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審神之人(完)
身為本丸之主,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看著雖然面帶微笑但明顯誤解了寢當番含義的審神者, 數珠丸輕嘆一口氣。
他出門找到藥研拿了一本生理教科書,回到房間後用平日裡念經的語調逐字逐句地念給審神者聽。
薇拉險些沒能繃住自己臉上的表情, 在她心裡跟父頗有幾分相似的數珠丸居然用那般高潔傲岸的儀態給她科普生理知識, 這比念經還要有殺傷力。
科普完畢後, 數珠丸臉不紅氣不喘地放下了生理書, 依舊是那般淡然文靜的模樣, 繼續用波瀾不興的語調講解暗黑本丸和寢當番的釋義。
等數珠丸科普完畢, 薇拉已經笑容漸漸消失,被精神污染成了一條死魚。
一輩子恪守清規戒律嚴格要求自己的薇拉就算談戀愛都僅僅只是止步於親吻而已, 就連身為黑手黨的歲月裡都被保護得很好, 不曾接觸過這些東西。
結果突然之間就被人塞進車廂焊死車門一腳踩油門飛上了高速,說不懵逼那都是騙人的。
刺激, 你們審神者也太會玩了。
不等薇拉腹誹,她又很快想起, 迦勒底貌似也純良不到哪裡去, 御主和英靈之間甚至有交換體-液來補魔的設定來著……還是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所以……」薇拉頭皮發麻地詢問道, 「龜甲說的寢當番其實是自薦枕席的意思?」
數珠丸容色淡淡,端莊頷首, 薇拉笑容徹底消失。
在知道薇拉將寢當番理解為「守夜」之後, 數珠丸沉默半晌, 卻是冷靜道:
「主殿既然答應了龜甲,就應該言出必行,出爾反爾不利於審神者的威信, 但不妨將錯就錯,將『寢當番』作為『守夜』用詞吧。」
「既然是當番,便需要安排兩名刀劍男士輪流守夜,您將我安排進當番裡吧,今夜由我來守護您的安眠。」
這樣安排自然是最好的,雖然以薇拉的武力值來說根本不必擔心夜襲,但這種無釐頭的誤會能少則少。
薇拉松了一口氣,和數珠丸一邊聊一邊走向大廣廳,戰鬥大獲全勝,城池運作也走上正軌,一切順風順水,理應慶賀一番。
薇拉沒想到的是,剛走進大廣間,她就被亂藤四郎抱了滿懷。
「主公,龜甲要行寢當番是怎麼一回事?!」酷似少女的男孩猛地湊到薇拉面前,語氣嬌俏而又滿懷委屈地道,「明明是我先來的!我也要寢當番!」
薇拉的微笑差點沒裂了,她穩住了表情,掃視大廳一周,卻發現已經入席的刀劍們氣氛詭異而又肅穆,有人故作無謂地端著酒杯,但眼角的余光卻掃著這邊。
不行……這時候得裝傻,如果被他們知道自己知道寢當番是個什麼玩意兒,後面可就掰扯不清了。
「亂想要幫我守夜嗎?可以哦。」薇拉微笑著道,「因為剛剛結束一場戰鬥,擔憂溯行軍會行刺所以才安排了寢當番,說起來短刀的確比較適合夜戰和防護呢。」
「今天的寢當番已經安排了龜甲和數珠丸大人了,亂可以等明天哦。」
戲精薇拉再次拿出了自己影後級的演技,完美地扮演了一個因為誤解名詞而顯得格外純良無辜的審神者,很快就將這件事情糊弄了過去。
「欸,原來是這樣啊……」亂有些失望地收回了手,嘟囔道,「也對,主君就是這樣的人嘛……討厭,還以為能和主君一起亂舞呢。」
薇拉解釋了之後,刀劍付喪神們都松了口氣,大廣間緊繃的氣氛也緩和了下來,只是刀劍們再次看向薇拉時,眼裡總是帶著幾分莫名的憐愛之意,仿佛在說「這個審神者怎麼這麼天真單純呢居然把暗黑本丸專有名詞當成當番,不行我們得包容她一點。」
於是「寢當番」這個曖昧無比的名詞就變得偉光正了起來。
而當天夜裡,守夜的刀劍男士就住在主臥旁邊的隔間裡,試圖爬-床的Lv.1龜甲貞宗被Lv.99三金盾的數珠丸無情鎮壓,佛刀不想動粗並講了一晚的佛理。
第二天早上從審神者房間中走出來的龜甲貞宗腳步虛浮仿佛身體被掏空,卻還蹭到審神者身邊黏糊糊地道:「這樣冷酷無情的您我也喜歡極了。」
對薇拉而言,審神者的生活就是一地雞毛。
但這樣一地雞毛的生活她堅持了足足三年。
協調不同刀派之間付喪神的恩怨,每天重復著枯燥的日課,應對付喪神們的親昵打趣,領兵布陣,收復失地,一點點地祛除淨化這個小世界裡的惡墮之氣。
三年,薇拉終於徹底習慣了審神者的身份,相模國也被重新納入付喪神的管轄範圍。
時刻緊套脖頸的索命繩索松弛,有了喘息余地的付喪神們的生活也終於步入了正軌,空暇之余也能在長廊下喝喝茶,賞賞櫻。
在這三年中,薇拉一直扮演著完美的審神者,有時甚至因為忙碌而忘卻了往事,忘記自己是個將死之人的事實。
直到有一天她俯於案前處理公務,卻忽而覺得喉間一腥,嘔出一口血來,她才恍然醒悟生命的倒計時從未停歇過腳步。
薇拉淡定地撕下染血的振袖,又飛快地收拾了桌上的案宗,一股腦地丟進鍛刀室的火爐裡毀屍滅跡。
可惜天不遂人意,總有人倒霉起來喝涼水都能塞牙,薇拉蹲在火爐前靜等罪證焚燒完畢,卻硬生生被當天的近侍小夜左文字發現了蛛絲馬跡。
無法解釋為什麼袖子少了一截的薇拉只能要求小夜保密,但是她還沒撐到第二天,就在晚餐時間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薇拉再次醒來時便躺在了醫務室裡,室內室外跪了一地的付喪神,有一些短刀看到她睜開眼睛,一個沒忍住就哭出了聲。
「不是靈力枯竭,不是肉-體受損,也沒有病邪侵體……」精通醫術的藥研輕輕握著審神者的手,低低地問道,「大將,到底為什麼……?」
薇拉知道為什麼,因為她本就不是人類,靈魂枯竭便會逐漸衰弱死亡,說白了就是像老年人一樣,壽命到了,自然行將就木,藥石難醫。
一根蠟燭燃燒到了盡頭,終究還是要熄滅的。
但是薇拉不想說也不能說,她只是安慰似地擦去孩童的淚水,滿含歉意地道:「抱歉,我其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所以不能長期停留在這兒。」
