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真實目的
天文曆五月十六日淩晨兩點, 距離逢魔之時只剩下一個小時。
因為上京區的陰陽師是最多的,所以血祭陣法升起後,上京區的狀況也是五個地點中最混亂的。
黑色的穢氣所過之處, 普通人類只是承受不住成片地暈倒, 而身負靈力的陰陽師卻是一個接一個地被穢氣污染, 然後對周圍所有人展開無差別攻擊。
「所以這些傢伙都是來添亂的嗎?!」
躲開一道迎面而來的符咒, 八田美咲閃到一個歪歪斜斜的陰陽師身後一手刀將他劈暈, 「鐮本那傢伙不是說過來支援我的嗎, 可惡,到處都是這樣的東西完全沒有辦法去找陣眼啊!」
「請小心。」斜後方飛過來一句提醒, 八田美咲應聲側著身子往前一躲和一道符咒擦肩而過,眼角的餘光看到那道金光落地又炸了一個花壇。
「謝了。」八田美咲抹了把汗,頭也不回地謝道。
「我只是奉了天上院大人的命令前來支援, 這是應該的。」八田美咲身後, 手持長刀同樣面對了一群已經失去理智的陰陽師的長穀部禮貌回到。
八田美咲是在尋找陣眼的途中遇到付喪神的, 彼時壓切長穀部保護著天上院琉璃正和一群陰陽師和scepter4的人在一起。上京區雖然混亂但是也並不全都處於無序狀態。陰陽師多也有陰陽師多的好處,至少血祭陣法剛剛開啟就有經驗豐富的陰陽師迅速反應過來,用身上帶著的陣盤和符咒人為開闢出了一出安全島。天上院琉璃留在了安全島中,將壓切長穀部派了出來幫助八田美咲尋找上京區的陣眼。
因為陣法對靈能力的強烈針對性,目前能夠在外面鋪天蓋地的穢氣中還能保持自我意識的除了付喪神也就只有八田美咲這樣的異能者,所以上京區這邊的進程非常緩慢, 伏見發給他的五個地方, 他到目前為止也只探索了兩個地點, 並且臉非常黑地什麼都沒找到。
「美咲, 你去中京區幫出羽,他已經找到陣眼了,但是不是看守陣眼的那傢伙的對手。」
「什麼?」配合著壓切長穀部收拾掉了一波喪屍化的陰陽師,八田美咲正準備往下一個地點趕就接到了伏見猿比古的通知,微微一怔,「那上京這邊怎麼辦?」
「有人已經過去了,而且,他已經找到陣眼了。」
安倍晴明神社前。
「陣眼果然在這裡啊。」穿著和服帶著黑色漁夫帽的男人站在青石鋪就的長階前,輕聲歎息。在他面前,黑色的穢氣幾乎凝成了濃墨,張牙舞爪地朝著男人撲過來,又被他周身的蓋然偏向性立場擋在了幾米之外。無色之王右手微微抬起壓著帽檐,額前的碎發被夜風吹亂了幾縷,頭也不回地說,「真不想在這裡看到你呢,鳳聖梧閣下。」
「嘛,我也一樣不想在這裡看到你啊。不過糾正你一點,我現在叫磐舟了。」
無色之王身後的黑暗裡,一個神父裝扮的中年男人懶懶散散走了出來,胸前掛著的紅色十字架被陣法的光芒渡上一層血一樣的暗紅。
「其實我很驚訝。」一邊說著話,三輪一言轉過了身微微抬了抬帽子凝視著身後的人,像質問也像單純的疑惑,「當初那位兼備力量與德望,絲毫不遜色於前代青王羽張迅的灰之王,你代表的守護的力量如今已經轉向相反的方向了嗎?」
夜風從長街上呼嘯而過,不知道是不是靠近安倍晴明神社的原因,即便是陣眼所在,騷亂也並沒有蔓延到這裡來,叫喊和嘶吼都模模糊糊地隔了好幾層街道,於是更顯得四周圍格外安靜。
無聲的夜色中,被質問的男人沒有說話,好一會兒他才聽不出情緒地笑了一聲,「是啊,代表毀滅的赤之氏族在救人,代表守護的灰之王卻在殺人,多諷刺啊,是吧?」
無色之王三輪一言平靜地回望他,「我相信一切的事物發展都是有原因的。」
「原因?我現在也不知道原因是什麼了……」一句音量低到聽不清楚的低聲喃喃,如今自稱磐舟天雞的男人忽然抬起頭,「別說那麼多了,動手吧。」
三輪一眼目光有些複雜地看著他,一聲輕飄飄的歎息落地,他的手慢慢放上了腰間的刀柄。
京都上方,兩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於暗紅色光芒中升起。
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京都的五個地區陣眼分別被找到,陣眼被破壞掉之後,所處地區的血祭陣法也停止了運轉,夜幕中橫亙的那道暗紅比之一開始暗淡了許多。
「只剩下上京區了。」
草薙出雲站在山道旁邊,襯衫的衣角被山道吹上來的風掀起,頭髮也被吹得有些散亂。底下的兩把達摩克利斯之劍仿佛和比瑞山頂相互呼應,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似乎只要下去擊敗那個守著最後一個地點的灰之王,綠之氏族這一次的陰謀就徹底失敗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金髮青年此時心底的憂慮卻並沒有減輕多少。
「希望是錯覺吧……」自嘲地笑了笑,草薙出雲碾滅了扔在腳邊的煙蒂,回過頭,「尊,要動手嗎?」
澤田彌原本正用一種疑惑的表情望著腳底下的京都城發呆,聽到草薙的話她也抬頭看向自家大哥。赤色發色的男人凝視著著京都上空的兩把達摩克利斯之劍停頓了兩秒,然後移動了下腳步似乎準備往車上走。澤田彌回頭看看腳下的京都,又看看自家已經轉過身的大哥,忽然開口。
「出雲。」
「什麼?」草薙出雲似乎在想什麼,愣了一秒才回頭看她溫和地笑了笑,「怎麼了彌醬?」
「死氣,擴大了。」
周防尊的腳步一頓,其他人同時回過頭看她。幾乎是刹那間,草薙出雲的表情嚴肅起來。他倏然轉頭去看腳底下的京都城,兩把高懸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依然安靜懸於天際,但是配合著澤田彌這句話卻莫名讓人感覺到了一股涼意從心底騰起,然後蔓延至全身讓人指尖都冷透了。
深吸一口氣,草薙出雲回過頭,看著小蘿莉臉上也是一副有些無措的表情。他走過去慢慢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揉了揉她的發心,然後儘量放柔了聲音以期不要嚇到她,「彌醬,能告訴我你看到的死氣範圍現在有多大嗎?」
澤田彌抬頭看了看他,又低頭看向山底。銀髮小蘿莉伸出手,指尖輕輕畫了個圈。
草薙出雲順著她手指的動作看過去,直到那根無形的線首尾連到一起,他驀地被山風吹出了一種森然的寒意……那個圈把整個京都城都囊括進去了。
「可是不對呀。」草薙出雲心神一陣動搖間聽到了澤田彌困惑的聲音,「有京都大陣在,為什麼京都會有這麼大的危險呢?」
死氣只是一種預兆,並不是說只要被死氣籠罩的人就一定會遭遇死亡。就好像之前被綠之氏族劃出來作為血祭之地的五個區域全都出現了死氣,但是血祭陣法被搗破後籠罩在這五個地區的死氣也逐步消散了。
死氣的出現不代表絕對的結果,但也的確預示了實質上存在著的危險,這就是澤田彌想不通的地方。如今這個時代,還有什麼樣的危險能夠抹掉整整一座城的人的性命?
