個空間。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出現在了本能寺,而且與你們一樣,困在這裡回不去。」

  伏見猿比古依然看著他,一陣風吹過來,他垂在眼角的碎發從眼底擦過。像是在衡量什麼一樣,深邃的眼瞳中神色不明。

  黑髮的付喪神唇角往上勾了一下,平靜到幾乎坦然,「我做過和你現在想的一樣的事呢。」

  「什麼?」

  「我的本體永遠在時光長河中沉睡,在這裡的只是被召喚出來的分靈。然而即便這個分靈碎了,空間依然存在,就像上一輪那樣,我又在本能寺醒過來了。」

  「切……」像是被戳中了所想的,伏見不太爽地咂了舌,撇開了目光。過了一會兒他又將視線移回去,「上一個人是怎麼逃走的?」

  「我不知道。」

  藥研藤四郎歎了口氣,「那時候我在這裡的分靈已經碎了。但是,有一點非常奇怪。上一個輪回的空間沒有現在這麼亂,至少,本能寺外面是沒有這座城的。」

  伏見飛快想起了書閣中看到過的歷史相關書冊,「這座城所處的時間是本能寺之變十多年之後,豐臣秀賴掌權的時間段。所以不僅時間不同,這座城和原本的本能寺所處的也很可能不是同一個世界。那個人是打破了世界的邊界逃掉了嗎?」

  「逃不掉的。」藥研藤四郎平靜地說,對面的人眼睛略微眯了一下,以打量的目光看向他,「這個特異點是因為他的貪婪和野心,妄圖改變歷史而形成的,甚至在強行離開時將另外一個世界也牽連了進來。無論是哪邊世界的意志,都不會放過他。」

  「既然如此把那傢伙直接抓回來不就行了嗎?」

  伏見看到了藥研略帶無奈的神色,他「嘖」了一聲,露出了「又是個麻煩」的表情,「做不到?」

  「並不是做不到,事實上,為什麼會發展成現在這樣我也並不清楚。按理來說,澤田……我還是稱呼『大將』吧……大將她是非常受世界意志寵愛的。」

  「……身上一堆麻煩到底哪裡受寵了。」

  伏見猿比古小聲地嘟噥,這句話沒有讓對面的人聽到。

  「總而言之。」少年的聲音陰沉下來,「把我們弄到這裡,妄圖把爛攤子丟過來的,就是那傢伙沒錯吧,那個許願的人。」

  「應該就是他,雖然不知道對方是如何做到的。」

  伏見撇過了頭,黑色碎發劃過的眼底爬上某種熟悉的陰鬱和煩躁。

  「……那個白癡果然是被人利用了。」

  帶著料峭寒意的風從走廊盡頭灌過來,廊簷下的風鈴又亂成一片。藥研藤四郎看著轉身往裡走的黑髮少年,像強自壓抑著什麼一般,他暴躁的情緒回饋到周身的氣場裡,讓從旁邊擦過的風都不由自主繞了道。

  「伏見君。」

  對方停下了腳步。

  「還有什麼事?」

  「那時候,謝謝你相信我。」

  他沒有過多解釋,因為知道這個人一定是清楚的。

  果然,對方微微頓了頓,偏過臉,「本能寺嗎?」

  緊接著他「嘖」了一聲將頭扭回去,用一種倦怠的聲音懶洋洋地說,「不是相信你。」

  也許是看在即將分別的份上,即便是覺得什麼都很麻煩的伏見也難得有了些耐心。

  「那傢伙,如果你是敵人那一方的話,她會出聲提醒的。」

  「雖然我也有過懷疑,那個白癡才不會好心給我派出什麼厲害的己方NPC……」那是他還以為這個世界的確是個伏見仁希弄出來的遊戲的時候。

  「不過,從以前起,她就認識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傢伙。搞什麼,在不知道的時候有過一堆其他經歷的樣子……」伏見的聲音到後來近乎於一種不太爽的抱怨。

  他略微頓了頓,似乎回過了神,一副「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個」的表情咂了下舌。然後他隨意地舉起一隻手,背對藥研揮了揮。

  「走了。」

  本能寺。

  出來的時候像闖關遊戲一樣打了一堆小怪獸才艱難萬分地闖出去,而再回到這裡的時候卻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本能寺最深處的房間裡,成排的燭火搖曳著和室外的火光交相輝映。藥研藤四郎出去探查情況了,澤田彌坐回了最開始出現時那張桌案後,仰起頭看著站在她身邊的人。

  「伏見,你還在生氣嗎?」

  黑髮少年撇開頭沒看她,漫不經心地,「生什麼氣?」

  小蘿莉歎了口氣,軟乎乎地往前一撲,趴在桌案上把自己攤成一張「貓餅」,銀色的長髮順著滑下來鋪了一桌。

  「我也不想這樣的呀。」她小聲嘀咕,「誰讓鍋砸到我頭上了……」

  伏見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收緊了一下。

  這種責任誰要你擔起來了,自私一點自己逃掉不就可以了嗎?

  你這傢伙,絕對是逃得掉的吧……

  咆哮的話擠到了喉嚨口,但是他沒能說出來。也不可能說出來。

  這樣的話不是像敗犬朝著人亂吠的樣子嗎?

  作為即將被救的一方……

  太難看了啊,伏見猿比古。

  「伏見。」澤田彌又仰起頭扯了扯他的衣角。

  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把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咽了下去,伏見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擠出幾個有氣無力的字。

  「幹什麼?」

  「不要生氣了啊。」

  「我說了沒有生氣。」

  「我知道伏見在擔心我。」

  「……誰給你的自信?還有說了沒有生氣。」

  「我也很喜歡伏見的呀,如果伏見一直生我的氣我會傷心的。」

  這一次,又被直球砸到的伏見猿比古沉默了好幾秒。房間裡的蠟燭「嗶剝」地燃燒,趴在桌上的小蘿莉將臉在臂彎裡埋了一半,只露出一隻眼睛乖巧地看著她。

  好一會兒,黑髮少年輕輕吐出口氣,他將視線轉了回來,讓步了一樣彎下腰,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小蘿莉的頭,薄唇間低低地吐出幾個字。

  「……笨蛋。」

  銀髮小蘿莉露出來的眼睛彎成了月牙,開心地從桌上爬起來,張開手。

  伏見又往下彎了彎腰,任由小女孩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脖頸,小貓一樣在肩頭蹭了蹭。

  「回去之後不要亂跑。」

  「嗯嗯。」澤田彌認真保證,「我一定乖乖的。」

  伏見嗤笑,你什麼時候乖過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郵件的提示音響起了。少年的身體微微一頓,澤田彌乖乖放開手,看著他直起身,摸出那個幾乎要被人遺忘到一邊的手機。

  他被火光照亮的側臉像籠上了一層陰影,眼底的情緒似乎比陰影還有暗沉。伏見的唇角輕輕挑了一下,聲音說不上是諷刺還是嘲弄。

  「伏見仁希?」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去看看吧。」

  伏見猿比古收了表情低頭看她,小蘿莉裝乖地朝他笑。

  「嘖。」

  看了她幾秒,伏見揉了揉她的頭髮,一手握著手機,什麼都沒說地轉身往外走。

  澤田彌看著他走到門口的背影。

  「伏見。」

  「幹什麼?」

  黑髮少年拉開門,手指扶在門框上,轉過了半面側臉。

  「今天早上,伏見沒有來和我一起吃飯。」

  小女孩的聲音非常輕,軟軟糯糯的,像是小聲抱怨又像是單純的拉家常。墨色的眼睫垂下,門口的人默了幾秒。

  「知道了。」他好像有點不耐煩地低聲說,「以後會陪你的。」

  一直到那個背脊筆直的身影走出門,澤田彌朝他離開的方向望了一會兒,終於低下頭,看向桌案。

  桌面上擺著一卷眼熟的卷軸。

  澤田彌一手按著邊緣,另一隻手慢慢地把它攤開。一行力透紙背的優美文字隨著卷軸的打開慢慢呈現出來。

  「織田信長,亡於天正十年,六月一,本能寺。」

  她盯著那行字看了許久,終於拿起旁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銘章,工工整整地在字尾蓋了一個赤紅色的印章。


第147章 幕後

  室內成排的燭火在地板上投下重重陰影。包圍了本能寺的喊殺聲經過一層層房間過濾, 到最裡面時威力只剩下半成, 於是整間屋子呈現出了一種非同尋常的安靜。

  視野昏暗, 空氣裡有點燥熱。澤田彌坐在桌案後頭,腦子有點跑神。

  老實說, 屋子裡這樣古典的木質結構讓她想起了她在安倍晴明宅的屋子。夏夜、蟬鳴, 還有牆角裡冒著絲絲涼意的冰盆, 陪在床邊給她扇扇子的淩女姐姐。

  晴明……

  小女孩放在膝上的虛握著的手緊了緊。

  嗚……

  有點害怕,但是必須要去做。

  但是有時候還是會想,要是晴明在就好了……

  房間的木質拉門被拉開。

  「大將」

  穿著藍色軍服的付喪神站在門口疑惑地看過來。

  澤田彌回過神。搖了搖頭, 她揚起臉露出一個笑, 「藥研, 到時候了嗎?」

  「是,明智光秀的軍隊已經攻進來了。」

  藥研藤四郎有些遲疑地開口, 他看著銀髮小女孩點點頭,然後站起身認真整理了身上的衣物,從桌案後走出來,一路行至門口。

  「我們走吧。」她微微側過頭,精緻的小臉上的笑容依舊明亮。

  藥研藤四郎頓了頓,「是。」

  「大將……」

  剛往出走了兩步又被叫住的小女孩疑惑地回頭。

  「非常抱歉, 將您牽扯到這些事情中來。如果不是因為我那時候的動搖,這些……本來並不是需要您背負的……」

  黑髮付喪神的表情非常沉靜,搖曳的火光映照在他淡紫色的眼瞳裡, 讓他眼底的眸光也好像水波一樣閃動起來, 就像付喪神此時並不算平靜的心情。

  澤田彌安靜地看著他, 眨了一下眼睛。

  「抱歉,大將。雖然這樣說也改變不了什麼了……」藥研藤四郎笑容裡泛起些許苦澀的味道。

  因為自己的不成熟惹出來的亂子,卻要讓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小女孩來收拾殘局。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太失敗了……

  「藥研。」澤田彌忽然開口。

  被負面情緒拖拽著的付喪神微怔了一下才抬起頭,「是?」

  「藥研的願望,實現了嗎?」

  「……算是實現了吧。」藥研藤四郎低頭看著面前的小女孩,遲疑了片刻。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吧。」澤田彌仰頭看著他說,「再見面的話,藥研你就跟我走吧。」

  藥研藤四郎這一次是真的怔住了。小女孩的眼睛清澈明亮,語氣理所當然一般,有一種完全不認為他會拒絕的理直氣壯。透過她那雙淡紫色的漂亮眼眸,他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另外一個人。那個只差一步就掃平了天下,被人們畏懼地稱呼為「第六天魔王」的男人。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到了某種熟悉感的付喪神有些無奈地笑了,「雖然這個時候說這個有點不太對,但是,難怪會被選中啊……大將你,有些地方其實跟他很像呢。」

  「所以藥研你這是答應了嗎?」

  「是。」

  付喪神單膝跪了下來,他平視著澤田彌的眼睛,那雙淡紫色的眼瞳中好像有什麼東西沉澱了下來,少年模樣的付喪神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我已經想明白了。曾經有過的遺憾已經是過去了,我已經不是任人攜帶的刀具,現在的我也有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

  「再一次見面的話,請讓我為您而戰吧,大將。」

  本能寺正殿門口。

  鮮血流了一地,還殘存的武士們無不身負重傷,即便他們拼死頑抗,最後還是不敵人數上占了大優勢的明智光秀的士兵。

  不是不知道已經到了末路,然而武士們臉上的堅定卻沒有減少分毫。

  某種慘烈而悲壯的氛圍籠罩在戰場上方,除了依舊烈烈燃燒的火把,交戰的雙方都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朱紅的大門被推開,一個銀色長髮的嬌小身影走了出來。

  與此同時,前院裡,拿著□□的軍士戰列整齊的士兵中央走出來一個穿著全副鎧甲的男人。

  「信長公。」他面色複雜地看著站在殿前的人,輕輕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眼時,目中已滿是堅毅。

  他緩緩將手中的刀抬起,雙手的掌心捧起長刀,單膝跪地。就著這個古時的武士獻上忠誠的姿勢,他緩緩開口,「事已至此,信長公,敬請殯天吧。」

  澤田彌站在高臺上淡淡地看著他。

  「光秀。」

  「是。」

  「拔刀。」

  單膝跪在地上的男人似乎微微顫抖了一下,托著刀的手猛地收緊。

  「……是。」

  本能寺外的樹林。

  踩在腳下的枯枝發出「嘎吱」的聲響,伏見握著手機再次走到了那片經歷過大戰的空地。

  當初在這裡留下的溯行軍的殘骸毫無意外地已經被「刷新」掉了,就連在戰鬥中削段的樹枝和遭到破壞的林子都恢復了本來的樣子。

  他站在空地中心,清澈的月光從頭頂灑下來。不知道是不是快要走到盡頭的原因,就連遮蔽天空的雲層都識趣地散開,露出天穹中遙遙懸掛的銀月。

  「喂,我說,突然把我叫到這裡來,你也該出來了吧。」

  伏見不耐煩地碾碎了腳下的枯枝,說話的語氣毫不客氣。

  半晌沒有回應,只有無形的風吹過林子的聲音。

  「嘖。」

  不耐煩地咂了下舌,伏見猿比古拎著那塊手機。看上去表情平穩,實際腦子裡已經像要爆炸一樣了。

  為什麼非要在這裡等那個白癡啊?

  無所謂了已經,乾脆把手機扔在這裡回去好了。

  他出來這麼久本能寺那邊大概率已經打起來了,要不是因為那傢伙不希望他在那裡看著……

  就在他晃了幾秒鐘神的時間,咆哮聲和熟悉的殺意從樹林裡蔓延過來。伏見猿比古定住神,抬眼就看到了樹林陰影裡亮起的那一雙雙幽紫色的眼睛。

  「切。」他一邊對於自己預料之中的景象瞥了下唇,一邊握住了腰間的刀柄,「……結果還是要先打一架是吧。」

  「正好,反正我也是想揍你到快要忍耐不下去了!」

  紫色的電光在空氣中炸裂,握著刀沖出去的人像閃電一樣,銀亮刀光所至之處,紫電成片湮滅。

  空氣開始灼熱起來,赤紅色的火焰沿著刀鋒流水般覆蓋而下,熊熊燃燒。裹著蛛網一樣裂紋的刀身按理說已經處於碎裂邊緣,然而被火焰洗過之後,像是剛啟出來的名劍被拂去塵埃一樣,反而更加鋒利了。

  左胸上的印記仿佛感應到了他的怒火一樣開始發熱,屬於赤之氏族的毀滅的力量被源源不斷地抽出來,沿著刀光一路燒過去。

  在對上那個持著刀的人形的瞬間,伏見死死盯著對方閃著紫色幽光的眼睛,仿佛透過他看到了他身後操縱這一切的人。

  「呵……」鋒利的長刀毫無預兆地下壓,赤紅色火焰沿著刀身頃刻蔓延到敵方打刀上來。猶如玻璃被燒脆的「啪」地一聲脆響,閃著電光的身軀毫無反抗之力地被火焰燒成了渣渣。

  像是要把這段時間的憋屈和怒火全都爆發出來一樣,赤紅的火焰卷上天空,和身後燃燒著熊熊大火的本能寺遙遙呼應。最後一個敵人也被火燒成了灰燼的時候,好好發洩了一通的伏見單手握著刀,微微喘息著看著被火焰清掃一空的狼藉戰場。

  在這個時候果然會感覺到,赤之氏族的力量的確是太暢快了。

  「還不出來嗎,你?」

  背後的方向傳來了腳步踩在樹葉上的聲音,伏見轉過身,看到了從黑暗中走出來的人。

  看到那個沉默不語的「伏見仁希」的時候,伏見挑起唇,沒有半點溫度地笑了。他右腳往地上一踏,閃電般沖了過去。

  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的人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一步,一把佈滿裂痕的長刀帶著銳利的風壓擦著他的脖子刺入了他背後的樹幹。揮出了刀的人反手握住刀柄,一步逼到他面前。

  「到了這個時候,還不敢以你真正的樣子出現嗎?」帶著鋒利得幾乎要將人撕碎的氣場,伏見死死盯著面前的人,燃燒著暴怒的音節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說話啊,大貝阿耶!」

  被抵在了樹幹上的人渾身一抖,然後,像是裹在外層的影像虛化了一樣。原本高挑俊美的男人忽然矮了幾個公分,藏在男人身影下的,屬於女孩子的蒼白面龐終於暴露在了月光下。

  「你,你要打就打好了。」看著面前咬牙死死盯著她,像是要殺人的伏見,棕發的女孩子因為不由自主的恐懼身體小幅度顫抖著,嘴裡卻依舊不服輸,「反正阿耶的任務失敗了,想報復也隨便你吧。」

  伏見握著刀柄的手猛地下壓,原本因為幻術的偏差遠離的刀鋒頃刻間重新逼到脖頸前。大貝阿耶感覺到頸側一涼,瞳孔猛地一縮。

  鋒利的刀口停在了頸前,然而迎面撲過來的殺氣卻沒有絲毫停頓的意思,由上至下將她整個人籠罩了進去。被冰冷的殺意鎖定著的女孩膝蓋都開始微微打顫,她睜大了眼睛望著逼至面前的那雙深邃得連情緒都淹沒了進去的眼睛,面前的人面無表情,眼底沒有絲毫溫度。

  有那麼一瞬間,大貝阿耶恍惚地覺得伏見是真的想殺了她。

  「跟你合作的那傢伙是誰?」

  雖然壓抑著,卻依然冷得像結冰的聲音。大貝阿耶被那聲音凍得微微一抖,她的嘴巴張了張,還在遲疑間觸到對方絕對掉到了零度以下的目光,腦子裡忽然像被淋了一桶摻著冰渣的水,她忽然整個人清醒過來,然後意識到……伏見猿比古真的生氣了。

  不,是生氣都不止的程度,應該說是暴怒。

  從認識他以來從未見過的像最高等級的風暴肆虐過大海一樣的暴怒。

  被對方的氣場逼迫得連呼吸都成了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大貝阿耶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緊,指甲尖抓過了身後粗糙的樹皮。

  有一種再拖下去真的會被殺掉的感覺。

  大貝阿耶不自覺地避過對方暗沉沉的眼睛,艱難地張了口。

  「阿耶也不知道,王下達的任務,只是想辦法把你從赤之氏族裡分離出來。同伴什麼的,是組隊的時候認識的,平時也是通過網路聯繫。」

  「所以,這個所謂的『遊戲』也是他交給你的?」

  大貝阿耶沒說話,顯然是默認。

  「到現在這個程度你應該已經看出來是被人耍了吧?你那個『同伴』根本就沒把你放在眼裡。」

  被伏見嘲諷的話砸在臉上,大貝阿耶死死咬著唇,難堪的撇開頭。想要反駁,但沒有辦法,因為她自己也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最後一隊追兵也被伏見打退的時候,她原本想要結束掉這個「遊戲」回到現實世界來,卻發現根本做不到。作為隊友的那個把她送到這裡來的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她回去。

  她被自己的同伴乾脆地放棄了,連同這個被擾亂的世界一起。


第148章 結束

  「我, 一開始並不準備找同伴。」

  在迫人的逼視下, 大貝阿耶艱難地開口。

  「原本覺得,一個人就可以了。是對方主動找了過來, 說是自己的任務部分有跟我重疊。」

  「本來不想答應的, 但是在之前的任務裡,有受到過他的恩惠。」

  「這一次也是,這邊的世界, 那個人說是一個用幻術和電子資訊系統構建的一個虛擬空間,就像全息遊戲一樣。因為還是試運行中, 希望我能夠幫忙測試一下。」

  「然後你就這樣相信了?」伏見的聲音依然沒有溫度。

  大貝阿耶縮了縮脖子, 盯著腳下泛黃的野草, 「我,我也沒有想過,明明是同伴……」

  是同一個氏族的同伴不是嗎?

  同樣是仰望著王的,在這個世界上一起往前走的同行者。

  為什麼會是這樣呢……

  女孩子整個人的神采都黯淡了下去,這是她第一次面臨的,也是最□□的背叛。然而此時站在她面前的人卻絲毫沒有同情, 甚至還冷冷說道, 「和那種傢伙做同伴,我以前真是高看你了啊大貝阿耶。」

  嗚……

  架在脖子上的刀依然沒有離開的意思,大貝阿耶放在身後的手摳弄著粗糙的樹皮,想嘴硬地懟回去一句「跟赤族那群人做同伴的你又高明到哪裡去了?」, 但是不敢說出口。

  會被打的。

  伏見已經生氣到不正常了, 說這樣的話肯定會被打的。

  「所以, 你要對付我可以理解。」面前的人低低開口,「為什麼要把那傢伙牽扯進去?」

  那傢伙是指……大貝阿耶恍惚了一秒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誰。她的身體微微一僵。

  「我,我也不想啊。誰想要去對付一個小孩子啊……是那個人說如果織田信長只是一個普通NPC的話猿比古肯定不會認真去保護的,所以拉了一個你在意的人進來。」

  「我原本以為會是美咲,誰,誰知道你……」

  伏見猿比古冷著臉,「所以還是秉著給我找麻煩的想法是嗎?」

  「嗚……」

  黑髮少年撇開了臉沒去看女孩子快要哭出來的臉,「學校那次呢?」

  「什,什麼?」

  「別裝傻,彌在學校被攻擊那次。如果不是被你弄出來的幻覺引開,我絕對是可以趕過去的。可惡,你們是故意的吧?」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似乎又暴躁起來。大貝阿耶害怕地往後縮了縮,不敢觸到他的爆點一樣小心翼翼地,「我只是完成了王下達的任務……」

  「所以那個時機不是你自己挑的?」

  「嗯……」

  伏見猿比古盯著她,注意力卻並沒有落在她身上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逆著光的清雋側臉被勾勒出乾淨俐落至極的輪廓,全身上下透著一種讓人窒息的壓迫感。

  像是終於出了鞘的刀一樣。

  大貝阿耶還有些恍惚地想著。猿比古這段時間,真的變了很多。那個總是倦怠地以無聊的目光看著這個世界的人,也會有現在這樣鋒銳逼人的時候嗎?

  難道說這麼久以來,留在原地的,只有她一個人嗎?

  「……果然還是想把你打一頓。」

  「誒?誒誒……」

  大貝阿耶猛地屏住了呼吸,害怕地低著頭胡亂道,「等等,阿耶也是被騙了啊,這段時間阿耶也過得很艱難……」

  怎麼辦?雖然以前也有惹怒過猿比古的時候,但唯有這一次,她感覺他是真的會動手。

  就在這時,遠方傳來建築坍塌的「轟」的一聲巨響。

  站在她面前的人猛地回過頭。

  火光撩天。

  屹立在火焰中的本能寺倒下去了,原本能遠遠看到的青黑的屋頂消失在了重重火光裡。

  「織田信長殯天!」

  明智光秀的士兵整齊的呐喊被穿過火場的風送了過來,還帶著沒有散盡的熱氣和浸透在風裡的狂熱,從側面印證著,處於另一邊的戰場已經結束。

  有那麼一瞬間,大貝阿耶覺得面前的人身體整個僵硬了。壓迫人的氣場也好,尖銳地面對這個世界的外殼也好,那些包裹在「伏見猿比古」這個個體週邊的牆壁一樣的東西,被遠方那片熊熊燃燒的火光從他身上剝離下來。在那個刹那被她窺探到的伏見猿比古,幾乎是不知所措的。有什麼湮滅了一樣,在他身上產生了巨大的動搖。

  「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側對著她的人開口。他的眼睛依然盯著遙遠天空的火光,整個人卻像是被火焰刺痛了一樣,近乎狼狽地鬆開了握著刀的手。

  他在原地站了一回兒,又伸手把插在樹上的刀拔下來收回了刀鞘裡,然後轉過身往樹林外走。

  「猿比古?」像是被忘掉了一樣落在了後面,大貝阿耶看著那個人離開的背影忍不住開口。

  伏見的腳步停了一下,沒有回頭。

  「馬上就能出去了。之後,不要再跟我們的世界扯上關係了。」

  他的聲音很低,原本憤怒的情緒都被消湮得一乾二淨,於是讓他這句話反而平和得像是一句勸告。

  猿比古,為什麼突然,好像很累的樣子?

  大貝阿耶怔怔地看著那個人疲倦地握著刀,像是力氣都被抽離完全提不起精神一般,扔下這句話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忽然有一種感覺,有某些東西,是真的結束了。

  「好歹一起闖過本能寺,我還以為你們走之前會跟我打聲招呼。」

  伏見剛走出樹林就聽到了從身後傳來的懶洋洋的磁性又低沉的男聲。他回過頭,看到了那個倚在樹幹上的身影。

  「反正以後也不會見面了,有什麼區別嗎?」

  奴良滑瓢叼著根草葉,懶洋洋挑起了唇,「不要這麼無情啊,而且,再見面什麼的,這種事誰也說不定。」

  伏見猿比古側著身子站在原地,從本能寺吹過來的風掀起衣擺,黑色的碎發從眼角擦過。

  「所以,需要我道謝嗎?」

  「嗯?」奴良滑瓢保持著抱臂倚在樹上的姿勢又往後靠了靠,挑了下眉。

  「羅城門的時候。那時候你就發現了吧,脫離這個世界的關鍵。只要織田信長像歷史裡一樣死在本能寺,這個特異點就會消失,被牽扯進來的你們都能夠脫困出去。說什麼恰好遇到,你那個時候就是特意去看承擔了織田信長天命的彌的,對吧?」

  「啊,那個啊……」奴良滑瓢仰起頭,盯著從枝頭飄落的樹葉歎了口氣,低聲喃喃。

  「無論什麼時候總是清醒得過分啊你這傢伙,從這一點來看你真的是我見過的最像妖怪的人類了。話說如果你真的是妖怪的話,我還挺想跟你喝一杯妖銘酒的。」

  「你在說笑話嗎?」

  「沒有說笑啊。像你這樣腦子這麼好的人,真的很稀缺。」總大將想起了自己家裡那一堆一打架就熱血上頭的傢伙們。

  「總之,道謝就不必了。繼承了織田信長天命的居然是一個那麼可愛的小姑娘,就算是我也下不了手啊。嘛,雖然想試試別的辦法,最後還不是沒成功嗎?結果還是要靠著人家小姑娘自我犧牲才能從這個世界出去,人情欠大了啊……」

  這一次伏見沉默著沒說話,奴良滑瓢直起身,吐出了叼著的草葉,看著面前的人笑了笑,像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道別一樣。

  「那麼,再見了。」

  「再見。」

  伏見猿比古再次睜開眼睛時,被橙黃色的夕陽鋪了滿眼。從玻璃窗照進來的夕陽把視野都調成了屬於黃昏的橙黃,一門之隔的地方,大街上的車流聲像夏日嘈雜的蟬噪,尚未從百年前的戰國時代完全抽離的意識瞬間被拖回了現實社會。

  他單手撐在地上坐起來,往四周掃了一圈。

  回來了。

  地點是之前居住的洋房,看來他在這裡昏倒之後就沒有再移動過,就是不知道時間已經過了多久。伏見拿出手機看了一眼,起身往門口走。

  原本來這裡就是為了找那個冒充伏見仁希的傢伙,現在事情解決了,也沒什麼好停留的。

  像是徹底將這裡連帶過去的記憶完全拋在了腦後,黑髮少年走向門口的步伐沒有半點遲疑。

  躲在暗處的眼睛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直到他看到走到門口的人腳步忽然頓了一下。

  幾乎條件反射地察覺到了某種危險,暗中的偷窺者飛快地閃避,然而終究還是沒有快過攜著銳利風壓迎面而來的刀光。

  某種鳥類哀嚎一樣的聲音在空氣裡響起,短暫又急促。伏見沒有表情地回過頭,恰好看到了被他擲出的飛刀將一隻烏鴉釘在了牆上。從羽尖落下的黑色羽毛還沒落地就消失了,被釘在牆上的鳥掙扎著扯了兩下翅膀,張開嘴,最終還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身體在空氣中漸漸虛化,只留下一張被匕首釘在牆面上的符咒。

  「嘖。」伏見盯著那張符咒扯了扯嘴角,眸色暗沉,「陰陽師嗎?」

  橙黃色的夕陽鋪滿街面,正是下班的時間點,街上的車輛一輛接著一輛堵在路中間,車鳴聲響個不停。成排的洋房佇立在棕櫚樹後的陰影裡,像被時間遺忘的廢墟。

  澤田彌剛從草薙的車上下來就看到了那個從洋房門口走出來的單薄人影。

  「伏見。」小蘿莉蹦蹦跳跳地招了招手,然後「噠噠噠」地跑了過去,身後落了一地草薙擔心的「慢一點,小心摔倒了」的嘮叨。

  伏見不知道想著什麼正在出神,等到終於注意到跑到面前的銀髮小女孩時,他的瞳孔猛地一縮,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一大步。

  「伏見?」澤田彌有些茫然地歪了歪頭,看著和自己保持了半米遠距離的人。

  伏見猿比古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他張了張嘴,半晌,又把嘴閉上撇過了頭。

  「不……沒事……」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慢慢地靠過去,張開手。

  黑髮少年抿了一下唇,近乎狼狽地在原地站了半晌,然後單膝跪下來,慢慢地,像是試探地一樣往前靠過去,最後一把把小女孩按進了懷裡。

  「不是說讓你不要亂跑嗎?」少年的臉埋在肩窩的銀色長髮裡,聲音有點低啞。

  澤田彌乖乖地任由他抱著,「我是來找伏見的呀。」

  「所以?」

  小蘿莉理直氣壯,「所以才沒有亂跑。」

  抱著她的人沉默了。

  「下一次……」

  「嗯?」對方柔軟的黑髮在她臉頰上擦過,感覺到有點癢的小蘿莉他的方向蹭了蹭。她等了好一會兒,終於聽到了伏見的聲音,像穿過沙漠與荒原終於走到了盡頭的風,低啞又有著某種沉默的溫柔。

  「下一次,留在原地等我去找你。」


第149章 空難?

  觥籌交錯的宴會場, 錦衣華服的淑女紳士們以優雅的姿態端著酒杯,輕笑低語。挽起的長髮間, 執杯的手的衣袖口,細碎的折光掠過, 空氣裡流淌的都是上流社會的香水味。

  名取週一慢悠悠地從果盤裡拿了顆草莓,眼角的餘光看到了自己的經紀人。端著得體的微笑正在和投資人談論著什麼,非常鄭重其事的樣子, 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從他不動聲色地往周圍看的視線中看出他的注意力不在面前的人身上。

  啊,大概是在找他。

  金光閃閃的大明星淡定地往後退了一步, 移開了目光。

  空氣裡漂浮著若有似無的香味,和淑女紳士們談笑間的曖昧一樣恰到好處。然而, 大概也是太恰到好處了,導致名取週一一眼掃過去的時候感覺好像看到了一群面目模糊的背景板。

  總而言之,宴會啊,社交啊, 不就是這麼回事嗎?

  「真無聊啊, 不是嗎?」

  是啊。

  名取週一在心裡條件反射地贊同,然後微微一怔。

  「忍足先生?」

  「嗯?」不知道什麼時候晃過來的男人正懶洋洋地低頭挑果盤, 修長的手指捏著放置在旁邊的銀叉挑起塊蘋果,然後慢悠悠地抬起頭,朝他一笑,「叫我忍足就行, 名取君, 好久不見。」

  其實也不算太久, 畢竟幫忙解決冰帝學園的事情也不過是一個多月之前的事,之後還在各種宴會和酒席上遇到過幾次。

  然而根據社交禮儀,名取週一當然不會說什麼反駁的話,而是配合地微微笑了笑,「忍足君怎麼過來了?」

  「藤原家的宴會啊,不得不來。」男人的聲音漫不經心的,光聽這句話像是不耐煩,然而說話的語氣卻不會讓人有這種感覺。

  雖然不算日本最上層那一撮,但名取家大小也能算進貴族階層裡,所以名取週一也是知道忍足家的二公子和藤原家那些牽扯的。他禮貌地笑了笑,沒再多言,也並沒有解釋他剛剛那個問題不是指他為什麼會來這個宴會。

  畢竟半個小時以前他就看到了忍足隆一遊戲花叢被一群美人圍著的樣子,而一轉眼這個原本應該是宴會中心的男人就跑到了角落裡和他一起閑著無聊地吃水果。

  「名取君最近工作怎麼樣?聽說接了新劇?」

  「其實還在考慮中,但是劇本的確很喜歡……」

  兩個不算特別熟悉的人聚在一起,不想尷尬得連空氣都寂靜的話,也只有隨便找個話題聊點天。因為某些一直存在的原因,名取週一並不算喜歡社交的性格,不過和忍足隆一聊天卻沒讓他覺得太彆扭。一方面他的「特殊」這個人是知道的,另外一方面,該說不愧是大家族全力培養過的繼承人嗎?忍足隆一真的想和人好好交往的話,是絕對能讓人如沐春風,不知不覺就跟他成為朋友的。

  「原本還想邀請德子小姐做我的女伴的,可是今天彌醬放假回家,德子小姐陪她去並盛了。」忍足隆一捏著銀質的小叉子低頭看果盤,語氣還非常遺憾的樣子。

  名取週一嘴角抽了抽,「那一位啊。」

  怎麼說呢,膽子不是一般的大呢,忍足君你。

  「嘛,如果德子小姐來了現在就不會這麼無聊吧。」

  「……某種程度上來說的確是。」

  那位女鬼小姐要是真來了,他現在的精神能緊繃死。就算知道那一位元正常情況下不會隨便攻擊人,但是有這麼一位千年厲鬼在身邊誰能真正放鬆下來啊。

  名取週一莫名地想歎氣。

  現在裡世界的除妖師們如非迫不得已絕對不會往東京跑,連地場一門都自覺地把這片區域讓出來了。還好那一位沒事就待在鎮目町的酒吧裡,也不是喜歡出門的性格,否則說不定他們之後的生活會有多刺激。

  名取週一正在神遊,忽然感覺到什麼一般微微怔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

  「怎麼?」

  「感覺好像有什麼人在看我。」

  「嗯?」忍足隆一挑了挑眉,順著他回頭的方向看去。在面目模糊的人群中,有一個人朝他舉了舉杯子,唇角帶笑。

  然而下一秒忍足隆一就漫不經心地移開了目光。

  「九,九條先生?」正用一種甜蜜的語氣講著自己上周在馬爾地夫的假期的女孩子剛一抬頭就被自己男伴陰沉的臉色嚇了一跳。

  「什麼?」姓九條的男人低頭朝她溫和地笑了笑,那張俊逸的臉溫柔好看讓女孩自立刻紅了臉頰,有些羞澀地低下頭。

  「沒,沒什麼……」她囁囁糯糯地小聲說。

  大概是錯覺吧……她心裡默默想著,把剛才那一瞬間感覺到的異樣忽略了過去。

  正準備換上得體的笑容抬起頭說些什麼的時候,女孩突然發現宴會廳的入口響起了些許嘈雜聲,在她疑惑的注視中,一個吸引了大半個宴會廳的目光的人走了進來。

  是她認識的人。

  藤原美月。

  但是她認識的藤原美月絕對沒有這麼美!

  明明說不出她改變了哪裡,但是幾乎大廳中所有男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身上,眼底流露出不自覺的癡迷。在發現自己身邊的男伴也在認真注視著藤原美月時,女孩子心底登時燃起怒火,咬牙切齒的朝宴會中心瞪過去。

  然而,原本只是以挑剔的目光想要找出對方的缺點,在惡狠狠地注視了大廳中心的美人數秒鐘之後,她的怒火不自覺地熄滅了。

  「的確,好美啊……」

  她像著了魔一樣,連神色也變得恍惚起來,因而也沒有注意到,雖然同樣是朝著大廳中心那個人看,但是自己身邊的男伴眼底卻有種不同尋常的清醒。他的唇角緩緩勾起,挑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藤原美月的到來將現場的氣氛瞬間點燃。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她身邊湊,像是被什麼蠱惑了一般,眼中有種奇怪的狂熱。然而作為熱點的那個人似乎並不太想搭理自己不請自來的追求者,她惱怒地拒絕了一位男士的邀請,瞪著匆匆忙忙趕來的自家管家,用一種尖銳得幾乎飽含的怒氣的聲音質問道,「隆一呢,不是說他來了嗎?」

  被人群擠來擠去的老管家額角流下了汗,苦笑著說,「忍足少爺確實到了,只不過剛剛轉眼間不知道去哪兒了。」

  宴會廳外。

  「你就這樣走了?」名取週一看著身邊正懶洋洋地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的人。

  「我不是已經去過了嗎?」忍足隆一劃開螢幕開始編輯郵件,頭也不抬的說,「而且,名取君你這也算是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走了吧,沒事嗎?」

  「反正我也只是去打醬油的,沒人把我當回事。」

  剛才忍足隆一看到門口的情況之後,直接轉身走到陽臺,然後手往欄杆上一撐俐落地翻了出去。行動果決,動作乾脆,名取週一看得目瞪口呆。然而回頭往大廳裡看了一眼之後,他下意識地也跟著他翻陽臺逃了。

  該說還好宴會廳在一樓嗎?

  雖然作為除妖師就算是從九樓翻,他都不會有事。

  名取週一回想著方才的場景,愣了片刻,忽然笑了,然後換來身邊人疑惑的目光。

  「怎麼說呢,感覺忍足君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樣。」

  忍足隆一挑了挑眉,也沒有多問,正好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一聲,男人低頭看向螢幕。

  「下個週末沒事呀,不過為什麼要送我禮物啊?」

  就算不在眼前他都能想像出小女孩歪了歪頭有些困惑的樣子,忍足隆一唇角微微勾了勾,眼底終於帶上了些許真實的溫度。

  「就當是去玩吧,拍賣會哦,會有很多古董的,不想見識一下嗎?」

  過了一會兒,那邊回過來一條歡快的消息。

  「好噠。」

  因為好久沒有回並盛了,這個週末澤田彌是回家和媽媽以及親哥澤田綱吉一起過的。

  昨天夜裡下了半宿的雨,早晨起來推開窗子,空氣像過了水般沁涼。澤田蘿莉趴在窗臺上看著樓下花園裡錯落的野花發了會兒呆,繞著花朵翩躚的蝴蝶裙中,一隻紫色花紋的美麗蝴蝶離群飛了過來,落在小蘿莉的發尾上。

  「靈夢。」澤田蘿莉眨了眨眼睛往下看自己的發梢,「晴明還好嗎?」

  蝴蝶扇了扇翅膀以示回應。小女孩默默地往下一趴,將自己埋進了擱在窗臺上的手臂裡,小聲嘟噥,「我有點想他了。」

  這一次,蝴蝶安靜地待在她的發梢沒有說話了。

  小蘿莉低落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在窗臺上趴了一會兒之後,她就起身關好窗子下了樓。

  還沒走到樓梯轉角,食物的香氣已經從樓下的客廳漫了下來。小蘿莉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往下走,「媽媽,我醒了。」

  「早餐已經放在桌上了哦。」隔了一層樓板,奈奈媽媽元氣的聲音從廚房傳過來。

  澤田蘿莉乖乖應好,慢吞吞繼續往下。走到最後一層樓梯的時候,她被人抱了起來,一隻手伸過來揉了揉她的腦袋。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抬頭看到了自家三哥哥帥氣的臉。

  「尼醬。」她乖乖打招呼。

  總感覺現在在家裡看到三哥哥都不感覺驚訝了呢。

  「彌醬,」她帥氣的三哥用一種歡快的語氣,笑眯眯地對她說,「昨天有一架飛機發生空難了哦。」

  「?」

  「不過並沒有發生什麼難以挽回的災難呢。」

  「??」

  「因為飛機上有一個人被德累斯頓石板選為了青之王哦。」

  「??!!」

  ……道理我都懂,可是為三哥哥你為什麼一副太好了有大熱鬧看了的樣子?

  老實說,你這個樣子我有點方……


第150章 五虎退

  澤田彌覺得她家三哥是個搞大事的人。

  字面上的意思, 就是一個不注意他就會搞出個大事, 惹出來一堆麻煩還能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熱鬧這種人。

  可以說是性格非常惡劣了。

  澤田小蘿莉有點發愁。

  整個早餐過程中, 她看看自家好像找到了什麼好玩的玩具整個人都神清氣爽的三哥, 又看看完全沒發現什麼一邊吃飯一邊還在為即將到來的考試炸毛的二哥。

  直到她保持著這種思考的模式吃完了整頓早餐,最後放下筷子,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嘴,然後從椅子上跳下來,跑到自家哥哥們面前。

  「尼醬。」她鄭重其事地戳了一下她還在神游的二哥。

  抓著枚叉子條件反射地回過頭的澤田綱吉看到自家妹妹嚴肅的臉, 神色也立刻鄭重起來。他放下了還舉著的叉子,也以一種嚴肅的表情鄭重其事地問,「小彌,有什麼事嗎?」

  「這個。」銀髮小蘿莉抓過旁邊看熱鬧的白蘭傑索的手,肅穆地交到自家二哥手裡, 「交給你了, 看好他!」

  「?!」想起了每當自家妹妹這種表現就是麻煩的前奏的澤田綱吉一瞬間露出了天塌地陷的表情, 他用一種「你又要搞什麼事!」的目光崩潰地看了一眼白蘭傑索,乖乖地任由他抓著手腕的白髮少年給了他一個無辜的笑。

  「我知道了。」澤田綱吉深吸一口氣, 戰戰兢兢地將自己亂跳的小心臟穩定下來。然後他低下頭,嚴肅認真地看向自家妹妹, 「我會看住他的。」

  澤田彌也嚴肅認真地頷首,拍了拍他的肩,以示鼓勵。

  白蘭一手支著頭, 笑眯眯地看著完成了「白蘭傑索看管權交接儀式」的兩兄妹, 「我真的沒打算做什麼的哦。」

  澤田兄妹同時撇過頭看了他一眼, 兩張風格不相似但同樣可愛的臉色整齊地露出了「信你?」的嫌棄表情。

  白髮少年聳了聳肩,以示自己的無辜。然而作為一個惹麻煩的慣犯,他並沒有得到同情。

  「總而言之,反正也快考試了,這段時間白蘭你就在我家跟我一起複習吧,哪兒也不許去!」

  「誒?可是那麼簡單的考試用不著複習吧。」

  「陪我複習!」

  「好吧好吧,既然是綱吉你說的……」

  澤田彌站在原地,看著她家親哥澤田綱吉把最後一塊煎蛋塞進嘴裡,然後把叉子一扔,氣勢萬鈞地將身邊的人拉起來,拖著他就往樓上走。白髮少年半拖半就的,笑眯眯地也不反抗,走過樓梯轉角的時候還回過頭朝樓下的澤田彌招招手。

  小蘿莉悠悠地歎了口氣,依然很發愁。

  她家三哥是個不搞事會死星人。熱衷於一切能夠讓他看到熱鬧的事情,如果沒有熱鬧看,他還會主動去製造樂子。這個樂子範圍涵蓋了澤田彌和她哥哥以外的所有東西。

  所有東西,包括了所有人。

  在她二哥眼裡澤田兄妹之外的人跟東西沒什麼兩樣。就算是對他很好的澤田奈奈,也是一樣。

  雖然不知道他又幹了什麼,但絕對不是在學校裡把幾個小孩子整的差點跳樓這種在他眼裡的「小事情」。三哥哥的表情明顯是覺得那會是個大樂子啊!

  澤田小蘿莉鼓了鼓臉頰,總感覺如果哪天世界被三哥哥玩壞了她都不驚訝了,一點都不驚訝!

  她只是一隻剛滿八歲的蘿莉,為什麼要肩負拯救世界這種重任?

  太沉重了,她會長不高的!

  昨晚的飄飄搖搖落下的雨到淩晨才停下,早上起床推開門,外面的空氣帶著絲絲縷縷的涼意,有著雨後特有的草木和泥土的芳香味。

  澤田彌穿了一雙厚底的小靴子,抬頭看看依然沒有徹底放晴的天空,想了想,還是帶了一把傘。

  「媽媽,我出門了。」

  「好的,路上小心。」

  澤田媽媽有活力的聲音從屋子裡傳出來,紫色的蝴蝶跟著飛出來懶洋洋地落在了她的發梢。

  「靈夢,你要跟我一起出門嗎?」

  蝴蝶扇了扇翅膀,澤田蘿莉於是點點頭,關上院子的門,拿著傘往街上走去。

  細小的雨窪零零散散地分佈在路邊,也有一兩個橫亙在街面上的,平靜的水面倒映著灰藍色的天空和雲彩,偶爾被穿行的車輛碾過去,飛濺起幾點混著泥土的水滴。

  銀色長髮的小蘿莉慢吞吞地走在街上,時不時抬頭看看頭頂的天空。覆蓋在頭頂的雲層不算太厚,雲翳間偶爾可以窺見一兩片湛藍如洗的天穹。

  昨天晚上做夢的時候聽到的那個聲音好像又蹦出來了,小蘿莉揉著額角,特別無奈,也不知道是在對誰低聲嘟噥,「好啦,好啦,我這就過去了……」

  她一路往前走,半發呆半神遊,也沒注意到街上是不是有人看過來,直到一隻毛茸茸撲到了她腿上。

  誒?

  感覺到了什麼的澤田彌有點茫然地低下頭,地上那只白色的毛茸茸似乎也被撞得有點蒙,趴在地上好一會兒才甩了甩腦袋爬起來。

  澤田彌的眼睫微微睜大了一下,看著那只背上有著灰黑花紋外表有點像小貓卻比貓咪壯碩多了的小動物。

  城市裡為什麼會有野生的老虎?

  銀髮小蘿莉和白色的小老虎懵逼地互相對視。空氣安靜了大概兩三秒的時間,小老虎驀地瞪圓了眼睛翻身就從地上跳起來,咬住自己面前這只蘿莉的鞋子,努力地把她往某個方向拖。

  澤田彌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看著小老虎拖不動又跑到她身後來努力用自己身體把她往前推就差在地上耍賴打滾了。她眨了眨眼睛,最後還是決定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還是跟著它走吧?

  帶著著一連串的問號,澤田蘿莉被帶到了一個深深的巷子前。

  因為昨天下了雨的原因,巷子口還有些積水。地上不知道多有沒有人來打掃過了,泥土和污垢混在一起,黑漆漆地將地面都覆蓋了。被人偶爾扔進來的垃圾堆在兩側,如果不是剛下過雨,空氣裡的味道可能會更難聞一些。

  小老虎把她帶到巷子口就「嗖」地一下跳過門口的積水竄了進去,澤田彌順著它往裡跑的路線一路抬頭,然後這才發現,巷子的最深處蜷縮著一個單薄瘦小的身影。

  看上去只是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孩子,雙手抱著膝蓋在角落裡縮成了一團,懷裡似乎還抱著什麼東西。他的臉深深埋在膝蓋裡,只露出奶黃色的短髮淩亂地搭在小臂上,腳邊還有其他幾隻小老虎轉來轉去,時不時地輕輕「嗷」一聲,擔憂地仰頭望著他。

  澤田彌站在巷子口想了想,抬歩走了過去。

  冷。

  好冷……

  作為刀,為什麼會感覺到冷呢……

  可是,真的好冷啊。從那個地方逃出來之後,一直都……

  哥哥們也是……哥哥們……

  所在牆角裡的人身體小幅度顫抖了一下,抱緊了懷裡的太刀。

  鮮紅色的血液染成的背景和審神者似乎已經瘋掉了的大笑糅合在一起,鋪天蓋地的紅光,茫然中他好像又聽到了一期哥的聲音。

  「退,逃出去,快點逃!」

  他抱緊了懷裡的刀,把自己的頭埋得更深了些。

  一期哥,即便逃出來了,可是我……

  「你沒事吧?」

  清澈的,小女孩特有的軟軟糯糯的聲音從頭頂上落下來。五虎退身體微微抖了一下,猛地抬起頭。

  銀色長髮的小女孩,披著滿身從兩邊屋簷縫隙間灑落的天光站在他面前。老虎們並沒有排斥她的靠近,甚至正好相反,有兩隻性格特別活潑的還跑到了她腳下蹭了蹭。除了他剛才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大概這也是一時間沒有察覺到她的到來的原因。

  畢竟,只要他的注意力轉到身邊的事情上來,就絕對不會忽視她的存在的。

  那麼強大又清澈的靈力啊,恍然間看到這個小女孩的時候,他幾乎第一眼將她錯認成了神明。

  看到銀髮小蘿莉歪了歪頭,見他沒回答似乎準備又往前進一步,五虎退猛地往後面縮了縮,驚慌地開口道,「你,請,請不要過來。」

  澤田彌被他驚慌的舉動怔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睛,看著少年慌亂的表情嚴肅地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把這只小動物嚇到了的時候,少年忽然頓了一下。

  「抱,抱歉。」他低著頭,將在自己腳邊亂跑的老虎趕開,認真地將他們隔離出去。淩亂的碎發遮住了他的眼睛,垂著腦袋看不清表情的少年低聲說,「我,現在很危險,有可能隨時會變成什麼可怕的怪物。所以,請離我遠一點吧……」

  順著他的動作,黑色的穢氣從他的腳下一躥而起,頃刻間把少年的身體覆蓋了大半。張牙舞爪地,帶著某種不祥的氣息,將他腳邊的老虎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外退了一圈。

  影影綽綽間,少年低著頭的側臉幾乎都要看不分明。

  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是多麼可怕的樣子,他有些勉強地抬起頭,看著站在幾步之外的小女孩,艱難地勾唇笑了一下,像是想安撫她,「別害怕,等真正失去自我意識的時候,我會……會自己消失的。」

  他只是想趁現在還有意識,多看看這個世界,畢竟是一期哥他們拼盡全力也要讓他逃出來的。在徹底暗墮成怪物之前,他會努力地活著,然後,找到一個可以徹底殺死他的人。

  「所以,你快走吧。」五虎退努力地回想了一下自己見過的幾次人類們哄自己家裡的幼崽的場景,模仿著那種溫柔的語調輕聲說,「快點回家吧,家裡人會擔心你的。」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嗎?」

  本體為短刀的少年愣住了,「不,等等,我……」

  他的話音還沒落下,就看到銀髮小女孩好像沒看到他周身的黑色穢氣一樣跑了過來。他的瞳孔猛地一縮,條件反射地想往後退將穢氣帶走。然而身體上的傷讓他的動作慢了一步,眨眼間就看到銀髮小女孩已經跑到了面前。

  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擋她。

  張牙舞爪的黑色穢氣在碰到她身體的幾公分外就自行消散,像遇到了什麼剋星一樣,潛伏在他身體中的穢氣被激怒了般騰起來脫離了他的控制,鋪天蓋地地朝認定的「敵人」湧過去。然而無一例外地,在碰到她之前就被某種力量湮滅在了空氣裡。

  淺淺的靈光散落在她周圍,在那一瞬間,五虎退好像看到了一個銀髮的長著龍角的神明虛影出現在小女孩身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怎麼啦?」

  他怔怔地抬起頭,看到了已經走過來的銀髮小蘿莉。

  就在剛剛短短幾秒鐘的時間,纏繞在他周圍拖著他暗墮的穢氣被清空了大半。

  銀色長髮的小女孩低頭看著他,精緻的小臉上露出了一個暖洋洋的笑。她淡紫色的眼瞳像一潭清澈的湖水,天空上陰沉的雲層移開了,一縷天光投下來落在了湖面。

  她帶著這樣清澈明亮的笑容,對他伸出手,「呐呐,跟我走吧。」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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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上學

  對於澤田彌小蘿莉回一趟家就撿回來一隻正太這件事情, 吠舞羅的二把手草薙出雲大人表示……他什麼都不想說,先讓他冷靜個三十秒。

  好吧好吧, 雖然對於他們的澤田彌小公主來說作為一隻八歲的蘿莉, 她要沒事往家裡撿小夥伴回來陪自己玩,撿到的都是同年齡層的人也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

  對, 非常正常!小孩子嘛,天真可愛善良活潑,往家裡撿東西不是常有的嗎?只不過其他小孩子往家裡撿的是被遺棄的小貓小狗,他家的孩子撿的是被遺棄的小孩而已。

  ……一邊頭疼一邊鎮定地自己說服自己的家長大人草薙出雲今天的濾鏡也比城牆還要厚呢。

  然而這並不能改變一個事實。

  「吠舞羅的風評啊!」草薙出雲捂著臉發出了來自靈魂深處的呐喊, 「救不了了吧, 真的救不了了吧?前段時間居然真的有還在上小學的小孩子跑過來了!」

  「額……」十束多多良看著面前的草薙。就算用手擋著臉也能感覺到他渾身上下散發出的絕望, 十束乾笑著額角流下一滴冷汗, 想起來之前跑到酒吧裡想要加入吠舞羅的幾個熊孩子。

  「我們要追隨退大人的腳步!」

  「保護公主的騎士這個位置就交給我了!」

  嗯,諸如此類的。

  被勸回去的時候還神情悲痛地哭了出來, 仿佛失去了夢想。

  現在想起來還感覺有點好笑。唔, 倒不是瞧不起小孩子的理想之類的, 實在是當時的場景是真的很好笑啊……被宣誓要保護的澤田公主殿下滿臉茫然, 和旁邊的安娜公主對臉懵逼,而吠舞羅其他的狼崽子們率先不幹了。

  「什麼啊臭小子們, 你們是瞧不起我們的能力嗎?」

  「澤田妹妹和安娜由我們來保護,你們給我好好上學去啊!」

  熱熱鬧鬧地差點引發了一場大型群架, 最後由從頭旁觀到尾的伏見君作出了一個精准的評價。

  「嘖, 一群白癡。」

  「不過真沒想到, 只是和八田他們一起出去了幾次, 居然引來了這麼多追隨者呢。」十束提到「追隨者」這個詞時還是有些止不住的調侃式的笑意。

  雖然沒有加主語,但是草薙出雲當然知道他說的誰。

  「那孩子啊……」他點了一根煙,食指和中指夾起遞到唇邊,茶色鏡片後的眼睫慢慢垂下,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是幾周之前的事了,澤田彌小蘿莉在那個週末回了並盛。因為最近發生了一些青少年紀的女孩子失蹤的事件,出於對她回來時安全方面的擔憂,草薙出雲親自開車到了並盛去接她,並且準備和澤田奈奈女士談一下這件事情。

  不過還沒有到澤田家門口,他就在路上遇到了站在街邊正和一個陌生少年說著什麼的澤田蘿莉,她腳下還有幾隻白色的毛茸茸在轉來轉去,歡快又活潑的樣子。

  從天空灑落的陽光依然有種陰沉沉的冷感,而銀色長髮的小蘿莉所在的地方卻好像自帶了一段融融暖意,讓人看著就忍不住要微笑起來。

  並盛町整塊地盤是義大利彭格列家族的自留地,雖然位於日本領土,但實際上它的控制權在百年之前就被交出去了,就像戰國時期天皇把旗下的封地交給大名一樣,說是彭格列家族的封地也不為過。所以,一般情況下而言,只要不像上一次那樣是彭格列家族的內部紛爭,澤田彌就算一個人在並盛街道上出現也絕對是安全的。

  澤田蘿莉當時正在和剛剛被她從藏身的巷子里拉出來的五虎退說話。

  「……所以先跟我回家吧,我會好好照顧你噠。」澤田蘿莉帶著一臉可愛的笑,說著類似于人販子的臺詞,可以說是拐人拐得非常熟練了。

  她的話剛說到這裡時,一聲刹車聲「吱呀」地停在她旁邊,黑色的SUV車窗搖下,駕駛座上俊美的金髮青年微微側過頭。

  「小彌?」他茶色鏡片後的眼睛帶著一貫溫和的笑意看過來。

  「出雲。」小蘿莉眨了眨眼睛,認出了面前的人,注意力也和身體一起轉了過來,「噠噠」地跑到車子的側門前,開心地仰起頭。

  「出雲是來接我的嗎?」

  「是啊,正好有空。」草薙出雲並沒有多提什麼少女失蹤案件,只簡單地將這個問題帶過了。因為這裡並不是允許停車的路段,草薙只寒暄了幾句就示意小蘿莉上車。

  澤田彌一如既往地乖乖點頭,拉開後座的車門,然後極為自然地對身後的人說了一句,「上來吧。」

  嗯?

  原本因為趕時間並沒有對小蘿莉身後的人做太多關注,但是聽到她這句明顯要跟他一起走的話之後,草薙的注意力終於轉移到那個之前被他定位為「路人」的少年身上來。

  精緻可愛的面容,穿著樣式奢華低調的軍裝式的藍色制服,柔軟的奶黃色短髮半濕著垂下來,他微微低著頭,有些內向害羞的樣子。

  要形容的話,大概是有點像一隻被人遺棄的奶貓。昨天夜裡下了雨,少年被雨水的打濕的頭髮和衣擺上在地上蹭到的污穢也為這個猜測提供了可靠的佐證。

  然而,真的認真想想的話這種可能性其實非常低。雖然因為身邊長得好看的人太多了,所以草薙出雲大部分時候對「美人」這一物種的免疫力是相當高的,但這並不代表他忽視了路人少年精緻到顯眼的容貌。

  這個世界對長得好看的人是有優待的,具體就表現在,長得這麼好看的孩子,不太可能隨隨便便就被人丟棄在路邊。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這孩子給他一種莫名的感覺,某種熟悉的異質感讓草薙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幾秒。

  雖然被招呼了上車,但是路人少年十分有分寸地站在原地沒有動,像是在等著他審視完,而在自己打量他的時候他感覺對方似乎也在默默地觀察自己。

  雖然在見面的瞬間就對路人少年的身份產生了懷疑,但是草薙出雲並沒有反駁他家小公主的話,只是看了他幾眼之後就笑了笑,「上車吧,回家再說。」

  絲毫沒察覺到什麼異常的小蘿莉淡定地爬上了車,五虎退一直安靜地站在她身後,注意著她的動作。直到小女孩安全上去了之後,他這才回頭朝駕駛座上的草薙微微頷首,唇角輕輕勾起,露出一個笑。

  「麻煩您了。」

  草薙出雲朝他點點頭,眼角的餘光忽然瞥到方才在澤田彌腳下打轉的毛茸茸也跟著列好了隊,一個接一個跳上了後座。他微微怔了一下,回過頭,然後就看到了因為後座塞滿了被順手關在了門外於是被留在原地蒙圈的最後一隻毛茸茸。

  等等,這個毛色和花紋……

  這是老虎?!

  原先還以為這些毛茸茸是路邊被吸引過來的野貓的草薙出雲徹底愣住了。

  被留下的毛茸茸著急地在原地轉了兩圈,仰起頭,終於看到了正對著它發愣的草薙。它的眼睛瞬間瞪圓了,草薙抽著嘴角發現自己居然在一隻小老虎毛茸茸的臉上看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然後他就看到它往後退了幾步,一個衝刺,小炮彈一樣往自己這邊的視窗跳進來,接連在視窗和自己的手上借了兩次力,最後準確地落在了副駕駛的座位上打了個滾。

  草薙出雲看著自己搭在方向盤上那只手上剛剛蓋上去的梅花印,又看看還在打滾的小老虎,身後的小蘿莉還在開心地鼓掌。

  吠舞羅可靠的二把手大人無奈扶額,就是在這個時候,他預見到了,那已經不遠的雞飛狗跳的未來。

  「總感覺以後會越來越辛苦這是我的錯覺嗎?」

  十束多多良看看發出了如上感慨的軍師大人,又扭頭看看身後歡快打鬧著的老虎崽子們。他轉過身,抱了一隻毛茸茸起來,捏著小老虎肉乎乎的爪子,他笑眯眯地開口道,「節哀啊,草薙。」

  與此同時,冰帝小學五年級四班。

  小朋友們正在一起圍觀新來的轉學生。

  白皙的手指捏著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五虎退」幾個字,有著奶白色卷髮面容乾淨漂亮得像天使的轉學生少年唇角露出一個溫和羞怯的笑。

  「我的名字是五虎退。夢想的話,想作為大小姐手中的刀,為她斬除一切前方會阻礙她的存在。」

  「意志所指,即為刀鋒所向!」

  名為五虎退的少年的聲音平靜溫和卻有一種和他給人的感覺截然相反的,直沖天際的堅定和銳利。

  教室裡整個安靜了半晌。

  「誒???!!!!」

  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新來的轉學生大概是某個黑道家族培養的殺手或者死士這種奇怪的謠言席捲了整個學校。與此同時還有再次興起的某個推測。

  「一年三班的澤田同學原來真的是黑道家族的大小姐啊?」

  「好帥氣的樣子!如果是澤田同學就完全能夠理解了。」

  「追隨什麼的,可惡,我現在努力的話還來得及嗎?」

  ……諸如此類。

  中午和澤田蘿莉一起走進食堂的忍足侑士同學受到了整個食堂的注視,特別是在某新來的轉學生已經率先過來找到了位置,一看到他們就站起身打招呼的時候。

  「澤田大人,這裡。」

  於是那些目光更加熾烈了。

  在眾人幾乎要將空氣點著的凝視中,澤田小蘿莉淡定地走了過去,神色都沒有多變一下,非常有大將風範。

  「所以,你不是說才半個月之前才撿到他嗎,為什麼這就對你死心塌地了?」

  忍足侑士看著去給他們拿午飯的五虎退,糾結地小聲問。那種恭敬的態度和禮節,還有訓練有素的軍人姿態。要不是知道小夥伴的底細,他差點就真的相信學校那些流言了啊。

  等等,好像也沒什麼不對?

  真要說起來作為吠舞羅團寵的某蘿莉,日本黑道頂端的小公主殿下可比單純哪個黑道家族大小姐要厲害得多吧?

  想著想著,忍足侑士登時更加糾結起來。而他身邊的銀髮蘿莉看了他一眼,咬著叉子想了想,有點不確定地回答了他剛剛的問題。

  「大概是因為我把退的哥哥修好了吧。」

  忍足少年聞言愣了一下側過頭,已經可以隱約窺見未來帥氣的臉上寫滿茫然,「……修?」


第152章 社團

  關於「修」好了五虎退君的哥哥這個問題, 忍足侑士覺得自己非常有話要聊。

  雖然知道小夥伴的生活十分靈異,但是人類用「修」這個詞來形容還是太過分了點吧喂?!

  要麼冰帝請來的國文老師該被辭退了要麼新來的轉學生同學和他的哥哥都不是人類……

  按照以往小夥伴輝煌的戰績來看, 後一種猜想不僅完全有可能而且可能性似乎比前者還要高呢。

  忍足侑士抽著嘴角, 雖然知道這裡不是說這些事情的地方但還是好想問一下到底是什麼樣一種奇葩的情況讓小夥伴選擇了「修」這樣一個形容詞啊!

  然而命運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在他的好奇心和理智互相糾結耽誤的那麼幾分鐘裡,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端著餐盤湊到了他們身邊來。

  「日向同學。」忍足侑士看著極力想表現出不惹人注意, 然而因為動作太誇張反而更加突出人群的向日嶽人,感覺自己額頭的青筋跳了一下,「你在幹什麼?」

  向日嶽人把餐盤放在旁邊的桌子上,然後一格一格地挪了過來。或許他只是想讓自己的舉動自然而然, 以達成「不知道為什麼吃著吃著就湊到一起去了呢」這樣的錯覺。然而因為步驟被他人工加快了數倍, 於是整個過程顯得十分的drama。

  忍足侑士木著臉看著他這個智熄的操作, 連槽都不想吐了。

  「都說了我叫向日不是日向啦, 侑士你今天怎麼了,怎麼連我的姓都叫錯了?」智熄的小夥伴地下党接頭一般鬼鬼祟祟地湊過來說。

  「不, 我叫你日向只是想表示我跟你不熟。」

  「什麼, 侑士?」向日嶽人大驚, 「難道那個傳說是真的?」

  看著他大驚小怪的臉, 忍足侑士有種不祥的預感。

  在他「不,快點來個人把這個傢伙拉走我不想知道他又開了什麼腦洞」的胃疼目光下, 向日嶽人目光閃爍了幾秒,然後整張臉登時嚴肅下來, 整個人呈現出一種莫可名狀的肅穆和悲壯, 「侑士, 彌醬!」

  「你們放心!就算是這樣, 我也不會放棄你們的,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就算是這樣是哪樣?你最近又看了什麼奇怪的少年漫讓你都腦補了些什麼?你以為自己是正義的夥伴要挽救深陷黑暗之中的友人之類的嗎?這種劇情你自己做夢去吧不要擅自給小夥伴亂加人設啊混蛋!

  特別是在你的小夥伴人設已經如此複雜了的情況下→_→

  看著高舉著筷子目光炯炯地注視過來,整個人有種說不出的堅定的向日岳人同學,忍足侑士抽著嘴角只想「呵呵」。

  你還是放棄我們吧,並不需要你這樣的堅定謝謝!

  「侑士?」澤田彌小蘿莉看著忽然慷慨激昂起來了的向日嶽人,眨巴眨巴眼睛,有點茫然,「嶽人在說什麼」

  「他昨天晚上做的夢吧,大概。」

  HPMRA酒吧。

  「近期,持續了一個月之久的少女失蹤案件在調查方面依然沒有得到進展。再一次告誡廣大市民,請千萬不要讓家中的年輕女性單身出行。獨居的女士也一定要注意不要出現在人流稀少的地方,請謹慎注意自身安全……」

  十束多多良回過頭,電視螢幕上還在反復強調安全問題。或許是物傷其類,新聞播報的女主播在批判「還沒有取得任何進展的無能警方」時特別義憤填膺,就差把「浪費納稅人的錢」這幾個字掛臉上了。

  大概導播也覺得自家女主播略微激動了一些,在保留播報聲音的同時插入了在員警局面前的拍下的受害者家屬去報案的畫面。一張張悲傷哭泣和方寸大亂的臉在螢幕上滾過,悲痛幾乎要將他們淹沒過去,眼底卻依然緊攢著那點不肯絕望的自欺。

  十束多多良沉默地看著電視上緊接著播放出來的受害人,鮮花一樣生機勃勃的少女們,卻不知道已經在什麼地方凋零成了褪色的黑白照。

  「真討厭啊,這樣的新聞……」

  「嗯?」草薙出雲抬頭看了一眼,手裡擦著酒杯的工作略微一頓,「持續快一個月了吧,這個案件?」

  「是啊,到目前為止還只是發生在京都那一片區域……」

  十束轉回身趴在吧臺上,有些焉噠噠的。

  「這樣啊,那兇手是異能者的可能性就比較小了,雖然說也不是沒有吧……」

  因為黃金之王對德累斯頓石板的壓制,異能者的主要分佈區域都集中在關東地區。關東之外,不太可能出現beta級以上的異能者的蹤跡。因為有這樣能力的異能者基本都是在管理機構有備案的,不會讓他們四處流竄,而在超出了石板的輻射範圍的地方,這種等級的異能者也沒辦法自然催生出來。

  「所以現在這個案件還是京都的警司方面在調查。只不過再這樣下去的話,還是會被移交到異能者管理機構這邊來吧。」

  十束面前被放下一杯雞尾酒,他歪了歪頭看向吧台裡面的人,「也就是Scepter4那邊?」

  「理所當然的,畢竟異能者的能力中總有些超出常人想像的部分。」例如他們吠舞羅新加入的那個小蘿莉,也比如無色之王作弊一般的預言術。

  「啊,說道scepter4,這個機構好像重組了。」淡金髮色的青年攪動了一下杯子裡的冰塊,以一種好奇的語氣說道,「他們的新任青之王,把前任王權者殘留下來的成員全部解散了?」

  「是啊。」草薙出雲按開打火機,眼睫垂下,抽出一根煙,「絲毫沒有講情面呢,那個男人。」

  「這樣啊。」十束多多良眨了眨眼睛,盯著被子裡上浮的冰塊,「真好奇,那是個什麼樣的人?」

  「總會打交道的。」

  「額?哈哈,總覺得這不是什麼好預兆呢。」

  兩個人正說著話,一陣叮叮噹當的門鈴響,外出的狼崽子們回來了,伴隨著八田美咲同學老遠就聽得到的不滿的抱怨。

  「那群黑手黨是怎麼回事?突然跑出來攻擊,是有神經病嗎?」

  「好了好了,亞達醬,你不是已經把他們打回去了嗎?」

  「這是打回去就算完了的事嗎?!」

  「美咲,你好吵。」

  「什麼?猿比古你這傢伙到底是站在哪邊的?」

  十束多多良轉過身笑眯眯地看著剛進門的一群人,抬了抬手,「喲,回來了?」

  「十束哥,草薙哥。」

  一行人紛紛打招呼,十束多多良一手支著臉看著伏見撿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漫不經心地掏出手機。

  「遇到什麼事了嗎」他笑眯眯地問。

  「十束哥我們回來的時候被黑手黨襲擊了啊!」

  八田美咲三兩步跑到他面前,張牙舞爪比比劃劃地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十分地義憤填膺。

  「真是,為什麼突然跑出來搞襲擊啊,我們又沒有招惹他們!」

  「閉嘴,美咲。」

  其他人剛要附和,一個冷淡的聲音從靠窗的沙發處傳了過來。鐮本力夫幾人奇怪地回頭看去,就看到坐在那裡的伏見猿比古垂眼按著手機,頭也不抬。

  「我們的確招惹了。」

  「哈?」

  「新來的那些打著尊先生旗號的人。」伏見的側臉被身後的光照亮了一半,眼睫低垂著,神色有些面無表情的冷,「剛剛確認過了。那些傢伙想在麻藥生意中分一杯羹,所以才招惹上了黑手黨。」

  「等等。」八田美咲震驚地長大了嘴,「那些藥物方面的生意我們不是禁止的嗎?」

  伏見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宛如在看一個白癡,「所以底下的人違規了。」

  「什麼?!誰幹的?居然敢打著尊先生的旗號做這種事,我這就去收拾他!」

  八田美咲瞬間暴躁。

  「不知道,先查查吧。」

  扔出了前一個□□之後,伏見的後一句話可謂是相當不負責任了。大廳裡其他人互相對視幾秒,熱烈討論起來。

  在由八田美咲帶頭群情激奮起來的背景音中,伏見猿比古盯著手機的螢幕看了一會兒,按下鎖屏,將手機揣回了口袋裡,站起身。

  「伏見?」

  原本在安撫著八田幾人激動的情緒的十束看到走到了門口的人,疑惑地開口。

  「我出去一下。」

  他抬起右手隨意揮了揮,另一隻手搭在把手上拉開了門。

  冰帝學園。

  雖然給學校帶來了一大波談資,有關冰帝學園一年級有一位黑道家族的大小姐這樣的謠言從小學部一路飛往了國中部且正在往高中部那邊跨越,但是作為風暴的中心點,澤田彌小蘿莉本人,並沒有受到半點影響,依然按照正常的步驟上學放學整個人一個大寫的「穩」。

  「這種捕風捉影的謠傳為什麼會有人信啊?」

  從網球部回來的路上,忍足侑士無奈地扶額,他旁邊是終於從少年漫男主人設中脫離出來,幻想破滅因而有點焉噠噠的向日嶽人。

  「因為是真的很像啊。」他焉了吧唧的解釋,「彌醬平時的言行舉止的確很有大家族那種很有教養的感覺吧。」

  忍足侑士冷靜地指出,「冰帝出身大家族的女孩子一大片,姓藤原的都有幾個。」

  「不是。」向日嶽人抓了抓頭髮,國文苦手的他糾結了一下該怎麼形容,「就是那種,就算是真的藤原家的那幾位,我們都知道實際上她們的姓氏只是自己家族後來主動往上靠的。但如果彌醬說自己姓藤原,所有人都會相信她是一個真的『藤原』。額,我這樣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忍足侑士盯著他看了兩眼,向日嶽人一臉茫然加懵懂地回望。輕輕歎了口氣,忍足少年低聲嘟噥,「有這麼明顯嗎?」

  「哈?」

  「不,沒事。」忍足默默地轉移話題,他扭頭看向新加入的小夥伴,「退君,你要加入的社團選擇好了嗎?」

  奶黃髮色的少年眨巴了一下眼睛,「只要跟在大小姐身邊,什麼都可以的。」

  感覺到身邊的向日嶽人登時又興奮起來的目光,忍足無奈地撇過頭給了另一邊的銀髮蘿莉一個「你就不能讓他換個稱呼嗎?」的眼神。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回了他一個「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無奈啊,退一開始都是叫我主君的,改成大小姐他已經很委屈了」。

  忽略這邊已經開始用腦電波交流的人,向日嶽人興致勃勃地給新的小夥伴提建議。

  「不然你來網球社吧。」

  五虎退認真地回答,「大小姐不讓我去。」

  「誒?為什麼?」

  「說我去網球社是欺負人。」

  向日嶽人有些懵逼,而另一邊,已經被澤田彌在課間告知了五虎退身份的忍足侑士點點頭,表示完全能夠理解。他忍不住插嘴問了一句,「所以退君你最後選擇了什麼社團呢?」

  「嗯,我提交了劍道社的報名表。」

  哦,劍道社啊。

  等等?!