就像刀劍男士和溯行軍長期滯留在過去會導致歷史扭曲一樣,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類長期停留也會遭到世界意識的排斥。
——這是謊言。
但卻是完美無缺的謊言。
薇拉說的是實話,只不過她隱瞞了一部分的真相,因為再也不想給任何人的生命雪上加霜。
「請您帶上我吧。」粟田口雙生子之一的前田藤四郎強忍著淚水,俯身將額頭抵在了手背上,「哪怕變成了魂魄,至少也讓我守護主公……」
「我也說過,我會永遠陪伴主人的。」平野神情肅穆地望著審神者,低低地道,「……地獄ソ底ネザ。」
藥研沒有說話,卻是伸手輕輕拉住了自己的兄弟們,他很清楚,這樣的話語只會對審神者造成困擾。
背負著他人生命的重量,會讓她感到困擾。
「前田,平野……」薇拉安靜地思索了片刻,卻是問道,「你們覺得,遇見我算是一件好事嗎?」
當然是好事啊,這難道還用說嗎?短刀不敢抬頭,他害怕自己忍不住淚水的模樣會讓審神者覺得不夠穩重。
「我覺得能遇見你們是一件讓人感到幸福的事情。」薇拉心平氣和地道,「但是在處境最糟糕的時候,你們也沒想過可能會遇見我的以後,沒錯吧?」
「很久以前,我的父告訴我,只要活下去,就一定會遇見好事——以前的我不明白,但如今,我也能體悟一二了。」
「人與人之間的相遇和分別,是自然而然的事,即便我不在了,你們往後的歲月裡或許會遇見比我更好的人,就像你我的相遇一樣。」
前田抬起模糊的淚眼,他嘴唇顫抖地想要說些什麼,卻被審神者輕柔地摁住了手。
「前田的舊主是前田利政大人,沒錯吧?前田離開了他之後又遇見了我,沒錯吧?」
「沒有誰把誰拋下,就像沒有誰一定能永遠地陪伴在另一個人的身邊一樣,我們的相遇既然不是錯誤的,那未來更多的相遇……也一定不會是錯的。」
「那些人或許沒有那麼強大,或許有些笨拙,甚至有時會遇見討厭的、對你不好的人,但是,也一定會有人,能像太陽一樣溫暖你的生命。」
「所以,只要滿懷期待地走下去就好了,只要堅定勇敢地向前走就好了——我們一定是為了感受幸福才來到這個世界的。」
有些東西,是注定無法挽回的。
哪怕付喪神們嘗試了一切能夠想到的辦法,都無法阻止審神者一點點地衰弱下去,就像花事已了的荼蘼。
但是自那之後,再也沒有人會在審神者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了,薇拉每一天醒來都能看見擺放在窗台上的點心與鮮花,還有守在門外的燦爛笑臉。所有人都在努力著,試圖讓最後相處的時光變得更加溫馨一些,至少多年之後回想起來會想要會心一笑,而不是抱憾終身。
——不能讓審神者在病重之時還時刻關照付喪神的情緒。
這些溫柔的生靈選擇了擔負和隱忍。
薇拉覺得,自己臨走前應該為這些付喪神做些什麼。
「您要跟我一起走?」薇拉看著跪坐在自己身前的數珠丸恆次,有些訝異,「數珠丸大人,我已是將死之人,您這又是何必?」
「在下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無遺憾了。」數珠丸恆次認真地道,「在下不放心您一路獨行,至少最後的歲月裡也要有人陪伴在您的身側,另外——」
「請讓數珠丸恆次,成為您的陪葬刀吧。」
薇拉微微一怔,她那能夠掩蓋一切痛苦的微笑因為錯愕而脫落,她望著數珠丸恆次,難言道:「……數珠丸大人,只要信仰還在,您並不會真正死去。」
「只要您還是天下五劍,只要世人還記得天下五劍,您就會長長久久地存在著,陪葬不等於死亡,您可知曉那是怎樣令人絕望的寂寞?」
「我明白。」數珠丸抬手摘下手套,輕輕撫上少女慘白的臉頰,面上似有悲憫之色,「請你允許吧,薇拉。」
「我知曉你全部的過去,也知曉你背負的所有。」
「我渡不了世人,只想渡你。」
「我想知道,數珠丸恆次,能否成為世界回饋給你的最後一絲溫柔?」
薇拉准備了一場神樂舞。
一場送給付喪神的神樂舞,卻沒有任何的觀眾——神樂神樂,想要祈禱的不過是付喪神們的喜樂。
她盛裝出席,身著紅白兩色的巫女服,配備著數珠丸恆次的本體刀,額覆前天冠,手持神樂鈴,站在了被惡墮之氣污濁的天空之下。
哪怕面色慘白如紙,哪怕天空密布烏雲,她也清聖得仿佛籠罩無上光輝的神女。
薇拉走上了時之政-府廢棄的祭壇,作為審神者靈力像征的萬年櫻花開正艷,空靈與溫柔交織,她就像光與霧錯雜的幻影。
站在城池最高的地方,借著零星幾點光暈俯瞰這座城池,薇拉忽而感到了一絲微妙的觸動,像被陽光曬得溫暖的河川,流淌過靜謐的原野。
——原來,我們都在為世上的一切美好而戰。
薇拉不想告別,也不願意說「再見」,前者像強行填上空缺不留任何余地的收尾,後者則是拼盡所有都無法實現的謊言。
她送他們一支舞蹈,也送他們一個嶄新的明天。
「曾經有人告訴我,生命是自由的,每個人都應該有選擇犧牲與否的權利——所以,你們也應該有。」
「鈴——」
清脆悅耳的神樂鈴一響,清湛的靈力如漩渦般瞬間擴散開去,眨眼間漫布整片天空,滌蕩得厚重的惡墮之氣震顫不已。
「鈴鈴鈴——」少女跳起了神樂舞,她步如驚鴻,振袖若飛,每搖一次神樂鈴,鈴聲就裹挾著渾厚的靈力四散開去,到最後,鈴聲幾乎響徹天地。
夜晚漸漸有了光。
烏雲散去,泄露下一線皎潔的月光,少女高舉神樂鈴,遙遙致敬天邊的月亮。
「鈴——!」伴隨著一聲尖銳好似長嘯般的鈴聲,深藍色的靈力如同汪洋般擴散,剎那間烏雲盡去,月明風清,整個世界都為之一亮。
薇拉高舉著神樂鈴,汗水已經濕透了她的衣裝,淨化一整個世界的惡墮之氣,已經讓她油盡燈枯了。
但是還沒有結束,沒能結束——她扣下戴在額上的面具,再次振袖而舞,身周的靈力化作了櫻色的花瓣,如同風暴一般席卷四方。
「鈴——」枯木逢春,萬物萌芽,被惡墮之氣侵蝕的土地忽而生機勃發。
「以後,不需要審神者,也能存在了……」
將自己擁有的信仰願力全數饋贈給這個世界,少女的身形在月光中漸漸淡去。
已經足夠了吧?薇拉心想,雖然應該好好道別的,但是這樣似乎也不錯啊?