臨時得到的危險預兆把平臺上的主事人全都聚集了過來,銀色長髮的小蘿莉站在人群中央一邊望著腳下的京都城一邊輕聲解釋。
雖然聽起來仿佛天方夜譚,但由於澤田彌本人在各方勢力眼中的特殊性,誰都不能把這個才八歲的小女孩口中說出的話當做是小孩子的無稽之談。
一片沉寂中,所有人都有了一個同樣的猜想,但同為王權者的氏族成員,沒有人願意那個猜想成真。
無聲的沉默在空氣中蔓延,澤田彌說完之後發現大家的表情都沉鬱了下來。小蘿莉歪了歪腦袋左右看了看,在她茫然的目光中,草薙出雲艱難地笑了笑,垂下眼睫沒有看她,但聲音卻冷靜得有些異常,「呐,彌醬,你看到的那個結果……有沒有可能是王權者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墜落導致的?」
青年的話音出一口,似乎連呼嘯的夜風都停了下來。死一般的寂靜裡,無論是在此的以草薙出雲為首的吠舞羅,scepter4的淡島世理和情報組長,甚至連非時院那位一直沉穩鎮定的老人都微微垂下了眼皮,像是等待一個宣判。唯一還能保持一種平靜的態度的,大概只有站在一旁抽煙的赤之王本人。
空氣一時間沉重得能夠將人的背脊壓彎,這種時間凝固一樣的死寂裡,處於眾人中心的小蘿莉先是茫然了幾秒,然後恍然大悟,「但是大哥臉上沒有死氣啊。」
小蘿莉這句話讓眾人頓時心底微微一松。雖然對赤之王大人不太恭敬,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有哪位元王權者會掉劍,大概赤王閣下的概率是最高的。
如果他都沒有掉劍的話,其他王的掉劍幾率就真的不高了。
對這一點心知肚明的眾人聽到空氣裡因為同時鬆氣的人太多而響起的那聲呼氣聲,不由得尷尬地相互看了看,連赤王閣下都抬起眼皮目光不明地瞟了這群人一眼。
作為眾人關注點的中心,澤田彌小蘿莉暫時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小的尷尬,她也不是故意把她哥拎出來當做基準點的。因為看完了自家大哥,她又抬起頭左右看了看頭頂上懸著的四把達摩克利斯之劍之劍,疑惑地嘟噥,「其他劍上也沒有呀。」
「達摩克利斯之劍上面也能看出死氣來?」scepter4的情報組長一愣,頓時神態略有敬畏地看向了她。
「不是死氣……」澤田彌糾結了一下該怎麼說,達摩克利斯之劍當然和活生生的人類是不一樣的,但是作為某種現象或者規則具現的它們和沒有生命的建築石塊什麼的也不相同。糾結了幾秒,澤田蘿莉乾脆不解釋了,直接理直氣壯,「反正,就是沒有吧。」
嗯,介於她不想解釋在場也沒有人敢逼她,於是眾人默契地跳過了這個話題。
「既然不是王權者墜劍,那麼還有什麼災難能夠危及到整個京都?」
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原點,因為資訊的不對等,所有人都是在一團迷霧中摸索前行。在場的眾人全都是異能側的大佬,如果犯案的是異能者,說不定他們早就把那個混蛋逮回來順便把他身後的組織連根拔起了。但是這回搞出大事的陰陽師一脈向來封閉甚至有些排外傾向,大家對他們的瞭解都浮於表面,於是導致了現在出事之後所有人都有些抓瞎,因為根本不知道對方會出什麼招。
「這件事過去之後要申請跟陰陽師那邊互相交流了。」淡島世理揉著眉心,從雙胞胎事件爆發到現在,scepter4基本都處於全速運轉狀態,即便她的意志堅定臉上也不由得帶上了淡淡的疲憊。
比叡山上下共有四位王權者正在爆發著戰鬥,佇立千年之久的京都城在重重迷霧掩蓋下的陰謀中搖搖欲墜。空氣中的壓力幾乎凝成了實質,然而越到這個時候,越需要冷靜。草薙出雲又點了一根煙,盯著慢慢燃燒的火星,金髮青年聲音低沉,「我們從頭開始梳理一遍。湊氏雙胞胎和九條兼實合作,帶走彌醬想要為羽張迅舉行泰山府君祭,而與此同時他也用安倍晴明傳人的身份聯繫土禦門,聲稱要幫他們復活安倍晴明。但實際上這兩個目的都是假的,他真正效忠的人是綠之王比水流。」
「所以那傢伙帶走彌幹什麼?」這時候,一直站在一邊沒有說話的伏見忽然開口。
聽到自己被點名的澤田彌小蘿莉拿著十束剛剛塞給她的一盒牛奶抬起頭,看看伏見,又看看神色忽然怔了怔的草薙出雲。
「他利用土禦門改動京都的陣法。做下河原町事件是讓人以為變動的是京都大陣,掩蓋他在上京區那五個地點做的手腳。在上京區啟動血祭陣法是為了幫綠之王戰勝黃金之王。」
「九條兼實死了,現在看起來似乎既得利益者是綠之氏族。但是,如果這個結果也是假的呢?」
黑髮少年靠在車上,單手拿著塊平板另一隻手指尖在螢幕上飛快滑動,頭也沒抬。他的聲音輕飄飄地似乎一吹就散,但落在眾人耳中卻好像一道閃電將重重迷霧驟然劈開了一個口子。
「帶走彌很可能會把尊先生也引到京都來,沒有必要九條兼實為什麼非要增加一個王權者帶來的風險。」
草薙出雲的腦海急速轉動,迅速跟上了他的思路,「除非他有什麼事是必須讓小彌來完成的。」
「現在京都的殺局已經成型,一切都是按照那個人的安排在走。如果他需要彌做的事情是最後一步,不用提前那麼早就把她帶來京都,所以他要彌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那麼,彌做了什麼?」
第212章 選哪邊
草薙出雲把到京都後的事情從頭到尾重新梳理了一遍,然後他眸光忽然一定, 和伏見想到了同一點。
「九條兼實的死, 是小彌告訴我們的……」
他立刻低頭去看身邊的小蘿莉, 小女孩抱著牛奶似乎也有點迷惘地在認真回憶, 「那個人的確死了呀。」
