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夏雪冬花 七
「聽著，這可不是什麼裝飾品!」來島教文射擊。
來島又子脾氣燥，缺耐心，其實是不會教人的類型，不過文在射擊方面的功底相當好，看來島開了幾槍後，她自己對著靶子練習，大約半個鐘頭，已經掌握（不如說身體記起了）竅門。
於是文不慌不忙說：「來島，你能教我單獨用左手射擊嗎？」
「嘛，對初學者，為了維持穩定，一手握槍一手扶住比較好。」來島的槍法好，體現在她可以雙手同時開槍並命中，還能速射。「你現在別想著一下子就成為神槍手。」
「我想用左手持槍。」她換了手，左手持槍，右手托槍，對上了標靶……射擊！
脫靶了。
勃朗寧M1910□□，7.65毫米口徑款，重量輕後坐力小，適合女性使用。
不過若不使用慣用手，精確度無法達到。
「我都說了沒那麼快！」來島跺腳，想起今天還有其它安排，催促著：「走了走了，我們還要去遊樂園呢。」
文最後戀戀不捨瞄準靶子，右手持槍瞄準——正中紅心。
又子的表情發生了變化，不過她並沒有細想：「最後一槍你運氣真好。」她很快補充，「不過我能比你射的准，雙手兩把槍都能中紅心。」
今天，晉助大人要帶大家去遊樂園。蘿莉控武市自然雙手贊成；只要高杉贊成的，又子就堅決支持；河上心想這是要製造回憶呢，你何苦把我們多餘的人都拉上。
鬼兵隊的遊樂園之行，五個人進入園區迅速分開：武市火速奔向兒童樂園——他感覺到了蘿莉的氣息，簡稱為「蘿氣」；河上隨便晃，準備去看音樂歌舞劇；來島本想緊跟高杉，可是他說只想在入口休息區坐一坐，完全不想玩遊樂項目。
來島畢竟是年輕女孩子，心裡很想大玩一番，便拖著文一邊看園區導遊圖一邊走，她喜歡驚險刺激的項目，例如升得高的，轉的快的，速度高的，而且都要文陪著一起。又子是那種上廁所都想拉個伴的類型，以前鬼兵隊缺女性，她又不可能硬要高杉陪她，如今有了新人吉田剛剛好。
半天時間，讓吉田文筋骨疲憊，耗盡氣力。
光是冒險□□（一種高速過山車），來島就拉著吉田一起乘坐三趟，坐到最後文都快吐了。
冒險□□對面是紀念品商店，門前有顯眼的宣傳廣告：藍色的巨型花朵配上柔和的音樂，廣告詞是「這世上最大的冒險，就是愛上一個人。因為你永遠也不知道，自己全身心的投入，最終會換來什麼。這就像是一場□□賭，你明知可能會輸，但又忍不住想投身其中。」
兩個女生被店裡的新奇小飾品吸引了注意力。
這種飾品是「戀心」系列，有戒指耳環手鐲頭箍項鍊眼鏡腰帶等很多種類，最大特色是，上面鑲嵌了「戀心」花的種子，只要陷入愛情的人佩戴上，就會催生「戀心」開花，花朵會因為愛的程度和種類表現出不同顏色。
「戀心」種子是橢圓形，乳白色，一種寄生植物，利用人體體溫和愛情發芽生長，比起加工好的首飾，光買種子會便宜不少。
即使如此，旅遊區的紀念品商店擺明就是宰人的，又子一咬牙，買了一顆「戀心」種子，握在手心，不一會兒，種子開了粉色的小花，大約三到五秒，花朵就從綻放轉為衰敗，凋零了。
「我對晉助大人的愛才不是這麼短暫！我的戀心是永恆的！」又子簡直想對著導購人員開槍，立馬不依：「品質有問題啊！假貨！