她這麼想著,遠方突然亮起了光。
薇拉下意識地逐光望去,下一秒,卻忍不住睜大了眼睛,澄金色的眼眸中倒映著眼前震撼人心的壯觀景像。
只見成千上萬盞燈在同一時間亮起,構成了黑夜中通往天空的星辰路,數以萬計的付喪神高舉燈籠,遠遠地望著祭壇的方向。
——萬家燈火,為一人而燃。
【審神之人.黑夜中並不孤獨的燈完】
第152章 日輪劍士(一)
時值霓虹大正時期。
明治維新結束後, 霓虹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盛世之景, 在這個短暫而又和平的年代裡,四處可見的歌舞升平。
但是, 極少有人知道, 平靜的水面下隱藏著洶湧的暗潮, 在光明的背後, 是無數人背負著血與淚的抗爭, 才換來了世間難得可貴的寧靜。
產屋敷天音面對著神宮家族的神主神像, 安靜地跪在大廣間裡,即便雙腿早已因為一夜長跪而失去了知覺, 她也恭順謙和得如聆佛音。
在她身邊, 身穿紫藤花紋和服的黑發男孩端莊地跪坐著,面帶微笑, 不發一語。
冗長的沉默過後,不遠處的內閣門裡傳來了一聲嘆息。
「天音, 快帶輝利哉回去吧, 他身體本就羸弱, 我們神宮一族不能這麼糟蹋產屋敷的繼承人。」
像是無奈,也像是妥協, 內閣門緩緩被推開, 身穿巫女服的中年女子蹙著眉, 有些心疼地看著跪在天音身邊的小男孩。
被稱為「輝利哉」的男孩作女兒打扮,留著俏麗的妹妹頭,眉目清麗婉約, 姿態端莊高雅,完全看不出男孩的模樣。
「母上。」如白樺樹妖精般美麗的女人俯身行禮,將額頭輕輕抵在了手背上,明明姿態謙和,話語卻透著不可動搖的堅定,「天音所求,還望母上應允。」
產屋敷輝利哉也隨著母親的動作一同拜了下去。
「唉,不可。」中年女子心疼得不得了,快步上前扶起女兒和外孫,卻是苦口婆心地勸道,「天音,輝利哉還那麼小,再等等可好?」
「分家的,分家的那邊已經有消息了……只要這一胎生下來是女孩……」
「母上。」天音溫和地打算了母親的話語,眼神平靜卻又悲哀地道,「……輝利哉恐怕等不起。」
中年女子倏地噤聲,她看向端坐一旁,顯得格外安靜乖巧的男孩,忍不住沉沉嘆息。
產屋敷輝利哉,是傳承五百多年的名門望族產屋敷家這一代唯一的繼承人,也是上一代巫女神宮天音和產屋敷現任家主耀哉的長子,現年七歲。
產屋敷和神宮是世交,同樣是信奉神主的世家,神宮選擇隱世而產屋敷選擇入世,他們同樣都在為人類而戰,為斬殺天下惡鬼,滌蕩世間誅邪而奮鬥著。
可悲的是,產屋敷家族因為與鬼王有血緣關系之故而遭受了詛咒,每一代生下來的男孩都體弱多病,天生早夭。
為了不讓血脈斷絕,產屋敷聽從神主的建議,代代都與神宮一族的巫女連理,以此來延續壽命,但即便如此,依舊沒有人能活過三十歲。
四百多年過去,產屋敷和神宮兩大家族早已對聯姻之事心照不宣,基本產屋敷的繼承人一誕生,神宮世家便會開始安排合適的人選。
可非常不湊巧的是,輪到產屋敷輝利哉這一代,神宮世家卻始終沒有適齡的女孩誕生,直到現在。
天音心裡很清楚,兒子輝利哉身為產屋敷的繼承人,不僅命格早夭,也很可能在未來與鬼的戰鬥中喪生,為了不讓產屋敷的血脈斷絕,他必須盡早誕下子嗣。
產屋敷家的繼承人至今沒有能夠活過三十歲的人,除此之外,年紀越大,身體便會越來越衰弱,所以他們往往會在十二三歲那年成婚,盡可能地延續血脈。
對於這樣的命運,天音沒有什麼好抱怨的,因為她和她的丈夫產屋敷耀哉,同樣也經歷過這些。
如今,產屋敷耀哉和天音共同孕育了四女一子,四個女兒繼承了神宮血脈,唯獨輝利哉繼承了產屋敷,而耀哉不過二十二歲,就已經雙目失明,臥床不起了。
就算分家能立刻誕下女胎,等她長大到適婚年齡卻最少還要十三年,輝利哉已經七歲了,很可能根本熬不到那個時候。
走投無路的天音不得不放棄了等待,重新審視家族中的適婚女性,可年紀大些的女孩都已出嫁,唯獨兄長的女兒,一位名叫「神宮花水」的少女還待嫁閨中。
神宮花水今年十六歲,四年後也才二十歲。
產敷屋天音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請求神宮一族將神宮花水留下,許配給輝利哉。
但天音沒有想到的是,向來與產屋敷共同進退的神宮一族居然對此表示了為難,並拒絕了她的訴求。
「……我明白,花水已經到了待嫁的年紀,我自私的提議會耽擱花水的大好年華,但天音保證,輝利哉一定會對妻子敬之愛之,視如己命……」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天音。」中年女子心疼命運凄苦的女兒,說到底她也不過是為了孩子而甘願卑微到塵埃裡的母親,「那個孩子——」
「如果僅僅只是神宮一家的孩子,為了大義,任何犧牲都是理所當然的,但是,那個孩子她——」
「她是一名有神明陪伴在側的審神者啊。」
……
審視神明之人,是為審神者。
能夠區分神、靈、魂三類,並能聆聽神諭、勸解神明之人,便會被冠以「審神者」的名號,在神道教裡,審神者的地位高於巫女甚至是齋主。
更何況,這位審神者的身邊還跟著一位神明。
眾所周知,侍奉神明必須保證身心純淨,全心全意地奉於虔誠,因為神明會將信徒視作自己的所有物,嫁娶之人便會失去侍奉神明的資格。
對於世世代代侍奉神明的神宮一族而言,這是磐石一般不可違抗的戒律,一旦違抗,必定會觸怒神靈。
身為上一代巫女的產屋敷天音很明白這代表著什麼,她沉默了許久,卻還是提出想見神宮花水一面。
中年女子嘆氣,但還是答應了。
產屋敷天音牽著輝利哉的手,朝著內院走去,在母親的話語裡她了解到,神宮花水在幼時展露出強大的靈能天賦後便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庭院,如今獨居一方,身邊陪伴著一位佛一般的神明,而神宮花水也一直恪守巫女的清規戒律,每日天亮之際都會在竹林裡練刀,十年一日,風雨不輟。
一路上,產屋敷天音都在思考著見到神宮花水之後自己應該說些什麼,身為鬼殺隊的當家主母,產屋敷天音與耀哉一樣都極具御下的才能。
鬼殺隊從不缺乏天生英才,桀驁不馴者亦不在少數,但產屋敷天音和丈夫一樣,相信只要足夠真誠,就一定能打動對方。
而事實也是如此,當初產屋敷終於找到初始呼吸法的創始人繼國的後裔之時,天音也是依靠誠意去打動他們,哪怕被驅逐,被潑水,被針對,她也滿懷包容。
——因為,我們都是為人類而戰的。
產屋敷天音看見了神宮花水。
與想像中清高傲慢的少女不同,獨坐幽篁的銀發少女背影纖細單薄,闔目冥想,身穿一身樸素的白衣,腰間配著竹刀,明明簡陋,卻自有霽雲月明之清。
三人剛剛踏入竹林,恰好此時,風,動了。
竹葉沙沙聲不絕於耳,幾枚竹葉飄落而下,幽幽的朝著地面落去。
「嚓——」一聲古怪的輕響,天音忍不住抬頭,卻發現少女依舊輕闔雙眼,靜坐不動,唯獨一只手摁在了劍柄上。
「嚓」、「嚓」,又是幾聲古怪的聲響,空中有凌厲無匹的風一閃而逝,這回走得近了,天音才發現,悠悠落地的竹葉居然被人沿著葉脈整整齊齊地切成了兩半。
天音被徹底驚住了,這時大風刮起,落葉紛飛,靜坐不動的少女忽而旋身而起,拔刀出鞘。
那是一場足以傾絕塵世的舞蹈,刀刃所過之處仿佛連空氣都被割裂,還未落地的竹葉在空中便被一分為二。
天音古井無波的眼眸中閃過掩蓋不住的驚艷,她見過無數鬼殺隊的成員,卻從未見過這樣巔峰造極的刀術。
沒有呼吸法,沒有斑紋,少女使用的不過是簡簡單單的刀術——卻將屬於人類的技法練到了巔峰。
何為「靜如處子動如脫兔」?
天音想,她或許懂了,一定就是眼前少女的模樣吧?