  忍足侑士驀地睜大了眼睛,看看五虎退,又看看澤田彌,看看五虎退,又看了看澤田彌。

  澤田小蘿莉終於察覺到他震驚的視線,歪了歪頭,慢吞吞地朝他看過來,「侑士,怎麼了?」

  你還問我怎麼了?

  對上小蘿莉無辜的漂亮小臉,忍足侑士感覺到了牙疼。

  你讓你家刀劍付喪神去劍道社,你想幹什麼?

  這才是真真正正的欺!負!人!吧!

  高年級的學長們會哭的啊!


第153章 間奏

  「那天的宴會你為什麼沒有來!」

  「我去過了。」

  「我沒有看到你!」

  「哦,大概錯過了?」

  「不對, 你去哪兒了?你當時又跟誰說話了你……」

  穿行的車流在玻璃外並排行駛而過, 車流間隙之間還能看到道路那頭鱗次梓比的商鋪和行人。車窗的玻璃閉合著, 一面將車鳴和喇叭聲擋在窗外,另一面也讓某個從電話中露出來的猶如從苦情電視劇中節選出來的臺詞的對話分外清晰。

  女方的聲音越來越急促最後甚至帶上了一絲歇斯底里, 而男方聲音卻從頭到尾都是一個情緒的鎮定, 加上他冷淡磁性頗有貴公子質感的慵懶聲線, 無端地讓人窺出一種不動如山的冷漠。

  坐在後排的澤田蘿莉一手托著臉, 手肘支在膝上的木匣上, 望著窗外的車流發呆。直到前面電話裡的女聲驟然高亢, 猛地將她飄出車外的思緒扯回來。小蘿莉有點茫然地回過頭,對上了身邊藍發小正太看過來的目光。

  忍足侑士的表情十分淡定,就好像前面正在上演的苦情戲只是某個電視劇的背景音一般。注意到澤田彌回過頭來的動作,他動了動嘴對她做了個口型。

  「美月姐。」

  哦,隆一的那位未婚妻?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因為面前的忍足侑士和他家小叔叔同出一脈的鎮定表情,完全沒打算理會的樣子,她想了想, 也暫時將這件事放到了一邊。

  前面的忍足隆一還握著手機, 無論電話那頭的女人如何哭鬧到幾乎不講道理的程度,他的語氣始終平穩。嘴裡說著安慰的話, 眼底的情緒如同凍結的冰層, 半絲漣漪也沒有。忍足家的司機目不斜視, 專心致志地開著車, 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非常具有專業素養。

  老實說這一幕放到電視劇裡的話,忍足家的二公子大概要被一堆人罵成是無情的渣男吧。

  「渣男」同學掛了電話扭頭看過來。

  「彌醬,東西要幫忙拿嗎?」

  澤田彌抱著膝上的木匣子搖了搖頭,「不用啦,不重的。」

  「好吧,要是覺得重了你就扔給侑士。」忍足隆一懶洋洋地把手機揣回口袋裡,隨口賣了句侄子。

  已經被賣習慣了的忍足侑士坐在後座,連眼睛都沒多眨一下。幾個人都沒有多提方才的電話,就好像那個並不算愉快的插曲不存在一樣。

  只不過,忍足侑士看著自家小叔叔微微側過來的臉,自帶慵懶清貴氣質的男人唇角勾著笑有一搭沒一搭地正在和後座的小蘿莉聊著天,非常有耐心的樣子。只有自家人才知道這個人是一副多沒有耐性,對厭倦的事物處理方法簡單粗暴到毫不留情的性格。

  他輕輕歎了口氣,扭頭看向窗外。

  總覺得,他對美月姐的忍耐值也越來越低了。

  是不是這幾年他看起來脾氣好了,所以連美月姐都忘了。他的小叔叔,真的不是什麼好人啊。

  這一邊,並不知道忍足侑士在想什麼的澤田蘿莉正在和忍足隆一聊之前的拍賣會。

  「為什麼就看中了這把刀?」忍足隆一看著小蘿莉抱在膝蓋上的木匣子表情有點糾結,「其他的瓷器字畫之類的不喜歡嗎?」

  澤田彌搖了搖小腦袋,淺色的陽光從窗外照在她長長的銀髮上,粉色碎鑽拼接成的櫻花髮卡在隨著她的動作晃出星星點點的折光。

  「這個就好啦,謝謝隆一。」

  忍足隆一看著小蘿莉眉眼彎彎雙手抱著木匣的確是很喜歡的樣子,眉峰挑了挑,側身靠在椅墊上勾起了唇,「好吧。」

  是他提出帶著澤田蘿莉來拍賣會送她一件禮物的,雖然有點奇怪小女孩沒看上其他精緻美麗的瓷器珠寶單單挑中了一把黑不溜秋的刀,但是既然是送禮物,她喜歡就好。

  忍足隆一又掃了一眼澤田彌抱在膝上的木匣。裡面放著一把短刀,刀身漆黑像是在大火中撈出來的,刀銘磨損得看不清痕跡,來歷不明,連年代都說不清楚。雖然經過檢查的確是古董,但實際上真正看重它的沒幾個人,很簡單就被他拿下了。

  不過,也許真的是他們沒有眼光也不一定。

  某個猜測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忍足隆一笑了笑,並沒有深入追究,而是將那個猜測扔到了腦後。

  跟忍足隆一聊了一會兒天,澤田彌靠在椅背上打了個哈欠,感覺到眼皮有點沉。忍足家二公子帶她去參加的這場拍賣會是個中小型場,時間安排了全天。但是因為澤田彌對下午的現代藝術拍品並不感興趣,忍足家兩位也純粹是來陪她,所以一行人只參加了上午古董類的拍賣就離開了。

  午間的陽光透過車窗玻璃照進來,暖融融的,讓人想犯困。因為要出門,早上6點鐘就被德子從床上喊起來的小蘿莉沒辦法抵禦睡神的徵召,頭靠在椅背上一點一點的,意識快要徹底沉浸到睡夢裡去找蝴蝶精玩了。

  保持著頭朝著車外的動作,暖色的陽光照在小蘿莉的臉上,纖長的羽睫半闔下來,車窗外的街景飛快地在視網膜上掠過。

  半睡半醒間,一個剛剛捕捉到的隔著玻璃落地窗的咖啡廳內的畫面在她昏昏沉沉的腦海之內停了幾秒。

  小蘿莉迷迷糊糊地嘀咕了一聲,「咦?」

  明亮乾淨的咖啡廳內,兩個她頗為熟悉的身影對坐在落地窗邊的位置上,好像在說著些什麼。

  伏見和她家三哥哥白蘭傑索。

  澤田彌有些懵逼地強撐著回頭看了一眼,穿行的車流已經將剛剛那副畫面擋在了身後,小蘿莉一時搞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完全想不明白這兩個人為什麼會湊到一起去啊?

  澤田彌最後還是在車上睡著了。一直到被忍足隆一抱下車,在某間風景優美的和式餐廳中坐下,點的菜品都被服務員端上來了,在食物的香氣中,小蘿莉終於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睛清醒過來。

  忍足隆一帶著澤田彌和小侄子忍足侑士一起找了家高檔和式餐廳吃了午飯,又服務態度良好地把正太蘿莉各自送回了家,然後就不知道做什麼去了。

  澤田彌迷迷糊糊地給樓下的草薙和十束打了個招呼就回了房間繼續補覺,等她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兩個多小時以後了。

  她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夢境中的大火帶來的恍惚還未散去,搖晃的赤橙色光影和眼前白色的天花板重合在一起,小蘿莉躺在床上眨了眨眼睛,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

  隔著一層窗子和合攏的窗簾,樓下街道的車流聲影影約約,從窗簾縫隙間灑進來的陽光濾進了絲絲縷縷的橙黃色。澤田彌在床上懵了一會兒才爬起來,看著映在床上的陽光判斷了下時間,她抓了抓頭髮,小腦袋在房間裡轉了一圈,目光最後落到了放在床前的木匣上。

  她回來的時候迷迷糊糊的,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把它帶上樓了,估計是德子幫她放過來的。澤田彌保持著視線注視木匣的姿勢,慢吞吞挪過去,小手在木匣的邊緣略微停頓了一下,慢慢打開了匣蓋。

  「藥研……」

  被大火燎得通體漆黑的短刀安靜地躺在木匣底,一動不動。小蘿莉的指尖在刀鋒上輕輕劃過,沒有得到回應。

  這時候,房間的大門發出了「吱呀」的聲響,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探頭探腦地出現在了門口。

  「狐之助?」澤田彌回頭看了一眼,朝門口的小狐狸招招手。毛茸茸的狐狸式神跑進屋,後爪一用力輕巧地跳上了床。

  將暖融融的毛球團進懷裡,銀髮小蘿莉小小歎了口氣,「為什麼藥研還沒醒啊?」

  不僅僅是藥研,五虎退帶來的那把滿身裂紋的太刀和伏見從空間特異點帶回來的不知名長刀。雖然在她的靈力灌注下已經停止了崩損,但是潛藏在刀劍中的靈依舊沉睡著沒有醒過來的意思。

  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澤田彌望著眼前的短刀有點苦惱,被她抱在懷裡的狐之助撓了撓耳朵,也有些苦逼地表示它也不知道。

  再次重複一遍,它只是一個賣萌用的廢材式神,這種高端問題它的培訓課程裡沒有啊QAQ

  也沒指望能夠從它這裡得到答案的小蘿莉抱著狐之助發了會兒呆,伸手闔上了蓋子。

  算啦,過段時間去八原找連連問問吧。

  想通之後,澤田彌把剛才略微有些低沉的情緒收拾好,放下狐之助,在床底下找到拖鞋,起身下樓。

  不知道是不是吠舞羅的大家大部分都出去了的原因,樓道裡很是安靜。陽光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木質地板流淌著明亮的光。

  澤田彌扶著扶手慢吞吞往下走,來到拐角的時候聽到了門鈴的聲音,似乎是之前出門的人回來了。沒過一會兒,樓下果然熱鬧起來。

  「居然真的是新來的那群傢伙打著尊先生的旗號在找事,可惡,我饒不了他們啊!」

  「剛剛不是已經把人家揍了一頓了嗎亞達醬?」

  「那只是小羅羅,幕後指使他們的人還沒有找到,不能鬆懈啊你這傢伙!」

  「啊啊,我知道了。」

  十束多多良側著身子倚在吧臺上,笑眯眯地看著鬧哄哄的吠舞羅眾人。細碎的腳步聲從吧台側面傳來,他回過頭,一眼看到了正在往樓下走的銀髮小蘿莉。

  「睡醒了啊,彌醬。」他笑著開口招呼,「上午出門玩得開心嗎?」

  被招呼了的澤田彌似乎還沒完全醒,他看著她的視線懵懵懂懂地在大廳裡轉了一圈,然後自發地走到側面沙發上的黑髮少年旁邊,默默地靠上去,團在沙發裡,然後這才朝自己點點頭,軟軟糯糯地說,「多多良,午安。」

  「午安。」也沒在意小蘿莉似乎沒聽清楚自己剛剛的問題,十束多多良笑眯眯地回禮。然後他就看到被小蘿莉一邊爬上沙發,一邊被身邊的人順手扶了一把。

  澤田彌伸手抱住跳上了她膝蓋的小狐狸,坐在沙發上有些茫然地看著似乎正在爭吵的八田美咲和鐮本力夫。哦,不是爭吵,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八田的表情有點激動的樣子。

  小蘿莉看著橙紅發色的少年指間噌地燃起的紅色火光,眨了眨眼睛,默默地往伏見的方向靠了靠。一直默不作聲地沒有插入大廳中央的爭論的少年頓了頓,低頭按著手機的手指微微一停。

  下一秒,寒光閃過,忽然感到危險的八田猛地往後一退,被投擲出來的匕首穿過他剛才的位置狠狠釘在了桌面上。

  「你在幹什麼啊臭猴子?」他呆滯地看著那把尾端還在微微晃動的匕首愣了兩秒,轉過身大聲質問。

  「把火滅了。」

  「哈?」八田美咲依然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瞪著他。

  「嘖。」伏見猿比古似乎忽然暴躁起來,抬起頭冷冷地看過來,「我說,把火滅了。」

  八田美咲懵逼地和他對視幾秒,手指間的火焰「呲」地一聲,熄掉了。

  然而他還是沒明白伏見猿比古忽然生氣的原因,於是大廳裡一時間安靜下來。

  眾人有些茫然地互相對視。

  「話說回來,尊那傢伙哪兒去了?」草薙出雲看著再次垂下頭默不作聲地按手機的伏見,不動聲色地開始打圓場。

  「好像剛剛出去了吧。」十束接過話頭,「不過就算是去買煙,king也出去得太久了。」

  「這樣啊,找個人去找找他吧。」話是這樣說,草薙的視線落在了澤田彌的方向。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小蘿莉迅速get到了重任。

  「伏見。」她放開狐之助,輕輕巧巧地往旁邊一撲,抱住了身邊少年的手臂,「呐呐,我們出去找一下大哥吧。」

  被抱住的少年沒說話,他的手指微微頓了頓,按下鎖屏鍵,把手機揣回口袋裡,站起身。

  「嘛,拜託了,伏見,彌醬。」

  十束多多良沒有察覺到有些奇怪的氣氛一樣,笑眯眯地看著小蘿莉一隻手舉起朝自己揮了揮,另一隻手拉著伏見的手指。黑髮少年走到門前,單手握住門把推開門,讓拉著的小女孩先出門。停在門口的兩秒,他感覺到從吧台後傳過來的視線停駐在他身上。他淡淡地垂下眼,沒有回頭,漫不經心地走了出去。

  已經快到入夏,大街上的氣溫似乎「嗖」地就被提了起來。下午時分,不是下班的時間點,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也少了許多。

  沿路的蟬鳴聲把空氣吵得越發燥熱,澤田彌拉著伏見的手往超市的方向走。她往大街上左看右看尋找著大哥那顆鮮豔的紅色腦袋,直到聽到頭頂傳來一聲輕呼。

  「喂。」

  澤田彌愣了一下才抬起頭,然後就看到了伏見撇過頭去的側臉。

  「你……」像是非常不適應要說的話一樣,他含糊了好一會兒才沒頭沒尾地輕聲問了一句,「……那時候疼嗎?」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淡紫色的眼瞳倒映出他略略偏過頭去不看她的樣子。小蘿莉忽然舉起手,「抱。」

  「……」伏見默了默,彎下腰把她抱起來。

  穿過街面的風將小女孩銀色的長髮掀起幾縷,順著少年的肩側落下。兩個人慢吞吞地繼續往超市走,順著風傳過來零零散散的對話,少年的聲線中不乏嫌棄的意味。

  「你幾歲了?」

  「咦,彌醬這麼可愛,不是無論幾歲都可以要抱抱的嗎?」

  「……你自己說這樣的話不臉紅嗎?」

  「我說的是事實呀。」

  抱住她的少年微微頓了頓,澤田彌忽然感覺到他抱著自己的手收緊了些。

  「不想說就算了。」他的聲線很低,讓澤田彌搭在他頸側的手微微停了一下。

  「我只是告訴你,逞強的話說給我聽就行了。下次害怕的時候,記得乖乖說害怕。」

  小蘿莉默默沉默了一會兒,慢慢靠過去,將臉埋在了他的臉側。好一會兒,在伏見的注意力已經轉移開開始尋找他們那位赤之王殿下的時候,他忽然聽到靠在他懷裡的小女孩小聲開口。

  「我做噩夢了。」

  伏見的腳步微微一頓,「嗯。」

  「不過我那麼厲害,很快就會好啦。」

  「嗯。」

  「伏見你會陪著我嗎?」

  「會。」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感覺到少年臉側垂下來的碎發蹭在自己臉上,有點癢。她小聲嘀咕,「好吧,那下一次的話,我會主動說的……」

  抱著她的人嗤笑了一聲,一隻手伸過來揉了揉她的發心,力道是一種和他的語調截然相反的溫柔。


第154章 聚餐

  「所以,你問我這個週末有沒有時間是想幹什麼?」

  忍足侑士手指間夾著一頁書頁慢慢翻過, 一邊隨口對電話那頭的人說。

  放在桌子上的鳥山石燕的書旁邊的手機開了外放, 活力滿滿的少年音在空氣裡響起, 「反正侑士你應該也沒什麼事吧,我在網上找到了一家超~好吃的烤肉店, 叫上彌醬我們一起聚餐吧……」

  「那也得先問問彌有沒有時間吧……不過這個星期她好像的確有空。」

  「是吧是吧, 我就知道侑士你一定知道的。」

  「……什麼叫我一定知道。」

  「反正侑士就像彌醬的管家一樣, 她的行程表你一直都一清二楚, 所以直接問你不是一樣的嘛。」

  「你為什麼會在這種奇怪的地方突然就聰明起來……」忍足侑士扶額, 而對於「管家」這個詞倒是完全沒有表現出反駁的欲望。

  啊啊反正他這輩子已經被小叔賣給吠舞羅了作為一個從小就冷靜理智得非比尋常的天才他早就認清事實也並不打算做掙扎了。

  人生不就是這個樣子的嗎→_→

  電話那頭的向日嶽人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小小年紀就看透人生的忍足少年忽然間「喪」起來的氣場, 出聲安慰,「別這樣說啊忍足,其實學校有好多人羡慕你的。」

  「請問羡慕的點在哪裡……」忍足侑士習慣性地懟回去一句,然後想到什麼般拿著書的手微微一頓,「等等,不,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了……」

  然而電話那頭的向日並沒有點亮和他心有靈犀的技能點, 完全沒有get到忍足少年的拒絕, 「咦咦咦,作為保護公主的騎士侑士你難道不值得羡慕嗎?而且你身邊的妹子還是兩個啊兩個!」

  是的, 椎名安娜小公主在忍足侑士的小叔叔忍足隆一的介紹下也入學冰帝學園了, 並且直接空降到了他們同班。

  忍足侑士唯有「呵呵」。

  保護?真遇到什麼事其實是那兩個妹子保護我的節奏你信不信啊!

  插科打諢了十幾分鐘時間, 向日嶽人終於拖拖拉拉地說出了他看好的那家烤肉店的地址。

  聽到那個地名, 忍足的眉峰微微挑了一下。

  鎮目町?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向日嶽人的名字橫在螢幕中間,下面代表通話時間的數字一格一格地往前跳。藍發少年略微頓了幾秒,多少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向日。」

  「啊?」

  「我不是說過,沒事不要去鎮目嗎?」

  「額……」

  電話那頭少年的聲音心虛了起來,嘟嘟噥噥地,「我不是好奇嘛……」

  「唯獨這一點請不要好奇了好嗎?」忍足侑士心累。

  「所以說,那天來接你們那人果然就是那個吧,傳說中的那個地下世界的異能者集團?」向日嶽人的聲音反而瞬間興奮起來,「呐呐,侑士,你和小彌看起來跟他們很熟的樣子啊。那你們見過那一位嗎,那位傳說中的赤王殿下?」

  說道最後幾個字時他還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好像在談論什麼不能提的都市傳說一樣。忍足侑士的呼吸微微一滯,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一雙淡金色的漠然眼睛,像熾熱的地底流淌的岩漿,無數的空間在裡面湮滅。

  要說的話,他當然是見過吠舞羅的赤王的。赤紅發色的男人懶懶散散地坐在沙發上,被在大廳裡玩耍的澤田小蘿莉當成了貓爬架,有事沒事就跑過去撲一下。被小女孩打擾的時候也不會生氣,頂多懶洋洋地拎起她的後領把她放到一邊。像凶獸群裡的王者,漫不經心地把撲到自己腳下打擾了自己打盹的幼崽扒拉到旁邊,偶爾圈起來當個抱枕抱著一起睡。

  聽描述好像脾氣很好的樣子,但是敢於站在周防尊面前的人沒幾個敢說出這樣的話,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丟臉地嚇得話都說不出來腦海裡一片空白的人就是他自己。

  跟那個人脾氣好不好無關,在面對打個噴嚏就能弄死自己的凶獸時,畏懼什麼的不是刻在人類基因裡的程式嗎?

  敬畏又崇敬,像圍著熊熊大火打轉的飛蛾。

  人類從遠古時期流傳下來的刻在骨子裡對強大存在的憧憬啊。

  忍足侑士歎了口氣,真的不能怪他沒用,整個吠舞羅敢在那位赤王殿下身旁撒歡的也就那麼寥寥幾個而已。

  「向日,不要好奇。」忍足這一次的聲音多了認真,那邊向日嶽人嘟噥了幾句,最後還是有些不舍且遺憾地點頭,「……好吧。」

  忍足當然知道他在遺憾什麼。地下世界,異能,都市傳說,無論哪一個對生活在普通世界的男孩子來說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少年人渴慕強者尋求刺激是一種本能。但是,真的跟那群人沾上邊的話生活就不能用「刺激」這個詞來形容了。赤之王權者的氏族吠舞羅,本身就是危險的代名詞,不要看著狼群威風凜凜的帥氣就忽視了他們毛皮上沾著的鮮血好嗎?忍足侑士心裡明白,因為小叔叔和澤田彌的原因,他在吠舞羅內部其實是受了優待的。但就是這樣,這些時日以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都往上翻了幾番,這還是草薙先生照顧到他的年齡,某些更深處和黑暗的東西一直避著他的情況下。

  即便是他一直到現在也不能說完全被這個團體接受了,在那群傢伙眼裡,他大概也就是經常來陪澤田妹妹玩耍這樣的存在吧。

  忍足侑士倒沒什麼不甘的感覺,畢竟,差距的確是太大了。異能者對普通人的傲慢是刻在骨子裡的,就好像優秀的人對平庸者的俯視一樣,武力值上的強大帶來的差距感反而更加原始。即便在異能者中都屬於最頂級的王權者的氏族,的確是有站在高處俯視其他人的底氣。

  這段時日鎮目町的地下勢力有些動盪,忍足侑士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空氣中緊繃的緊張感讓他都察覺到了。更加明顯的表現是,這幾天他和家裡的司機一起去接澤田彌上下學時,吠舞羅還特意派出了幾個人跟著。

  ……大概這就是向日嶽人現在如此興奮的根源。

  畢竟確實帥→_→

  忍足侑士有時候都會懷疑是不是異能者內部也有什麼顏值和能力掛鉤的潛規則,越強大的人長得越帥,最帥的那個就成為了王什麼的……算了這話說出去估計會被打死,為了生命安全考慮他還是不要想了。

  雖然被忍足侑士如此鄭重其事地告誡了,但是向日嶽人單方面擬定的這趟烤肉之行最終還是成行了,因為後來他又給另一個小夥伴澤田彌打了個電話死纏爛打地說服她答應了。

  反正只要彌醬同意了,侑士那傢伙就算不贊成也不會說出來的嘛。

  向日岳人同學表示今天的自己也是如此機智。

  這個週六。

  「其實不這樣慣著那傢伙也沒關係的。」

  走在鎮目町的大街上,忍足少年的表情有些無奈。這天是個好天氣,晴空萬里,遊雲如絮,淺金色的陽光從天穹灑落,給身邊小女孩披在肩上的銀色長卷髮籠上淡淡的輝光。澤田彌歪歪頭朝他笑了笑,「沒關係噠。」

  這個「沒關係」和他之前說的那個「沒關係」當然是兩個意思,不過她既然這樣說了,忍足侑士也只好無奈地偏了偏頭,然後看了一眼跟在他們身後一起出門的奶黃色短髮的少年。

  注意到他的視線,少年將正在往大街上看的目光移回來,遞給他一個疑問的眼神。忍足侑士搖了搖頭,示意沒什麼。

  嘛,算了,反正向日那個傢伙也跟他不一樣。

  說曹操曹操到,忍足剛想到這裡,視線往前方大街上一瞟,就看到了那個站在路口舉著手蹦蹦跳跳的紅色妹妹頭。

  「彌醬,侑士,這裡!啊,退桑你也來了嗎?」

  忍足抬手跟他打了個招呼,「你家裡人居然真的放你出來了?」

  向日嶽人臉上笑容一滯,目光有些心虛地漂移,「反正他們也不知道我來這兒了。」

  隨即他就立刻把家裡人曾經對他提過的警告團吧團吧扔到一邊,重新興奮起來,舉起手機,劈裡啪啦一通安排,「我看看,首先我們先去烤肉店吃飯,然後拐道走這邊,我記得那兒有個異能者決鬥的廢棄工廠,然後是教堂後的深角巷,據說那邊曾經有過鬼怪的傳說出沒……」

  看著他一邊盯著手機翻一邊滔滔不絕,忍足侑士對他這個認真的態度表示了震驚,「向日,你居然還做了筆記?」你平時上課都懶得拿筆寫幾個字的吧?

  為了過來玩也是很拼了的向日嶽人特別專業地結合有關鎮目町往日的都市傳說做好了整個行程安排,堪稱吃喝玩樂一條龍服務。

  聽著他嘚吧嘚吧地說出的那一堆,澤田小蘿莉越聽越懵逼,「侑士,鎮目町原來有這麼多旅遊景點的嗎?」

  「……不,別聽他瞎說。」

  總而言之,不管向日嶽人之後的旅遊安排有多麼不靠譜,一行人還是決定先去烤肉店,反正無論怎麼樣填飽肚子總是最關鍵的嘛。

  不是工作日,也正好到了飯點,大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也有因為一行四個小孩子的外貌都很出色而忍不住把目光往這個方向掃的。

  澤田彌這次出門把狐之助捎上了,家裡多了五隻毛茸茸,自覺開始有失寵的危機感的狐之助看到澤田蘿莉出門時條件反射地跑過去抱了大腿。

  開玩笑,作為一隻賣萌用的跟寵,它要是連寵物的位置都被搶了它還活著幹什麼?!

  雖然被狐之助突如其來的競爭意識弄得有些懵逼,但被抱住了腳踝的澤田蘿莉想了想,還是把它抱起來一起出了門。

  從街道上吹過來的風帶了些夏日特有的燥熱,路邊成排的樟樹上,蟬鳴聲幾乎要把街上的車流蓋過。雖然已經入夏,但大街上的氣溫還沒有到和蒸籠一爭高下的地步,抱著小動物暖融融的身體,澤田彌走在忍足侑士身邊,路過一片街邊樟樹投下來的樹蔭時,她的腳步忽然頓了頓,往後看了一眼。

  「怎麼?」忍足迅速察覺。

  「好像有人在看我。」澤田彌有些遲疑地開口。五虎退往她回頭的方向看過去,身體忽然繃直,一隻手握住了腰間的短刀。

  「退?」

  他的動作讓其他三個人集體看過來。作為以少年外觀現世的刀劍付喪神,五虎退的樣子一直是軟萌羞怯看起來沒有半點攻擊性,跟他帶來的說是老虎實際上脾氣比大貓還要軟萌的毛茸茸們一樣。如果不是澤田彌告知,忍足壓根不會想到他跟刀劍有一絲半點的聯繫。

  直到此刻。

  他周身的壓力驟然逼漲起來,掠過身邊的風似乎都帶了一絲冷兵器的鋒利。

  「大將,」他保持著側著身子望向身後長街的姿勢,輕聲開口,「我過去看一下,請您留在這裡等我。」

  微微頓了頓,他又輕聲加了一句,「請注意安全。」


第155章 青之王

  「請注意安全。」

  五虎退留下這句話之後, 就轉身朝他們行進的反方向走去了。

  澤田彌幾人停留的地方正好位於兩棟大樓的交界處, 兩棟高大的建築位中間夾了一條深深的窄巷, 有夏日的風穿過巷子吹拂過來, 繞過小女孩纖細的腳踝, 長長的裙擺被風掀起,掛在右腳腳踝處的銀質鈴鐺搖晃出清脆的聲響。

  背靠著帶了些巷子中涼意的風, 銀色長髮的小女孩忽然往巷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忍足侑士察覺到她的動作還沒來得及出生詢問,耳邊突然傳來向日嶽人興奮的聲音, 「啊,那個?彌醬, 那是不是上次去學校接你的那幾個人?」

  澤田彌和忍足侑士同時回頭,吵吵嚷嚷的聲音由遠及近,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副經典的巷戰的場景。幾個身上掛著各種雞零狗碎標準小混混模樣的人滿臉驚慌地在前面跑,褐色頭髮的帥氣青年帶著一群人緊緊追在他們身後,時不時伴有「站住!」, 「別跑!」, 這樣雖然沒什麼意義但大部分情況下會被脫口而出的大喝。

  「洋?」澤田彌眨了眨眼睛,對面前這幅場景有些茫然。

  被千歲洋追趕的那幾個小混混原本已經快要被追上了, 然而在看到站在前方的銀色長髮的小女孩時,他們臉上將近絕望的表情猛地變了。像是被追趕至窮途末路的人突然又看到了逃脫的希望一樣,小混混的神色驟然猙獰起來, 三兩步朝著她沖過去。

  忍足侑士猛地反應過來, 一把拽住身邊小女孩的手往身後巷子裡退, 「快跑!」

  「哈?」旁邊同時被他拽住的向日嶽人還停留在開啟了裡世界支線劇情的興奮裡, 被小夥伴猛地一吼滿臉搞不清狀態的表情,隨著忍足拉拽的力道踉蹌地往後退了好幾歩。

  「該死,彌醬,快走!」

  千歲洋焦急的吼聲和小混混獰笑的臉幾乎同時逼近,忍足侑士瞳孔一縮,眼角餘光掃過,終於發現跑在最前面的黑色短髮的小混混右手抬起,手掌裡還拿著一把槍。

  「嘭。」

  子彈被射出槍管的聲音,猶如爆炸一般撞在鼓膜。在那一瞬間,時間好像被無限放慢,他甚至恍惚間看到了沖出槍管的彈頭蹭起的火花。

  來不及躲了,忍足侑士拉緊了身邊小蘿莉的手猛地將她拽到了身後。

  在這個時間被無限拉長的刹那,他好像聽到了兩道銳利的風聲劃過耳畔。雪亮的刀光在陽光中一閃而過,赤色的火焰倏然騰起,一面赤紅色的光幕在面前拉開。

  蓋然偏向性立場由上至下籠罩下來,破開空氣直射過來的子彈撞在光幕上只留下幾道水波一樣的漣漪,就叮叮噹當地滾落地面。

  已經沖到近前,手裡握著黑色手槍的小混混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還沒等他來得及有接下來的動作,銀色的刀光當空落下,破開空氣帶起銳利的氣流。

  強烈的殺氣鋪天蓋地湧過來,被殺意籠罩的小混混身體僵硬地呆立原地,瞳孔中倒映出一個略顯單薄的少年身影。他木呆呆地抬起手摸到濺落在自己臉上的溫熱液體,然後把手指湊到眼前。

  「啊!!!」

  向日嶽人驚愕地睜大了眼睛,看了看那個突然出現的人,又看了看旁邊高高的建築,完全不能理解他剛剛是從幾樓跳下來的。

  穿著簡單的黑色長袖T恤牛仔褲的少年一腳把掉到地上的槍支踹開,單手握著刀回過頭。他的側臉俊秀而冷淡,握著刀的手腕瘦削帶著一種沒有血色的蒼白。

  「嘖,不是說了讓你不要亂跑嗎?」

  說著這樣聽起來像是不耐煩的話,那個人把另一隻手裡的手機粗暴地塞進褲袋裡,然後把長刀歸鞘,跨過跨過他們面前火焰組成的光幕朝他們走過來。

  要,要被揍了?

  心裡莫名浮現出這樣的預感的向日嶽人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一步,然而對方直接路過了他,走到忍足侑士面前,目光往下盯著他。不,應該說盯著那個從忍足身後走出來的銀色長髮的小女孩。

  「伏見。」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毛茸茸的狐狸式神縮在她腳踝後面瑟瑟發抖。

  這時候,奔跑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安排了手下人將那幾個小混混全部拿下的千歲洋終於跑了過來。褐發青年微微屈著膝,雙手撐在膝蓋上喘了幾口氣,帥氣的側臉上沾了幾縷被汗水打濕的碎發,也不知道是累的還是嚇出來的。

  「彌,彌醬,呼……呼……你沒事吧?」

  澤田彌乖巧地搖搖頭。

  千歲洋盯著她從上到下掃視了幾秒,終於大松了口氣,整個人像是累垮了一樣猛地蹲下來,大口喘著氣。身後傳來其他人「千歲大哥,澤田妹妹沒事吧?」的大聲詢問,他舉起手背對著朝他們揮了揮,示意沒出事讓他們繼續捆人。

  長長出了一口氣,千歲洋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小蘿莉,嘴角咧出一個苦笑,抬手搭在她的小腦袋上輕輕揉了揉,「小祖宗,你下次出門多帶幾個人行嗎?剛才嚇死我了。」

  銀色長髮的小蘿莉乖乖點頭,看起來特別可愛,「好。」

  千歲洋盯著她萌萌噠的臉看了幾秒,最終還是沒忍住,伸手在她臉上輕輕捏了一下。

  「說起來,伏見,你怎麼在這兒?」

  檢查過後,發現幾個小孩子除了嚇了一跳都沒出什麼問題。千歲洋指揮著手下把那幾個小混混打包走,目光掃過那個抱著自己的被挑斷經脈的右手哀嚎的傢伙時,眼神平靜到近乎冷漠。

  最近手底下新來的某些人有些事情做過界了,與其等著他們給吠舞羅惹麻煩還不如自己動手收拾。今天千歲洋帶人來抓的就是那個「某些人」其中的一部分,但是伏見的任務並不在這邊,他應該是被委派出去和八田美咲一起去對付那群人中領頭的那個傢伙的。

  「那邊有美咲在就行。」

  黑髮少年一直注視著那條長長的深巷,在小蘿莉跑到身邊來時拉著她往身後一帶。忍足侑士也順勢拉著還在發愣的向日往幾個人身後靠去。

  這時候,伏見終於冷冷地開口,「出來。」

  夏日的風掠過巷子發出「呼呼」的聲響,沒有人說話,路人慌亂的腳步聲和車鳴在隔了幾米的街道外跑過,反而襯得周圍這一片空間越發安靜。

  伏見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右手搭上了腰間的刀。

  「鏘。」

  刀鋒劃出刀鞘的摩擦聲撞在空氣裡,驟然響起的清脆刀鳴像逼至眼前的刀鋒。巷子另一端的人終於承受不住這種無聲的壓力,戰戰兢兢地從巷子口探出頭,「那,那個,抱歉,我只是路過的……」

  屬於女孩子的摻雜著慌亂和不知所措的聲音,看到那個慢吞吞走出來的纖細身影,所有人都微微怔了一下。

  並不是他們預想中的敵人,那似乎只是一個長相頗為秀麗的普通少女。

  「天上院學姐?」

  認出來人的忍足侑士疑惑地開口。

  「啊,忍足君?」

  突然出現的陌生少女看到認識的人之後似乎微微松了口氣,彎下腰九十度鞠躬飛快地道歉道,「對不起,我真的是路過的,就好奇地圍觀了一下,我什麼都不知道……」

  語氣誠懇,態度恭敬,求生欲望可以說是非常強烈了。她穿著簡單的白色針織衫百褶裙,肩上背著寬大的大提琴琴盒,似乎正在去社團的路上。

  千歲洋目光隱晦地迅速打量了她一圈,唇邊勾起一個輕鬆的笑,懶洋洋地走過去,「哦,沒事沒事,美女,別緊張啊。」

  名為天上院的少女直起腰,有些遲疑地說,「是……」

  然而,下一秒,她的臉色變了。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她小巧的杏核眼睜得大大的,連嘴巴都微微張開,露出了震驚摻雜著驚疑的表情。

  「那,那是……」

  千歲洋迅速回頭,與此同時站在巷子口的幾個人也察覺到什麼一般立刻抬起頭朝街對面的天空看去。

  稀薄的雲層被掀開,越過陽光下佇立的高高大樓,清澈得如同被水洗過的蔚藍天空下,兩把華麗到耀目的長劍從被力量扭曲的空間中浮現出來。

  幾乎在長劍現世的同一時間,龐大的威壓從天空傾瀉而下,以兩把長劍倒懸的劍尖為中心點,看不見的風暴驟然爆發,兩種對立的規則在人間現世,掀起的動盪像海嘯一般沖刷過來。

  混雜著熱氣的風迎面吹來,小蘿莉鬢邊的櫻花髮卡下露出一兩縷碎發被牽扯著擦過眼角。她比天空還要清澈的淡紫色眼瞳中映出高懸於天際的兩道盛大輝煌的倒影。

  達摩克利斯之劍。

  街邊因為方才的混亂和槍響爭相躲避的行人不知不覺地停下了腳步,集體抬頭往天空看去。

  千歲洋怔怔地僵立在原地,遠處街道上空出現的兩把達摩克利斯之劍,其中一個給他的感覺無比熟悉。那是他們的王,第三王權者周防尊閣下,而處於他對立位置的那一個……

  「第四王權者青之王,終於出手了嗎?」

  遙望著遠方天際,伏見猿比古的眼瞳一瞬間異常幽深起來。被無形的浪潮沖刷過來的力量讓他低低悶哼了一聲,垂在身側的手小幅度顫抖了一下猛地握緊了刀柄。然後,他感覺到手背被握住了,溫熱的身體小動物一樣往他這邊靠了靠。

  伏見微微頓了一下。

  什麼啊,其實你根本就不覺得害怕吧。

  雖然這麼想著,他還是鬆開了握刀的手把小女孩拉進了懷裡。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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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矢俁大智

  三十分鐘之前。

  頂著一頭剛染出來的銀髮的青年坐在酒吧角落靠窗的位置, 死死握著手機, 手指用力地按在螢幕上, 幾乎傾瀉了全身的力道在快速打著字,一邊還緊緊咬著牙,臉上是緊張和驚惶交加的表情。

  「怎麼回事?你不是說沒關係的嗎,為什麼上頭那群人突然開始管這些事了?」

  在他急切的注視下,好一會兒, 空白的螢幕介面上才不緊不慢地跳出來一條回復。

  「咦,矢俁君這是在質問我嗎?」

  銀髮青年, 矢俁大智的呼吸猛地一滯,眼底頓時燃起怒火,但很快,對面那個人的事蹟在腦海中掠過,另一種類似於恐懼的情緒同時從心底冒出來。他搭在螢幕邊緣的手指微微一顫, 深吸一口氣,努力地將自己的不滿與憤懣壓下去,勉強地謹慎措辭到, 「不,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現在這個情況該怎麼辦好呢?還請雷歐君教我。」

  對方半晌沒有答話,淡粉色歐石楠花的頭像靜靜盛開在上一句話的左側。在這幾秒鐘的安靜中矢俁大智幾乎感覺到有一雙眼睛, 透過那個頭像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帶著冷漠和審視。

  矢俁大智抿緊了唇, 臉色有些蒼白。對面那個人非常可怕, 在他通過jungle第一次和他聯繫上的時候就知道了。雖然是對方率先找上的自己,但是主動權卻一直握在那個人手裡。這些年他按照對方的指導緩慢地侵吞著吠舞羅的下層勢力,用盡一切手法努力往上爬,但對地下世界見識得越多他就越發地能夠感覺到那個人的可怕。

  他到底是誰,有什麼目的,這麼久以來矢俁大智依然沒有半點頭緒。雖然在外面風格無限,但他漸漸能感覺到自己只是對方手裡的一顆棋子,而可怕的是,即便知道這一點,他卻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插手黑手黨的麻藥生意是他在逐漸被人掌控的恐懼下嘗試性做的掙扎,也不知道對方是否猜到了他的意圖,或許即便猜到了也沒有在意。總而言之,他當時往前走這一步時,那個人並沒有多說什麼。但誰知道吠舞羅的上層忽然就開始對下層人員進行整頓了,插手了被禁止的藥物生意的矢俁大智頭一個跑不掉。

  矢俁大智的力量來自于吠舞羅,他比一般人更清楚比起只是普通成員的自己,吠舞羅的真正核心成員們都是些什麼樣的怪物!

  沒有別的辦法了,青年看著螢幕的目光好像在看著什麼能夠挽救他性命的東西,只希望對面那個人不要放棄自己,自己對那個人還有用……

  冷汗從他的額角流下來,在矢俁大智的意識裡,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好像拉長了無數倍。終於,那個歐石楠花的頭像下面又有新的消息跳了出來。

  「唔,這樣啊。不然等你先逃出來再說?」

  矢俁大智握著手機的手一僵,什麼意思?

  這句話映入腦中他幾乎還沒來得及解析它的含義,下一秒,酒吧的門板被人一腳踹開,木質門板拍在牆面上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來人一聲大吼將整個酒吧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喂,那個叫做矢俁大智的傢伙是在這裡吧?」

  伴隨而來的是同時湧進門的滾滾熱浪,幾乎標誌性地通告了來著的身份。

  吠舞羅的人。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矢俁大智立馬頭也不回聯確認的動作都沒有,直接掀開面前的窗戶,往外面跳出去。

  來人立刻發現了他這邊的動靜,馬不停蹄地朝他沖過來。

  「你這傢伙,別跑!」

  橙紅發色的少年手掌在窗框上一撐,緊跟著跳了出去。

  「亞達醬!」鐮本力夫慢了一步追過來,伸頭往外面看一眼,無奈地扶額,「啊啊啊,真是亂來啊,這可是三樓。」

  話是這樣說了,他跟著翻身出去的動作卻並沒有慢上一點。

  一起來的其他成員們也跟著追到了近前,一邊亂七八糟地抱怨著「啊啊早知道要跳下去還上個什麼樓啊」「是啊是啊讓亞達醬一個人上來就好了嘛」這樣的話,一邊毫不猶豫地一個接一個地跟在後面追了出去,頗有一種把窗子當做正門趟的豪邁架勢。

  酒吧裡面的其他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群來去如風排隊跳樓的神經病,其中一個人目光閃了閃,放下酒杯表現得盡可能正常地出了門。

  那群人似乎的確是追著矢俁大智走了,外面的樓道裡也沒有留人。他心底略微松了口氣,還沒來得及慶倖就抬頭看到了大門口的場景,身體驟然一僵。

  帶著人把門口堵了的鴨舌帽青年手裡按著一個手機頭也不抬,「就是你吧,跟矢俁大智一起的傢伙。嘖,伏見發過來的消息也太急了,差點沒趕上。你,跟我們走吧。」

  利用自己對這裡地形的熟悉,矢俁大智艱難地把追在自己身後的吠舞羅眾甩開了一段距離。他躲在一個偏僻的巷子口,飛快地按手機。

  「怎麼回事,吠舞羅的人怎麼知道我在哪兒?」

  這一次對面的回復倒是很快,「你被人賣了吧。」

  幾乎是隔著螢幕都能感覺到對方的漫不經心,矢俁大智一隻手狠狠錘在一邊的牆面上,憤恨地盯著手機。

  「現在怎麼辦?」

  「唔,我不是說了等你逃出來再說嗎?」

  「什……」

  銀髮青年還沒來得及打出接下來的字,一個修長的影子被巷子口的陽光投到了他的腳下。他的身體驟然一僵,緩緩抬起頭。

  淡金髮色的青年站在巷子口笑眯眯地看著他,「啊,找到了呢,矢俁君。」

  矢俁大智猛地收緊了拳看著巷口的人往後退了一步,對他說,「出來吧。」

  他默默地走出去,腦海中仍然不放棄地計畫著逃跑的路線。找到他的十束多多良雖然是幹部但是也是吠舞羅高層中戰鬥力最低的,只要趁他不注意……

  就在這時一種危險的好像被猛獸盯住的預感忽然將他籠罩起來,矢俁大智的身體驟然僵硬,冷汗從他額頭上流下來,腦海中的警戒線瞬間飄紅,某個危險至極的存在在慢慢逼近,那種讓人窒息的威壓讓他膝蓋一軟條件反射地差點跪下來。

  而這時候他終於遲了一步聽到了十束多多良略微驚訝的招呼聲,「咦,King,你怎麼也來了?」

  在聽到那個稱呼的瞬間,所有的猜測和僥倖刹那間破碎成灰,像是全身的力氣被這個稱呼抽掉了一樣,矢俁大智僵著身體一格一格地回過頭,瞳孔中倒映出那個緩緩走進的紅發男人的身影。

  周防……尊。

  嘴裡叼著一根煙漫不經心地走過來的赤之王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面前的人的存在,他的目光甚至都沒有往這邊斜一下,而是直直地注視著前方。

  將嘴裡的煙抽出來手指一彈,燃到盡頭的煙蒂還沒落地就被忽然冒出的火焰燒成了灰燼。看著正對面走過來的人,第三王權者周防尊大人有些不爽地「嘖」了一聲。

  「又是你這傢伙。」

  而這時候,之前一直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周防尊身上的十束多多良和矢俁大智這才回過頭,看到了迎面朝他們走過來的人。

  穿著一身舊時代帝國軍人的華麗風格的藍色制服,腰間配著一把西洋制長劍,一身和赤之王周防尊完全相反的精英氣場的男人。

  在看到他的瞬間,無論是十束還是矢俁心神都微微顫了顫,心底想到了同一個名字。

  第四王權者,青之王宗像禮司。

  時間回到現在。

  在看到天空中升起的兩把華麗長劍的時候,澤田彌眨了眨眼睛,臉頰慢慢鼓起來,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作為第三王權者的赤王和作為第四王權者的青王,從力量到立場再到歷史因素,幾乎一脈形成的不對頭。

  只要有個由頭在,這兩個人打起來她真是一點都不驚訝呢。

  這時候伏見猿比古正在低頭發消息。青王和赤王的矛盾現在幾乎是直接引爆到檯面上來了,維護社會秩序的安定原本是第四王權者的本職,但是因為其位置空懸了將近十年,Scepter4在失去自己的王之後也完全立不起來,近些年來,某些氏族之間的矛盾處理權被移交到了吠舞羅這邊來。

  現在青王已經出現,這方面的控制權他肯定是要從吠舞羅這裡要過去的。如果換一位王也許能夠和平演變,但是天生就和青王不對味的赤王嘛……歸根結底,這兩個人總是會打一架的。

  伏見的目光閃了閃,鎮定地群發出去一封郵件。在青王宗像禮司徹底把控制權接手過去之前,吠舞羅的某些讓人看不慣的傢伙們,也的確該被處理一下了。

  「大將……」

  幾條街道外的戰鬥還在繼續,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碰撞形成的威壓浪潮般沖刷下來。在場的大部分人幾乎都已經忘記了自己手上正在做的事,一邊震驚一邊懷著某種自己也看不分明的崇敬心情仰望著遠方天空高懸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而這時候,之前出去追擊敵人的五虎退終於回來了。

  「大將,非常抱歉,那傢伙的速度太快了,我並沒有追上。」

  奶黃色短髮的少年有些沮喪。澤田彌朝他搖了搖頭示意沒事,也並沒有多問。

  五虎退向自家大將彙報完忽然感覺到好像有人在打量自己,他回頭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個慌忙低下頭去的陌生少女。因為付喪神超出人類平均水平線太多的容貌,他在學校的時候沒少被人圍觀。所以看到打量自己的人之後,五虎退並沒有當一回事地轉過了視線。

  幾條街道之外,越過大樓漫過來的餘波越來越急,那裡的戰鬥似乎更加激烈起來。

  澤田彌望著那個方向,想了想,拽住了身邊人的衣角。

  「伏見,我們去大哥那邊吧。」


第157章 無色之王

  炙烈的太陽光直射而下, 翻騰起的滾滾熱浪像是要把人烤幹一樣。

  好像時間一瞬間被拉至了盛夏, 但實際上熱浪的源頭卻並不是頭頂高照的太陽,而是腳底下那場戰鬥。

  澤田彌一隻小手裡端著伏見剛剛買給她的霜淇淋,嘴裡叼著小勺子望著底下發呆,伏見猿比古正站在她旁邊打電話。

  「那傢伙和矢俁大智是合作關係。」

  「無所謂了, 一起抓回來吧。」

  天穹盤旋而下的風從天臺上吹過,小蘿莉垂在肩後的銀色長卷髮被風掠起, 底下因為交戰激蕩的力量不斷地往外蔓延。她仰起頭,看著高懸在天空中的兩把達摩克利斯之劍之劍。

  彼此想像,又截然不同。

  「伏見。」澤田彌咬著勺子, 表情有點糾結,「就這樣讓大哥打下去啊……」

  伏見猿比古下命令的聲音停了一下, 撇過來一眼,「反正也攔不住。」

  他的目光垂下往下面看去, 街道中正在激戰的兩人每一次交擊都像兩團暴風碰撞在一起。周圍幾公里內的其他生物已經被張開的聖域全都排斥了出去,連天空中的雲團都被驅散。

  「大哥好像打得還挺開心的樣子。」澤田彌望著下方的場景輕聲嘟噥。

  「是嗎,我也這麼覺得呢。」

  咦?

  澤田蘿莉微微一愣,一回頭就發現右邊多出了一個人。

  「無色之王……」

  伏見的眼睛眯了一下, 拿著手機的手一頓,直接按斷了通話緊盯著那個突然出現的人。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只是接受了黃金之王的委託過來調停而已。」穿著和服的男人微微偏過頭,好像並沒有感覺到他的戒備一樣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嘖……」伏見收回了視線望向腳下, 一手插回了褲袋裡, 「為了防止迦具都事件重演嗎?」

  「還沒有到那種程度。」

  一手按著頭頂的帽子笑了笑, 無色之王的衣擺被天臺上的風帶起。望著樓底下還在激戰的兩人, 站在天臺邊上的三人都沒有再說話,暫且,也沒有要出手阻止的意思。

  「說起來,你們覺得這位新任的青之王是位什麼樣的人呢?」無色之王忽然開口。

  什麼樣的人?

  某個修長的側影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幾乎一眼可以預見的難搞。

  是個相當麻煩的傢伙。

  雖然這麼想著,伏見嘴裡冷淡地說,「沒有告訴你的必要吧。」

  「這樣啊。」無色之王似乎也並不介意他的冷淡,相當好脾氣地轉向了另一邊,「澤田殿下呢?」

  「誒?」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看向樓底下那個終於被大哥逼得不耐煩抽出了劍的人。

  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青之王的場景。

  大概也就是幾天之前的樣子。午後,陽光直射,蟬鳴將空氣吵得燥熱。她和伏見一起去找出了門後許久沒回疑似跑丟了的大哥。

  然後在某個街道旁邊的操場上,她看到了她家大哥和率先他們一步找到他的新任青之王權者宗像禮司。

  似乎是去找大哥談異能者的處理權之類的事情,而且顯而易見地沒有談攏,於是兩個人都覺得彼此不順眼什麼的……

  但真要說的話,其實澤田彌覺得宗像禮司到那裡的主要原因是去看她家大哥的。

  小蘿莉鼓起臉頰,認真想了想。

  「禮司……感覺是個能夠和大哥成為朋友的人。」

  旁邊的兩人齊齊愣了一下。

  「澤田殿下是這樣想的嗎……」無色之王三輪一言稍微驚訝了幾秒,忽然一笑,「啊,這個角度看的話的確是呢。青之王權者和赤之王權者的確是有著深刻的羈絆的啊……」

  「嘖。」

  似乎被這種說法噁心到了,伏見冷著臉看向底下。

  「嗯,打到這裡就可以了,我該下去阻止他們了。」

  三輪一言一手握住了腰間的刀,對銀色長髮的小蘿莉輕輕笑了笑,「那麼,下次再見。」

  「再見。」

  澤田彌很有禮貌地和他道別,然後看著男人握著刀從天臺上一躍而下插入了底下兩位王權者的戰鬥。

  幾百里之外的咖啡廳。

  乾淨修長的手指拿起一塊方糖放進咖啡杯裡,另一隻手捏著銀勺慢悠悠地攪了攪。

  在他面前是一塊傾斜放置的平板電腦,電腦螢幕上正在播放的正是鎮目町兩位元王權者激戰的畫面。赤紅色的火焰融穿了半面牆壁,從火焰中緩緩走出來的男人像是神話中某位降世的魔神。而和他相對的青之王也不遑多讓,青色的光芒拖著光尾流星般掠過,佇立在街邊的路燈頃刻間倒下留下一個平滑的切口。兩個人的戰鬥幾乎毀掉了整條街的建築。

  「簡直像怪物一樣呢。」透過監視器觀看著這一幕的人一手托著臉笑眯眯地說,然後又往咖啡杯里加了塊方糖。

  桌子上的手機微微一震,備註名是紅色小玩具6號的傢伙發過來新的郵件。

  「現在怎麼辦?!」

  「你說話啊?!!」

  「我被赤族的人抓住了,雖然他們現在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

  「你不是說沒問題的嗎??!!」

  「雷歐君????!!!!」

  刷屏一樣的消息,字裡行間都能讀到對面那個人的急迫和絕望的心情。桌子邊的人饒有興致地拿起手機把這些資訊一一看完,然後歎了口氣,非常遺憾的樣子,輕聲自言自語,「這樣啊,那你就沒用了呢。」

  他的指尖在螢幕上一劃,毫不猶豫地將這個人扔進了垃圾箱。

  「是否永久刪除該連絡人?」

  「是。」

  矢俁君發現自己的消息再也發佈出去的時候表情應該會很有意思吧。桌邊的人一手支著頭花了三秒鐘的時間想像了一下那個場景,勾著唇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然後他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放在他稚嫩的少年面孔上現出了幾分孩子氣的委屈,他低聲嘟噥,「啊,好想吃棉花糖,可惜綱吉君不讓。」

  「你是……雷歐?」

  正在這時,一個人在這張桌子前停下,有些猶豫的聲音從頭頂傳過來。

  被稱為雷歐的少年抬起頭,臉上非常自然地露出了一個笑容。他看著被自己約到這裡的少女笑眯眯地說,「對啊,我就是雷歐喲,你是NIKI吧?」

  「啊。」栗色頭髮紮著低低的雙馬尾的少女有些遲疑地點頭,似乎是沒想到自己在jungle上認識的這個朋友年紀居然這麼小。猶豫了片刻她還是在對方的邀請下在對面的位置上坐下來,把肩上的背包放下,掛在肩帶上的兔子裝飾在桌角撞出一聲輕響。

  在無色之王的介入下,赤之王權者周防尊和青之王權者宗像禮司的戰鬥最終還是沒有分出勝負,臨時停戰了。

  然後黃金之王麾下的非時院及時出現接過了後續的處理任務,比如說將兩位王權者破壞的建築修理好,或者是把某些誤入了戰場知道了某些不該指的消息的人記憶消除。

  望了一眼那邊被兔子消除了記憶暈倒正被千歲洋紳士地扶著坐下的少女,忍足侑士扭過頭,看向正在和兔子的隊長寒暄的金髮青年。

  「抱歉,又麻煩你們了。」

  終於趕過來的草薙出雲面上是非常正式的官方外交式笑容,對面的兔子首領淡淡點了點頭,「並沒有什麼,這也是我們的職責之一。」

  因為消除記憶的副作用,街上的行人暈倒了一片。穿著陰陽師服侍的兔子跑來跑去,景象有點壯觀。

  當時街上那麼多人,全都被消除記憶了嗎?這樣看來的話,黃金之王的勢力的確是大到可怕的地步了啊……

  忍足侑士漫無目的地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事情,思緒不知道一時跑到了哪裡,直到他突然聽到草薙喊了他一聲。

  「侑士。」

  忍足侑士抬起頭看到金髮青年正朝他招手,於是非常乖巧地走了過去。

  「那邊那個女孩子你認識吧?」草薙出雲摸了摸他的頭,低頭問道。

  「嗯,是天上院家的次女,目前在在冰帝學園高中部就讀。她還有個弟弟在小學部,退君的班上。」

  「這樣啊,既然認識的話,等她醒了你稍微送一下她吧。」

  忍足侑士點點頭表示瞭解。

  於是天上院琉璃醒過來之後就這樣被送回了家,因為半路上暈倒還被送她回來的姓忍足的學弟建議有空的話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天上院琉璃抽著嘴角答應了。

  「謝謝忍足君了。」

  朝送自己回來的學弟揮了揮手,天上院琉璃摸出鑰匙開門,進屋,關上房門。小心地把背著的大提琴盒放到一邊,然後整個人靠著房門蹲下來,氣質坍塌,抓著頭髮就開始抓狂。

  「啊啊啊,怎麼回事啊,天上那兩把劍是什麼東西啊!還有突然冒出來的兔子軍團,那群人是準備消除我的記憶的吧,是要消除記憶沒錯吧?!我只是去看一眼吹雪說的轉到他們班上的那個疑似五虎退的傢伙,為什麼會突然遇上這種事啊!這個世界真的是我活了十七年的世界嗎?我的三觀都要塌了啊!!!」

  「這樣的話天上院大人當初見到我們的時候不是已經說了一遍了嗎?」

  帶著柔和的笑意的聲音,像徐徐撥動的雅樂。細碎的光從琴盒的縫隙間飄出來,最後凝結成了一個修長的人影。

  天上院琉璃仰起頭,然後在看到身著深藍色狩衣的青年那張顏值爆表的臉時,習慣性地默默伸手捂住了眼睛。

  「對不起,要閃瞎了。」

  這時候,聽到動靜的狐狸狀的式神終於從臥室跑了出來,乖巧地蹲在天上院琉璃面前。

  「歡迎回來,天上院大人。」

  「我回來了。」靠在門前的少女發出了有氣無力的聲音,她默默盯著面前的小狐狸看了幾秒。直到它歪了歪頭響自己投來疑惑的眼神時,天上院琉璃終於有些遲疑道,「狐之助,你的原型真的不是什麼現實世界就有的動物嗎?」

  狐之助歪了歪頭以示疑惑。

  「我跟你說啊,我今天在大街上好像看到另外一個你了。」

  一人一狐懵逼地對視,而站在另一邊的有著堪比神明美貌的青年似乎也想起了什麼一般,唇角一勾,安靜地笑了。


第158章 失蹤的妖怪

  吠舞羅在鎮目町進行了大清洗, 大部分人都忙得飛起,唯一清閒的人除了赤之王周防尊大人, 大概就只有澤田彌小蘿莉了。

  「伏見。」草薙出雲下樓時正好看到黑髮少年腳步匆匆地帶著人準備出門,連忙開口把他叫住。

  伏見猿比古的腳步停了一下,偏過頭, 「有事?」

  「算是……」金髮青年的表情有點糾結, 和伏見一起出門的千歲洋看到草薙好像有話要說的樣子正站在門口等他。

  「算了, 有急事的話你還是出門吧,等你回來再說。」

  這樣說了之後反倒是伏見站在門口停頓了幾秒,然後他朝千歲洋打了個手勢, 玻璃門外的青年比了個OK的樣子表示瞭解,然後就帶著人走了。

  「不是什麼大事, 千歲那傢伙也可以處理。」

  一邊說著一邊走了過來,伏見特別冷靜地說, 「你有話要問吧?」

  「看起來你是知道我要問什麼的啊。」草薙無奈地笑著下樓, 走進吧台, 伏見不置可否地隨意撿了一張吧椅坐下。

  「要喝點什麼嗎?」

  「隨便。」

  於是草薙轉過身從冰箱裡拿出來一瓶果汁。沒有到法定年齡的伏見是不能喝酒的,雖然平時作為小混混集中營的吠舞羅也不講這些, 他現在只是單純不想讓他喝酒而已。

  「彌醬那邊怎麼樣了?」

  「已經到旅館了,剛剛跟我打了電話。」

  「一路平安就好,隆一那傢伙陪她一起去的,勉強還算靠譜吧。」草薙把果汁倒進杯子裡, 然後擺上吧台。

  伏見看著撞在玻璃杯裡的橙汁挑了挑眉, 伸手拿了過來。

  「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估計著再繞下去面前這個人的確是該不耐煩了, 草薙歎了口氣,「好吧,那我就直接問了。」

  他的表情正色起來,目光盯緊了伏見的眼睛,「這一次的行動,其實早就策劃好了,對吧?」

  「通過矢俁大智把底下那些人一網打盡,吠舞羅這些年人員越來越冗雜,這一次的行動把某些亂七八糟的傢伙們大部分剔除了出去。矢俁大智只是一個把這些人串聯在一起的引子,你這一次給出來的資料這麼詳盡是早有預謀嗎?」

  「這算是審問?」伏見抬起頭地回看。

  「不,這只是普通的詢問。」草薙出雲愣了一秒,一手扶著額,氣勢一下子垮了下來,「為什麼你會這麼想啊,我只是覺得這有點不太像你的行事風格所以有些疑惑而已。」

  這次輪到伏見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是這樣,因為我覺得伏見你好像不太喜歡管事情的樣子,對其他事物也沒什麼熱情。」

  就是游離于吠舞羅之外了。

  伏見垂著眸淡淡地想著,並且心裡並不否認這一點。

  「老實說我以前的確是有過各種各樣的擔心的,而且還猜測過會不會有一天你會從這裡離開。畢竟,雖然是同時期一起進入吠舞羅的,但是你和八田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伏見依然沒有說話。該說什麼呢,畢竟有一段時間他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無論是同伴還是其他一些什麼,八田美咲所執著並且熱衷的東西,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他和整個吠舞羅格格不入,比起早已融入其中的八田,他像一個遊蕩在在最週邊的局外人。

  但現在的話,因為某些原因,他在赤王的氏族中勉強也還算呆的下去,迄今為止也並沒有產生過想要走的想法。

  「不過現在我已經沒有這種擔心了。」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一樣,草薙出雲的聲音幾乎是同一時間響起,「老實說如果真的是我剛剛說的那樣這些都是你計畫好的我還挺高興的,畢竟,對吠舞羅下層人員有意見也好,主動出手做出改變也好,這也是你開始接納我們的表現吧。」

  伏見端起桌上的橙汁喝了一口,他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也沒有對草薙剛剛的話做出評價。草薙出雲一手插在口袋裡靠在身後的酒架上,一邊看著吧台前的少年一邊耐心地等著。

  過了好一會兒,像是岔開話題一樣,伏見淡淡地說,「把矢俁大智和其他人聯繫在一起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嗯,猜到了。

  草薙出雲默不作聲。也是這一次行動才發現,矢俁大智和底下幾個類似於刺頭一樣的人物是合作關係,這一次從他入手恰好把這些依附著吠舞羅的土壤成長起來的有著毒性的藤蔓連根拔起。雖然矢俁大智自己也不是不能自己做到這一點,但是找人找得這麼准,一定是有人引導。

  伏見猿比古有這個智商,但是不太喜歡做這種事。

  「所以你和那個人算是合作?」草薙出雲腦子一轉,大概猜到了和伏見合作的是什麼人。

  見面前的少年皺了皺眉卻沒有出聲,似乎是默認的樣子,草薙的臉上浮起一抹苦笑,「等等,那孩子這次玩得也太大了點吧。」

  伏見猿比古嗤笑了一聲,嘲諷地說,「對那傢伙而言都是遊戲而已,有什麼區別嗎?」

  「就是這樣才頭疼啊。」草薙出雲幾乎要扶額了,吠舞羅的家長大人無奈地低聲喃喃,「現在的小孩子都這麼難帶了嗎?」

  如果澤田蘿莉在這裡大概會拍著草薙的肩膀安慰他,並沒有「都」啦,只不過你遇到的那幾個尤其地難帶而已。

  然而會安慰人的澤田彌小天使現在並不在草薙出雲身邊,她帶著三把刀跑去八原找一目連了。

  八原的旅館。

  「是嗎,中野小姐是本地人啊……」

  地點是旅館的正門口,銀色長髮的小蘿莉彎下腰把跑過來的狐之助抱起來,背景是正在和旅館前臺的女孩子搭訕聊天的忍足隆一。

  優雅貴氣自帶一種風流倜儻氣場的大帥哥一手插在口袋裡靠在櫃檯前,唇邊挑著一抹漫不經心的笑,不僅僅是一邊說話一邊臉紅的前臺小姐姐,進進出出的旅人不由自主地都把目光往前臺的方向飄,吸引了全場八成的注意力。

  忍足侑士指揮著陪同著一起過來的保鏢把行禮物品放進房間,一部分人還出門熟悉了一下附近的地形。小少年揣著門卡走回來就看到自家小叔叔一副不事生產的紈絝子弟的模樣靠在櫃檯前撩妹,旁邊是扭頭望著窗口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什麼的銀髮小蘿莉和守在她身邊的五虎退。

  忍足侑士無奈地歎了口氣,走過去,「房間裡已經收拾好了,彌醬你餓了嗎,還有退君,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身為付喪神,是否進食物其實並不算必要,所以五虎退直接將目光投向了身前的小蘿莉。

  澤田彌扭過頭想了想,剛才在車上吃了東西她其實還不算餓,但是她懷裡的小狐狸聽到可以吃飯了眼睛登時就亮了,瘋狂地開始搖尾巴。

  低頭看了看不知道從哪兒學來這個狗崽子的賣萌動作的狐之助,澤田蘿莉默默點了點頭。

  於是忍足侑士領著澤田彌和五虎退就往後面走,視櫃檯前正在撩妹的小叔叔如無物。只不過走出去兩步他就被拽住了後領。

  「都收拾完了?」忍足隆一一身清爽地走過來逮住了自家試圖扔下他的侄子,隨口問道,完全不覺得自己把事情都扔給一個八歲的小孩子處理有什麼問題。

  忍足侑士忍耐地把自己的衣領從小叔叔手裡拽回來,「對,你還有其他安排嗎 ?」

  「沒有啊,吃完飯我們就上山吧。」

  幾個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往餐廳的方向走。大概正好是飯點的原因,進進出出的人也有點多。嘈雜的背景音中忽然夾雜進了一個頗為耳熟的男聲。

  「請給我一間客房。」

  忍足叔侄倆和澤田彌腳步一頓,幾乎同時回頭看過去。來者果然是一個他們都認識的人。

  「名取君?」

  穿著低調的深色和服,腳邊還放著一個黑色旅行箱的男人回過頭,暗紅色眼眸中閃過一抹詫異。

  「忍足……額,彌小姐?」

  兩邊人面面相覷,覺得有些巧合。不過既然恰好遇到了,因為之前幫過他的忙的原因,對名取週一印象不錯的忍足隆一乾脆發出了一起用午餐的邀請,名取週一也爽快地同意了。

  「其實就算忍足君你不邀請我,我稍後也會主動來找你的。」

  坐在包間裡點完餐,侍者拿著功能表下去之後,名取週一率先開了口。

  忍足隆一眸光一閃朝他看了過來,「所以,名取君你是以除妖師的身份來這裡的?」

  「是。」見忍足隆一似乎猜到了些什麼,名取也並不隱瞞,神情嚴肅的起來,「我接到了委託來這邊調查,最近整個八原範圍內發生了許多起妖怪失蹤的事件。」

  坐在忍足隆一右手邊,澤田彌原本正在低頭給夏目發郵件告知他自己來八原了,聽到這句話,她眨了眨眼睛抬起頭朝名取看過來。

  「老實說具體原因是什麼我還沒有準確的頭緒,但是無論怎麼樣,這件事並不是一個好的預兆。所以如果忍足君和彌小姐你們只是來八原玩的話,我還是勸你們換個時間再來。」

  名取週一的語氣很誠懇,帶著一種沉鬱的情緒,並不像是在開玩笑。忍足隆一聞言思考了幾秒,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我只是帶著彌醬去一趟山上神社,快的話大概明天就走,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那就好。」名取週一松了口氣,「你們什麼時候上山,我送你們吧。」

  「下午就去。」

  這件事情說開之後忍足隆一又和名取週一聊了些其他話題,因為名取週一的身份並不僅僅是是除妖師,在其他場合兩個人也有過多次見面,算是熟人了,聊著聊著就漸漸隨意了起來。

  「之前介紹的代言,謝謝忍足君了。我的經紀人上次還緊張兮兮地問我什麼時候抱上的金大腿。」

  「哈哈哈,沒什麼,其實名取你的形象很好,就算我不介紹那邊估計還是會選你的。」

  兩個人商業互吹得十分愉快,對大人們的話題不關心的澤田蘿莉低頭戳了戳自己的手機有點疑惑。

  奇怪,之前跟夏目發郵件他都回得很快的,這一次怎麼好半天沒有回應,是正好有事嗎?