淡島世理身邊的情報組組長忍不住問了一句, 「那個,澤田小姐,您確定嗎?」
不等澤田彌回應, 伏見已經「嘖」了一聲接過話頭,「這傢伙有靈視,她說死了就肯定是死了……但是,死了又不是不能復活。」
草薙出雲稍微怔了一秒,瞳孔猛地一縮, 「……泰山府君祭?!」
那是被一個所有人都遺忘了的點,在此之前九條兼實打著泰山府君祭的幌子忽悠了上家又騙了下家。於是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反而把泰山府君祭這個資訊忽略了過去。
一手插在口袋裡,草薙出雲扭頭回望山下的京都城,輕聲喃喃,「難怪, 之前就覺得奇怪, 湊氏兄弟和土禦門不是傻子,怎麼會九條說什麼他們就相信什麼。除非九條兼實手中握有明顯的, 他能夠操縱泰山府君祭的證據。」
「最有可信度的證據就是, 他已經成功過一次了。」
伏見的手指在平板上一點, 調出一份個人資料,然後伸手遞了出去。
「這是之前京都發生的少女失蹤事件中其中一個人的資料,三月二十八日生的巳年女,和泰山府君同一天生辰,是舉行泰山府君祭最合適的祭品。」
草薙伸手接過平板電腦,望著螢幕上那個笑顏燦爛的女孩子默了默,「如果這一切都是九條兼實計畫好的,借助自己的死亡讓我們把注意力從他身上轉移開,按照他的性格也不可能這麼果斷地就去死。除非他有十足的把握,他復活過誰?」
伏見迅速地介面,「八成可能性,湊速人。」
「自己曾經經歷過死去又復活的過程,的確會對復活羽張迅之事深信不疑。」淡島世理輕聲道,「難怪,之前有隊員和湊氏雙胞胎交手後提交的報告上曾經寫過湊速人極有可能重傷死亡,那時候我以為是隊員判斷錯誤。是我疏忽了。」
說完這句話她微微頓了頓,有些遲疑道,「泰山府君祭需要和三月二十八日生的巳年女作為祭品這件事……伏見君是從哪裡得知的呢?」
不等伏見猿比古回應,澤田彌乖乖舉起了手,「是我告訴伏見噠。」
然後她就看到對面那個大姐姐微微怔了一下,往前走了兩步蹲下來平視著她,臉上的表情顯出了兩分慎重,「澤田小姐對泰山府君祭有所瞭解嗎?」
澤田彌點點頭。
「那麼,能否請問一下,除了所需要的祭品,泰山府君祭還有別的必須要求嗎?」
泰山府君祭啊……
小蘿莉認真的開始回憶。但凡涉及到生死,就絕對不是尋常事。縱然是游走在現世與陰界邊緣的陰陽師,慣常欺瞞玩弄死生之事,但泰山府君祭也可以稱得上是陰陽術中的禁術了。即便在當年的平安京,能夠操持泰山府君祭的陰陽師也沒有幾個。
這種級別的術法,澤田彌小蘿莉作為一個初學者,天資再聰穎學習的範圍也是壓根涉及不到的。然而家裡有一個博古觀今的大陰陽師做啟蒙者的好處就在這裡,陰陽師世界的諸多辛密和尋常人無法觸及到的地方,全都在大陰陽師平日裡玩笑似的閒聊和逗小孩子玩時講的故事中被隨意地帶了出來。對其他人而言莫測詭譎的神秘,在澤田彌這裡完全都是敞開的狀態,因為真相說不定就隱藏在哪個她聽過的睡前故事裡,要用的時候只要稍微回想一下就能夠記起來。
因而,作為一隻被傳奇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用如此奢侈的方式養出來的蘿莉,就算是泰山府君祭這種級別的術法,也是可以謙虛地說上一句「略知一二」的。更何況安倍晴明一脈的祭祀主神就是泰山府君。
「月圓,逢魔之時。」
回憶了半晌,澤田彌認真挑出了晴明曾經告訴過自己的幾個要點,「這個時間舉行祭祀的成功率是最高的。」
「月圓……」眾人下意識地仰頭看了一眼天空中亮如銀盤的圓月,又迅速地去查看時間。
淩晨兩點三十分,距離逢魔之時只剩下三十分鐘。
「……安倍晴明神社。」草薙出雲深吸一口氣,忽的抬頭看向周防尊,「先不管九條兼實還有沒有其他安排,無論如何上京區的血祭一定要打斷。尊,拜託你了。」
赤紅發色的男人默認一般「嗯」了一聲,雙手插在口袋裡朝車門方向走去。
澤田彌眨眨眼睛想了想,小跑著跟了上去。小蘿莉一手搭在門邊爬上了車,被車邊的人順手扶了一把。她坐在椅子上回過頭,歪了歪小腦袋,「伏見?」
「嗯,問你個問題。」伏見猿比古收回手,似乎在思考什麼一樣略微垂著眸,「死了的人,還有辦法在現世活動嗎?」
纖長的眼睫輕輕眨了一下,銀髮小蘿莉清澈的眼睛倒映出面前人的面容,「有啊。」
上京區。
螢幕上華麗的連擊帶起一連串爆炸特效,對面人的生命值瞬間清空。一手支著額,白蘭坐在轉椅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看都沒看一眼螢幕上蹦出來的「winner」,「快3點了呢,好無聊。」
「時間快到了。」另一個略微低沉的男聲在他身邊響起,和白蘭的百無聊賴不同,儘管極力平靜男人聲線依然中隱藏著一絲按捺不住的激動。
「嗯?」白蘭傑索微微側過頭,旁邊的螢幕上也是一張放大的京都地圖。之前標紅的五個地點已經一個接一個地暗了下去,到現在只剩下上京區還亮著。而男人的視線正死死落在這個地方,眼底的野心和狂熱織成了一張細細密密的網,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連身邊的動靜都忽視了。
白蘭傑索一手支著下顎,饒有興致地看了他一會兒,「是啊,你的計畫要成功了呢,九條桑。」
沉浸在激動和熱切中的九條兼實被他的聲音拽了回來,稍微怔了一下才回頭看他,臉上浮現出一個虛假的笑容,「是啊,這也要感謝白蘭君的幫助。」
「不用哦。」在他的目光下,白髮少年歪了歪頭笑了,「我只是想知道九條君你最後能走到哪一步而已。九條君能夠走到這裡,我也看得很高興啊。」