風,停了。
保持著「殘心」狀態的少女歸刀還鞘,她靜立半晌,隨即,仿佛發現了生人的氣息一般,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天音這才發現,少女雖然有著神宮一家特有的銀發,但卻擁有一雙日輪般金光瀲灩的眼睛。
站在那裡的少女梳著最傳統的姬式發,披散在身後的銀白色長發用白色的緞帶挽起,公主切的發型顯得她面容乖巧,典雅而又安靜。
看見外人到訪,她也並不惶急,面對著天音的凝視,她也只是溫和有禮地微微一笑。
仿佛旭日東升的黎明。
「審神者大人。」中年女子上前行了一禮,規矩如此,即便是長輩,依舊要對審神者抱有絕對的尊敬。
產屋敷天音恍惚了一瞬,再次回過神來時卻只覺得心髒一揪,本著真誠的理念,她沒有隱瞞地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少女。
對於產屋敷天音的坦白,少女顯然很是詫異,她斂去了笑,清聖的眉眼顯得冷冽又有幾分不近人情。
神宮花水,或者說,正在做遺願清單順便尋找心怡墓地的救世主薇拉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說真的,她去過那麼多世界,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但饞她力量的人千千萬萬,饞她身子的真的是第一次見。
薇拉低頭看了看姿態端莊優雅站在母親身邊的產屋敷輝利哉,小男孩正仰著頭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見她望來,便彎唇朝她露出一個可愛的笑。
於是薇拉也回了他一個溫柔的笑。
然後在心裡下了「殺死鬼舞辻無慘」的決定。
第153章 日輪劍士(二)
從輩分上來看, 薇拉應該喊產屋敷天音一聲「姑姑」, 喊耀哉為「姑父」,喊輝利哉為「表弟」。
三代旁系血親, 更別提兩人還相差了八歲。
但在霓虹這是合法的, 入鄉隨俗, 薇拉也不能對此多說什麼, 更何況當初天音和產屋敷耀哉結為夫妻時年歲也不相當, 當時天音十七歲, 產屋敷耀哉十三歲。
薇拉給產屋敷天音泡了一杯茶,送了年紀尚幼的輝利哉一個手鞠球, 和產屋敷天音一同坐在長廊下, 看著他在庭院裡跑來跑去。
產屋敷一家都是十分溫柔的人。
和外界「冷血且無機質」的評價不同,在天音的闡述裡, 產屋敷現任家主產屋敷耀哉是個溫柔又值得被人尊敬的人。
當年,神宮天音面對著家族指婚以及丈夫短命的宿命, 她並非沒有動搖過的。
但是當時候年僅十三歲的耀哉告訴她「如果你不喜歡的話, 這件事就由我來拒絕」, 反而讓神宮天音動搖的心一下子穩定了下來。
後來,天音成了產屋敷天音, 誕下了四女一子, 產屋敷耀哉一如當初承諾過的那般愛重她體貼她, 在與鬼的激烈抗爭中努力保護著她,她一直都過得很幸福。
「因為鬼王鬼舞辻無慘本是產屋敷家族的人,所以他一直將此視為恥辱, 並且為世間蒼生所遭受的一切而感到深深的愧疚。」
鬼殺隊的成員大多都是因為鬼而導致家庭破碎的苦命人,為了能夠更理智地指揮部下,產屋敷耀哉不得不在危急關頭摒棄個人的感情,但是他一直牢記著鬼殺隊每一位成員的出身以及姓名,即便病得臥床不起,也每天堅持著在兒女們的攙扶下前去給鬼殺隊的犧牲者們掃墓。
產屋敷天音語調緩慢地述說著,她的言語中肯而又樸實,不願摻雜太多的個人情感來混淆薇拉的認知,她越活越溫柔,越來越像耀哉的樣子。
對此,薇拉是有幾分羨慕的,與溫柔的人成為家人一定是一件美好而又幸福的事,但是產屋敷天音所求的,卻是她不可能回應的。
「花水,你的劍術非常出眾。」產屋敷天音望著身邊少女,輕聲道,「鬼殺隊以呼吸法立命於世,如果你不介意,願不願意隨我一同去看看呢?」
「好。」薇拉笑容淺淺,並不拒絕,她偏頭看著有些小心翼翼的產屋敷天音,安慰道,「別擔心,我會解決的。」
薇拉說的解決是殺死鬼舞辻無慘,但產屋敷天音卻以為她說的是「我會考慮的」,一時間心裡懸著的大石頭一松,面上也有了笑的模樣。
「輝利哉,快過來。」天音溫柔地喚著,身穿紫藤花和服的男孩聽見母親的呼喊,抱著手鞠踱步而來,「你跟花水姐姐好好聊聊吧。」
薇拉莫名有了一種相親的感覺。
看著戰術規避說要去給他們准備點心的產屋敷天音,薇拉啞然失笑,心想,一個八歲的孩子再如何早熟,難道還能指望他明白什麼是男女之情嗎?
面對著乖巧湊到她身邊坐下的輝利哉,薇拉只是搖了搖頭,道一聲「失禮」,便輕輕將手覆蓋在了孩子的天靈上。
輝利哉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很乖地端坐著,看著眼前的少女輕輕闔上了眼睛,仿佛垂憐凡人的神明,聖潔溫柔,如映著朝陽的溪流一樣。
小男孩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她。
她可真好看啊,輝利哉心想,和父親、母親、姐姐、妹妹……和這世上大多數人都不一樣,她就像令萬物蘇生的春天一般,鮮妍又滿載明光。
「黃泉的詛咒。」薇拉收手,思忖道,「果然是業報。」
鬼舞辻無慘來自產屋敷家族,有血脈牽連,無慘犯下的那些滔天罪孽都會化作業報,回饋到後輩的身上。
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這本是世間常態,可偏偏產屋敷一家為了消滅無慘而前赴後繼填進無數人命,血脈傳承艱難,難免讓人唏噓。
通過產屋敷天音的描述,薇拉知道這個世界上的「鬼」跟血族有些類似,同樣晝伏夜出,畏懼陽光,擁有異能,肉-體強大。
但不同的是血族只喝血,但這個世界上的鬼卻吃人。
「造孽。」薇拉用竹刀往手指上輕輕一劃,金色的血落入了茶杯中,輕輕漾開漣漪,像一杯暖暖的陽光,「喝吧。」
輝利哉看了看茶杯,又抬頭看了看她。
「我的血能克制鬼氣,能讓你的身體健康一點。」薇拉很喜歡小孩,小孩就是世界的希望,「喝吧,我不會害你的。」
輝利哉斂去了笑容,有些嚴肅地望著她,隨後,他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閉著眼抿了一口茶水。
看著他試毒一樣的謹慎,薇拉有些詫異,但也沒阻止,男孩身上的業報重得幾乎肉眼可見,如果沒能采取什麼有效措施,他恐怕活不過十五歲。
輝利哉抿了一口茶,過了好半晌也沒見自己毒發身亡,反而有一股暖暖的氣息隨著咽喉流淌到胃部,擴散至四肢百骸,讓他常年冰冷的手腳都溫暖了起來。
小男孩眼眸微亮,他抱著茶杯有些開心地原地轉了一圈,仰著小腦袋有些可愛地道:「姐姐,我能不能帶回去給我父親?」
……原來是給父親試毒。
薇拉無語,伸出一根手指摁著他的額頭,道:「喝掉,以後再說。」
有些興奮的男孩終於褪去了老成持重的表像,流露出幾分屬於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天真,他乖乖地喝完了茶,只覺得身體的陰寒之氣逐漸消融,但是比起肉-體的解脫,更多的欣悅卻是因為心中冉冉升起的希望。
產屋敷天音走出來時,便看見輝利哉躺在薇拉腿上睡著了,白淨綿軟的小臉上還帶著饜足的笑。
薇拉正絞盡腦汁思考著如何向姑姑解釋自己不是□□真的沒有對小表弟圖謀不軌,就看見產屋敷天音眼眶一紅,滿臉欣慰地揩了揩眼角。
薇拉:「……」她怎麼一副很希望我圖謀不軌的亞子?