  這時候,她聽到兩個人聊天的背景音裡,隆一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把話題繞回了名取週一接到的那個委託。

  「按照名取君你的猜測,之前說的妖怪失蹤的事件,最有可能是什麼原因呢?」

  「兩種可能,一個是妖怪遷移。有些妖怪的習性和動物群落有共通之處,會隨著季節的變換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外一個地方。只不過這一次失蹤的妖怪大部分都是常駐在本地的,而且種類都不同,所以這個可能性很小。」

  「那另外一種呢?」

  「……另外一種,就是有某個強大而且未知的大妖怪從沉睡中醒過來了,失蹤的那些妖怪全都成了它的口糧。」

  澤田彌抬起頭,看到金髮除妖師的表情沉鬱下來,半闔的眼睫下暗紅色的眼瞳似有暗流湧動。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麻煩大了……」


第159章 新來的

  雖然此前曾經從夏目的口中聽說過在這附近的山峰上有一位名為一目連的神明大人隱居于此,但是名取週一從未有親自拜會的機會。

  那大概是現存於世的唯一一位還能以真身行於人間的神明, 然而, 據夏目所說,這位元神明大人的狀態也並不是很好。甚至即便是居住在附近的村民大多數都不知道神明大人的存在。

  不是被遺忘, 似乎是這位神明主動避開了人類。

  淺金色的陽光下,神社前的石階長滿了青苔,看不出模樣的破舊石獸佇立在門前,滿目都是光陰走過的痕跡。

  站在神社門前凝望著朱漆剝落的屋簷, 名取週一淺淺歎了口氣。如果不是被帶領著上來,只他一個人的話,大概根本就不會找到這間神社吧。

  那位神明大人對於如今的人類到底是怎樣的想法呢?

  忍足隆一和名取週一等在了門前,只由澤田彌帶著忍足侑士和五虎退進去了。山林間的空氣清新,時不時有活潑的鳥鳴從林葉底下傳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神明居住在此的原因,周圍的氣氛安寧而肅穆。門口的兩個大人都沒有說話, 直到半個小時之後,銀色長髮的小蘿莉兩手空空地和另外兩個人一起走了出來。

  忍足隆一略微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 「神明大人怎麼說?」

  「法則壓制。」小蘿莉輕聲嘟噥。

  「什麼?」

  「反正就是,先在連連那裡放一段時間吧。」

  澤田彌一邊說著一邊回頭看了一眼五虎退,少年付喪神的表情很平靜, 在注意到她看向自己時臉上露出一個笑。

  「沒關係的。」他輕聲說, 「我能感覺到兄長大人的狀況在慢慢變好。」

  那邊的名取週一聽到「連連」這個稱呼, 嘴角抽了抽。

  「總而言之, 我們還是先下山吧。彌小姐你是今天啟程回東京嗎?」

  澤田彌搖了搖頭, 她想起至今沒有給回應的夏目, 眉心輕輕皺了皺。

  「再留一晚上,明天走。」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抬起頭。遠處的天空清澈蔚藍,小蘿莉輕聲嘀咕的聲音隱藏進了呼嘯過山林的風聲裡。

  「總感覺……會發生什麼的樣子……」

  於是幾個人一起下山回到了旅館。下午的時間名取週一在附近進行了調查,不知道是不是靠近神社的原因,這座山周圍的妖怪數量倒是十分正常,失蹤事件什麼的並沒有在這一帶發生。簡單地瞭解了情況之後,名取週一就在晚餐前回到了旅館準備明天送走了澤田彌和忍足隆一幾人後再往八原深處看看。

  當天夜裡。

  浮雲蔽月,星子也不見幾顆。

  午夜時分,旅館中的人都已經休息。廳堂中的燈火熄滅,到處都是靜悄悄的。稀薄的霧氣降臨在庭院裡,廊簷下的紅色燈籠被夜風吹得發出「呼呼」的輕響。

  靠庭院的房間裡,房間的主人靜靜地躺在床鋪中央,長長的銀色長卷髮鋪了滿床,纖長的眼睫搭在下眼瞼上,已經陷入了沉睡。她右手邊隔著十幾歩遠的拉門正對著庭院,稀薄的月光把紙門照出一種乾淨的白色。

  院子裡的蟲鳴聲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了,一個黑色的影子慢慢從紙門上爬上來。黑漆漆的觸手靜悄悄撬開門縫,某種黑色的穢氣伴隨著庭院裡的霧氣一起湧進來,水流般鋪了進去。閃爍著詭異紅光的眼睛閃過門縫,一隻章魚一樣的腦袋擠開木門往房間裡伸出一半。

  就在妖怪的穢氣流淌到床鋪一米遠距離的時候,夜色中亮起一道鋒利的銀色。像驟然閃過天際的流星,刀光伴隨著千錘百煉的殺氣眨眼間破開穢氣一刀砍斷了伸入房間的觸手,在地面上迅速一點,由下至上地掀起直沖妖怪的腦袋。雪亮的刀光在空氣中留下一道長長的殘影,像流星的光尾,一聲突破音障的爆鳴掇在光尾末端和鋒利的刀芒一齊撞入妖怪的腦袋。

  從被斷手到冰冷刀鋒直逼眼前不過短短半秒的時間,前來偷襲的妖怪甚至沒來的及反應過來,腦海中的最後一幅畫面只有驚惶一瞥中付喪神沒有任何溫度的淡金色眼睛。

  平靜的夜色被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嘯撕裂。猛地睜開了眼睛,名取週一迅速從床上爬起來,意識清醒的瞬間,金髮除妖師隔著門板就感覺到了濃厚得幾乎要將人淹沒的妖氣。

  「柊、瓜姬!」

  「是!」

  兩個式神飛快地在黑暗中顯形,拉開門飛了出去。從被子裡起來的青年則是隨手抓了一件外衣往身上一披就急匆匆跟在了她們身後。

  剛一出門,金髮除妖師就被庭院裡濃厚得幾乎凝結成了白霧的妖氣震驚了。他抬起頭匆忙一瞥間只看到幾個比院子的圍牆還要高大的黑影將整個庭院包圍了起來正在往裡爬,而院子裡這時候近乎擠滿了妖怪,先出去的瓜姬甩出一頭黑色的長髮結成網正在和柊一起艱難地阻止那些妖怪往有人的房間方向爬。

  名取週一瞳孔猛地一縮,幾乎是條件地甩出了一疊紙人幫助兩個式神穩住戰線。來不及思考這些妖怪是哪兒來的,他只急匆匆地扔下一句「柊、瓜姬還有笹後你也留下先攔住這些妖怪。」

  下完這道命令,他轉身就去找澤田彌了。雖然不知道這些妖怪是沖著誰來的,但是目前來說以她為目的的可能性顯然是最大的。

  長著羊角的式神出現在除妖師身後,她略微猶豫了一下就看到主人匆匆忙忙地朝走廊另一端的房間跑去。在聽從命令和以主人的安全優先之間猶豫了兩秒,眨眼間那邊的紙人式神被妖怪們淹沒了進去,瓜姬那邊眼看就快要頂不住了,她咬了咬牙還是沖進庭院裡加入了戰團。

  「這是怎麼回事啊,該死!八原的妖怪全都跑到這裡來了嗎?!」

  脾氣並不算好的式神一爪子把一隻青蛙模樣的妖怪拍飛,恨恨瞪著那些眼睛中冒著紅光似乎已經失去了理智的妖怪們。「你們這些傢伙,弱小成這樣還沖過來送死,全都瘋了嗎?」

  那一頭,名取週一跑過長長的走廊,腳步聲「咚咚咚」的像急促的鼓點,再加上那邊被拍飛的妖怪們撞上庭院內的假山造成的巨大聲響。這樣的大的動靜下,旅館裡的其他人居然沒有一個跑出來查看的。

  金髮除妖師剛想到這一節,眉心微微皺起,前面忽然的「嘭」地一聲響,紙質拉門被整個撞破,一隻章魚模樣的妖怪被人從房間裡踹了出來,木屑飛濺間,一抹映著血色的刀光緊隨其後一刀斬落。

  「退君?」隨著那道刀芒落地,名取週一認出了付喪神的身影,略略松了口氣。

  握著短刀的付喪神側過頭,淺淡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臉。還未褪去的殺意讓少年臉上的表情顯出一種無機質的冰冷,在辨認出來者的身份時,他淡金色的眼瞳中終於浮起些許熟悉的溫度,朝他點了點頭,唇角微彎,「名取大人。」

  名取週一正因為他側過臉時那一刹那的陌生有些愣神,他身邊的紙門忽然被一把拉開,忍足隆一肩上隨意披著一件外衣出現在門口,「名取?外面出什麼事了?」

  名取週一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了房間裡正準備起床的忍足侑士,顯然,他也被驚醒了。然而直到現在為止,醒過來的非能力者只有他們兩個而已。

  來不及去求證是因為他們體質特殊還是因為比較靠近澤田彌的原因,名取週一向不能看到妖怪的兩人飛快地解釋了現在的情況。

  「總而言之,那些妖怪還沒有攻擊其他普通人的傾向,你們也不要出門。」

  沒有攻擊其他人,卻在往這個方向靠攏,所以顯而易見地那些妖怪果然是沖著澤田彌來的。

  忍足隆一飛快地和他對視了一眼,讀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然而現在沒時間給他們去查證,目前最重要的是從這群明顯被人控制著的妖怪手中活下來。

  作為忍足家傾力培養的對象,無論是差點繼承了忍足家的忍足隆一還是下一代的家主人選忍足侑士都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專業的事交給值得信任的專業人士去找,面對他們不熟知的領域,要做到的只有聽話。

  所以忍足侑士在從床上爬起來剛跑到門邊就聽到了名取週一那席話之後立刻轉過身回到房間,一句話都沒有多問。忍足隆一朝門口的金髮除妖師微微頷首說了一句「麻煩你了」,就當機立斷地交出了主動權,關上房門冷靜地回了屋。

  跟聰明人相處就是輕鬆,名取週一為不用再費心勸告而微微松了口氣,抬手就在門板上貼了一張符咒。

  就在這時,一聲撞破牆壁的巨響震動著空氣傳過來。五虎退臉色猛地一變,沖回了澤田彌所在的房間。名取週一也呼吸一滯,立刻跟了上去。

  糟糕,他們只顧著攔著前面的妖怪,忘了敵人還能從後方闖進來!

  幾步遠的距離內,名取週一手指間死死夾著幾枚符咒,腦筋飛速運轉。澤田小姐是受到神明寵愛的人,她身上常年有風神的力量守護,應該不會那麼容易出事……

  短短幾秒的時間也沒容得他想到太多,他緊跟著五虎退跨入門口的刹那,恰好聽到了一聲淒慘的哀嚎。

  名取週一猛地抬頭看過去,然後微微怔了一下。

  從後面的牆壁撞進來的妖怪伸出的爪子被一刀削斷,鮮紅的血流了滿地,長得奇形怪狀的妖怪倒在地上一般打滾一般大嚎。夜風從它撞破的那個大洞裡吹進來,將一片深藍色的衣角掀起又緩緩落下。

  銀色長髮的小蘿莉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扭過頭注視著握著一把短刀擋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她眨了眨眼睛,輕輕「咦」了一聲,和五虎退驚訝的喊聲重疊到了一起。

  「小夜殿?!」


第160章 水牛妖怪

  在五虎退驚訝的喊聲裡, 名為「小夜」的少年跳了起來, 一腳揣在倒在地上的妖怪身上。

  深藍色的衣擺隨著他的動作飛揚, 讓包裹在其中的少年顯得身體異常纖細。然而, 被他纏著繃帶的腳一腳踢中的妖怪卻整個飛了起來, 直接被踹出了圍牆之外。

  額……

  站在門口的名取週一咽了下口水, 只感覺這位新來的付喪神似乎有點兇殘。

  是的,付喪神。在看到那位藍發少年第一眼時他就認出了來者的身份。那種無機質的冷感,和刀劍特有的鋒利殺意, 幾乎和五虎退一模一樣。甚至他身上的殺意要比五虎退還要濃重許多。

  雖然現在並不是寒暄的時候,但五虎退還是悄悄握緊了刀,有些緊張地盯著幾步之外的那個身影輕聲開口,「小夜殿,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來幫忙。」

  小夜左文字似乎並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同伴若有似無的防備, 他收拾掉那個從後面闖進來的妖怪之後平靜地轉過身,然後就發現坐在床上的小女孩正好奇地看著他。他偏頭想了想,默默地走過去,蹲下來。

  「我快沒有靈力了。」藍發付喪神像只貓咪一樣蹲在床頭, 認真地說。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 神色茫然了一秒, 然後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她抬起手,手心輕輕搭上了他的前額。

  額前的碎發被壓在指腹下, 清澈的靈力通過對方觸及額頭的指尖清泉般湧過來。

  甜甜的, 跟那時候嘗到的柿子上的味道一樣。

  小夜左文字安靜地睜著眼睛, 靛青色的眼瞳中清晰倒映出銀髮小女孩的身影。

  另一邊, 聽到小夜的話之後五虎退微微松了口氣,付喪神是不會對同類說謊的。他抬手召喚出了五隻虎靈,毛茸茸的老虎崽子落地就長,在名取週一驚訝的目光中短短幾秒時間就長成了五隻高高壯壯的白虎。

  派了兩隻老虎守著澤田彌,五虎退轉過頭看向名取週一,「名取大人,我們出去吧。」

  雖然並不清楚付喪神之間的關係,但是看五虎退現在的動作,對那位新來的「小夜」應該是信任的,名取週一決定相信他的判斷。

  而這時候,澤田彌的灌輸靈力動作也恰好完成了。藍色短髮的付喪神蹲在原地沒動,他望著她認真地說,「我又欠你一次了。」然後小夜左文字就站起身拿著刀朝五虎退走過來,顯然是準備幫忙。

  從名取週一被妖怪的吼聲驚醒到現在只過去了短短幾分鐘的時間,然而他派出去阻擋妖怪的三個式神已經通過契約傳來了消息,她們快要頂不住了。

  沒時間多問這位新來的付喪神的來歷,名取週一飛快地用一種商量的語氣開口道,「我負責東面,小夜君負責西面,退君你守著這裡以及擋住前方的進攻,可以嗎?」

  名為小夜的付喪神顯然是話不多的類型,他聽完點了點頭以示自己沒有異義,然後閃身就出了門朝自己負責的區域跑去。

  五虎退分了一隻老虎給名取週一,「名取大人,請小心。」

  「我會的,退君你也是。」

  名取週一伸手摸了摸走到自己面前的白虎的額頭,跟它達成了一個簡單的契約。在心裡向前線的式神下了幾個命令,他回頭關照了一下澤田彌,就帶著老虎匆匆趕赴西面。

  認真地叮囑了自家大將幾句之後,五虎退也轉過身持著刀迎向了再次從庭院漫過來的妖怪。

  空氣裡有血的腥味不斷蔓延,穿過破開的紙門一波波湧來的妖氣粘稠中透著不祥的惡意。幾縷從庭院方向吹過來的風把小女孩落在床上的銀色長髮輕輕掀動,白色的老虎在床邊趴下來,巨大的腦袋擱在爪子上,毛茸茸的耳朵微微顫動著,似乎在警戒著什麼。澤田彌伸手摸了摸它的頭,眼睛依然凝視著庭院的方向,眉心輕輕皺了起來。

  感覺不太對……

  她慢慢從床上爬了起來,趴在床前的老虎抬起頭看著她,「嗷」地叫了一下。

  「我出去看看。」

  另外一隻圍著她打轉的老虎恰好走到了前面,大腦袋湊過來。澤田彌隨手把它也揉了揉,然後徑直走到了門口,兩隻大老虎甩了甩尾巴也跟了上去。

  老實說,八原的妖怪雖然多,但是大多數都是沒有名姓的小妖怪,真正厲害的並沒有幾個。再加上八原和平得可以養老的風氣,大部分妖怪們從出生起打過最激烈的架大概也就是拿著木棍互相敲一敲,戰鬥力不是一個「低」字能夠形容的。

  因此,這一群戰五渣們雖然集結得有模有樣,聚集起來頗有種百鬼夜行的架勢,實際上從真正的百鬼夜行中隨便拉一個當年無名無姓的妖怪出來大概都可以學著它們的大佬酒吞童子的調調囂張地仰頭大笑一聲,說一句「我可以打十個!」

  這也正是名取週一和付喪神們面對滿院子的妖怪,雖然清澈形勢緊急但依然能保持鎮定的原因。

  但是,這群不知道被什麼人弄過來的幾乎可以用「水貨」來形容的妖怪裡面,還是有幾個真正有實力的。

  澤田彌一出門就抬頭看向院牆邊的那幾個黑影,夜風送來幾聲鈴響,巨大的像是野牛一樣的妖怪已經往院子裡踩進了一隻蹄子。

  白色的長髮從他的頭頂搭下來蓋住了一隻眼睛,暴露在外的另一眼裡閃著詭異的紅光。在它另外一隻蹄子也落下來時,院子裡的其他妖怪們紛紛躲避,即便是處在被人控住的狀態下似乎都沒有減輕對它的害怕。

  這大概是澤田彌在這一邊的世界遇到的第一隻能夠被稱為對手的妖怪。她安靜地站在木質長廊上和它對視,水牛模樣的妖怪朝天空怒吼的一聲猛地朝院子裡栽過來。

  淩冽的刀光瞬間彈起,五虎退踩在幾個小妖怪的腦袋上飛奔過去和沖進來的水牛妖怪對拼了一刀。水牛妖怪被一刀削斷了頭上的尖角,猛地往後退了一步,憤怒地大吼一聲眼中的紅光似乎更盛了。而五虎退則是借著對沖的力量折返回去,身體在空中輕盈地一躍,落回廊前。

  「大將。」付喪神背對著廊上的人單膝跪在地上,死死盯著對面憤怒地一蹄子下去將地面踩出了一個大坑的妖怪,握著刀的手還有些微微顫抖,「請您先離開,對面那個傢伙有與我一戰的實力。」

  澤田彌仰頭看著外面小山一樣體型壯碩的妖怪,銀色的碎發劃過眼角,她頓了頓,輕輕搖搖頭,「隆一和侑士還在這裡。」

  除了忍足家的叔侄,這間旅館中還有許多還處於沉睡中的普通人。雖然這群妖怪看起來是沖著她來的,但是真的把這些人留下的話,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澤田彌抿了抿唇,搭在左腕上的手指動了動,指尖在跳躍起紫電的水晶珠上一一數過。晴明給她的手鏈,十二顆水晶珠,在控制禦槌高志的時候用掉了一顆,因為防備伏見仁希的原因送了伏見一顆,還有十個。

  小蘿莉輕輕歎了口氣,搭在左腕上的右手抬起,食指和中指併攏結印。一張淡金色的靈光組成的符篆被她緩緩地從跳躍的紫色電光中拉出來,與此同時她手腕上其中一顆水晶漸漸變得虛幻,像是力量被抽出後留下的殘影。

  單手將符篆豎於指間,銀色長髮的小女孩垂下眼,面上的表情變得肅穆,唇瓣微動,低聲吐出了一個字,「臨。」

  她手指間的符篆霎時間光芒大盛,清澈的靈力水波般蕩漾開來,就連再次沖入敵群中的五虎退都愕然地回頭看了一眼。

  狂風大起,不少小妖怪一時不查之間被掀到了天上。

  站在龍卷中心的小蘿莉低低垂著眼,散落在肩上的長長銀髮被風帶起。

  「兵。」

  九字真言。

  另一側的名取週一若有所覺地回過頭,與此同時,圍在院牆外的大妖怪們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爪子在原地刨了刨,有點焦躁不安的樣子。

  順著手臂滑下的衣擺被越來越大的風吹得紛飛,墨色的羽睫半闔的小女孩似乎毫無所覺,就在第三個字正要出口之際,遠方的天際忽然有一道閃電掠過。

  「哐!」

  像是神廟裡的鐘聲被神明親自敲響,輝宏而又明澈,響徹在天地間。餘波過處,所有被控制的妖怪動作微微一頓,眼中的紅芒時明時滅。

  閃電一般的光芒一路掠至眼前,覆蓋在頭頂的厚厚雲層中,一條赤紅色的龍尾忽然伸出來,一尾巴把雲層拍散。月光如水照下,有著晚霞一樣鱗片的龍神盤旋著從天空而落,長長的尾巴一甩將圍在院子周圍的大妖怪們全部拍翻了出去。

  澤田彌的動作一頓,微微長大了眼睛。

  赤紅色的龍神在落地的瞬間變化成了一個白色長髮及腰的修長身影。

  「誒……」澤田彌看著那個轉過身看向她的人一臉懵逼,連手指間的符篆都熄了,「連連?」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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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三筱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現存的還能行走於人間的神明了。

  所以此世之人從無緣得見神明出手。

  名取週一有所察覺匆匆趕過來時, 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庭院中的「人」。

  白色的長髮垂到腰際, 月光下的半面側臉溫雅如詩,眉目如畫,是已經超脫了人類範疇的美貌。只一眼就能讓人恍惚間在心中明瞭,那就是神明啊。像拂過山川的清風,高懸于天的明月, 是不用提醒也無需告誡,自然而然地就能讓人產生敬畏和仰慕的存在。

  風神一目連, 大概是目前僅剩的, 還能在人間現世的高位神明。

  名取週一的呼吸微微窒了窒,放慢了腳步。這是他第一見到真實存在的神明,也是第一次明瞭何為震撼和現實存在的奇跡。而與此同時,等那幾乎要震懾心神的震撼感稍微褪去之後,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夏目會說這位元神明大人的狀態不太好了。

  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明明代表了神明位格的神光依然清淨無垢, 自然而然逸散在空氣中的神力也清澈如水。然而身為除妖師的名取週一就是能夠感覺到, 這位神明大人已經處在墮落為妖的邊緣了。

  簡直是可怕的狀態, 這種位元階的神明要是墮落為了妖怪的話, 整個日本島恐怕會再出現一場百鬼夜行吧。

  想到葛城山的那群土蜘蛛們, 名取週一簡直想歎氣了, 現在如此和平的人類社會實際上被一堆□□環繞著, 隨時都能化為鏡花水月一樣的虛影。

  這樣想著真是壓力太大了啊。

  覺得自己知道土蜘蛛的存在以來頭髮都要白掉了幾根的除妖師緩緩地走了過來, 即便知道神明大人隨時可能會暗墮但他依然不敢有任何不敬。因為到目前為止, 神明依然是神明, 是凡人只能仰視的存在。

  這時候,此世間唯一的神明大人正在低頭詢問銀髮小蘿莉,「想要怎麼處理呢?」

  他指的是那些妖怪。雖然是被控制的,但是跑過來襲擊了他的審神者也是事實。

  澤田彌倒是覺得無所謂啦,反正也沒有人受傷,倒不如說妖怪們受到的傷害還更大一些。

  這時候天空中傳來一聲大喊,聲音由遠及近。

  「一目連大人,請等一下,手下留情啊啊啊啊……」

  後面之所以有那麼多「啊」是因為說話的人剛剛飛進庭院沒來得及好好落地就從半空中掉下來了。

  巨大的白色野獸的前爪剛剛踩進院子上空,忽然力量消失一般「嘭」地變成了一隻圓滾滾的貓咪,於是它背上載著的人也也因為慣性往下俯衝成了一個抛物線和三花貓滾到了一起。

  「斑!你這傢伙,我就知道你不靠譜!」

  「什麼?有本事你自己飛過來啊!」

  來者幾乎一落地就吵了起來,其中唯一屬於人類的茶發少年從地上爬來後尷尬地看著不分場合就鬧起脾氣的一人一貓,猶豫著是不是該勸一下。

  最後他放棄了這個想法。

  把這兩個傢伙扔到了一邊,夏目抬起頭看向站在院子裡的神明,十分恭敬且認真地俯下身拜了拜。

  「一目連大人。」

  神明的表情淡淡的,但還是朝他輕輕頷首。

  夏目貴志於是松了口氣,這時候他也看到了站在走廊上看向他們的人。

  「小彌,名取先生。」另外一個握著刀的少年不認識,夏目猜測他是澤田彌的朋友,但無論如何,「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察覺到不妥後匆忙趕過來的茶發少年終於放下了心中懸著的巨石,臉上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

  「夏目。」澤田彌抬起手朝他揮了揮,打了個招呼。和夏目一起被斑帶過來的是一個穿著紫色和服的女人,手裡還習慣性地拿著一支煙杆。雖然一落地就因為斑的失誤跟他吵了起來,但是吵了兩句之後她似乎迅速意識到了現在的情況,安靜下來。

  澤田彌認真看了她一眼,眨眨眼睛。

  啊,也是妖怪啊。

  「夏目,你怎麼來啦?」小蘿莉認出她的身份就不再關注了,而是看向登場時匆匆忙忙的樣子顯然是過來救場的茶發少年。到目前為止,澤田蘿莉對現在的情形還是處於懵逼狀態。雖然老是出門就遇到狀況,不是被人襲擊就是被人帶走,她都快習慣了。但是有些事情還是要關注一下的,比如,這一次又是什麼原因呢?

  外面的大妖怪們只是被打暈了,並沒有受到什麼重傷之類。一目連畢竟是一位性格非常溫柔的神明,即便他現在的狀態讓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這一點從夏目帶來的兩隻大妖怪的反應上就能看出來……貓咪老師都快要炸毛成一隻圓滾滾的毛球了。

  總而言之,在確認了外面的妖怪們暫時無礙之後,夏目就以一種非常強硬的態度鎮壓下了貓咪老師的掙扎,和名取週一、忍足隆一幾人坐在一起,開始交流自己手上的資訊研究這些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值得一提的是,趕來明顯只是趕來救澤田彌的風神大人也留了下來,這直接導致了夏目身後的貓咪老師和大妖怪丙安靜如雞的狀態。

  「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夏目摸了摸後腦勺,一手還按著打滾的貓咪老師,一邊回憶一邊說,「異常是從半個月之前開始的,八原各地發生了許多妖怪失蹤的事件。」

  「因為被中級他們拜託了,我一直在追查這件事情。還有三筱,因為守護著八原的原因,他對這件事也很關注。」說到這裡,夏目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那個,剛才院子外面那個水牛樣子的妖怪就是三筱。」

  名取週一垂著眼若有所思,「所以他是在追查途中遇到了那個幕後黑手,於是也被控制了嗎?」

  夏目點了點頭,「應該是這樣沒錯,等他醒過來我可以問問他到底遇到了什麼。」

  「那你們今天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是因為丙的關係……」夏目一邊解釋一邊回頭看了一眼,跪坐在他身後一直沒說話於是顯得莫名文靜了起來的藍色頭髮的美人忽然開口,「這個讓我來說吧。」

  「三筱開始調查失蹤事件之後,一直跟我保持著聯繫。但是就在一周前,他就音信忽然斷掉了。就連他都失蹤了的話,這件事就看起來非常嚴重了,所以我也向以前的朋友尋求過幫助。我和三筱認識了很久,原本他無論在哪兒我都有辦法找到他,但是在他失蹤之後我們的聯繫變得模糊起來,就連我也感應不到他在哪兒。不過,在今天晚上的時候,這種聯繫忽然清晰了幾秒,所以我也因此找到了他的位置。原本只是準備找斑一起來的,但是夏目堅持要跟過來,所以,就是你們現在看到的這個樣子了。」

  隨著她的話說完,房間裡一時間安靜下來。介於危險已經過去,幾個小孩子都被大人們哄去睡覺了,兩個付喪神正在房間裡守著他們。忍足隆一還給吠舞羅那邊去了電話,這個點了那邊似乎也還沒有休息,背景音吵吵嚷嚷的,草薙出雲接電話時聲音都有些疲憊。

  「夏目,你在追查這件事的途中有被妖怪襲擊過嗎?」

  在眾人都在猜測幕後黑手的身份的時候,名取週一忽然開口。

  夏目貴志愣了一下,搖了搖頭,「這倒沒有。」

  忍足隆一放下手機瞥了身邊的人一眼,「你想到了什麼?」

  「原本我猜測八原的妖怪失蹤是因為被某個剛剛醒過來的大妖怪抓去作為食物了。」大半夜匆忙起起身,金髮的除妖師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浴衣,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夜風裡吹了太久的原因,他的嗓音有些沙啞,「從現在的情況來看,無論是作為食物還是拿去當了部下,的確是有這樣一隻大妖怪存在的。」

  「而那只大妖怪之所以會襲擊彌小姐,我一開始以為是因為她身上充沛的靈力。但是,單沖著這一點的話,夏目也是符合被襲擊的要求的……」

  「所以不是因為妖怪的本能,而是後面有其他原因嗎?」忍足隆一眉心皺了起來,眸色深了深。

  房間裡的其他人也迅速了然。所以,是因為其他恩怨?

  因為和澤田彌不熟的原因,丙沒有再說話。而夏目和貓咪老師對於澤田彌背後的牽扯也並不是很清楚。

  房間中安靜了片刻,金髮的除妖師忽然開口,「其實我還有一個猜想。彌小姐遭到襲擊的原因,會不會不是因為她到了八原,而是因為她離開了東京。」

  資訊太少也討論不出什麼來,這時候,外面院子裡被拍暈的妖怪們一個接一個醒過來了。一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身處神明的地盤的妖怪們差點沒被嚇得再次閉過眼去,問什麼答什麼,無比乖巧。

  然而即便是加上後面緊接著醒過來的大妖怪們,也並沒有多提供多少資訊。小妖怪們基本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力量強大的如最後醒來的三筱也說不清楚自己在失蹤期間到底去了哪兒。

  「我只記得,我好像看到了一個女人……」

  醒過來後的水牛妖怪對夏目說道。

  因為怕塔子嬸嬸他們擔心,夏目和貓咪老師並沒有在旅館多待,妖怪們在受到莫大驚嚇之後也戰戰兢兢地一個接一個離開了。

  在回去的路上,丙坐在斑變成的大狐狸身上,一直垂著頭。

  「喂,夏目。」

  夏目貴志還在想著之前的事,聽到聲音他愣了一下回過頭,這才發現自己的朋友好像有點不對勁,「丙?你怎麼了?」

  「那位神明大人,怎麼回事?」

  「您是說一目連大人嗎?」

  他剛開口藍發美人模樣的妖怪就張著手撲了過來。

  「嗚哇,怎麼了啊……」

  「笨蛋,不要直接說他的名字啊,他能聽到的!」

  「額,這也沒什麼吧……」夏目小聲嘀咕,和一目連打過幾次交道,他並不覺得那位風神大人時小氣到聽到別人談論自己就會生氣的神明。但是看到丙緊張的神情他還是好脾氣地換了個稱呼,「神明大人怎麼了?」

  丙表情嚴肅,「你沒發現嗎,那位神明大人快要墮落成妖怪了。」

  腳底下傳來被兩人強行徵用為了交通工具的斑的一聲嗤笑,「大驚小怪。」

  說的好像貓咪老師你第一次見到一目連大人的時候沒有嚇得尾巴都豎起來一樣……

  聽到貓咪老師明顯挑釁的話,夏目在心裡無奈地扶額,「那個啊,沒關係的。小彌說神明大人一直都是這個狀態,好像從平安京時期開始就是這樣了,現在情況似乎還轉好了一些。」

  「開什麼玩笑!這種事情怎麼可能?!」

  「就是這樣啊。」老實說要不是親眼見到,這種事大概夏目也不會相信,但是澤田蘿莉對此給出了一個有力的解釋。

  「似乎是晴明大人做過些什麼吧。」夏目說。

  一切不可思議無法想像之物,只要跟安倍晴明這個名字聯繫起來,似乎全都可以理解了。即便過了一千多年,安倍晴明依然是奇跡的代名詞。

  所以,在聽到他夏目給出的那個解釋之後,原本覺得他在開玩笑的丙愣了幾秒,居然莫名就覺得這也的確是有可能的。

  所以,一千多年都撐過去了,那位大人應該不會再忽然墮落為妖怪將日本攪得天翻地覆了吧?

  出於對於安倍晴明這個名字的信任,丙終於松了口氣。從察覺到風神的狀態開始她就一直處於驚懼狀態,現在她終於放下心,然後她隨口問了點別的東西,「對了,那個除妖師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不是因為在八原而是因為出了東京什麼的……」

  「因為德子小姐在東京吧。」夏目想了想,跟丙介紹了一下最近才被喚醒的那位千年厲鬼小姐。只要她在東京,任何妖怪都不能越過她傷害到被她保護著的人類。據說居住在東京的妖怪比除妖師紮堆的京都還要安分許多,足以見到這位女鬼小姐的威懾力。

  所以,這件事完完全全就是沖著小彌一個人來的嗎?比起妖怪作祟,這種情況反而更像是人禍。

  山川田野在腳底下掠過,坐在大妖怪身上的少年額前的碎發被高空的風吹亂,擔憂的情緒漸漸漫過了眼瞳。


第162章 回家啦

  第二天一早, 澤田彌一行人就準備回家了。

  夜裡鬧出了那麼大的動靜,旅館中的普通人都沒醒, 然後一大早面對面目全非假山都塌了的庭院不知所措。

  這件事後來是隆一解決的,也不知道他拉著名取週一前去和旅館的店主說了什麼, 他們走之前店主親自跑出來送別, 千恩萬謝地,好像被救了一條命一樣。

  雖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的確是這樣沒錯啦。

  帶來的讀作保鏢寫作保姆的黑衣大漢們還在樓上收拾東西, 忍足隆一靠在櫃檯前一邊等一邊掛著帥氣的笑容和前臺的小姐姐們聊天,澤田彌抱著狐之助和五虎退一起等候在一邊。

  昨天晚上狐之助非常機智地找了地方把自己藏起來,完美完成了澤田彌小蘿莉交給它的「只要不拖後腿就好」的任務。反正大家都知道是個它只會賣萌的廢材了, 對它的要求一點都不高呢。

  「說起來,那位中野小姐換班了嗎?」忍足隆一隨口問。

  「忍足先生說的是洋子嗎?」前臺的小姐姐不知為何一早上的情緒都是怏怏的, 聽到忍足的問話臉上露出了明顯的擔憂的情緒,「洋子她昨天夜裡受傷了。」

  「嗯?」

  「那個,就是……睡覺的時候, 房間裡的書架倒下來壓在了身上。」也許是覺得這個受傷的方式實在太過倒楣了, 前臺小姐有點尷尬地吞吞吐吐解釋。然後她就看到靠在前臺的帥哥也露出了些許意外的表情。

  「這樣?嚴重嗎?」

  「好像挺嚴重的,據說因為書架壓下來的重量肋骨發生了骨裂的情況,雖然昨天晚上及時送到醫院了, 但是也不知道現在情況怎麼樣……」前臺小姐的眼圈有點泛紅, 聲音也越來越低。

  一張紙巾遞到面前, 前臺小姐微微怔了一下, 伸手接了過來。

  「抱, 抱歉, 我好像說得太多了……」

  「松下小姐也是擔心自己的朋友吧。」櫃檯前的帥哥淺淺勾了勾唇,輕聲寬慰道,「不過,還請相信醫院吧,希望中野小姐能夠儘早痊癒。」

  「是……」

  走道那邊,收拾行李的人已經出來了,藍色短髮的小正太走在最前面。忍足隆一看著自己走過來的侄子,朝前臺小姐做了個抱歉的手勢,拿出手機走到了一邊,撥通了一個號碼。墨色的眼睫壓下,蓋住了他眼瞳中一閃而逝的冷光。

  「少爺?」

  「幫我查一個人的行程。」

  從八原回來之後,澤田彌小蘿莉的生活又回歸了正常的上學放學被人接接送送的日常。八原的事情被忍足和名取接手了,連細節都沒讓她多問。

  雖然在有事情發生的時候理所當然地站出來的大人們的確很可靠沒錯啦,但是偶爾還是顧及一下小孩子的好奇心啊!

  擼著貓的小蘿莉一手托著臉,有點想歎氣。

  「說起來,那天那位小夜君呢?」

  忍足侑士打開貓糧,巷子裡的貓咪們循著香味湊過來「喵喵」叫著歡快開飯。

  「小夜走了呀。」澤田彌鬆開手,看著手底下那只黑白相間的牛奶毛邁著優雅的貓步一頭紮進了進食的貓團子裡。

  「走了?」

  「小夜不是我的刀。」

  小女孩鼓起了臉,有點不開心的樣子,「討厭那個人。」

  「啊?」忍足侑士抬起頭,有點驚訝地看著她。他幾乎很少聽到澤田彌明確地說她討厭哪個人,上一次受到這個待遇的還是七釜戶研究中心的那位前所長禦槌高志。

  「小夜的前主人。」她垂下眼,手指在地面扒拉了一下,輕聲嘟噥,「也是退的前主人。」

  「他們之前是在一起的嗎?」忍足侑士微微怔了一下。他隨手把一隻不小心被擠到了他的腳背上一個趔趄的貓咪拖起來,一邊回想之前在八原時的場景。兩個付喪神似乎確實有交流的樣子。

  兩個人是課間跑出來喂貓的,五虎退難得沒有跟他們在一起,但忍足說話的聲音還是很輕,像是怕驚動了什麼一般。

  「所以,是被前主人拋棄了嗎……」

  老實說這個猜測讓人有點難以置信,畢竟,誰能夠拋棄一位付喪神呢?

  然而澤田彌點了點頭。她拍了拍手指上沾到的灰塵,摸了一把又湊過來的黑白□□咪,然後站起身。

  「回去吧。」

  忍足於是也站起身,順手把空了的貓糧袋子提起來準備一會兒扔去垃圾箱。

  「原來你是因為這個事情心情不好啊。」

  「沒有心情不好。」

  「是是……不過,你之前說過付喪神現世需要靈力支撐吧。」

  「嗯。」

  「那小夜君為什麼不和退君一樣留下來呢?」

  「小夜有親人要照顧。」

  「誒?付喪神也有親族什麼的嗎?」

  「是呀。」

  兩個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和一位穿著深色和服的女人擦肩而過,錯身的瞬間,澤田彌忽然回頭看了一眼。

  「怎麼?」忍足侑士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正好看到那個背影纖細氣質典雅的女人走進了他們剛剛喂貓的小巷子,「你認識她?」

  澤田彌搖了搖頭,她似乎有點糾結地皺了一下眉心,「侑士,你看清楚了嗎?」

  「什麼?」

  「就是,她長什麼樣子?」

  「唔?」忍足侑認真回想了片刻,然後愕然發現他居然不記得了。

  老實說這讓他有點意外。從小被稱為天才不是沒有道理的,忍足侑士小少年之所以在滿是怪物的吠舞羅中都能夠活的好好的,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也是有著超出常人的一面。至少就記憶力上來看,即便不是過目不忘但也能夠達到一個相當恐怖的程度了。

  但是方才迎面走過來的人,只是扭過頭的刹那他就已經不記得這個人長什麼樣子了。只留下了是一個面目非常普通的人這樣的印象,但就算是長相沒有辨識度也不應該讓他轉個頭就忘了吧。明明只看氣質的話,也是非常讓人驚豔的啊。

  這時候,HOMRA酒吧裡草薙出雲和十束多多良正在吧台前聊天。

  「八原那件事情怎麼樣了?」

  「隆一那傢伙說交給他了。」金髮青年在吧台後擦著一隻高腳玻璃杯頭也不抬。

  「我原本以為德子小姐只是個例呢,原來這個世界上的妖怪其實有這麼多啊?」十束多多良一手支著下顎,興致勃勃的樣子。

  「與其關心這個,還不如想想那些傢伙找上彌的原因是什麼吧。」

  「說的也是……」

  兩人正的話題從八原的妖怪又轉到了吠舞羅最近的大清洗,這時候輕快地腳步聲從吧台一側的木質樓梯上傳下來。草薙出雲側頭看過去,微微愣了一下,「德子小姐。」

  「早安,草薙大人,十束大人。」

  穿著紅色長裙的女鬼小姐抱著花紋素雅的織物輕飄飄地走下樓,雖然記得發出腳步聲了,但是她走路的姿態還是找不到著力點的樣子。像一團漂浮的雲絮,好看是好看,就是看久了有點瘮得慌。

  然而除此之外,她身上已經找不到半點「非人」的感覺了。黑色如墨的長髮被一根精美的發帶隨意地束在一邊,赤紅色的飄帶順著肩側垂下有種慵懶的味道。樓梯另一側的陽光透過玻璃灑下來,女鬼小姐的肌膚在陽光下依然白得過分,但因為她生動溫柔的表情,反而並不像一開始那樣沒有人氣了。

  具體就表現在,吠舞羅的狼崽子們已經沒有一開始那麼怕她了,蠢蠢欲動的千歲洋已經被不良少年們暗地裡拍回去了好幾次。

  「早安。」

  「早呀,德子。」

  十束多多良笑眯眯地招手。而這時候草薙出雲已經收回了略微暗沉的表情,看到她懷裡抱著的織物隨口問道,「德子小姐在打掃衛生嗎?」

  「嗯,今天陽光很好,我把姬君和尊大人房間裡的床鋪都拿到樓頂去晾曬了。」

  「額,連尊的都……」

  草薙出雲嘴角抽了抽,剛說到一半就看到一個紅色的腦袋打著哈欠從德子身後路過,是他們去了趟洗手間回來就發現床鋪不見了的赤王殿下。

  「啊,尊大人,請稍等,等我把沙發上的鋪墊換一下。」

  看著徑直往大廳沙發走的赤之王,德子連忙追上去搶先一步整理起沙發。

  「……德子小姐真的很喜歡打掃衛生呢。」

  「說起來,德子小姐在平安京時期應該是貴族吧,還是藤原家的。」

  十束一手拎著吧匙,笑眯眯地看向草薙,「讓一位公卿家的大小姐幫忙打掃房間,怎麼樣草薙哥,有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被打掃房間的又不是我……」草薙出雲扒拉了一下頭髮,無奈地說,「就算不是公卿家族的大小姐,德子小姐也是一位難得的大美人啊。尊那傢伙,說出去的話會被人羡慕得打死吧。」

  幾分鐘之前還摻雜進了人命的話題好像已經被丟到了腦後,草薙和十束兩人倚在吧台旁開著玩笑,那邊的女鬼小姐已經整理好沙發,抱著換下來的罩布走了過來。

  「草薙大人,因為你房間的門關著,我就沒有進去,需要我幫忙也收拾一下嗎?」

  「誒?我就不用了吧……」

  「沒關係的,草薙大人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女鬼小姐溫和地笑了,「我是出生在平安京時期的人,算起來現在有一千多歲了,比草薙大人的奶奶年紀都大很多吧。草薙大人就做是長輩的照顧就好。」

  陽光灑在她白皙美麗的側臉上,草薙出雲看著這位外表凝固在二十多歲最美年華的女鬼小姐,她的笑容溫和又清雅,墨玉一般的眼睛中映著淺淺的光。

  不知道為什麼草薙出雲感覺到了一股子慈愛的光輝。

  吠舞羅的軍師大人想捂臉。

  所以這位的確比他們祖宗年齡還大的女鬼小姐一直都是把他們當曾曾曾曾孫輩看待的嗎?

  心情複雜的草薙出雲在十束的悶笑聲中迅速地切換了話題,「今天中午我來做飯吧,德子小姐想吃什麼?」

  「啊,那麻煩草薙大人了,什麼都可以的。」

  德子作為鬼並不需要吃飯,但是想吃也是可以吃的。因為生活在正常人類中間,所以女鬼小姐也儘量將自己的行為調整到和普通人一樣的步調。

  「其他大人們今天不在嗎?」

  每次只要一說到吃飯這個話題,吠舞羅的狼崽子們總能從各種地方跳出來發表意見。今天這個鬧哄哄的場面沒有出現,德子往四周圍裡看了看,乾淨明亮的大廳裡空蕩蕩的,只有他們幾個,吠舞羅的其他人氣息都很遙遠。德子眨了眨眼睛,他們都去出任務了?

  「之前抓到我們下面的人私自插手了藥物生意,和日本的黑手黨起了衝突。」草薙出雲抽了口煙,嫋嫋的煙氣在空氣裡散開模糊了青年眼眸中一瞬間沉下的暗色,「最近都在忙這些事,不過也快收尾了。」

  「這樣啊。」女鬼小姐眨了眨眼睛,表情平靜,手裡還抱著剛換下來的沙發套。

  德子小姐跟兩人打了聲招呼之後就上樓了,十束和草薙繼續留在樓下一邊等著其他人回來一邊百無聊賴地繼續聊著天。

  「草薙哥,彌醬和澤田弟弟去上學了,伏見和八田他們出任務……大家都有事做,只剩下我們兩個像空巢老人一樣被留下來了啊。」

  「……別說那種話,我還年輕。況且還有尊呢。」

  「咦,只要沒架打的時候King不是一直都像空……」

  草薙出雲飛快地捂住了十束多多良的嘴。

  拜託來點什麼轉移一下這個人的注意力,金髮青年簡直頭疼。雖然十束多多良在大部分時候都很靠譜,但偶爾不靠譜的時候也的確天然得像個欠打的熊孩子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家裡養了一隻備受神明寵愛的蘿莉,草薙出雲的祈禱很快實現了。

  「喲。」一手插在口袋裡,剛剛還被提到過的忍足家二公子推開門走了進來,伴隨著一陣門鈴響,非常不把自己當外人地在吧台前瀟灑坐下。

  草薙出雲挑了挑眉,「你又來幹什麼?」

  忍足隆一拿出一張邀請函放上了吧台,指尖抵在邊緣輕輕往前一推,撒著碎金的信函恰好劃到草薙出雲面前停下。

  「來找你借個人。」


第163章 藤原家的晚宴(一)

  忍足家和藤原家即將聯姻的消息上層社會的人該知道的基本上都知道了。對這件事情, 大眾評價褒貶不一,畢竟忍足家二公子流連花叢這麼多年,誰都沒辦法昧著良心說他是良配。

  為藤原家大小姐惋惜的不少,但是覺得藤原家小姐配不上二公子的人居然也有挺多,而且呈現出了一種奇怪的兩極分化的狀態。要麼是天真不知世事對風流倜儻的忍足公子心存愛慕的大小姐們, 要麼, 是大家族的真正掌權人。

  無論持有何種想法, 對這樁婚約當然都是不看好居多。然而再怎麼不看好, 這也是忍足藤原兩家自己的事, 大家充其量當個動動嘴的圍觀群眾,在議論紛紛中, 這樁婚約還是像個合作企劃一樣被照常推行了下去……且壓根沒有顧及到聯姻者本人的看法。

  這大概也是現在,在藤原家舉辦的晚宴上, 忍足二公子特意帶了一位姓藤原但壓根不是藤原家人的大美人來打藤原家臉的原因。

  至少來到了晚宴現場的人基本上都是這樣想的。

  「忍足君真受歡迎啊。」處於人群目光和談論的焦點的美人端著一杯酒對身邊的人說。

  擔當了另一個焦點的忍足隆一正托著一個盤子,另一隻手裡拿著小巧的夾子往盤中挑挑揀揀地放了幾塊日式點心。聽到這句似乎飽含深意的話,他抬起頭, 唇角輕輕勾了勾, 「您認為喜歡我的人很多嗎?」

  「難道不是?」端著酒杯的美人微微歪了歪頭, 從鬢邊散下來一縷墨色長髮, 發尾稍稍打著卷兒在白皙纖細的鎖骨邊上掃過。要說的話, 她這個動作和澤田彌小蘿莉平日裡的小習慣一模一樣,連偏頭的角度都是相像的。然而和小蘿莉毛茸茸又可愛的貓咪一樣的觀感不同, 一襲紅色長裙墨發挽起的德子有一種雍容大氣的華貴感, 像是浮世繪中隨從簇擁武士開路垂著流蘇紫被的檳榔毛車掀開了門簾, 端坐於其中的身份高貴的姬君從畫中走了出來,那種經年累月處於上位的底蘊融入了血脈,在外沉澱成一種旁人無法模仿的氣質。也正是這種氣質,把藤原家千嬌百寵的大小姐輕描淡寫地對比成了鄉野裡的粗鄙丫頭。

  如果說忍足隆一真的是沖著打臉來的話,那麼他這一遭的確是十分成功了。他帶著名為藤原德子的紅衣美人一進門,現場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轉移到了他們身上,就連幾分鐘前還受到眾星捧月待遇的藤原美月是什麼時候退場的都沒有人發現。

  正在被人議論紛紛的忍足隆一把手裡的託盤遞給德子,若無其事地說,「嘗嘗看,這幾種點心味道都比較清淡,您認為彌醬會喜歡嗎?」

  德子果然沒計較他的轉移話題,立刻就將注意力放到了認真品嘗點心上。

  「甜而不膩,還有種自然的果香,應當是合姬君口味的。」美人的表情柔和了起來。

  忍足隆一紳士地接過了她手裡的杯子,站在旁邊不動聲色地微笑,「稍後我讓後廚把這幾道點心的做法呈過來,德子小姐可以回去試一試。」

  「麻煩忍足君了。」

  空氣中的那絲危險感悄然散去了,忍足隆一端著酒杯依然保持著雲淡風輕的微笑和身邊的美人繼續聊天。和在HOMRA酒吧時溫柔又無害樣子完全不同,似乎只要踏出了那個被女鬼小姐接受了的作為「家」而存在的地方,她作為存世千年的強大妖怪應有的氣場就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強勢又淩冽,是一種完全不同的美。

  忍足隆一用欣賞的目光看著身邊的「人」,他的膽子是很大的,也非常懂得分寸。至少,在明知道對方是千年厲鬼的情況下還敢邀請她做自己的舞伴,就算在膽大包天的人類裡面,這種做法也夠出格了。

  然而,知道德子小姐的底細的忍足家二公子保持住了紳士作風,將「作死」深刻刻入基因的其他人類就不一定了。

  「忍足君。」忍足隆一和德子在原地停留了幾分鐘,又有人端著酒杯湊過來搭訕,而且意圖非常明顯。

  第七波了。

  端著點心盤的德子回頭看了來者一眼,停頓了兩秒,又不感興趣地扭過了頭,認真觀察起桌上一塊桃花狀帶著淺淺緋色的冷糕。似乎在她眼裡,這滿桌子的點心都比帶著滿眼覬覦和欲望湊上來的人類要有趣得多。

  果然,德子小姐對人類沒有半點興趣呢。

  忍足隆一在心裡懶洋洋歎口氣,端著社交用的微笑,開始幫忙打發這些把食人花錯認為鈴蘭的愚蠢人類們。

  「九條君……」

  雖然原本應該是宴會主人的藤原美月在開場沒多久就離開了,但是宴會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大廳中燈火通明,衣香鬢影,作為會場的建築外不斷地有人陸續前來。

  「先生,請往這邊停靠。」

  酒店門口的門童一手張開引導著來客下車,他保持禮貌地微微低著頭,看到了對方踩在地上光潔如新的黑色皮鞋。

  「勞煩了。」

  清冷華貴帶著大提琴質感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門童接過對方手裡的鑰匙,帶著禮貌微笑抬起頭。在看到對方面貌的瞬間,他原本要說的話哽在了喉嚨口。然而只恍神了刹那,他立刻垂下眼緊張地為自己方才的行為道歉,「非常抱歉。」

  對方輕笑了一聲,「沒關係。」

  客人和他擦肩而過,束在腦後的長長黑髮發尾被風吹起,又緩緩落回肩背。門童揉了揉鼻子克制著沒有回頭望,那種頭皮發麻的感覺也隨之遠去,奇怪和疑惑的心情浮了上來。

  這位客人右眼的繃帶上面為什麼還寫了字,像符咒一樣?

  同一時間,HONRA酒吧。

  銀色長髮的小蘿莉捏著馬頭形狀的象棋往前直走了一格,「侑士你今天晚上住在這裡嗎?」

  坐在她旁邊的藍發小正太目光盯著棋盤,點點頭,「小叔叔說讓我今天不用回去了。」

  「這樣啊。」澤田彌點點頭,剛準備接著問就看到坐在對面的人修長的手指捏著白色的王后斜過來,吃掉了她的象。

  「將軍。」

  小蘿莉頓時鼓起了臉,然後就被對面的人笑著伸過手來戳了一下。

  「三哥哥……」澤田蘿莉拉長了聲音,憤憤的,「說好的讓著我呢?」

  「我一直在讓著你喲。」白髮少年一手支著額頭,神情無辜地看過來,「如果不是讓著彌醬的話你早就被我將死三次了呢。」

  「……」

  「好吧好吧,那我退回來重新下?」白蘭傑索看著小蘿莉無語的表情,扯開一個愉悅的笑。

  「……所以說你去找多多良下嘛。」

  澤田彌默默嘟噥,坐在她身邊的正太盯著棋盤認真看了幾秒,推算之後歎了口氣,「就算這一步重新下也還是會輸。」

  說完後他悄悄看了對面的人一眼。這個人的思維方式簡直像怪物一樣啊……

  既然忍足侑士也說了會輸了,澤田彌乾脆放棄了掙扎,乾淨俐落地輸掉這盤棋後開始收拾棋盤。

  「三哥哥你為什麼會跑到這兒來了?」

  白蘭傑索一邊提起棋子放回原位一邊笑眯眯地回答,「因為我想彌醬了啊。」

  哦,謝謝啊。

  澤田蘿莉一點都沒有感覺到感動,而是用一種無奈的目光看向了自家三哥。

  街道的燈光透過玻璃窗灑進來,坐在霓虹光影裡的白髮少年一手托著臉,左眼寫著「無聊」,右眼寫著「看戲」。都這樣了,他還能一本正經地表示自己是因為想妹妹了才來的。澤田彌默默扭過臉當沒看到了。

  「哥哥呢,沒有和三哥哥你一起來嗎?」

  「綱吉君在家裡做試卷哦。」

  「咦?」

  「因為他考試又沒有及格,老師特意給他準備了十張考題,明天就要交上去呢。」

  「……」澤田彌看著白蘭笑眯眯的臉,同情了自家親哥三秒鐘。

  嗯,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個情況就是三哥哥搞出來的呢。

  三秒鐘後,她乾脆地轉移了話題。

  「侑士,隆一要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但是能夠猜得出來。」忍足侑士提起王棋放回原位,不慌不忙,「大概是準備對藤原家下手了吧。」

  「是隆一君未婚妻家嗎?」白蘭似乎很感興趣地介面。

  澤田彌眨眨眼睛看了他一眼,有點想知道這些日本上層社會的八卦他是從哪兒聽來的。

  「是啊,但實際上,這個聯姻小叔叔一直沒同意,是家裡的老人們一力推進的結果。」

  一個大家族,除了家主之外,部分權利基本會掌握在家主同輩或者上一輩的老人手中。這些相當於長老一樣的位置,做得好了,就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和家主相得益彰;但如果做得不好,大多數時候就是固執貪婪的代名詞,然後成為下一任家主繼位的阻礙。

  忍足家的情況忍足侑士沒有多說,只不過偶爾想起來他自己都有點想歎氣。

  雖然這些年小叔叔一直游離在忍足家的核心之外,像個邊緣人一樣。但是家裡那些人怎麼就忘了,最開始祖父選定的繼承人可根本不是他父親,是小叔叔自己不願意,最後這個家主的頭銜才落在了父親頭上。

  能夠讓傳承百年的大家族族長違背長子繼承制想要將整個家族交到自己的小兒子手上,當年那個忍足隆一到底是有多厲害呢。這些年他的作風沒那麼張揚也不再管事了,那些人就真的把他當一個普通的紈絝子弟了?

  這些思緒在腦海中轉了一圈,忍足侑士沒有說出口。反正這些勾心鬥角的東西他和小叔叔來處理就好。

  而且,小叔叔說要追查八原那次事件的幕後黑手,查著查著就忽然要對藤原家動手了。難道這件事和他們家有關聯?


第164章 藤原家的宴會(二)

  天上院琉璃感覺自己緊張得快要啃手指了。

  「放鬆一點, 天上院大人。」杏灰色短髮的青年遞過來一個小巧的瓷盤, 盤子上擺著幾個精緻的點心, 「您這個樣子太惹人注意了。」

  「抱,抱歉……」天上院琉璃表情一垮, 深吸了一口氣, 努力讓自己鎮定一點。她接過身邊男伴遞過來的點心盤,往嘴裡塞了一塊草莓切塊想要轉移一下注意力。但是過了沒一會兒,天上院忍不住又拉了拉身邊人的衣袖,「長穀部殿,三日月殿說了他會過來的對吧?」

  「是,我已經感覺到三日月大人的靈力了。」雖然已經被拉著問過好幾次了, 壓切長谷部依然耐心的回答了審神者的問題。面容俊美的青年唇角勾了勾,笑著說,「天上院大人, 您這麼緊張讓陪在您身邊的在下很挫敗啊。即便三日月殿不在,我也是可以保護您的啊。」

  「抱,抱歉, 是我緊張太過了……」把付喪神戲謔的話當了真的少女臉色一變,連忙手忙腳亂的解釋,「因為跟三日月殿認識的時間比較長的原因……不, 也不對, 那個……」

  「是是, 我知道。」壓切長穀部淺笑著阻止了少女的繼續解釋, 「三日月殿的確非常可靠沒錯, 但是,天上院大人偶爾也依賴一下在下吧?」

  「我,我知道了。」天上院琉璃咬著點心叉子,臉頰微紅地小聲答應了。

  啊啊啊,為什麼要這樣說話啊,你們這些付喪神的撩妹技能都是在哪兒培訓的啊!作為神撩妹等級也要是神級是嗎?!

  天上院琉璃默默地往嘴裡塞了一塊點心,覺得付喪神這種不會收斂荷爾蒙的生物實在是太可惡了。

  已經長得那麼帥了,其他條件就不要這麼好了啊,請給人類男性一條活路好嗎!

  然而這些話她只敢默默地在心裡嘀咕,面上還保持著優雅的姿態安安靜靜地吃點心,不敢讓其他人看出異常來。

  這裡是藤原家舉辦的宴會。說是藤原,實際上跟千年前那個統治日本兩百餘年動輒左右天皇更替的藤原氏族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發家時間也不過百餘年,要說起來比起姻親作為大阪地區華族的忍足家也不過是立家久一點的暴發戶而已。不過,上層社會大部分人還是能夠理解為什麼忍足家要跟這個有名無實的藤原家聯姻的,畢竟,不比繁衍了幾百年人員冗雜的大家族,藤原家人口簡單,這一代的藤原家主更是只有藤原美月一個女兒。娶了她就相當於掌控了藤原家一半大權,算起來這個生意還是很划算的。而藤原家也可以借此真正邁入上流階層的大門,算是雙贏。

  天上院家算是上層社會大家族之一,天上院琉璃拿到宴會邀請函並不算困難。事實上她最開始其實是想帶三日月過來的,並不僅僅是三日月宗近是她認識的第一個付喪神的原因,就像長穀部說的一樣,實在是三日月殿下太過可靠了啊!感覺無論遇到什麼難題只要交給他,就能完美解決呢。

  然而她的這個提議被委婉地拒絕了。有著在神明中都處於頂端的華美美貌的青年笑眯眯地對她說,「天上院大人如果帶著我一起出門的話,會不太方便吧,畢竟在下太顯眼了。」

  天上院琉璃:「……」

  完,完全無法反駁……天下最美之劍對自己的臉的確是有著非常深刻的認知呢QAQ

  一邊吃著點心目光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天上院琉璃帶著壓切長穀部現在角落裡,儘量地避免引起人注意。就目前來說還是做得很成功的,雖然她身邊的青年外貌同樣出眾,但是大家的目光都沒有時間往他們這邊飄。而造成她現在如此緊張的主要原因……

  天上院琉璃的視線在大廳裡掃過,身體默默打了個寒噤,背後有點發毛。

  「我說啊,這些人都沒有發現嗎……」

  少女的聲音非常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身邊的付喪神微微側了側身體,不動聲色地擋住了周圍人零星飄過來的目光。

  天上院琉璃從進入宴會場開始就感覺到不對了。藤原家的大小姐藤原美月她不是沒有見過的,那是一個長相較為平凡的女孩子,不能說醜,但跟出現在她眼前的這個美豔不可方物的大美人絕對是兩個人。這是整容也達不到的效果,然而周圍所有人仿佛都對這種情況視而不見,著了魔一樣地對她表達著追求。

  天上院琉璃目瞪口呆。

  原來之前九條家的大公子和西園寺家的長女因為追求藤原家大小姐打了起來雙雙進了醫院的傳聞居然是是真的嗎?

  你們都不覺得其中一個人的性別有點不對嗎?!

  諸如此類的荒謬傳言最近幾乎在上流社會穿了個遍,作為一個無辜的吃瓜群眾,天上院琉璃最近都快被瓜淹沒了。好像一時間全世界都開始瘋狂追求藤原美月,然而藤原大小姐依舊只對忍足家二公子癡心一片,並且為了他開啟了宮鬥模式,但凡接近他的女孩子都成了她的眼中釘。

  這種潑了八十桶狗血的言情劇情居然真的在現實中上演了,天上院琉璃覺得最近整個上流社會都開始玄幻起來。而最讓她感到不可思議的是,藤原美月都折騰成這樣了,忍足家二公子忍足隆一依舊對她不鹹不淡。

  某種程度上來說她覺得忍足隆一是條漢子,說不喜歡就不喜歡,變多美他都不喜歡!

  而這種類似於敬仰了的微妙情緒在他手挽著一位紅色長裙的美人走入宴會廳之後達到了頂峰。在看到那位紅衣美人的一瞬間,天上院琉璃差點跪了。

  而這,也正是她現在瑟瑟發抖地縮在角落裡安靜如雞的原因。

  她默默地看著被美人外表所迷惑的愚蠢凡人們一波一波地上去搭訕,又一波一波地被忍足隆一三言兩語打發走。

  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感覺忍足隆一在這短短幾十分鐘內積累的功德讓他離成佛都不遠了。

  這時候,一個雙手端著託盤的女侍從那位紅衣美人身邊走過,不小心被路過的行人撞了一下,她腳下一個趔趄,端在手裡的託盤晃了晃,一杯紅酒「啪」地一聲倒了下去,酒水濺出來沾濕了紅衣美人的裙角。

  闖了禍的女侍驟然僵硬,飛快地九十度彎腰認錯,聲音吞吞吐吐地幾乎要哭出來。

  忍足隆一和德子所在的地方本來就是宴會的焦點,這個忽然的動靜幾乎將全場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之前一直克制地不敢直接往那邊看的天上院琉璃微微松了口氣,悄摸摸地把自己的視線和眾人夾雜在一起往紅衣美人的方向送去。

  反,反正大家都在看,多我一個應該也沒人沒什麼吧?

  她一邊在心裡默默嘀咕一邊看著紅衣美人溫雅大氣地朝侍女笑了笑示意她不在意,然後就被感激涕零的侍女帶著去換衣服了。

  「我怎麼感覺,」天上院琉璃看著那個方向低聲喃喃,「有點可疑啊……」

  「連天上院大人都看出來了呢。」她身邊的付喪神微笑著認同。

  「嗯……嗯?」

  等等,什麼叫「連她都看出來」?

  天上院琉璃張了張口正要抗議,忽然感覺到了一束目光從宴會入口處傳來。她回過頭,恰好和剛剛踏入宴會場的男人眼睛對上。

  少女的呼吸微微一滯,身體驟然僵硬了一秒。來者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黑色的長髮束在腦後,明明是跟現代社會並不搭調的風格放在他身上卻不顯半點突兀。他的右眼被畫著符咒的繃帶纏起來,又被散落的黑色長髮遮了一半,周身的氣質神秘又危險。

  陌生青年勾了勾唇,露出了一個禮貌的笑,又很快移開了目光。然而直到他視線移走過後四五分鐘,天上院琉璃這才恍惚間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恢復了流動。剛才和青年對視的一瞬間,她感覺好像被什麼危險的毒物盯上了一般,連吐槽的話都嚇回去了。

  眼看著那個黑髮青年悠然地走進會場,隨手從路過的侍者手裡端過一杯酒,然後朝某個方向示意似的舉了舉。

  天上院琉璃順著望過去,然後看到了站在原地的忍足隆一。

  「長穀部,」她有些遲疑地開口,「你覺得那個人……」

  「是個陰陽師吧。」沒等她猶豫完要怎麼形容,付喪神就淡定地介面。

  「誒?陰陽師是真的存在的嗎?」

  「當然存在,而且現場的陰陽師不止他一個呢。」

  「……」

  天上院琉璃開始思考一個問題,到底是她的世界忽然之間就開啟了玄幻模式,還是世界其實一直都是這個德行只是她以前瞎。

  默默地再次往自己嘴裡塞了一個點心,天上院嚼著夾在點心裡的草莓,運行了思考者模式好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

  「剛剛那位紅衣大美人上去多久了?」

  「之前那位忍足先生介紹過了,她叫做藤原德子小姐。」壓切長穀部氣定神閑地提醒。

  「她也姓藤原?」天上院琉璃一愣,隨即搖了搖頭,「那個不重要,關鍵是,她現在去哪兒了?!」

  和身邊的付喪神對視了一眼,天上院又扭過頭伸著脖子往宴會廳裡望。然後她忽然發現,別說那位神秘的紅衣美人,就是忍足隆一,還有剛剛那個神明黑髮青年,都不見了。

  莫名的,有一種預感在她心底騰起。

  出事了……

  天上院琉璃飛快地抓住了一個路過的侍女,「你們換衣服的地方在哪兒?」

  「您說,什麼?」侍女被她當頭砸過來的問題問得愣住了。

  「之前有一位客人裙角被酒水濺濕了,換衣服的地方,快點帶我過去!」

  宴會廳二樓。

  侍女小姐把德子帶到一個房間門口就躬身一禮出去了。房間裡沒有開燈,走廊的燈光鋪進去,視野依舊有些昏暗。對面的落地窗打開著,垂在窗子兩邊的窗簾被溜進房間的風吹得輕輕晃動。

  德子慢慢地走了進去,也沒有開燈的意思。整個房間大而空曠,在東南角的位置擺放著一面穿衣鏡。穿堂而過的風掠過耳側,往前走了七八歩的距離,德子忽然停下了。

  「出來吧。」

  角落的座鐘「滴答滴答」走過,房間裡短暫地沉默著。好一會兒,一個纖細的身影忽然從窗簾後走了出來。透過玻璃窗灑進來的月光照亮了她的側臉,那精緻絕倫的輪廓在這樣一個環境中無端地逸散出幾抹幽幽鬼氣。

  「果然是藤原美月小姐你啊。」

  房間中央的紅衣美人輕輕笑了,半點不意外的樣子。

  被點出了名字的人站在視窗,淺淡的月光從她背後灑進來,她披在肩上的長髮被風掀起幾縷,身體直愣愣地杵在原地像棵沒有生氣的樹樁。

  「為什麼總是有你們這樣的人存在呢?」「樹樁」幽幽地開了口,「就是有你們這樣的人,隆一的目光永遠永遠都落不到我身上……憑什麼呢?」

  德子淡淡地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她對面的人還在繼續,而且像是在發洩某種積累得太久了的怨氣一樣,語速越來越快。

  「我明明已經那麼努力那麼努力了,為什麼他就是不肯看我一眼?我為了隆一什麼都願意去做,為什麼他就是不肯喜歡我,我明明那麼喜歡他啊!」

  「都是你們的錯,一定都是你們的!」

  尖銳的聲音拉到到了最高點後驟然一停,藤原美月微微抬起了頭,額前散落的黑髮遮住了她的眼睛,幾點若隱若現的紅芒在她眼瞳中閃過。

  「呐,只要你們消失了,隆一就會看到我了吧?」

  她忽然輕輕地說,聲音中帶著點似有若無的天真。下一碼錶情倏然一變,像個瘋子一樣厲聲大吼道,「那你就去死吧!」


第165章 藤原家的宴會(三)

  夜晚的風忽然大起從玻璃窗口吹進來, 藤原美月垂在肩後的黑色長髮被吹得紛飛。

  她腳下的陰影驟然增大, 深不見底的黑暗頃刻間和房間其他角落的陰影練成一片。漆黑得像濃墨的黑暗從四面八方湧下來,張牙舞爪地朝房間中央的紅衣美人撲過去。

  直到近前,照上了一兩縷門外鋪進來的燈光, 這才讓人看清楚, 那是一團一團的頭髮。德子淡淡地站在原地沒有動,明明危險已經逼到近前, 她卻好像置身事外一樣, 表情平淡又漠然。

  就在黑髮湧到面前的刹那,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風聲從她耳邊掠過。紅光亮起, 空氣中響起一個細小的尖叫,湧至近前的頭髮被符咒猛地逼退。

  德子看著那只釘在了面前的箭矢, 眨了眨眼睛, 然後順著它射過來的方向回過頭去。

  執著弓箭的青年逆光站在門口,看到她回頭看過來,他微微頷首,唇角勾起,「藤原小姐。」

  似乎是怕她誤會,那個右眼被符咒封印起來的青年朝她欠了欠身,「抱歉,這是雇主的要求。」

  他的這句話說完, 一個修長的身影從他身後走了出來。雖然逆著光, 但僅憑身形, 房間裡的人就認出了他身份。

  藤原美月的臉「唰」地白了,她不敢相信一樣往後退了一步,連說話的聲音都在微微顫抖。

  「隆,隆一……」

  HOMRA酒吧。

  因為屈服于自家三哥的撒嬌(??),澤田蘿莉還是鬱悶地捧著臉繼續陪她三哥哥下國際象棋了。

  講道理啊,三哥哥你都這麼大的人了還向一個小孩子撒嬌像話嗎?