九條兼實的目光閃了閃,眼底登時陰晴不定起來。
這個名為白蘭傑索的少年是自己找上門來的,帶著笑意盈盈的表情說著自己已經知道了他的計畫並且覺得很有趣覺得助他一臂之力這樣的話。老實說九條兼實最開始並不相信他的話,並且在聽到自己的計畫洩露的第一時間就動了殺心。
然而白髮少年接下來分條縷析地說出了他計畫的每一步,並且從他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畫中挑出了一堆疏漏的點。九條兼實最開始答應和他合作是被逼無奈,並且時刻想找機會除掉他,但隨著他們接觸越來越多,九條兼實逐漸發現了這個人的可怕。
在九條兼實眼裡,這個名為白蘭傑索的少年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似乎於他來說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只有有趣和無趣之分,因為自己做的事讓他覺得很有意思,所以就找上了門饒有興致地想要摻一腳。他的計畫中要死多少人都不在這個人注意之列,就算他的計畫要毀滅掉整個京都,那個名為白蘭傑索的人大概也只會微笑著旁觀。
像在旁觀一場三流的末日災難片,說不定因為劇情太拖遝還會咬著棉花糖抱怨一聲,「為什麼不能快進呢?」
跟他相處的時間越長,九條兼實的壓力就越大。這種危險感如鯁在喉,要不是迫不得已他根本不想跟這個人同處一個房間裡。
壓力大得頭髮都要掉光了,作為一個在意形象的反派,也是很慘了。
不過,一切都只到這裡了。
這個叫白蘭傑索的,再危險也只不過是一個沒有任何力量的普通人。今夜過後,這個世界上再不會有任何人能夠站在他頭上!
九條兼實又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心底一陣激動,但強壓著不想讓身邊的人看出來。他看似鎮定地站起身,「那麼,白蘭君,我先去準備了。」
「去吧。」白蘭笑眯眯地目送他走到門口,「等你的好消息哦。」
直到九條兼實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白蘭這才回過頭。他面前的桌面上已經堆疊起兩座棉花糖壘成的高塔,一座是代表草莓的粉色,一座是代表薄荷的綠色。白髮少年手肘支上座椅的扶手,目光逡巡在兩座塔上,看似非常困擾地歎了口氣,「選哪邊比較好呢?」
「兩邊都挺好玩的呀,要是可以都去就好了~」
坐在椅子上轉了個圈,白蘭傑索像面對喜歡的玩具遊移不定的小孩子一樣,半晌,他終於歎了口氣,拿出手機,「算了,徵詢一下綱吉君的意見好了。」
電話一開始根本沒人接,但是白蘭傑索非常有耐心地等鈴聲停了之後繼續往外撥。重複了幾次這個動作,這個淩晨兩點多撥出去的騷擾電話在響鈴半分鐘之後終於被接了起來,「白蘭,你看一下現在幾點啊!」
抓狂的聲音完美地傳遞出了那頭澤田綱吉少年的崩潰。
白蘭傑索笑眯眯地開口,「啊,抱歉啦綱吉君。」
「……你能說得有誠意一點嗎?」
「嗯?我很有誠意的哦。」
「……」那邊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放棄了跟他爭辯這個問題,回過來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有什麼事嗎?」
「綱吉君你喜歡粉紅色還是薄荷綠?」
「……什麼?」
「綱吉君你喜歡粉紅色還是薄荷綠?」白蘭傑索笑眯眯地重複了一遍,非常有耐心的樣子。
「……薄荷綠。」顯然對面的人已經放棄掙扎了。
「好的,綱吉君你繼續睡吧。」
白蘭乾淨俐落地掛斷電話,然後抬起頭。
「那就這個吧。」他的笑意懶洋洋收起,漫不經心地伸出手。
粉色的高塔無聲倒塌,軟乎乎的棉花糖從桌上掉下來滾了一地。
第213章 祭台
「九條兼實其人, 極度狂妄的同時極度自卑, 連簽訂了契約的付喪神都能拿出去血祭,骨子裡一定是不相信任何人。」
盤山公路下零星的燈火在玻璃窗上飛速後退, 夜幕將車窗鍍成了一面鏡子,銀髮小蘿莉望著照出了自己側臉的車窗玻璃, 似乎在想著什麼一般臉上的表情有些困惑, 耳邊是伏見和草薙分條縷析地分析推理的聲音。
「所以,復活自己這種重要的事,他也絕對不放心交給其他人去做。」
「所以他就自己去了。」
車後座傳來伏見猿比古的一聲嗤笑,草薙出雲握著方向盤通過後視鏡往後看了一眼, 「如果推測都是對的, 這的確是他最有可能的選擇。」
「按照我們之前的猜測,河原町發生的混亂不僅僅起到了轉移視線的作用, 很有可能也給他提供了能夠在身體死亡之後繼續活動的能量。但是時間應該不會太長, 今天夜裡是他復活的最好的時機。泰山府君祭需要的祭品應該早就被準備好了,只等他開始主持祭祀。」
「但這個裡面有個最關鍵的點,九條兼實廢了這麼大力氣死了又復活,目的是什麼?」
前方的車燈筆直深入了黑暗裡, 深夜的盤山公路上再沒有其他車輛, 四周圍安靜得只剩下車輪滾過泊油路的呼嘯和道路兩邊不停歇的蟲鳴。草薙出雲略微沉凝的聲音在車廂裡回蕩,「只是為了綠之王比水流……我可不相信他會是這麼無私的人。」
十束多多良猜測著說:「會不會是借由綠之王轉移視線?」
「你是說血祭?」坐在駕駛席的草薙略微側頭往後看了一眼, 「有可能, 但是……我總覺得事情不是這麼簡單。」
這個時候, 正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澤田彌忽然開口, 「鬼門。」