從未被人報予如此「厚望」的薇拉心塞塞地佛了。
……
神宮世家是隱世家族,對於審神者准備前往鬼殺隊的決定,不少人提出了反對。
對此,薇拉十分淡定,翻著族譜,提筆劃掉了自己的名字,道:「那除名吧。」
產屋敷天音被驚住了,她是世家大力栽培出來的貴女,可以說從小到大的衣食住行全靠家族,她從未見過如少女這般視家族富貴如浮雲的人。
「有空我會回來看看你們的。」面對著一群懵逼的族人,薇拉什麼也沒帶,就抱著數珠丸恆次的本體刀朝著他們揮手道別,「這些年的贍養費我會寄回來的。」
產屋敷天音:「……」
離開神宮家後,薇拉向產屋敷天音借了一點錢,一臉淡定地在姑姑看神奇海螺的目光裡走向了賭場,然後不僅錢還上了,家底也有了。
前往鬼殺隊的這一路上,薇拉玩轉了各大賭場,每次都是撈一筆就跑,賭場堵不住人只能含恨看她離開,損失不算大,便也不了而了。
之後產屋敷天音就發現……沒她什麼事了,她和輝利哉兩人的衣食住行都被侄女接管,對方的生存技能仿佛是Max等級的。
鬼殺隊是不被政府認可的民間組織,而霓虹政府明令禁刀,但產屋敷天音卻發現,宛如發光體一般的侄女走在街上居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產屋敷天音第一次意識到審神者和巫女終究是不同的,神宮花水身上帶著濃重的非人感,就像行走人世的神明一樣。
又或者說,她和這個時代本就格格不入。
身為鬼殺隊的當家主母,又帶著產屋敷未來的家主,產屋敷耀哉不放心妻子和兒子獨行,便指派了炎柱煉獄杏壽郎過來接他們。
煉獄杏壽郎熱情如火,豪爽又很可靠,時時刻刻都保持著笑容,讓薇拉想到了歐爾麥特。
而在煉獄杏壽郎的補充說明下,薇拉才知曉殺鬼人是個高危職業,單單是初選都會死掉不少人,而這些人裡最頂級的一批人被稱為「柱」。
鬼舞辻無慘的部下中最強大的鬼名為「十二鬼月」,分為上弦和下弦,各六名。
炎柱煉獄杏壽郎的實力在鬼殺隊中也是名列前茅的,但是即便強如煉獄,這些年來也沒殺死過上弦——四百多年了,死掉的柱不少,鬼卻從未傷筋動骨。
薇拉詢問起鬼舞辻無慘的下落,杏壽郎卻說自己從未見過鬼舞辻無慘,倒是最近新入隊的一個名叫灶門炭治郎的孩子有跟無慘正面對上過。
這就讓人有些納悶了,按理來說四百多年過去,鬼不減反增,身為鬼王的鬼舞辻無慘不應該藏得那麼嚴實才對啊?
在薇拉的詢問下,產屋敷天音才補充說明到,這沒有什麼奇怪的,因為鬼舞辻無慘就是這麼個怯懦的男人,他沒有征服天下的野心,並且非常貪生怕死。
無慘不想引起政-府的注意,他吃人是為了活下去,把人變成鬼是為了尋找不畏懼陽光的方法,但是一不小心浪得太過,鬼殺隊就成立了。
薇拉無言以對,她從未見過如此胸無大志還狗慫的反派,為了不被謀逆還不允許屬下抱團,為了不被抓到還選擇變成各種模樣隱藏在人群中,躲躲藏藏。
「哈哈哈,其實我剛接了無線列車的任務,最近列車上都出現鬼了啊真是嚇人!」有著橙紅色松鼠發的煉獄杏壽郎狂扒便當,一臉天然地大喊,「好吃好吃!」
薇拉提著筆繪制禁制符,將光明術的魔紋繪制在鎮魔符上,完事後將符咒遞給煉獄杏壽郎:「光明咒,誠惠三萬,不議價。」
「好貴啊!」杏壽郎探頭大喊,然後干脆利落地把錢包放在了薇拉的手上,「能分期嗎?!」
薇拉顛了顛對方的錢包,從裡面掏出幾張紙鈔,把癟了的錢包推回去,道:「能,看在你是第一位客人的份上,就不收你利息了。」
「太感謝了!」杏壽郎繼續大喊,嗒嗒嗒一臉陽光地朝著列車的方向跑去,一邊回頭豎起大拇指道,「謝謝你的護身符!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效果,但我會努力的!」
「效果——」
薇拉看著他遠去,淡然提筆,道。
「是召喚太陽。」
第154章 日輪劍士(三)
煉獄杏壽郎遭遇下弦一和上弦三卻奇跡生還的消息, 沒過多久就傳回到了鬼殺隊裡, 引起了軒然大波。
原本正安心招待小侄女的產屋敷耀哉連忙召開了柱合會議,這對鬼殺隊來說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 因為四百多年來, 這是第一次有人從上弦手中生還。
要知道, 鬼和人類的實力劃分大概就是「上弦>柱(無斑紋)>下弦>普通殺鬼人」, 柱殺下弦時有多砍瓜切菜, 上弦殺柱的時候就差不多同理了。
在與上弦三猗窩座的戰鬥中, 煉獄杏壽郎失去了左眼,但好在無性命之憂, 因此去了蝶屋轉了一圈處理好傷口後, 就被馬不停蹄地拎到了柱合會議上。
幾位柱們正摩拳擦掌地准備盤問出事情的經過,誰知道杏壽郎一進來就朝著耀哉大聲道:「主公!花水小姐在哪?她的符咒太有用了!多虧了她我才能活下來!」
於是, 正蹲在後院裡陪幾個產屋敷孩子玩耍的薇拉就被扛到了前院來。
薇拉剛踏進庭院,一大一小兩個表情呆得頗有異曲同工之妙的人用高抬腿衝刺的姿勢猛衝了過來, 然後她的手就被一左一右地握住。
「花水小姐!這次真的多虧了你啊!!」
「花樹小姐!謝謝你救了煉獄先生!!!」
眼前兩個青少年嗓門一個賽一個大, 薇拉一看, 是煉獄杏壽郎和另一個左額有傷疤的少年,她想了想, 攤平了手掌:「誠惠兩萬, 錢貨兩訖。」
煉獄杏壽郎上繳了錢包。
之後, 薇拉才知道煉獄杏壽郎簡直倒霉程度Max等級,被敵方陣營殺車輪戰了,原本以為只是一個普通的殺鬼任務, 誰知道去到那裡才發現是下弦一,雖然戰鬥過程有點艱難但好在大獲全勝,杏壽郎也保護了一整座列車裡的人,可沒想到戰事稍歇,上弦三猗窩座就被丟過來了。
煉獄杏壽郎差點沒原地去世,他跟猗窩座糾鬥良久,但實力相差懸殊,猗窩座明顯未盡全力。
煉獄杏壽郎瞎了左眼,被打斷了肋骨,危急關頭眼看著要護不住身後的人了,情急之下便把符咒給丟出去了。
誰知道,丟出去的符咒突然自燃,瞬間爆發出巨大的光亮,那實力強得可怕的猗窩座躲避不及,半邊身子都被融掉了。
為了活命,猗窩座不得不自割腦袋鑽進土裡,眼下也不知道現在是死是活。
但是不管他是死是活,符咒救了杏壽郎一命是真的,否則他很可能熬不到天明。
「真是太感謝了!」杏壽郎抓著薇拉的手大幅度地上下搖擺,一臉剛正義氣,大吼,「能批發嗎?!」
薇拉一只手被他拽著上下晃動,神情有些一言難盡:「……材料難得,一個月也只能做十幾張……」
十幾張!足夠了!
一張光明符就能擊退一位上弦,十幾張還不能把十二鬼月包個大團圓?!
產屋敷耀哉也沒想到薇拉有這般才能,他在兩個女兒的攙扶下緩慢地跪坐而下,朝著薇拉的方向伸手,溫和地道:「花水,過來可好?」
薇拉抬頭,看向產屋敷耀哉,這位鬼殺隊的家主是個奇人,薇拉在見他的第一天便這般覺得了。
他話語帶著奇特的韻律,裡頭藏著綿軟的絲,能層層疊疊地將人捆縛,卻讓聆聽的人生不出半分抗拒的心思——仿佛一種溫和而又不傷人的心靈暗示。
產屋敷家的幾個孩子都生得俊秀,天音的容貌更是美得如同白樺樹妖精一般,薇拉早已知曉產屋敷耀哉的容貌定然不會遜色到哪裡去。
而事實證明,輝利哉和其父親耀哉生得很像,但比起容貌還未長開的輝利哉,家主耀哉更顯風姿卓絕,眉目清麗如月下白芍,雅而貴,俊且秀。
雖然家族遺傳的疾病毀去了他的容貌,鼻梁往上的皮膚經脈凸起,膚色發紫,眼珠子更是已經蒙上了灰白色的雲翳,但他依舊不減風姿。
他也實在是個溫柔的人,就像現在這樣,身為鬼殺隊的家主,他用詞並非命令式的「過來」,而是征詢般的「可好」。
薇拉走向產屋敷耀哉,原以為他會詢問符咒之事,還沒想好用詞,便見耀哉歉然一笑,滿懷關心地詢問道:「繪制符咒,可會於你有害?」
薇拉:「……不妨事。」哇真的可怕,這誰頂得住啊?