換貨！給我換貨！」
導購人員施展如簧之舌：「美麗的小姐，我們的宣傳廣告已經注明，戀心無常，戀心花開花的時間本來就只有一瞬，您看看周圍，每個櫃檯顯眼的位置都擺了免責聲明，我們出售的每樣商品都有品質保證，絕無假貨。
你可以多買幾顆，每次想到愛人的時候，你無雙的愛都會開出美麗的花朵。」
「你們外面的那個廣告裡明明是一大朵漂亮的藍花！王冠一樣的重瓣藍花！」又子不服氣，「再說你們國家語言的免責聲明，我又看不懂。」
「美女，廣告上的夢幻藍冠，需要的不僅是深深的愛情，還要有深深的憂鬱，在哀愁與愛情達到平衡，才會綻放如此璀璨的花朵。
所以它別稱哀之冠冕。
常人的愛情，只能讓戀心開幾秒鐘就枯萎了，因為能提供的愛只能支援這麼多養分，和愛情一樣容易流逝，當然，就是因為花開的時間短暫才更顯的珍貴。」導購人員解釋，「我推薦您購買我們的戀心飾品，上面的種子經過特殊處理，可以在最盛放的時候花朵固化，那麼您的愛就會長長久久……」
「可我剛才買種子的錢不就浪費了！」來島心裡有些捨不得。
「怎麼會浪費呢，您的愛情是多麼可愛的顏色。」導購人員覺得很有把握拿下這一單生意，「有永久留存的價值。」
來島盯著首飾玻璃展櫃那顯眼又高額的價格單——最後買了一個價格最低的胸針，就算是一堆首飾中最低價格，也足夠她買好幾套品牌時裝。
「我要去給晉助大人看！」來島的愛，孕育出了一朵粉色細小花瓣，淺黃花蕊的「戀心」，她把胸針別在和服胸口，想立刻給高杉看一看。
「我想在這店多看一會兒。」文說。
「你也想買嗎？」來島對胸針愛不釋手，對其它款式的首飾也欣賞，女人都愛珠寶的。「我等你，你要挑哪種？」
「就是看看。」文說，「我知道遊樂園入口在哪裡，我看完了，會慢慢走過去。」
「那我先走了。」又子想這麼大人不至於迷路，就先興高采烈去找高杉。
文在商店又轉了一圈，不管導購多番讚美她和拐彎抹角推銷，就是不買，她沒錢。
「你為什麼推銷我的都是貴的？」看遍所有商品，文突然問導購這個問題。
「因為價高品質好，這樣符合您的身份。」導購微笑。
「請您說真話。」
「我說的當然是真話……我的第二語言學習了日語，曾去你的國家留學，對日本也算比較瞭解。
您穿的這套和服，是百年老店專門定制的小紋和服，而且這素雅的花紋印染技術全部是手工，價值千萬，您的品味真好。」
「哦。」吉田文不置可否，她真不知道自己穿的服裝那麼高價。
沒買任何東西，她就離開了，不管導購怎麼想。
她自己看了一段嘉年華歌舞表演，又去了四季園，那裡有四個聯通成田字格的大型溫室，只要跨過一扇自動門，就可以分別欣賞春夏秋冬四季不同的景色。
春之苑開滿鮮花，到處飛著蝴蝶；
秋之院可以欣賞楓葉荻花和爬山登高。
夏之園裡都是熱帶植物，蓊鬱蔥蘢：
芒果樹、木瓜、奇異果、鳳梨、香蕉、荔枝……看上去不只是漂亮的果木，果實還很好吃。樹木都長得高，遮蔽天花板的遒勁樹枝，枝葉繁茂，綠意盎然。
在水果的芳香裡，到了下午五點整，夏之園聚集了很多人，等著看特色表演——
夏雪。
一到時間，從天花板揚起了紛紛密密的雪花，像無數天上星灑落人間，又像天使灑下了無數細白小花，宛如想像中才能出現的世界。