「彌醬?」十束多多良有些奇怪地回望,然後就看到小蘿莉正對著窗外,沒有回頭地繼續說道,「比叡山和晴明的神社,都是鬼門。」
十束立刻抬起頭透過後視鏡和正在開車的草薙對視了一眼,然後淺金髮色的青年低下頭繼續耐心問道,「所以,彌醬,這二者之間會產生什麼聯繫嗎?」
「血祭陣法是依靠地脈按照所屬位置佈置的,比叡山和晴明神社的環境相似,所需要的佈置也大部分是相同的。」澤田彌終於回過頭,慢慢地說,「所以,更容易逆轉陣法。」
車廂內猛地震了了一下,黑色的SUV一個急刹車停在了路口。坐在駕駛位置的草薙出雲和十束多多良同時扭頭朝她看過來,就連一直沒有說話的周防尊都略微挑了下眉,透過後視鏡往後面望了一眼。
時間仿佛凝滯了幾秒。
「啪。」後面傳來伏見闔上筆記本的聲音,他帶著一貫嗤嘲在一片安靜中開了口,「那傢伙像把王權者當成祭品?」
其他人沒有說話,默認一般的沉默在車廂中蔓延。草薙出雲叼出根煙抬頭看向車外,到這裡車子已經沒辦法繼續往前開了。無色之王和灰之王戰鬥的餘波浪潮般翻打過來。
「草薙君。」就在這個時候,草薙出雲放在車前的對講機忽然響起「滋滋」的電流聲,scepter4的副長淡島世理的聲音夾雜在電流聲裡依舊清晰而凜然,「剛剛上京區的分隊傳來的消息,湊速人忽然出現,把那位名為天上院琉璃的審神者搶走了。」
車內眾人神情頓時一肅。
天上院琉璃覺得自己真的非常倒楣。
作為一隻無名的小蝦米,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捲入到這種時代的浪潮裡來。
據說作為一個審神者,血統還是很重要的。雖然還沒開始正式鍛刀但她肯定是非裔無誤了吧?!是不是以後她的小夥伴只可能有短刀和三花打刀兩種選擇,什麼三日月宗近、一期一振、鶴丸國永等等歐皇專屬刀她壓根想都不用想了。
早知道這樣,在三日月殿回時之政府述職之前她就抓緊時間多看兩眼了!那一定是他們最後的緣分了QAQ
她的雙手被捆在身後以一個標準的被綁架的人質的姿態被隨意地扔在牆角的木地板上。即便已經入了夏,深夜的溫度還是有些低,老舊地板自帶的涼意順著她的小腿不住地往身體裡鑽。透過散亂地搭在額前的長髮,天上院琉璃只看得到明顯年代久遠的木質地板,還有房間中央剛剛搭起來的祭台。
中途被打暈了一段時間,醒過來之後就被扔到這裡,通過周圍的佈置天上院琉璃依稀辨認出這裡是間地下室。一個有點眼熟的身影背對著她站在祭台前,正在給祭臺上的神牌敬香。天上院琉璃有點艱難地微微仰起頭,借著祭臺上的燭光,只看得到神牌上方一小截,用漢字端端正正寫出來的「泰山」兩個字。
地下室裡空蕩蕩地除了祭台什麼都沒有,四周圍安安靜靜無形中助長了人腦海中滋生的恐懼,深夜敬香的陌生人,被綁架到此處的少女,還有沒有自我意識的傀儡,怎麼看怎麼像邪教獻祭現場。
「……」天上院琉璃害怕又悲傷地屈起腿,覺得自己八成是要涼了。
她拿到的身份卡果然不是主角!
所以這個世界那位不知名的主角大人現在到底在哪兒啊?反派boss已經現身快點組隊來刷順便拯救一下無辜的被波及的她啊!!
「速人,取一碗她的血過來。」
就在天上院琉璃緊張害怕地在心裡碎碎念努力安慰自己的時候,祭台前的人忽然開口。她心弦一緊,然後就聽到一直直挺挺立在她身後的那個人移動了腳步,走到她面前蹲下來。
天上院琉璃緊張地盯著他的眼睛,身體微微顫抖地看著黑髮少年面無表情地從靴子裡抽出一把匕首,然後毫不留情地在她手臂上劃了一刀。
一陣劇痛瞬間沿著緊繃的神經刺入腦海,天上院琉璃倒抽一口涼氣死死咬住了牙疼得淚花都憋出來了。
好疼!
但是不敢喊出來……如果喊出了聲,誰知道那個祭台前的惡魔會再說什麼。
淚眼朦朧中,天上院琉璃拼命克制著自己,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人拿著碗遞到她的傷口下。赤紅的似乎還帶著生命力餘熱的血液落入細膩的瓷碗中,很快就把碗底覆蓋過去積了薄薄的一層。就在天上院琉璃疼得意識都要渙散的時候,她眼角的餘光忽然注意到那個名為湊速人的人背對著祭台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個成年人指節大小的透明玻璃瓶,單手打開瓶蓋將裡面的紅色液體一併倒入了碗裡。
?!
天上院琉璃倏然睜大了眼睛,一仰頭就看到了面前人微微挑起的眼角。湊速人的這張臉五官俊秀好看,眼尾略微細長,是再端正帥氣不過的少年面孔,就算之前因為沒有自我意識而變得刻板僵硬,輪廓中也依舊有著少年意氣的底子。天上院琉璃從來都不知道只是微微彎一下眉眼,一個人的氣質居然能夠發生如此大的變化。某種莫名的邪氣和危險從他眼縫中露出來,還混雜著某種似有若無的嘲諷。
天上院琉璃對上那雙眼睛的那一刻,渾身不受控制地猛地抖了一下。她驀地有了種明悟,現在操縱著湊速人這個身體的,絕對不是他原有的靈魂了。
那個隱藏在湊速人身體中的人似乎並不在意她發現了什麼,他隨意地抬眸往這邊一撇,天上院琉璃立刻閉緊了嘴唇,用全身的動作表達了自己的配合。
朦朧中她似乎聽到了一聲聲調怪異的輕笑。然後,對面那個人站了起來,端著那碗摻雜了不知道什麼液體的血,走到祭台前,平穩地伸出手遞給了檯子前的人。
「嗯,下去吧。」
祭台前的那個人似乎並沒有察覺到異常,微微側過頭接過了那人遞過去的瓷碗。祭台前搖晃的燭火照亮了他的臉,天上院琉璃的眼睛猛地睜大,差點下意識驚呼出聲。
她認出來了。
這個深夜在這間地下室擺出了祭台的神秘人,就是那個原本被確認死亡的九條兼實。
所以祭臺上的神牌是泰山府君?
他要在這裡舉行泰山府君祭?他要復活誰?!