面對著能夠消滅上弦的巨大誘惑,產屋敷耀哉的第一反應卻是詢問繪制符咒是否會傷到她,而不是關心符咒能否量產。
就算這是收買人心的手段,她也認了。
畢竟,如果只是裝腔作勢,又怎會注意到這般微妙的細節呢?
產屋敷耀哉沒有追問符咒之事,而是先把幾位柱介紹給了她,又認認真真地向柱們介紹了薇拉審神者的身份。
如今的鬼殺隊裡,柱級的殺鬼人足有九位——分別是炎柱煉獄杏壽郎,水柱富岡義勇,風柱不死川實彌,蟲柱蝴蝶忍,音柱宇髄天元,戀柱甘露寺蜜璃,蛇柱伊黑小芭內,霞柱時透無一郎以及最強的岩柱悲鳴嶼行冥。除此之外,還有那位跟鬼舞辻無慘打過照面的灶門炭治郎。
耀哉說完,薇拉卻實打實地懵了一下,她掃了掃微笑望著她的柱們,又看了看產屋敷耀哉。
「那其他兩位呢?」薇拉覺得被略過的兩位有點尷尬,只能打圓場道。
誰知道家主微微一怔,他眨了眨布滿雲翳的眼瞳,淡笑的面容上竟有幾分酷似輝利哉的茫然:「兩位?」
薇拉頓時明了了,姑父雙目失明,恐怕不知道庭院裡到底有幾個人吧。
「就是一位身穿蝴蝶羽織的長發少女,還有一個跟霞柱長得很相似的少年。」
「應該是兄弟姐……」薇拉扭過頭,卻猛然發現這兩「人」的身後居然沒有影子,她表情空白了一瞬,雙目放空,火速道歉道,「……對不起,請您當我沒說。」
耀哉:「……」
柱:「……」
……
來到這個世界這麼多年,才發現這個世界有鬼魂是什麼體驗?
薇拉深吸一口氣,她自出生便沒有離開過神宮家,那裡是鳥居神社,又有神主庇佑,尋常魂靈根本不會出入這種地方。
薇拉拿著朱砂筆蹲在地上寫寫畫畫,她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薇拉一時口誤就准備戰術規避一下,結果下一秒就被柱團團包圍了起來,那個身材嬌小玲瓏可愛的蟲柱蝴蝶忍抓住她的手,眼淚唰地一下就下來了。
被嚇得從心的薇拉低頭認輸,這才知道,柱裡面的確曾經有一位身穿蝴蝶羽織的長發少女,她是蝴蝶忍的姐姐蝴蝶香奈惠,已經在和鬼的戰鬥中殉職了。
香奈惠殉職之後,身材嬌小力量不足的蝴蝶忍繼承了她的羽織,依靠卓越的藥理知識成為了蟲柱,是鬼殺隊中唯一一位無法憑借自身力量斬殺惡鬼的柱。
而時透無一郎是個十四歲的少年,是最年輕也是晉升最快的柱,拿刀僅僅兩個月就成了霞柱,但因為過往悲慘的經歷而失去了記憶,變得冷漠且不近人情。
在薇拉說出「兄弟」時,時透無一郎猛然想起自己似乎有一個兄長,他不想放過過去的蛛絲馬跡,便開啟了緊迫盯人的模式。
「並不是幽靈。」薇拉一邊繪制陣法一邊說道,「准確的來說,應該是思念體,因為親人的思念以及死者對現世的放不下而凝聚而成的一種靈物,叫思念體。」
「思念是唯一一種可以超越生死的力量,一般思念體的形成必須完成極為苛刻的要求,一是死者本身意志要足夠堅定,二是生者的思念不會斷絕。」
「第三。」薇拉畫完陣法的最後一筆,站起身道,「他們必須要懷揣著強烈的執念和不甘,因為放不下,才會以思念的方式停留在最愛的人身邊。」
薇拉自己其實也是思念體的一種,在思念消散或是自身執念潰退的情況下,就會有消失的一天。
「我是不贊成生者和死者的世界互相交織的。」薇拉看著抹去眼淚已經冷靜下來的蝴蝶忍和一臉恍惚的時透無一郎,冷靜地詢問道,「你們要明白,一旦你們相見,他們就可能因為心願了卻而步入輪回,再也無法陪伴在你們的身邊,這樣也沒關系嗎?」
蝴蝶忍的眼圈微微發紅,但聞言還是璀然一笑:「花水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如果一直讓姐姐放不下,不是很悲哀的一件事嗎?」
時透無一郎神情空茫,有些呆地說道:「我可能過一陣子又會忘掉,所以沒關系。」
當事人都不在意了,薇拉也不好說些什麼,畫好符陣後便朝著一邊霞柱的兄長時透有一郎伸出了手,思念體必須握著她的手才能在陣法中現形。
結果時透有一郎僵在原地半晌,神情百般掙扎,最後居然一個轉身就逃跑了。
薇拉:「……」
薇拉面無表情地回頭望向緊迫盯人的無一郎,道:「……你哥跑了。」
「……?」無一郎的神情更加茫然了,他垂了垂眸,沒多少表情的臉上莫名顯露出幾分脆弱之色,「為什麼?」
薇拉耐心地安慰他道:「可能是害羞了。」
圍觀者:「……」
有一郎跑了,就只剩下一個蝴蝶香奈惠了,正如蝴蝶忍所說的那般,香奈惠是個溫柔良善到連鬼都會同情的美麗女子,容顏盛極仿若色澤瑰麗的彩蝶一樣。
薇拉牽住她的手,把她往符陣裡帶,於是就像畫家速寫的水彩畫一樣,溫婉秀麗的女子憑空出現在符陣裡,容貌如故,面上帶笑。
「姐姐!」徹底繃不住笑臉的蝴蝶忍快步上前,想要擁抱姐姐的手卻從女子幻影裡穿了過去。
沒想到居然真的召回了死者,所有人都呆住了。
產屋敷耀哉向香奈惠問好,之後卻邀請柱們一同進入室內品茶,顯然是准備給蝴蝶姐妹留一個談話的空間。
薇拉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離去,甘露寺蜜璃還感動地擦了擦眼角,握著小拳頭對她露出超級可愛的鼓勵的笑。
牽著蝴蝶香奈惠的手原地充當五百瓦電燈泡的薇拉忍不住扶額,心想,這都什麼事啊?