一分三十秒的夏雪。
文的頭上肩上落了一層薄雪，她用手彈了彈，雪屑粉塵一般散在空中，夏之園溫度很高，這麼一點點雪完全不冷。
然後她跨到了冬之館，這裡全是雪，還有不少人租了滑雪設備滑雪。
層層疊疊的白，好一派銀裝素裹，就像把月華揉碎了，灑在這裡。
踩在厚實的雪地，就仿佛踏在軟軟的羊毛毯上，她邁開步，走幾步後看自己留下的腳印。
雪是可以玩的，小孩子最喜歡的就是打雪仗，吉田文剛轉過頭，腦袋正中一個雪球，一下子頭臉全是雪，她應激的閉上眼，然後，還沒緩過神，有一雙溫暖的手為她拂去臉上的雪團，抬起眼皮，她遲疑：「高杉先生……」
他把雪從她臉上發間移走後，手依然停在她臉上，和藹的表情，是鬼兵隊其他成員罕見的溫柔。男子的指尖留戀著她的溫度，那柔暖征服了他的頭腦，無法解答，天啊，他的頭腦此時到底是怎麼運作的……就算把大腦從頭顱取出，拆開了解析，大概也解釋不了這運作模式。
他不想放手，她覺察得出來，那種就仿佛觸摸愛人撫摸情人的癡纏，讓她止不住遐想他們過去的關係。
「文，我們出去吧。」他全部的肌肉，渾身的血管，所有的神經都渴望她，所以他最好找到鬼兵隊其他人，不給他犯錯的環境。
鬆開手，仿佛失落了珍貴的寶物，懷著某種空蕩蕩的心緒，高杉漫步走向出口。
「高杉先生，您是個好人……我是說您對我很好。」文緊跟過去，「您可以多告訴我一點以前的事情嗎？」
「我不是好人。」絕對不是。「倘若你只能看到我好的一面，總有一天會被我可怕的面目嚇到。」
——松陽老師，我成為壞男人了。
松陽老師，阿文有喜歡的男人，雖然她不記得，不過她有。
她愛的是阪田。
第173章 夏雪冬花 八
高杉和文肩並肩，略微錯開的走著，因為這個景區人多，有時候她幾乎覺得會被人群沖散，她要小跑著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突然，他牽住她，他的手溫暖乾燥，包住她的小手；他的目光繞過她似乎不會看她一眼，卻讓她硬生生有被視線攫住緊縛的感覺。
只是手與手的相碰，就能讓他連有序的思考都做不到。她清澈明淨的眼眸似乎能瞅見他齷齪的心思，讓他更加堅決的不去看她。
沿著景區的道路往出口走，突然看見很多情侶在一個顏色鮮豔的建築門前排隊，出來的男女手裡都拿著合拍的照片。
情侶照嗎？
「文，要不要照相？」不待她回答，他就牽著她一起加入了排隊的隊伍：不久後，阪田擁有妹子，而他只能對著一張照片留念。
有什麼事情錯了……大錯特錯……高杉清楚和阿文就算拍了一張情侶照也改變不了什麼，可是他真的很想擁有一張有他亦有她的照片。
他支付了費用，在工作人員指點下，簽下名字，她也簽了名，然後二人到相機前擺出姿勢。
攝影師示意他們離得近點，雖然從工作人員到攝影師都不懂日語，不過手勢是全宇宙共同的語言。
她呆立不動，沒有親近他的意思，不笑不語。
高杉感到胸口一陣發悶，反正如果是阪田在這裡，她一定笑得很開心吧，在她仿佛蘊藏著星辰的眼眸裡，無論何時都沒有高杉的存在。
他把雙手別在背後，衣袖下手緊緊蜷起來握緊，仿佛要揮拳出擊打碎點什麼。
攝影師看著完全沒互動的兩位，比出一個心形，擺著手讓他們兩個湊近點、親熱點。