天上院琉璃的腦洞還不夠大,至少沒能攀升到瘋子跟變態齊平的高度。九條兼實為了瞞天過海先死一次然後用泰山府君祭自己復活自己這種騷操作她顯然猜不出來,所以直到目前她也只以為九條兼實之前是假死,現在的真實目的終於暴露出來。
湊速人也在這裡,難道他們真想復活羽張迅?
等等,剛剛那個人明顯不是湊速人吧?而且他那個動作就是想給九條兼實挖坑沒錯吧?
各種猜測在她腦海裡混成一團,連身上的劇痛似乎都被壓下去了幾分。天上院琉璃艱難地仰著頭繼續觀察祭台前的人的動作,她看到那個男人把那碗摻雜著神秘液體的血倒入了硯臺,然後略微彎下腰,在祭台前鋪開一張宣紙,右手拿起管細細的毛筆,筆尖蘸著硯臺中的血墨開始在宣紙上寫字。
祭台前白色蠟燭上燃著的燭火被風吹得輕輕搖晃,投在房間裡的光影也隨之左右晃動。天上院琉璃一邊忍受著左手小臂上一陣陣的刺痛,一邊用眼角的光關繼續注著祭台前的人的動作,腦子裡還在胡思亂想。
那個操作了湊速人身體的傢伙跟九條兼實肯定不是一夥的,這樣的話她的命是不是還有希望再續幾秒?還有,她是在scepter4眼前被擄走的他們應該會來救她吧?
無論是九條兼實還是站在她身後的「湊速人」都沒有給她包紮一下傷口的意思,天上院琉璃感覺自己的體溫開始隨著血液的流失慢慢下降,力氣也漸漸抽離身體。
在意識即將渙散的前一刻,她忽然想到了一件驚悚得讓她猛然清醒過來的事。
這裡是地下室,四面沒有窗子,門關得嚴嚴實實。
哪兒來的風?
第214章 崩塌的祭台
血祭陣法的逆轉只在一瞬間。
無色之王和灰之王的激鬥剛剛被突然出現的周防尊攔下來, 他們背後的安倍晴明神社中忽然沖天而起一道血色的光柱, 直插天際的光芒和比叡山方向忽然啟動的陣法遙相呼應。
整座安倍晴明神社被籠罩在了這種不詳的血光中, 草薙幾人沖到門前的腳步同時一頓, 眼瞳倏然睜大。
「這是……」
安倍晴明神社的地下室。
長長的白燭垂落燭淚的速度不知不覺間加快了,燭芯中的火焰被風吹得時明時滅,灑落在房間裡的光影像杯劇烈晃動的水。身處這樣的環境中, 天上院琉璃恍然間有種整座房子都在震動的錯覺。
「謹請泰山府君,蘇生九條兼實……」
滿室詭譎異狀中,站在祭台前的人將那封用血墨書就的泰山府君祭文放入台前的金盆中燃盡,口中大聲反復訴訟著泰山府君的神名字,越到後來聲音越發摻雜了一絲激動。
隨著他的聲音響起,男人腳下的地板蜿蜒出一個複雜的由血線勾勒出來的陣法。房間內的燈光被紅芒侵染,兩條小兒手臂粗細的暗紅色鎖鏈從陣法上蔓延出來扣在了九條兼實身體上,猙獰又恐怖, 像是地上長出來的血管,不斷地給他輸送著力量。
在天上院琉璃驚恐愕然的注視下,一個輕煙一樣的身影在祭台前緩緩成型。它看不清面孔,依稀只辨認得出那是一個模糊的人影。天上院琉璃只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心底便油然而生出一種莫大的恐懼。那是一種最原始也最純粹的, 人類對死亡的恐懼。
那就是……泰山府君?
耳邊九條兼實的聲音越來越高且越來越激動, 尾音控制不住地開始顫抖。天上院琉璃心中忽然感覺到了某種預兆,有某些事情即將發生了。與此同時她感覺到身下的地板開始震動, 少女猛地拉回神, 發現這終於不是她的幻覺, 隨著冥冥中某種力量的滋生,整座房子都在無規律地震盪著,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震動幅度越來越大。
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天上院琉璃心裡很慌,一方面對面的反派大boss的祭祀好像要成功了,另一方面她感覺這沒來由的地震一樣的晃動完全不同尋常。
這種心慌和驚恐讓她都來不及顧忌自己身上的傷,要不是怕祭台前的人察覺她甚至想回頭看一下自己身後那人的臉色。
你剛剛在那碗血里加了什麼啊?為什麼還沒有起作用??
天上院琉璃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輕煙一樣的影子往神牌的方向飄好像要沒入裡面,紅光越來越盛,整座房間的震動也越來越大,連祭台都開始搖晃。就在她的驚慌攀升到頂點的時候,一聲清晰的木板碎裂的聲音忽然在房間中炸響。
少女心弦跟著炸裂聲同時一跳,嚇呆了半秒才下意識抬頭尋找,還沒找到崩裂的木板碎片她就先一步地看到了月光。
透過頭頂碎裂的天花板落入這間陰暗逼仄的地下室的,清澈又明亮的月光。
那縷恰好被月光籠罩住的輕煙猛地往裡一縮,朦朧中天上院琉璃好像聽到了一聲淒厲的尖叫,那個似乎是泰山府君化身的輕煙在尖叫中化成了煙塵。
天上院琉璃愣住了,今晚她的大腦好像全程都慢了一拍。幸而,房間裡的另外一個人似乎比她呆愣的時間還要長。用足足三秒鐘的時間才消化了「泰山府君的虛影被月光消滅了」這個事實,九條兼實雙眼充血,面色慘白,以一種不相信現實的表情呆在原地。
站在祭台前的男人猛地大叫了一聲,「不!」踉蹌著往前撲過去,像是要挽留住四散的煙塵。
拖到近乎破音的尖利慘叫像指甲劃過玻璃,讓天上院琉璃極度不適地微微顫抖了一下。她艱難地仰著頭看過去,視線還沒落到實處就緊接著又聽到了一聲慘叫。完全不同於之前因為夢想破滅而撕心裂肺的,單純出自於痛苦的慘叫聲。
倒在地上的少女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從她的角度看過去正好能看到九條兼實的半張側臉。而此時此刻,她看到那人暴露在月光中的臉正以極快的速度變得乾裂死灰,他抬起來擋住臉的手也迅速變得猙獰乾瘦蔓延起成片的屍斑。就好像站在祭台前的原本就是一具死去多時的屍體,在清澈的月光下被剝離開全部的偽裝現出了原型。
從虛影被消滅到九條兼實撲倒祭台前不過短短幾秒鐘的時間。房間內的劇烈晃動還在繼續,恍惚間天上院琉璃又聽到了一聲脆響,地下室的天花板隨著這聲巨響整塊坍塌下來,九條兼實還沒來得及捂著臉往後退就被掉下來的木板砸在原地。
在少女錯愕的目光中,地下室中央的祭台整個被掉下來的天花板毀於一旦。隨著更加明亮的月光如流瀑般傾瀉入這間陰暗的地下室,那種陰冷的感覺似乎也為之驅散。金色的符陣轉動的光芒與月光一起灑落,天上院琉璃掙扎地爬起來,一仰頭就看到了漫天星辰一樣緩緩轉動的金色符文。她眼角的餘光看到倒在房間中央的九條兼實似乎也看到了那些神秘的符文,臉上登時露出了驚駭欲絕的表情,一邊淒厲慘叫一邊掙扎著往旁邊陰影處躲。
然而,頭頂的陣法似乎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金色的光芒化作長長的鎖鏈俯衝下來,捆住男人的腰就把他拖了出去,連帶著扣在他腳上的暗紅色「血管」一起暴露在了月光下。
局勢轉變太快天上院琉璃幾乎有些沒有反應過來,眼睜睜地看著九條兼實被從地下室拖了出去。不知所措的呆愣中,她聽到了背後傳來的一聲調古怪的輕笑。
「kufufufu……真有意思……」
一個身影與她擦肩而過,風聲掠過耳側,天上院琉璃一撇頭就看到自己身後那個人踩著一地殘骸輕巧的跳了上去緊追著九條兼實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少女一臉懵逼。
等等,你們就這樣走了?說好的帶我一個呢?