……
「花水小姐,花水小姐……?」女孩子的呼喚聲輕輕軟軟地傳來,還伴隨著手指的戳戳。
薇拉從自閉視聽的狀態中清醒過來,抹了一把眼睛和耳朵,看著盡在咫尺幾乎要親上來的蝴蝶忍,淡然道:「你們聊完了?」
香奈惠和蝴蝶忍顯然都哭過一回兒,兩人的眼眶都紅紅的,但臉上卻滿滿的都是釋然的微笑。
「是,非常感謝花水小姐,能讓我再見姐姐一面。」蝴蝶忍露出燦爛的笑容,開心地道,「讓我們好好相處吧。」
薇拉看著蝴蝶忍的笑容,忽而想到什麼一般,學著艾德的口吻,語重心長地道:「不想笑就不要笑了,提起唇角是很累人的。」
蝴蝶忍沒料到她會這麼說,頓時微微一愣,但好一會兒後卻是莞爾,道:「這次可是真心的呢。」
薇拉放開了香奈惠的手,溫婉的長發女子朝著兩人揮了揮手,便微笑著消失在了空中,但薇拉知道她還在,蝴蝶忍也知道。
蝴蝶忍自然地牽起薇拉的手,一邊往回走,一邊歉然地道:「很抱歉,那麼麻煩你,但是花水小姐,我想請問一下,剛剛院子裡真的只有兩位思念體嗎?」
「是的。」這並不是什麼好隱瞞的事,薇拉便點頭應了。
蝴蝶忍遲疑了一瞬,薇拉看出她有難言之隱,好心詢問道:「你是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人嗎?」
「倒也不是。」蝴蝶忍溫柔地勾了勾唇,略顯腹黑俏皮地眨了眨那雙顏色瑰麗的眼睛,「花水小姐有看到那個特別不合群還討人厭的義勇先生嗎?」
這個評價真的精准又莫名的毒,薇拉點點頭,蝴蝶忍便道:
「是這樣的,我有一個請求……」
……
不合群還討人厭的水柱富岡義勇再次翹掉了柱合會議,半路離席,結果被還留在庭院中的薇拉堵了個正著。
慣來「目中無人」的富岡義勇不知為何沒有避開,反而停下了腳步,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薇拉。
這是個憨憨。
薇拉幾乎是瞬間就得出了結論。
「富岡先生,您介意同我說說關於您羽織的故事嗎?——我或許能幫你尋找到思念體的存在。」
薇拉的話語對於富岡義勇而言是一個無法抗拒的誘惑,是以他沉默良久,還是選擇了傾述。
富岡義勇和蝴蝶忍一樣,都是將對死者的思念披在身上的人。
他身上穿著由暗紅色色無地和黃綠格子對半開的羽織,色無地的主人是義勇的姐姐,黃綠格子是義勇的師兄錆兔,他們都喪命在惡鬼的手中。
富岡義勇用艱澀而又寡淡的話語,講起了自己的過去。
在婚禮上被惡鬼殘忍殺害的姐姐,被姐姐藏起才苟活下來的怯懦幼弟,豪邁而又堅強的摯友兼師兄錆兔,以及被埋葬在藤襲山上的無數同門們。
「我不是水柱。」富岡義勇眼簾微垂,神情空洞地道,「最終選拔的第一天我就被鬼打得失去了意識,錆兔殺死了所有的鬼,最後卻因為刀刃斷裂而死去。」
「他才應該是水柱,而我不配。」
「如果我能早一點,早半天,早半年,早幾年開始鍛煉……或許姐姐和錆兔就都不會死,炭治郎一家也能夠活下來。」
「……都是,我的錯。」
他在絕望的洪流中掙扎,被愧疚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像我這樣的人,他們不願陪在我身邊也是自然……」
「我不這麼覺得啊。」
薇拉打斷了富岡義勇的話,看著神情略微困惑的青年,她很冷靜地分析道:「來,我來給你說說,思念體是必須有著強大的不甘和執念才能存活於世的,對吧?」
「那麼,如果你姐姐的魂靈看見你終於交上了錆兔這樣可靠的朋友,有師父庇護,還加入了鬼殺隊,她會不會很放心地離開?」
富岡義勇:「……」有道理。
「然後,你姐姐走了,錆兔出事——但是從你的描述裡可以得知,錆兔是個很有男兒氣概的人,沒錯吧?」
「那你說,他會不會覺得『男子漢就要頂天立地,再怎樣的疼痛都要咬牙忍下去,義勇也要當個男子漢』然後果斷放手跑去輪回?」
富岡義勇:「…………」你說得好有道理。
「所以說。」薇拉拍了拍富岡義勇的肩膀,神情略微憐憫,「他們沒有陪在你身邊,就是他們對你信任的證明。」
富岡義勇微微一怔。
「不過當然。」薇拉話語一轉,天然黑道,「也不排除他們覺得除了你之外還有更加放不下心的人,所以看開點啦。」
……
…………
………………
「……蝴蝶。」
「怎麼了?義勇先生?」
「我沒有被討厭。」
蝴蝶忍:「……」
那你可真的是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呢義勇先生。
第155章 日輪劍士(四)
產屋敷耀哉最終提出以六萬一張的價格收購薇拉手中目前所擁有的、乃至於未來產出的全部光明咒, 直接把價格翻了兩番。
對此, 薇拉覺得沒有必要,產屋敷耀哉卻微笑著摸了摸薇拉的腦袋。
「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生分, 更何況天音說花水為了來鬼殺隊而被神宮家除名了?女孩子還是要有些家底伴身才好。」
薇拉聞言便也不再推拒, 但離開之後一回想, 總覺得姑父口中的「一家人」跟她理解的「一家人」貌似不太一樣。
薇拉頭疼了, 下意識地摩挲腰間的佩劍:「恆次, 我好像攤上麻煩事了。」
相處多年, 薇拉對數珠丸恆次的稱呼也終於跨越了幾個幅度,到了能直呼對方名字的程度了。
薇拉當年帶著數珠丸恆次降臨此世, 因為是非自願穿越的, 薇拉和數珠丸都受了傷,只能窩在神宮一族的族地內靜養, 不曾踏足凡世。
因為生來體弱,神宮一族選姻親對像時直接把她忽略了過去, 後來更是有了「審神者」的頭銜, 十六年過去, 薇拉才將將養好了身子。
但是,失去了能夠穩固魂體的信仰, 靈魂的衰潰一如摧枯拉朽, 連一點轉圜的余地都沒有。
因為薇拉的靈魂日漸虛弱, 數珠丸不願加重她的負擔,日常便以本體刀的模樣存在著,偶爾才幻化為人形, 因風采氣度而被神宮一族錯認為高位神佛。
能看穿魂體的只有審神者,巫女卻不能,故而也沒有人發現數珠丸是付喪神。
「您在為何事煩心?」身穿深紫色長衣、肩負銀色臂甲的付喪神如煙縷般出現,垂眸的姿態安靜文雅,「在下很樂意為您排憂解難。」
薇拉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總而言之,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話——
「我殺鬼舞辻無慘。」
溫雅慈悲的佛刀偏頭一想,妥,安排上了。
……
薇拉提出要加入鬼殺隊,產屋敷耀哉沉默了許久,同意了。
作為報答,薇拉給產屋敷耀哉查看了一下身體,試圖用查克拉治療他的病,卻收效甚微。
「簡單來說,如果一個人的生命是一杯水,會隨著時間的蒸發而逐漸蒼老,那姑父的情況就好像是有人在杯底破開了一個小口,生命力已經流失殆盡了。」
薇拉理智地述說著,但不管是產屋敷耀哉自己還是產屋敷天音,似乎都對此並不感到意外。
「我明白,我能活到這個歲數,已經是天音賜予我的福分了。」
耀哉輕輕拉住妻子的手,寬慰地輕拍她的手背:「生在背負詛咒的家族,為了苟延殘喘而不得不依靠神宮一族的巫女來續命,這本就是莫可奈何的事情。」
「能夠活到今天,能擁有孩子與家庭……已經足以,我應當對迄今為止所擁有的一切表示感激。」
產屋敷天音淡然地回握住丈夫的手,面上不見傷悲,只有早已下定決心的風平浪靜:「無妨,我會一直陪著你。」
「……」看著溫馨的夫妻倆,薇拉覺得自己這時候冒出一句「能治」似乎有點欠打,只能趁他們沒注意從懷中取出一只盛著金色液體的琉璃瓶。
「姑父,喝了吧。」薇拉委婉地說道,「我再想想辦法。」
耀哉溫和地笑了笑,非常信任地接過了瓶子,將裡面金色的液體一飲而盡。