文不是那種會給陌生人找麻煩的類型，遲疑片刻，還是把手搭上高杉的臂膀，盡力笑起來——其實她不是對他生氣，只是不知道如何和高杉這種人相處。
她比較喜歡和那種直來直往沒什麼心眼的人打交道，高杉隱藏的部分太多，個性陰沉，她不曉得如何去和他溝通，因為有時候他一副完全不想理她的樣子。
不管怎樣，拍出的照片很好看，背面有花體外國文字，底部是他們二人的日文簽名，裝幀漂亮，精緻的可以當明信片。
高杉一張阿文一張，他裝作隨便的收起照片，而她看著圖片裡的自己和高杉陷入沉思。
她搞不懂高杉到底在想什麼啦，對於完全沒有往昔記憶的女孩，太多東西都成了謎。高杉不是解謎者，而是製造更多的謎。想要接近他，他就會特意拉開距離；不去理他，他又會湊的不遠不近。
有時候她會猜測高杉就是她以前的情人，有時候會把這個念頭否決，朝著獨眼男子投去疑惑的一瞥：
這個男人究竟還有多少是她能夠知道的，又有多少她再好的洞察力也發掘不了，如何才能認清他的真實……
既然走到一起，也不好就這麼分開各自行動，他們在戲院看了一場歌劇《托斯卡》，這是普契尼的代表作，講述兩男一女的愛情悲劇。
第一幕裡男高音的詠歎調唱起來，此曲名為《奇妙的和諧》：
「奇妙的和諧
這各種美的閃光,
構成和諧的畫像!
我熱情的弗洛麗亞,
是棕色頭髮的姑娘,
你美麗的陌生女郎,
秀髮光亮透金黃,
雙目碧如海洋,
托斯卡眼睛黑亮!
這就是藝術的秘密,
它把不同的美麗合在一起:
畫陌生女郎的時候,
我是一直在想你,
我的心裡只有你!
托斯卡我愛你！」
——劇情唱段進行到這裡的時候，其實高杉心裡蠻複雜的，因為這個歌劇實在很有象徵意義。
這是個愛情故事，劇中，畫家馬里奧·卡瓦拉多西因掩護政治犯而被捕受刑，歌劇女演員托斯卡正和畫家熱戀。而迷上托斯卡的員警總監斯卡爾皮亞答應，他會使她的戀人獲得自由。作為回報，她得委身於他。
托斯卡假意順從，在員警總監剛寫完一道假處決命令後，趁其不備用刀刺死了他。黎明時，畫家被帶到刑場，托斯卡告訴他這只是假處決，誰料這是員警總監耍的花招，他一早就想情敵死了。
畫家真的被處決了。而同時員警總監之死曝露，托斯卡陷入絕境，終於呼喊著「斯卡爾皮亞，上帝面前見」並自殺。
兩男一女加政治加陰謀加警方，一定沒有好結果的。
男主在教堂作畫，一邊為聖母畫像，一邊想念心愛的女人，這種場景尤其是對明眸的讚美讓高杉有共鳴，而第一幕結尾，警視總監挑撥男主女主的關係，並且在教堂裡感歎：「托斯卡，你讓我忘記了上帝的存在！」
高杉隱隱同情這個員警總監，因為他知道自己絕對不可能當男主，他要當也是當邪惡的反派。
——文，在千萬萬人之中，只有你，能讓我有這麼一刻，幾乎忘記復仇。
只是幾乎。
高杉無法忘懷幕府和天道眾殘酷的暴行，絕不。
第二幕，員警總監步步緊逼，女主開始唱起名段《為了藝術，為了愛》：
「我為藝術而生,我為愛情而活,
我從未傷害過一個生靈!
助佑之手,
幫我渡過一個又一個難關.
我懷著崇高的信仰,
向聖壇獻上鮮花.
為何,為何,我的主啊,
為何你如此的回報我
聖母的斗篷，我為你飾以珠寶,
夜空璀璨的群星，我為你歌唱.