澤田彌這個時候已經有點困了。
快到淩晨三點,逢魔之時將近。天上的月亮依舊明麗,月光大盛,幾乎將城市的燈火都蓋過。
老實說這是有點不正常的。但是今夜兵荒馬亂發生的事沒有哪一件是正常的,所以這種明亮的月光似乎也只是給這個多姿多彩的夜晚整添了點神話色彩。
京都的危局尚未破解,草薙出雲正對灰之王解釋他們方才的猜測。大人們說話的聲音急促又帶著明顯的緊張,澤田彌被十束多多良拉著手站在京都的夜色裡,目光不斷在四周圍的街道上逡巡,不知為何有些提不起精神。
她其實知道大哥他們在做什麼,也知道京都城幾百萬民眾的性命命垂一線局勢非常緊急,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有種奇怪的預感,像是篤定一樣地知道大家都不會有事的。
明明血祭陣法的光柱就戳在距離她幾十米之外的晴明神社中,但澤田彌卻沒感受到多少威脅感,跟很久之前在一目連神社遇到的那一次兇險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千年過去,晴明神社前的街道已經找不到多少當年的痕跡,澤田蘿莉從一株龍牙草上收回視線,不遠處血祭陣法發出的暗紅色光柱像個劣質的迪廳佈景,小蘿莉納悶地望著它發了兩秒鐘的呆,心情平靜得好像那個血祭陣法是個假的一樣。
就在草薙出雲和灰之王的說話聲剛剛停止,某個東西碎裂的聲音倏然劃破夜色。
草薙出雲和灰之王,如今改名自稱磐舟天雞的男人的交談出乎意料的順利。
他原本以為需要花費許多口舌,或者乾脆硬來讓尊或者無色之王將他攔住。但是在他飛快地說完前因後果之後,神父裝扮的男人只低沉地說了一句「原來是這樣啊」,似乎就沒有了動手的意思。
他有些探究地觀察過去,面前的男人從內而外地透出一種沉鬱之色,疲憊又茫然,像是沙漠中央站在綠洲幻影前的旅人。
時間緊急,草薙並沒有多想,匆匆地將自己知道的資訊跟兩位元王權者交接完,一回頭就發現他原本囑咐了直接進入神社破壞陣法的周防尊站在神社門前手裡夾著根煙完全沒有要動的意思。
「尊?」草薙出雲驚訝地回望他,「怎麼了?」
懶洋洋地抽了口煙,被夜氣環繞的赤發男人漫不經心地抬了一下下顎,「那傢伙不用我動手了。」
「什麼?」
周防尊話音剛落,一聲驟然炸響的什麼東西破裂的聲音代替了他的回答。金色的符文的光芒一層一層環繞著安倍晴明神社亮起,輝煌又盛大,複雜程度超過在場所有人見過的任何陣法。
巨大的桔梗印由上至下壓下來,輕而易舉地截斷了暗紅色光柱的通道。桔梗印之下,神社前的眾人震驚地看到了一個半人半鬼模樣的傢伙被金色和血紅色的鎖鏈拖拽著出現在半空中,隨之而來的還有他淒厲又怨毒的慘嚎。
「那是……九條兼實?」草薙出雲迅速對比之前看過的照片認出了那個已經形如怪物的人。
第215章 外來者
當你懷揣著急迫又緊張的心情準備拯救世界, 一路破解各種謎團打到BOSS老巢,正準備動手發洩出自己一路過來的滿腔憋悶和鬱氣, 卻看到之前那個狂妄傲慢的反派BOSS仿佛腦子裡忽然進了水自己把自己給作死了, 作為辛辛苦苦趕到這裡的勇者, 你是個什麼感覺?
草薙出雲現在就是這麼個驚愕警惕又哭笑不得互相交織的複雜心情。
雖然現在的局勢有點戛然而止讓人摸不清頭腦的意思, 但是由於那個桔梗印和大家所處的位置太標誌性了,所以目前後果不明, 但前因就簡直太清楚了。
草薙出雲:「……他招惹了安倍晴明?」
澤田彌默默點頭。
眾人:「……」
金髮青年忍不住問了一句,「怎麼招惹的?」
話音中頗有些不可思議的意味。
雖然九條兼實借用安倍晴明大佬的地盤搞邪教活動, 打著他的旗號把大佬的後人土禦門耍得團團轉, 現在眼看著還要拿京都或者王權者二選一血祭掉,其行為和作風的確劣跡斑斑罄竹難書……但是好歹大家之間還橫亙著一條時間長河,九條兼實到底是怎麼作死作得那位說不定都已經成神了的大陰陽師隔了上千年時間都要出手弄死他?