  小蘿莉捏著黑色的王棋,認真思考該往哪邊走,忍足侑士坐在旁邊給她當參謀。

  就在這時,澤田彌的手指忽然微微頓了一下,黑色的棋子「啪嗒」一聲落在了棋盤上。

  「嗯?彌醬,走錯了喲。」白蘭開口提醒。

  銀髮蘿莉沒有看他,而是側過了頭,用一種疑惑的神情望向窗外。

  「怎麼了?」坐在她旁邊和對面的兩個人一起回過頭。

  街道那邊的霓虹燈透過成排的樟樹在泊油路面上灑下零零碎碎的光影,一輛黑色的跑車在街面上駛過,遠處的夜空被城市燈光照出一種灰濛濛的橙黃色。

  澤田彌眨了一下眼睛,望著銀座的方向,有點疑惑又有點茫然的樣子。

  HOMRA今晚沒有營業,吠舞羅的主要幹部們像是開會一樣聚在大廳裡。這也是幾個小孩子能夠堂而皇之地待在一樓靠窗的座位上下棋的主要原因。

  這時候,背後「嗡嗡」的低聲議論中忽然夾雜進草薙出雲一聲驚訝的招呼。

  「尊,你怎麼下來了?」

  咦?

  澤田彌三人集體扭過頭朝樓梯的方向看去,果然,紅色頭髮的男人單手插在口袋裡正懶洋洋地往樓下走。

  最近赤王大人的心情不太好,階段性地又到了精神裂縫出沒的時候,吠舞羅的眾人也學會了沒事不要打擾他。大部分時間,吠舞羅的赤王就像過冬的野獸一樣在樓上沉眠。最近吠舞羅的動靜雖然大,卻基本沒有勞煩到他出手。所以這時候看到周防尊主動走下了樓草薙出雲才會這麼驚訝。

  「感覺到了一個熟悉的傢伙。」周防尊的聲音低沉,還帶著些剛睡醒的沙啞。

  澤田彌從座位上跳下來跑到自己大哥身邊,然後被懶洋洋地揉了一下頭。她拉著周防尊的手跟著他走到門外,夜空中,銀座的方向正在放禮花。

  等待了大約十幾秒的時間,就在跟過來的其他人正要疑惑地開口詢問的時候,紅色光柱忽然劃破夜色直直地沖天而起,像是一條由紅光鑄成的直通天界的通道。

  「那是……」看到這個景象的眾人愣住了。

  澤田彌歪了歪頭,「咦?」

  有點眼熟……

  「什麼鬼東西?銀座做活動嗎?搞出這個東西來也太誇張了吧?!」

  「那個紅色很奇怪啊,看一眼就覺得不舒服,誰安排的活動一點審美都沒有!」

  「咦,阪東你居然嫌棄別人的審美。」

  「什麼?你這話什麼意思,想打架嗎你這傢伙!」

  跟著跑出來看熱鬧的吠舞羅眾人說著說著就日常鬥起嘴。酒吧大廳裡,白蘭傑索坐在原位沒有動,從他們的位置也能看到銀座上方升起的光柱。他手裡把玩著一枚王棋,一手托著下巴,笑意盈盈,「銀座那邊出事了呢,說起來藤原家舉辦宴會的地點也是在那邊吧?」

  坐在他對面的少年垂著眼放下手機,「小叔叔的電話沒通。」

  「咦,果然是這樣啊。」

  白色的棋子在他修長的手指間轉了一圈,白蘭笑眯眯地說,「隆一君應該是有什麼計畫吧,不過看來出意外了呢。」

  他的話音剛落兩人就看到遠處天空中的暗紅色的光柱虛閃了一下,像是忽然不穩定起來。然後金色的光芒亮起圍繞著光柱盤旋而上,組成了神秘玄奧的符文,一個巨大的五芒星在夜色中亮起和紅光角力了片刻,然後緩慢又堅定地把暗紅色的光柱壓了下去。

  「嗯?原來還是有準備的啊。那是黃金之王?」

  白蘭傑索似乎恍然大悟,手指輕輕一拋白色的王棋落下來打了個滾橫臥在棋盤上。他興致勃勃地站起身,像是瞬間對桌上的國際象棋失去了興趣,帶著找到了新玩具的愉悅笑眯眯地說道,「呐,忍足君,我們過去看看吧。」

  忍足侑士表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跳下了座位。

  吠舞羅門口的人眺望著銀座的方向,一個個都有點目瞪口呆。這個時候當然不會有人傻到問「這是不是新的煙花表演」這種蠢問題,雖然事後黃金之王的非時院拿這種藉口去糊弄普通人倒是有可能,但對於處於裡世界對那些隱藏在普通人類社會中的非人力量有一定瞭解的人來說,面前的場面很顯然是兩方勢力的角力。而且就目前來看,黃金之王的陰陽師的勢力占了上風。

  「等等,德子小姐今天不是被忍足隆一那傢伙帶到銀座去了,今天這件事不會牽連到她吧?」一個吠舞羅的成員忽然想起了什麼,大聲道。他倒不是怕了黃金之王,只不過眾所周知藤原德子小姐是位千年女鬼,而黃金之王的部下大多都是陰陽師。

  嗯,幾乎是天然衝突的立場呢。

  草薙出雲表情微妙地看了他一眼,掐滅了指間的煙,「不會。」

  「關於德子小姐的事情……」金髮青年略微頓了頓,「御前閣下大概是知道的。」

  「哈?」

  沒有再看成員有些莫名的表情,草薙出雲看著銀座方向的天空。之前的節日禮花已經謝幕了,金色的五芒星牢牢地將暗紅色光柱鎖在了原地。形勢似乎已經穩定下來,就在這時,他聽到前面的小蘿莉忽然輕輕「咦」了一聲。

  草薙出雲回過神,「怎麼了,彌醬?」

  澤田彌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抬起手指著一個方向示意他看,「那裡。」

  草薙出雲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城市的燈光右下而上映照著無雲的夜空,幾分鐘後,連星子都沒找到一顆的草薙有些遲疑地「額」了一聲。

  「彌醬能告訴我你看到什麼了嗎?」

  小蘿莉偏過腦袋看著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有點疑惑,「亮晶晶的。」

  「是星星嗎?」

  小蘿莉搖搖頭。然後她仰著小腦袋視線在遠處的夜空中慢慢移動,那些其他人看不見的細碎光點從紅光所在的地方滲出來,在夜空中飛舞,像大群的流螢最後順著夜風慢慢收束到了一處,那是城外的一個地方。

  「大哥。」她回過頭拉了拉身邊男人的衣角。和她看到了同樣風景的周防尊懶洋洋地抬了抬眼,似乎難得來了些興趣。他夾著煙蒂的食指和中指一松,燃著火星的煙頭還沒落地就化為了灰燼。

  「去看看。」

  城外的一處簡陋寺廟。

  星星點點的光點連綿不斷從天外飛來,慢慢地落在細長柔美的指間,由下至上澆築出白色的能樂面具一樣的雛形。當最後一點光點細沙一般落下將最後一片額角塑造完成,拿著面具的女人終於微微側過頭,輕聲開口,「來了?」

  她的聲音清淡優雅,有著琴音一般柔美的韻律,語氣也並不驚訝,似乎對於上門拜訪之人早有預料。

  「吱呀」一聲輕響,寺廟的門扉被人推開。清澈的月光當空灑下,一個修長高挑的人影懶洋洋地邁步走了進來。門前的陰影緩緩後退,隨著來者的動作順著耳畔垂下的赤紅色碎發也展露在了月光下。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跟在他身後,披著月光一樣銀色長髮的小女孩輕巧地跨過門檻,拉著紅發男人的手,抬頭看過來,精緻漂亮的小臉上寫了幾分好奇。

  「啊啦。」站在寺廟主殿門口的女人歪了歪頭。她的唇邊浮起一個笑,平凡的面容似乎也被這個笑容點亮,多了幾分光彩。她緩緩地開口,聲音輕柔婉轉,像一聲悠長的歎息。

  「澤田大人也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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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佛寺中的妖怪

  老實說, 月下訪友是非常風雅的事。

  在平安京的時候,偶爾月色正好, 晴明又很有興致的話, 就會帶著澤田彌外出去拜訪居住在山野中和山川河流同壽的大妖怪們。

  荒川之主的宴會因為晴明的到來已經舉辦過好幾次了呢。

  所以說,以平安京的妖怪為基數的話, 澤田彌也是一個十分見過世面的蘿莉了。

  然而她見過的「世面」中並不包含面前這位居住在寺廟裡且顯而易見地也是一位大妖怪的姐姐。

  她通身一脈相傳的風雅很明顯來自于那個風華雅致已極的平安京,妖氣強大又清冽,還透著隱隱的佛性。如果見過面的話,即便只是在街上擦肩而過,也肯定會記得的。

  然而現在事實是澤田彌確實是沒有見過對方, 但是妖怪大姐姐卻認識她的狀態。

  不過這種狀態對澤田彌小蘿莉來說也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啦。

  安倍晴明曾經告訴過她,澤田彌身上系著以量記的幾乎數不清的「緣」。與妖怪,與神明, 與浩瀚時空中許許多多的還未曾謀面的人類。

  「那可是很沉重的期待呢。」安倍晴明說。

  「沉重?」澤田彌小蘿莉歪了歪頭表示不解。

  「回應本來就是一件很沉重的事。」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然而澤田彌依然似懂非懂,潛意識裡覺得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可即便比同齡人成熟,澤田彌目前也依然只是一個小孩子。對於小孩子來說,不懂的話直接問就好了。

  「如果是晴明的話,會怎麼做呢?」

  彼時安倍晴明正在喝酒。

  一襲白色狩衣的大陰陽師端起酒杯朝她笑了笑, 墨色的眼瞳中灑落了幾縷屋簷下透過來的霧濛濛的清光。

  「如果是我的話, 大概不會和這麼多人結緣吧。」

  「咦?」

  「因為在下是一個非常懶的人啊。」

  澤田彌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晴明懶嗎?

  唔, 想一想, 家裡的僕從都是用式神代替, 什麼事情都可以交給式神去做。

  晴明的確是很懶啊。

  所以如果是安倍晴明的話,大概會直接選擇不回應吧。

  不去回應,更不會背負那麼多期待。因為安倍晴明本來就不是會被他人的期待所束縛的人。

  「不過姬君並不需要和我一樣。」

  平安京的大陰陽師笑著說,「姬君像現在這樣就好。」

  「是嗎?」

  「是的。」

  「唔。」澤田彌認真點了點頭,「我也覺得,晴明像現在這樣也很好啦。」

  似乎覺得表達不太對,她又認真地加了一句,「晴明最好了。」

  「哎呀,」大陰陽師笑了,理所當然的比平日要真心許多的笑容,「那在下可是受寵若驚了啊。」

  總而言之,澤田彌小蘿莉對於遇到別人認識她她卻不認識對方這種事已經非常習慣了。

  反正以後都是會認識的嘛。

  所以現在,澤田彌就很心大地提醒對方道,「我現在還不認識你哦。」

  「是這樣嗎?」寺廟裡的大姐姐恍然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還沒有到時候呢。」

  「不過我們現在認識也可以啊。」澤田彌眨了眨眼睛補充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事實上,問一個剛見面的妖怪名字並不是一件正確的做法。不正確,甚至可以說是冒犯的行為。如果現在有正統陰陽師在場大概冷汗都要流下來了。

  這件事澤田彌並不是不知道,只不過對於她來說,大部分時候都是憑直覺做事的。直覺告訴她可以問,於是她就直接問出來了。

  而那位從平安京就存在的大妖怪果然也並沒有生氣,她甚至十分溫和地笑了笑,「吳葉,我的名字是吳葉。」

  澤田彌認真點頭,「好的,我記住了。」

  「吳葉。」

  一陣風從庭院裡吹過,冥冥之中,她察覺到有某根線被連接了起來。

  感覺跟晴明有關呢。不過平安京的妖怪跟晴明沒有關係才是奇怪吧?哪裡都會有晴明的啊。

  澤田蘿莉心裡湧起了奇怪的吐槽欲,而這時候帶著她來的赤王大人已經無論到要打哈欠了。

  感覺到了某個強大的存在以為有架打才過來,結果看起來又是友方的。

  白跑了一趟的赤王殿下很不爽,早知道就去拆那個血祭陣了,反正一回生二回熟。

  於是最後像只是出來散步一樣,周防尊百無聊賴地又帶著小蘿莉回去了。半點力量的衝擊波都沒有傳來,讓等在巷子口的草薙出雲幾人有些奇怪。

  「沒動手嗎,尊?」

  熟知自家王「能動手絕不BB」的性格的軍師大人坐在車裡疑惑地探出頭。

  周防尊拉開車門,長腿一邁跨了上去,身體往後一靠,打了個哈欠,「沒有,是這傢伙認識的人。」

  準確地說應該是認識的妖怪。但是也沒人跟赤之王殿下摳字句,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下,被十束抱上來的銀髮蘿莉點了點頭。

  「既然是友方的話,能夠跟她商量一下,以後動手前先打聲招呼嗎?」草薙出雲無奈地扶額,「動靜實在太大了。」

  可是澤田彌認真地回答他,「不是友方。」

  「誒?」

  「至少在契約完成前不是。」

  「契約?」草薙出雲握著方向盤目光微沉,鏡片後的眼眸裡閃過一抹思索之色,「所以,那一位是被契約召喚出來的?」

  「……的確,這樣的大妖怪不可能無緣無故突然就醒了。」

  可是能夠跟這樣的大妖怪定下契約,也不是現代的人能做到的吧。最有可能是祖上的血脈,或者是流傳到手中的物品什麼的。

  草薙的車是停在最前面的,耽擱了好一會兒後面的吠舞羅狼崽子們已經在聯絡器裡面問要不要開車了。草薙出雲發動了引擎,在聯絡器裡吩咐了幾句。這時候坐在最後面的白蘭已經接過他的話頭繼續問了起來,他笑眯眯地趴在前面的座椅上看著坐在她斜側方的小蘿莉,對這個話頭十分感興趣的樣子。

  「彌醬,當初跟那位妖怪定下契約的是誰呢?」

  然後他就看到澤田彌的臉頰鼓了起來,不開心地回頭看他,「是晴明。」

  「嗯?」

  「最開始跟吳葉定下契約的是晴明。」

  白蘭傑索眨眨眼睛。啊,的確,如果是那位大陰陽師的話,確實是能夠讓這樣的大妖怪低頭然後定下流傳千年依舊具有約束效力的契約的。

  嗯,只不過這樣來說,就等於彌醬被安倍晴明坑了呢。

  白蘭看著銀髮小蘿莉氣呼呼的臉有點想笑,然後他就真的笑了。

  「彌醬,不如我們去把那位妖怪小姐搶回來吧。」白蘭直起身子,興致勃勃且唯恐天下不亂地提議。

  「搶不回來。」澤田彌鼓著臉掐手指,一副她已經試過了的樣子,「反正契約已經快結束了。」

  「咦,這樣嗎?」聽到她的話白蘭的語氣居然有點失望,他怏怏地又趴了回去。

  「所以,那位妖怪小姐到底是什麼類型的妖怪呢。」

  這時候旁聽了一路的十束多多良終於開口問道,神色也有點好奇,「是像德子小姐一樣的嗎?」

  「不是。」澤田彌搖了搖頭。

  「德子是丑時之女。」她先解釋了德子最開始成為鬼時被劃分的種類,「吳葉是般若。」

  之前就說過,如果把日本島上各種各樣的女鬼化為的妖物編在一起,幾乎能編成一部龐大的譜系了。而有關於般若的傳說也各種各樣,甚至有笑般若、白般若、赤般若這樣的類別。面目醜陋被心上人厭棄的,愛而不得心生嫉恨的,本分老實卻被風流成性的丈夫所害的,天性狠毒兇殘最後成為了鬼的……只不過跟其他大部分女鬼們化為鬼後復仇了就結束了的故事不同,般若的故事中的女子最後還是會看破虛相找回本心,最後在高僧作法或者自己想通後皈依佛寺。

  吳葉成為般若的背後肯定也是有一個故事的,只不過這個故事於她而言是過去,對澤田彌來說,是還沒有經歷的未來。

  城外那間佛寺。

  送走了半夜來訪的人,名為吳葉的妖怪拿著收回來的面具轉身回到了客房。

  「讓您久等了。」她拉開房門,清澈如水的月光傾瀉而入,而此時捧著一盞清茶坐在屋內的人卻仿佛比月光還要皎潔無暇,他微微側過,頭髮繩上的金色流蘇擦過眼角,天穹的蒼藍由深至淺在他眼中徐徐鋪開,從深夜到黎明仿佛走過了一個月升月落。

  即便是禮佛多年的吳葉,在看到房間中的那個人的時候,眼底也不由得漫起欣賞之色。那是對於美的事物最本能的欣賞,天下最美之劍三日月宗近,果然是不負這個名字的存在。

  「方才為什麼不出去呢?澤田大人往這個方向看了好幾眼呢。」吳葉走進屋中,在三日月對面跪坐下來,一舉一動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典雅。

  坐在桌邊的青年微微抬眼,茶水的霧氣繚繞而上,他流動著淡金色日月虛影的眼瞳在霧氣後看不分明。

  「我非常地思念姬君啊。」唇邊噙著溫柔的笑意,三日月宗近輕聲開口。

  「所以說為什麼不出去呢?」

  「就是因為這樣才不能出去。」

  「哦?」

  「當面見到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跟姬君走吧。」青年輕笑著道,雲淡風輕且理所當然,「在姬君面前的時候,我可是一點自控力都沒有呢。」

  「她說的話都會答應,任何威脅到她的存在都要剷除。」三日月秀美溫雅的臉上浮起的溫柔像千年前灑落在平安京的月光,說出來的話卻浸透了刀劍特有的殺氣般鋒利,「無論什麼時候,姬君是最重要的啊。」

  「你現在不能跟她走嗎?」

  「不行啊,」三日月宗近輕輕偏過頭,淺笑著說,「我現在的契約在別人身上,要走的話只能殺掉現在的主人斬斷契約才能走。」

  隨口說出了這樣可怕的話,青年的表情依舊平靜,吳葉抬眸看了他一眼,「你們刀劍付喪神噬主不會暗墮嗎?」

  「不會。」披著人類外皮的美麗付喪神垂首喝茶,泰然自若又漫不經心的樣子,「不是說過了嗎,無論什麼時候,姬君才是最重要的。」

  明明是忠誠得可以為持有者獻上生命的付喪神,在說這樣的話的時候卻連眉心都沒有皺一下。

  他對面的女人對這種矛盾的表現沒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只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說起來,三日月殿的確是源氏榮耀的代表呢。」

  「是啊。」青年微微側著頭笑了,神明般華美的容顏上露出了懷念的神情。

  「所以我最開始的任務,就是保護她。」

  不惜任何代價。

  月已至中天,夜幕中的浮雲漸漸遠去,星子也悄無聲息地沒了蹤影。

  這天晚上,東京城中的變動掀起的暗流吸引了各方勢力的注意。而城外的佛寺裡,原本應該處於風暴中心的大妖怪依然沒有任何行動,安然地和今夜的不速之客對坐著喝茶。

  「您的契約者已經呼喚了您三次了,夫人,您不用理他嗎?」

  「夫人啊……這個稱呼真是久違了。」

  「所以?」

  「所以不用管他,我不是被三日月殿您絆住了嗎?」

  「啊哈哈哈……原來在下這麼厲害嗎?」

  「在我這裡就不要裝了吧。」從千年前就存在至今的大妖怪看著對面的人笑了,「如果三日月殿動真格的話,是連我都要避退三尺的啊。」


第167章 藤原家的宴會(四)

  出來轉了一圈卻什麼都沒做, 關鍵是最後發現並沒有架打,吠舞羅從赤王殿下周防尊到底下跟出來準備搖旗助威的狼崽子們期待落空,全都一副怏怏的樣子。

  這個時候忽然有人提議, 「我們去銀座那邊看看吧。」

  這個明顯洋溢著「走走走去看一波熱鬧!」的胡鬧建議從提出到被集體通過只用了大概三秒鐘時間。吠舞羅裡唯一靠譜的軍師大人出於收集情報的想法,連象徵性地阻攔一下的舉動都沒有。淡定地裝作沒有看出後面的險惡用心,草薙出雲一踩油門, 第一個調轉了車頭朝銀座的方向開過去。

  吠舞羅眾人趕到的時候已經有員警先一步來到了現場,建築周圍拉起了黃色的警戒線,穿著制服的員警來來去去。宴會場位於銀座最繁華的地帶,而因為之前那個事件的爆發周圍的幾條街全都被封鎖了起來,可見這件事的嚴重性。

  「嘖, 兔子也來了。」八田美咲剛從車上跳下來, 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建築外穿著陰陽師服侍正在對警方吩咐著什麼的修長身影。

  「這種時候他們不來才奇怪。」伏見徑直從他身邊路過, 走到黃線旁負責警戒的員警身邊,跟他說了幾句話。

  留守的員警露出了猶豫的表情, 遲疑了幾秒, 還是點了點頭, 伸手拉起了黃線,伏見猿比古直接走了進去。

  八田美咲立刻睜大了眼睛,「猿比古, 你這傢伙怎麼進去的?等等我啊!」

  然而和被放行的伏見不同,他剛靠近就被員警攔了下來。

  「抱歉, 這裡禁止無關人士入內。」

  八田美咲一指頭戳著伏見快要走到建築物門口的背影不可置信地瞪向那位年輕員警, 「那傢伙是怎麼回事?」

  「額……」

  「八田, 你在幹什麼?」

  草薙出雲一扭頭就看到了掉隊的八田幾人,他無奈地招呼了一聲,「走了。」

  「不是,草薙哥,你們……」八田美咲愣愣地走過去,然後驚訝地發現另一邊的當值員警像沒看到一樣無視了自己這波人。

  「怎麼回事?」他懵逼地回過頭,看到剛剛攔住自己的年輕員警也驚訝地看著這邊,他張開嘴正嘴要說話旁邊忽然走過去一個中年員警把他拉住了,兩個人的身影湊到了一起,中年員警似乎低聲朝年輕者交代了些什麼。

  「那明顯是個新人吧。」

  八田美咲:「什麼?」

  草薙出雲手指間夾了支煙,從同樣的方向收回了目光,視線一轉就看到了八田臉上茫然的表情,他微微一頓,「哦,我忘了,八田你很少跟官方這邊打交道。」

  「是……」

  「總而言之,這種時候只要跟他們互相無視就好了。」

  八田美咲張了張嘴,「……『他們』是指員警?」

  「指一切官方組織。」草薙出雲這時候已經回過頭,加快腳步跟上了前面的周防尊,「吠舞羅是得到明面上承認的正規組織,但是跟被納入了政府體系的Scepter4又不相同。王權者是淩駕於社會體系之上的存在,王權者的氏族又不能完全脫離社會。這種情況政府那邊大概也很苦手,這麼多年也沒能清晰定位下來。反正這個時候你只要知道我們的職權等級很高,但是官方不會直接承認就行了。之前那個員警大概是新來的,還不知道這些暗地裡的規則,所以才會攔著你。」

  「哦。」八田美咲聽了個似懂非懂,但很快他又反應過來,「等等。那剛才猴子到底是怎麼進去的?!」

  十束多多良從八田美咲身邊路過,輕快地留下一句,「因為他姓伏見啊。」

  會場裡,之前來參加宴會的客人們全都被留了下來,穿著陰陽師服侍的兔子們正在挨個給他們做檢查。遭受了一場無妄之災,所有人表情都不是很好,只勉強維持著風度互相談論著什麼。

  吠舞羅眾人進了會場,草薙出雲先是跟在現場負責的兔子首領聊了些什麼,其他人看著裡面明顯有什麼陣法發動後遺留下來的痕跡嘖嘖稱奇,非常自在地各自散開觀光一樣到處走走看看。

  忍足隆一迎了上來,修長的手指間還夾著一支煙,「來看熱鬧?」

  「是啊。」十束多多良笑眯眯的,回答得毫不客氣,視線往他手裡快要燃到盡頭的細長香煙上斜了一下,「隆一你不是不抽煙的嗎?」

  「提個神。」忍足隆一的聲音懶洋洋的,帶著隱隱約約的疲憊。

  十束多多良:「我還以為你翻車了呢。」

  忍足隆一「呵呵」一笑,「託福,差一點兒。」

  這時候澤田彌已經拉著自家大哥走到了德子身邊,大廳裡的兔子基本上都是繞著這個角落走的,所以小蘿莉一眼就看到了德子身邊站著的熟悉人影。

  「咦?」她有些茫然地歪了歪頭,「小夜?」

  德子手裡此時還拎著一把刀,看到澤田彌走過來,她的臉色下意思柔和下來,「姬君。」

  一直盯著她手裡的刀發呆的小夜也把目光移了過來。

  澤田彌看看他,又看看德子手裡那把刀,最後感受了一下會場中還未散去的某種熟悉且污穢的靈力,小蘿莉眨了眨眼睛感覺到了迷茫。

  「德子,這裡發生了什麼?」

  「還是我來解釋吧。」

  這時候忍足隆一領著一隻兔子走了過來,兔子身後還跟著一男一女。男性是一位杏灰色短髮,面目十分英俊的青年,女性則是一個有些面熟的十多歲的少女。

  一行人齊聚一堂,介於這個小小的角落戳了一位七大王權者,還站了一個千年厲鬼,無形的壓迫感讓周圍人自覺地退出了幾丈遠。

  「隆一?」澤田彌歪歪頭朝他看過去。

  「抱歉。」男人的西裝襯衣領口敞開,額前的碎發也有些散落,零零散散地落下一縷劃過眼角。他長長呼出一口氣,掐滅了指間的煙,「這個計畫最開始是由我制定的。」

  「介紹一下。」他退開一步,讓出了身後的人影,「這一位是的場一門的家主,的場靜司,除妖師,是受我邀請來這裡除妖的。」

  眾人各自點頭,並沒有把那個顯而易見的「誰是妖怪」的問題問出口。沖著現在正在流著冷汗和場內人士不斷道歉的藤原家主,藤原家定下的事先被人動了手腳的宴會場館,以及作為主人之一本人到現在都沒有出現,那位剛剛造成了如此大恐慌的妖怪是誰已經不言而喻了。

  藤原家的大小姐藤原美月,出乎意外又在意料之中,而且還有著所有人都知道的前科。

  「德子小姐也是我邀請過來,拜託她和我一起當引發美月動作的誘餌。」忍足隆一繼續解釋,「美月對我身邊出現的所有人都有敵意,上一次彌在八原遇到的襲擊也是這個原因。我不能認同,所以設下這個局並且通過名取邀請了的場君前來。」

  也太坦蕩了一點吧……

  天上院琉璃悄摸摸地抬頭看了一眼一臉平靜地敘述著的青年,其他人多少要說一點「因為她是妖怪,因為她害了很多人,所以她是惡的,要除掉她」這樣冠冕堂皇的話吧。這一位的意思直接就是,「因為她惹得我很不爽,所以要幹掉她。」比起自己的青梅竹馬變成了妖怪這件事,更在意的反而是對方的處事方法嗎?真不知道應該說這個人冷漠還是太過一視同仁……

  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天上院琉璃心情複雜。周圍大佬環伺的情況讓她有點緊張,不自覺往長穀部的方向靠了靠。這時候,她忽然發現這位一向非常可靠的付喪神居然正在走神。

  天上院琉璃:「???」

  「然後出了一點意外。」

  忍足隆一簡單說了藤原美月果然按捺不住刻意把德子引到樓上動手,然後被撞破了身份的過程。按理說這時候只要把已經化為了妖的藤原家大小姐封印掉就好,即便那時候她身邊多出了一隻作為打手的妖怪,這種情況也多多少少在的場大當家的意料之中。

  出問題的是底下這個忽然被引動的血祭陣法,就是吠舞羅一行人在酒吧看到的沖向天空的那道紅色光柱。

  「我的失誤,沒有料到在樓下還佈置著這個。」忍足隆一表情冰冷,其他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要怎麼說。畢竟他言語中對自己的要求已經近乎苛責了,血祭陣法這種東西是作為普通人完全不懂的領域,作為普通人沒有料到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不過現場的人要麼跟他不熟如天上院幾人,要麼就是熟知忍足隆一的性格如草薙出雲和忍足侑士。他們當然知道即便如此,他依然會把這個失誤當成是自己的責任。

  於是由十束多多良出面打著岔把這個問題帶了過去,「然後呢?陣法發動之後發生了什麼?」

  「美月,或者應該說她身邊的那個妖怪的能力被陣法加強了。按照的場先生告知的,那是一隻發鬼。」似乎又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忍足隆一的臉色沉了下來,「那只發鬼的放出來攻擊的頭髮中,我看到了之前失蹤的少女的臉。」

  空氣中不知道是誰倒抽了口涼氣,就連草薙出雲都愕然地反問了一句,「等等,你沒看錯?」

  緊接著他就意識到自己問了句廢話。如果沒有確認,這樣的事情忍足隆一是不會說出口的。

  「所,所以之前失蹤的那些女孩子們是被妖怪吃了嗎……」

  八田震驚到有些結巴的話激起了許多人一片白毛汗,連周圍的空氣都似乎因此安靜下來。

  不僅僅是被吃掉,那些無辜死去的少女們的靈魂說不定至今都被拘禁在妖物身邊,成為了它繼續害人的武器。

  這樣的場景僅僅只是想像就讓人毛骨悚然。

  像磁帶卡帶了一樣突兀的安靜中,一個清澈柔軟的聲音忽然響起。

  澤田彌:「那只發鬼呢?」

  忍足隆一朝自己身邊的人看過去,的場靜司低下頭看向開口說話的小女孩,燈光下墨色的眼眸顯得有些幽深,「在我這裡。」

  銀色長髮的小蘿莉朝他伸出手。

  的場一門的大當家微微勾起唇,「我能問一下,你要那只發鬼做什麼嗎,小小姐?」

  澤田彌抬起頭看向他,淡紫色的眼眸清澈得如同城外的月光,「超度。」


第168章 合作者

  場面一時間有些安靜。

  的場靜司低頭看著面前的小女孩,忽然輕輕笑了一聲, 拿出一個封魔壺。

  「到時候能夠准許我旁觀嗎?」

  銀色長髮的小女孩接過封魔壺微微側過頭, 似乎認真想了想, 「可以。」

  這個插曲過後,忍足隆一繼續講述後面的事。

  其實後面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忍足隆一當時選擇委託的場家的家主而不是跟他更熟悉的名取週一來做這件事情, 有一個原因就是像的場靜司這樣一個勢力的代表型人物進入東京, 黃金之王的非時院肯定是會派人關注他的動向。所以今晚動手時, 有的場一門的大當家親自出手,後面還有黃金之王的部隊照看著, 原本應當萬無一失, 誰知道橫空殺出來了一個血祭陣法。

  這種能夠瞬間抽取陣法範圍內所有生物的生命力強行灌注到一隻妖怪身體裡將它的力量往上翻上十倍的BUG, 別說忍足隆一, 就連的場靜司都未曾耳聞。

  黃金之王的氏族即便盯著這裡也只是起監控作用, 主要的戰鬥部隊當然不在這邊。就在發鬼的力量被強制放大,一行人眼看著就要集體翻船的時候。原本只是被請來當壁花的德子小姐歎了口氣,正準備出手。

  一抹銀亮的刀光劃破黑暗, 和窗外的清澈月光一起如水般潑灑進來。

  執著長刀斬破玻璃沖進來的青年誰都不認識,他身後的月光照亮了一片紛飛的衣角。帶著猶如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鬼一樣的殺氣,陌生青年直撲藤原美月, 那鋒銳的殺意幾乎要凝成實質, 像一桶冰雪一樣當頭澆下,讓幾乎被嫉妒和怨毒掌控了心神的藤原美月都一時間清醒了過來, 臉色慘白地大聲嚎叫著命令發鬼回來保護她。

  緊跟在陌生青年之後, 忍足隆一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小夜左文字也從視窗跳了進來。比起幾乎已經失去了理智的陌生青年, 靈巧地像貓一樣跳進來的藍發少年站在窗臺上觀察了幾秒,然後低低開口,「兄長,不是她。」

  然而似乎是他兄長的人像是沒有聽到一樣,依然追著藤原美月殺氣亂放。小夜歎了口氣,拔出刀加入了進去。

  「等等,打斷一下。」草薙出雲聽到這裡的時候忽然舉了舉手,「所以那位和小夜君一起出現的青年呢,離開了嗎?」

  忍足隆一稍微頓了頓,用一種不知如何形容的複雜眼神看向了德子。

  德子小姐拎起手裡的長刀,朝向自己看過來的眾人勾了勾唇露出一個漂亮的笑。

  「……」自從五虎退之後對這種事情有了一定接受能力的草薙抬手撫額,「我瞭解了,請繼續。」

  再然後就是察覺到不對的天上院琉璃拖著壓切長穀部也沖了上來。前後兩撥人加入,終於撐到了黃金之王的主力部隊來援,用黃金氏族的力量強制壓下了陣法。實力被打回正常水準的發鬼最後被的場家的大當家收入了手中。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而藤原美月身上的異常很明顯能夠和之前少女失蹤案件串聯在一起。

  於是現在很容易得出一個結論,藤原美月就是之前少女失蹤案件的主謀,也是現在一切事故的策劃者。

  然而忍足隆一揉了揉眉心,否定了這個結論,「她沒有那個腦子。」

  作為和藤原家大小姐一起長大曾經也是把她當做妹妹看過的人,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藤原美月了。

  「事實上,藤原家的家教很嚴,美月的性格雖然在某些地方很有瑕疵,但是也絕對到不了反社會的地步。她沒有膽子主動去謀害別人的性命,也沒有支撐做出這些事情到現在都不被人發現的智商。」

  也就是說,藤原美月背後還有一個人,或者至少還有一個尚沒有被找出來的合作者。

  將彼此手中的資訊互相對照,在場眾人不由得有些沉默下來。

  這個晚上過得兵荒馬亂,被藤原家請過來參加宴會的政治名流基本上全都被坑了。畢竟那個抽取生命力的血祭陣法是真的啟動過一段時間的。

  非時院的兔子們還在會場收拾殘局,今天晚上參與了這場事故的人中,忍足隆一將自己所知道的說出來,又被兔子們帶去做了幾個檢測就被告知可以走了,的場靜司也有專門的人和他做交涉。

  兔子的首領詢問了澤田彌準備給發鬼束縛的冤魂們做超度的時間,並且得到了他們也可以在旁觀看的允許之後就禮貌地送他們離開,而因為小夜的兄長還在德子手中的原因,藍發少年自然是跟著他們一起走了。

  抱著封魔瓶跟在周防尊身邊出去的時候,澤田彌回頭看了看,剛剛跟著兔子一起來的那一男一女還在跟非時院們說著些什麼,似乎被留了下來要做個筆錄。小蘿莉的目光掃過去的時候正好發現那個杏灰色短髮穿著剪裁得體的黑色西服的男人正在注視著她。雙方目光對上的一瞬間,他「嗖」地站得筆直,像等待檢閱的士兵一樣,緊張又恭敬。

  澤田彌有點茫然,還是朝他點了點頭。男人的眼睛亮了,英俊的面孔上隱隱露出了激動的神情,細看上去似乎又帶了點糾結。

  一行人出門上車,澤田彌坐在了窗邊的位置,汽車引擎發動的震動聲中,她回過頭又看了一眼會場的方向。

  剛才有個人一直躲在暗處觀察她,像是評估著什麼,但是她回頭去找的時候沒有發現那人的身影。

  感覺,很奇怪。

  燈火通明的會場飛速後退,很快就被街邊成排的櫻花樹代替了身影。汽車的車窗倒映出她隱隱約約的影子,像照鏡子一樣,澤田蘿莉和玻璃窗上的自己對視了一眼。她的眉心輕輕皺了一下,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剛才在會場不方便問。」草薙出雲一手握著方向盤,注視著前方的車輛,「德子小姐,那把刀怎麼回事?小夜君的那位兄長受傷了嗎?」

  「差不多吧。」穿著紅裙的女鬼小姐坐在了最後一排,二尺多的太刀橫在她膝上,一個人就站了一整排的位置。坐在澤田彌身邊的小夜左文字趴在位置上往後望,他旁邊的位置坐了忍足隆一,連白蘭都被趕到了後面一輛車。

  「這一位元殿下的情況不是太好呢。」德子白皙纖細的手指按在刀鞘上,像是在控制著什麼一樣,聲音也放得很輕。

  「不太好是指?」

  「快要暗墮成妖怪了。」德子墨玉一樣的眼睛中露出了惋惜的神情,眼睫也輕輕垂下。

  草薙出雲有些愕然地透過後視鏡往後面看了一眼,穿著深藍色僧衣的少年付喪神依然安靜地趴在椅背上,藍色的短髮支棱著發尾下露出的脖頸白皙又纖細,他裹在寬大僧衣裡的身體骨架很小,還沒長開的小孩子的樣子。德子說的話聲音雖然輕,但是前面的草薙都聽到了,他當然也應該是聽見了的。但是少年付喪神並沒有給出更多反應,只安安靜靜地趴在那裡,一雙眼睛沉默又清明地注視著德子手裡的刀。

  很顯然,對於自己兄長的狀況他早就已經知道了。

  澤田彌回過頭看向自己身邊的人,車上的燈光從頭頂打下來,付喪神深藍色短髮柔軟的垂在耳邊,露出他猶帶著幾分稚氣的臉。察覺到她的目光,他扭過頭,眼底流露出疑問的神情。

  澤田彌朝他搖了搖頭示意沒事。

  草薙出雲透過後視鏡又往後面看了幾眼,似乎是顧及到什麼,最終還是沒有把已經到了嘴邊的問題問出來。

  一路沉默地回到吠舞羅,大廳裡的古董座鐘時針已經走過了淩晨一點。然而大城市的夜生活結束得晚,車子在HOMRA門口停下的時候,街面上居然還有行人三三兩兩地走過,酒吧裡留守的人也都還沒睡,勁爆急促的音樂鼓點從門縫裡露出來,相當熱鬧。

  草薙出雲一推開門,節奏高昂的電子音樂爆炸一樣撞在他耳膜,音量大得像是正面沖來了一記衝擊波。大廳中央正在群魔亂舞的小弟們玩得正開心,一扭過頭就發現了自家黑著臉站在門口的軍師大人。

  「……」

  「……」

  小弟們僵硬地維持著一個奇怪的姿勢站成了雕像,震耳的音樂聲中帶頭的千歲洋乾笑道,「草,草薙先生,你回來了啊……」

  目光掃過地上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拖出來的音箱和設備,草薙出雲簡直要扶額,他應該感謝這群傢伙好歹沒有把鐳射燈也弄來把這地方徹底變成迪廳嗎?

  在軍師嚴厲的目光下,小弟們灰溜溜地暫停了音樂默默地把地上音箱拖走將大廳復原。赤王大人淡定地路過拖到地上的電纜和一個個彎著腰搬運音樂設備的小弟們,走到他慣常的沙發上坐下,其他人跟在他身後魚貫而入。

  銀色長髮的小蘿莉拽著他的衣角跟在自家大哥身後,在路過吧台旁邊的樓梯的時候,看到了從臺階上蹦躂下來的狐之助。小狐狸剛剛被刺耳的音樂吵到了樓上,聽到下面動靜停了才跑下來,正好迎接到主人回來。

  毛茸茸的狐狸式神團子一樣滾下來朝小蘿莉撲過去,嘴裡還喊著,「澤田大人歡迎回來。」

  只是剛剛蹦下樓梯,它忽然一個急刹車,尾巴一甩停在了一行人身前。

  看了看跟在銀髮蘿莉身後走過來的小夜左文字,又看了看身後樓梯上走下來前些時才被撿回來的五虎退。

  狐之助毛茸茸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清晰的懵逼表情。

  這個世界怎麼回事啊,無主的付喪神都能到處扔,還有沒有人管了?!


第169章 審神者的願望

  雖然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已經很多了, 但是有些疑問如果現在不弄清楚的話, 大概是沒人睡得著的。

  銀色長髮的小蘿莉坐在沙發上打了個哈欠, 往旁邊黑髮少年的方向蹭了蹭,東倒西歪的樣子。

  「彌醬, 你要不然先上去睡覺吧。」

  迎著十束關心的眼神, 澤田彌揉了揉眼睛, 堅強地搖了下頭。她旁邊的黑髮少年握著一隻蘋果,另一隻手裡的瑞士軍刀刀鋒貼在水果表面靈巧地轉了一圈,薄薄的果皮沿著刀面滑下來。

  伏見垂眼盯著刀尖,「上去睡覺。」

  澤田彌歪了下頭,銀色的長髮擦過少年瘦削蒼白的手腕, 坐在原地的小蘿莉用行動表達了她的拒絕。

  伏見:「嘖。」

  此時幾步之外的另一張靠窗的桌子。

  草薙出雲看著坐在對面的兩位付喪神。藍色短髮披著僧衣的少年懷裡抱著狐之助視線停留在桌上那把長刀上,似乎正在發呆。旁邊的五虎退則看起來緊張多了, 他雙手交握著放在桌面上,屈起的骨節用力得有些泛白。

  草薙的目光在兩位付喪神面上滑過, 他輕咳了一聲, 儘量放緩了聲音,「退君和這位元小夜君是認識的?」

  似乎是意識到開始談正事了,被叫到名字的藍發少年終於抬起目光,注意力鄭重地放到草薙身上, 尖俏的下巴輕輕往下點了點。

  五虎退也低聲說道,「是的, 我和小夜以前是一個本丸的。」

  本丸?

  草薙的視線往下落在狐之助身上。

  方才小夜進門看到狐之助的時候, 站在原地盯著它看了幾秒, 然後默不作聲地走過去把它抱進了懷裡。

  老實說猝不及防被抱住的狐之助是有點懵逼的。然而作為一隻賣萌用式神的天性,它被小夜抱起來之後習慣性地就自覺調整了姿勢將自己團成了一隻圓圓的球讓他抱得更舒服。此時它正坐在付喪神的膝蓋上一邊繼續懵逼一邊舔著爪子,察覺到朝自己投過來的目光,狐之助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開始履行自己的另一職責,為草薙做名詞解釋。

  「本丸就是審神者和刀劍付喪神們居住的地方,簽訂契約後由時之政府下發給審神者,基本算是審神者和付喪神們的後勤基地。」

  時之政府?

  草薙出雲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看了那只顯然知道很多事情的狐狸一眼。然後他暫時把這個疑問放到了一邊,坐在對面的五虎退聽到這個名詞後似乎更加緊張了,旁邊的藍發付喪神的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或者說是完全看不出在想什麼的面無表情。

  氣氛似乎忽然緊繃了起來,察覺到這一點的草薙出雲一視同仁地朝兩個付喪神安撫地笑了笑,不動聲色切換了話題。

  「說起來,之前在八原的時候,我們家的孩子意外遇險了,還要感謝小夜君的援助。」

  感覺自己好像被提到了,澤田彌扭過頭有點茫然地朝那邊看了看,然後就對上了小夜偏過頭看過來的目光。

  「之前,幫助過我,這是回禮。」

  藍色頭髮少年模樣的付喪神慢慢地開口,似乎因為很少說話的原因,他的用詞也非常簡潔,但聲音並沒有正常人類驟然開口的幹啞,乾淨剔透的聲線中鋪了薄薄的一層兵戈相擊的冷銳味道。

  跟著回過頭的草薙出雲看到了澤田彌小蘿莉茫然的臉,不由得順口問了一句,「是嗎,什麼時候?」

  「戰國,本能寺外的柿子樹。」

  「啪。」

  伏見手裡快要削到頭的蘋果皮斷掉了,長長的果皮順著瑞士軍刀的刀面滑下來掉到了地上。旁邊響起八田美咲疑惑的嘟噥,「戰國?什麼意思,該不會是澤田妹妹上輩子的事吧?」

  「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美咲。」

  猝不及防地被懟了一句的八田美咲感覺到冤枉的扭過頭,一句「你這傢伙我又怎麼惹你了」滑到喉嚨口忽然頓住。他看到了伏見猿比古臉上的表情,隱忍又煩躁,像是忽然騰起了怒火又被他強行壓制下去。

  八田保持著有點懵逼的表情,看著伏見的手指在刀背上一撥,瑞士軍刀的刀鋒「啪」地一聲彈回去。然後,收起的軍刀被丟回了桌面,黑髮少年把削好的蘋果往身邊的小女孩手裡一塞,動作粗暴地從桌上的抽紙裡拽出幾張紙巾擦掉了手上沾到的水果汁液。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之後,他似乎終於把自己勉強控制下來,然後帶著一身壓抑得可以跟暴風雨前夕比擬的氣場,一手插在褲袋裡,慢騰騰地走到靠窗的那張桌子前。

  他突然這樣反常的狀況理所當然地被草薙出雲注意到了。

  「伏見?」

  「喂。」伏見猿比古沒看他,而是緊盯著藍色頭髮的付喪神開了口,「你們那個主人,還是說審神者什麼的,就是那個傢伙吧?那個第一個許了願,把事情搞得一團糟還把責任甩給別人自己跑掉的混蛋?」

  就在小夜說出自己也曾經存在於那個扭曲的戰國時代這個資訊時,一切都串聯起來了。突然出現的時空特異點,不屬於本時代的刀劍,用未知方法逃出桎梏的始作俑者,血祭陣法,羅城門下的刀劍屍骸,還有回到這個時代來復仇的暗墮付喪神。

  小夜左文字的眼瞳中倒映出了面前人的身影,他微微頓了幾秒,慢慢地點了一下頭,默認一般,「對不起。」

  「呵。」

  「伏見,等等。」

  草薙出雲條件反射地想要把伏見猿比古拉住,但剛拽住他的胳膊才發現他似乎沒有出手的打算。周身氣場壓抑得像裹挾著一場電閃雷鳴的風暴,伏見面上的神情卻異常冷靜,他甚至都沒有把草薙拉著自己的手甩開,而是看著面前的付喪神平靜地問,「所以,這就是他能夠從那個空間逃出去的原因?他用那個陣法血祭了整個本丸?」

  五虎退放在桌上的手瞬間收緊,臉上已然慘白一片,小夜左文字默默點了點頭。

  伏見猿比古繼續馬不停蹄地問道,「那個血祭陣法是需要承載者的吧?被強行灌注了力量的同時還會迷失心神,他不可能讓自己當那個承載者。所以,他留下了哪一把刀?」

  小夜低聲開口,「今劍。」

  一人一刀來來回回的交流,草薙出雲在旁邊一頭霧水,但與此同時他驀地有了些不祥的預感。他的視線在兩者之間打轉,最後停在了伏見身上。

  「伏見,怎麼回事?彌醬?」

  後一句話帶了點愕然的問號是對忽然從沙發上跳下來跑到面前的澤田彌說的,銀髮小蘿莉拉住伏見的手,看看他,又看看對面的小夜左文字和五虎退,一副像說什麼又不知道如何說的表情。

  「……沒事。」

  沒等她想好要說什麼,伏見周身壓抑的氣場忽然收了收。他微微頓了頓,把小女孩的手指握入掌心,然後往沙發上一靠,另外一隻手插進口袋裡,墨色的眼睫低低壓下,「從頭說起吧。」

  吧台邊的咖啡機輕輕「叮」了一聲,咖啡特有的微苦焦香在空氣中彌散開。德子端起煮好的咖啡一一倒進在吧臺上排好隊的杯子裡,然後她把咖啡杯放上託盤,端起來走到靠窗的那張桌子面前。

  澤田彌看看放在自己面前的牛奶,又看看其他人的咖啡。

  「……」

  她默默地抬起頭看向德子,女鬼小姐給了她一個溫柔的笑。

  「我們是時之政府旗下對抗溯行軍的一員,以本丸為單位。刀劍負責戰鬥,審神者負責統籌後勤、提供靈力以及決定行軍方案,從屬方面,審神者算是刀劍的主人。」

  慢慢穩定了情緒,五虎退低聲開口,「我和小夜是一個本丸,如各位所見,刀劍付喪神也是有短刀、太刀、大太刀以及稀有和非稀有之分的。由審神者的靈力決定,越是靈力強大的審神者越是容易鍛造出稀有而強大的刀劍。我們的審神者就是一個靈力非常強大的人,而且他的運氣也很好。雖然不知道他的真實資料,但從日常言行上來看似乎是受到過大家族精心培養的人,統籌規劃方面非常厲害。雖然有時候有些不切實際的妄想,對刀劍也很冷淡,但總的來說,是一個十分優秀的人。」

  「最開始,我們是為能夠在這樣的審神者手下而感到慶倖的,大家也非常敬重他。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事情 ,一直這樣下去,或許也是很好的……」

  五虎退的頭微微低著,垂下來的眼睫把眼瞳蓋住看不清裡面的神情。HOMRA酒吧裡非常安靜,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靜靜地聽著他的闡述。

  「那是一次和平常一樣的遠征,因為不是什麼特別危險的路,審神者也跟我們一起出了門。然而,在半途中,意外發生了……我們遇上了時空風暴。」

  「慶倖的是大家都沒有走散,而且我們很快辨認出來自己身處的應該是戰國時代。原本這種情況下只要聯繫上時之政府等著他們派專業人員來找到空間節點送我們回去就行了,但是我們發現聯絡器失靈了。無論用什麼方式都沒能跟時之政府方面取的聯繫,大家無奈之下只好一邊慢慢探索那個時代,一邊繼續想辦法。」

  「而這個時候,我們發現身處的那個時代和以往去過的戰國有細微不同。那個世界的妖怪的力量好像被所屬世界的規則放大了,靈能力比正常情況下提升了許多倍,來到了那個世界的我們力量也相應地得到了增強。與此同時,我們發現在那個世界的妖怪中流傳著一個傳說。」

  「四魂之玉,可以實現持有人任何願望的傳說中的神物。」五虎退抿了抿唇,明明是說著這樣傳說中神明的寶藏,他的臉色卻有些泛白。

  然後五虎退聽到了一聲嗤笑。

  「不可能。」

  他怔了怔抬起頭望過去,就看到剛剛那個黑髮少年一手插在口袋裡靠在沙發上居高臨下看過來,語氣冷靜又嘲諷,「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存在能夠實現任何願望的東西,要麼是假的,要麼是陷阱。上帝悖論都存在這麼多年了,還相信這種謬論的傢伙是從棺材裡挖出來的蠢貨嗎?」

  五虎退怔怔地看著他,好一會兒,「要是,要是審神者也是你這樣想的就好了……」

  他抿了抿唇,繼續道,「審神者在聽說了這個傳言的時候,表現就開始有些奇怪了。他命令我們把那個可以實現人願望的四魂之玉從守護它的巫女手中搶過來,大家雖然有異議,但是他畢竟是審神者……而且那時候審神者跟我們承諾的是,把四魂之玉拿過來許願讓我們回去,之後,就把它還回去。」

  「我們相信了,長穀部和藥研哥出手帶著大家把四魂之玉奪了過來交到審神者手中。可是,可是在四魂之玉問審神者想要什麼的時候……」

  五虎退的聲音梗住了,從這裡開始,後面的回憶就充斥著鮮血和黑暗,讓他的思緒一瞬間被拽入了噩夢一樣的深淵,幾乎哽咽著開不了口。早已經猜出了下文的草薙出雲凝視著垂著頭少年模樣的付喪神,輕輕歎了口氣,「你們被騙了?」

  「是……」

  「他許了什麼願望?」

  五虎退抿著唇死死攪緊手指,這時候,他身邊一直安靜地擼著狐之助的小夜左文字忽然抬起頭,開口說道,「審神者說,他要天下。」

  「啪。」伏見面無表情地把掰成了兩步的蘋果塞回一半到澤田小蘿莉手裡,然後手一抬頭也不回地將另一半懟到身後的額八田美咲口中。

  被蘋果懟了一臉的八田美咲懵逼地看著他,然後他就看到自家小夥伴冷冷地勾起唇,「不是實現了嗎,那個願望。」

  在其他人愕然回頭的目光中,伏見嘲笑一般說著,「他不是成為了織田信長嗎?只差一步就可以得到天下了。」

  與此同時,也只差一步就墜入深淵。


第170章 時政的任務

  與此同時, 飽受驚嚇的天上院琉璃帶著壓切長穀部回了家。

  房門一關, 黑色長髮的少女立刻原形畢露一般倒在了沙發上,腳上的高跟鞋被隨便踢到了一邊。天上院琉璃撈過一個抱枕打了個滾就將自己的臉埋進了沙發和靠背的縫隙裡, 整個人儼然一條快被風乾的鹹魚。

  「嚇死我了!差點就暴露了啊啊啊!為什麼這個世界有辣麼多大佬存在啊!黃金之王是什麼鬼?非時院又是什麼鬼?那個每年都要接受朝貢的大佬老爺子居然是超能力者嗎?」

  「嗯嗯。」壓切長穀部點頭附和。

  「還有之後進來的一群帥哥!還有忍足家那個恐怖的二公子帶來的更加恐怖的大美人。講道理,我差點嚇跪了啊!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世界觀還要不要了?!」

  「嗯嗯。」壓切長穀部繼續附和。

  「原來我前十幾年都是活在真空中之中嗎, 原來這才是世界的真實嗎?難怪媽媽從小就跟我說外面的世界很可怕, 原來她居然不是因為我小時候太熊了故意嚇我的嗎?!!」

  「嗯嗯。」壓切長穀部沒有靈魂地持續附和。

  天上院琉璃終於頓住了,她扭過頭把自己抓得亂七八糟的長髮甩到一邊, 探究地看向從宴會場回來就不太對頭的某把刀。

  「長穀部你怎麼了?」

  「嗯, 嗯?」杏灰色短髮的男人回過頭, 滿臉正常, 「什麼?我很好啊。」

  天上院琉璃眯著眼打量他臉上還未褪去的傻笑,「感覺長穀部你好像遇到什麼好事了一樣。」

  「額。」壓切長谷部聞言糾結了一下,他默默回想了片刻, 撓了撓臉頰, 「算是吧。」

  「嗯?」天上院琉璃抱著抱枕從沙發上翻身起來, 正準備繼續發問,一個典雅柔和的聲音從房門口傳過來。

  「天上院大人, 你回來了啊。」

  隨著這個聲音一起飄進客廳的是悠悠的茶香,天上院琉璃抱住同一時間從房間裡跑出來蹦躂到沙發上的狐之助,狠狠揉了揉小動物的毛。看著端著剛泡好的茶走過來的一身深藍色狩衣的青年, 她的臉色變得哀怨起來, 默默申訴道。

  「三日月殿, 說好的會在外面接應我們的呢,突然之間扔下一句『有事,先走。』就消失了是怎麼回事啊?我被嚇了一跳啊。」

  雖然不是自己的刀,但好歹立了臨時契約的啊,不要這麼不負責任啊!

  面對少女氣鼓鼓的神情,三日月宗近彎了彎唇,眉眼間溫柔得像盛了四月的春水,「抱歉抱歉,遇到了一位元認識的人。而且我也並沒有說謊啊,的確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呢。如果我沒有把那位大人攔下來的話,會場那邊沒那麼容易結束呢。」

  直面了天下最美之劍那張犯規的臉,被暴擊了的天上院琉璃條件反射捂住胸口。然而緊接著她就聽出了三日月宗近話中的意思,愣住了。少女整個人盤腿坐起來,腰背下意識崩得筆直,表情嚴肅起來,莫名有了些凜然的氣質。

  「怎麼回事?」

  「那個幕後操縱這一切的人,跟一位般若大人之間有契約。原本按照契約,那位般若大人也是會在那一晚出現在會場將那裡的人一網打盡的。」

  「他瘋了嗎?」天上院下意識地睜大了眼睛,脫口而出,「政界商界各大家族,半個上流社會的人都聚集在那裡,他把那些人全幹掉了,日本的政治經濟會直接崩潰吧?!」

  「誰知道呢。」三日月宗近的臉上卻並沒有露出半點訝然的表情,他甚至非常平和地笑著,「人類的想法總是多種多樣的啊。」

  天上院琉璃看著這樣的三日月,抱緊胸前的抱枕默默地打了個寒噤。

  雖,雖然知道三日月殿下從被鑄造出來開始就流轉於世家權貴之間,千百年來人類的黑暗和狹隘看過不知多少,但,但是這種忽然之間露出來的真實真的很嚇人啊QAQ

  天上院琉璃抱緊自己瑟瑟發抖。

  也只有這個時候才能真切地感受到,這些擁有著人類外表的美麗又強大的付喪神們,真的不是人類。

  「不過天上院大人也不用擔心。」三日月宗近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天上院的驚嚇,他在客廳的茶案旁跪坐下來,端起滾動著沸水的茶壺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

  「那位般若大人和那個人的契約已經結束了,那是他可以命令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他的發鬼也被那位陰陽師抓住了,短時間內不會再出來作惡。」

  「可是他不出來我們不是更難找到他了嗎?」天上院琉璃拽了拽垂到胸前的長髮,有點怏怏的。緊接著她想到什麼般猛地抬起頭,「等等,那只發鬼是他的?」

  三日月宗近微笑頷首,「事實上,藤原家那位女公子並不具備號令妖怪的能力,她本身也尚未墮落為妖怪。」

  天上院琉璃睜大了眼睛,滿臉懵逼。

  不是,如果藤原美月不是妖怪那她們今天晚上折騰了這麼久難道是抓錯人了嗎?!

  這也太坑了吧!

  「不,沒有抓錯,至少有些錯誤的確是那位元藤原小姐自己犯下的。」

  似乎看出來她在想什麼,三日月宗近平靜解釋道。然而眼看著聽完他的話,天上院琉璃似乎更加懵逼了。藍發青年唇邊噙著一抹典雅的笑,指尖抵著著茶杯端起來慢悠悠喝了一口,腦海中悠閒地想著不知道姬君有沒有猜到這些事呢?姬君那麼聰明應該察覺到了吧,就算不知道的話……

  三日月想像了一下銀髮小蘿莉精緻的臉上寫滿茫然大眼睛裡還有兩個蚊香圈在轉啊轉的樣子,唇邊的笑意更加舒展了。

  「天上院大人聽說過般若的傳說嗎?」

  天上院點點頭,「聽說過。古代有一面目醜陋的女子,因為相貌被人鄙棄,在嫉妒和怨恨中變為了面容美麗的惡鬼般若,向拋棄自己的情人復仇的故事。」

  「大致上是這樣沒錯。」三日月宗近輕輕頷首,「但是,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天上院琉璃聽著那個「很久以前」的重音,眨了眨眼睛,「『很久以前』……也就是說現在做不到嗎?」

  「天上院大人,您應該聽說過平安京時候的故事吧。人與妖怪居住於同一屋簷下,百鬼夜行,陰陽師,還有……」三日月微微頓了一下,才輕輕吐出了那個名字,「……安倍晴明。」

  提到最後一個名字是他語氣中有些複雜,然而天上院琉璃暫時沒有聽出來,她已經完全懵逼了,一臉仰望傳說的表情用力點頭,「聽說過,所以,那些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看著黑髮少女瞬間瞪大了眼睛,眼中明晃晃寫了一行大字,充滿了對「那個時代的人類是怎麼活下來的?!」的震驚和疑惑。三日月宗近輕聲笑了,「不過那個時候有的東西,現在不一定存在,而且現在的妖怪的實力遠不能和平安京時期的妖怪相比。」

  無意識地揪著抱枕上的流蘇,天上院琉璃若有所思,「所以說,沉浸在極度和怨恨中的人,在平安京時期會成為妖怪,在現代社會卻沒有了那個土壤了是嗎?」

  「天上院大人真聰明。」三日月宗近笑眯眯地點頭。

  被付喪神隨口又撩了一把的天上院琉璃默默地舉起手裡的抱枕擋住臉,堅強地穩定住了自己的理智,「那麼藤原美月又是怎麼回事?」

  「藤原小姐並沒有成為般若,她只是借用了般若的面具。」

  天上院琉璃聞言一呆,「還有這種操作?」

  三日月捧著茶杯喝了口茶,微波浮動的水面映照出付喪神和蒼穹同色的眼眸,眼中笑意溫柔卻像拂過天際的青嵐一樣不可捉摸。

  「自然是有的,而且,借用了般若的面具之後也可以調動般若一半的能力。例如蠱惑被那張幻化出來的容顏迷住的妖怪和人類。」

  「可是這種事肯定會有代價吧。」聽他說完後,天上院琉璃斬釘截鐵地道。

  三日月宗近略有些意外地稍稍抬眼,就看到女孩眼神清澈地看過來,「天下沒有掉餡餅的事,能夠那麼輕易就擁有力量,相應地肯定也會付出想不到的代價!」

  「對。」注視了她幾秒,擁有神明般美貌的付喪神彎了彎唇笑了,這一次他的笑容真實了些許,「如果所有人都像天上院大人這樣清醒就好了呢。」

  「誒?」被那雙天穹一樣美麗的眼睛注視著,天上院琉璃的臉瞬間爆紅,再次把自己埋進了抱枕裡,「所,所以說藤原美月付出的代價是?」

  假裝沒有注意到她的轉移話題,三日月宗近微微偏了偏頭,從善如流地回答到,「大概是被妖氣侵蝕,之後會徹底墮落成妖怪吧。」

  「這,這樣啊……」黑髮少女從抱枕後探出頭,抱枕流蘇旁露出的半張臉上是稍微有些糾結的表情。

  「不要覺得這是好事哦。」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麼,三日月宗近悠悠地繼續說道,「如果是天生天養的大妖怪也就罷了,事實上,由人類或者神明墮落為妖,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甚至大部分由其他生物暗墮成的妖怪在初期是沒有任何理智的,只知道怨恨和殺戮。而在這個過程中,因為不知控制,即便複了仇也會沾上無辜者的鮮血引來陰陽師或者巫女、僧侶的討伐。」

  「而且,一般而言,只有高等階的妖怪才能擁有近似人類的形態。」

  看著天上院琉璃倏然睜大的眼睛,三日月宗近微笑著點點頭,「就是您想的那樣,那位藤原小姐如果真的成為了妖物,大概也就是低等級的發鬼之類的。不,說不定比發鬼還要……」

  天上院琉璃默默捂住了臉,打斷了他的話,「等等,我明白後果的嚴重性了,請您不要再說了……」越說越可怕了啊!

  三日月宗近於是從善如流地閉嘴喝茶。

  黑髮少女揪著抱枕怏了一會兒,輕聲嘟噥,「我這一次是不是太衝動了?雖然不後悔,畢竟我的確是有幫助到人的。但是長穀部好像引起非時院的注意了,之後會不會有麻煩……」

  「事實上,直說也沒關係的。」

  「嗯?」天上院琉璃扭頭去看閑閑地坐在原地喝著茶的三日月宗近。

  「畢竟我們並沒有擾亂這個社會的治安,而且目前看來大家的目的都是一致的。」

  美麗的付喪神微微側過頭看向她,眼眸中的神色慢慢溫和下來,「天上院大人,事實上如果不是這個世界暫時只找到了您一位元適配的物件的話,這個任務無論如何也不該讓您來承擔。對方是資深的審神者,而且自己本身就具有強大的力量。將作為新人的您拖入到這個泥潭裡,時至如今,我依然覺得時之政府方面有欠考慮。」

  「別,別這麼說!」天上院琉璃臉紅了,連忙手忙腳亂地擺手,「這個也是我自願的啊。而且……」

  「為了自己的私心擾亂時空,血祭了自己的本丸。」想起自己看到的資料,天上院琉璃的目光倏然冷了下來,手指掐入掌心,狠狠咬牙,「我的家鄉居然有這樣的人渣存在,我絕對不會放過那個傢伙的!」

  三日月宗近安靜地看了她許久,直到被他注視的少女條件反射地又臉紅了,剛剛的氣勢一泄,有點忐忑地看過來。

  「三日月殿?」

  「不,沒什麼。我覺得天上院大人您說得很對。」天下最美之劍溫和地笑了,「也許是我小看了天上院大人,應該向您道歉呢。」

  「不,不用了……」聽到他這麼說天上院琉璃反而更加慌張地搖頭,「那,那個,應該是我的榮幸才對。聽說即便是在時政旗下的所有本丸中三日月殿你們都是最頂級的存在,居然願意來幫我這個什麼都不懂的新人……」

  「天上院大人不要妄自菲薄啊。」三日月宗近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您已經做得很好了。請放心,我們會幫你的。」

  「是,是這樣嗎」

  有著天下最美之稱的付喪神唇邊彎起一抹笑,輕輕頷首,「不用感到忐忑,選擇來到這個世界也是我自己的決定。」

  在少女略微緊張的注視下,他的話音微微一頓,纖長的眼睫緩緩垂下,後面一句話語氣輕得近乎隱入了空氣裡。

  「畢竟,我已經等得太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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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橋頭的女子

  當天晚上澤田彌做了一個夢。

  黑沉沉的陰雲快要壓到地上的天空, 枝幹龜裂快要枯死的老樹,報喪鳥的尖嚎聲在陰雲底下徘徊。堆積在天上的雲團混亂無序, 像天空裂開了巨大的傷口, 流出黑色的血液,把雲層漸染得壓抑又陰沉。

  澤田彌走過一排又一排的墓碑,踩在腳下的泥土是鮮血凝固後的暗紅色。空氣裡彌漫著血液的腥味, 好像有一個人倒在了墓碑林中,一直不斷地在流著血。

  是□□中才會有的景象, 沒有鳥叫,沒有蟲鳴, 連風都死去了,還沒有人給它立碑。

  她應該感覺到害怕的, 就算不是小孩子, 換一個心智健全的成年人過來都應該害怕。然而奇怪的是澤田彌卻並沒有生出任何驚惶的感覺,這裡的一切景象都黑暗而壓抑,但是組成這些景象的所有事物都沒有向她傳遞出半點攻擊性。

  在她走過的時候, 掉在地上的枯枝自動地移開怕把她絆倒,迷宮一樣的碑林自動降低了存在感怕她感到害怕,就連在陰雲下徘徊的烏鴉在她抬頭看過去的時候都悄悄挑了一個較遠的樹枝落下歪歪頭擺出了一個乖巧的樣子。

  澤田彌有一種錯覺,好像眼前的世界像是一個滿身猙獰傷口看不清面目的人。他站在她面前, 小心翼翼又心驚膽戰地, 把身上的血擦掉, 衣服打理乾淨, 力求不要嚇到她。

  受到那份小心翼翼的情緒感染, 澤田彌只緊張了片刻就慢慢平靜了下來。她走過乾枯的樹叢,暗紅色的泥土,面目模糊的碑林,黑魆魆的天空下小女孩披在肩上的銀色長髮是這個空間內唯一明亮的色彩。

  走過最後一排墓碑,澤田彌抬起頭,終於看到了這片墓地中心,那個跪在墳塋前的人。

  和她十分相似的銀色長髮從那個人的肩上散落下去,發尾拖到地面沾上了泥土,順著身體垂下的衣擺翻折出明顯的血痕。他背對著地跪在那裡,看不清臉。陰沉的天空下黑雲翻攪,那個人像是用一杆脊柱強行撐起這片快要崩塌的天穹。但誰也不知道他能支撐多久,或許下一秒,這個人會隨著這片空間一起湮滅。

  澤田彌停下了腳步。

  有種非常熟悉的感覺。

  那是,誰?