在我崇高的信仰面前,
為何,為何,我的主啊,
為何你如此的回報我？」
員警總監很清楚女主不愛他，但是哪怕無法進她的心，進她的身體也好。
按照壞人有惡報的一貫真理，他想得到女主的吻，卻得到女主的刀，女主用刀代吻，把他捅死。
第三幕，男主囚在獄中，唯一能做的就是仰看繁星，他用身上唯一值點錢的戒指換來紙筆，感傷著給女主寫遺書，並唱了名曲《今夜星光燦爛》：
「星光正燦爛
大地吐露芬芳
花園的木門咿呀低吟，
我聽見沙土上的輕盈腳步聲。
悄悄地走進來，渾身芳香的人兒，
投入我的懷抱。
喔！甜蜜的香吻，令人酥軟的擁抱，
我的手顫抖著，愛撫著斗篷下的美麗軀體。
如今這愛的美夢，已永遠消逝了。
時光飛逝，如今我將帶著絕望死去，
然而，我從未如此眷戀自己的生命。
如此眷戀生命！」
最後男主女主雙雙命絕，配的曲子也是這首《星光燦爛》。觀眾們熱情為演員鼓掌，感慨男女主的不幸命運。
男配怎麼辦？男配死了活該嗎？
走出劇場，隔壁馬戲棚正在演出「奇跡的魔術」。
什麼是奇跡？奇跡曾是夏天的雪，冬天的花，獅子不吃肉改啃草。
隨著科技進步，夏天能夠飄雪，冬日依然有花，獅子也許能吃素，只是……吉田文不會愛高杉晉助，哪怕再多奇跡也做不到這個。
大家在遊樂園門口匯合，返回酒店。
坐車的時候高杉完全不想講話，當他在腦中得出吉田文永遠不愛自己這個結論，心情很低谷。
高杉吃晚飯的心情也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間，他把包裝袋封好的數百顆「戀心」倒出來，散亂的丟在床上，然後躺上去，閉上獨眼，花朵以無法想像的驚人速度在他身下開放，吐豔，嫣紅的色彩，是曼陀羅花般如血的刺目，然後紅轉為紫，最後凋零，於是床上只剩下紫色的花瓣。
在他這個無趣的人生，好不容易找到的珍寶，為什麼不是屬於他的。
他買下想討她歡心的禮物，可是送不出手。
燥熱而狂亂的血液，灼燒著軀體和靈魂，他打開冰箱，舀出一些冰塊倒在水杯裡，然後直接用勺子舀著冰塊放進嘴裡。
「高杉先生，您……」文說，語氣踟躕。「我剛才敲過門了。」
「我在走神，也許沒聽見。」冰塊磕碰著牙齒，他感受著融化的冰水凍著嘴巴的神經。「把這個房間的房卡還來，以後不要隨便進來。」
她乖覺的把房卡放在身畔的立櫃上，然後說道：「夜風已經很冷，為什麼要飲冰？」
「不關你的事。」
「我覺得你很寂寞。
莊子曰‘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吾其內熱與’。熱忱與焦慮，只能靠飲冰來降溫。」何況你床單上那些紫色的花瓣委實有些突兀。
「出去！」仿佛被說中心事，他吼道。
「您應該正常吃三餐，多運動，而不是一個人生悶氣吃冰塊。」
「我讓你出去。」
她不會知道，此時他腦裡響起了邪惡員警長官的唱段——《我在等待這時刻》，可是他無法像歌劇男配一樣忠實自己的欲望。
「我等待此刻已經多時
長久以來我對你一往情深
今夜我用從沒用過的眼神去探究你
你的眼淚如熔岩烈焰
你投向我的怨毒目光
只會讓我欲~火~焚身
……」
他很怕自己做出什麼把妹子玩壞掉的事情。
她行了個禮，立馬就轉身，他卻忍不住開口：「等一下！」幾乎是慌亂的把嵌著「戀心」的髮夾塞在她手裡：「我隨便買的，不喜歡可以不要。」
打開天鵝絨首飾盒，內有明黃色的髮夾，和她眼睛的色調相得益彰。
「謝謝。」她說，握住髮夾，觸碰種子，發現沒有戀心開花，這說明什麼？