「……」澤田彌慢吞吞開口,「他動了我的血。」
「?」
小蘿莉詳細解釋, 「他用我的血舉行泰山府君祭,就在晴明的神社裡面。」
已經深刻瞭解過澤田蘿莉的血是何等的大殺器的眾人:「……」
那可真是作死作大發了……
懷揣著一種不知如何言說的複雜心情, 在場眾人抬起頭眺望那個半空中搞了一堆事結果自己把自己作死了的反派。而擔任了幕後BOSS這一角色的九條兼實這時候也十分符合自己的人設,正在一邊慘叫一邊怨毒地放狠話, 「你們……都怪你們……」
「我的……我的天下啊啊啊……」
「嘖。」伏見冷淡地半抬了一下眼睛, 「所以錄音裡的那些話果然是騙人的嗎?」
「老實說, 跟我預想的有點不一樣。」草薙出雲低聲喃喃, 「……不像是能夠弄出這麼多事端的人啊這傢伙。」
用某種不太客氣的方式來形容, 之前在心理上把這個人抬得太高了, 但真正見面之後卻感覺九條兼實其人仿佛並不具備這樣的器量, 讓人有種微妙的失望感,就好像……好像見到的只是被扔出來「棄車保帥」的那個「車」一樣!
草薙出雲猛地一怔,腦海中一道靈光閃過。而就在這個時候,九條兼實不斷咒駡中的怨毒達到了頂點,「都怪你們,都怪你們!我要你們給我償命!!!」
雖然真要說地話九條兼實完全是自作自受,此時在這裡的人都挺無辜的,但是已經陷入瘋狂的人沒有理智。更何況按照九條兼實一貫的思維方式,永遠都是可鄙地將過錯歸咎於他人,甚至整個世界。
九條兼實這句話出口的下一秒,他腳上的血紅色鎖鏈倏然斷裂。所有人神情猛地一肅,幾乎是在鎖鏈斷裂的同一時間,兩道強大的氣息一南一北沖天而起。
「那是……羅城門和西本願寺的方向……」
站在前面的草薙出雲匆匆辨認出來路,然後臉色立刻嚴肅了起來,飛快地和聯絡下京區的其他人聯絡。
望著那兩道氣息騰起的方向,澤田彌眉心微微皺起,「……妖氣。」
強大的,幾乎覆蓋了全城範圍的妖氣。
不等草薙和scepter4方面確認,那兩個爆發出強大氣息的傢伙已經徑直朝著安倍晴明神社方向而來。粗聲粗氣的說話聲仿佛劃破天空的雷鳴,「九條兼實,你的動作太慢了!」
「到現在還沒能成功,何時才能迎接吾主歸來!」
隨著聲音的靠近,澤田彌看到了踏破忽然騰起的濃霧走出來的妖怪。肉眼可辨認的,渾身披著血腥與戾氣的妖怪:兩層高的白慘慘的骷髏,和穿著武士服的鬼面人。
「荒骷髏大人,凱朗太大人!」被桔梗印懸掛在半空中的九條兼實尖聲利嚎,「請放我下來,我這就啟動陣法。」
「不用了。」武士打扮的鬼面人咧開了嘴大笑道,「既然已經把吾等喚醒,你就沒用了。」
接下來的事情兵荒馬亂,幾乎完全失去了掌控。鬼面人的話音剛落,半空中的九條兼實體內忽然爆發出刺目的紅光。他整個人如同一個爆炸的光球,光線所過之處濃霧四起。沉沉白霧裡,一扇古老陰沉的鬼門浮出夜色,佇立半空。
那扇漆黑的鐵門緩緩裂開條縫,一聲魅惑又低啞的輕笑從門縫後傳出來,讓人心神都為之震盪。
夜空中浮現的大門景象陰森又奇詭,能夠看到的自然不止神社周圍這一片。京都城裡幾乎立刻就亂了起來,以晴明神社所在的上京區為中心,驚愕恐慌的氛圍震盪波般四散開來。
澤田彌被十束帶著第一時間躲進了神社,外面諸位王權者們已經和妖怪戰成一團。
力量衝撞造成的威壓讓夜風都亂了,十束多多良拉著小蘿莉站在臺階前,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擔憂目光看向了半空中那扇漆黑的鐵門。
「彌醬,那後面是什麼?」
澤田彌搖了搖頭以示她也不清楚。那扇門只微微開了條縫,因為兩個妖怪被外面地三位王權者攔住來不及有接下來的動作,於是鐵門也沒辦法徹底打開。但顯而易見地,門後面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無論是天意還是人為,這個夜晚或許註定混亂無比。就在神社前的激戰正酣的時候,東面天際忽然裂開了一條縫隙。
比睿山頂黃金之王和綠之王的決鬥被意外打斷,兩位王權者正同時往上京的方向趕過去。就在縫隙出現的刹那,綠之王的腳步猛地一頓。
「綠之王?」國常路大覺回頭看了他一眼。
比水流似乎是微微恍惚了一瞬,然後很快恢復了正常。而這個時候黃金之王國常路大覺閣下也沒時間探究他的異常了,裂開的天縫下,只看到一團又一團的帶著骨質面具的怪物從縫隙間鑽出來,沖著京都而去。
「……虛。」
「什麼?」十束多多良像是被驚醒了一般回頭看向身邊的人。
澤田彌有些迷茫,其實她也不知道從自己腦海中忽然冒出來的那個詞彙是哪兒來的,但是現在似乎已經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了。無源頭的大霧覆蓋了整個京都,在霧氣和夜色的掩蓋下,那些沉積了千餘年的黑暗中開始滋生出妖魔。街頭巷尾,廊簷屋下,纏繞著穢氣的鱗爪在陰影中探出頭,這座在歷史中屹立了千年的京都城仿佛一夕之間換了舞臺,妖魔鬼魅在夜色中陸續登場。
用腳指頭去想就知道此時的城內必然一片混亂。
小蘿莉的影子落在走廊與內屋之間,一雙蒼白的手從影子邊緣伸了出來。忽然出現的氣息引起了十束多多良的警覺,他警惕地回過頭去時卻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
「德子小姐?」
「十束大人。」
從澤田彌影子中爬出來的紅衣女鬼向青年欠了欠身,月光下的眼眸漆黑幽深,那張精緻美麗的面孔籠罩著森然的鬼氣。
十束多多良沒有被嚇到,反而因為她的出現松了口氣,「德子小姐您沒事就好。」
「妾身只是睡了一覺而已。」女鬼小姐溫和地回答了他的關心,「並沒有什麼事。」
「德子。」這時候站在門前地小蘿莉略微側過身,懨懨地拽了拽她的衣擺,「現在怎麼辦啊。」
「姬君想怎麼辦呢?」這種危急的情況下女鬼小姐的目光依然很沉靜。
「晴明和道滿的賭局已經進行不下去了吧。」被女鬼注視著的小蘿莉困懨地伸手指了指東方天際裂開的那條縫隙,「那些東西,從哪兒來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