薇拉心想,破掉的杯子,左不過就是查漏補缺,第一步補上漏洞,第二步填補不足,很簡單嘛。
她的血液能夠克制一切黑暗之物,包括詛咒與鬼氣,雖然治標不治本但也足矣,只要再將產屋敷耀哉殘缺的生命力補上,短時間內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
詛咒這種東西,想要破解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既然是「命不過而立」,那只要這家族裡有一人活過了這個年歲,這詛咒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薇拉這般想著,便手掐術訣,開啟了百豪之印,准備施展創造再生之術。
誰料,薇拉額頭上的菱形印記微微一亮,蒼青色的刺青瞬間布滿了額頭,產屋敷天音卻低呼道:「斑紋?!」
此話一出,連同幾個孩子在內都瞪大了一雙瞳仁格外大的眼眸朝著薇拉看來,薇拉冷靜地解釋道:「不,是『one for all』。」
……好了,不鬧了。
薇拉伸手點在產屋敷耀哉的天靈上,施展了創造再生之術,濃艷翠綠的查克拉將整間屋子照得明亮通透。
幾乎是肉眼可見的,產屋敷耀哉臉上猙獰可怕的紅斑便如流水般褪去,產屋敷天音捂著嘴不敢出聲驚擾,但眼角卻亮起了淚光。
在查克拉的治愈之下,那蔓延了半張臉的紅斑最終凝成了左額上巴掌大的一塊,產屋敷耀哉也在暖意融融中沉沉睡去,神情很是安詳。
「……???」對於產屋敷一家來說,眼前發生的一切可謂是神跡,但對於薇拉來說這簡直是打她的臉,她一臉懵然,猛地捋起袖子,「我就不信了!」
薇拉正想著能不能把姑父切一切再拼回去,可還沒等她伸出毒爪,她就被激動得渾身顫抖的產屋敷天音一把抱住了。
「夠了夠了,已經足夠了,好孩子,你已經很努力了。」產屋敷天音偏頭輕輕吻了一下侄女的鬢角,淚盈於睫地道,「已經足夠了,孩子。」
……好罷,你說足夠了就足夠了。
薇拉悻悻地坐回原位,一頓拍拍摸摸,總算把情緒失控的天音安撫了下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胳膊底下就探出了一個黑漆漆的小腦袋。
看著輝利哉亮晶晶的眼睛,薇拉揉了揉他的腦袋,這孩子時不時就從她懷裡長出來,真的怎麼想怎麼可愛。
「沒想到花水不僅擅長劍術、神術,還擅長醫療。」產屋敷天音揩了揩眼角的淚水,感慨而又欣慰地道。
「嗯。」薇拉抱著輝利哉,淡定地道,「因為只學劍是救不了天下人的。」
只能救治傷痛卻無法持刀守護身後的人,或是只能持刀卻無法救治所愛之人,無論哪一種都勢必留下遺憾。
揪了揪小表弟的小肥臉,薇拉便起身告退,雖然姑父允許她加入鬼殺隊,但是要掙出一個名正言順來,還是得靠她自己。
擅長藥理,劍術卓絕,又能夠繪制光明咒,能夠招徠死者的神術雖然是個秘密,但這並不妨礙薇拉在他人眼中的神秘。
薇拉以一手掌仙術站穩了跟腳,殺鬼的任務卻是需要徐徐圖之,因此有事沒事都要去專門司掌醫療的蝶屋報告。
蝶屋是蝴蝶忍創立的,這位力量不足砍下惡鬼頭顱卻能以毒素殺鬼的蟲柱,對於薇拉的加入,蝴蝶忍是非常歡迎的。
鬼的種類多種多樣,擅長毒素的更是不少,蝴蝶忍擅長制毒解毒,薇拉擅長治療外傷,兩人各司其職,取長補短,合作得非常愉快。
但是沒過多久,薇拉就因為醫術精湛而參與了一項以蝴蝶忍為中心的殺鬼計劃。
「我的力量太弱,天賦不足,即便很努力地想要追上姐姐的腳步,也只是徒勞罷了。」蝴蝶忍說道,「所以我一直走偏門,以紫藤花的毒素來殺鬼。」
蝴蝶忍的日輪刀刀形是注射器的模樣,每次能注入五十克的紫藤花毒素,對付一般的鬼是足夠了,但是卻無法對付恢復力強大的上弦,他們輕易就能將五十克的毒素化解。在無法對鬼造成傷害,毒素又不起作用的情況下,蝴蝶忍很容易成為上弦鬼的獵物。
「光明符雖然好用,但是經歷上弦三這一戰,十二鬼月定然會有所防備,所以我提出了這個計劃。」
蝴蝶忍的計劃很簡單,她將從現在開始服用紫藤花毒素,殺害了姐姐香奈惠的上弦二童磨喜愛吃皮-肉鮮嫩的少女,他一定不會放過柱級的美食,只要他吸收了蝴蝶忍,那蝴蝶忍體內流淌的足有她三十七公斤體重那麼多的致死量五十倍的毒素就會全部灌入童磨的體內,再由蝴蝶忍的繼子栗花落香奈乎斬下童磨的腦袋。
這是一個玉石俱焚的計劃,但是蝴蝶忍到底還太過年輕,為了確保她攝取毒素而不死亡,產屋敷耀哉指派了兩個人來輔佐蝴蝶忍。
一個是薇拉,另一個,則是「鬼醫」珠世。
珠世曾是無慘麾下的鬼,後來擺脫了無慘的控制,存活四百多年,不僅改變了自己必須吃人的體質,還不停研究著能夠將鬼變回人的藥物。
鬼殺隊雖然憎恨鬼,但珠世的孩子和丈夫都因為無慘而喪命在自己的手下,這個柔弱嬌美的女子苟活四百多年,只剩下復仇這一執念。
「我明白你的覺悟。」對於蝴蝶忍的計劃,薇拉不置可否,畢竟如果沒有她的出現,這的確是最果決也最破釜沉舟的方式,「但是,你並不想死的吧?蝴蝶。」
蝴蝶忍微微一怔,卻聽薇拉繼續道:「或許你原本是有赴死之心的,但是在見過香奈惠後,我能感覺得到,你尋死的心淡了不少。」
蝴蝶忍沉默,她承認對方的話是對的,最愛的姐姐逝世之後,她每天都在仇恨裡煎熬,卻又因為姐姐臨死前的遺願而不得不面帶微笑。
她原本是衝動而又蠻橫的性子,但因為姐姐說過「最喜歡忍的笑容了」,而學著姐姐那般,面帶微笑,溫柔待人。
她其實,一直都活得很累。
但是,在重新見到死去的姐姐,並且被姐姐告知「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之後,蝴蝶忍的心態悄無聲息地發生了變化。
如果不是生在這樣的亂世,她也想好好的、幸福地活著。
「這是為了更多人的幸福,只要能殺死鬼舞辻無慘,就算鬼殺隊為此而全軍覆沒,那也是值得的。」
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畢竟,鬼殺隊裡的人多是懷揣著仇恨與守護之心的勇者,從踏上這條路開始,就再無回頭的機會了。
「你誤會了,我並沒有阻止你復仇的打算。」薇拉偏了偏頭,「只是,我覺得我們有更加兩全其美的辦法。」
「蝴蝶,你覺得五十克的毒素不足以殺死上弦,那我們換個想法,如果不走『量多』,而是走『質變』呢?」
蝴蝶忍和珠世都對薇拉的話語感到了詫異,這個想法她們也有過,但是要研究出微量便能殺死上弦的毒素,又談何容易呢?
薇拉給了蝴蝶忍一瓶血。
「童磨生性惡劣,喜歡折磨戲弄獵物後再將她吃掉,所以蝴蝶,你要先給他輕敵大意的機會,抓住機會了,你才能一擊必殺。」
一瓶血是一百克,蝴蝶忍只有兩次機會。
看著那一瓶如同陽光般璀璨的金色液體,身為鬼的珠世感到陣陣心慌,面對蝴蝶忍的征詢,她只是重重地點下了頭。
「應該……可以。這瓶液體裡蘊含著令鬼畏懼的氣息。」
蝴蝶忍心頭一舒,面上也重新有了笑意,她珍而重之地收起那瓶液體,道:「我明白了。」
……
半年後,蝴蝶忍及其繼子栗花落香奈乎遭遇上弦二,最終肺部遭到重創,再也無法使用呼吸法,但卻成功毒殺了猖肆百年的童磨。
同時,音柱宇髄天元連同灶門炭治郎、我妻善逸、嘴平伊之助斬殺了上弦陸墮姬,時透無一郎覺醒斑紋並斬殺上弦五壺之鬼。
這是四百多年來前所未有的盛況,鬼殺隊如滾水般歡呼沸騰了起來。
那時,身體逐漸康復的產屋敷耀哉望著窗外的天光,唇角含笑,他蒙了雲翳的眼睛已經能看見光亮,看見充滿無限希望的明天。
「光明,終究是眷顧人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