她並不在戀愛。
原來，她並不在戀愛。
是因為她的愛，隨著記憶一起忘卻嗎？
高杉凝視少女
——我現在到底要的是什麼？
一個大大的擁抱？
一個深情的吻？
請你留在我身邊？
請你為我……戀心開花？
高杉的目光掠過她：「不用客氣。」突然一陣眩暈，大男人不好好吃飯，加上心情壓抑，一下子踉蹌欲倒。
她忙上前撐住他，雙手扶住他的腰，好讓他站穩。
他把頭垂下來，恰好擱在她肩膀上，聲音低沉發悶：「我不舒服。」
「去看醫生吧。」
「就讓我這麼靠一下。」
他不會做壞心眼的員警官僚，他是博不到美人愛情的野獸，當玫瑰花徹底凋謝的時候，他打破不了魔法，將永遠淪為野獸。
美人別嫁，另有所愛，他在獸皮之下，只有一顆碎裂的心。
她仿佛被定住一般，然後緩緩張開手，環住他，手掌輕柔地伏在他肩胛上，慢慢的拍著：「好點了嗎？」
「還沒……」
「很難受嗎？」
「嗯。」
「難受要看醫生……或者先吃點東西？」她完全從實際出發，想出來的解決方案是沒錯，不過高杉要的不是這個。「你想讓我幫你找醫生還是點餐？」
「現在別離開我……現在別離開……」
他的聲音，非常非常溫柔……可是，那低沉的嗓音，在說著無奈感傷的話語，壓抑著無限的感情。
在我身邊的你，
和你邂逅，
和你分別，
和你再遇，
這一切，全部都是奇跡。
你是我的奇跡。
第174章 夏雪冬花 九
孩子總是相信我們說的話，他們對我們總是完全的信任。他們相信從花園裡採集來的玫瑰，會將一個家庭拖入矛盾中。他們相信當野獸殺了一個人時它的手會冒煙，這會使野獸感到很羞愧。當一個年輕少女住在它家裡時，他們相信會有很多其他簡單的事發生。我希望你有一點孩子般的天真，給我們帶來幸運。讓我說四個有魔力的詞，孩童時期的芝麻開門：很久以前……
——讓·穀克多版本《美女與野獸》開篇
很久以前，一個商人在回家的路上迷了路，睡在森林的一個廢棄的房子，第二天起來看到園子裡有許多玫瑰，於是采了一朵想帶給兒女，這時出現一個怪獸，斥責他要奪走自己的玫瑰，要求他把命獻給它，他回去向女兒告別，女兒自告奮勇前去當父親的替身受死，但野獸愛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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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我那麼無聊，做了那麼多小晴陽……
明天會是晴天嗎？」吉田文聽來島說明天有正經事要做，她不曉得自己需要做什麼任務，不管做什麼，看這陰沉的天氣，若是下雨，一定不方便辦事。
「哎呀，是挺多的。」又子看這窗臺上一排晴天娃娃，慵懶的說，「我也希望明天放晴，下雨天什麼都濕漉漉的。」
次日，鬼兵隊分頭潛入日本駐拉斯大使館。高杉按照準確無誤的計畫表進入頂樓，闖入館長辦公室。
高杉砍人的時候，乾淨俐落，一刀要命。
這一刀準確砍中館長胸部正中，強大的力道，把那個老男人一分為二，他就像破袋子一樣，軟癱在地，鮮血像潮水一樣直撲下來，染濕了地毯。
連痛苦的尖叫都來不及呼出。
這位元館長是高杉來拉斯的目的，目的達成，他卻沒有半點高興的表情，因為距離那個高高在上態度傲慢的前幕府將軍，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殺了德川定定，他會平靜一點嗎？
也許依然不能。