  平安京,安倍宅。

  安倍晴明捏著紫毫筆的手指一頓,抬起頭朝門外看去。橙紅色的夕陽鋪滿天際,西邊連綿爛漫的火燒雲放出的霞光從院子的圍牆外漫進來,給滿園的植物鑲了個淡金色的邊,滿目都是西垂的落日留給世間最後的柔和暖色。

  大陰陽師面向東邊的方向望了一會兒,忽然將手中的筆擱回筆洗,一斂衣袖站了起來。

  「淩女,備車。」

  「是。」候在門前的式神微微垂著頭,柔順地應聲,「晴明大人要出門嗎?」

  「自然。」抬腳跨過門檻,安倍晴明身上白色狩衣的衣擺拂過木質的走廊。宅邸的主人用著比平時疾上些許的步伐朝正門的方向走去,一邊偏過頭朝跟在自己身後的式神輕輕笑了笑,「去接姬君回家。」

  一陣風盤旋著從平安京的上方飛過,路過已經開始陸續收攤的坊市,穿過漂浮著淺色花瓣的護城河,最後在平安京東面的鴨川橋上打了個轉兒。

  站在橋上的的小女孩垂在肩上的長長銀髮被從天而落的風帶起,風的氣息中還染著從護城河上帶過來的清潤水汽和櫻花的香味。西邊的落日迸發著夜晚來臨前最後一抹餘暉,天際被夕陽映亮的霞光輝宏又明亮,洋洋灑灑落下的輝光在鴨川橋下的水面上鋪了滿河粼粼波光,照亮了來往行人匆匆的行色,也照亮了站在橋頭的小女孩滿是懵逼的臉。

  老實說,澤田彌也不知道自己只是睡了個覺,為什麼醒過來之後就又被扔到一個陌生地方來了。

  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正站在橋頭吹風的小蘿莉陷入了沉思,到底是怎麼回事嘛,明明現世那邊還有一堆謎題沒有解開就這樣擅自給她換了副本,主線劇情太糟糕了吧!

  此時天色將晚,路上的行人都匆匆地往家裡趕,站在橋頭的銀髮小女孩一身水紅色的小振袖,衣擺和袖口還掇著精緻的櫻花紋,斜插在鬢邊的步搖在耳側垂下長長的流蘇,被夕陽一照就搖晃出幾點亮晶晶的折光。

  明亮清澈的眼睛,白皙細膩如上等瓷器的臉頰,還有垂在肩上的流瀑一般的銀色長髮,一看就是被養得很好的世家公卿家的孩子,連衣角都散發著「我很貴」的氣息,跟橋頭上趕路的平民們基本是兩個畫風,因而很是顯眼。

  是走丟了,還是被拐帶著落在這裡了?

  雖然對於橋頭的小女孩有著這樣的疑惑,但是出於不想惹麻煩的心思,大多數看到她的行人只是微微一頓,又急匆匆地繞著路過了。

  澤田彌並沒有注意到自己正在被路過的行人隱晦打量著,事實上她還在發呆。雖然剛剛發現自己又出現在陌生環境的時候有一點困惑,但緊接著,在心底升起應有的緊張慌亂的情緒之前,她就率先感覺到了幾十裡外熟悉的明亮而耀眼的火焰。

  是晴明啊,小蘿莉眨了眨眼睛。

  咦,晴明出門了,好像是要來接她的樣子。

  於是澤田蘿莉瞬間就淡定了,一回生二回熟,關於突然被扔到晴明的世界這件事她已經愉快地接受並且把它當成是類似於時不時回老家看看留守在家的老父親(不是!)這樣的日常了。

  說起來她好像的確好久沒有見到晴明瞭呢。

  澤田彌習慣性地想要咬手指,然後又很快反應過來被哥哥教育過這種習慣不好又把手放下了。

  這個時候她忽然聽到了一個溫和的女性的聲音,「這位姬君是在等人嗎?」

  正在發呆的澤田蘿莉被拉回了注意,循聲望過去。然後她看到了一位身著淺杏色小掛的女子,她的長髮披散在肩頭,只在發尾用絲帶束起,眉眼間帶了些蒼白的病氣,是非常柔美和纖弱的長相,讓人一見之下就不由得心軟起來。

  銀色長髮的小蘿莉看著站在身後的有著弱柳扶風的秀麗姿容的女子,眉心微微皺起來。她先是點了點頭,回應了剛剛女子的問題,然後輕聲說,「你生病了呢。」

  女子微微一愣,想起自己的確身體帶病不知道會不會傳染給他人,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她就聽到面前這位雖然不知道哪位公卿家的但定然是出身尊貴的姬君繼續說道,「橋上有風,會加重病情,你還是快去回去吧。你知道大夫在哪兒嗎?不知道的話……」

  小女孩打了個哽忽然頓住了,她默了兩秒,「嗯,不知道的話,我一會兒讓晴明告訴你。」

  女子微微睜大了眼睛,迎著那雙帶了些微關心的淡紫色眼眸,她的眉眼下意思地柔和下來,「嗯,我知道大夫在哪兒的,已經去看過了。」

  銀髮小蘿莉微微松了口氣,「那就好。」

  然後,她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不贊同地看著她。

  在她不贊同的目光下,女子彎起小巧的唇瓣,溫柔又秀氣地朝她笑了,「今天出門時因為有很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

  「是,因為康范大人約了我在這裡見面。」

  「康范大人?」

  「是我的愛人。」女子甜蜜微笑著說,然而與此同時她交疊在身前的指尖卻微微顫了顫,像是有點不安的樣子。

  澤田彌看著她,「他知道你生病了嗎?」

  女子遲疑了兩秒,「大概,不知道吧。」

  她抿了抿唇,長長的眼睫垂下,小聲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康范大人現在是怎麼想的。」

  女子的聲音輕飄飄的,就像她此時不安的思緒。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忽然問道,「他的全名是什麼?」

  「康范大人嗎?」女子微微愣了一下,「康范大人姓藤原,全名是藤原康範。」

  「……」

  又一個藤原啊……

  澤田彌糾結地擰起了眉:……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時候,車輪轉動的軲轆聲和蹄子踩在路面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銀髮小蘿莉感覺到什麼一般回過頭,然後就看到一輛眼熟的牛車駛上橋面。雖然車轅上坐著的趕著車的人她不認識,但是在看到這輛車的時候她已經猜到裡面坐的是誰了。

  果然,牛車在距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了,一襲白色狩衣的大陰陽師掀起門簾走下車,抬眸看過來。

  「姬君。」他的聲音清亮好聽,眼眸中倒映著鴨川橋下波光粼粼的水流,像是飯後出門散步的貴公子,閒庭信步地落腳於此。

  在看到陰陽師的瞬間,澤田蘿莉精緻的小臉上下意識地揚起了笑,「晴明。」

  她開心地跑過去,距離幾步遠的時候就蹦躂著往前一撲,然後果然落入了一個飄散著桔梗花香味的溫暖懷抱裡。

  稍稍上前幾步接住了撲向自己的小蘿莉,安倍晴明揉了揉懷裡小孩子的頭,並沒有急著跟她說些什麼,而是先看向了方才與澤田彌說話的女子與她道謝。

  「謝謝夫人方才在這裡陪著姬君。」

  女子並不認識安倍晴明,但是看他的氣質、衣物與乘坐的牛車猜測他大概是朝中的哪位公卿。見小蘿莉顯然是與他認識的樣子,於是便放心下來,小巧的下巴微微頷了頷,「不用這樣說,妾也是正好在這裡等人的。」

  簡單地寒暄了幾句,安倍晴明就要帶著小蘿莉離開了。臨走之前,澤田彌想了想,放開晴明的手跑到女子面前。

  在女子身前站定,銀髮小蘿莉仰起頭看著,還抬起了手。

  儘管有些疑惑,女子還是配合地彎下腰,湊到她面前。然後她就看到小女孩伸出手指在自己額前劃了一個符號。

  似乎有淡淡的金色光芒閃過,察覺到這一點的女子有些茫然,然而面前小蘿莉並沒有解釋的意思,而是揚起臉朝她露出一個可愛的笑。

  「太陽落山之前一定要回家哦。」她軟軟糯糯的聲音認真地叮囑道。

  女子微微怔了怔,雖然不明白還是輕輕點了點頭應允,「好。」

  牛車調轉方向駛向了平安京,澤田彌坐在車上,掀起窗簾的一角朝後面看了一眼。披著淺杏色小掛的女子依然站在橋頭,垂到橋面的衣擺被橋上的風吹動,身姿纖細而又柔軟,像一支柔韌柳枝,長葉飄拂,纖柔秀雅。


第172章 泰山府君

  「姬君在看什麼?」

  澤田彌回過頭, 鬆開了捏著窗簾的手指。她遲疑地搖了搖小腦袋,有點苦惱的樣子。

  「晴明, 剛剛那位大姐姐眉宇間有黑氣。」

  「嗯?姬君也發現了啊。」

  安倍晴明正從牛車中安置的小櫃中取出一格巴掌大小的木屜遞過來。澤田彌還在回想剛剛的事情, 下意識接過木屜, 打開,然後就聞到了甜甜的糕點的清香味。

  「距離到家還有一段路程,姬君先吃點東西果腹吧。」

  澤田彌看看微笑的安倍晴明,又看了看屜子裡雪白雪白的茯苓糕,乖乖「哦」了一聲,接過晴明遞過來的木筷。

  「可是晴明,那些黑氣是什麼?」夾起一塊小巧的茯苓糕咬了一口, 小蘿莉小口小口地啃完整塊糕點之後依然沒有放棄之前的問題。

  「那是死氣。」安倍晴明掀起窗簾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鴨川橋在平安京的東面, 牛車駛回平安京正好是迎著太陽落下的方向, 迎面而來的夕陽顏色沉澱了下去, 鋪在街道上有了些「殘陽如血」的味道。路邊的行人基本都是從城外趕著回京城的家的, 唯有一位束帶裝束的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卻是在這個時候出城。

  男人微微垂著頭的側臉在人群中一晃而過,依稀可以認出是在朝中見過的某位藤原家的大人。非常不符合貴族出行習慣的, 他既沒有乘坐牛車, 也沒有帶著隨從, 孤身一人急匆匆地往城外走, 安倍晴明看了正好路過窗外的人一眼就放下了車簾,慢悠悠的牛車和行色匆匆的男人擦肩而過。

  牛車裡, 銀色長髮的小蘿莉還在捧著糕點懵逼, 「死氣是什麼?」

  「姬君可以理解為一種死亡的預兆。」

  「誒?」

  「姬君知道泰山府君吧?」安倍晴明耐心地給她解釋。

  澤田彌乖巧地點點頭, 「晴明你給我講過,是主管壽命和生死的神明。」

  「正是。泰山府君之名是從唐國流傳過來的,泰山是五嶽之首,自古以來便是靈魂的歸所,所以泰山府君和和尚們口中說的地獄裡的閻羅是一個意思。」安倍晴明慢悠悠開合著蝙蝠扇,俊雅的側臉在窗樞透進來的夕陽下溫潤而清朗,「而在唐國有這樣一個說法,凡間的人們壽命都是早有定數的,記載在閻羅手中名為生死簿的神器上。當一個人的壽命即將走到盡頭,就會有勾魂使者從地府來到人間將壽數已盡之人的靈魂勾走。」

  澤田彌有些恍然,咦,這種說法好熟悉呀。

  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繼續問道,「所以,那位大姐姐是壽命走到頭了嗎?」

  坐在她身邊的大陰陽師揚了揚蝙蝠扇,笑容中帶了一絲漫不經心,「誰知道呢?」

  「咦?」

  「姬君,我剛剛說了,那只是一種傳說啊。」

  「哦。」澤田彌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所以,晴明是並不相信的意思?」

  「我的確無法相信。」

  澤田彌看著若無其事地說出了了不得的話的大陰陽師,她有點懵逼。

  「可是晴明,泰山府君是你祭祀的主神哦。」

  「並不是說不相信泰山府君的存在,而是,這世間真有一處地獄,而泰山府君就在地獄中隨心所欲地決定或更改人的壽命,這種事情我無法相信。」

  並沒有因為對面是個小孩子就敷衍過去,安倍晴明的唇角依然帶著一貫的笑,但語氣卻頗為認真,兼有一種訴說真理的平靜。

  「那麼,泰山府君又是什麼呢?」似乎是受到此時話題的影響,澤田彌端端正正地坐好,把手中的糕點也放了下來,一認真好學的表情。

  「是『咒』啊。」大陰陽師手指撥動著扇骨,朝她一笑。

  澤田彌:「……」

  「嗯,我這樣說好了。」看著對面鼓起了臉頰用譴責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小蘿莉,安倍晴明放下了蝙蝠扇輕笑著解釋,「我以前就說過,即便是泰山府君也只是一種力量。如果這世間有某種肉眼看不到的力量在決定著人們的生死,那麼這種事情,我是相信的。」

  「人們祭祀這種力量,並且將之命名為『泰山府君』,那麼從那一刻開始,這力量本身便成為泰山府君了。這就是牽繫了泰山府君這種存在的『咒』,倘若有一天知道泰山府君之名的人都消失了,那麼『泰山府君』也就不存在了,只留下那力量本身。」

  「這就是所謂神明的消亡。」

  看著略微歪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的小蘿莉,安倍晴明唇角微微彎了彎,「姬君明白了嗎?」

  銀髮小蘿莉點點頭。

  「姬君真聰明。」安倍晴明笑眯眯地表揚她,並且為了以示程度還舉出了一個反面例子,「之前博雅三位來的時候,我也跟他談論了泰山府君的事情,但是博雅三位完全沒聽懂呢。」

  「……因為晴明你肯定又用『咒』啊什麼的來繞他了嘛。」

  聽著安倍晴明這麼說,澤田彌幾乎不用猜就能想像得到當時的情景。小蘿莉朝大陰陽師投去一個無奈的眼神,安倍晴明笑而不語,權作默認。

  「不過,真意外呀。」澤田蘿莉低頭打開了糕點盒子,一邊開口說。

  「姬君意外什麼呢?」

  「原來晴明不相信神明啊。」小蘿莉夾起一塊茯苓糕,咬了一小口,語氣隨意並且完全不知道自己隨口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的樣子。

  一襲白色狩衣的大陰陽師唇角勾起,看著她輕輕笑了。

  「嗯,所以我說了,姬君真是聰明呀。」

  直到牛車抵達了安倍宅門口,拉車的老牛慢悠悠停下,外面駕車的式神恭敬地對車上的人說著「主人,已經到了」。澤田彌扶著安倍晴明的手跳下車,然後恍然想起來,晴明還是沒有告訴她那位大姐姐眉宇間的死氣是怎麼回事呀?

  明明是在關心大姐姐是不是有生命危險的問題,為什麼忽然就歪到泰山府君的話題上去了?晴明又忽悠人!

  澤田蘿莉鼓起了臉,然而早她一步下車的安倍晴明並沒有給她申訴的機會,先一步朝等在門口的人打起了招呼。

  「你來啦,博雅。」

  「額,晴明……」

  迎著安倍晴明看穿了一切的笑容,源博雅的表情有點尷尬,他下意識地伸手撓了撓臉頰,卻聞到了一手魚腥味,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用這只手拎過魚。

  哦,對了,魚。

  早幾天就旁敲側擊地在晴明這裡得到了某只蘿莉快要來了的消息,於是頻頻拎著鴨川香魚來到安倍宅門口偶遇並且這一次真的偶遇到了人,博雅三位看著跟在安倍晴明身後下車的小女孩,內心有點激動,同時也有一點點的緊張。

  大半年不見好像又長大了一點呢。

  還是這樣活潑又健康的樣子,真好。

  不過,小孩子忘記事情是很快的啊,還記得他嗎?

  好哥哥源博雅內心忐忑,幸而,澤田彌小蘿莉的記憶力向來很好,更不用說給了她深刻印象的博雅三位並不是什麼可以輕易忘掉的路人甲這樣的角色。在循著晴明的目光望過去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青年時,她的眼睛一亮小臉上揚起一個明亮的笑,連聲討晴明都忘了。

  「博雅!」

  源博雅偷偷松了口氣,面上的表情也陽光起來,「喲,好久不見啊,彌。」

  鴨川香魚被晴明的式神帶下去烹飪,給安倍家的晚飯加了一道煎魚。因為煎魚是需要時間的,所以晴明、博雅和澤田彌三人就坐在廊下一邊喝酒一邊等著了。或者說,喝酒的只有晴明和博雅,澤田蘿莉非常乖巧地坐在一邊擼貓。

  「那是你師兄家的貓?」源博雅端起酒杯時下意識地看了小蘿莉懷裡的貓咪一眼,黑色的貓咪趴在銀髮小女孩懷裡,分叉的兩條尾巴順著她的手腕滑下來,眼睛微微眯起,喉嚨中發出「呼嚕嚕」的愜意聲音,看起來非常乖巧。

  「是啊。」安倍晴明啜了一口杯中的酒,同樣看過去。貓又察覺到他的視線,眯著眼睛看了陰陽師一眼,又扭過頭甩了下尾巴。

  「你是怎麼把它弄過來的?」源博雅目光有些糾結。

  貓又傳說是家中養的老貓尾尖分叉,最後長出了兩條尾巴成了精因而轉變成的妖怪。賀茂保憲的這只貓是他從小養著的,年齡比安倍晴明都大了,雖然說因為貓又不讓他喝酒因而一人一貓經常鬧得雞飛狗跳的,但感情卻的確是好,賀茂保憲就差把貓當兒子養了,源博雅實在想不明白他怎麼忽然就放心把「兒子」放晴明家了。

  安倍晴明微笑著解答了他的疑惑,「因為師兄與在下打賭賭輸了啊。」

  「他跟你打賭?!」源博雅脫口而出,眼睛都睜大了,震驚之情溢於言表。

  十賭十輸,還要衝上來找虐?賀茂保憲什麼毛病?

  大概是他臉上寫著的字太明顯了,於是晴明屈尊給他解釋了一下,「師兄的思維方式太直來直去了,需要鍛煉。」

  哦,懂了,也就是說他又是被你坑的唄。

  本質上是個老實人的源博雅頓時露出了複雜的表情,覺得這句話的槽點實在太多了。他甚至覺得自己這位聞名平安京的大陰陽師好友完全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講道理,跟你比起來,誰的腦子不是直來直去的?

  「而且你看,姬君不是挺開心的嗎?」安倍晴明笑著又加了一句。

  源博雅聞言扭頭去看和貓又玩得正開心的小蘿莉。

  然後他迅速地被說服了。

  澤田彌和晴明、博雅有好久沒見了,期間發生過許多事情,她有好多話想說,但是一時之間不知道從哪兒開始說起。

  小蘿莉擼著貓咪細軟的毛髮,滿臉凝重。

  感覺像要組織一篇大作文出來一樣,容我思考一下文章構架!

  「嗯?香魚好像快煎好了。」

  魚肉被烹熟的焦香沿著長廊從後屋傳過來,晴明的聲音把澤田彌的思路打斷了,小蘿莉眨了眨眼睛,抱著貓又站起來。

  「我去問問淩女姐姐什麼時候開飯。」

  說完,像是逃避即將到來的大作文一樣,她「噠噠噠」地就往後廚的方向跑去。

  安倍晴明輕笑著看著小蘿莉的背影也不戳破,只端起面前的酒杯又喝了一口。

  「話說晴明,為什麼小彌剛剛下車的時候氣呼呼地看著你?」

  源博雅把酒杯裡的酒喝完,倒酒的途中忽然想起來一個當事人都差點忘了的話題。

  「因為我把姬君的問題又繞過去了呢。」安倍晴明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源博雅端著酒壺的手一頓,抬起頭一言難盡地看著他。

  看著青年臉上跟幾分鐘前的澤田蘿莉一模一樣的表情,安倍晴明眉眼一彎笑了起來。

  「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事。」

  見好友滿臉的疑問,大陰陽師雲淡風輕地將剛剛在鴨川橋遇到的那位女子的事情講了一遍。

  「所以那位女子如果在日落之前還不歸家,很有可能會死嗎?」聽完之後源博雅眉心都皺了起來,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橫在膝上的刀,仰頭看了一眼院子外頭的天色。他的正義感催促著他立刻趕去城外救人,如果不是對面坐著的是晴明他大概已經這麼做了。

  因為對面的人是晴明,出於相信他的心理,源博雅才會繼續坐在這裡。

  「博雅和姬君果然很像呢。」在源博雅的注視下,安倍晴明唇邊的笑意並沒有多少變化,輕輕地開了口。

  源博雅一愣,「誒?」

  「姬君發現了那位女子的不妥的時候,也是第一時間選擇了救人。」大陰陽師修長的指尖擦過酒杯邊緣,不慌不忙地說道,「她在那位女子眉間劃了一道符咒,並且告誡她日落之前一定要回家。」

  「是這樣啊。」源博雅聞言松了口氣,「這樣的話就沒事了吧。」

  「並不是這樣。」

  出乎意料地,安倍晴明反駁了他的話,面對男人驚訝望過來的目光,大陰陽師的神情像杯中的酒面一樣平靜無波,只用略有些輕的聲音緩緩道,「無論是博雅你還是姬君,那位夫人大概是要辜負你們的好意了。」


第173章 般若和即將變成妖怪的女子

  天邊的夕陽只剩最後一抹餘暉, 院落裡鋪了層黃橙橙的顏色。

  春末夏初之際,不只是盛開的櫻花,連院子裡的新生的夏草都已經長得比野萱草之類的春草還要高了。

  澤田彌抱著貓又跑過長長的走廊, 不經意地回過頭時看到了荒野一樣的庭院裡茂盛生長的野草。她的腳步一頓, 忽然想起來什麼一樣在走廊邊緣停下來,伸著脖子往院子裡眺望。

  「瑩草好像是在這一片的吧……」小蘿莉小聲嘟噥著,一邊努力地在半人高的草地中尋找之前她親手種下的瑩草種子。

  然後她就看到了……

  「嗯……」澤田彌看著東北角那片正朝她開心地搖晃著葉子的瑩草陷入了沉思。從葉尖到葉脈,通體烏漆墨黑不說經脈周圍還在冒著黑氣,怎麼看怎麼不像是正經凡間植物, 倒像是從魔界或者黃泉偷渡過來的。

  這群瑩草是變異了吧?

  小蘿莉蹲在走廊邊緣, 小手捧著臉頰滿臉疑惑,被放下來的貓又臥在她腳邊淡定地舔著爪子。

  這時候, 伴著食物的香氣,雙手托著大大的食盤的淩女恰好從她身後走過。

  「姬君?」

  「淩女姐姐。」

  銀髮小女孩聽到聲音後扭過頭,表情還帶了點思考問題式的茫然。

  「姬君在這裡幹什麼?」身著淺色唐衣的式神疑惑地問,她善意地提醒道, 「香魚已經煎好了可以去用飯了哦。」

  「……瑩草。」澤田彌試圖向她傳遞自己的困惑。

  然而式神小姐姐抬起頭看了一眼院子裡正在冒黑氣的「魔界植物」們。

  「瑩草很好呀,長得很茂盛呢。」她微笑著這樣說。

  「……」澤田彌看了看黑色的瑩草, 又看了看微笑的淩女, 小蘿莉精緻的小臉上霎時間帶上了一點糾結。

  ……認真的嗎?

  「姬君放心吧, 院子裡栽種的瑩草們晴明大人一直有吩咐我們好好照看的。」淩女適時寬慰她,為了確保可靠性還帶上了她家大人的名字。

  於是澤田彌被說服了。她朝院子裡正在跟她打招呼的瑩草們揮了揮爪子, 然後另外一隻手往旁邊一伸, 正在舔毛的貓又被「喵」地一聲抱起來。

  小蘿莉拍了拍衣擺, 「淩女,我們走吧。」

  回到前院的時候晴明和博雅坐在廊下還在喝酒,落日的輝光從廊簷下灑進來,陰陽師潔白如雪的狩衣被夕陽鑲上了一層淺淺的金邊,他從烏帽後散落的長長黑髮沿著背脊鋪下來,發尾落在了木質的地板上。坐在他對面的源博雅眉眼生動俊朗,修長的手指端著一隻天青色酒杯,英氣勃勃又有一種養尊處優的貴矜之氣。從走廊口一眼看過去,畫面美好得像一幅篆刻在時光中的優美畫卷。

  就算澤田彌的視野與他人不同,在看到這一幕時也不由得頓了一下腳步。

  哎呀,晴明真好看呀。

  小蘿莉認真地想到,嗯,像她房間裡那套從唐國東渡而來的細膩清雅的白瓷,瓷面上唐國的名家大師用寥寥幾筆墨色勾勒出來兩三枝蕭疏軒舉、筆挺修長的墨竹。

  好吧,看在晴明這麼好看的份上,我就不跟他計較剛才一直把我的問題繞來繞去的事啦。

  澤田蘿莉非常大方地在心裡做了決定,然後抱著貓又「噠噠噠」地跑了過去。

  走到近前時,她聽到了源博雅帶了些懇求意味的話,「可是晴明,真的不能想想辦法嗎?」

  「博雅,辦不到的事情,就是辦不到。」

  「但是皇上已經下了詔令。」

  「無論是不是詔令都是辦不到的事啊。」陰陽師抬起了眸,遞至唇邊的酒杯略微一停,語氣仿佛別有深意,「現在可不是神武天皇時期一道詔令就能把國棲一族開除人籍的時代了。」

  「話雖這樣說……」源博雅皺起了眉心,兩條長眉幾乎要飛入鬢中。他正要繼續說些什麼,忽然看到了安倍晴明身後抱著貓走過來的小女孩,登時住了口,「姬君你來了啊。」

  「博雅。」澤田彌沖他點了點頭,然後在案桌旁坐下,看著跟在她後面的淩女走上前來繞道到另外一側開始往桌上擺放食物。

  「博雅和晴明剛才在說什麼呢?」

  「額,這個……」

  「在說三井寺的和尚快要死去的事情。」

  「喂,晴明!」

  「這並不是什麼不能跟姬君說的事吧。」安倍晴明端起酒杯對似乎急著要打斷他的源博雅笑道。對面的男人皺了皺眉,放低了聲音,「話雖如此……」

  「沒關係,姬君總是會接觸到這一類的事物,知道的東西多一點總是好的。」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源博雅眉心皺的更緊了,但也的確不吭聲了,顯然是默認了晴明的說法。於是安倍晴明不慌不忙地轉過頭看向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小蘿莉,慢悠悠地解釋道,「三井寺的一位內供從前些時日開始昏迷不醒,眼看是要不行了。」

  澤田彌捏著貓又的爪子認真詢問,「『不行了』是指要死了的意思嗎?」

  「就是這個意思。」

  「這樣啊。」

  「可是有人並不希望那位內供死。」

  「誒?」

  「所以那個男人下了詔令要舉行泰山府君祭想要挽回內供的生命。」

  銀髮小女孩聽到這裡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如果是重病要死了的話應該去找醫生啊,為什麼要求神呢?」

  安倍晴明大笑起來,「你看,博雅。連姬君都知道的道理,那個男人卻不明白呢。」

  源博雅歎了口氣,「晴明,不要這樣稱呼陛下啊。」

  「反正這裡也沒有其他人。」

  「話雖如此……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記得不要在外面這樣說啊。」

  「這個我當然清楚。」

  澤田彌看了看笑著的晴明,又看了看無奈的源博雅,無意識地又捏了一下貓又的爪子。爪尖被捏得「唰」地一下彈出來的貓又抬起頭瞥了她一眼,張開嘴「喵」了一聲,聲音裡有了點無奈的情緒。

  「話說回來,那個男人為什麼突然讓人舉行泰山府君祭?誰給他出的主意?」

  安倍晴明朝淩女點了點頭,擺放好食物的式神抱著託盤姿態優美地俯下腰躬身一禮就退下去了。然後大陰陽師忽然又把話題繞了回來。

  「晴明,不是『讓人』,陛下已經指定了由你來主辦。」

  「所以是誰出的主意?」

  「聽說好像是道摩法師。」

  「蘆屋道滿?」安倍晴明微微抬起眉,露出了有些詫異的表情。

  「是,道摩法師怎麼了嗎?」

  「如果是他的話……那位智興內供還活著嗎?」

  「活著,但是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態,眼看要撐不下去了。」

  「這樣,那麼,明日我去三井寺看看他吧。」

  「誒?」原本還在頭疼該怎麼向天皇轉述安倍晴明的拒絕的源博雅摸不著頭腦地抬頭看他,「為什麼突然又要去了?跟道摩法師有關?」

  「是那個男人的話。」安倍晴明略微偏了偏頭看向他,唇邊浮起一抹神秘的笑意,「感覺會有些有意思的事情。」

  澤田彌看看左邊笑著的晴明,又看了看右邊表情開始糾結的博雅,認真出聲詢問,「晴明,可以吃魚了嗎?」

  安倍晴明低下頭就看到了小蘿莉和她懷裡的貓咪一樣格外神似的期盼神情,大陰陽師眼底的笑意頓時真實起來。

  「可以了,姬君請用吧。」

  源博雅和他們一起用完晚餐就走了,他當夜還要去清涼殿值更。再次以物忌的名義賴在了家裡的大陰陽師送走一步三回頭的博雅三位,然後牽著家裡養著的蘿莉在院子裡一邊散步一邊消食。

  澤田彌這時候已經把之前發生過的事情組織好了語言,一件一件地講給了晴明聽。然而說著說著小蘿莉自己都開始感到了困惑,話說,她的生活是不是過於精彩了一點?

  「般若啊。」

  澤田彌這時候剛剛講到了自己在城外的野寺中遇到的那位大妖怪,安倍晴明輕聲感歎。

  「是啊,她說她叫做吳葉。」

  正常來說,除非是妖怪親自告知了姓名的人,其他人即便聽到了妖怪的名字也會聽不清楚或者很快就忘。然而安倍晴明聽到了這個姓名,並且他還重複了一遍。

  「吳葉夫人?」

  「是啊,晴明知道她嗎?」澤田彌拉著大陰陽師的手仰頭看他。

  「知道。」

  「咦?」

  「吳葉夫人是非常有名的妖怪,不僅僅是我,平安京裡大部分人都知道她。」

  所以,是發生過什麼很有名的事嗎?

  澤田彌擺出了聽故事的專用表情,雙眼亮晶晶地朝大陰陽師看去。

  安倍晴明笑了,他抬手摸了摸小蘿莉的發心,飄在他們前方給兩人引路的燈籠鬼似乎也升起了聽故事的興趣,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朝身後的人轉過來。

  「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大陰陽師慢悠悠開口,清朗好聽的聲音落在庭院的青石小路上,有種講古式的悠遠味道。

  「奧州的會津若松這個地方出現了一位才色兼備的美人,引來了無數人追求。為了躲避想要強行求娶她的貴族,那位名為吳葉的美人和父母一起來到了京城。因為一手出色的琴藝,吳葉得到了京城皇族源經基的青睞,成為了他的側室,並且還懷上了源經基大人的孩子。」

  澤田彌認真地聽著,拉著晴明的手拐過牆角。

  「然而,就在她懷有身孕沒多久,來府上給經基大人的正室治病的比睿山的高僧突然指出正室的疾病是吳葉夫人下咒所致。因為這件事情,吳葉夫人懷著孩子被流放到了信州的戶隱山。」

  「誒?是真的嗎?」

  「什麼?」

  「我是說,那位比叡山的高僧說的話是真的嗎?」小蘿莉問道。

  安倍晴明腳步頓了頓,低頭看她,「姬君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問題呢?」

  「唔……」澤田彌有些苦惱地鼓起了臉,腦海中閃過一溜煙的陪奈奈媽媽看過的宮鬥宅鬥電視劇,「因為,感覺之前看到的吳葉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啊。」

  安倍晴明低頭凝視了她幾秒,忽然笑了,「姬君比我更不相信神明呢。」

  「?」銀髮小蘿莉頭頂上冒出一個問號,茫然地看著他,似乎弄不明白話題是怎麼突然跳到這裡來的。

  然而安倍晴明並沒有解釋,輕描淡寫地將這句話略了過去,「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我也不知道當初到底發生過什麼事。總而言之,結果就是吳葉被流放到了戶隱山。」

  「來自京城,通曉才藝,還懷著京中貴人的孩子,美麗無雙的吳葉受到了當地人的愛戴,但是她依舊戀棧著京城的生活。在生下了她和經基大人的孩子之後,某一天,吳葉夫人終於忍受不了思鄉之情開始囤積物資和軍隊,想要去往京城。她的軍隊因為時時騷擾周邊的村子,統領著軍隊的吳葉本人被村民們稱為了鬼女。」

  「後來鬼女的消息傳到京中,當時的天皇任命了平維茂大人為信濃守,負責討伐鬼女。平維茂大人在八幡大菩薩那裡求得了剿滅鬼女之法,他帶著夢中被白髮老僧授予的降魔之劍前去,最終斬下了鬼女的頭顱。」

  澤田彌眨著眼睛,有點迷茫地問,「所以吳葉死掉了嗎?」

  「誰知道呢。」安倍晴明拉著她踩過石階上的青苔,話音中或多或少帶了些漫不經心的意味,「這只是流傳出來的故事,姬君不是在千年之後又看到被人喚醒的吳葉了嗎?」

  銀髮蘿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小聲說,「不是因為京城。」

  「什麼?」

  「我覺得,吳葉不是因為思戀京城才想要上京去的。」

  安倍晴明唇角緩緩勾了起來,月亮的光輝從天穹上灑下來,大陰陽師白色的狩衣被餘暉籠上了一層淺淺的光。

  「姬君覺得吳葉不是因為京城,而是因為京城裡的人嗎?」

  澤田彌慢吞吞地點了點小腦袋。

  「嘛,誰知道呢,這終究也只是一個故事而已。」

  再如何激烈的感情,在時光層層掩埋之後,最終也只落成了民間口口相傳的故事。故事只要足夠有趣就行,真相到底如何,大概也沒有多少人會去在意了。

  當天傍晚散完步之後,安倍晴明對澤田彌說,「今夜大概會有人來拜訪。」

  「晚上嗎?」澤田彌因為好奇而睜大了眼睛。

  「是的,姬君想等等她嗎?」

  「找我的?」澤田彌更加驚訝了。

  「是呀。」

  「唔,」銀髮小蘿莉鼓起臉認真想了想,「那就等等吧。」

  這天夜裡。

  月亮躲在了黑暗天空的某處,只有淡青色的朦膿輝光透過雲層照出來。夜氣層層環繞下來,星子也被隱沒在了其中。

  稀薄的月光從雲層間隙間灑下來,照亮了鴨川橋頭的女人沾了血的臉。

  她的手鬆開了,滴著血液的長刀從手心中無力滑下來。女人怔怔的往後退了幾步,靠上橋頭的青石柱。石頭冰涼的感覺透過薄薄的衣衫從背脊處透過來,寒氣順著頸椎一路往上爬沒入到女人的心裡。

  有腳步聲從橋的另一頭傳來,似乎是哪個在夜裡進京的過路者。女人站在原地沒有動,她盯著不遠處趴伏在地上的屍體,像是出了神。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一前一後,走在前面的步伐非常有規律,像是經過專業訓練連走路都帶著殺氣的武者,後面那個則是有點輕靈跳脫,比起人類的腳步輕盈得像是山中攀爬活躍的野獸。

  女人有些奇怪地意識到這個時候她居然還注意到了這種事,胸腔裡的心臟跳動頻率不快也不慢,一點也不像是剛剛殺了人的樣子。

  一點也不像是剛剛殺了自己愛著的男人的樣子。

  陌生的腳步聲從黑暗中走到了近前,橋頭的火把在夜風裡跳躍,火光下的陰影緩緩後移露出了來者的臉。

  那是一張非常年輕而且俊逸的面孔,英挺的眉宇間錯雜著公卿貴族的優雅氣度和瀟灑鋒銳的少年意氣,他穿著件玄色為底衣擺處赤色雲紋翻飛的狩衣,腰間還佩著把通體漆黑如墨的長刀。

  看到橋頭的火光,經過的少年漫不經心地撇過來一眼,又目不斜視地收回了視線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倒是跟在他身後那個眉眼間據是飛揚跳脫的傢伙扭頭望過來,睜大眼睛大聲說了一句,「誒,這裡死了個人誒。」

  「嗯,死了個人。」前面的少年懶洋洋地回答,語氣簡直不能更敷衍。

  「哇,平安京好厲害,隨便走個夜路就能遇到死人。」

  後面的跳脫的少年繼續說,語氣裡滿是驚歎。

  然而現場的另外兩個人都不覺得有什麼好驚歎的。

  走在前面的黑衣少年表情平靜還帶了點走夜路的困倦,一副只想趕緊回家睡覺的樣子。站在橋頭的女人則是將目光移到後面那個少年身上。

  這兩個路過的人都很奇怪。前面那個衣飾嚴整氣質凜然一身浪蕩肆意也壓不住骨子裡透出來的清貴之氣,而另外一個則完全相反,就算衣服好好地披在了身上,一頭亂髮也勉強梳理了整齊,然而那種野性和凶蠻依舊從每一根翹起的頭髮絲裡張牙舞爪地往外冒,打眼看過去恍然間讓人以為迎面走來的是哪個山林裡遊蕩的凶獸,從而忽視了對方那張過分張揚好看的臉。

  就好像他剛剛說話時的驚訝,就只是單純的驚訝,在路邊遇到了哪朵沒見過的野花也會是一模一樣的驚訝。側頭看過來的眼眸澄澈得像沒被人踩過的荒原深處,雪水融化成了湖泊。

  女子很喜歡這樣的眼睛。

  今天傍晚的時候提醒過她還送了她一枚符咒的那位姬君也有這樣一雙清澈的眼睛呢。

  她恍然間想到,然後給了好奇地看過來的少年一個好看的笑。

  「夜深了,兩位公子路上要注意安全啊。」

  女子溫柔地叮囑道,柔和秀氣的笑容和臉上還未幹透的鮮血形成了詭異的反差。

  然而路過的兩個少年似乎都沒有感覺到不對。黑髮淩亂的那個聽到她的叮囑之後伸手抓了抓頭髮,遲疑地用手肘杵了一下前面人的後背,臉上露出了有些不確定的表情,「喂,源賴光,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說謝謝啊?」

  前面那個人略略側過臉,沒理他,而是朝橋頭的女人點了點頭,動作瀟灑好看又翩翩有禮,「謝謝,夫人您也早點回家吧。」

  「哦哦。」後面的少年得到了提示,臉上立刻露出了一個陽光的笑,也跟著回應道,「謝謝啊,夫人,您也注意安全啊。」

  說話的時候兩人好像完全忘了掉在地上的還沾著血的刀和趴在不遠處剛剛死去的男人。

  短暫的幾句對話之後,女子斂衽朝他們行了一禮以示告別。

  兩個少年慢慢走遠了,女子沾著原地凝望著他們的背影,直到兩人一路走進了火光找不到的黑暗裡。

  然後她回過頭,看也沒看幾步之外那具屍體,而是望著橋下潺潺流過的江水出了會兒神。

  「至少再去看看那位關心過我的姬君吧。」她注視著橋下的粼粼波光喃喃自語,「告訴她我的病已經好了啊。」

  另一邊,終於從上洛回來了的源賴光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城門方向走。趕了這麼久的路終於要到家了,他抬手打了個哈欠,感覺自己現在累的只想找個平坦點兒的地就地躺下睡死過去,然而後面有一個精力旺盛的傢伙硬生生拖拽著他的注意力不讓他就此投向睡神的懷抱。

  「源賴光,剛剛那位女人是怎麼回事啊,我看著她覺得怪怪的,有種很親切的感覺啊。」

  源賴光又打了個哈欠,「她快要變成了妖怪了,你當然覺得親切。」

  「哦哦,難怪啊。可是她為什麼會被變成妖怪啊?」

  「看情形就能想像得出來,被男人背叛了吧。」

  「是這樣嗎?」後面的人頓時大驚,「你們平安京的女孩子被男人背叛了就會變成妖怪嗎?」

  源賴光打哈欠的手一頓,撐著眼皮想起自己認識的幾位元女鬼小姐,「……嗯,大概吧。」至少他認識的都是這樣。

  「太厲害!」後面的少年興致勃勃,「變成妖怪之後她們會住在哪裡呢,我能去拜訪嗎?」

  「……」

  源賴光想要當做沒聽到。然而和後面那個傢伙相處了一段時間,他已經徹底瞭解到如果他真的裝沒聽見,那傢伙大概能一直不停地問下去直到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為止。

  某種程度上來說相當可怕啊,這傢伙。

  他撓了撓臉頰,無精打采地選擇了理智性妥協,「你現在如果不問這麼多問題我明天就去帶你拜訪。」

  「誒誒,源賴光你知道她們在哪兒嗎?」

  「我不知道,但有人知道。」

  反正平安京裡妖怪的問題去拜訪那位安倍晴明大人總會得到答案的吧,源賴光望瞭望天非常不負責任地想到。

  「原來你們平安京裡還有這麼厲害的人嗎?我可以向他挑戰嗎?!」

  感覺到身後幾乎化為了實質的熊熊鬥志,源賴光打了第三個哈欠。

  「隨便你。」

  「哦哦,好的,那我們快點回去吧!」

  回哪兒去?那是我家不是你家……

  源賴光少年仰頭歎了口氣。

  說到底,他過足柄山的時候為什麼要因為覺得有意思就把這傢伙撿回來啊。好麻煩啊,能丟回去嗎?


第174章 夜晚的訪客

  時間已經過了淩晨,唐破風式的宅院屋簷底下, 朱紅色的燈籠被夜風吹得搖搖晃晃。只在夜晚活動的鬼魅躲在黑暗中竊竊私語, 夜氣和駁雜的妖氣混合在一起像是又厚又濃的霧。一路走過來, 也只有這間宅院周圍的氣要乾淨許多,墨漆大門前投下的朦朦朧朧的光將黑暗都驅散了一射之地。

  在今夜之前, 她還是一個普通人類的時候是沒有這種感覺的。而現如今轉換了角度以妖怪的目光來看這座夜晚的平安京, 才算是對面前宅院的主人有了真正的瞭解。彌漫在平安京的大街小巷裡張牙舞爪的妖氣在靠近附近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地乖順下來, 像黑暗中的野獸朝著這個方向匍匐下頭顱。這座附近街道中唯一亮著燈的院子是平安京的陣眼,像泰山一樣鎮壓著隱藏其中的所有黑暗和動盪。

  果然不是一個簡單的人啊, 今天見到的那位安倍晴明先生。

  腦海中一閃而過這樣的思緒, 女子站在宅院門口, 在身後躲在黑暗中未名之物們的注視之下, 伸手敲響了那扇宅院的大門。

  有規則且具有韻律感的腳步聲通過門板傳出來,不一會兒, 大門被打開了, 門板後露出一張妍麗嬌美的女子的面孔。

  美人身著華麗的十二單衣,雪白纖細的手腕從寬大繁複的袖口探出來,拎著一盞古意盎然的提燈,她微微垂著眸,溫婉地詢問道。

  「是來拜訪姬君的嗎?」

  「是。」

  「那麼, 請稍等一下吧。」

  她這樣說著,又轉過身離開, 似乎是回去通告宅院的主人有客來訪了。院子的大門就這樣開著, 透過門框能夠看到庭院裡茂盛生長的萱草和月光下星星點點的夜露。

  女子身後的黑暗有一瞬間的躁動, 虎視眈眈的目光朝那個方向看過來。然而幾秒鐘過後,帶著警惕和畏懼的躁動又不甘地平息了下去。

  女子安靜地垂著眸在門口等待著,仿佛對身後的動靜一無所覺。

  靠近庭院的茶室裡,宅院的主人和銀色長髮的小蘿莉正對坐著下棋。

  澤田彌嬌小的手指捏著枚白色棋子,望著棋盤沉思了幾秒,然後放下棋子抬起頭。

  「晴明,是不是到我該練琵琶的時間了?」

  對面執黑的安倍晴明溫柔淺笑,「姬君不是答應陪我下完這盤棋再去嗎?」

  「可是我已經輸了呀。」

  「沒有哦。」

  「沒有?」

  「姬君看這裡。」安倍晴明一手斂了一下袖擺,乾淨修長的手指在棋盤上點了點,「在這裡落子的話,姬君就可以翻盤了。」

  「咦?」澤田彌順著晴明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眼睛眨了眨,陷入沉思。

  房間裡,坐在一旁安靜烹茶的式神蜜蟲抬眼看著小蘿莉就這樣又被陰陽師繞了進去,忍不住「噗嗤」了一聲笑意止不住地從唇邊流出來。

  認真思考棋路的澤田蘿莉沒有發現,倒是坐在她對面的大陰陽師察覺到動靜,薄唇輕輕勾了勾,側過臉來,修長的手指豎于唇邊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蜜蟲趕忙捂住嘴認真點頭,笑意擋在了十二單衣繁複的袖擺之後,然而露出來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無論怎麼看都好可愛啊,姬君。

  這時候,之前前去應門的式神來到了茶室門口,並且輕輕敲了敲門。

  「晴明大人,姬君。」

  澤田彌的思路被打斷,疑惑地投去目光。

  「今日姬君在鴨川橋上遇到的那位女子前來拜訪了。」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誒?」

  安倍宅院前的女子在夜風中站了幾分鐘的時間,她的目光低低地往下落在門口長了青苔的石階上,白皙小巧的臉頰上的血跡已經被擦掉了,一身淺色的唐衣幾乎垂到了地上,衣擺被穿街而來的風掀得飛起。她依然是那樣秀氣而孱弱的樣子,沿著白皙臉側落下的黑色長髮像纖薄的絲絛。

  「噠噠噠」的腳步聲從大門內側的青石走道上傳來,像一股撲面而來的活潑的風,女子纖長的眼睫動了動,輕輕抬起來。入眼便看到銀色長發水紅色衣衫的小女孩從院子裡跑出來,像一團暖融融的陽光跳躍到近前。

  「是你呀。」小蘿莉眨了眨眼睛,仰起頭給她一個可愛的笑。

  「姬君。」女子的唇瓣也輕輕勾了起來,眼底冒出點溫暖的活氣,「我是來向姬君告別的。」

  「誒,你要回家了嗎?」

  「家……」女子微微頓了頓,淺色的唇往上勾了勾,「算是吧。」

  她看著面前因為她的話露出了點茫然神色的小女孩,秀氣地抿了一下唇,微笑著解釋,「我的家鄉是遠江國。原本進京只是為了來尋藤原康范大人,如今目的達到,我也該走了。」

  「……藤原康範?」

  「是。藤原康范大人是遠江國的地方長官,在四年前他調回京城之前,我一直是她的愛人。」

  銀色長髮的小女孩仰起頭,露出了認真傾聽的神色,女子於是略微垂了垂眸開始講述她的故事,「康范大人與我海誓山盟,說好待他一調回京城便派人將我接去。我在家鄉一直等著他,遠江國的楓葉紅了四季,櫻花也開了又謝了四回,我依然沒有等到來接我上京的人。甚至康范大人的書信也越來越少,直到兩年前就再也沒有了。」

  「聽說是在京中有了新的愛人,大概是將我忘在腦後了吧。」女子說這話時表情很平靜,眼底甚至還帶著溫柔的笑,「我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就決定上京來找他,至少也要當面確定了康范大人的心意吧,我是這樣想的。」

  「所以第四年的春季,我離開了鄉里,孤身到京城來。然而無奈途中患病,微薄的旅費也用完了。我纏綿病榻中試著給康范大人寄出了一封信,然後,我收到了回應。康范大人約我在鴨川橋上相會。」

  「我那時候多麼高興啊,以為康范大人是回心轉意了。於是強行拖著病體來到了鴨川橋頭等他。」

  「其實我也想過,如果康范大人約我出來只是想做個了斷的怎麼辦?如果他其實只是想趕我回去怎麼辦?」女子依然微笑著,柔雅又溫婉,像四月春水上溫柔垂下的柳枝。然而她宛如月牙的眼眸中,墨色的眼瞳像一個透不進任何光的黑洞,她的聲音輕飄飄的,沾了厚重的夜氣,不上不下地飄在半空裡。她用這種平靜無波下不知鎮壓了多少爆發的語氣輕聲細氣地說,「然而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我的康范大人,他將我孤身一人約出來,是想要來殺我的啊。」

  說道這裡,她停了一下,目光向下落在依然安靜聆聽她的話的小女孩身上。女子漆黑如夢的瞳孔中終於浮起點真實的悲傷,「抱歉啊姬君,讓您失望了。」

  「您那個時候是想救我的吧,可惜我還是沒能按捺下心中的憤怒。」

  她微微頓了頓,用一種雲淡風輕的語氣輕聲說,「我殺了康范大人。」

  「我並不後悔。唯一遺憾的是,辜負姬君您的好意了。」

  這時候,一直安安靜靜地聽著她說話的小女孩終於開口了。

  「這樣啊。」她小巧的眉心微微皺了皺,露出有點糾結的表情,「唔,也行吧。」

  這個反應顯然不在女子的預料之類,她微微怔住了,「姬君你……」

  「沒關係啦,其實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選擇而已。」澤田彌抬起頭看著她,淺紫色的眼眸倒映著屋簷下明亮的火光,眼尾輕輕一彎,「你選了一條不會後悔的路,就很好啦。」

  安倍宅的茶室裡,安倍晴明望著面前的棋盤看了一會兒,「蜜蟲,收起來吧。」

  身著華麗十二單的美麗式神把泡好的茶端到安倍晴明手邊,然後雙手托著託盤回頭看了一眼案上的棋盤。

  「不下了嗎?」

  「天色已晚。」安倍晴明正色說,「姬君該睡覺了。」

  蜜蟲撫唇笑了起來,「姬君的琵琶其實已經彈得很不錯了,前些時日博雅三位還誇獎過呢。」

  大陰陽師端著茶杯沉默兩秒,「蜜蟲,姬君就算只是按著琴弦撥兩下,博雅也會說彈得很不錯的。」

  式神單手拂著唇眨了眨眼睛,無辜地看著他。

  「說起來,今夜找上門的那位女子,她的經歷還真是讓人哀歎呢。」蜜蟲開始收拾棋盤,並且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

  安倍晴明斂眸喝了口茶,看著棋盤上還未被完全收起來的黑白色棋子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姬君是想幫她的吧,然而現在看來,那位女子還是成為妖怪了。」

  說到這裡,她端著棋盒的手頓了頓,一雙明眸看向靜坐一邊的大陰陽師,「晴明大人,您是就是這個原因才一直回避了姬君的問題嗎?」

  安倍晴明唇邊浮起了一抹笑,他微微側頭看向門外被雲霧遮蔽的夜空,「不是。」

  「誒?」蜜蟲收拾棋子的手停下了。

  「你是想問如果姬君提前知道了有了她的提醒那女子還是會成為妖怪,會不會留下保護她直到她度過這個劫難?」

  蜜蟲點了點頭。

  望著門外的夜空,大陰陽師的聲音很低近乎一聲淺淺的歎息,「可姬君並不認為這是劫難啊。」

  蜜蟲微微睜大了眼睛,露出了明顯驚訝的神色,「……怎麼會?」

  「關注生命本身和身為人類的立場,這是博雅才會在意的事。而姬君在意的從來不是這些問題。」

  式神有些茫然,她回想著自己認識的小蘿莉,明明是陽光善良也非常熱愛生命的樣子啊。她有些遲疑地問,「那姬君在意的是什麼呢?」

  這一次安倍晴明只是看著她笑了,沒有再給出回答。


第175章 上午的來客

  第二天一早, 澤田彌醒過來的時候安倍晴明已經和源博雅一起出門了。

  「去了三井寺呢。」淩女跪坐在小蘿莉身後, 纖白柔美的手中握著一把檀木梳, 一邊幫她梳理著垂到地面的長髮一邊文秀地回答道。

  「這樣啊。」澤田彌坐在妝台前,望著鏡子中做得端端正正的自己,想了想, 「是因為之前博雅說過的三井寺的和尚快要離世的事嗎?」

  「是的。」式神輕柔地握著木梳,微微斂著眸, 銀色如絲綢的長髮在木齒間傾瀉而下。淩女的語氣溫婉又平和,閒話一般說道, 「那位智興內供忽然病倒至今已經有九日了, 今天是第十天, 如果再不前去的話就要不行了。」

  澤田彌似懂非懂,「所以他是被人下了咒嗎?」

  「不排除有這種可能。所以晴明大人才會答應博雅大人的請求, 和他一起去了三井寺。」

  事關人命,源博雅一大早就來了。而澤田彌昨天夜裡睡晚了, 今日早晨的時間直接被她睡了過去,安倍晴明出門時她還在酣眠, 大陰陽師也並沒有叫醒她。

  於是這天早上安倍宅的早餐澤田彌小蘿莉是一個人吃的。

  用完飯後她又乖乖地去練了幾頁字,直到快午時, 守著前院的式神忽然來報有客拜訪。

  「是來找晴明的?」

  「是。但是晴明大人不在,因為是姬君也認識的人所以想問您是否想要見見他們呢。」

  「咦?」澤田彌把紫毫筆擱回筆洗, 偏過頭有些疑惑地望著門外的式神, 「我認識的人?」

  「是, 是清和源氏的源賴光大人, 還有他帶來的兩個少年。」

  「賴光呀。」銀髮小蘿莉歪頭想了想,然後站起身,「請他們到茶室。」

  「是。」

  冬日已經過去,剛剛入春的時節,氣溫不冷不熱,距離梅雨季也還有一段時間,正是一年裡風光正好的時候。因為都是認識的人,也沒有講究太多,淩女在茶室外的走廊上支了張茶案,廊外的院子裡春色正好。櫻花花期未過,紫藤花也結著串盛開,再加上院子裡茂盛生長的春草,生機勃勃的景色讓人心情也心曠神怡起來。

  「冒昧前來,實在非常抱歉。」

  黑髮少年略微垂著頭,有些瘦弱的身體崩得筆直,坐姿嚴謹,帶著點被嚴格訓練出來的端莊沉肅,語氣中帶著歉意。

  坐在他對面的銀髮小女孩歪了歪頭,髮鬢處垂下的長長流蘇擦過眼角,「沒關係啦。」

  這時候式神端上了剛剛烹煮好的清茶,杳杳的茶香隨著水汽蒸騰起來飄散在空氣裡,歡快跳躍的少年聲音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

  「哦哦哦,這個院子還真是大啊,看著真有親切感!」

  澤田彌對面的黑髮少年默默抿了抿唇,再次低了下頭,「真的非常抱歉。」

  歡快的背景音還在繼續:「誒誒,這是什麼?哇,好奇怪的草!」

  「……失禮了。」

  「唔……」澤田彌看著對面臉色越來越黑的人,眨了眨眼睛。

  「賴光大人!」終於,對面的黑髮少年腦門上蹦起了一個青筋,扭過頭深吸一口氣儘量壓低了聲音卻依然讓人聽出了那一絲咬牙切齒地對旁邊的人說,「我們現在是在上門拜訪,請您管一管那邊那傢伙!」

  「嗯?」一直對著庭院發呆的人終於扭過頭給了他一個反應。單膝屈起踩在地板上,另一條長腿從廊簷邊緣垂下去,以一個非常隨意的坐姿靠在廊柱旁的源賴光懶洋洋地抬手打了個哈欠,另一隻手肘撐在膝蓋上支著臉側,墨色的眼睫半闔著一副快要睡著的樣子。他沒有回答同伴的話,而是怏怏地開口。

  「彌,給我一杯茶。」

  「給你。」

  「謝了。」

  黑髮少年,也就是卜部季武看著源賴光接過茶杯,修長的手指抵著杯底,就勢一傾,用一種牛飲的姿勢一口把茶水喝完了。

  「啊,好燙!」

  他嘶了一口氣,條件反射地捂住嘴,瞬間清醒並且差點原地跳起來。然而都這樣了,端著茶杯的手依舊穩穩的。

  「……」

  卜部季武不知道該不該同情自己,選定輔佐的主君是個看起來這麼不靠譜的傢伙,但與此同時他某些下意識的表現又穩得不得不讓人感到可靠。

  「所以說,季武你現在是跟著賴光了嗎?」

  就在卜部季武內心糾結的時候,他對面的小女孩適時地開口轉移了話題。少年心裡松了口氣,「是。上一次的經歷之後……總之,我覺得我還需要修行。所以把香取那邊的事情安排好我就進京來了,目前正是處於賴光大人麾下。」

  澤田彌捧著冒著熱氣的茶杯,眨了眨眼睛,「所以連連的神主換人了嗎?」

  「連連……咳咳……」剛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的卜部季武一嗆,咳了好幾下,然後神情複雜地抬起頭,「嗯,是的。一目連大人的神主目前是之前村子裡的一個女孩子,她有很強的靈感而且信仰虔誠。之前發生在村子裡的災變中她是唯一一個沒有被穢氣影響的。」

  艱難地說完了一通解釋,卜部季武握緊茶杯在心裡努力給自己打氣。蔔部,穩住!不要一副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這位是一目連大人的審神者,她想怎麼稱呼一目連大人都可以,反正一目連大人對她是絕對不會生氣的QAQ

  「嗯?」這時候源賴光剛好回過頭,看到了雙手交握緊緊捧著剛剛從沸騰的茶壺中倒出來的熱茶的卜部季武,他挑了下眉。

  「喂,蔔部。」

  卜部季武雙眼茫然地抬頭看著他。

  源賴光:「你不燙嗎?」

  「啊?嗷!!!」

  「哈哈哈哈哈哈……」恰在此時,一串笑聲從院子裡傳過來,來自於不知道又看到了什麼稀奇東西的野人少年。他是被源賴光過足柄山時從山裡撿回來的,並且給他取了個名字,「阪田金時」。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傳過來的時機太應景了,被燙得差點摔了茶杯的卜部季武莫名有種被那傢伙嘲笑了的錯覺。

  捧著安倍晴明家的式神不知從哪兒拿出來的冰袋,卜部季武默默地看看「噗嗤」一聲笑得扭過頭去的源賴光,又看了看非常乖巧地坐在原地關心地看著他的手並且剛剛還幫他召喚了式神的銀髮小蘿莉。

  卜部季武少年心裡只有兩個想法。

  我能換個主君嗎?

  回去就說服賴光大人把那小子扔回去!

  院子裡的背景音:「喂喂,源賴光,為什麼這家的草還會打人啊?還是黑色的,太厲害了!」

  卜部少年的目光倏然鋒利。絕對要扔到九州去,不能更近了!

  「說起來,好想喝酒啊。」並不知道自己的小弟之一在計畫些什麼,源賴光懶洋洋地開啟了新的話題。

  「?」澤田彌扭過頭看他,歪了一下小腦袋。

  坐姿慵懶地靠在廊柱上的少年側過來一眼,仿佛看懂了她想問什麼,右手的食指在鼻尖下一撮而過,有點郝然地笑了一下,「嗯,沒什麼,就是突然想喝了。」

  「唔……」銀髮小蘿莉認真想了想,站起身,「跟我來。」

  「誒?」

  源賴光看著她的動作,摸不著頭腦地起身跟上。被留在原地的卜部季武一愣,「等等,我也去。」

  澤田彌帶著他們一路左拐右拐,穿過長長的走廊,最後在後廚後面的一間屋子前停下。

  她推開了門。

  明亮得幾乎把暗沉沉的屋子都要照亮的淡金色的符文的光芒讓卜部季武霎時間睜大了眼睛。他看著大門之後緩緩流轉的複雜而精美的符文陣,瞠著目結巴了一下,「為,為什麼這裡有這麼多陣法陷阱,這裡面是什麼?!」

  「酒啊。」

  「什麼?」腦海中一瞬間從奇珍異寶猜測到稀世法器並且一路飆升至三神器的卜部季武腦子裡打了個結,以至於在聽到那幾個簡單的音節的時候一時間沒回過神,「酒?」

  「是呀。」澤田彌沖他認真點了點頭,「晴明的酒。」

  卜部季武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屋內機關重重的符文陣法,傻兮兮問了一句,「……用來幹什麼的?」

  「」銀髮小女孩看過來的淺紫色眼眸一瞬間透出點茫然,「用來……喝的?」

  「噗……」

  「……不,我是想問,既然只是酒而已為什麼要在外面設這麼多陷阱?」沒有理會再次悶笑著扭過頭去的源賴光,卜部繼武硬著頭皮試圖挽尊,「而且,既然都設了陷阱了,為什麼不隱藏一下,這樣不是效果更好嗎?」

  「因為經常會有人來拿呀。」澤田彌小蘿莉先回答了他的第一個問題,然後她疑惑地看了一眼笑得蹲在了地上的源賴光,繼續乖乖地回答道,「晴明說反正來偷酒的人也肯定知道這裡會有陷阱,所以就不多費那道手續了。」

  「……那位會來偷酒的人是?」

  「保憲吧。」

  「……」卜部季武沉默了兩秒,「賀茂保憲大人?」

  澤田彌認真點頭。

  「……」

  認真的嗎?真的是認真的嗎?!堂堂陰陽頭賀茂家的家主賀茂保憲為了喝個酒還要跑自家師弟家裡來偷?!堂堂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為了不讓自家師兄來自己家裡偷酒還專門在酒窖裡設了一個複雜程度堪比平安京大陣的陣法?!!

  你們大陰陽師都是這樣玩的嗎?!

  像我這樣凡人在陰陽術上被你們碾成了渣渣是不是因為我就沒有像你們這樣會玩!!

  「所以,這個該怎麼解?」沒理會僵硬地站在原地三觀碎了一地的卜部繼武,源賴光一邊笑著一邊感興趣地湊到了陣法近前,修長的手指點在那枚淡金色的符文旁邊,恰好踩在了觸發陣法的邊緣。

  「唔。」澤田彌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隻精緻小巧的毛筆,水晶制的筆桿中灌注著紫色的流沙,筆尖的材質不知道用的是什麼生物的毛髮,瑩白如雪還閃著淡淡的輝光。她握著這只沒有沾任何墨水的筆,滿臉自信地走上前,「讓我來。」

  在細軟的筆尖碰到緩緩流轉的金色符文的瞬間,百里之外的三井寺。

  正在聽著寺裡的和尚講著智興內供的事的大陰陽師神色忽然微微動了一下。

  「怎麼了,晴明?」

  他的變化立刻引起了屋子裡另外兩人的注意,雖然在談智興內供的問題,但是其他人的注意力至少有一半是在安倍晴明身上的。

  面對兩人徵詢又緊張的目光,大陰陽師淡淡笑了笑,「沒什麼事。」

  疑心是他想到了什麼卻不願意說,正在跟他們談話的名為慧珍的和尚囁喏了一下唇瓣,有些猶豫該不該繼續追問。

  另一邊的源博雅就沒有那麼多顧慮了,大大咧咧地直接問出了口,「晴明你剛剛一副忽然想到了什麼的樣子。」

  「並不是想到了什麼,只是,我設在家裡酒窖的陣法被人觸動了。」

  「什麼?!」

  「應該是姬君吧。」在源博雅的心提起來之前,安倍晴明已經用輕鬆的語氣打消了他「是不是有人闖入」的猜想。

  源博雅聞言松了口氣,「姬君去酒窖幹什麼,她又不喝酒。」

  安倍晴明的目光慢悠悠地落向了門的方向,僧房外,淡金色的陽光傾瀉,院子裡的野草都冒著一股蓬勃的綠意。

  「姬君是不喝酒,但是今天大概有一個喜愛喝酒的人會上門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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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智興內供

  這個話題兩人談論了幾句就略過去了, 最多是源博雅嘟噥著「晴明你的陣法不會傷到人吧」, 但好歹他還記得現在正在處理正事。看著安倍晴明泰然危坐在原地,博雅三位勉強把擔憂的心情收了收,繼續詢問道,「所以你也看到了吧,把事情的經過說出來吧。」

  方才安倍晴明來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智興內供之後就直接說「這個男人沒死」。然而所謂的「沒死」也只是離死亡只差一線,如果真的想將他救回來是要付出代價的。

  大陰陽師讓慧珍和尚用唐文寫了一封給泰山府君的都狀, 然後在旁邊誦經不停。接著他用紙裁出一武士和一紙犬送入智興內供的身體, 武士和紙犬從智興內供身體中驅趕出一枚惡氣形成的蛋。

  雖然途中慧珍一直在念著往生的經文,但是整個過程裡智興內供差點變成惡鬼又被強行鎮壓下去的樣子大概是把這個僧人嚇到了。所以面對源博雅的詢問, 他戰戰兢兢地什麼都說了。

  這位智興內供不是平白無故落到如此境地的,作為一個和尚, 他破了戒, 而且是色戒。

  和尚是不能有女人的,如果有想要發洩的時候, 有些僧侶們會找上寺廟中的沙彌,慧珍和智興內供就是這樣的關係。然而即便如此,智興內供依然對男女之間的□□有著嚮往, 而且這種嚮往在三年前開始越發強烈。

  道摩法師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他從智興手中討了一碗泡飯,然後教給了他一個方法。

  和尚不能有女人, 但是已經死去的女人不算女人, 只是屍體。

  「所以就這樣被蘆屋道滿鑽了空子啊。」安倍晴明平靜地聽完說道。

  源博雅眉心皺了起來, 「道摩法師這個人……」

  「說的難聽一點, 蘆屋道滿就像專門侵蝕人心的蟲, 是人心呼喚他接近,而在他離去時會順便啖噬人心……」

  源博雅的眉心皺得更緊了,「可是他為什麼這麼做?」

  「為了打發無聊。」

  「就因為這個?!」

  相比源博雅不可置信還摻雜了些怒氣的表情,安倍晴明的神態卻頗為平靜,他甚至雲淡風輕地朝屋子裡的兩人笑了笑,「如果心裡沒有漏洞的話,即便是蘆屋道滿也沒辦法做什麼的。」

  源博雅皺著眉沒說話,慧珍和尚也沒有說話。

  源博雅沒說話是因為他陷入了沉思,慧珍和尚不說話的原因卻和他完全不同。

  他感覺到了恐懼。明明對面坐著的陰陽師是來幫他們的,和那日見到的那個邪惡的法師完全不同,但他依然感覺到了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恐懼。

  屋子裡的氣溫是不是太低了點?慧珍哆哆嗦嗦地想著,他背上冒出來的冷汗被風一吹,透出張牙舞爪的寒氣,止不住地往他骨頭縫裡鑽。

  慧珍是一個非常敏感的人,但有時候他卻懼怕著自己的這種敏感。就好比現在。明明眼前坐著的是一襲白衣灑然光風霽月的大陰陽師,他卻總是不自覺地想起那晚在月下見到的那個衣服破舊骯髒不堪的邪惡法師。冥冥之中他的眼前好像出現了幻覺,這兩個看似截然相反的人,有一部分卻是重疊到一起的……

  「僅僅只是破了色戒還不至於此吧。」

  清朗好聽的聲音把慧珍從那種沉淪的狀態中拽了出來,他條件反射地打了個哆嗦,一抬頭就望進了一雙像月光一樣清冽澄澈的眼睛。通透清明,好像看穿了一切,甚至還是帶著禮貌笑意的,雖然笑意沒有觸及到眼底。然而慧珍像是被兜頭澆了一桶混著冰渣的冷水,身體一抖,把頭埋得更低了。

  「是,是的……」他結結巴巴地說,「在一切結束之後,那位道摩法師忽然又出現了。」

  那位不幸的,死後屍體還被玷污的女子是三月二十八日生人。與泰山府君同一日的生日,是獻給泰山府君的貢品。

  「太有意思了!你們偷走了泰山府君的祭品,會發生什麼事呢?」

  道摩法師大笑著,笑到了手舞足蹈地留下了這句話,然後在月色下消失了。

  再然後,智興內供回去之後就開始頭疼,身體不舒服,最終臥病在床。

  而在智興內供病倒後的第三天,道摩法師又來了一趟。他查看過智興內供的狀態之後,一邊說著這個人不行了,一邊說出了安倍晴明的名字。

  「只有讓安倍晴明舉行泰山府君祭才能把這個人救回來。」他是這樣對所有人說的。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慧珍低著頭說,雙手揪著僧袍微微顫抖。

  「這樣啊。」安倍晴明微微頷首,然後略微思考了一下,朝他伸出手,「方才寫的祭文,能不能給我。」

  「是。」慧珍雙手把寫給泰山府君的祭文遞了過去。然後他就看到大陰陽師把那張祭文攤開放在面前,白皙修長的手指在底部慧珍的名字上一劃,組成「慧珍」兩個字的筆墨從紙面上浮了起來,然後在空氣裡變化拉長,最後勾勒出「安倍晴明」四個字,落回紙面上。冥冥中,某個契約的物件倏然改變。

  慧珍猛地睜大了眼睛。

  「等等,晴明!」源博雅也頓時慌了,「你在幹什麼?」

  「不用擔心。」安倍晴明將那封祭文卷了卷,站起身把它籠到了袖子裡,輕快說道,「這裡的事情已經解決了,你回去向皇上報告吧。」

  源博雅沒理會他的話,而是睜著一雙眼睛瞪著他。

  寫這封祭文之前安倍晴明已經說了,智興內供這種狀態已經救不回來了,只能一命換一命。慧珍自願交換出自己的性命,所以在祭文最後寫上了自己的名字。但是現在安倍晴明把慧珍和尚的名字換成了自己的。

  也就是說,之後泰山府君來索命也不會再找慧珍,而是會找上換了名字的安倍晴明。

  然而現在做了這樣字面意義上「作死」的事的人正沒事人一樣回望著他。

  源博雅瞪了他好久,最後自覺管不住這個人,於是從牙縫裡憋出一句,「你打算怎麼跟姬君說?」

  「嗯?」安倍晴明驚訝地看著他,「為什麼要跟姬君說?」

  「安倍晴明!」

  大陰陽師笑了,眼看著源博雅氣急敗壞的樣子終於不再逗弄他,「姬君不會擔心的。」

  「哈?」

  「姬君對我的信心可是大到如果哪一天我告訴她我要對上天照大禦神,她大概也會信心滿滿地預祝我凱旋而歸呢。」

  「……」源博雅默默地回憶了一下澤田彌平日裡的樣子,然後默默地伸手捂住了臉。

  對,沒錯,是真的,就是這樣!

  澤田彌小蘿莉,一個耿直的晴明吹。

  安倍晴明微微回過頭,唇角勾起,清清淡淡地笑了,「所以說,我就是喜歡姬君這一點啊。」

  安倍晴明宅。

  卜部季武目瞪口呆地看著澤田彌拿著精緻漂亮的筆像是列算式一樣在空氣中寫了一連串的符文,然後從上往下繼續寫解題步驟。

  算了大概半個小時的時間,她握著筆淩空一劃。

  酒窖前的符文陣緩緩轉動,金色的光線錯雜交疊,最後讓出了一個半人高的缺口。

  這,這就解開了?