究竟如何做，才能磨滅一顆復仇的靈魂……
他在這裡，他不在這裡，每次了斷一個和恩師之死有關係的官吏，他都會陷入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雖然恩師被抓走的那一晚，他不在那兒，可是他知道，他能想像出那一夜發生的一切，壓抑在喉嚨裡是野獸的嘶吼，但是仿佛被堵住了嘴巴，這吼叫出不來，腹腔盤旋著絕望的哀鳴，他迫切需要用鮮血獻祭給恩師的英靈，當他戰鬥在前線，以為可以挽救那個最尊敬的人，後來卻不得不面對恩師的頭顱——
他的體內出現了一隻黑色的野獸，這些年，這只獸充分的成長，以血為養料，以肉為餌食，破壞著世界。獸用爪牙撕裂的不止是世界，也許有一天，會四分五裂活生生吃掉他自己。
武士階層已經垮了，高杉晉助的戰爭卻沒有結束，反而如火如荼。
一聲微小的響動，讓他回頭瞥了一眼：阿文待在門背後，相當震驚愕然的看著殺人案現場。
高杉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問題是他不想讓阿文知道，惱火讓他仿佛臉上戴上了面具，在強烈的血的味道中，他冷冰冰開口：「文，你為什麼在這裡？」
「我跟著你。」吉田文的跟蹤技術好極了，她的腳步和小貓一樣輕，而且望風的來島根本沒想過阻撓她。
「你不應該來。」高杉覺得自己渾身鮮血惡臭，不管洗多少小時澡搓掉一層皮都去不掉。他的聲音明明是平常的音調，卻無端端有些哀傷。
「高杉先生，您是在犯罪。」吉田文首先躍上腦子的，是能否勸他去自首。
「先犯罪的人是他！」他揮刀，指向地面那逐漸喪失體溫的屍體，從喉嚨深處吐出這樣的話語，「他判決了松陽老師，他害死了松陽老師！」
「我不記得你說的那位松陽先生，據你說他是我哥哥……也許不該這時候說，我認為松陽哥哥並不想你這樣的。」文雙手絞扭在一起，要她舉出什麼可信服的例子實在很難，她完全想不起松陽的個性和事蹟啊，可是卻有某種堅信，堅信著哥哥並不希望高杉去殺戮。
高杉怒視著文，幾乎就像個生氣的孩子，像一個被喜歡的人批評，因此加倍受不了的孩子，他幾乎要嚷起來：你比較喜歡那個懦夫和背叛者阪田對不對？那個使用著木刀困守在歌舞伎町的卷髮男子，做著萬事屋生意，享受著安穩和和平……你男人反對著我做的所有事情，你反對著我所做的所有事情。
——人與人曾經看著同樣的事物，而如今卻截然不同，阿銀和桂要走什麼道路，高杉管不著，但他是不會停止的，這個沒有松陽老師的世界，不如毀掉來得好！
「哼！」高杉傲然道，「我已經決定，在今後的歲月，要復仇，要毀滅，要把阻礙者打入地獄，哪怕殺死百萬人，殺死千萬人。
因為松陽老師，值得讓我為他這麼做。」
「你把復仇當做人生意義了嗎？」她覺得，那是多麼悲哀的人生。頭抬起，無奈的歎了口氣，向前幾步和他面對面：「你已經失去了一隻眼睛，你還想失去多少？」
復仇是什麼？
那是高杉的一部分，那是高杉的全部。
「你覺得我只有一支眼，弱小無力，只能被傷害，被剝奪？」高杉雖然語調平靜，但是那種孩子般的無防備神情，分明彰顯他並不平靜。
他明明下了決心，哪怕失敗，他也要義無反顧把該做的都做完，他不要求她認同，但至少別對他抱有同情。
他不需要同情。
她的目光掃到牆面上的獎狀和玻璃櫥櫃的獎盃，看來原本的主人是劍道師範，高杉能那麼輕鬆殺了他，正說明高杉武力不俗。