  雖然完全看不懂但是好厲害的樣子!

  卜部季武不自覺地長大了嘴,一邊震驚一邊產生了嚴重的自我懷疑。

  話說,他以前被族人們稱讚是天才什麼的其實是騙他的吧,絕對是騙他的吧。雖然自從認識源賴光以來卜部季武就開始持續受到打擊,但是這一次的衝擊絕對是最嚴重的!

  就算用「沒關係,這是安倍晴明養的孩子」這種說法來自我安慰也完全說不過去啊!

  「啊,好厲害!」

  另一邊,因為並不是陰陽師所以沒有受到過於直觀衝擊的源賴光陳懇地稱讚。

  「嘻嘻。」銀色長髮的小蘿莉朝他露出一個可愛的笑,「晴明教過我噠。」

  卜部季武微微緩過神,「啊,那個,晴明大人教過您怎麼解嗎?」

  「是呀。」澤田彌看過來,認真點頭,「雖然不是這一個,是門外面那個……」

  她扭頭打量了一下那個複雜而精美的陣法,「唔,不過差不多吧。」

  差很多好嗎?!

  這個陣法比大門上那個複雜十倍好嗎?!!

  卜部季武虛弱地扶了一下門檻,感覺自己不太好。

  安倍晴明的酒窖裡面大部分是八幡清酒,還有一些舶來的葡萄酒,裝在琉璃質的器皿裡。

  源賴光跨過陣法間開出的門,走進去掃了一眼,取出兩隻細長頸的酒瓶,單手夾在手裡,然後就往回走了兩步朝站在門口的小女孩伸出手,「走吧。」

  澤田彌抬起爪子乖乖握住他遞過來的修長手指,認真問,「不多拿幾瓶嗎?」

  「嗯?」源賴光挑了挑眉,低頭看了她兩眼,忽而笑了,「你不喜歡安倍晴明喝酒?」

  銀色長髮的小蘿莉朝他無辜地眨了眨眼睛,然後歪頭想了想。

  雖然這個年代的酒度數不高,但是……

  「晴明喝太多了啦。」

  源賴光蹲下身看著小蘿莉的眼睛,認真思考兩秒,嚴肅建議道,「你下次可以試試把他的酒瓶裡面的酒換成糖水。」

  咦?

  澤田彌淡紫色的眼眸稍稍睜大了一些,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蹲在面前的黑髮少年搓了搓鼻子朝她一笑,唇邊冒出顆小虎牙,顯得特別陽光,「之前老爹總是喝酒喝多了的時候我就是這麼幹的。」

  小蘿莉漂亮的眼眸裡頓時升起一點若有所思的神色。半分鐘之後,她鄭重地抬起手,白皙纖細的小指微微翹起做了一個拉鉤的動作,「不要告訴晴明。」

  源賴光也嚴肅地伸出手勾住了她的手指,「契約達成。」

  陽光帥氣的少年和漂亮可愛的小女孩臉上同時露出一個默契的笑,場面分外溫馨和諧。背景音是卜部季武崩潰的呐喊,「這是什麼鬼契約啊!源賴光大人你不要教壞小孩子啊!!」


第177章 鬼之裡的消息

  單手夾著兩隻酒瓶, 另一隻手裡牽著銀髮小蘿莉,源賴光懶洋洋地從酒窖裡走出來, 身後跟著垂著頭滿臉陰影地碎碎念不停的卜部季武。

  「這樣不對吧,感覺會出事的樣子,晴明大人知道了會直接把我們打死吧……」

  然而走在前面的兩人面上一派淡定,並沒有把他的嘮叨放在心上。

  就在這時,前院傳來一聲大喊,「你是什麼人,嗷……」

  後面的話直接斷掉了, 緊接著就是一陣靈力的波動奔湧過來。

  卜部季武臉色一變,認出那是阪田金時的聲音, 立刻想也不想地往前院跑去,另一手裡「唰」地抽出了三張符咒單手一抖, 繪著風神符文的符咒瞬間化作三道淡青色的光芒穿過走廊朝前院電射而去。

  源賴光還沒來及說話,卜部季武已經飛快地沖了出去,身影一陣風一般消失在轉角。

  「嗯……」源賴光慢慢放下了抬起來準備阻攔他的手, 低下頭和身邊的小蘿莉對視了一眼。

  「……是認識的人吧?」

  銀髮小蘿莉默默點頭。

  「啊, 這兩個傢伙……」源賴光抓了抓頭髮,露出了頭疼的表情。

  走過拐角, 前院的視野豁然開朗。澤田彌和源賴光齊齊抬起頭一眼看過去, 果然,率先跑了過來的卜部季武一臉尷尬地站在一邊, 在他腳邊兩三步遠的地方, 被金色的符咒纏了一圈又一圈的阪田金時像只巨型的蟬蛹一樣在地上蹦來蹦去, 掙扎著試圖跳起來撓身邊的人一爪子。

  「喂,晴明。」聽到過來的腳步聲,站在中間正在低頭研究被自己捆住的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的人終於開口說話了,「這什麼呀,你家裡什麼時候多出來了個新的式神?什麼品種?攻擊性還挺強。」

  卜部季武羞愧地捂住了臉,「賀茂大人,那是在下的同伴。」

  「哈?」

  賀茂保憲抬起頭,然後終於看到正站在走廊拐角默默地看著自己的兩個人。

  「源家的小子?」他一挑眉,然後又揚了揚下巴跟「源家小子」牽著的小蘿莉打了聲招呼,「喲,小彌,早啊。晴明不在家嗎?」

  「保憲大人。」源賴光禮貌地欠了欠身。

  他身邊的澤田彌則是乖乖地回答道,「晴明出門啦。今天一早和博雅一起去了三井寺。」

  「三井寺?他還真去解決那個老和尚的事了……」賀茂保憲聽完低聲嘟噥著,然後修長的手指隨意地在地上一劃拉,捆住阪田金時的符文登時鬆開。站在一旁的卜部季武見此剛松了一口氣,道謝的話還沒出口就看到阪田金時在地上翻了個身,然後像野獸一樣跳起來,直直襲向賀茂保憲。

  「嘶……」

  「等等,住手啊阪田!」

  「阪田金時,停下。」

  三個呼聲幾乎同時響起,身材纖瘦卻像山林裡的獸類一樣靈巧的少年在聽到源賴光的聲音之後緊急刹了個車,然後身體在空中一翻避過了驚慌失措地朝自己撲過來的卜部季武,落在一塊半人高的青石上,雙手下垂地蹲下來。

  「啪嘰。」卜部季武直接摔進了草叢裡。

  「阪田金時。」源賴光的語氣倏然嚴厲,墨玉一樣的眼瞳中閃過幾縷鋒利的光,「道歉。」

  「哦。」聽到他的話蹲在青石上的少年周身的殺氣一收,撓了撓後腦勺,跳了下來,低頭對自己剛剛攻擊了的人乖乖道歉道,「對不起。」

  好像一瞬間就從山林裡張狂噬人的凶獸轉變成了憨厚老實的家犬,少年這個幾乎是一百八十度的變化讓正賀茂保憲挑了挑眉,感興趣地打量了他兩眼。

  「保憲!」銀色長髮的小蘿莉從走廊上跳了下來,飛快地朝賀茂保憲跑過去。

  「嗯?」迎著她擔憂的目光,賀茂保憲疑惑地抬了抬手,然後就摸到了自己脖子上剛剛被劃拉出來的那道傷口,「哦,這個啊,沒事。只劃破了點皮,小傷。」

  「保憲大人。」一襲黑色狩衣的源賴光跟在她後面走了過來,「抱歉。」

  賀茂保憲往前一抓,接住了對方揚手丟過來的酒,然後看著那只眼熟的白瓷酒瓶眉梢一挑笑了,「這是晴明的酒吧。」

  「西市有一家酒肆,主人家自釀的酒味道還不錯,就看保憲大人有沒有時間了。」

  「行啊。」賀茂保憲拍了拍源賴光的肩,微微勾起唇,心照不宣地應下了。

  這時候,在院子裡溜溜達達地找地方曬太陽睡覺的貓又覓著賀茂保憲的靈力踩著廊簷上的烏瓦來到了大門口,然後它目光一掃過去就看到了賀茂保憲脖子上多出來的那道傷。

  「……」

  「……喵嗷!」兩條尾巴的貓咪頓時炸毛,一低頭就找到了那個站在一邊的「兇手」,後退一蹬,貓又「蹭」地一下從瓦簷上蹦下來撲了上去。

  「誒?你是來跟我玩的嗎?」

  「啊啊,好驚險,看我這招!」

  「嗷嗷嗷,不能咬!再咬我咬回去了……」

  看著把沖下來揍人的貓又當成了玩伴,一人一貓在地上滾來滾去「玩耍」得毫無違和感的阪田金時。連帶著黑著臉從草地裡爬起來的卜部季武,幾個人同時沉默了幾秒。

  ……跟這個傢伙計較才是傻的吧?

  「……你從哪兒把他撿回來的?」

  「足柄山……別說了,我已經後悔了。」

  這樣的彌漫著沉默氣息的對話之後,賀茂保憲若無其事地扭過了頭。他彎下腰把澤田彌從地上抱了起來,小蘿莉剛剛因為著急連鞋都沒來得及穿就從走廊上跳了下來,男人伸出骨節分明的大手拍了拍她沾了些草葉的衣角,仰頭望了會兒天,好像剛剛什麼都沒看到一樣,賀茂保憲淡然地提議到,

  「今天天氣真好,找個地方喝酒吧。」

  「是啊,太陽都出來了呢。」源賴光懶洋洋地跟上,卜部季武默默地走到了他身邊。一行人默契地無視了還在草地裡打滾的一人一貓,朝走廊的方向走去。

  今天的陽光的確很好,淩女將廊下的竹簾拉了起來,又添了一張桌案,端過來幾隻天青色的空酒杯。

  幾個人在桌邊坐下,源賴光把腰間的長刀往膝上一橫,隨手捋了把寬大的狩衣袖擺,拿起酒瓶開始往杯子裡倒酒。

  「保憲大人今日來找晴明大人是為了鬼之裡的事?」

  半人高的草叢裡鑽出來一隻毛茸茸的萱鼠,似乎是為了避開貓又打架的現場跑到這邊來避難。澤田彌原本正盯著蹲在走廊下麵抖毛的萱鼠看,聽到源賴光忽然出口的問話疑惑地回過頭。

  賀茂保憲準備去端酒杯的手一頓,抬起頭,黑眸微微眯了一下,用一種琢磨不透的目光朝他看了過去,「你知道?」

  「我現在在藤原兼家大人手下做事。」源賴光放下酒瓶,抬眼看過來,「前些時日奉命往信州走了一趟,事實上,鬼之裡的變化就是我最先發現的。」

  「所以這件事又有藤原家的內鬥牽扯在裡面嗎?」賀茂保憲貌似不太爽地嘀咕了一句,然後抬起頭,唇邊勾起了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所以,你剛才是故意把那小子留在後面的?」

  源賴光唇角微彎,平靜地朝他抬了一下酒杯。

  「看起來你知道他的身份了。」賀茂保憲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淡淡地盯著他。

  「我也很無奈啊。」黑髮少年仿佛沒有察覺到那撲面而來的壓力,慢悠悠地拖長了聲線,唇角往上一勾露出個慵懶的笑,「畢竟是祖父大人留下的舊債,為人子孫後代,我總得替他收拾。」

  卜部季武安分地坐在原地,雙手搭在膝蓋上。他有點緊張,面前的氣氛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緊繃起來。他敏感地察覺到了賀茂保憲的氣場轉變,如果說他剛才還只是像個脾氣還不錯懶得跟小孩子計較的鄰居大哥哥的話,現在坐在他們面前的人就是真正的賀茂家主陰陽寮的頭,站在當世最高那一階層的大陰陽師。

  感覺到了壓力的卜部繼武有些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腿。所以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那個「他」指的是阪田金時嗎?鬼之裡的事情他倒是知道,據說近些時日以來有一批人舉著當初鬼女的旗號作亂來著。並且宣稱什麼鬼女已經轉世,要帶著她當初的仇恨和不甘重新打到京城去。可是這又關阪田金時什麼事?

  「喝茶呀。」

  面前被放下了一個茶杯,卜部季武回過神來,「額,謝謝。」

  他下意識地端起杯子,看了看對面似乎正在某種獨特的對峙氣氛中的源賴光和賀茂保憲,又看了看身邊淡定地捧著茶杯看花看雲看萱鼠的小蘿莉。

  猶豫了一下,卜部季武壓低了聲音小心地湊過去,「姬君,您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嗎?」

  「嗯?」小蘿莉回頭看他,漂亮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在說正事吧。」

  「嗯……」

  卜部季武有些遲疑,他想讓小蘿莉問問看。畢竟他非常有自知之明地知道,他開口問的話賀茂保憲大概是不會理他的,但如果是澤田彌來問,就算僅僅只是滿足小孩子的好奇心,賀茂保憲也有很大的可能耐心地給她解釋清楚。

  所以說現在平安京裡都在傳說大陰陽師安倍晴明養的那個小女孩是他或者他師兄的親閨女是有原因的啊!

  卜部季武的思緒莫名打了個飄,等他回過神來就發現對面坐著的兩個人自在地開始喝起酒,像是達成了某種協定一樣平和下來。

  撓了撓臉頰,卜部季武揣著一肚子的疑惑,又無處發問。

  就算是問了也只會被賴光大人笑嘻嘻地繞過去吧。

  少年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果然,還是因為他們太弱了嗎……


第178章 準備

  下午的時候, 安倍晴明和源博雅回來了。

  兩人乘坐的牛車在安倍宅門口和正準備離開的源賴光三人打了個照面,見天色已晚,而且源博雅一副心事重重明顯有事的樣子,幾個人簡單問候幾句就禮貌地告別了。

  然而源賴光幾人是走了,賀茂保憲卻是在安倍宅留了下來。然後他就等回來一個擰著眉頭滿臉煩躁的源博雅,和一個笑意從容的安倍晴明。

  以及一張代表了泰山府君即將來索命的祭文, 底下寫著安倍晴明名字。

  安倍宅, 茶室。

  賀茂保憲黑著臉,用兩根手指拎起了那張紙。

  「這是什麼?」

  「這是給泰山府君的都報啊, 師兄不認識了嗎?」

  大陰陽師彼時正端起淩女剛剛泡好的茶,聞言煞有介事地驚訝。

  「我不是問你這個!」

  「晴明你好好說話!」

  男聲二重奏響起。銀色長髮的小蘿莉坐在中間,左邊看看笑意盈盈的晴明,右邊看看黑著臉的保憲和博雅。

  澤田蘿莉一手托起腮, 深刻地覺得……晴明現在好像一個闖了禍回家被家長教訓的熊孩子哦。

  然而賀茂保憲和源博雅臉再黑都改變不了安倍晴明的名字已經被泰山府君大人記到了小本本上的事實,而今天晚上, 泰山府君就要來了。

  「所以, 為了避免出現意外, 提前做一些準備吧。」安倍晴明說。

  然後他就給源博雅佈置了任務把滿臉擔憂和煩躁的青年趕出了門。

  安倍宅的大門打開又關上,源博雅出門去找晴明要他準備的事物了。賀茂保憲雙手抱臂靠在前院的廊柱下,迎著黃昏的夕陽, 臉色依舊陰沉。

  「師兄在擔心什麼?」安倍晴明站在他身邊,手中隨意地把玩著一把蝙蝠扇, 「博雅不明白, 但是師兄你應該是再清楚不過的吧。對於我們這樣的人而言, 即便是泰山府君,也不過是一種可以欺瞞的力量而已。」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賀茂保憲沉著臉直直地看著前面荒草遍地的庭院,沒有回頭。

  「哦,那是什麼?師兄不妨說出來為在下解解惑?」

  「嘖。」賀茂保憲咬了一下後槽牙,斜過視線,「晴明,你會去三井寺幫那個和尚,根本不是你想救人,僅僅只是因為蘆屋道滿挑釁你了而已吧。」

  橙紅色的夕陽從廊簷下漫進來,溫柔地照在立在廊下的人側臉上。安倍晴明輕輕勾了一下唇,默認一般沒有說話。

  賀茂保憲盯著自家師弟那張姣好的臉看了幾秒,輕「嘖」了一聲扭過頭,望著即將完全沒入地平線的半輪紅日。他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帶著某些警告的意外緩緩開口。

  「晴明,生死不是遊戲。」

  安倍晴明啞然失笑,「師兄眼裡我已經張狂到這種地步了嗎?在下自然是清楚生死不是我等凡人可以玩弄的。」

  然而賀茂保憲頭冷著臉也不回地懟回去了一句,「我們是凡人,但你和蘆屋道滿不是。」

  聽著自家師兄的話,安倍晴明輕笑著搖了搖頭,「師兄你錯了,至少目前來說我們都還是凡人。」

  他頓了頓,繼續平靜問道,「師兄你在害怕什麼?」

  「是我在害怕什麼嗎?」賀茂保憲倏然扭頭直視他,語氣忽然冷靜至極像刀鋒冷冽地劈開石障,「是晴明你在害怕什麼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被指出這一點的安倍晴明用一種非常坦然的態度承認了,「嗯,師兄說得對。」

  不知為何,聽到他這樣說賀茂保憲的態度反而緩和了下來。他沉默了幾秒,忽然低聲開口。

  「晴明。」

  「嗯?」

  「你和蘆屋道滿終究是不一樣的。」

  「有哪裡不一樣呢?」安倍晴明微微側過頭,唇角含笑地問道。

  「這個你自己心裡清楚吧。」

  「就是因為不清楚才會問出來啊。」

  「那你就自己去想吧。」

  「咦,師兄突然這麼不負責任了嗎?」

  「呵呵。」賀茂保憲滿臉冷漠,朝著走廊的方向揚了揚下巴,「你想知道,去問你閨女去啊。」

  「師兄,我說過姬君不是我的孩子吧。」一邊這樣說著安倍晴明一邊淺笑著回過了頭。走廊盡頭,一身淺緋色衣裙的小蘿莉踩著滿地殘陽,手裡舉著一張紙人蹦蹦躂躂地跑到兩人面前,披在身後的銀色長髮在陽光裡劃過幾道跳躍的流光。

  「晴明,剪好啦。」

  「嗯,謝謝姬君了。」

  一點溫柔的笑意在大陰陽師唇邊漾開,帶著和院內春光相似的暖意。澤田彌昂起頭在大陰陽師手底下蹭了蹭,然後看到了賀茂保憲投過來的目光。

  她眨了眨眼睛,感覺其中的情緒有點沒看懂,疑惑地歪了一下小腦袋,「保憲?」

  「沒事。」賀茂保憲雙手籠在袖子裡扭過頭,淡定地轉移了話題,「晴明,都準備好了吧。」

  「準備好了,就差托博雅拿過來的東西了。」

  於是就到了當天夜裡。

  一盞燈火懸在廊簷下,投下的燈光照亮了簷下一小片的區域。

  夜空裡的月亮隱沒在雲層中,只朦朦朧朧地透出點模糊的青光,宛如一方夜氣環繞中發出隱約光芒的青墨。

  安倍宅邸的四人坐在前院的廊簷下,等候著泰山府君的到來,安倍晴明、源博雅和賀茂保憲還在喝著酒。

  「要是有月亮就好了。」安倍晴明笑著說。

  坐在他對面,右手裡端著一隻酒杯卻許久沒喝的源博雅表情凝重,此時說出的話中也不由得帶出些內心的煩躁,「晴明你還有心情賞月?」

  大陰陽師啜了一口杯中的清酒,被廊下火光照亮的酒面倒映出他含著笑意的眼眸,帶了點高深莫測的意味。

  「博雅,賞月的心情是什麼時候都有的。」

  賀茂保憲坐在兩人的側面,懶洋洋地喝著酒。自從安倍晴明帶著那張祭文回來開始他的表情就沒好看過。

  於是氣氛繼續沉寂下來。澤田彌一手托著腮,左右看看,然後慢吞吞舉了一下手。

  「晴明。」

  「嗯?姬君有什麼事嗎?」

  「有。」小蘿莉認真點頭,然後舉著那枚小紙人在自己面前晃了晃,疑惑地問,「為什麼是我拿著這個?」

  之前接到了晴明佈置下來的任務,澤田彌用大陰陽師之前教過她的方法裁剪出一個紙人。一般而言,在陰陽術裡面,這樣的紙人不是用來做式神就是當做替身的媒介以用來欺瞞某些存在。

  原以為晴明讓他裁紙人的原因是為了瞞過前來索魂的泰山府君……這個沒毛病,雖然小蘿莉對晴明的信心是很足啦,但是也沒覺得他會直接與那位掌管生死的神明正面懟。然而,揣著這樣的猜想,澤田彌等到了源博雅帶著不知道是哪位女性的長髮回來。安倍晴明拈著那幾根髮絲在紙人上繞了幾圈,長睫微垂雙指夾著紙人念了幾句咒語,再然後,這個替身紙人就被交到了小蘿莉手上。

  澤田彌舉著小紙人滿臉懵逼。

  說好的是晴明有危險呢,給我準備替身是怎麼回事?

  「嗯,姬君你先拿著吧。」澤田彌看到安倍晴明的目光在那個紙人身上停頓了一秒,廊簷下的燈光從斜側裡照過來,在陰陽師臉上投下了一道陰影。他唇邊帶著一貫的笑意,反常地沒有多做解釋。

  坐在一旁的源博雅盯著那枚紙人表情有些隱忍,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問些什麼,但目光在晴明和澤田彌之間逡巡了幾秒,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一陣夜風吹過來,廊簷下的燈籠連帶著火光被吹得搖搖晃晃。

  澤田彌捏著紙人翻過來反復看了看,還是沒搞明白晴明要幹什麼。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大陰陽師清朗好聽的聲音。

  「您也來了啊。」

  咦?

  小蘿莉抬起頭看了看晴明,又順著他的視線朝庭院的方向望去。院子裡茂盛生長的春草在夜色中搖晃,像是被深深淺淺的筆墨塗抹出來的一幅靜謐的畫,而在半人高的草叢中央,出現了一個黑色的人影。

  「我來了。」那個人往前走了幾步,廊簷下的燈火照亮了他的像鳥巢一樣支棱著的頭髮和隨意披在身上的破爛的法袍。

  「我來看熱鬧。」他笑嘻嘻地說。

  「歡迎。」

  「嘖,蘆屋道滿。」

  用一種新奇的目光打量著來者,澤田彌還在好奇耳邊就落下了兩個語氣完全不同的聲音。前一句是晴明說的,平靜中帶著淺淺笑意,像是早有預料。後一句來在於她右邊的賀茂保憲,聲線壓得極低,大概只有坐在他身旁的小蘿莉聽到了。

  澤田彌回頭看了看端著酒杯表情似乎有點不爽的賀茂保憲,又看了看那個毫不客氣地走過來在靠廊簷的那一側坐下來的人。他的光腳上還沾著院子裡的泥土,在整潔的木質地板上留下了一個髒兮兮的腳印。

  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形容奇怪的老法師回頭看了她一眼,「嗯?」

  「道滿大人。」蘆屋道滿還沒來得說什麼,安倍晴明忽然開口,「今晚的月色不錯吧。」

  聽到這句話的澤田彌和源博雅條件反射地去看天。月亮都被雲層遮住了,哪兒有什麼鬼月色。

  然而蘆屋道滿像是聽出了什麼一樣,「嘿嘿」笑了幾聲接過式神端過來的酒杯悶頭喝了幾口酒,「我對這個不感興趣晴明。」

  「那就最好不過了。」安倍晴明唇邊牽起一個溫雅的笑。


第179章 蘆屋道滿的遊戲

  時間走過了子時。

  清幽的笛聲溫柔地環繞在庭院裡, 夜色中, 安倍宅中開的八重櫻開得絢爛。花瓣飽吸了樂聲的重量, 從枝頭緩緩飄落。

  平安京雅樂之神在音樂上的造詣是很高的, 連蘆屋道滿這樣看起來跟風雅之事完全不沾邊的人,沐浴在月光般清雅的笛音裡,也漸漸地也露出了沉醉之色。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天上的烏雲似乎散開了些許。有絲絲縷縷的月光透過雲層的縫隙灑落下來。

  澤田彌昏昏欲睡地靠在左邊的大陰陽師身上,淡淡的桔梗花的香味自身邊人衣衫間傳過來,讓小蘿莉感覺到非常安心。

  她小小打了個哈欠,用一種快要睡著的聲音軟軟糯糯地問,「晴明, 泰山府君來了嗎?」

  「還沒有。」

  半睡半醒之中,澤田蘿莉感覺到自己頭頂被一隻大手輕輕揉了揉, 晴明清朗好聽的聲音溫柔地落下來, 「姬君要是困的話就先睡吧。」

  那就看不到泰山府君了啊……不過沒關係, 反正有什麼事情晴明也能處理好的吧……

  趴在安倍晴明膝上的小女孩受到安撫,慢慢闔上了眼睛,鴉羽一般濃密的眼睫在她白皙小巧的眼瞼上落下一小片陰影, 長長的銀色長卷髮流瀑一樣順著脊背鋪開。

  直到感覺到小蘿莉的呼吸平穩下來, 似乎真的進入了沉眠,源博雅終於微微松出口氣, 放下笛子, 心情複雜地低聲說道, 「小彌還真是心大呢。」完全不擔心的樣子啊。

  安倍晴明輕輕笑了笑沒有介面。

  時間已經過了午夜, 幾個人都不再說話,而是坐在原地安靜地喝著酒。

  院子裡的草木在夜風的吹拂中發出「沙沙」的聲響,溫柔又平和。忽然,正往唇邊送著酒的安倍晴明手指頓了頓。

  「博雅。」

  「在。」

  「把姬君抱到旁邊去。」

  「啊?」

  原本神色一肅準備拔刀戰鬥的源博雅愣住了,英挺的眉目一瞬間糾結成一個比較傻的表情,愕然地看過去。

  「我,我來抱?」

  安倍晴明笑眯眯地,「讓師兄來也是可以的。」

  「等等,我來!」

  唔,有點熱……

  澤田彌在睡夢中翻了個身。

  她感覺到了熟悉的火焰的氣息,有點像她大哥。

  怎麼回事,她應該只是普通的睡著,並沒有跑到大哥的夢裡面去啊……

  小蘿莉還是感覺很困,眼皮像是要黏住了一樣。

  是不是應該醒過來啊,總感覺有大哥出馬的話不是什麼簡單的事呢……

  「沒關係的,彌。」

  小巧的眉心擰了起來,澤田彌正準備掙扎著把自己從睡夢的旋渦中□□的時候忽然聽到了晴明的聲音。

  清朗、溫和,而且分外可靠。

  「安心睡吧。」

  好吧,既然晴明在的話……

  小女孩的眉心慢慢平整了下去,睡顏也漸漸變得安寧起來。

  源博雅一手撐著長刀靠在牆上,看著環繞在周圍的剛剛還在暴動的赤色火焰隨著銀髮小女孩的情緒一起平復下來,然後水流一般回到了她的身體裡。

  他喘息了一聲,看看被大火燎了一半的院子,又看了看各自撐起結界四散開的三位陰陽師。最後,他盯著方才泰山府君退走的方向看了半晌。

  「晴明,這到底怎麼回事?!」

  「嗯?」安倍晴明收起結界,若無其事,「沒什麼,普通的騷靈現象而已。」

  站在牆角另一頭的賀茂保憲正黑著臉拍著自己方才被火燎到的袖擺,聞言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將聲音拔高了八度,「你管這個叫騷靈現象?!」

  源博雅:「騷靈現象是什麼?」

  「難道不是嗎?」安倍晴明「啪」地一聲闔上蝙蝠扇,煞有其事地訝然,「那師兄覺得這是什麼?」

  「……」,賀茂保憲憋著氣瞪他,「你家騷靈現象能夠把泰山府君都驚走?!」

  源博雅:「所以騷靈現象到底是什麼?」

  「啊,這個倒是在下意料之外的事。」安倍晴明恍然地點頭,然後手指一勾。走廊上正合衣安睡的小女孩手裡拿著的紙人動了動,自動漂浮起來,落回到大陰陽師手裡。

  「原來不用準備這個呢。」安倍晴明從容地把小紙人收進袖子裡,點點頭,「是在下算漏了。」

  ……說得就跟真的似的。

  「所以說這就是你不懼怕泰山府君的原因嗎晴明?」這時候,蘆屋道滿拍著同樣被火焰燎了一片的衣服走了過來。準備的遊戲被突然插入進來的協力廠商暴力掀了盤子,但老法師的表情卻是非常興奮,像是見識到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一樣,「真是厲害啊。」

  「道滿大人,你高看在下了。」被稱讚的大陰陽師泰然自若地回道,「我事先可不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啊。你看,我連欺瞞泰山府君大人用的式神都準備好了。」

  順著安倍晴明示意的方向,源博雅不由得朝放在桌案下的那枚白色的蛋看過去。那是從智興內供身體中取出來的惡氣形成的蛋。

  說起來,晴明的確說過那個蛋是做式神的好材料呢。

  源博雅摸著下巴,思路沒有任何意外地被帶偏了。然而現場的另外兩人沒有他這麼好糊弄,賀茂保憲把手往袖子裡一籠,呲著牙冷笑著看過去。而蘆屋道滿的目光往走廊上睡著的小女孩身上走了一圈,「嘿嘿嘿」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我們都被你利用了啊晴明。」

  「道滿大人說的這是哪裡話。」

  「那一位一直保護著這位姬君的閣下,你現在也不確定他的狀態了吧。所以特地將泰山府君邀來,想試探他的情況?」

  一襲白色的大陰陽師正走到廊簷下,伸手接過了式神遞過來的薄毯,聞言只是微微偏過頭笑了一下,也不說話。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晴明,你在計畫什麼?」

  源博雅站在原地左看右看,俊朗的面孔上露出一個糾結的表情,兩條長眉擰在了一起,完美地表現出了他的迷茫。

  安倍晴明把薄毯蓋在走廊上熟睡的小蘿莉身上,輕輕幫她撚了撚被角,這才回過頭唇邊帶著抹似有若無的笑,「道滿大人覺得我在計畫什麼呢?」

  「嗯……」被反問的蘆屋道滿眼珠一轉,嘴角頓時咧得更開了,露出兩顆黃不溜秋的門牙,「是鬼之裡的事情,對不對晴明?」

  「是這樣嗎?」

  「不是這樣嗎?」

  「那就是這樣吧。」安倍晴明從善如流地頷首。

  「哈哈哈,我就知道。」蘆屋道滿笑得非常暢快,「果然啊,果然。晴明,既然如此,那就繼續來陪我玩遊戲吧。」

  「這件事道滿大人也插手進去了嗎?」

  「的確有人找過來了。本來覺得沒有意思,但既然是晴明你計畫的事情,那我就答應吧。」

  「如此,希望道滿大人這一次能夠盡興啊。」

  「那是當然的,有晴明做對手的話,一定會很有意思吧。」

  瘋瘋癲癲的老法師這樣說著,在夜色中飄然而去。

  臨走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被安倍晴明擋在身後的依然在熟睡的小女孩,別有深意地「嘿嘿」笑了兩聲。

  「晴明,要好好看好你家的月亮啊。」

  蘆屋道滿離開了。

  一襲白色狩衣的大陰陽師站在走廊前目視著他離開的方向,順著身側垂下的袖擺被夜風緩緩掀動。他抬起頭,墨色的長髮流泉般順著白皙的耳側緩緩垂落,夜空裡月華大盛,清澈的月光如倒轉的銀河般傾瀉下來。好像方才安倍宅院子裡的那把火將天穹上的薄雲都燎穿了一樣,彎鉤一樣的銀月再無遮擋地露出了真容。

  「晴明。」源博雅把長刀收入了刀鞘裡,皺著眉頭走了過來,「剛才你們說的,還有蘆屋道滿,到底是什麼意思?」

  「嗯?」安倍晴明回頭看了他,又低下頭去看側臥在地板上熟睡的澤田彌。然後他彎下腰把小女孩連著毯子一起抱起來,「夜風有點大了,送姬君回房間去睡覺吧。」

  源博雅瞬間被轉移注意力,手忙腳亂地湊過去,「誒,是嗎?好像的確有點冷了。姬君剛剛在這裡睡了這麼久沒有受涼吧?」

  把澤田彌帶回了房間,又送走了念叨著要明天帶一位大夫來給小蘿莉看看的源博雅。

  且不論博雅三位在出了安倍宅,走上朱雀大道的時候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又被忽悠了,安倍晴明把澤田彌安置好回到前院的時候,就看到賀茂保憲坐在原先的位置拿著酒壺自斟自飲。男人微垂著頭,半面臉孔隱入了燈火下的陰影裡。

  安倍晴明輕輕笑了笑,站在原地思考幾秒,走到自家師兄對面坐下。

  「師兄好興致。」

  賀茂保憲抬眸看了他一眼,懶洋洋地舉起酒杯,敬了一下滿園月色,「難得的月光啊。」

  對面的大陰陽師開始倒酒。賀茂保憲盯著從瓶口流出來的酒液,端起杯子啜了一口。

  「晴明。」

  「有什麼事嗎師兄?」

  「你用來給彌準備替身的頭髮,是源博雅的妹妹,那位乳名為神樂的姬君的吧?」

  安倍晴明放下酒瓶,寬大的袖擺拂過桌案,唇邊是一貫的笑意。

  「師兄說是就是吧。」

  賀茂保憲盯著他看了幾秒,「嘖」了一聲,轉移開了話題。

  「源賴光帶著的那小子你見過了?」

  「在門口見過了。」

  「你認出來了?」

  安倍晴明端起酒杯遞至唇邊,朝對面看過去。然後他薄唇邊溢開一抹淺淺的笑意。

  「師兄想問什麼可以直接問。」


第180章 第六天魔王

  「幾個月之前, 信濃的水無瀨, 也就是曾經的鬼女吳葉夫人的流放地鬼無裡出現民變。有人舉著鬼女的旗號, 宣稱吳葉夫人轉世歸來,要對平安京繼續她未完成的復仇。」

  賀茂保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一條長腿屈起, 右手手肘搭在膝蓋上,垂目盯著桌面頭也不抬地說著,「這件事剛傳出消息就引起了皇上的重視。據說那個男人曾經傳見過比叡山的高僧,特意占卜過此事,得出了模棱兩可的結果。鬼女轉世之說的真假無法確定, 但是平安京中的確存在一位和當年的鬼女命星近乎重疊之人。但是更詳細的,比叡山的和尚們就占卜不出來了。」

  「皇上原本想找上你, 但是你主動去了三井寺, 避開了這攤子麻煩。」

  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酒杯在指間轉了個圈,賀茂保憲倏然抬起頭盯著對面的人, 「晴明, 這是湊巧的, 還是你故意如此。你是不是知道和鬼女命星重疊的那個人是誰?」

  雖然是問句, 但是賀茂保憲用了一個異常篤定的語氣。安倍晴明笑了笑, 不緊不慢地繼續倒酒, 頭也不抬地反問道, 「師兄認為呢?」

  「你知道。」賀茂保憲雙眼緊緊凝視著他, 然後他就看到對面的人唇邊揚起一抹極淺的笑, 朝自己抬了抬酒杯。

  「老實說這件事我也挺感興趣, 抽空蔔了一掛。」賀茂保憲回敬了一杯,繼續道。

  「師兄卜出結果來了嗎?」

  「什麼都沒有蔔出來。」

  「咦?」

  「你『咦』是什麼意思?」

  「是意外的意思。」

  「呵呵。」賀茂保憲端著酒杯的手一停,抬著眼皮斜了對面人一眼,「有什麼好意外的,這不就是你幹的嗎?」

  於是安倍晴明微笑不語。賀茂保憲瞪著他繼續說道,「今天晚上以前,我原本以為比叡山的和尚們算出來的人是源賴光剛撿回平安京的那個小子。但是現在看來,和尚們算出來的那個人是彌吧?」

  「是啊。」安倍晴明笑著回答道。

  他承認得如此痛快反而讓賀茂保憲狐疑地看了他許久,然後得到了自家師弟無辜的回望。

  「雖然世人傳言說在平維茂奉旨討伐之後,鬼女死在了他射出的降魔箭下。但是事實上,當年那件事最後的結果是吳葉夫人化為了妖怪而且皈依了佛門。我們都知道她不可能捲土重來,更不可能有什麼轉世。這件事皇上不知道,但是比叡山的和尚們肯定是知道的,他們為什麼沒有跟陛下說?而且,你家孩子是怎麼跟吳葉又扯上關係的」

  「師兄你也知道吳葉夫人化為般若後是皈依了佛門。」安倍晴明慢悠悠地啜飲著杯中的清酒,先回答了賀茂保憲的第一個問題,「但是當初冷泉天皇得到的回應是,鬼女已死于平維茂大人劍下。比叡山的高僧當然不能對皇上說當初所有人都作假瞞騙了陛下,所以他們只能『不知道』了。」

  作為賀茂家的家主,陰陽寮的頭,同樣自成為陰陽師伊始就游走于各方權貴之間。對於這些彎彎繞繞,賀茂保憲並不比晴明生疏多少。比叡山的和尚的事是他邊梳理思緒邊隨口問的,幾乎問完之後他自己腦子一轉也想明白了。所以實際上重點在第二個問題上。

  幸而這一次安倍晴明似乎並不打算再繞彎子。

  「師兄應該聽說過關于吳葉夫人入京之前的傳說吧?」

  賀茂保憲端起酒杯皺了皺眉,「什麼傳說,被地方權貴追求來京避難那個?」

  「不,是吳葉夫人的身世。」

  「她有什麼身世,不是普通鄉民出身……」

  賀茂保憲的話音猛地頓住,他幾乎是轉瞬間想起了某個只在最小範圍內流傳,被大部分人認為是無稽之談的傳言。事實上,這也正是他們這些人如今依然稱吳葉一聲「夫人」,保持了一兩分敬意的原因所在。

  「你該不會指的是……第六天魔王?」

  最後幾個字被壓得很低,生怕驚擾了什麼一樣。安倍晴明看著自家面色凝重了下來的師兄,勾了勾唇笑了,慢悠悠地說道,「傳言吳葉夫人是其父母向第六天魔王祈禱所生,極有可能是第六天魔王之轉世。」

  賀茂保憲端著酒杯的手停住了,面色表情有些變幻不定,「難道你是想說是這個傳聞是真的?」

  安倍晴明反問道,「師兄,你我都見過吳葉夫人,你真的覺得她像第六天魔王嗎?」

  「……不像。」

  「所以她不是。」

  然而不等賀茂保憲松一口氣,安倍晴明已經繼續道,「雖然吳葉夫人不是,但是並不代表第六天魔王沒有降世了。」

  賀茂保憲被自家師弟的話折騰得一口氣憋在了嗓子眼,嗆得咳了好幾下才掙扎著從嗓子裡摳出幾個字。

  「……什麼意思?」

  「吳葉夫人在鬼無裡兵變時,排兵佈陣有條有理,即便是平維茂大人,如果不是向八幡大菩薩借了降魔之劍直接將吳葉斬於劍下,兩方軍隊的戰鬥勝負如何還未有定論。吳葉夫人只是一內宅女子,從未接觸過兵法。那時候她統領兵馬的能力是哪兒來的?」

  「……」安倍晴明的聲音很輕,然而賀茂保憲沿著這個思路思考下去,額前開始浮起細密的冷汗,「……第六天魔王?」

  「我猜正是如此。」

  青年騰地一下站起來,瞪著自家師弟,聲音幾乎變了調,「那你還能在這兒坐得好好的?!」

  然而安倍晴明就是在原地坐得好好的,他的唇邊甚至還浮著一貫的笑意,煞有介事地疑惑道,「師兄這是怎麼了?」

  「……」和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眸對上的瞬間,賀茂保憲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盤腿往地上一坐手肘搭在膝上,傾身瞪著自家師弟,從牙縫裡擠出幾句「心平氣和」的話,「來吧晴明,要麼你現在就給我好好說清楚,要麼咱倆同室操戈一場吧。」

  在他仿佛要殺人的目光下,對面溫文又俊雅的青年眉梢微微一挑,露出了為難的神情,「可是師兄你打不過我啊。」

  「安倍晴明!」

  「第六條魔王傳說只要出世,就必定背負著擾亂天下的使命。」安倍晴明慢條斯理地開口,轉折之迅速讓賀茂保憲再次一口惡氣堵在了喉嚨口差點沒有被嗆死。惡狠狠地瞪著自家師弟,賀茂公子這一次是真的想同室操戈一場了!

  然而被他以殺人的目光注視著的師弟卻非常泰然,「雖然有這樣的說法,但是,天下大亂也並不一定就是此時。」

  「……說明白點。」

  「師兄要用自己的腦子去思考啊。」安倍晴明煞有介事地歎息,順便又懟了一下他家師兄。然後無視了他的怒視,笑眯眯道,「如果在下沒有算錯,第六天魔王擾亂世界的時機晚在幾百年之後了。」

  賀茂保憲一頓,然後果真用自己的腦子迅速聯想到了什麼,「所以,鬼無裡那幫人假借吳葉或者說是第六天魔王的名義,是想把這個時機提前?」

  如果源博雅在這裡,大概還是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為什麼非要假借第六天魔王?假的終究是假的。難道他們說自己是依附于第六條魔王起兵的,就真的能夠做到擾亂天下嗎?

  事實上,的確有可能。

  這個天下是天皇的,作為天照大神的後代,天皇世世代代都是日本的統治者。萬世一系,這是神明的意志。所以即便權勢滔天如藤原家族,動輒操縱皇權的更迭,甚至讓藤原家的女子坐上了皇后這種以前從不讓平民染指的寶座,在下一代天皇中混入了藤原氏的血脈。

  但最高也僅限於此了。

  藤原氏可以輪流把持朝政,把天皇當做掌心的傀儡,但是卻沒辦法讓天皇退位自己當皇帝。

  凡人是無法違抗神明的旨意的,能夠與神明作對的只有神明。

  亦或者,天魔。

  第六天魔王就是背負著這樣使命而生的,能夠將天皇扯下寶座的存在。

  「這世界上所有東西的存在狀態,都由咒來決定。」安倍晴明握著酒壺往杯子中倒著酒,一邊悠然道,「就像泰山府君最初只是一種力量,因為人們將其稱之為泰山府君,所以名為泰山府君的神明才會誕生。」

  「第六天魔王的誕生也是如此。因為有人相信第六天魔王會擾亂天下,於是第六天魔王就有了擾亂天下的使命,也正如世人所相信的那般降世了。這便是咒。而如果鬼無裡那個想要以此來做點什麼的人真的能夠改變『咒』,讓世人相信他捧起來的那位的確是第六天魔王轉世的吳葉,也許真的能夠成功也不一定。」

  賀茂保憲捏緊了酒杯,他悶著頭把晴明剛剛說的話梳理了一遍,「吳葉夫人不是第六天魔王,但是第六天魔王的確與她一起降世了。所以他們是兩個意識?」

  「是。」

  「吳葉夫人現在已經成為了般若,那第六天魔王呢?」

  安倍晴明看著庭院中搖晃的草葉,慢悠悠地喝了口酒,「我不知道。」

  「不知道?」

  面對自家師兄狐疑的表情,大陰陽師啞然失笑,「師兄,我也不是什麼都知道的啊。」

  賀茂保憲盯著他看了兩秒,冷不丁問了一句炸雷一樣的話,「和姬君命星重疊的是第六天魔王?」

  安倍晴明緩緩側頭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微勾了勾,「我還以為師兄你會問姬君是不是第六天魔王轉世。」

  「……第六天魔王不會轉世到源氏來。」賀茂保憲艱難地憋出句解釋的話,悶頭喝了兩杯酒才把那種即將有大事到來的心煩意亂壓下去。

  「姬君為什麼會和第六天魔王扯上關係?」

  「誰知道呢,命運吧。」

  「呵……」聽著他這句搪塞的話,賀茂保憲冷笑了一聲,終於把話題又繞了回來。

  「那你呢晴明?你利用蘆屋道滿的設計把泰山府君引來試探那位保護著姬君的閣下目前的狀態,是想幹什麼?」

  「她在你身邊就根本不需要考慮這些。」青年盯著自家師弟的側臉緩緩開口,「所以,或者我應該問,你準備把她送到哪兒去?她將遇到什麼危險是需要那位元閣下出手的?」

  然而這一次一襲白色狩衣的大陰陽師只是面朝庭院緩緩地抬手啜了口酒。沐浴在柔和的夜風裡,安倍晴明淺色的唇邊邊挑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沒有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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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在途中

  「唔……」

  澤田彌看著對面的人。

  對方也一邊呲著牙抓著頭髮, 一邊以一種有些困擾的目光回望著她。

  身下的牛車碾過並不平整的路面, 車廂裡有輕微的震盪感。午間的陽光透過車窗竹簾的縫隙透進來,在車廂地面落下條紋狀的斑痕,小蘿莉鬢邊垂下來的流蘇隨著牛車的前行一晃一晃地,細碎的如星子一樣的折光落在了對面人的眼裡。

  「額。」他閉了閉眼睛,往後退了一下, 然後微微偏過頭,額前的碎發落了一縷下來,隨著傾身的動作晃了晃搭在眼角。少年似乎有點不自在的樣子,低聲嘟噥, 「那個, 你真的是吳葉的轉世啊?」

  澤田彌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整齊的榻榻米上, 懷裡還抱著懶洋洋癱著的貓又, 認真地回答他,「並不是。」

  「喵~」

  然而對方似乎並沒有聽進去他的話,依然一邊不知道跑神跑到哪兒去了, 一邊扭過頭盯著她小聲嘟噥,「啊,仔細看起來的確有點像呢。」

  澤田彌困擾地歪了歪頭,「完全不像呀。」

  「喵~」

  「嗯……」對方沉默了一會兒, 有點糾結也有點遲疑。然後思考了幾秒鐘之後,似乎是下了什麼決心, 他眉宇間的遲疑和糾結一掃而空, 右手握拳在左手手心一錘, 登時又活力滿滿地大聲道,「好的,我決定了!」

  「誒?」

  「我會好好保護你的!」對方目光炯炯地看過來,像是在表決心一樣。

  「額……」

  「畢竟你是她的轉世啊!」

  「並不是。」

  然而對方已經帶著莫名的自信騰身從原位爬起來掀開車簾竄出去了。

  「嗯……」澤田蘿莉盯著被甩起然後又落下的車簾鼓起了臉,貓又在她懷裡打了個滾,兩條尾巴甩了甩。

  「真的不是呀。」

  「喵~」

  「咳,抱歉。」旁邊的車窗被人輕輕敲了一下,卜部季武難為情的聲音從竹簾後傳過來,「姬君,那個笨蛋……金時他,沒有冒犯到您吧?」

  「冒犯是沒有啦。」澤田彌困擾地歪了歪頭,一邊摸著貓咪毛茸茸的小腦袋,一邊困惑地嘟噥,「可是為什麼忽然堅持就認為我是吳葉的轉世了啊。」

  「咳咳咳……那傢伙!」車窗旁的卜部季武似乎被嗆到了,然後大聲回到,「十分抱歉,我這就去教訓他!」

  說完這句話他就氣勢洶洶地往前去了,竹簾的縫隙間漏過來少年一兩句小聲的嘟噥。

  「真是,明明之前也沒見他對那位元鬼女的消息表現出什麼在意啊!」

  澤田彌低下頭和懷裡的貓又面面相覷。

  「喵~」黑色的貓咪朝她伸了伸爪子,軟軟的肉墊碰了碰小蘿莉的臉頰。

  他們一行人正在前往鬼無裡的路上。

  之前的某一天……真的就是某一天,沒有任何預兆的,大陰陽師忽然對澤田彌說,「姬君,你想去看看鬼無裡那位『吳葉』嗎?」

  彼時澤田彌正在書房練字,聞言抬起頭看向晴明,滿臉疑惑,「看吳葉?」

  「是。」

  「為什麼忽然要去看吳葉呢?」

  「嗯……」以一個非常悠閒的姿態坐在廊下喝酒的大陰陽師微微偏過頭,似乎思考了一下,給了她一個非常玄學的回答。

  「總覺得姬君會想去的。」

  澤田彌也順著他的思路想了想,放下筆,「那就去看看吧。」

  這就是現在,她坐在牛車裡,由源賴光三人帶著出城的軍馬和護衛護送著前往鬼無裡的原因。

  不同于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群人中的澤田彌,源賴光三人是奉命出發去討伐鬼無裡那位突然出現的「鬼女」的。

  按照信濃守的報告,那群戶隱山的亂軍似乎是真的找到了已經轉世的吳葉,並且因此得到了鬼無裡地方的支援。天皇原本還在著急尋找平安京中的那位和鬼女命星重疊之人,乍聞戶隱山也出現了一位「吳葉」的消息,也不由得產生了迷惘。

  到底哪一個是真的,還是說「鬼女轉世」之說原本就是假的?

  因為這樣的疑惑,天皇決定派人前去戶隱山調查此事,如果對方真的是鬼女便命其領兵討伐。時任從三品中納言的藤原兼家適時向天皇進言由他麾下的清和源氏之子來負責此事。而那位鬼女「吳葉」,最開始便是源賴光的祖父源經基的側室。大概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天皇同意了。

  總而言之,這就是一系列事情的開端,現在源賴光一行人已經在了前往鬼無裡的路上。

  卜部季武前前後後地在車隊中繞了一圈,愕然地發現居然沒有找見阪田金時的人影。於是前去和源賴光彙報時不由得帶了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那傢伙也不知道又跑去和姬君說了什麼……」

  「……隨他去吧。」

  聽完彙報的源賴光表情有點微妙,他以一種非常閒適的姿勢坐在馬上,嘴裡叼了枚草葉的莖輕聲嘀咕,「難怪忽然把我們叫去說了命星的事,還特意拜託我們保護小傢伙。早就料到了吧,那個男人,嘶……感覺有點可怕……」

  「賴光大人你在說什麼?」卜部繼武沒聽清楚他的念叨,奇怪地看過來。

  「沒事。」源賴光敷衍地擺了擺手,吐掉了嘴裡的草莖抬頭往前看了一眼,眉心忽然皺了起來,「前面是怎麼回事?」

  卜部季武順著他的目光抬頭望過去,登時有些遲疑地開口道,「那是……山匪?」

  遠遠地堵在路中間的一群人衣著各色,腰間都配了刀,頭髮亂糟糟地綁在腦後,露出的臉猙獰又醜陋,整體透出一種彪悍的氣勢。

  的確是山匪,而且很有可能還是成了建制的,在附近非常有名的山匪群。

  借著居高臨下的角度,卜部季武正好可以看到那群山匪們將一個男人團團圍在中央,山匪們身上的血氣幾乎可以延著空氣漫過來,絕對是殺過人的,明擺著一副攔路搶劫的架勢。而被搶的那個男人……卜部季武愕然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確認了,那個男人……他,似乎正在發呆。

  黑髮少年的表情糾結,整個表情都不可置信了起來。被山匪們圍在中央的人有一副非常好的相貌,英俊得幾乎刺目的眉眼,立在俱是歪瓜裂棗的山匪們中間鶴立雞群般突兀。然而和他俊出了侵略性的相貌不同,他給人的感覺意外的平和,或者說懶洋洋的,戳在那兒就有一種快睡著的感覺。

  他雙手籠在袖子裡,望著天正在發呆,腰間還配著劍,一身重紫色的和服上墜著赤紅如滴血的紅葉。可以說是衣著和氣質完全不搭的典型,但是這樣堪稱豔麗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除了看上去更加顯眼之外,居然也並不讓人覺得如何奇怪。

  「賴光大人。」卜部季武有點糾結地靠近了前面的人,「那個人……」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源賴光忽然抬起了手,隨著他的動作,整個車隊訓練有素地停下。卜部季武也下意識地拉緊了韁繩止住了□□的馬兒,他側頭看了一眼正緊盯著前方的源賴光,遲疑道,「不救他嗎?」

  源賴光注視著前方頭也沒回,「再等等。」

  正在這時候,圍著陌生男人的山匪們不耐煩了,其中似乎是頭目的人往前了一步,大聲嚷嚷了些什麼。男人終於被拉回了注意力,眼皮耷拉下來看了他們一眼。目光往四周圍掃了一圈,似乎終於意識到了現在正在發生什麼一樣,男人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他打了個哈欠,眼底百無聊賴的的神色並沒有改變多少地,伸出右手按上了腰間的刀柄。

  這種近乎蔑視的態度讓盜賊頭目更為憤怒了,他「唰」地一聲抽出長刀,猛地往前跨了一步。然後,身體陡然僵住。

  「額,發生了什麼?」卜部季武震驚地看著眼看著就要動手的頭目僵在原地,其他圍在旁邊的山匪們也一個接一個地瞪大了眼睛。像是畫面忽然定格了一樣,兇神惡煞的劫匪們僵硬地立在原地,卜部季武甚至眼尖地看到有好幾個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緊接著,不知道是誰第一個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尖叫,然後驚慌失措地扭頭就跑,途中還摔了一跤,連站都沒來得及站起來就手腳並用地朝荒山的方向逃去。短短幾秒鐘時間,圍著男人的山匪們尖叫著逃了個乾淨,好像他們才是被追殺的一方一樣逃命似的跑走了。

  這樣荒謬的場景不止卜部季武看得呆住了,就連他身後的其他士兵也猶如丈二和尚一般摸不著頭腦,並且下意思地,感覺到了一種森然的寒意和危險。

  一片詭異安靜中,眾人眼看著那個男人似乎也有些無語地收回了才出鞘半寸的長刀。他在原地站了一下,抬起手搭在眉下仰頭望瞭望天色,然後慢悠悠地扭過頭朝車隊的方向看來。

  在注意力轉移過來的瞬間,他似乎愣了一下,終於露出了「無聊」以外的神情。

  卜部季武忽然有一種感覺,這個男人似乎是早就知道自己這行人存在的。但是己方的人一直沒有被他放在眼裡,就好像剛才圍住他的那群盜賊一樣,與路邊的草木殘石沒有任何區別。直到現在,他似乎在車隊中發現了什麼。

  無論那是什麼,站在不遠處樹蔭下看過來的那個男人終於有了點腳踏實地的,「人」的氣息。

  車廂裡。

  在馬車忽然停下時,正在車廂中和貓又玩的小蘿莉就察覺到什麼一般抬起頭。

  她有些茫然地「誒?」了一聲,困惑地盯著面前的車簾。小女孩淡紫色的眼眸中,晃晃悠悠的車簾在物質層面的「形」倏然淡去,所有遮擋在她面前的物體虛化成簡單的線條,越過這些阻擋,她看到了一道停留在不遠處的光。

  漆黑色的光,即便在她灰白色調的視界中都突兀至極的,黑到了極致的靈魂光芒,但又偏偏矛盾地給人一種非常耀眼的感覺。

  澤田彌莫名感覺到了一種親切感。

  雖然和哥哥們不太一樣,但也非常親近的感覺。

  她乾脆地站起身,拉開了車簾朝外面看過去,幾十米之外的樹蔭下站了一個人,分外的顯眼,並且對方也抬起頭朝她看過來。

  「我們去前面。」對視了幾秒鐘之後,小蘿莉忽然對車夫說。

  「好咧。」坐在車夫位置上的少年淩空甩了下鞭子,拉車的老牛似乎和他心有靈犀一般抬歩慢吞吞往前走。

  卜部季武察覺到後面的動靜,扭頭往後一看,登時心頭火竄上去了三丈,「阪田金時!你這傢伙……等等,你要帶姬君去哪兒?前面危險!」

  「嗯?可是姬君想到前面去啊。」

  「那也不行!等等,你快點停下來啊。」

  「啊,卜部季武你好吵。」

  一邊和小夥伴鬥著嘴,阪田金時手底下的動作沒有任何遲疑。直到牛車已經和最前面的源賴光並排的時候,在對方斜過來的目光下,阪田金時終於把車停下了。

  而這個時候,站在車門前的澤田彌已經可以看清楚不遠處那個人的臉。他一直望著這個方向,俊朗的面孔上露出點糾結的表情。然後他伸手撓了撓脖子,垂下腦袋似乎嘟噥了句什麼,又抬起頭看過來。

  澤田彌安靜地和他對視了三秒,然後她抬起手臂朝樹蔭下的人一指,鄭重其事。

  「帶走。」

  「好嘞。」阪田金時應聲翻身,朝車下一跳就往前竄去。

  兩人語氣之堅定,行動之果決,登時讓恍恍惚惚的卜部季武有種己方正在強搶民男的錯覺。


第182章 三郎

  卜部季武相信有這種錯覺絕對不只有他一個人。因為他看到樹蔭下那個男人也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了, 且面上的表情異常無奈起來。

  而隨著他這個略有些失態的動作,之前環繞在他周身的那種強大而神秘的氣場也為之消散。

  卜部季武看著阪田金時沖到那人面前,跟他說了幾句什麼, 那人無奈地點了點頭, 然後就維持著這個略有點苦逼的表情,雙手往袖子裡一籠,懶懶散散地跟在阪田金時身後走過來。

  「……真意外。」卜部季武盯著那邊喃喃地說。

  「是啊, 我還以為金時會直接沖過去上手扛呢, 沒想到還知道跟人家交流兩句啊。」旁邊傳來了自家主君欣慰的聲音。

  卜部季武登時滿頭黑線,「不,我並不是在意外這個!還有, 賴光大人您真的有好好教導阪田金時那傢伙禮儀嗎?直接上手扛是什麼鬼啊!」

  「饒了我吧,教那個野生動物禮儀比教會大猩猩念書還要困難。」源賴光盯著前方, 語氣木然,「我已經盡力了。」

  「額……」卜部季武發現自己居然無法反駁。

  「……您辛苦了。」最後他默默的低了頭。

  要不是阪田金時那傢伙除了賴光大人的話誰說的都不聽也不至於要讓主君親自來教他。話說回來為什麼他現在也聽姬君的話了, 之前明明還沒有這種傾向的……等等,話又說回來,我明明是在意外那個男人居然真的會跟著過來,為什麼又轉到阪田金時那傢伙身上來了?

  兩人說話間, 被吐槽的阪田金時本人已經帶著那個男人走到近前。卜部季武和源賴光同時話音一收, 下意識提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

  「喵?」車簾中間探出一個黑乎乎的貓頭, 察覺到了什麼的貓又從車廂裡鑽出來, 往前踏了兩步然後一眼就看到了阪田金時後面那個姿態懶散的男人。

  「喵嗷!」一瞬間, 貓又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兩條分叉的尾巴崩得筆直,身體一弓條件反射地擺出了一個警戒的姿勢,然而撲面而來的危險壓力讓它哆哆嗦嗦地僵立在原地動都不敢動。

  然後貓又就被抱住了。銀色長髮的小蘿莉安撫地摸了摸它的腦袋,順便耐心地把它的爪子按了回去。在貓又茫然的目光下,澤田彌把它放下來,擺在一邊。然後她扭過頭,開心地從牛車上蹦躂下去。

  「誒誒誒,等等等等,小心啊!」

  黑色的身影倏然閃過,站眼間就出現在了牛車旁邊,手忙腳亂地接住了從車上跳下來的小女孩。

  卜部季武霎時一驚,一聲驚呼堵在了喉嚨口,條件反射地摸上了符咒。以一種警惕的目光注視了那個人幾秒,他的心跳稍平,又扭過頭去看源賴光。騎在馬上的黑髮少年眼眸眯了一下,眉峰微微挑了挑,右手正慢慢從腰間的刀柄上收回來。

  「啊,真是。小心一點啊,這麼高的車轅,你看看,比你人都高了。」

  在所有人沉默的注視下,那個無視了距離一步就跨到了馬車旁的男人蹲下身,把小蘿莉放到了地上,一邊拍著她的衣角一邊碎碎念著。像是個脾氣挺好的鄰家大哥哥,方才一閃而過的鋒銳至極的危險感仿佛只是他們的錯覺。

  澤田彌仰頭看著面前的人。他的表情依舊是懶洋洋的,聲音和很軟和無害,渾身上下仿佛沒有一點攻擊感。然而那種危險又霸道的氣質又矛盾地從眉宇間錯雜出來,像披在他身上的外衣,將周圍的一切資訊都強行壓制下去,單單只突顯出了他這個人本身。

  小蘿莉眨了眨眼睛,朝他伸出手,「抱。」

  「誒?」男人愣了一下,手上卻下意識地把她抱了起來。

  「等等,你不能因為我很喜歡你就隨便開口要我抱啊!」

  「不可以嗎?」

  「不可以啊,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那你是誰呀?」小蘿莉歪了歪頭看著他。男人抱著她從地上站起來,下意識回答,「織田……等等……」

  他頓了頓,單手抱著小孩,另一隻手摸了摸下巴,眼睫垂下斂眸思考著低聲嘀咕,「話說現在是什麼時代來著?我沒有一覺睡到戰國去吧,織田家現在應該還不存在……」

  懷裡的小蘿莉眨巴了一下漂亮的眼睛等著他,男人思考了幾秒,細微的複雜的神色在他眼底一閃而過,然後他抬起頭,抓了抓頭髮,朝懷裡的蘿莉露出一個笑,「三郎吧,我叫這個名字。」

  「那麼,三郎先生。」

  「嗯?」似乎終於意識到了旁邊還有人一樣,男人帶了點恍然扭頭看過去。騎在馬上的源賴光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您現在應該無處可去吧?」

  「啊,沒錯。」

  「那麼,暫且留下來陪著姬君吧。」說完這句話,黑髮少年朝他露出一個「交給你了」的笑,然後一拽韁繩,抬手示意後面的車隊繼續出發,自己也催動馬匹朝前方馳騁而去。

  「?」名為三郎的男人愕然地看著那位少年武將就這樣把他家姬君交給了自己,跟在他身後的車隊也陸陸續續啟動。他看了看已經翻身坐上車夫的位置催促著示意自己快點上車的野獸少年,又看了看懷裡滿臉無地辜看著自己的漂亮蘿莉,最後他轉向蹲在車轅上依然保持著一種警惕的姿態盯著自己的黑貓。

  目光在兩人一貓身上轉了個圈,權衡一二,男人最終選擇了問貓,「你家的人都是這種風格?」

  「喵!」瞪著他的貓又回給他一聲警惕的貓叫。

  車隊繼續啟程,在阪田金時瞪著眼睛一副「快點啊,源賴光和蔔部那小子都跑到前面去了!」的著急催促下,自稱是三郎的男人無奈地抱著蘿莉上了車。

  木質的車輪碾過帶了點碎石的路面,從竹簾間隙灑進來的陽光輕輕晃動著像一潭被投了顆石子的水流。明明暗暗的光影落在坐在車窗旁邊的人身上,那張原本便糅合了霸氣和俊朗兩種截然不同氣質的臉如同被特意打了光一般更加好看了。

  澤田彌端坐在榻榻米上,懷裡抱著貓又,安靜地看著對面的人。

  對方略微低著頭,彎著食指撓了撓臉側,似乎有點不自在的樣子。

  「頭疼啊,到底要怎麼跟小孩子相處,要是一不小心弄哭了怎麼辦?啊啊啊給我只軍隊,我選擇再去打一次桶狹間啊!」類似這樣的腦內活動幾乎化為了實質的彈幕壓在他頭上。男人一副隨時要跳窗逃跑的樣子,但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在了原地,縮手縮腳地挺直了背脊,保持著他可能一輩子都沒這麼端正過的坐姿,像只面對著家裡的幼崽小心翼翼地比幼崽本人還要緊張的大貓。

  「額咳……」似乎是意識到不能讓這種沉默的氣氛蔓延下去,男人清了清嗓子,佯作正經地詢問道,「那個,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澤田彌。」小蘿莉看著他乖乖回答。

  「嗯……幾歲了?」

  「八歲。」

  「……」

  和對面的小蘿莉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幾秒,名為三郎的男人頭疼地低頭撓著後頸,只覺得自己現在像一個拋妻棄子離家多年一轉眼女兒都這麼大了自己卻居然連她的名字和年紀都不知道正在被寶貝閨女以含蓄的目光譴責的渣男老爹。

  一時間,他感覺到無比的心虛。

  等等,話說回來這確實不是我閨女我在心虛什麼啊!

  ……然而即便心裡這樣默默吐槽了,在面對對面小女孩的目光的時候他依然心虛得停不下來。

  行吧,男人默默移開目光,一邊在心裡唾棄自己一邊心痛地承認,蘿莉即是正義,你可愛你什麼都對!

  「所以……」目光不自在地在車廂裡轉了幾個圈,任由這種沉默的氣氛蔓延了好一會兒之後,男人忽然歎了口氣。像是放棄了堅持什麼一樣,他略略傾過身子,臉上露出個無奈的笑注視著面前的小女孩,「彌醬,你在不開心什麼呢?因為我來晚了嗎?」

  然後他看到小女孩朝他歪了歪頭,鬢邊的流蘇劃過眼角,折射出一兩點車窗外透進來的光。

  「三郎你能出現我就很開心啦。」

  「可是你現在一點都不像開心的樣子哦。」

  「不是因為三郎的原因。」

  「那是為什麼呢?」

  小蘿莉眨巴了一下眼睛,眼神忽然茫然了一會兒,然後她微微垂了下眸,「呐,三郎的部下如果被人欺負了怎麼辦呢?」

  「打回去。」男人毫不猶豫。

  「所以我現在,就是處於打不回去的狀態。」小蘿莉生氣地鼓起了臉頰。

  「嗯……」男人想了想,伸手戳了一下她圓鼓鼓的臉,「但是你總會打回去的吧。」

  「是呀。」

  「所以在此之前,好好努力吧。」男人抬起手揉了揉小蘿莉的發心,「在勝利之前,忍耐也是重要的環節啊。」

  澤田彌抬起眼看著抵到面前的俊朗面孔,他的眼瞳中沉澱下來無數的紛飛戰火,然後用一種自傲但篤定至極的語氣對自己說,「告訴你的部下,我們終究會贏,這是我們織田家永恆的榮耀。」

  銀色長髮的小蘿莉望著他的眼睛停頓了幾秒,然後,她用一種異常認真的表情朝男人點了一下頭,眼角微彎露出個萌萌噠的笑,「嗯。」

  男人隨手揉亂了她的頭髮,也笑起來。

  「可是我不姓織田呀。」

  「誒?」

  「三郎你也不姓啊?」

  「額……這個,意會就行了,意會……」

  馬車裡的聲音隔著門簾傳出來,帶著輕鬆愉悅的氣息在沿途踏過的砂石地上落了一路。騎著馬走在前面的源賴光懶洋洋地拈了一根草葉叼著嘴裡,輕聲嘟噥,「終於笑了啊。」

  「賴光大人。」卜部季武皺著眉靠過來,「把那個人帶上真的沒關係嗎?」

  「啊,沒事。安倍晴明說過了。」

  「晴明大人囑咐過這件事?難道是他認識的人?」

  「不知道。」一手抓著韁繩,源賴光回想著起馬車裡的人,眸光稍稍暗了一瞬,口裡卻依然百無聊賴道,「他只說了如果路上遇到了什麼姬君喜歡的人就順手帶上。」

  「額,這也……」

  而此時此刻,正被幾人談論的安倍晴明大人正坐在自家庭院的廊簷下喝著酒,對面坐著滿臉擔憂和煩躁的源博雅。

  「晴明,戶隱山的事為什麼不讓我去?」

  「博雅你不是有其他事嗎?」

  「可是……」

  「好了博雅。」源博雅脫口而出的反駁被大陰陽師打斷了,他朝內心焦躁的友人舉了舉杯,唇邊浮起一個神秘莫測的笑,「此役我們必將勝利,而且姬君也非常安全。」

  和安倍晴明做了這麼久的朋友,他話中的深意源博雅還是聽得出來的。青年眉心輕輕皺了皺,「你做了什麼,晴明?」

  「我這一次什麼也沒做哦。」

  然而非常清楚他的行事風格的源博雅依然以一種狐疑的表情望著他。和淺笑著的大陰陽師對視了幾秒,源博雅再次什麼都沒看出來。他長長吐出口氣,放棄道,「算了,只要姬君的安全沒問題……」

  見源博雅不再追問,晴明勾了勾唇遞給他一枚酒杯,兩人於是繼續喝酒。

  四月底的風徐徐吹過庭院,走廊底下漸漸安靜下來。

  「話說回來,在下真是嫉妒那個人啊。」

  「什麼?嫉妒,你?」正喝著酒被安倍晴明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砸暈了,源博雅懵逼地抬頭,「晴明你在說什麼?」

  「我是說有一個人。」

  「一個人?」

  「有些事姬君不會告訴我,但是肯定會跟他說吧。」

  「……姬君不是什麼都跟你說嗎,有什麼事是她不會告訴你的?」

  「當然是心事。」

  「心事?」

  「博雅你是不會懂的……來,繼續喝酒吧。」

  「等等,這個我覺得我還是可以懂一下的!」


第183章 預備的決戰

  已經是四月末,距離澤田彌一行人從平安京出來已經有七日了。

  信濃守府邸中的櫻花正是盛季, 淡粉色的花瓣從枝頭飄落, 穿過淺金色的陽光, 像灑了層金屑一樣慢悠悠地落在碧色水池裡, 有種寧靜又悠然的美。

  澤田彌抱著貓又望著院子裡的櫻花樹發呆。

  幾日之前他們便已到達信濃,鬼女的勢力在這些時日已經膨脹了不少,聚集在她麾下的民兵已經開始有了和朝廷正面作戰的能力。源賴光一到信濃就接手了當地兵力的指揮權,然後把自己從京都帶來的兵馬也安排了進去。這些時日他召集了當地的官員一直在忙著抵禦和遏制鬼女麾下的武力進攻的事。

  可是歷史上並沒有鬼女二次來襲的記載呀……小蘿莉坐在廊簷下, 一邊撫摸著貓又細軟的毛髮, 一邊苦惱地想著。雖然鬼女什麼的比起正史更像是古時人民編造出來的傳說, 但即便是傳說裡, 戶隱鬼女在被平維茂持降魔之劍斬下頭顱之後也就此從歷史舞臺上退場了,只留下長野縣的百姓為了紀念她而來的紅葉狩的習俗。

  這就是戶隱鬼女在歷史中留下的全部痕跡, 鬼女轉世一說基本是連影子都沒有的。

  為什麼會這樣呢, 總不會是晴明世界的歷史和他們的世界的歷史不同吧。

  澤田蘿莉隨手把貓又撈到了懷裡, 迷茫地望瞭望天。

  這時, 拖拖拉拉的腳步聲從她背後傳過來,三郎趿著個木屐帶著張沒睡醒的臉走到她身邊坐下,「你在想什麼呢?」

  還沒等澤田彌回答,她懷裡的貓又忽然毛髮炸起,「噌」地一下踩著她的手臂跳下來,沖著走廊盡頭狂奔而去, 宛如一道一閃而過的黑光。

  三郎剛準備抓頭髮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望著面前飄然落下的幾根貓毛, 男人雙眼露出點迷茫,「它怎麼還這麼怕我?」

  「不是因為三郎。」

  「嗯?」

  「烏丸好像發現了什麼東西。」望著黑貓追去的方向,澤田彌所有所思地從地上站了起來,「過去看看。」

  「誒?」

  到達信濃之後,來自京都的幾人徹底領略到了鬼女及其部下的難纏之處。那群人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出身,但是也不知道統領和訓練他們的人是誰,就靠著這些沒有上過戰場的民兵,居然把朝廷的軍隊耍的團團轉,接連打出了以少勝多的戰役,最後把局勢拖到了現在這樣互相僵持的境地。

  但是也僵持不了多久了。源賴光和京都兵馬的到來都是打破平衡的砝碼,如果對面領兵的人不想朝廷的軍隊靠著這股新的力量收回失地,慢慢積累出壓倒性的力量徹底根除叛亂,那麼在近日他就一定會找機會放手一搏,和朝廷軍隊進行最後的決戰。

  「所以我們猜測是這裡,會被當做決戰的地點,而且有探子打探到這附近的確有鬼女麾下的士兵活動的跡象。」

  書房中,信濃的官員指著桌面上鋪開的地圖陳述道,並且在自己所指的地方做了個小小的記號,其他人也連忙圍過來看。

  源賴光的視線落在地圖上標記出來的地點,眼眸微微眯了眯。正在這時,一陣風從打開的門框裡吹進來,把桌上的地圖都掀起了一個角。

  屋子裡的人連忙以袖覆臉擋住這陣突如其來的大風,心中尚在疑惑四月時節哪兒來這麼大的風就聽到了一聲尖銳的貓叫。

  「喵嗷!」

  「貓又?」源賴光收回看向身後打開著的窗格的視線,一回頭就看到了澤田彌帶來的那只兩條尾巴的黑貓蹲在了書房門口,碧色的眼瞳中閃著幽幽的冷光。

  在黑貓淩厲的目光下,書房裡的大人們不自在地動了動。

  「這,這是賀茂保憲大人家裡那只貓妖吧……」

  「發生了什麼,它為什麼突然跑到這裡來了。」

  「難道……跟剛剛那陣風有關嗎?」

  混合著擔憂和懼怕的竊竊私語聲中,源賴光從書桌後面走出來來到貓又面前蹲下,「你發現什麼了?」

  黑貓沒有理他,只仰起頭在空氣裡嗅了嗅,腦袋上尖尖的貓耳朵一動一動的,視線從左掃到右。

  貓又目光所過之處,官員們不由得抖了抖,感覺那雙碧幽幽的貓瞳有點滲人。然而他們也不敢動,生怕是貓又真的發現了什麼鬼啊咒啊一類的東西,於是紛紛僵在原地等著貓大爺下一步的動作。

  這時,輕快的腳步聲從走廊傳過來,靈動又活潑的感覺沖淡了屋子裡略顯緊張的氛圍。源賴光探頭往外望了一眼,略有詫異,「姬君?」

  「賴光。」澤田彌追著貓又一路跑過長長的走廊,從後院來到了前面的待客區,停在書房門口往裡一望,就看到了一屋子的人。

  「賴光你們在商量事情呀。」

  「是。」蹲在門口的源賴光往旁邊挪了挪給她讓出道,這時候他面前的貓又已經站起身,溜溜達達地繞過他往屋子裡面去了。

  源賴光的目光一路追在黑貓身上,「姬君是跟著貓又過來的嗎?」

  「是呀。」小蘿莉點點頭,「烏丸好像發現了什麼東西,突然就沖出來了。」

  她披著流瀑一樣亮閃閃的銀色長髮,淺緋色的小振袖自然而然地帶出一種端莊又典雅的氣質。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屋子裡的人都在看自己,亦或者已經習慣了,小女孩跟著貓又走進門,落落大方又淡然自若的樣子。

  「賴光,你們已經在準備打仗了嗎?」

  「對,我們帶著兵馬進信濃的時候那麼大的動靜,對面不可能沒有發現。直到現在都沒有動靜,如果不是對面想投降了,那肯定是在孤注一擲地準備一場最後的決戰。」

  書房裡的官員們一邊分心關注從他們身邊走過去的貓又,一邊把注意力放了大半到和源賴光說話的小女孩身上,對於源賴光就這樣把軍況跟一個小孩子說了這件事,保持了某種安靜如雞的緘默。

  大軍進信濃的時候護衛在中心的那輛牛車他們都注意到了,車簾上源氏的家紋分外顯眼,不少人都在心裡猜測這是不是哪位內親王。

  雖然大家也有些不明白,如果是內親王殿下為什麼要跑到前線來。

  「唔?決戰?」一聲低沉且帶著懶散意味的好聽聲音插了進來,澤田彌回過頭就看到了大大咧咧地跨過門檻走進來的男人,「三郎。」

  「又要打仗啊……」他輕聲嘀咕了句沒人聽清的話,趿著木屐懶洋洋路過書桌,目光隨意地往桌上一瞥時看到了之前官員在地圖上標注的記號。

  「那是我們推測的,鬼女的軍隊可能會跟我們展開決戰的地點。」源賴光從地上站起來走到書桌旁,看向桌子邊上的男人,視線停在他的眼瞳上,「有斥候發現了鬼女的軍隊在這裡活動的動靜。」

  「哦。」

  「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我們推測出來的地點。」

  「錯了啊。」

  書房裡的視線登時集中過來,而完全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大不了的話的三郎依舊一副沒睡醒的表情。源賴光挑了挑唇,繼續注視著他。然後他就看著男人在自己注視的目光下撓了撓脖子,另一隻手搭在桌面,指尖在地圖上一劃。

  「這個位置是戶隱山以北,距離地點不遠有條大河。鬼女的士兵大部分是高山族,當地的文化忌水,認為水是黃泉女神的使者,有隱晦地指向死亡的意思。所以如果他們要找地方決戰,絕對不會選在一個有水的地方。而且戶隱山北面的地區大部分都是平原,鬼女麾下士兵大多山民出身,在山林裡打仗才是他們的優勢,吃飽了撐著才選個平地和騎馬的玩對沖。」

  儘管他的語氣十分懶散隨意,像是普通嘮嗑一樣漫不經心,說完還抬手打了個哈欠,但聽完他的話之後,書房中的眾人同時神色一肅,紛紛圍了過來。

  「這樣看來……的確是這樣啊!」

  「高山族的風俗,戶隱山好像的確是在那片地區……」

  書房裡再次響起了大人們嗡嗡的議論聲,懶洋洋地倚在桌子旁的三郎目光一轉,看到了正和貓又一齊盯著那扇打開的窗子看的小蘿莉。

  「彌醬。」他招招手示意小蘿莉過來,然後蹲下來隨手幫她理了理有些淩亂的長髮,一邊小聲嘟噥,「真是,跟你說了不要跑那麼快吧。」

  澤田彌回過頭看著蹲在自己面前用手指梳理著自己發尾的青年,想了想,從袖子裡摸出把梳子遞過去。

  「嗯?等等,你這個動作的意思是……要我給你梳頭發?」

  三郎的手指一頓,瞪著那把梳子,又抬頭盯著遞給他梳子的澤田蘿莉,目光在二者之間移過來移過去。銀髮小蘿莉眨巴了一下眼睛,無辜地看著他。

  「啊,養小孩子真的麻煩啊……」青年無奈地捂住半邊眼睛,一邊沒有絲毫停頓地抬手把梳子接了過來。

  「三郎,我聽到了。」正乖乖背過身去方便他動作的澤田蘿莉眨眨眼睛回頭看了他一眼。

  「我是說除了你之外。」三郎毫不猶豫改口給了她一個笑,然後拿著梳子開始上手給她梳頭發,拖拖拉拉的聲音順著梳齒一起滑下來,「先說好,我只會編麻花辮啊。」

  「嗯嗯。」

  於是,當圍在桌前的信濃大大小小官員們討論完,回過頭準備繼續詢問的時候,就發現剛才那個氣質神秘而危險給他們指點過江山的青年正非常沒有形象地坐在地上給小女孩梳著頭。

  「……」

  「……」

  一片詭異的沉默中,信濃的兵庫助乾咳了一聲,試探著道,「不知道這位閣下對於鬼女用兵的地點還有其他看法嗎?」

  三郎捏著小蘿莉右側的長髮分了三縷,正滿面嚴肅地回憶麻花辮要怎麼繞,不知道的看了他的表情還以為是在思考什麼軍國大事,聽到兵庫助的問話,他漫不經心地「啊」了一聲,「妙高山或者木曾山附近吧……等等,彌醬你別動……」

  官員們迅速地低頭去看地圖。

  「邊界線?」

  「可是為什麼……」

  再度響起的議論聲中,三郎艱難地在發尾系上絲帶,然後把發釵往斜側裡一插。

  「完成!」

  他大舒一口氣,然後拍了拍手從地上站起來,「好了彌醬,走吧。」

  小蘿莉乖乖朝他點點頭,然後向貓又招了下手,黑色的貓咪從窗臺上跳下來輕巧地走到澤田彌身邊。

  「等等,那位……」

  看著男人像來時一樣大大咧咧地帶著銀髮小女孩離開,半點留戀的意思都沒有。官員們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見挽留不成,又集體看向站在桌邊的源賴光。

  黑髮少年正在低頭看地圖,頭也不抬,懶洋洋地說,「看我也沒用,那一位我可指使不動。」


第184章 想見她的人

  澤田彌抱著貓又走出書房, 外面院子裡陽光正好, 身邊的人忽然說,「要不要出去走走?」

  小蘿莉仰起頭看著三郎被廊簷下的陰影遮了一半的側臉,想了想, 點點頭。

  大戰在即,信濃城中的百姓們不知道是不是也感覺到了風雨欲來的緊張氣氛, 明明是正午時分, 大街上卻很是蕭條。

  「啊, 失算,應該吃了飯再出來的。」

  抬手伸了個懶腰, 穿著身淺色束帶的男人面對著沒兩個行人的街面, 雙目無神。銀色長髮的小蘿莉走在他身邊,旁邊是自覺地下了地的貓又。

  澤田彌仰起頭看了身邊的人幾眼, 忽然開口, 「三郎不開心嗎?」

  「嗯?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感覺三郎確實不太開心啊。」

  「感覺啊……這個就沒辦法繞過去了啊。」

  青年小聲嘀咕著,然後他撓了撓臉頰, 蹲下身,面對著澤田彌沉吟了一會兒, 「嗯, 怎麼說呢,其實也沒有到不開心的地步。」

  小蘿莉眨巴了一下眼睛看著他。

  「應該說是心情有點複雜吧。」

  「心情複雜?」

  「畢竟要算起來對面還算是我的舊部, 而且總感覺有熟人的氣息……啊, 那邊!」青年飄忽的視線忽然定在了十幾米外, 臉上的表情驀地一亮, 「有個飯館啊!」

  「咦?」澤田彌也應聲扭頭往後看,然後她就被抱了起來,三郎興致衝衝地抬步就往那邊走去。

  「走走走,吃飯去。」

  點了一桌子菜,還被店家推薦了自釀的酒,在等著飯菜上來的間隙裡澤田彌往周圍看了看。

  「人真少啊。」她小聲嘟噥。

  「因為要打仗了嘛。」三郎坐在她身邊,一手拿了一支筷子交叉著擱在碗上,百無聊賴的樣子,「要開始打仗的話,大家當然不敢出門啊。」

  「所以為什麼要打仗呢?」

  「因為人的欲望吧。」

  「欲望?」澤田彌有點迷茫地扭頭朝他看過來。

  「是啊。」三郎盯著面前的陶碗,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著,「擴張地盤的欲望,奪取利益的欲望,錢啊,權啊,美人啊,不都是這些嗎?」

  「不,您說錯了,我們起兵的原因可不是為了這些淺薄的東西。」

  旁邊的座位上忽然坐下一個人,以一種理所當然的姿態接過了話茬。澤田彌抱著貓又的動作一頓,疑惑地扭頭看過去。那是個看起來不過二十歲上下的青年,在小蘿莉看他時對方也以坦蕩態度地看了過來,清秀的面孔上還帶著柔和的笑意。

  一手托著下巴靠在飯桌上的三郎抬頭瞥了這個人一眼,不太感興趣地「哦」了一聲,然後慢吞吞地轉過身朝後廚的方向看過去,「老闆,我們點的菜什麼時候上來?」

  「抱歉,請等一會兒,馬上就好了!」

  伴隨著飯菜的香味,店家的聲音被穿過後廚的風一併送到了前面來。

  澤田彌扒拉了一下自己被風吹散飄到眼前的碎發,伸手拽了拽身邊人的袖子,「三郎,頭髮松了。」

  「誒?你等等,我看看!」

  剛才還咽了吧唧地趴在桌子上的青年登時直起了身,臉上的表情「唰」地嚴肅下來,露出了鄭重其事的神情。澤田彌也乖乖地轉過身去將背面朝向他,視線則是恰好對上了陌生青年饒有興致的目光。

  對方沒有掩飾眼底的打量,似乎對他們很有興趣一般,視線在他們兩人身上轉了一個圈,最後落在了澤田彌身上。青年唇邊勾起一抹淺笑,「姬君不繼續問下去嗎?」

  澤田彌是個有禮貌的好孩子,對方既然都這樣說了,她也只好一邊乖乖坐著不動任由三郎給自己綁頭髮,一邊禮貌地問道,「那麼你們起兵的原因是什麼呢?」

  「當然是為了完成吳葉大人的夙願!」青年的表情霎時間嚴肅起來,幽深的眼底浮起一抹不加掩飾的狂熱。

  「夙願?」

  「準確地說,是吳葉大人對京都的恨,那份即便化身鬼女也要宣洩出來的恨意……這才是吾等追求的所在!」

  「嗯……」看著青年被狂熱扭曲的臉,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感覺不是很懂。她認真思考了一下,想起三哥哥跟她說過,如果聽不懂人家在說什麼只要若無其事地換個話題就好。

  於是小蘿莉摸了摸跳上自己膝蓋的貓又,換了個話題問道,「你是誰?」

  「在下名為『森』。」

  青年情緒相當收放自如,在澤田彌轉過話頭之後他也從善如流地擺正了表情平靜回答。

  食物的香氣借著風輕飄飄地傳過來,端著已經做好的飯菜的店家已經從後廚往這邊走來。

  三郎懶洋洋地垂著眼皮,依然一臉認真嚴肅地給小蘿莉編著辮子。名為「森」的青年抬起頭,目光在他身上落了幾秒,唇邊微微勾起,露出抹有些神秘的笑,「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說完這句話他就起身離開了,澤田彌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有點迷茫,這個人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啊。這時候她忽然聽到了一聲低聲的嘟噥,來自她身後還在給他梳頭發的男人。

  「嘖,好麻煩啊。」

  不知道指的是他手上半天沒有編好的辮子,還是其他。

  在街上用完飯,又在城裡轉了一圈,澤田彌和三郎就回去了。聚集在府邸中的官員們還在緊張地備戰,不知道是不是源賴光說過什麼的原因,也並沒有人來打擾他們。

  然後,當天夜裡。

  迷迷糊糊地從睡夢中醒過來,澤田彌小小翻了個身,半夢半醒之間忽然看到有一道影子映在了房間的紙門上。她有點茫然地盯著那個影子看了幾秒,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後終於確定了,那是一個人影。

  「您醒了嗎?」似乎是察覺到房間中的動靜,房門外的人十分有禮貌地詢問道。

  小蘿莉躺在床上懵逼了兩秒,然後抱著被子爬起來,精緻的小臉上滿是疑惑,「你是誰?」

  「無關緊要的人罷了。」那個人回答,「我們家大人想見您,所以派我來請。」

  澤田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床邊睡得正香完全沒有醒過來的意思的貓又。嗅著空氣裡漂浮的淡淡花香味,小蘿莉低聲嘀咕了句什麼,然後抬起頭焉噠噠的說,「下次能白天來嗎,我好困。」

  「是,我們下次一定謹記。」門外的人恭順地垂下了頭,長長的黑髮從她脖頸處滑落下來。

  於是澤田彌小小歎了口氣,乖乖起床穿衣服,折騰了十多分鐘把單衣外的小掛套好,來到門邊,推門走出去。她一邊扒拉著自己睡得有些淩亂的長髮,一邊困倦地眨著眼睛,隨意地往走廊的方向看了一眼。小蘿莉往外走的動作一頓,忽然輕輕「咦」了一聲。

  「三郎?」

  跪坐在一旁的女人猛地抬頭,稀薄的月光從廊簷下鋪進來,走廊盡頭最深處的陰影裡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一個人,正雙手籠在袖子裡懶洋洋地斜靠在牆邊上。

  「我說,你們半夜把我家的孩子拐走是想幹什麼?」

  男人磁性好聽的聲音穿透黑暗傳過來,帶了些剛睡醒的低啞。

  女人僵立在原地,身體好像不聽自己使喚了一樣,沿著神經末梢下達下去的指令沒有半點效果。

  「是……只是主人想要見見她而已……」

  「哦。」男人一邊回應著一邊慢吞吞地從黑暗裡走了出來,廊簷下的月光照亮了他下半張側臉,那雙深邃而看不清情緒的眼眸依舊隱藏在陰影裡。

  女人聽到了他帶了三分漫不經心的聲音,「那順便把我也帶著一起?」

  身體小幅度顫抖了一下,女人勉力控制著自己雙手放在小腹前緩緩地彎下了腰,額頭一直抵到了身前的地面,黑色的長髮從她的背脊上散下來鋪了滿地。

  「……不勝榮幸。」

  源賴光被抓狂的貓又一腳踩醒的時候正因為白天的戰事討論做了些亂七八糟的夢,不過這個已經不重要了,貓又周身亂放的殺氣讓他瞬間清醒過來,並且在伸手抓住黑貓撓過來的爪子的同時飛快地從一片混亂裡撈出了重點。省略掉無關緊要的問題,他直指重心地問答道,

  「姬君出事了?」

  貓又朝他低低咆哮了一聲,然後抽出自己的前爪從被褥上跳下來,一爪子把某個圓滾滾的東西拍到他面前。

  源賴光一邊隨手抓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一邊撈起那個圓球站起身飛快朝門口的方向走過去。精緻的鏤空金屬球在修長的手指間轉了個圈,源賴光認出了這是澤田彌的東西。

  從唐國東渡而來的銀質香薰球。據說是非常受那邊的貴族喜歡的小玩意,在平安京的公卿貴女之間也十分盛行,澤田彌身上也有一個,銀色的鏈子長長地墜下來被小蘿莉用來壓裙角。

  「這裡面的熏香有問題?你就是因為這個所以才睡著的?」

  源賴光一邊問,貓又一邊「喵喵」地回答,一人一貓之間的心有靈犀在這一瞬間幾乎達到了頂峰。

  亂糟糟的腳步聲徹底擾亂了府邸的寧靜,卜部季武大半夜地被自家主君叫醒,然後批頭就是一句,「去查查姬君今天身上的香料是誰換的。」

  卜部季武一臉懵逼,「什麼?香料?姬君?怎麼回事,姬君出事了?!」

  說到最後他終於反應過來,臉色登時嚴肅下來。

  「姬君失蹤了,應該是被人帶走了。」

  「失蹤?等等,從這裡?!」

  源賴光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是啊,從這裡。」

  隨即他撇過頭去看被月光籠罩的庭院,聲音清淡得像摸不透的霧,「大概是唯一的好消息,三郎也不見了。那個男人應該是跟著一起去了,所以姬君的安全問題暫時不用擔心。」

  卜部季武望著他的側臉稍稍怔了怔,悄悄壓低聲音,「那個男人可以相信嗎?」

  「比這裡的其他人要可信得多。」源賴光漫不經心地說著,隨後的一句話隱沒進了身後驟然響起的嘈雜裡。

  「嘖,這樣的話不是又被那個人猜中了嗎,真不爽……」


第185章 鬼女

  事實上, 來信濃的一路上澤田彌都在認真思考自己到底是去幹什麼的。

  雖然晴明好像真的像是採納了她「想見吳葉」的想法才把她塞進車隊裡的。但是原本這個問題就是晴明自己問出來的呀,而且單單只是去見個人, 唔, 不對,見個妖, 她才不相信晴明的目的有這麼簡單呢!

  只不過就目前來說, 無論戶隱山的那位鬼女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罷, 對方現在頂在名字前的立場修飾詞都是「敵對」,怎麼想都不是輕易能見到的。

  如果讓她來這裡的人不是安倍晴明,那個傳說和謎團同樣多的大陰陽師的話。

  朱紅色的九曲回廊架在一池碧水之上, 雖然是夜裡,但是橋廊下養著的錦鯉似乎並沒有休息, 清澈的水面上偶爾浮起一兩點緋紅的亮色,一甩尾巴激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請澤田彌來到此處的女人領著身後的兩人穿過長長的走廊, 廊簷下掛著的琉璃風鈴在夜風裡輕輕晃動,清脆的鈴聲落了滿路。

  「就是此處了, 我家主人正在亭中靜候。」

  女人在一個四面掛了竹制垂簾的亭子前停下,微微彎下腰, 目光在三郎身上落了幾秒,陷入了為難。主人要見的人不是他, 她想把這個男人攔下來, 卻自知自己沒有這個實力也根本做不到。

  怎麼辦?

  女人咬了咬牙, 正在掙扎間, 三郎懶懶散散地往橋欄上一靠,怏怏地抬起眼皮,打了個哈欠,「彌醬你進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小蘿莉乖乖朝他點點頭,然後對女人禮貌地微微頷了一下首,小手提了提裙擺,跨上亭前臺階。

  在她身後,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走進了竹簾之後,女人微微鬆口氣。然後她回身朝橋邊的男人俯身一禮,果斷地退走,半秒鐘都不想在此地多待的樣子,急匆匆離開的背影還帶了點倉皇。

  被留在原地的三郎壓根沒注意自己被人當成了惡魔一樣驚懼地躲避了,他困倦的打了第二個哈欠,目光在四周圍掃了一圈,掠過朱漆的長廊、橋下的碧水和錦鯉,最後落在廊簷下的風鈴上。琉璃風鈴下,那片細長的短冊被夜風吹得原地打轉,依稀可以見到幾行墨色隱沒期間。

  三郎盯著那枚短冊看了幾秒才移開視線,他懶散地垂下腦袋,伸手撓了撓後頸,輕聲嘀咕了一句,「還是原來的樣子啊。」

  懸在亭子邊的竹簾有好幾重,從上至下直直垂落下來,圍成了個類似於八卦的形狀。澤田彌走在竹簾的間隙中間,空氣裡漂浮著一種淡淡的花香,小蘿莉吸了吸鼻子嗅了嗅,感覺和在她房間裡聞到過的,讓貓又沉睡的香薰味有點相似。

  「孩子,我的孩子……」

  「快來,快到這裡來……」

  幽幽的女聲透過重重竹簾從亭子裡飄來,像一陣路過的陰風,澤田彌腳步稍稍一頓,有些迷茫地感覺到這聲音有點耳熟。

  在哪兒聽過呢?

  她一邊苦惱地把自己的記憶往回翻,一邊踏上了最後一步臺階。筆直垂下的竹簾從身邊擦過,眼前豁然開朗。澤田彌一抬頭就看到了亭中心坐著的女人,穿著華麗的十二單,披著一頭垂到了地上的黑色長髮,面容嬌豔靡麗,顏色之美壓過任何四月盛開的灼灼春花。而現在,這位容顏綺麗的美人正目光熱切地朝她看來,如果不是身邊的人阻攔,她幾乎要直接從位置上站起朝她奔過來。

  而攔住她的那個人……

  「我說過的,我們又見面了,姬君。」

  白天在飯店見過的那位清秀青年偏過頭微笑著朝她看過來。

  「啊。」澤田彌眨了眨眼,有點懵懵的,「可是你沒說會這麼快呀。」

  「是,我的錯。下次我一定會說得再準確些。」

  只是他們一來一往兩句話的時間,坐在主位的女人似乎就已經按捺不住了,她急切地朝臺階上的小女孩伸出手,嬌豔的面容上寫著明晃晃的期盼。

  「孩子,我的孩子……快過來,讓我看看你。」

  「?」澤田彌有點迷茫,但還是在青年鼓勵的目光下乖乖走了過去,然後她就被女人一把摟進了懷裡。濃郁的比亭子外聞到的重十幾倍的香氣從女人的衣襟裡散發出來 ,隨著她的動作迎面撲來,把小蘿莉埋了個透。

  濃郁到幾乎嗆人的香味裡,澤田彌迷迷糊糊地聽到抱住自己的女人在不停地念叨著,「沒錯,不會有錯的。這就是我的孩子,我和經基大人的孩子……」

  經基大人……源經基?

  澤田彌艱難地把蓋住自己鼻尖的衣料扒拉開,並且在女人混亂無序的嘮叨中找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誒?那不是賴光的祖父嗎?

  「正是。吳葉大人,當初您是因為自身處境艱難才將少主交給了山姥帶走。現如今我們已經有了和朝廷一戰的實力,正應該把少主迎回來了。」

  「對,對,我生下了和經基大人的孩子,但是交給了山姥……那個孩子如今,如今……」

  「如今正是這位姬君的年紀。」

  澤田彌聽到了青年帶著笑意的聲音柔和補充到。

  「……」

  騙人的吧,如果吳葉真的和源經基有孩子的話那至少也應該比賴光大呀。就算吳葉那時候已經成了妖怪……額,妖怪生的小孩子會成長得比較慢嗎?

  澤田蘿莉掙脫的動作一頓,陷入了糾結,並且因為這個學術性的問題有點想要艾特晴明。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

  「如今吳葉大人的牽掛已了,我們可以正式向朝廷復仇了。」

  「復仇……」

  「正是。吳葉大人對京都的恨,化為妖怪也要讓其毀滅在火海中的恨意。不就是因為那份恨意,我們才奮鬥至今的嗎?!」

  「對,對,京都,平安京!」

  澤田彌感覺到抱著自己的手臂忽然一緊,驚人的殺氣忽然從女子周身爆發出來。垂至地面的竹簾被凝成了實質怨氣和殺意撞動,如波紋般一層一層蕩開,又漸次減弱,到了最外層時,筆直垂下的竹簾已是紋絲不動,牢牢地把這份怨氣鎖在了亭子裡。

  澤田彌若有所思地偏過頭看了周圍的竹簾一眼。

  「好了,吳葉大人,您已經見到少主了。現在天色已晚,讓少主下去休息吧。」青年對吳葉柔聲說道,聲音低柔得近乎誘哄。

  吳葉恍然地點點頭,「是啊,該休息了。」

  她慢慢地鬆開了手,澤田彌微微往後靠了靠,終於得以直視女子的臉。那雙垂下頭看過來的眼眸溫柔如水,帶著真切的愛意和關心,就好像她以為的真正的母親一樣,「吳葉夫人」柔聲叮囑著,「姬君乖啊,早點休息吧。」

  澤田彌安靜地和她對視了幾秒,在那雙漆黑的眼瞳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感覺到女子纖細的手臂依然不舍地挽著自己的腰,望過來的眼神熱烈又殷切,澤田彌輕輕垂下眼,輕如蝶翼的眼睫微微顫了顫,「好。」

  時間過了午夜,天空中的彎月像道被貓爪抓破的印痕。

  澤田彌坐在走廊邊上靠著細長的廊住,雙腿從木質走廊邊沿垂下來在半空裡輕輕打晃。她雙手撐在地上仰頭看著天空上的月亮,正在發呆。

  帶她過來的人當然沒有好心地又將她送回去,這裡是鬼無裡,那位鬼女大人的大本營。

  整片建築群幾乎是比照著平安京而建,朱雀大道,羅城門,朱雀門……連地名都是一模一樣,據說是因為當年的吳葉夫人被流放到此處之後,因為思念京都才特意建成了這個樣子。

  「見到那位鬼女了?」身後的人說。

  「唔。」澤田彌沒有回頭,只繼續望著天應了一聲。

  「……不是鬼女。」小蘿莉輕聲嘟噥著,然後忽然頓了頓,「三郎,吳葉當初和源經基有孩子的嗎?」

  「有啊。」

  「然後孩子被送走了?」

  「大概吧,我沒注意。」

  背對著澤田彌,三郎同樣坐在走廊上以和她相反的方向背靠著廊柱,目光漫無目的地落在頭頂的黑暗裡,聲音滿是漫不經心。

  「三郎是和吳葉一同降世的嗎?」

  「是啊,但是我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嘛。」

  「所以那個孩子現在多大了?」

  「嗯……不知道。」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扭頭看過去。

  「啊,我說了小孩子都很麻煩的吧……」在小蘿莉平靜的目光下,男人有點不自在地撓了撓脖子撇過頭去,眼神有點飄。

  「三郎。」澤田彌認真強調,「我聽到了哦。」

  「不是說了除你之外嗎……」

  看著垂著頭低聲嘀咕的男人,澤田彌微微歪了歪頭,銀色的長髮順著她的肩側滑下來,「其實我是想說,我知道吳葉的孩子是誰了。」

  「嗯?」三郎聞言抬起頭,眼神裡帶了點迷茫,「誰?」

  「是金時吧。」

  「……」

  停頓了三秒鐘,三郎恍然大悟,「難怪我感覺那傢伙和吳葉的氣息有點像。」

  澤田彌默默地看著他,「其實三郎你根本不記得金時是誰了吧。」

  「嗯,所以那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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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選擇

  「三郎對人類的事情好像一點都不關心呢。」

  「嗯?有嗎?」

  「有啊。」

  「唔……」

  「對妖怪的事情也並不關心呢。」

  「這樣啊,那就是吧。」

  澤田彌回過頭看了身後的人幾秒, 想了想, 側過了身, 把腿從走廊邊沿挪上來, 小手抱住了膝蓋。

  「三郎為什麼會出現呢?」

  「啊?」

  「之前在山道上, 為什麼會醒過來見我呢?」

  「那個啊……」男人撓了撓太陽穴,略略偏過頭,似乎有點為難地在想措辭, 「有一種奇怪的, 忽然被塞了個女兒的感覺,就出來看看了。」

  「會困擾嗎?」

  「什麼?」

  「全都是強加在三郎身上的吧,掃平天下的責任也是, 我也是。」

  小女孩忽然抬起頭看他, 眼底映了清亮如水的月光,明晃晃地倒映出男人的影子, 「所以, 會困擾嗎?」

  三郎的臉隱了一半在陰影裡, 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女孩以一種近乎固執的態度望過去,靜靜地等著回答。

  「忽然說這樣的話。」黑暗中, 男人忽然笑了, 「如果我說了困擾, 彌醬是不是就想裝作不認識我直接走掉啊?」

  澤田彌沒有說話。

  「喂喂,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那句『帶走』我還記得呢, 當時可是非常理直氣壯的啊。」

  銀髮小蘿莉眼神開始有點飄了,「那是因為我是小孩子嘛……」

  「所以?」

  「小孩子遇到了喜歡的東西就理直氣壯地要求帶走有什麼不對?」

  「……那不是小孩子那是熊孩子吧?」

  「所以作為可靠的大人,你要及時糾正我啊!」

  澤田彌小蘿莉說著說著就繼續理直氣壯了起來,三郎默默地回望她。

  空氣中有幾秒鐘的安靜。

  「呵……」男人忽而一笑,伸出手蓋在澤田彌的發心上,隨手揉亂了她的頭髮,「我說你啊,要是真的想表現得成熟體貼一點就別露出這麼不舍的表情啊。」

  碎發從額前滑下來遮住了眼睛,小蘿莉軟軟弱弱的聲音從他手底下傳來,「那……那重來?」

  「重來什麼啊重來!」三郎氣笑了,「有時間瞎想還不如去睡覺,我告訴你,小孩子晚睡以後可是會長不高的。」

  「可是現在睡不著嘛。」澤田彌小聲嘀咕著,悄悄鬆開了緊拽著衣角的手指。

  「我啊,已經過了會被命運逼迫的時候了。」磁性中帶了點低啞的聲音忽然在頭頂上響起,澤田彌微微頓了頓,乖乖坐在原地沒有動,任由頭頂上的大手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然後緩緩滑落下來搭在自己的肩上。

  「想要逃避的心情從一開始就有,但即便是那樣,我也已經走過來了。」

  「我現在很強的哦,沒有什麼能逼我做會讓我困擾的事了。」

  「彌醬你現在跟我那時候一樣吧。」男人微微垂了頭凝視著她,「命運強加在你身上的責任,你討厭嗎?」

  澤田彌認真思考了幾秒,回望過去,搖了搖頭。

  「為什麼呢?」

  「因為我喜歡大哥、二哥、三哥,喜歡伏見,喜歡晴明,喜歡吠舞羅……嗯,還喜歡三郎。」

  「什麼啊,我排最後嗎?」男人撇著唇嘟噥了一句,然後他的表情忽然沉靜了下來,「呐,你看,你比我那個時候勇敢多了。」

  「那三郎現在呢?」

  「現在?額……」男人的表情忽然遊移起來。

  「三郎?」

  「嘶……」男人呲著牙抽了口氣,一邊偏著頭撓著後頸,長腿一屈換了個盤坐的姿勢正對向澤田彌,一邊壓低了聲音湊過去,「呐,彌醬,我們打個商量,這種你我都知道的事情就不用我說出口了吧?」

  然而銀色長髮的小蘿莉眨巴著大眼睛看著他,一副「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喵」的無辜表情。

  三郎和她大眼瞪小眼,空氣仿佛凝固了半分鐘。半分鐘過後,三郎腦袋一垂,雙手怏怏地搭回了膝蓋。

  「好吧,你贏了。」

  「我就是很喜歡彌醬所以才跟過來的嘛,我才不是什麼變態蘿莉控呢!忽然被塞了個女兒我也很懵逼啊但是彌醬這麼可愛我就愉快地接受了可惡如果當初我和歸蝶有個女兒應該也是這個樣子吧話說回來這樣的話就是我賺了啊不管了既然送我了就是我的了才不要退回去!」

  以一種氣勢如虹的架勢霹靂吧啦連標點符號都沒帶地吼完了一長串,空蕩蕩的庭院裡硬是被他一個人的聲音營造出三分盪氣迴腸的熱血。然而背脊挺直地用某種迷之霸氣的語氣在最後宣佈了所有權的某個人,在說完了這一咕嚕的話之後,以比剛剛的語速還要快的速度飛快地縮了回去,羞恥地抬手捂住了臉。

  「不,等等,這麼羞恥的話才不是我說的。越聽越像變態蘿莉控的宣言了,可惡,被歸蝶聽到了會被打死的吧……」

  「唔……」澤田彌歪了歪頭,好奇地看著說著說著就雙手抱膝縮成了一團全身上下開始彌漫起「喪」之氣息的某個人。

  「我也很喜歡三郎的呀。」

  「啊?」被點名的男人茫然地把臉從膝蓋間抬起來,偏頭看她。

  「我說,我也很喜歡三郎,所以被送給三郎我也很開心呀。」

  「……彌醬,雖然感覺到了你在努力安慰我,但是你的話出來之後我大概連全屍都沒辦法留了呢。」

  「誒?」

  一頓插科打諢之後,感覺到小蘿莉情緒終於明朗了起來,男人揉了揉她的頭髮,和她並排坐在廊沿邊,悠閒地晃了晃腿。

  「所以,遇到什麼事了?」

  「嗯……」澤田彌的眼睫慢慢垂了下來,小手搭在身側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廊沿邊一塊凸出的木塊。

  「半個多月之前,我在鴨川橋上遇到了一位大姐姐。」

  三郎回過頭將目光轉向她,安靜地聽著。

  「大姐姐是在那裡等人的,她的愛人約她在那裡見面。她是一個很善良的人,靈魂火焰堅韌又漂亮,像……唔,像楊柳。」

  「鴨川橋旁邊的垂楊?」

  「對。但是,我在她的眉宇間看到了死氣。」

  「雖然我給那個大姐姐留了一道符,但是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她依然已經『死去』了。她變成了妖怪。」

  「雖然那是她自己的選擇,但是由人生成為妖怪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吧。」

  是很痛苦。

  三郎在心裡默默地想著,吳葉生成為般若的時候痛苦得差點瘋了。

  「大姐姐是來跟我告別的,她要回自己的家鄉了,臨走前她給我講了她的故事。」

  「她被她的男人背叛了?」

  「嗯。」

  三郎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不是你的錯。」他忽然說,他已經猜到澤田彌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澤田彌望著院子裡的夏草沒有回應他的話,而是繼續道,「我原本以為我再也不會見到那個大姐姐了,大姐姐應該也是這樣想的,臨走前她還把名字告訴了我。」

  「可是今天,我又看到她了。」

  「呐,三郎,你說如果一個人被強行改造成其他人希望的樣子,連自我意識都被抹去了,頂著不屬於自己的名字和身份,連感情都是假的,她還能算是活著的嗎?」

  有大半晌的時間,廊簷下沒有人說話,只有趴伏在泥土裡的蛩蟲不斷重複著似乎永遠不會厭煩的噪鳴。

  「彌醬,感情不會是假的。」

  一片讓人難受的安靜中,三郎忽然開口。

  「就算記憶可以偽裝,但是感情是造不了假的。所以那個女人對平安京的恨是真的,對你的喜愛也是真的,最多不過是被影響放大了而已。」

  澤田彌捏著木塊的手指一停,「三郎你都知道了呀。」

  三郎抬起手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回答她,「裡面那麼大的動靜,猜都猜得到。」

  而且他更知道的是,這種基於魂體上的改造是無法逆轉的。要麼餘生都作為「鬼女」在別人的控制下活下去,要麼,就真正的徹底意義上的死亡。沒有第三種選擇。

  已經沒有自我意識的妖怪是沒辦法選擇的,所以現在選擇權只能被動地交到了知道了這一切且能夠完成讓她「死亡」這一選項的澤田彌身上。

  這其中,鬼女的存在與否還牽扯著一場會攪進去數千條人命的戰爭。

  沉重嗎?讓一個小孩子來背負這些?

  三郎看著澤田彌在月色下安靜的側臉,輕輕歎了口氣。

  那位把小孩送到這裡來的大陰陽師可真是個狠人啊。

  嘖,自己捨不得過來看就設計讓他醒過來陪著。所以說他最討厭這些玩心眼的了啊,欺負他現在身邊沒有光醬嗎?!

  幾乎在同一時間,安倍宅,一襲白色狩衣的大陰陽師和源博雅對坐著望著同一片月色。

  「看時間也快發現了吧,姬君。」

  「什麼?」源博雅一頭霧水地抬起頭。

  「我是說,大概到了姬君要做出選擇的時候了。」

  「……」源博雅扔下酒杯,默默地抬手卷袖子,「我總覺得晴明你在計畫什麼,你今天不說清楚我就……」

  袖子卷到一半忽然意識到自己打不過晴明,懵了頭的博雅三位猛地一拍桌子,氣勢洶洶,「我就把你家的酒全喝了!」

  「哎呀呀,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威脅呢。」

  「別說廢話了晴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做選擇什麼的,總感覺你讓姬君去做了一件很沉重的事啊。」

  雖然玩腦子玩不過這些陰陽師們,但是作為一隻單細胞生物,源博雅超常發揮了自己的直覺並且一擊命中。

  安倍晴明對著他忽然嚴肅的表情,偏頭思索了片刻,放下了酒杯。

  「既然已經到這裡了,那我就說了。」

  「痛快地說出來吧,晴明。」

  「那麼,博雅你應該已經差不多猜到了,神樂從出生開始就欠缺的那縷天魂,就是姬君。」

  「……」源博雅氣勢洶洶的表情僵住了。

  「等等,完全沒猜到啊!缺失的天魂就是姬君是什麼意思?不是轉世什麼的嗎?!」

  「不是。」安倍晴明重複道,「就是姬君本身。」

  「可是為什麼啊?晴明你不是說姬君是來自於一千多年以後嗎?」

  「是啊。」

  「那為什麼她就是神樂的天魂了……」源博雅語無倫次,幾乎抓狂了,「晴明你說清楚點!」

  「說不清楚。」安倍晴明平靜地看著他,「你只用知道姬君目前的情況不太好就行了。」

  源博雅的動作一僵,抓狂的情緒整個收了起來,「怎麼回事?」

  「簡單來說就是,姬君是沒辦法再回到神樂的身體裡的,但是也沒辦法把她所在千年後的身體帶過來。」

  「……你的意思是姬君一直都是以靈魂狀態存在的?」

  「否則我為什麼不讓她離開平安京呢,博雅,還有為什麼要讓她一直帶著貓又。」

  「因為貓又是冥界的住客,能夠引導靈魂……」源博雅近乎呆滯地回答,但緊接著他又悚然一驚,「不對,你不是帶著姬君去過葛城山,而且她現在不是就被你送去了信濃?」

  「去葛城山那次是有『命運』的保護,因為那是一定會發生的事情。」安倍晴明大概從來沒有這麼有問必答過,「而現在,就是我要著手解決這個問題的開始。」

  源博雅懵逼地看他,「怎麼解決?」

  「不能說哦。」

  「不能說?」

  「說出來的話,問題就沒辦法解決了。」

  「……」源博雅在原地呆坐了半晌,最後憋住了自己想要繼續發問的心情,伸手抹了把臉,「所以,晴明你現在告訴我這些,是有事要我去做嗎?」

  「猜對了呢,博雅。」大陰陽師慢悠悠地端起了酒杯,「不僅僅是你,你身後源氏家族的勢力,如果可以的話大概也要借用一下了。」


第187章 荻

  南面的天空燃燒起來的時候澤田彌和三郎正坐在住所的庭院裡說話。

  仰頭看到那片被火光映紅了一片的夜空, 三郎稍微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 「動作挺快啊, 那小子。」

  「是賴光嗎?」澤田彌從走廊上站起來, 也望向了南面的方向。

  「是啊。早就知道當地的官府不對了吧,表面上召集人討論什麼決戰地點的事, 實際上早就暗中派人來查鬼女的所在了。現在是終於有了確鑿情報所以直接攻過來了?」

  用一種事不關己的語氣說著話,三郎隨口和澤田彌討論了一兩句遠處的戰況,連綿的建築群中央,一個像羅城門一樣高大的女人的虛影忽然在半空中立起。她長長的黑髮像蛇一樣拖到了地上,幾乎在看到攻來的軍隊所舉著源氏的旗幟的瞬間,她仰起頭發出了一聲悲恨的厲嘯,「……源經基!」

  幾乎是刹那間, 和她的殺氣一起往外爆發出來的渾濁妖力潮水般沖向戰場, 她披在肩後的黑色長髮化為了霧氣,隨著妖力一起流入了戰鬥著的人群中。短短幾秒鐘的時間,朝廷的士兵們就被神出鬼沒的黑霧繞上了脖子, 直接絞殺。

  「源賴光大人……」看著遠方升起的那個頂著鬼角的女人的虛影, 信濃的兵庫助哆哆嗦嗦地一把抓住了主將的手臂, 饒是他平日裡也是一名勇猛的武將,但是在面對這些人力無法抵抗的事物時也被驚得失去了頭緒,「您來信濃之前,京中的那位安倍晴明大人沒有傳授您什麼法寶或者囑咐之類的嗎?」

  源賴光正盯著前方戰場的損失皺著眉, 阪田金時和卜部季武已經沖到前方支援了, 唯獨他被周圍官員以「大將的安危要緊」的理由拖在了後面。這個時候聽著兵庫助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 他連語氣也開始不耐煩起來,「什麼囑咐?」

  「就是,讓您去什麼神宮裡拜一拜之類的……」旁邊的一位官員同樣戰戰兢兢地插嘴道。

  源賴光摩挲著刀柄的手指一頓,扭頭看他,然後迎上了一大片飽含期待的目光。

  傳說平維茂在奉旨討伐鬼女時曾因戰況受挫向八幡大菩薩參拜,祈求擊敗鬼女的方法,然後在夢中被八幡大菩薩傳授了降魔之劍,這才以此劍斬下鬼女的頭顱,因而獲勝。

  打不贏就求神明什麼的……源賴光「嘖」了一聲,撇過頭去。

  「臨行前晴明讓我去了一趟月讀神宮。」

  「月讀命?」周圍人下意識地仰頭望天。

  彎彎的銀月像蒙了一層紗一樣懸掛在天空中,在夜氣的環繞下發出霧濛濛的清輝,一切與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

  「月讀命有給賴光大人什麼指示嗎?」有人期盼地問道。

  然而,源賴光瞥了他一眼說出了讓人失望的回答,「沒有。」

  「這……」眾人面面相覷。

  「不然賴光大人您就地參拜一下月讀命,也許是到了戰場上或者是有月色時才有效果……」

  「對對對,或者賴光大人您稍微回憶一下最近做的夢,也許其中有月讀命的指示也不一定。」

  「這……戰場上參拜恐怕會對月讀命不敬,不如我們先退兵再……」

  議論紛紛之聲驟起,在一片人心惶惶中,源賴光忍耐地深吸口氣,然後慢慢吐出來,把心底翻騰的殺意和躁動強行壓了下去,硬邦邦扔出一句,

  「這些可以之後再說,現在最關鍵的是目前的局面要如何應對過去吧?」

  主將已經冷著臉這樣說了,其他官員們互相對視了幾眼,紛紛訥訥地點頭應是。

  在那個巨大的虛影從天空中顯現出來的時候,三郎直接抱著小蘿莉跳到了屋頂上。站在上面看,那個巨大的影子顯得更加猙獰和可怕了。

  她一邊流著淚一邊怒駡著什麼,黑色的長髮張牙舞爪的源源不斷地往戰場送。像神話中邪惡的女妖美杜莎,不斷收取著人類的性命。

  「……」澤田彌沉默地看著那個影子。

  「三郎。」

  「嗯?」

  「你有過只要犧牲一個人就能救下其他許多無關者性命的時候嗎?」

  三郎偏過頭回憶了幾秒,右手食指扒拉了一下擦過眼角的碎發。

  「有吧。」

  「哦。」

  三郎低頭看著面前的人,屋頂上的風有點大,把小女孩垂在肩上的銀髮吹得在夜色中紛飛,像流動著的月光。

  「你不問我當時怎麼做的?」

  澤田彌微微默了默,「三郎只要告訴我之後該怎麼做就好。」

  說完這句話,她抬起了手。

  夜空中的月光忽然大盛。

  銀色的月華瀑布一樣從天空中傾斜下來,整個鬼無裡上空盤旋著的渾濁妖氣都被忽然明亮的月光清洗得淨了淨。

  察覺到氣場變動的源賴光第一個抬起了頭,其他人因著他的動作也紛紛仰頭朝天空望去。

  緊接著就有人震驚地叫出了聲,「月,月亮……」

  蓋在彎月面前的那層薄紗不知被什麼人掀起,盈盈的月色漲潮一樣漸漸盈滿。在所有人面前,彎如月牙的銀月一分一分遞增,仿佛有時光如水在天空中沖刷而過,直到最後,明月大如銀盤高高懸掛於天際。而這時候,從天際投下來的力量也攀升至了最頂峰。

  三郎看著澤田彌指間的一線月色像天空中變換的銀月一樣漸次拉長凝固成一把長弓的形狀,小蘿莉右手在腕間一抹,抽出一隻銀色的箭矢搭上弓柄,然後乾淨俐落地開弓,引箭。

  散發著淨化光芒的箭矢破空而去,像一道墜下天空的流星,不過須臾之間就抵達了虛影面前。

  尖銳的慘叫霎時間響徹夜色,從天空潑灑而下的月華被箭矢牽引著將虛影包圍,然後,在那明亮得堪比陽光的月華中,頂著鬼角的女人虛影如蠟像一樣融化在了熾烈的光芒裡。

  直到一切結束,其他人幾乎都沒有回過神。

  「鬼,鬼女,死了?」有人夢遊一般問。

  源賴光沒有理他,望著鬼女消失的方向,少年俊朗的面孔似乎一下子沉靜下來。他的目光擦過那個還在前線衝殺的身影,右手按上刀柄,「進攻。」

  建築中心的涼亭,背面的垂簾已經被一箭洞穿,竹篾的碎片濺落了滿地,有不少落在了朱廊下的水池裡,飄飄浮浮地被池子裡的錦鯉頂起。

  三郎抱著澤田彌從屋脊上一路飛奔過來,剛一落地,小蘿莉就自己跳下來朝著涼亭的方向跑過去。

  落在地上的竹屑被踩的「啪啪」作響,穿過殘餘著半懸在空中的簾子,澤田彌一眼就看到了倒在涼亭中心的那個人。

  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黑色的扭曲而又猙獰的鬼角衝破女人的頭頂張牙舞爪地伸出來,那一身華麗的十二單衣散開著鋪在地上,像一朵開敗了的花兒,連鮮亮的顏色都凋零了。澤田彌奔跑著的腳步微微一頓,步伐下意識地放慢了,一步一步地來到女人面前。

  鋪在涼亭地面的黑髮潮水一樣散開,露出了女人的臉。仿佛是在臉上硬扣了一個面具,之前澤田彌曾經看到的嬌媚容顏成了用水墨畫上去的色彩,僵硬且虛假,在額角處還碎了一小塊,露出了若隱若現的另一張臉。

  澤田彌慢吞吞地在她旁邊蹲下,望著那片空洞,小聲叫出了一個名字。

  「荻。」

  「啪嗒。」

  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在虛空中響起,一道駭人的裂紋從女人眉心處炸開,然後飛快地向兩邊延伸,扣在臉上的面具被中央的裂紋劃成了兩半,然後「劈啪」一聲細小的脆響,沿著臉側掉落下去,露出了被掩藏在面具背後的真容。

  那是一張柔美又有些纖弱的臉,和面具上的容顏完全不一樣的,總給人一種弱柳扶風的感覺,本質上卻異常堅韌和果決。

  細長的眼睫動了動,躺在地上的女人慢慢睜開了眼睛,她望著面前的小女孩,露出了一個發自心底的笑。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姬君了。」

  「現在見到啦。」

  「是啊,見到了呢。」

  澤田彌安靜地望著她,眼瞳清澈得像她們頭頂的月光,月光背後有靜謐流淌著的水流。

  「對不起。」

  「不,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女人有些艱難地抬起手,澤田彌立刻伸手把她的手指握住,放在自己的臉頰邊。她的手指上沒有血,但是有一種比嚴冬還要冰冷的代表著死亡的冷意。然而即便這樣,她依然溫柔地笑著,「對不起啊,讓姬君面臨了現在的一切。」

  澤田彌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女人在她的目光下斷斷續續地繼續著,

  「姬君,很為難吧……」

  「其實,從遠江國來平安京的時候,我已經,沒有了活著回去的打算。家裡已經沒有人了,康范大人是我最後的牽掛……」

  「那個時候,我其實是知道,他已經變心的事的……所以早就決定了,把這個牽掛了了,就離開這人世……」

  「但是那個時候,姬君問了我生病的事呢,還讓我早點回去休息……我好高興啊,原來還是有人希望我活著的啊……」

  「所以那個時候,才有了想要繼續活下去的想法。即便變成了妖怪,也要繼續活下去……」

  「可是,如果一直被人操縱著的話,活下去的『我』也不是我吧。」

  「跟徹底死亡也沒有什麼差別了啊……」

  「所以,如果能夠死在姬君手上,如果臨死前能夠再次見到姬君。我也,很開心啊……」

  「我一直,一直在很努力地呼喚姬君,您終於聽到了呢……」

  「我好高興啊……」

  隨著女子的最後一句話落地,她的眼睫也慢慢闔了上去,身體開始慢慢變得虛幻。澤田彌抿著唇看著她安詳的眉眼,輕輕垂下眼在她的掌心蹭了蹭。

  「能夠遇到『荻』,我也很高興。」

  女子唇邊的笑化成了細小的光點,圍繞著澤田彌飛舞了一圈就往夜空中升去。

  虛空中似乎有一個人在溫柔又歡欣地說,「那真是太好了呢。」


第188章 森

  夜空的月色依然明淨, 這一晚大概是人們見過的月光最為明亮的時候。在短暫的光華大放過後, 天穹上的那輪銀月再次回到了彎如月牙的樣子,安靜地懸掛在夜幕裡。

  細碎的像星子一樣的光點從涼亭裡飄出來, 一路朝著月亮的方向升去。

  三郎站在亭外望著那些光點輕飄飄地迎著夜色飛舞,有些像夏夜的流螢。

  「成佛了啊。」他輕聲嘟噥了一句, 然後扭過頭看向從亭子裡出來的小女孩,「走嗎?」

  澤田彌剛準備張口, 一個幽幽的聲音忽然從涼亭背後傳來。

  「吳葉大人,您這就要離開了嗎?」

  澤田彌和三郎一起回過頭,然後就看到一個單薄的人影從竹簾後走出來, 屋簷落下的影子緩緩後移,那人的臉暴露在了月光下。

  那是一個他們都見過的人, 森。

  「吳葉大人。」面目的清秀的青年幽幽地望著他們, 用一種柔和得近乎陰森的語調說道,「我們等了您好久, 在黑暗中一直等待著您的歸來,等著您再次回來帶領我們掃平天下的那一天。可是現在好不容易見面, 您又要離開了嗎?」

  澤田彌默默地看著這個人,然後覓著他的目光扭過頭, 望向了對方視線的落點, 那個懶洋洋地站在橋廊邊的男人。

  「是認識的人呀, 三郎」

  「嗯……」三郎盯著青年看過去, 好一會兒, 他終於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是你啊。」

  澤田彌:「……」她敢說三郎絕對還是沒有想起來。

  「是,就是我!」並不知道小蘿莉內心的腹誹,名為「森」的青年幾乎是立刻激動起來,「大人,您還記得我嗎?」

  「……嗯,對,記得……」

  「我就知道,大人絕對不會忘記我們的未完成的偉業!果然,果然,那個人沒有騙我,終於又一次見到了大人!」

  「嗯……」三郎的眼神開始打飄。

  澤田彌默默地看了他幾眼,在心裡小小歎了口氣,接過話茬對面色激動又狂熱的青年問,「那個人?」

  雖然剛剛一副狂熱振奮似乎眼裡只看得三郎的樣子,但是對於澤田彌的問話青年並沒有忽略過去,而是以幾乎同等恭敬的態度向她低下頭回答道,「是的,吳葉大人。」

  「之前有一個神秘的法師找上門來,告訴我們只要按照他給出的方法去做,就能夠再次見到吳葉大人。」

  默默忽略了他剛剛對著三郎也是叫的吳葉大人,澤田彌繼續問道,「他讓你做什麼?」

  「找到一位對平安京有著怨氣的新生的女鬼,然後用返魂香薰染控制佐以特殊的陣法,然後,只要我們將她作為吳葉大人來祭拜,吳葉大人就會再次歸來!」

  「原本我們也沒有完全相信,只是姑且一試,沒有想到那個法師居然沒有騙我們。」青年滿面熱切地盯著面前的兩人,目光狂熱到幾近扭曲,「我們真的成功了。」

  「……」澤田彌默了默,輕聲說,「可是荻已經死了啊。」

  青年盯著她幾乎搶聲道,「那個冒牌貨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已經回來了!」

  「大人,您是回來繼續帶領我們舉起反抗的大旗,掃平這天下的嗎?」

  這個問題顯然不是問自己的,澤田彌扭頭去看三郎。靠在橋欄邊的男人正撓著後腦勺一臉思索的表情,「原來那時候那個熟悉的感覺沒錯啊,真的是我的舊部……」

  「嗯……」在青年熱切的目光下,男人抬起頭,語氣依舊是懶懶散散的,「這樣啊,那你把前線的人都叫回來吧。」

  「叫回來……」名為森的青年表情一滯,下意識追問,「您是有新的作戰指示嗎?」

  「啊?沒有指示,我的意思就是不打了。」

  「不,不打了……」近乎呆滯地重複了一遍三郎輕鬆的回答,青年的眼睛倏然睜大,「為什麼?您當初並不是這樣說的啊!您的志向,您對平安京的恨,難道您都忘了嗎?!」

  「那個啊……」似乎是回想到了什麼,三郎略微偏過頭撓了撓脖子,「那只不過是吳葉鬧的小女孩脾氣罷了。」

  他的聲音雲淡風輕的,像剛剛從走廊上穿過的夜風,那種平淡的態度放在此刻卻折射出一種近乎冷酷的漠然。

  空氣中有半分鐘的寂靜。

  「……不,我不相信,我絕不相信!」

  青年猛地抬起頭乎失禮地抬起頭緊盯著自己認定的主公,從廊簷間漏下來的月光照亮了他眼底逐漸攀升的怒火,近乎嘶聲力竭的質問從他口裡吐出來,「開什麼玩笑!這樣的天下,這樣的天下……貴族視平民如草芥,盜匪橫行,良民曝屍於野,您覺得這樣的天下是正確的嗎?您能夠接受嗎?!」

  「不正確。」三郎淡淡地看著他,「但是你現在做的事和視人命如草芥的那些人沒有區別。」

  青年的身體驟然僵住了,「不,我是為了大義……」

  「又是這種論調啊,為了大義什麼的,所以被迫犧牲掉的人流出來的血就不是血了嗎?」

  三郎輕聲嘀咕著,然後不感興趣地轉過了視線,朝澤田彌招了招手,「彌醬,走吧。」

  銀髮蘿莉乖乖地點點頭,然後朝他的方向挪動步伐。僵立在原地的青年忽然反應了過來,「不,大人您不能走!」

  他往前沖出來幾步就朝澤田彌的方向撲過去,在他靠近的刹那,虛空中某個盯著這裡的存在蠢蠢欲動地張開了嘴。

  橋欄邊上的男人目光倏然一厲,果斷地拔刀。

  一道幾乎比方才的月光還要耀眼的刀光橫飛出去,擦過小蘿莉及腰的長髮筆直命中了正準備拽住她衣角的人。青年的瞳孔猛地一縮,被刀芒命中的身體沒有流出一滴血反而反常地向內坍塌,他瞳孔中的驚懼和詫異隨著生命一齊泯滅。

  澤田彌只感覺到自己被飛快地抱進了一個溫暖的懷裡,衝擊性的氣流自身後沖刷而來把她鬢邊的長髮帶得向前飛去,視野被攪得一團糟。

  像是有一個□□在身後爆發,爆炸攀升到頂點的刹那又被人強行按了回去。澤田彌抱緊了身邊人的脖頸,將小腦袋埋在了他的肩窩裡,身後的衝擊被刹那間平息下去,像是一場電影放到了高潮忽然戛然而止。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三郎?」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落下來,「沒事了。」

  得到了安全的資訊,小蘿莉這才扭過頭,然後她就看到三郎修長的手指間捏著一塊薄薄的墨玉狀的物體。

  啊,好眼熟……

  澤田彌盯著它,莫名有種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的感覺。

  「給,燒了吧。」

  三郎垂目盯著那東西看了幾秒,然後隨意地遞到了她面前,小蘿莉乖乖「哦」了一聲,伸出手指,指尖在那塊長得很像某種生物的鱗片的不知名之物邊緣輕輕碰了一下。

  赤紅色的火焰流水般從她的指尖湧出,半秒不到的時間就將那塊鱗片狀物體覆蓋了進去。三郎輕輕鬆開了手,看著那個耀眼的火團從指間落下,在落在地面的瞬間化為了灰燼。

  「還真是被人利用了個徹底啊,這傢伙。」

  「嗯?」澤田彌疑惑地回頭看他。

  「唔,沒什麼。」三郎揉了揉小蘿莉的頭,朝她笑了笑,「我說你啊,是不是該回去睡覺了,都這麼晚了。」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望了他兩秒,然後傾過身默默地抱住了他。

  「怎麼了?」男人疑惑地拍了拍小女孩的背,力道輕柔,帶了點小心翼翼的意味。

  澤田彌沒有說話,好一會兒,小蘿莉悶悶的聲音才從他的肩窩處傳來,「三郎也要回去睡覺了嗎?」

  「額……你感覺到了啊……」

  抱著小蘿莉的男人望瞭望天,表情有點尷尬,也有點無奈,他另一隻手扒拉了一下自己垂到眼角的碎發,像是沒話找話一樣低聲碎碎念著,「我也不想的,但是我剛剛動刀了被發現了啊,說什麼還不是我的時代,不是我的時代你讓我醒這麼早幹嘛……」

  澤田彌默默地抱了他一會兒才慢慢鬆開手。

  「那,你走吧。」她低著頭說。

  三郎看著撇過頭去不讓他看到臉的小女孩,呲著牙感覺到了麻爪。

  所以這個時候要怎麼哄孩子啊?!我從來沒有帶過小孩不要一上來就用這種地獄難度的題來為難我啊!

  內心抓狂地嚎叫著,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吐出來,帶著無奈的表情,男人朝懷裡的小女孩笑了笑,伸出手把她的小臉扭過來,然後指尖點在她的眉心上淩空畫了一個複雜又玄妙的符文。

  「別怕。」他微微低下頭,額頭抵著澤田彌的前額,聲音輕緩又溫柔,「和彌醬一定還會見面的。在此之前,我會一直看著你。所以一直往前走吧,我們都在前面等你。」

  失去了組織者,鬼女已經死亡的消息也讓士兵們慌亂起來,乘著東風朝廷的軍隊很快就擊潰了鬼無裡的反抗軍。

  接收著前線的戰況,後方指揮部的官員們滿面喜色,終於能夠向天皇陛下交差了!這時候,一個方才出去查看消息的官員滿面疑惑地走了進來,一副懷疑自己眼睛的表情。

  「橘大人,怎麼了?」有人注意到他的神情,偏過頭隨口問道。

  「我剛才,好像看到安倍大人了……」官員滿臉懵逼地回答他。

  臨時搭起來的帳篷裡霎時間一靜,所有人齊齊朝他看去。

  「……哪個安倍大人?」

  「就是平安京的那位安倍晴明大人……」

  涼亭邊上,三郎臨走之前隨手抓來了那個去信濃「請」過澤田彌的侍女,用第六天魔王的身份在她額頭上落了個印。被迫就成了階下囚的侍女遵守著他臨走前的命令,戰戰兢兢地守在橋欄邊上充當護衛。

  在她身後,銀色長髮的小蘿莉坐在了涼亭前的臺階上,手指間還翻看著一枚短冊,是從亭子前的那個風鈴上拿下來的。短冊上用娟秀的筆墨寫了一行字,「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這是吳葉寫的?」

  附近只有她們兩個人,侍女稍稍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句話是問自己的,連忙低頭應「是」。

  澤田彌抬起了眸,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朝她看過去,「你是吳葉姐姐的侍女?」

  「當年是。」

  「森呢?」

  「森大人,當年是吳葉大人的護衛。」輕聲回答了她的問題之後,侍女略微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加了一句,「森大人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澤田彌卻沒有再問森以前是怎樣的,只是略微低下頭盯著短冊上那個用筆頗重的「恨」字。

  「你們都知道有兩個吳葉啊……」

  「是,因為吳葉大人偶爾會表現出完全不同的性格。森大人,應該也是被另一個吳葉大人折服,所以才會……」

  如果沒有那個執念,也許森大人也不會化為妖怪了。因為心靈有了空隙,所以才引來了那些黑暗中窺伺著的人,然後又從這個起點開始,整顆心都被黑暗所污染,助長了那些蓬勃又扭曲的野心。

  一開始只是想要再見到吳葉大人就好,漸漸地開始不滿足,開始對整個天下有了覬覦。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最初的願望已經被野心蓋過,面目模糊得再也看不清楚了。

  侍女沒有再說話,澤田彌也安靜地坐在臺階上繼續發呆。

  直到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姬君。」

  小蘿莉飄飛的思緒被這聲輕呼拽了回來,她有點茫然地抬起頭,然後就看到白色狩衣的大陰陽師站在回廊的盡頭淺笑著朝她看過來。

  「回家了。」


第189章 瓜

  回程的車隊上。

  掛在牛車車壁的燈盞燭火搖曳, 火光映亮了車中正坐之人的白色狩衣,也照亮了他握著書卷的那只乾淨修長的手。車輪碾過石子路面的吱呀聲在外響起, 伴著夜裡的風聲, 除此之外便很是安靜。車隊裡其他路過這輛牛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放緩了腳步, 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驚擾到車中的人。

  在這樣一種被夜色環繞的靜謐裡, 趴在大陰陽師膝頭的小女孩忽然微微動了動。

  「晴明?」在睡夢中察覺到了什麼的澤田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奶貓一樣輕輕叫喚了一聲。

  「無事,姬君安心睡吧。」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在小女孩的背上安撫地拍了拍, 於是,接收到了對方傳遞過來的安全的資訊的小女孩又安心地閉上眼睛繼續睡著了。

  門前的車簾微微晃動了兩下,吹進來一陣柔和的風,須臾間便化作了一個身材纖細的女子的身影。她輕撫了一下自己垂到地面的僧衣,正襟危坐下來,一抬眼便看到對面的大陰陽師已經放下了那卷頁邊泛黃的書卷朝自己看過來, 淡色的唇邊帶著抹淺笑, 「等候多時了, 吳葉夫人。」

  「晴明大人。」女子微微垂首一禮, 神色溫婉柔和,一身簡單的僧衣依舊不減高華典雅的氣質,「好久不見了。」

  「的確很久了, 上次見面還是在十多年之前吧。」

  「是。和那時候相比, 晴明大人變了很多呢。」

  「自然。」安倍晴明神色不變, 只淡笑道, 「畢竟, 第一次見到夫人時,在下只是一個垂髫小兒罷了。」

  被點出了真名的女子微微一笑,目光掃過趴在大陰陽師膝頭睡著的小女孩,神色間微微頓了頓,卻並沒有多說什麼。她的視線落在小蘿莉從發間露出來的已經陷入沉睡的側臉上,眼底的眸光柔和起來,「辛苦這孩子了。」

  「是啊。」安倍晴明略微偏了偏頭,苦惱得十分真實地說,「勉強她做了很過分的事啊,還在擔心姬君醒過來之後會不會生我的氣呢。」

  「晴明大人是在說笑嗎?」

  「嗯?當然不是啊,我很認真的。」

  吳葉微微抬起眸,看著對面人在妖怪的審美意識中都十分溫雅好看的臉,唇邊噙著抹摸不透的笑意,完全看不出他說出來的話是真是假。

  「如果是這個的話,妾可幫不了忙了。」

  「是啊,所以說才是苦惱啊。」大陰陽師斂眸輕笑著淺淺歎了口氣,然後話音忽然一轉。

  「那一位剛剛離開了,夫人您最終還是沒有出來見見他嗎?」

  「您是說三郎嗎?」吳葉神色不變,只微微垂下眸,纖長的眼睫在她小巧的眼瞼上落了一道淺淺的陰影,她的情緒仿佛也被掩藏在了陰影後,聽不分明,「妾和三郎的緣在幾十年前便已了結,如今也已歸了各自的路途。」

  「是這樣啊。」

  「是。」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女子的眼瞳中泛起一絲漣漪,神色也柔和起來,「那位大人是一位非常溫暖的人,溫暖且耀眼。有緣同路,妾已心滿意足。」

  「如此麼。」陰陽師微微偏頭,手指閑敲扇柄微微頷首,「也好。」

  「晴明大人,今次之事,感謝您出手幫妾了結。還有妾和經基大人的孩子,也多謝您一併照拂。」

  道完幾句閒事,吳葉的神情嚴肅起來,雙臂抬起恭敬地俯身一禮,「依照約定,往後晴明大人有什麼命令,吳葉但憑驅使。」

  「唔,不用如此,在下也並沒有多做什麼。」安倍晴明微笑道,「夫人只用幫我做三件事就好。」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右手的蝙蝠扇攤開,扇面上放著一張書寫了兩行墨字的短冊,遞到了女子面前,「契約請定在此物上吧。」

  「這是……」吳葉的指尖緩緩觸到短冊邊緣,微微頓了一下才把它拿起來,眼底露出了懷念的神色,「這是我那個時候寫的啊。」

  「正是。」

  吳葉垂眸看著那張短冊凝視了幾秒,這才抬起頭詢問道,「晴明大人是希望我為以後拿到這張短冊的人做三件事嗎?」

  「是。」安倍晴明微微頷首,「我將要在之後將這短冊送到藤原家。」

  「藤原?」

  「只是一個嘗試。」望著吳葉面上疑惑的表情,陰陽師微微笑了笑道。

  吳葉於是點了點頭,也不再多問。她最後看了陰陽師膝頭的小女孩一眼,化作一道清風與來時一樣靜悄悄離開了牛車。

  鬼女捲土重來之事掀起的動靜雖大,但是發生地點畢竟並不在平安京,所以從開始到結束,居住在平安京的人們生活並沒有受其多少影響,最多也不過是給平安京的諸位公卿貴族們增添了些許茶餘飯後的談資。

  時間進入五月之後氣溫也開始漸漸往上升了,博雅三位路過城外的鴨川橋時看到沿岸的櫻花已經陸陸續續凋謝了大半,倒是臨岸照水的垂楊依舊在風中輕輕搖晃著柳枝,綠意如濤。

  他站在橋上望了一會兒,拿出笛子想要吹奏一曲,但是剛將笛子湊到唇邊,他的動作頓了頓,最後還是作罷了。

  「不知道姬君現在在幹什麼。」青年輕聲嘟噥著,然後抬頭望瞭望天上的日頭,抬步朝土禦門小路的方向走去。

  澤田彌這一日醒得有點晚。

  她迷迷糊糊地坐在鏡子前任由淩女在身後幫自己打理長髮時,意識還沒完全從睡夢中抽離出來。

  「姬君還沒有睡醒嗎?」

  「睡醒了啦淩女。」澤田彌努力地睜著眼睛,小臉上依舊是迷迷瞪瞪的表情,讓人完全不能相信她的話,「只不過還有點困而已。」

  「是嗎?」式神一邊梳著她長長的銀髮,一邊從後面望著鏡子中的小蘿莉笑著道。

  「是呀。」

  「姬君昨天夜裡做夢了?」

  「嗯……」這個澤田蘿莉倒是沒有否認,她點了點頭,  小手在袖子裡繞來繞去,就像她現在腦子裡打的結,「做了個很奇怪的夢。」

  「夢到了什麼呢?」

  「夢到了……月亮吧。」

  快到中午的時候,源博雅來了。

  彼時正好快到了安倍家快要吃飯的點,宅邸的主人和家裡養的小蘿莉正坐在廊簷下圍著一個木頭打的大盆。

  「喲,來了呀,博雅。」

  安倍晴明率先開口招呼。只是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又低頭繼續去看面前的木盆,態度可以說非常隨意了。

  「清明,小彌。」

  源博雅和二人打了招呼,有點不解地朝他們走去,「你們在看什麼?」

  「是這樣,藤原兼家大人今日送來了一隻瓜。」

  「瓜?」

  源博雅在木盆前坐下,低頭一看,盆子裡果然裝著一枚個頭頗大的青瓜。

  「這個季節有瓜的話很難得啊。」

  「是啊。」

  「所以藤原大人是特地把這只瓜送給你吃的嗎?」

  「並不是,藤原大人原本是準備自己吃的。」

  源博雅聞言糊塗了,「所以這瓜為什麼又送到了你這裡呢晴明?」

  「因為藤原大人經人占卜出這只瓜有問題。」

  「有問題的瓜?」源博雅低頭看了看盆子裡那只大青瓜,更加糊塗了,「有問題的話扔掉不吃不就行了嗎?」

  「這裡說的有問題是指這瓜吃了會有一定的變化,但是是好的變化還是壞的變化占卜之人也說不清楚。」

  「原來如此,所以送到你這裡來了啊。」

  源博雅恍然點頭,他看著澤田彌伸出手好奇地在瓜皮表面戳了戳,「那麼晴明,你看出來這只瓜的問題了嗎?」

  「自然看出來了。」安倍晴明收起蝙蝠扇,「我已經讓淩女去取刀了。」

  澤田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盆子裡那只瓜。

  「姬君看出什麼問題來了嗎?」大陰陽師噙著笑意轉向她。

  小蘿莉搖了搖頭,眉心皺起有點糾結的樣子,「我只感覺不太好。」

  「是的。」安倍晴明伸手接過了式神淩女遞過來的刀,然後抬起手臂把刀鋒按在了瓜皮表面上,「這只瓜裡有人下的惡咒。」

  「惡咒?!」源博雅一愣,下意識地把小蘿莉拉遠了點。然後,他看到一條黑色的蛇從被安倍晴明切成了兩半的青瓜中間鑽了出來,身體蜿蜒地朝木盆外爬去。

  「晴明,這……」

  「原來如此,這是邀請啊。」大陰陽師微微挑眉,然後站起身隨手理了理衣襟。

  「邀請?」澤田彌和源博雅同時抬起頭疑惑地看向晴明。

  「正是。這是某個人對我發出的邀請。」

  安倍晴明漆黑的眼瞳中劃過一絲饒有興致的光,他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扇骨,想到了什麼一般,「博雅,怎麼樣,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當然要去。」源博雅立刻道,「額,不過姬君就留在家裡吧。」

  一邊說著他一邊還徵詢地朝小蘿莉看去。

  澤田彌歪頭想了想。

  「沒關係的,如果姬君想去也是沒有問題的。」

  「喂,晴明……」源博雅反對的話剛要出口,忽然頓住了。

  這時候已經做出了決定的銀髮蘿莉已經抬手拽了拽陰陽師的衣角,「嗯,我要去。」

  「那就一起去吧。走吧,博雅。 」


第190章 『喜歡』

  黑色的蛇以人步行的速度向前爬行著。

  往前是鬱鬱蔥蔥的森林, 兩人合抱的樹木筆直向上生長。蒼翠茂密的樹冠遮天蔽日,連眼前的光線都變得昏暗起來。一條長長的古舊的臺階蜿蜒往上,越往前就越深入樹林。

  拉著身邊人的手, 澤田彌小心地邁上一階臺階, 避過臺階邊緣叢生的青苔,道路兩旁還有動物活動的痕跡。

  樹林裡的空氣是沁涼的,像過了遍水一般,連溫度都比外面要低很多。

  夏天來的話一定會覺得很涼爽吧。

  小蘿莉有點沒頭沒腦地想著, 說起來,夏天的確要到了呢。櫻花都要謝了, 之前還收到了很多龍膽送來的花茶, 以及夏日到她那裡去避暑的邀請。

  就在她的思緒已經飛到了遠遠之外的時候, 身邊的人忽然腳步一頓。

  「啊,到了。」

  前方的樹林中飛出屋簷的一角,遠遠望過去, 有種山中忽遇野寺的悠然之感。而安倍晴明所說的邀請他的人,就端坐在那座野寺中。

  「等候多時了,晴明。」那個人說。

  「我一收到邀請就過來了呢, 道滿大人。」安倍晴明也回道。

  「晴明?」源博雅愕然地左右看看, 「你說的那個邀請你過來的人就是道摩法師?」

  「自然。」

  「可是,你不是因為藤原兼家大人收到的那枚下了惡咒的瓜才過來的嗎?」

  「那瓜中的惡咒就是道滿大人下的啊。」

  「所以這是邀請?」

  「自然是邀請。」

  源博雅覺得自己完全理解不了這幫子陰陽師的邏輯,「如果要見你的話, 直接去找你不就行了嗎?為什麼還要先給藤原大人下個咒?」

  「因為上一次打賭, 我輸了啊。」居然是蘆屋道滿回答了他的問題, 「雖然也不是很在意,但是輸了的話不是也很沒面子嗎。所以只能讓晴明上門來找我了,正好也有人拜託到我這裡來。」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就是這個原因。」安倍晴明一副非常理解的表情對已經懵了頭的博雅三位頷首笑道,「面子也是很重要的事啊博雅。」

  「……」恕博雅三位完全看不出重要在哪裡,特別是說這話的其中一人日常興趣就是穿得破破爛爛一副老騙子的模樣去騙人的時候。

  仿佛是被博雅鬱悶且無語的表情逗笑了,今天也依然一身破爛僧衣像個糟老頭子的蘆屋道滿大笑著說道,「反正也只是即興而已。」

  「即興……」源博雅遲疑地望向晴明。

  「我們介入人間的事情不過是即興罷了,你也是這樣吧晴明?」

  陽光從窗樞間照進來,屋子裡的人卻都坐在陰影裡。說著話的蘆屋道滿臉上的皺紋深深的,面皮是一種受多了太陽暴曬的黑紅色,乍一看像哪個徘徊在羅城門下無家可歸的流浪老頭,但是他亂糟糟的頭髮後,那雙閃爍著黃光的眼睛卻如同猛禽般銳利,一眼看過去有種高高在上的俯視感,讓人不由得想起那些高居於雲端的存在。

  「即興地猜猜匣子裡的東西,猜不中的也有。怎麼把餘生過得有趣一些,僅此而已。有趣也好,無趣也好,無非是活著,像我們這樣的人也不能提前去死的。所以餘下無非都是消遣,這樣的事情你不是比我看得更清楚嗎晴明?」

  「嗯……」安倍晴明開始偏頭思索。

  「啊,對了,這裡還有一位和我們一樣看得很清楚的人呢。你覺得呢,這位小姬君?」

  澤田彌原本正在打量這間連佛像都沒有供奉的本堂,忽然被點到名字,小蘿莉疑惑地仰頭看過去。然後她就被大陰陽師往身邊帶了帶,一隻乾淨修長的手伸過來摸了摸她的頭。

  「不要帶壞我家小孩子啊道滿。」

  「哦?你很在意這個嗎晴明?」

  「姬君的話,當然會在意啊。」

  「那好吧。」蘆屋道滿聞言也非常果斷地轉移了注意力,只餘下小蘿莉有點懵逼地看著他們。

  「不過,我邀請你來這裡的目的,晴明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是因為上次打賭的事嗎?」

  「的確。鬼無裡那幫人手裡那個控制女鬼讓她變成另外一個人的辦法是我教出去的。」蘆屋道滿痛快地承認了。

  「這就是你上次說的有人找你做的事?」

  「對。不過除了這個之外我就沒做什麼了,我也想看看他們能夠做到什麼地步,結果還是輸給你了啊晴明。」

  安倍晴明輕輕笑了笑。

  「我什麼也沒有做哦。」他再次強調道。

  「好吧,就當你什麼都沒做吧。」蘆屋道滿無所謂道,「不過也因為這個,我跟上次黑霧山那幫人接觸到了。還真是想做出點大事來啊,那群人。」

  他提到黑霧山,源博雅微微一怔不得不插口了,「等等,道摩法師,你的意思是這一次鬼無裡事件的幕後之人和之前黑霧山是同一撥人?」

  「嗯?晴明你沒有跟他說嗎?就是同一群人啊,還有香取那邊的那位風神的事。老實說,的確弄出了點有趣的亂子啊。」

  源博雅愕然地扭頭看向安倍晴明,目光掃過去的時候卻發現他身邊的銀髮小蘿莉正不太開心地抓著晴明的蝙蝠扇擺弄著,但面上卻並沒有多少意外的表情。

  「等等,這件事姬君不會也知道吧?」

  澤田彌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眨眨眼睛,然後點了點頭。

  「呵……」安倍晴明看著博雅三位眼睛都瞪圓了的樣子笑了,「博雅,你沒必要這麼震驚吧?」

  源博雅:「……」

  我當然應該震驚啊!我八歲的妹妹知道的事情比我多多了啊!!我要這腦子有何用!!!

  澤田彌小蘿莉歪著頭看著他,想了想,走過去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你應該是知道的吧晴明,這個世界的變化。」

  源博雅還在震驚加懵逼的時候,蘆屋道滿已經對晴明繼續道,「不如我們再打個賭如何?」

  安倍晴明道,「賭什麼呢?」

  「賭什麼都是消遣吧。」

  「這樣說也對。」

  「總之,我知道你做了什麼。」蘆屋道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相應地,我也安排下去了一個小東西。」

  「看看這一局,我們誰能夠獲勝吧晴明。」

  回去的路上,受到了打擊的博雅三位神情恍惚地被家中派來尋他的僕從接走了。只留下安倍晴明和澤田蘿莉悠閒地從城外一路步行回家,一大一小走過鴨川橋,橋下的流水奔騰著沖刷著橋墩,鴨川沿岸的垂楊在風中輕輕搖擺。

  在走過橋頭的時候,澤田彌回頭看了一眼,忽然開口。

  「晴明。」

  「什麼?」

  「晴明也是這樣的嗎?」

  大陰陽師牽著小蘿莉的手,不緊不慢地問,「是怎麼樣呢?」

  「比如說。」

  「比如?」

  「比如說,如果櫻花盛開的話,晴明也會覺得很美吧。」

  「的確如此。」

  「但是如果這個時候忽然下了一場雨,沾到水的櫻花花瓣被打落在地上,凋謝了。」

  「美好的事物總會遇到避之不及的災難。」

  「所以晴明不會管吧。」

  「不會。」

  「但是如果櫻花告訴我它不想凋零。」銀色長髮的小女孩眨了眨眼睛,「但是以我的力量目前也沒辦法替它擋住那場雨。」

  安倍晴明笑了,「因為姬君還是小孩子啊。」

  「所以,我該怎麼做呢晴明?」

  「你應該來找我。」大陰陽師說,「如果是姬君的要求的話,我總是不會拒絕的。」

  「那麼我找到了晴明,晴明幫我擋住了那場雨,櫻花繼續盛開。」銀髮小女孩唇角一彎,眉眼清澈又明亮,四月的春水流經眼瞳,好似真的有連綿爛漫的櫻花在她的笑容中盛開。

  「然後呢?」安倍晴明的嘴角也彎了起來,笑意溫柔。

  「然後,晴明就可以繼續坐在櫻花樹下,一邊賞櫻一邊喝酒啦。」

  「是這樣嗎?」

  「是啊。」

  然後大陰陽師似乎認真思考了一下,「是因為有櫻花在所以能夠更好地喝酒了嗎?」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當然不是。」

  「不是?」

  「不是。」小女孩理所當然地說,「是因為有我在呀。」

  午間晴朗的陽光從天空中灑下來,一襲白色狩衣的大陰陽師走在橋面上,倒影行于水中,水波柔和了他俊雅的眉眼。他淡色的唇角輕輕勾起,笑意中融進了灑落于周身的陽光。

  「啊,果然是姬君會說的話呢。」

  「所以呢?」

  「所以,姬君說得很對啊。」

  這日夜裡,依舊身著白日裡那件雪白的狩衣的陰陽師坐在廊下喝酒,仰頭時看到了夜幕上劃過了半個天幕的流星。

  「姬君走了呢。」他端著酒杯像是在自言自語。

  下一次再見面是什麼時候呢?

  大陰陽師心中忽而升起這樣的期待,像是等待一場與他有約的喚醒春色的陣雨,這種微妙的感覺讓他頗覺奇妙。

  「你養的小孩子走了啊。」一個聲音忽然從庭院裡傳來。

  「道滿大人。」

  穿著依舊破爛的法師從茂盛的夏草叢裡走出來,姿態不羈地在安倍晴明面前坐下,「我來找你喝酒了。」

  「歡迎。」

  「嗯。」蘆屋道滿非常自在地去拿酒杯,「晴明,今天白天你們說的話,我聽到了。」

  「什麼話?」

  「櫻花。」

  安倍晴明笑了。

  「真是傲慢呢,你養的小傢伙。」

  「為什麼這麼說?」安倍晴明問。

  「你明明清楚吧。」蘆屋道滿抬起頭「桀桀」笑著,「這個世界太無趣的話,因為無聊所以怎麼樣都好的話,那麼就為了我改變吧,只要我存在,就會有值得期待的東西。如果其他的東西都不喜歡的話,看著我就好了……她說的話就是這個意思吧,真是了不得的狂妄啊。」

  「並沒有你說的這樣張狂。」

  「但還是一個意思吧。」

  安倍晴明出乎意料地沒有反駁,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廊簷外被夜色籠罩的荒草。

  「姬君和我是不一樣的人呢。」他端起酒杯輕聲說道。

  「哦?」

  「他人的期待這種東西,大部分時候對我而言是無所謂存在也無所謂辜負。」

  「大部分時候?」

  「不要在這個地方摳字眼啊,道滿大人。」

  「所以你也有被束縛的時候啊晴明。」蘆屋道滿大笑著說。

  大陰陽師泰然自若地承認了,「即便是在下也有牽掛的東西。」

  「所以你還是凡人。」

  「在下自然是凡人。」

  「真是無趣啊晴明。」

  「不,正是因為這樣才有趣。」大陰陽師唇角含笑,「而且,神明就沒有牽掛了嗎?」

  「哦,這句話就傲慢了。」

  「只是事實而已。」

  安倍晴明話頭一轉,「對於我而言,會牽掛的也只有寥寥幾個而已。」

  「但是姬君不一樣。」

  「不一樣?」

  「姬君是個心很大的孩子啊。」大陰陽師笑了,「她能看到的世界廣闊得超出想像。」

  「所以讓你覺得有趣了嗎?」蘆屋道滿聞言饒有興致地勾起唇。

  然而,被問了這個問題的大陰陽師認真想了一下,否定了這個說法,「不是。」

  「不是?」

  「其實原因很簡單啊道滿。我會被姬君所牽絆,是因為我很喜歡姬君啊。」

  蘆屋道滿皺起了眉,像是很難理解一樣說道,「就這個原因嗎?」

  「就是這個原因。」安倍晴明的指尖端起酒杯遞到了唇邊,被酒液浸潤的唇輕輕勾了起來,「『喜歡』原本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簡單又最難解的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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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對話

  「彌醬。」

  身下的椅子被人提醒般地踢了一下, 趴在桌上的銀髮小女孩倏然睜開眼睛。

  「咳咳, 請大家翻開書本第三十二頁。」講臺上,盤著頭髮的中年女教師往台下的方向瞥了一眼,意有所指,「要專心聽講啊。」

  纖長的眼睫茫然地上下眨了眨, 澤田彌慢慢地用手心撐起臉側。她沒有注意到老師說了什麼,而是扭頭看向了窗外,一片葉脈深碧的葉片正從枝頭飄落下來。

  午間,冰帝食堂。

  冰帝的食堂是自助餐模式, 從西餐到中餐到日料應有盡有。端著餐盤的學生們在擺滿食物的餐桌前穿梭,高年級的孩子還會自發地去照顧低年級的學弟學妹們,井然有序的場面很好地展示出了冰帝的少爺小姐們良好的教養。

  乖乖地和幫自己取餐的學姐說了聲謝謝,紅發妹妹頭少年放下餐盤, 隨手拿了塊麵包就朝對面的人看去,「呐呐,彌醬, 昨天沒睡好嗎?今天上課看到你睡著好幾次了。」

  被他的視線關注著的銀髮小蘿莉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接過了去拿餐具的忍足遞過來的筷子,輕聲嘟噥, 「做了個夢。」

  「夢?」

  忍足侑士安排好她又給她旁邊同樣披著亮閃閃銀色長髮的安娜遞了一套餐具。有著人偶一樣精緻面孔的小女孩微微抬起頭輕輕對他說了一聲「謝謝」。

  「是啊。」澤田彌一手捏著木筷, 視線落在面前還在冒熱氣的味增湯上,眼底的神色有點恍惚, 又想起了昨晚做的那個夢。

  還是那個烏雲堆積陰鬱得近乎壓抑的天空, 枝幹龜裂的老樹, 成排的墓碑連亙成林,還有在陰雲底下徘徊的羽翼漆黑的報喪鳥。

  她踩過被未知生物的血液染紅的泥土,穿梭迷宮一樣成排聳立的碑林,然後又一次地,看到了那個在墓園的正中心,筆直地跪在墓碑前的背影。

  這一次她沒有停下來,而是直接走了過去。

  細碎的腳步聲迴響在墓園裡,打碎了滿園低沉又壓抑的空氣。

  似乎聽到了身後的動靜,那個直挺挺跪在墓碑前的人身軀微微顫了顫,慢慢回過了頭。銀色碎發貼著他的鬢邊散下,露出一張蒼白到幾乎沒有生氣的臉。

  澤田彌停下了腳步,她此前從未見過這個人,但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認出來了。

  這是她的刀。

  「今劍。」

  「姬君。」銀色長髮的青年看著她勾了勾唇露出一個笑,笑容像冬天的陽光鋪在水面上,看起來溫和明亮,實際上稍稍一碰就要碎了。

  「抱歉啊姬君,我好像,快要撐不下去了。」

  澤田彌慢慢地走了過去,朝他伸出手。銀髮青年依然微笑地看著她,他緩慢地抬手,將那只乾淨白皙的手握入手心。然後像泄去了全身的力氣一樣往前一靠,澤田彌張開手正好接住了青年倒下來的身體,然後被青年緊緊抱住。

  「今劍。」

  「嗯。」

  「沒關係的,今劍已經做得很好了。」

  靠在她身上的付喪神身體微微顫了顫,澤田彌摸了摸他的頭,指尖順著柔軟的髮絲輕輕梳理下去。

  「所以累了的話,休息也沒關係。」

  「我會找到今劍的。」

  「睡一覺吧。」

  「等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今劍就能回到我身邊了。」

  小女孩仰起頭看著天空中那輪從雲層縫隙裡露出來的血月,聲音輕緩,像是在說「明天太陽會升起來」一樣認真又平靜。

  「今劍是我的刀,我會拿回來。」

  「所以在此之前安心睡吧。」

  抱著她的青年緩緩闔上眼睛,溫柔地笑了。

  「好。」

  「彌醬,彌醬?」

  一隻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走神的思緒被從夢境中拉回來,小蘿莉下意識地「啊」了一聲。

  「嶽人?」

  「說著說著你就走神了。」紅發妹妹頭少年滿眼關心地看著她,「怎麼了,是昨天晚上做噩夢了嗎?」

  這時候旁邊的安娜和對面的忍足侑士也朝她看了過來。

  「要不然下午請假去理事長辦公室休息吧。」藍發小少年同樣關切道,表情認真地提議,「反正小叔叔大部分時候都不在,我有辦公室的鑰匙。」

  「唔……」澤田彌眨了眨眼睛,然後點了一下頭。

  「啊,說起來。」向日嶽人左右看了看,想起什麼一般,「退君今天沒有來嗎?」

  「沒有來。」

  「怎麼了,是家裡有事?」

  「算是吧……」澤田彌低下頭拿起餐盤上的勺子舀了一勺湯,「有一件事我拜託退去做了。」

  「誒?」

  天上院宅。

  「失禮了。」奶黃色短髮的少年正襟危坐著朝對面微微欠了欠身,面上是認真而嚴肅的神情,「貿然來訪,打擾到您了,非常抱歉。」

  「是,是……沒什麼的,呵,呵呵……」

  茶桌對面,以一種非常淑女的姿勢跪坐著的少女身體僵硬地乾笑著,一邊寒暄著絞盡腦汁擠出來地話,目光一邊非常小心地從桌對面另外一個深藍發色的少年身上掠過。

  雙手放在膝蓋上緊張地捏著裙角,天上院琉璃艱難地維持著表面上端莊的笑,心裡幾乎要「汪」地一聲哭出來。

  今天一大早,踩著快要遲到的時間點,她一手拽著書包嘴裡還叼著塊吐司,保持著這幅才從床上爬起來的淩亂美的尊容,剛拉開大門就被等在門外的兩位付喪神堵了個正著。

  大街上天上院家的司機還在安靜等候,而面前有著天使一樣外貌的付喪神則是禮貌地向她表示有些事情想要詢問她,能不能借用她一點時間。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雖然天上院琉璃是個資深顏控,但是在正常情況下她還是能夠勉強按捺下自己那顆蠢蠢欲動的心,努力地收拾起理智告訴對方自己要上學有事要找她的話請放學後再來的。

  問題的關鍵就在於,雖然天上院琉璃努力地讓自己正常了,但是面前的兩個付喪神相當不正常啊!

  講道理,她雖然是個新手審神者,但是在時政的工作人員帶著她逛萬屋的時候也不是沒見過短刀的。但是誰家的短刀是這個樣子的啊!

  我的五虎退小天使眼神才沒有這麼冷!我的小夜左文字周身殺氣也絕對沒有這麼可怕!!

  雖然知道那些冷意和刺骨的殺意都不是對方有意為之,比起主動更像是一種對待外界的習以為常的態度,但天上院琉璃還是可恥地慫了。

  她溫柔體貼地表示「好好好,沒有問題。」,然後打了個手勢讓自己的司機先走,並且隨後流著淚向自己的老師請了假。

  「抱歉,其實應該挑一個天上院小姐有空的時間來的。但是因為這件事對我們來說很重要,所以厚顏上門叨擾了。」

  五虎退微微垂著眸,歉意地說。他身上穿著端端正正的冰帝制服,白色的襯衣翻起的領口襯得他像一個脾氣溫良的普通人類少年。

  然而普通的人類少年絕對不會有如此冷的眼神光,像塊從極地萬年不見陽光的深海裡撈出來的冰,打碎了融進他淡金色的眼瞳裡,於是從少年眼中流瀉出來的一線眸光都滲進了寒冰的冷意,讓他即便是在微笑的時候,都有種剔透的異質感。

  天上院琉璃以複雜的目光看著對面的五虎退。這是她見過的最不像人類的付喪神,但從某種角度來說,也是最像人類的付喪神。

  長穀部端著沏好的茶走過來,把茶壺茶杯一一擺上桌面,倒好茶。

  「請用。」他一邊說著,一邊在琉璃旁邊坐下,以打量的目光看向了對面的兩人,視線中不自覺地摻雜了一絲審視。

  對面慢吞吞地端起茶杯地小夜左文字察覺到了什麼一樣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默不作聲地低下頭去不言不語地喝茶,似乎完全以五虎退為主。

  而這位果斷是變異了的老虎少年也不負眾望,開口就直抒胸臆放了個大雷,「天上院小姐是時之政府安排來解決我們那位前主人的審神者吧。」

  天上院琉璃端起茶杯的手一抖,差點失手摔了杯子。

  雖然在看到你們的時候就猜到了幾分來意,但是少年你這樣說話也太直接了點吧?!還好她剛才沒有喝茶啊,不然怕不是要嗆死!

  看著表情十分認真的五虎退,知道這個時候裝傻也沒用的天上院琉璃小心地應了聲「是」,並且右手在桌子底下緊張地拽進了身旁長穀部的衣角。

  如果前面兩位是沖著為他們的前主人掃除障礙來的,她就立馬退避三尺並且召喚三日月,把戰場讓給這些戰力值變態的大佬們。

  作為一個戰五渣的小透明,該從心就得從心!

  雖然,她覺得以付喪神口中那位「前主人」的渣渣程度,都到這個地步了,應該是沒有付喪神還能對他保持忠心才對。恨不得他立馬血濺三尺都是溫柔善良的類型了!

  果然,在天上院琉璃小心地承認之後,五虎退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更沒有對此提出異議,而是繼續以平靜的表情問了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那麼,時之政府那邊能夠定位到他目前的所在嗎?」

  「額,這個,好像據說是還在計算中……」天上院琉璃底氣不足地小聲說。

  「這個請由在下來解釋吧。」這時候,臥室的房門被推開了。在客廳中的眾人快速移過去的目光下,一隻毛茸茸的小狐狸從門縫裡跑出來,輕巧地跳上了桌,大尾巴一掃,端端正正地坐到了五虎退和小夜左文字面前。

  「在下乃是狐之助,是時之政府派過來協助審神者大人的式神。」

  五虎退和小夜左文字忽然安靜了下來,兩個付喪神沉默地注視了狐之助幾秒,在小狐狸式神被看得有些茫然地歪了歪頭回望時,終於由五虎退有點沙啞地低聲開了口,「是狐之助啊……」

  「是的。」

  少年的眼睫低低垂了垂,像是回想起了什麼。但是很快他就把那些忽然騰起的情緒扔到了一邊,重新回歸了冷靜,「據我所知,所有的審神者都和時之政府簽訂過契約,以時政的技術,單單只是定位的話,不可能做不到。」

  「正確情況下的確是這樣的。」狐之助點頭認同,「但是,那位元德川大人的情況有所不同。」

  德川就是五虎退的前任審神者的代號,也是最終得到天下的德川家康的姓氏。其人之後的兩個多世紀裡,這個姓氏一直都是權利的代名詞,也是武家最後的輝煌。以這兩個字做代號,可見那個人的狂妄和野心。

  而且,他也的確有狂妄的資本。

  「事實上,那位德川大人是極少數的,被世界所眷顧著的幸運兒。」


第192章 『運』

  「世界眷顧?」雖然作為時之政府的委派人, 但是這些事天上院琉璃也是第一次聽說, 故而疑惑地插了句嘴。

  「是的。」狐之助擺了擺尾巴,回首歪了歪頭看像自家審神者,「天上院大人也是那些幸運兒的其中一員,只不過論被眷顧的程度, 天上院大人還比不上那位德川大人。」

  「額……」天上院琉璃因為狐狸式神這番耿直的言論心情略微有點複雜,不知道是為她一個小小的人類居然也被整個世界所眷顧著,還是為她的眷顧程度居然還比不上那個人渣。

  並不知道自家的審神者此時糾結的內心,狐之助繼續道, 「這種特例體現在外,就是一種無比強大的,玄妙又高深莫測的『運』。」

  「『運』?」五虎退遲疑道,「是命運的意思嗎?」

  「包含有那方面, 但不完全一樣。」狐之助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小腦袋微歪像是在組織措辭,「比如, 世界上那麼多人, 身處於這個時代的有靈力的人也不少,唯獨德川大人被時之政府找到, 成為了審神者, 並且給與了他最好的待遇。然後,在他外出遇險撞到空間夾縫裡的時候, 又峰迴路轉乘著一場空間風暴帶著付喪神安全到達了另外一個世界。」

  長穀部聽到這裡皺了皺眉, 也加入到了談話中來, 「所以是比較幸運的意思?」

  「不,幸運只是低層次的表現。」狐之助鄭重說,「正確來說應該是,有著強大的『運』的人,更容易被捲入到決定世界進程的事件中來。」

  「雖然並不知道德川大人帶著你們著陸的那個世界具體是怎樣的,但是按照常理來說,在他帶著高端的戰力來到那個妖怪遍野的時代時,他應該是有條件也有能力帶領著諸位做下一番大事業來的。」

  「然後,那個世界的進程被沿著好的方向推動的同時,又會反向影響到其他和它相鄰的世界。」狐之助沉默了一下,慢慢地說,「世界與世界之間,是有著微妙玄奧的聯繫的,特別是在這個時候。」

  它沒有解釋「這個時候」是什麼意思,只是微微頓了頓,就微妙地將這個名詞跳過了,「這就是原本應該發生的,正常情況下的發展走向。」

  「……但是那個人在知道那個世界有一個可以實現所有願望的四魂之玉的存在之後,產生了想要走捷徑的想法。」五虎退低垂著眸,放在膝蓋上的手慢慢收緊,語氣平穩得聽不出情緒。

  「是的。」狐之助認真點頭,「但事實上,四魂之玉並不是什麼善意的東西。時之政府的科技班結合後來所發生的事情以及現有的資料推測,那個名為四魂之玉的未知之物,即便是在它所出生的世界都是應該被徹底抹消掉的存在。」

  「它扭曲了許願人的願望,並且蠱惑了當時沉睡在時光長河中的藥研殿的本靈,按照他的記憶創造出了那個時空特異點。」

  「事實上在那個時候,德川大人依舊是有彌補的機會的。只要承擔起那個時空的織田信長的命運,以織田信長的身份退場,那個被扭曲的時空節點就會恢復原狀,重新平息回歷史長河中。」

  「但是德川大人再次逃掉了。」

  看著對面沉默的兩個付喪神,狐之助這次總算照顧到了付喪神們的情緒沒有直接談論這件事情,而是迂回道,「那個血祭陣法,事實上就連時之政府的資料庫中都沒有記載。我們也不知道德川大人是從哪兒拿到的。不過,擁有強『運』的人的確會比別人多出許多奇遇,所以他能夠找到這個也不算是特別奇怪的事。」

  五虎退沉默了一會兒,低啞著嗓音慢慢地開口,「那件事過後,我被一期哥拼死送了出去,醒來時已經在這個世界了。小夜和江雪殿留在了特異點裡,是和大將一起過來的。所以,那個人後來又做了什麼我們也不清楚。」

  「事實上關於這一點,時之政府那邊有一些猜測。」狐之助認真說道,「特異點平息之後,科技組的人在那個節點捕捉到了不同段位元的資料,除了這個世界,還有另外一個世界的時空波動。我們猜測,德川大人在啟動陣法打破了空間壁壘之後並沒有直接回到本世界來,而是另外又掉到了一個新的世界。」

  「他在那個世界又做了什麼,又是怎麼回來的,我們就不清楚了。」

  「總而言之,因為這一系列逃避的舉動,即便是世界的眷顧者,德川大人身上被世界的意志贈予的『運』也快到要被消耗完的地步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給了我們測算他的位置的可能。否則如果是以前的他的話,我們連人手都沒辦法派過來就會被本世界的意志擋在門外。」

  雖然被時之政府委派了前來追緝罪犯的重任,但事實上這些更高層次的東西天上院琉璃也壓根不清楚,此時被灌了一腦子巨大信息量的少女坐在原地都快聽傻了,面前的茶水熱氣都沒了她也沒來得及喝上一口。

  她保持著這種大腦當機的姿勢,看著對面漂亮少年模樣的付喪神微微垂下頭問桌上的狐狸式神,「那麼,測算那個人的位置還需要多長時間?」

  狐之助蓬鬆的大尾巴左右甩了甩,「科技班那邊說快了,而且就在近期我們會再次派人過來。事實上,這裡也有一個請求,希望能夠拜託五虎殿背後的那位大人。」

  付喪神眨了一下眼睛,淡金色的眼瞳湖面一樣倒映出小狐狸的影子,他沒有說什麼多餘的話,只是平靜道,「我可以代為轉告。」

  「非常感謝。是這樣,事實上,科學班那邊發現測算德川大人位置的進程正在以一種不正常的漲幅加快著。他們以此推斷德川大人可能又在計畫什麼從而消耗了大量的『運』,就連世界都不再為他遮掩了。」

  「這很有可能是對本世界不利的事情,因為決定了要繼續加派人手過來,所以時之政府那邊希望能夠和本世界的掌權者取得聯繫。」說到這裡,它頓了頓,「是實際意義上的掌權者。」

  五虎退沉默了數秒,微微頷首,「我知道了,我會轉告大將的。」

  「再次非常感謝。」

  另一邊,澤田彌小蘿莉此時還不知道付喪神那邊得知的又有人即將搞事的消息。

  借用隆一的辦公室睡了一覺,澤田蘿莉醒來後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起來,而這個時候已經到了快放學的點了。

  網球部的部活之後,由雖然訓練的時候精疲力盡但是一休息馬上秒速回血復活的向日嶽人率先提議,「我們去上次那家沒去成的烤肉店吧!」

  關於這件事,岳人少年可謂是怨念已久了。講道理啊,去那家烤肉店的計畫他都列出來快半年了。然而第一次提的時候澤田彌去中心檢查了沒空,第二次好不容易約齊了人,天降達摩克利斯之劍,青王赤王打架讓他們這些圍觀路人也受了頓波及,最終沒有去成。

  雖然那家烤肉店網上評價很好,實際上也不一定好吃,但是越挫越勇的向日岳人同學仿佛跟它杠上了。所謂越是吃不到的東西就越讓人嚮往嘛!

  坐在椅子上喘氣的忍足侑士撩了一把自己被汗水打濕的額發,回頭看了一眼手把手站在休息室門口正在等他們的兩個銀髮小蘿莉。

  因為萌度爆表的緣故,休息室門口快要人流堵塞了,被等的忍足侑士同學正被部裡的同僚們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掃射著。忍足少年歎了口氣,關心了一下發現圍觀的大家只是遠遠看著,門口的兩隻小蘿莉並沒有被打擾,於是總算扭過頭搭理了一下湊到面前的向日嶽人,「你還真是有精神……」

  「呐呐,侑士,去嘛去嘛!」

  「你先去問彌醬和安娜吧。」忍足侑士隨手把脫下來的上衣搭在肩上,搖搖晃晃站起來朝浴室的方向走去,「我先去洗個澡。對了,讓彌醬和安娜進來吧,別站在門口了,反正裡面這些傢伙應該不介意的。」

  被cue到的網球部眾人立刻整齊地搖頭,並且紛紛熱情地騰出了座位。於是向日嶽人以一種讓人驚歎地恢復力蹦躂地站起來,朝門口跑過去,「彌醬,安娜,我們放學去吃烤肉吧!」

  一般情況下,只要是澤田彌同意的事情,無論是侑士還是安娜都不會反對。而大多數時候澤田彌小蘿莉都是一個非常好說話的孩子,於是最終這趟向日岳人同學計畫了許久的烤肉之旅終於是成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向日嶽人有著什麼能夠發現好吃的東西的特殊雷達,那件烤肉店被他吆喝了這麼久,仿佛得到了某種神秘的buff加成,前去嘗試的澤田彌眾人發現這一次網上的評價居然沒有騙人,真的十分好吃。

  一行人吃得肚皮圓滾滾地出來,對著站在門口送迎的服務員那句「歡迎下次光臨」,向日嶽人非常真情實感地回應道,「我下次一定還會來的。」

  就算這裡是時不時會天降達摩克利斯之劍的鎮目町,也不能阻擋我邁向美食的腳步!

  紅發妹妹頭少年正豪情萬丈地這樣想著,眼前忽的紅光一晃,他下意識地覓著那點熟悉感扭頭看過去,登時腳步一停,下意識拉了一把前面的人,「等等,侑士,你看那邊,是不是那個……」

  口裡的話打了個結,不知道人家的名字也不知道該怎麼指代的向日順手從自己的詞庫裡抓了一把又長又詭異的形容,「是不是上次我們吃烤肉途中遇到襲擊的時候那個從十層樓高跳下來救了我們的那個人。」

  「沒有十層樓啦。」澤田蘿莉認真地反駁他。

  「我那是誇張的手法,誇張。」向日嶽人立刻回道,「總之,是不是啊?」

  這時候街對面地追逐戰也吸引了其他路人地注意,不用向日岳人特意去指,順著其他人目光的方向,忍足侑士幾人也看到街對面的情景了。

  兩道裹挾在紅光裡的身影一閃而過,後面跟著一長串身著藍色制服腰間還配著長劍的人。向日嶽人不愧是動態視力卓越,這樣的情況下還認出了前面的人是誰。

  「伏見和八田。」同樣朝那個方向看過去的小蘿莉歪了歪頭,有些疑惑。

  「最近吠舞羅裡發生什麼事了嗎?」忍足侑士也有點茫然,「為什麼又和scepter4對上了?scepter4重組之後不是已經比以前好多了嗎?」

  「嗯……」澤田彌認真想了想,邁開腳步開始往前方的人行橫道走,「我們去前面等等看吧。」


第193章 看到的啟示

  搞定scepter4並不困難, 即便對方是特別開闢出來的戰鬥部隊也一樣。

  說到底, 青之王也被選中沒多久吧。和赤之氏族因為周防尊的個人魅力才聚合起來,從無到有,因而分外簡單的內部關係不同,對方目前的處境可是要複雜得多。新進聚集起來的尚顯稚嫩的己方勢力, 前任青之王遺留下來的形成了新的體制並且在新王面前有著愚蠢優越感的「老人」,再加上因為在禦槌高志的指揮下做了不少髒事的scepter4搖搖欲墜的名聲。這些事情都有夠讓人頭疼的,那位新任的青之王……

  回程的路上,伏見手指間無意識地把玩著一把匕首, 腦海中閃過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位年輕的青王的身影。是陪著澤田彌去找周防尊那一次,說著出去買包煙就一去不回了,然後他和小蘿莉就被打發出去找人,然後就在酒吧附近的小公園裡找到了相互對峙的兩位王。

  相比於見到人之後立刻就歡快地跑過去撲在了周防尊腿上的澤田蘿莉, 伏見只是站在路邊沒有動,隔著街道到公園的距離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那個時候那個站在一邊的男人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扭頭看過來,他不確定他們是不是有一個對視。

  對方是特意到鎮目町來和周防尊談判的, 雖然按照彌那傢伙的說法, 他只是單純來看看周防尊本人。

  雖然表面上並不在意,但是暗地裡其實默認了那傢伙的說法, 畢竟就算是他也得承認, 相比於他對人情世事的一針見血,澤田彌在對於看「人」這一方面更有種超出常人的天賦。

  不過話說回來, 他為什麼要關注其他的王是怎麼樣的人?

  意識到自己想多了的時候, 伏見倏然拽回了思緒。這個時候美咲還在旁邊喋喋不休, 「青服的狗們居然對尊哥不敬!這件事絕對不能就這樣算了!」

  嘖,又來了。

  雖然好像是罵人的話,但是很多時候他都覺得……

  「……說的是你自己吧。」

  然而就算這樣說了八田也沒什麼自覺,伏見心中的彆扭感對他來說是一絲一毫都不存在的……就好像忽然有種感覺他們其實是兩個物種一樣。

  忽然騰起的那種不愉快在心裡掛起幾絲漣漪,伏見猿比古垂著眼漫不經心轉移了話題,「說起來,這一次收留那對雙胞胎的事情,你真的覺得沒問題嗎?」

  「額。」說到這個,八田美咲遲疑了一下,抓了抓頭髮,「沒關係吧,這不是尊先生的命令嗎?而且他們應該也無家可歸了吧?不過這輩子都只認上代青王這一點我還是很認可的啊,就好像我們對尊先生一樣,這也算是某種志同道合吧!」

  好像提及了激動的點,說著說著他的情緒忽然就慷慨激昂起來。伏見閉了一下眼睛,忍無可忍地抬起頭,「所以你就沒有想過……」

  他對上了八田美咲滿臉莫名的表情。

  隨意踢開腳下的一顆石子,伏見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倦怠地扭過頭,「算了。」

  這時候他忽然聽到自己的手機響了一聲,與此同時美咲那傢伙「額」了一下之後,想繼續問的話忽然一頓,轉為了驚訝的語氣,「誒?你們怎麼在這兒?」

  手機那個特意設定的定位器進入一定範圍內就會響的提示音和八田美咲語氣裡的熟悉一對照,伏見不用抬頭就已經知道了面前的應該是誰。

  「不是讓你們一放學就回去嗎?」他語氣不善地開口,聲音中帶了點刻意壓低的不耐煩。

  「噠噠噠」的腳步聲跑到他面前,一隻霜淇淋由下往上遞了過來,小女孩的聲音乖乖的,軟軟糯糯的像是撒嬌,但是半點害怕的意味都沒有,「因為嶽人說有一家很好吃的烤肉店。」

  「為什麼非要現在去吃?」

  「因為上次沒有去成嘛。」

  不等伏見反駁的話響起,面前的小蘿莉已經踮起了腳尖,把霜淇淋懟到他面前,「呐呐,真的很好吃哦,伏見你下次陪我去吃呀。」

  「……」伏見猿比古盯著已經遞到了他鼻子下面的霜淇淋,「所以這又是什麼意思?」

  「讓你吃一口然後不要生氣的意思。」

  望著面前小蘿莉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伏見略微頓了頓,然後伸手把整支霜淇淋從她手裡拿過來,「歸我了。」

  八田美咲看得目瞪口呆,並且不自覺地切換成了圍觀模式的第三人稱,「等等,我以為他會說沒生氣然後讓澤田妹妹把霜淇淋收回去?」

  「……」他旁邊的忍足侑士表情複雜地舉起了一隻手,手中還攢著另一支沒有動過的霜淇淋,「所以這就是買了兩隻的原因?」

  時間已經到了傍晚,向日嶽人和忍足侑士都有家裡的司機來接,伏見和八田陪著澤田彌把安娜送回了她的監護人那裡。

  因為有吠舞羅暗地裡的保護,安娜和蕙波並沒有被其他人打擾。和安娜生活在一起的蕙波還是平平安安地當著老師,並且作為一個普通人一直並不知道還有另一個世界存在這種事。

  兩個人目前居住的是之前安娜的父母留下來的一棟帶了個小花園的二層小樓,澤田彌把安娜送到門口,笑眯眯地和她道完別,剛轉過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被拉住了。

  「安娜?」澤田蘿莉扭過頭,有點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安娜右手牽著她的手靜靜地看過來,好像越過她的肩頭朝等在大門外的伏見和八田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她暗紅色眼瞳中倒映出澤田彌略微迷茫的表情。

  「沒有關係嗎?」面容像人偶一樣精緻的小女孩輕輕開口。

  「啊,那個啊。」不用她多做解釋就已經知道了安娜在說什麼的澤田彌的臉頰鼓了鼓,似乎也有點苦惱的樣子,「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

  「對於,彌來說呢?」

  「對於我來說啊……」糾結了幾秒,澤田彌忽而想通了什麼一般揚起臉露出個明亮的笑,「伏見還是伏見啊,所以沒關係的。」

  在五虎退把關於德川的消息帶回來之前,吠舞羅的眾人臨時商議起了另一件事。

  「……綜上,這件事的確是我的獨斷專行。我的責任,也不用勞煩尊出馬。希望能將這對雙胞胎在店裡稍微安置一段時間,因為的確有點難以拒絕那個人發出的委託……算了,我坦白,是鹽津那個大叔拜託的。」

  HOMRA酒吧裡,草薙出雲用有點無奈的表情面對著眾人說。

  「額……」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畢竟在此之前他們在面對藍衣服時應該只有一種態度,那就是見面就打。

  前代青之王羽張迅時期遺留下來的雙胞胎,湊秋人湊速人,因為反抗現任青王對前代擁有異能地族人的監控策略,並且打傷了Scepter4的非戰鬥人員,所以現在正處於逃亡中。

  雖然答應了那位前任代司令收留這對雙胞胎一段時間,但是草薙也知道這件事並不是這麼好完成的,畢竟就算他是吠舞羅的軍師,有些人對於他來說也是相當難以說服的。

  「關於這件事我會親自找scepter4那邊說明,並且在此之前一定會徵詢彌醬和安娜的意見。所以,伏見……能停下來用這種方式表示抗議嗎?我們給客人用的火柴要重新訂購了。」

  在他無奈地苦笑著面對的方向,伏見猿比古手下的動作一停。漫不經心地折斷了最後一根火柴扔進煙灰缸裡,黑髮少年頭也沒抬,「我什麼都沒說吧。」

  「你的行為已經什麼都說了啊。」

  伏見咂了下舌,手指一彈,指尖蹦出一點火星落入火柴堆裡,火柴堆積成的小山霎時間劇烈燃燒起來。

  他盯著那片火看了幾秒,輕輕闔上了眼睛往後面一靠。

  大廳裡,剛剛被救下來的雙胞胎一直沒有說話,而是用一種觀察的目光看著酒吧的眾人。兩人身上都掛了傷,湊速人身體上的傷口比秋人要更嚴重一些,十束正在給他包紮,其他人也以一種警戒的態度圍在雙胞胎身邊。

  氣氛並不算友好,坐在吧台旁的周防尊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煙氣,望著什麼也沒有的地方,表情依舊倦怠。

  這時候,一陣活潑的「噠噠噠」的腳步聲從樓梯上跑下來,剛剛被德子帶上樓換衣服的銀髮小蘿莉剛走下來就看到樓下多了兩個人。

  「咦?」她有些茫然地歪了歪頭。

  坐在大廳正中央的雙胞胎也立刻抬起頭朝那個方向看過去。

  在目光對上的刹那,零碎且混亂的畫面忽然出現在眼前,某個人把一把刀遞過來的場景一閃而過,像拉快了幀數的電影片段,連帶著其他的資訊半秒不到的時間飛快地在視網膜上掠過去。

  澤田彌的腳步一停。

  咦,等一下,她剛剛好像看到了……今劍?

  「彌醬。」走過來的草薙拉回了小蘿莉的注意力,金髮青年略有些抱歉地向她解釋,「這兩個人,可能要暫時在這裡待一段時間了,OK嗎?」

  銀色長髮的小蘿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邊因為她的目光好像忽然有點拘束起來的雙胞胎。她眨了一下眼睛,小臉上忽然露出了一個可愛的笑,「可以呀。」


第194章 歷史故事

  收留湊兄弟的第五天。

  前代司令鹽津元依舊處於被軟禁狀態中, 而他以前的部下,被離職的羽張迅原氏族成員們開始頻繁地與現任青王麾下的scepter4發生摩擦。

  整片關東地區的事態似乎都變得緊張起來, 出於這種原因,在北關東鹽津元的某位前部下和員警部門發生了糾紛的消息傳來時,草薙拜託了伏見和千歲洋去那邊確認一下詳情。

  老實說伏見一開始並不想去, 但是草薙在說這話時提到「如果只派那些血氣方剛的傢伙們去, 萬一和青服起了衝突,事情會更加難以收拾吧」。

  非常有說服力的解釋, 所以雖然伏見還是一張不滿的臉, 但最終還是和千歲洋一起往關東去了。

  恰在這個時候, 吠舞羅的地盤上也發生了和strain組織的糾紛事件, 「血氣方剛」的狼崽子們「嗷嗷」叫著以打架的方式熱情地解決糾紛去了, 草薙出雲也因為這件事忙得脫不開身。

  無論是剛重組的青之氏族,還是在關東盤踞已久的赤之氏族,似乎忽然之間都捲入到了一堆麻煩事中來,各地組織接二連三地爆發出的摩擦莫名地在整片關東地區上空烘托出一種風雨欲來的氣場。

  當然, 外界的這些風雨暫時還落不到被大人們好好保護起來的小孩子們身上來。澤田彌小蘿莉依舊每天和小夥伴們正常地上學放學被大人們接接送送, 日常一片風和日麗沒有半絲波瀾。

  這一天,也是和往常一樣。下午的最後一節課是歷史, 站在講臺上人到中年「地中海」得越發明顯的歷史老師正在唾沫橫飛地講著平安朝時期的武將生平, 這節課正好講到了源賴光。

  「平安時代中期大將,出身清和源氏, 自身乃是攝津源氏的始祖……」

  澤田彌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面對著桌面攤開的教科書, 側頁上那張妖魔派畫風的源賴光瞪著眼睛和她面面相覷。

  ……我的小夥伴才沒有這麼醜!

  教科書上的中年男人巋然不動。他的臉頰紅彤彤的, 一身誇張的戰衣,扭著身子騎在馬上高舉長刀擺出一副勇武的架勢朝澤田蘿莉回望過去。

  「……」

  澤田彌右手手肘支上桌面,一手托起臉頰憂傷地小小歎了口氣。難道賴光長大以後會長成這個樣子嗎?說好了顏值和武力值掛鉤的呢?為什麼到賴光這裡就走了岔道?簡直令人操心。

  講臺上的歷史老師還在滔滔不絕地繼續,「源賴光可以說是平安時代最負盛名的武將,他的生平多次與妖魔和鬼怪的傳說掛上鉤,可以說是歷史上最神秘也最富有魅力的武將之一。」

  「源賴光第一次在歷史上正面出現,是在村上天皇時期出現的平將門餘孽二次叛亂事件。這場位於信濃的叛亂,就是源賴光在時任從三位中納言的藤原兼家的舉薦下領兵前去平息的。」

  「當然在民間,關於平將門餘孽的叛亂還有一種傳說,就是幾十年前被平維茂斬下頭顱的戶隱鬼女又捲土重來,第二次向平安京發起了復仇。」歷史老師講著講著就講興奮了,不知不覺地歪到了野史傳說上來。底下原本被「源氏」「天皇」灌了一腦子壓得腦仁都自主發起了睡眠信號的小孩子們打瞌睡的小腦袋往下一滑,忽然就清醒過來,被鬼怪的傳說重新喚醒了聽課的熱情。

  「源賴光臨行之前,按照平安朝著名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囑咐,前往月讀命神宮進行了參拜。但當時的月讀命並沒有降下指示,懷揣著些許不安的心情,源賴光還是就此上路了。」

  底下的澤田彌把另一隻手也挪了上來,雙手捧著臉默默望著激情四射地開始當堂講故事的歷史老師。

  賴光才沒有不安呢,他一路上可悠閒可鎮定了,還閑著沒事拿著柳葉教她吹鄉村小調,教了三首歌呢!

  「源賴光的軍隊在抵達了信濃之後,和鬼女的部下會于戶隱山,二者之間爆發了最後的決戰。戰場上,戶隱鬼女在看到源氏的旗幟時想起了拋棄自己的源經基,怨氣徹底爆發化為巨大的鬼怪瘋狂地吞噬朝廷軍隊將士們的生命,當時的情況非常險峻!」

  底下的小鬼頭們聽得十分投入,聽到此處個個露出了緊張的表情,緊緊盯著開始說書的歷史老師。

  歷史老師相當配合地開始調動氣氛,講到關鍵之處倏然拔高了聲音,「就在這個時候,所有的將士都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鬼女肆虐的時候,月讀命降臨了。借用和源賴光同行的一位源氏公主作為載體,神明的輝光降臨了大地!」

  嗯……嗯?

  聽到這裡的澤田彌茫然地抬起頭朝老師看過去。

  「依靠月讀命給與的神力,源氏公主射出了淨化的箭矢,牽引著月光徹底淨化掉了鬼女的怨氣。鬼女體內作為普通人類吳葉的靈魂終於清醒過來,在公主的勸解下,吳葉最終消弭了對於源氏和平安京的恨意,成佛歸去。至此,戶隱鬼女也終於在歷史上徹底退場。」

  歷史老師一拍講桌,氣勢如虹地結束了這場即興說書,底下的小蘿蔔頭們也非常配合地歡快鼓掌,紛紛給與好評。歡快的人群中,銀色長髮的小蘿莉滿臉呆萌表情,懵逼地坐在原地。

  啊,後面那段好像說的是我……

  她冷靜地想著,然而我不姓源啊,而且月讀命是怎麼回事?我連祂的神宮都沒有去過啊??

  微笑著平息了課堂上小崽子們被鬼怪的故事調動得沸騰起來的情緒,歷史老師把話題重新拐到正史上來。

  「在歷史上,對自請和源賴光同赴信濃的那位源氏公主,也有寥寥幾筆的記載。這位殿下是皇族公主出身,醍醐天皇的孫女,克明親王之女,平安朝時期著名的雅樂之神源博雅是其親兄。而且據民間傳聞,和她的兄長一樣,這位源氏公主與當時那位著名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關係也十分親厚……」

  在歷史老師款款的講述中,澤田彌帶著滿腦子的霧水地聽到了下課。

  一直到下午部活的時候,向日嶽人還興致未盡地提起了歷史老師在課上講的那個故事,「呐呐,侑士,你說那個傳說是真的嗎?」

  忍足侑士順口一句「假的吧」滑到了喉嚨口,忽然想起HOMRA酒吧那位從平安時代就存在的女鬼小姐,少年登時一哽。既然妖怪什麼的是真實存在的,吳葉夫人上次也真的見過了,那麼這個故事什麼的……

  「……大概是真的吧。」

  「誒誒?是嗎?那你說那位受到神明眷顧地源氏公主是誰啊?是不是傳說中的輝夜姬?她是不是長得特別好看啊!」

  「……」

  的確長得特別好看的澤田彌小蘿莉站在向日嶽人身後表情複雜地看向忽然就興奮起來了的小夥伴。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鬼女二次復仇的故事好像在平安朝時期就開始流傳了吧。」沒注意到自家小公主的異狀,忍足侑士拉開網球包的動作一頓,若有所思道,「一直流傳到現在,經久不息呢,可以說非常經典了。」

  另一邊抱著毛巾的表情平靜像人偶一樣精緻漂亮的安娜也安靜地點了一下頭,澤田彌疑惑地回望她,「安娜也聽過嗎?」

  安娜緋紅色的眸子轉向她,「蕙波,講過睡前故事。」

  哥哥也給我講過睡前故事呀,為什麼我沒有聽過?

  小蘿莉默默地鼓起了臉頰,接過安娜手裡的毛巾。網球部的休息室裡,看似在隨意地聊天,但眼角餘光一直在悄悄關注著萌萌噠的學弟學妹們的其他隊員們聽到這裡鼓起勇氣插進來一句嘴,「是啊,其實有很多文學作品借用了這個故事當做素材呢,哈哈……」

  澤田彌疑惑地看過去,得到了小學妹目光鼓勵的學長們頓時說得更起勁了。

  「說起來我昨天看的電視劇裡還有這一段呢。」

  「是啊是啊,是名取君的新劇吧……」

  有驚險有轉折有愛恨情仇有神鬼陰陽,拉了平安京兩位閃閃發光的大明星源賴光和安倍晴明出場,並且最後還有一個溫馨治癒的圓滿結局,的確是各類文學作品中經久不息的經典款。

  學長們說著說著就開始討論起了劇情,澤田彌帶著若有所思的表情望過去,腦袋上升起了一個小小的問號。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只有她不知道呢?

  伏見從北關東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橙紅色的夕陽鋪了一地,他踩著殘陽往雜居大樓走,一手握著手機,打電話的聲音混了點疲憊的低啞。

  「對,沒發生什麼亂子。對方只是用能力移動了了拋錨的拖拉機被警方叫去錄口供而已,scepter4也沒有出動。」

  「就是這樣,沒事我掛了……」

  說話的聲音卡到一半,伏見猿比古剛拉開房間的門就看到了一個絕對不該在現在出現在這裡的人。

  那個讓他們為了保護他們而忙前忙後的雙胞胎之一,湊秋人。

  「這傢伙為什麼會在這裡?!」

  在他面前的是美咲茫然地轉過來的臉,手裡還抓著炸薯條,一副悠閒地似乎並不明白為什麼伏見忽然就發火了的樣子。

  「因為今天和strain的戰鬥秋人和參加了啊,為了答謝照顧所以出手相助,看他說得這麼男人就讓他來幫忙了。不過話說回來實力的確值得認可呢!」

  「……你是白癡嗎?」

  「什麼?猿比古你這傢伙才是,腦子被門板夾了吧?!」

  結果就是和美咲大吵了一架,伏見直接摔門上了樓。

  明明是青服們正在尋找的人,之前是在王權者領地才沒辦法對他出手,從酒吧離開的話保護就完全沒有意義了!

  這種話說了也像是聽不懂的樣子,而且僅僅只是認識了幾天而已,居然就已經能夠像同伴一樣對待了,赤組這群笨蛋腦子裡只剩下肌肉了嗎……再一次的,有種格格不入地違和感,他和其他人的,仿佛是物種之間的差距。

  伏見面無表情地往床上一趟,眼睫低低垂下,耳邊是樓下八田美咲還在向秋人解釋著的話。

  「別介意啊,那傢伙啊,就是腦子太好用所以遇事容易想太多。那種說話方式也容易招人誤解,其實並不是個壞人。」

  然後是湊秋人遲疑了片刻,慢慢說出來的,「沒事,我知道。」

  伏見的眼睛眯了眯,從口袋裡摸出手機舉起來,先是打開某個追蹤軟體看了一眼,然後發了條消息出去。

  「今天去接彌的是誰」

  「伏見?!」從那兩個標點符號就能夠看出收到他郵件的人的震驚,連問題都沒來得及回答就先發了個問號過來確定是不是真人。

  嘖,有必要那麼驚訝嗎?

  伏見猿比古不耐煩地按著手機等了兩秒,幸而雖然被他忽然給自己發郵件這件事嚇了一跳,但是鐮本力夫好歹熟知他的脾氣,很快就發來了下一條消息。

  「今天大家都有事,所以是德子小姐親自去接的,有什麼問題嗎?」

  德子?

  那應該沒事吧……

  微微皺了皺眉,伏見有點遲疑地把心中浮起的那點不祥之感按捺了下去。


第195章 失蹤

  落日西垂, 蔚藍的天幕從西邊開始濾出絲絲縷縷的橙黃色, 漸次鋪灑過來, 像用筆寫意的油畫。

  「是呀,部活剛剛結束啦。」

  冰帝學校門口,澤田彌一邊跟她家三哥通著電話一邊和小夥伴一起從校門口往外走。

  「今天啊,好像是……誒, 我看到德子啦。」

  長街對面, 站在一輛黑色瑪莎拉蒂旁邊的紅衣美人恰好也在這個時候看了過來, 她溫婉美麗的臉龐上浮起一抹溫柔的笑,手臂抬起來朝她招了招。

  澤田彌也一邊握著手機歡快地朝她招了招手, 她正準備轉過頭往校門口的人行橫道走,眼角的餘光忽然看到不遠處的紅衣美人臉上笑容一僵,一手猛地抬起按住胸口, 身體微微顫抖像是痙攣一樣弓起了肩背,然後,她就這樣在她面前痛苦地倒了下去。

  一片雲飄過來遮住了頭頂的日光,周圍的視野仿佛驟然間昏暗下來。

  「姬君……快逃……」

  幾句破碎的細語飄過車流的縫隙,像炸雷一樣響在小蘿莉耳邊。澤田彌的眼睛倏然睜大了,握著手機的手指一松, 扁窄的立方體從手心滑落下來掉在地上嗑了兩下滾到馬路上, 被疾馳而過的車輛碾得粉碎。

  「噠、噠、噠……」

  她聽到一個不緊不慢地腳步聲行到了身後,投過來的影子將她整個人都罩了進去。澤田彌默不作聲地轉過身, 看到了那個從花壇後走出來的高挑身影。

  「跟我走吧。」他居高臨下地看過來, 表情平淡地說。

  五分鐘之前, HOMRA酒吧。

  「叮咚。」

  郵件的聲音響了一聲。

  坐在吧台前的十束扭過頭望著往樓上走的黑色短髮的少年,有些疑惑地偏偏頭,「速人?」

  「啊,我上去拿點東西。」湊速人非常正常地回道。

  「這樣啊,那順便幫我把樓上客廳放的DV拿下來吧。」

  「好。」少年笑嘻嘻地朝他比了個ok的姿勢,然後腳步不停地上了樓。

  樓梯間的陰影從頭頂上蓋過來,被陰影覆蓋過去的湊速人的臉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迅速恢復成了面無表情。他路過二樓的走廊,看都沒有往客廳的方向看一眼,徑直走到了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從左邊口袋裡摸出一張符咒捏在手心,然後,他推開了門。

  屋子裡裝飾品溫暖粉嫩的配色昭告了房間主人的身份,色調溫馨的床鋪似乎剛剛被人收拾過,被子折疊得整整齊齊,正靠著窗的飄窗上放著一盆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長出來的花盆,另一側則平放著一張琴盒。

  湊速人感覺到自己手心裡的那張符熱度越來越高幾乎快要燃燒起來了,知道這是符咒的效力即將走到盡頭的表現,他加快了腳步三兩步跨到那張琴盒面前,飛快地單手打開了蓋子,然後看也不看地從右邊口袋裡又摸出一張符篆「啪」地一下貼在了裡面那張琵琶的弦上。

  重紫色的符篆見風自燃,淡金色的桔梗印騰空而起,每一個尖角處都伸出了一把虛幻的鎖鏈把琵琶所在的那片空間牢牢封鎖起來。

  虛空中仿佛傳來了一聲女人的尖嘯,湊速人恍惚間好像看到一個女人的影子被鎖鏈拖了回來。他來不及辨認,做完這一切之後直接拉開了飄窗後的窗子從二樓跳了下去。

  在澤田彌的手機被車輛碾碎的同一時間。

  雜居大樓的房間裡,伏見閉合著眼睛躺在床上,原本想休息一下卻不知為何輾轉反側地就是無法入睡。就在他的意識好不容易模糊了些許的時候,一聲尖銳到幾乎能夠刺破人耳膜的警報聲驟然在房間裡響起。

  黑髮少年猛地從床上坐起身一把抓過放在旁邊充電的手機,還連在充電線另一端的插頭撞在床櫃邊緣發出一聲脆響,伏見的視線緊緊盯向手機螢幕,自動跳出來的畫面中,那個定位在冰帝學園門口的座標點已經從代表安全的綠色跳成了失去信號的紅點,危險警報的紅燈在手機頂端閃來閃去幾乎晃得人眼睛疼。

  伏見飛快地切出了畫面撥通德子的手機號碼,一邊翻身跳下床沖向閣樓口。

  八田美咲和鐮本力夫幾人正圍在樓下的暖爐旁邊,之前雖然被伏見教訓了,但是八田也稍微考慮了一下,覺得這個時候湊秋人在外面或許確實不太安全,於是打電話叫來了事情剛剛了結終於有了空閒的鐮本力夫和千歲洋幾人。

  以鐮本力夫為首的四五個人每個人都帶了吃的喝的來這裡,奇怪地關心了一下伏見怎麼不在,得到了「在上面睡覺」的答案,然後幾個人就一邊閒談著一邊開始聚餐了。

  樓上的警報聲驟然在空曠的房間裡響起來的時候鐮本力夫嚇了一跳,舉在嘴邊正準備啃的雞腿都被手抖掉了。他剛仰頭準備看看怎麼回事,就看到伏見猿比古匆匆從閣樓上跳了下來,連樓梯都沒有走地,因為動作太急落地時還踉蹌了一下,但緊接著他就抬起頭飛快地往周圍掃了一圈,目光像是利劍一樣看過來,劈頭就是一句,「湊秋人呢?」

  鐮本力夫愣愣地回答,「說是要出去買包煙,阪東和他一起出去了。」

  然後他就看到伏見的表情幾乎是肉眼可見地陰沉下來,幾乎從齒縫間憋出一句,「那傢伙根本不抽煙……」

  「啊?」

  「出去找他,然後給阪東三郎太打電話!」

  雖然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從伏見的表情中已經看出事態緊急的鐮本力夫下意識地聽從了他的命令,一邊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一邊往門外跑去。

  耳邊手機裡傳來的信號還是盲音,伏見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倏然收緊骨節用力地泛出了一抹白,視線掃過其他人尚且沒有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的表情,心口忽的狠狠窒了一下。

  「現在酒吧裡還有誰?」他氣壓低沉地問。

  「十束哥一般都在的。」千歲洋朝他望過來,「伏見,怎麼了?」

  「給十束打電話,問他湊速人還在不在。還有你們,聯繫彌身邊的那些傢伙。」

  他扔下這句話就直接轉身上了閣樓,不一會兒樓上傳來窸窸窣窣的敲鍵盤的聲響。

  伏見的動作迅速而俐落,氣勢逼人得幾乎帶出了一種壓迫性的鋒芒。千歲洋一邊撥通了十束多多良的號碼一邊下意識地朝其他同伴看了一眼,雖然依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大家的表情也漸漸緊繃了起來,紛紛拿出了手機。

  「怎麼回事?猿比古那傢伙上一次暴躁成這樣還是……」剛說到這裡,八田美咲原本茫然的表情忽然一變,「等等,上次是在研究所的時候澤田妹妹出事的那次。」

  正好在這個時候,千歲洋手裡的電話通了,十束多多良的聲音伴著上樓的腳步聲從聽筒裡傳出來,「千歲,怎麼了?」

  「十束哥,伏見讓我問你速人還在酒吧嗎?」

  「我正要上去找他。」十束多多良一邊握著手機一邊往樓上走,路過客廳時他看到了那個放在茶几上保持著原來的位置完全沒被人動過的DV。十束的表情默了默,「他剛剛上樓了,我聽到了一點奇怪的動靜。」

  「把手機給我。」電話那頭遠遠傳來了伏見猿比古的聲音,急促又帶著點快要溢出來又被強行壓制下去的鬱躁。

  然後十束聽到了繩梯被踩得「吱呀」的響聲,似乎是拿著手機的千歲洋上了閣樓,然後停頓了半秒不到的時間手機落到了伏見手裡。

  「喂?」少年氣壓低沉的聲線從電話那頭傳過來,伴隨著越發清晰的敲擊鍵盤的聲音,「今天去接彌的只有德子小姐一個人嗎?」

  「對。」這時候十束已經看到了走廊盡頭那扇打開的門,他略微急促地走了過去,「因為正好strain那邊來了個難對付的傢伙,連King都出門了。」

  「湊速人找到了嗎?」

  「……沒有。」十束多多良站到了澤田彌房間的門口,看著那個被打開的琴盒和被風掠過的飄窗,「他逃走了。」

  「嘖。」伏見猛地錘了一下旁邊的桌面,又迅速把手挪回來,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移動,翻進交通監管系統的後臺。

  大量的資訊在螢幕上掠過,以平常人看一眼都會暈頭的速度飛快地往上滑動。千歲洋屏息等在一邊,看著伏見一邊操作電腦一邊還在和電話那頭的十束確認著消息。

  「彌房間裡的琵琶……」

  「被人貼上了符咒。」

  十束這時候已經走到了飄窗面前,看著琴盒裡被五道全息投影一樣虛幻的鎖鏈鎖起來的琵琶,搭在窗臺前的手緩緩收緊,「似乎是某種封印。」

  伏見在那邊敲擊鍵盤的手忽然停了一下,似乎是自言自語一樣,「彌的房間有兩把琵琶。」

  「是啊。」十束多多良回過頭,另一側的床頭上另外一把同樣古典又精美的玄象安靜地沉默著,裡面的靈無聲無息好像睡著了一樣。他微微垂下眼睫,以一種同樣像是自言自語的音量輕聲說,「湊速人怎麼知道哪一把才是德子小姐的本體的?」

  兩邊幾乎同時沉默了幾秒。

  能夠毫不猶豫地出口就尖銳真實得能刺傷人的是伏見,至少對十束而言暫且還說不出懷疑同伴這樣的話。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微妙的停頓之後,電話那頭的伏見也像是沒有意識到一般這個問題略過了。

  「所以是事先計畫好的吧。要造成今天只有德子有時間去接人這種效果,strain那邊說不好也摻了一份。」

  「我馬上聯繫目前還在那邊的草薙和King。伏見,你那邊發現什麼了嗎?」

  以二十倍速往前拉進的監控畫面被驟然按停,盯著出現在冰帝校門口銀色長髮小女孩面前的身影,那個人他幾十分鐘前還見過。伏見猿比古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漆黑的眼瞳中聚集起晦澀又陰鬱的風暴。

  「找到了……湊秋人。」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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