「不，戰鬥並不只是靠眼睛，劍道依靠的是身心以及長久的直覺，刀是身體延長出去的一部分……」她戛然而止，為何自己對劍道有這番認識，劍道和她過去的人生有何關係……「你殺了人，心裡有什麼感覺？」
「沒什麼感覺。」要是為敵人傷悲，一開始就不會謀劃，不會暗殺。
「你對我有什麼感覺？」
「……」
野獸對美女非常好，給她佈置了一間美麗的屋子，從不輕易打擾她。
每天晚上九點，野獸總會到美女那裡，跟她說話，他們聊了很多，他們聊的越來越多，每天晚上，她暗暗期待九點快來，野獸能和她說話。
野獸離開前，總會問一句：「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美女為難極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知道野獸善良，但他長得太難看太恐怖了，她實在不能勉強自己答應，於是她鼓起勇氣說：「不。」第一次回答時她暗地嚇得發抖，害怕野獸發怒，把她吃掉，但野獸只是長長地歎息一聲，走掉了。
每天他們談論很多，每天野獸最後總問一句：「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美女只能回答「不」。
有一天，美女知道父親生病了，她想回家，於是野獸讓她回家，說一星期內一定要回來，否則他會死。
美女再也沒有回來，於是野獸死掉了。
我對你沒有感覺——只要一句話，這不是一瞬就可以結束的對話嗎？但是，只有這麼一句話，說不出口……高杉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他揚起刀，刀上的血飛濺到牆壁掛著的條幅上，剛好掩蓋了「君子不器」最後一字底下的那兩個口。
孔子言，「君子不器」。君子，或者說，士，可以有專業，但不執於專業；可以有種種才能，但不執於這各種才能。
但是變成「君子不哭」後，卻陡然有了截然不同的意義。
男人收刀入鞘，做得那麼慢，似乎慢動作可以緩解他的回答。
她走向他，在僅僅半步之遙的地方駐足，踮起腳尖在他頭上別上了明黃色的「戀心」髮夾，豔紅色的光亮起來，繁密的花瓣從髮夾上滋生張開，瑰麗的色澤比地上的鮮血，比他漲紅的臉更鮮豔，幾十秒後，凝固的結晶狀花朵長著橘色的花蕊，橙黃的花萼，玫瑰紅的花瓣。
高杉突然全身繃緊，捕捉到阿文眼睛裡的自己，那「戀心」開出的花朵，代表了無以言表的愛。他牢不可破令人窒息的面具頃刻摔個四分五裂，讓他一時間不知所措。
她逕自雙手合住握他的手，抬起來，放在胸前，亮晶晶的眼睛和他的獨眼相對：「高杉，你是喜歡我的。」
「放開我。」他語調生硬，說起話來像帶上了刺一樣。
但是這刺只是玫瑰的四根小花刺，其實連金龜子都傷不了。
「我們的聯繫，僅僅是某個已故老師的學生與妹妹嗎？」她極力想找到恰當的詞語，深吸一口氣，然後用腹部把氣呼出：「我是說……難道你不是我的未婚夫嗎？」
高杉嚇了一大跳。
人的一生，總會有兩眼一抹黑的情景出現，此時，高杉晉助就是面臨這種漆黑。
他明白她誤會了，把自己當阪田了，可他不知道如何糾正。
「我不是你的未婚夫。」他無法對文說謊。
——你的未婚夫，和我完全不同，阪田已經不想為老師復仇了，因為那傢伙已經有了需要他保護的人們。可是失去保護對象的我……不成的，我是不會改了，我心底裡的野獸，只會把接近的東西撕碎毀掉。
他不敢想自己會重新獲得一個可以保護的物件，一盞明燈，一個太陽，一位馴獸師。
高杉晉助，無法變成阪田銀時。
「我最後一次問你，我們到底什麼關係？」她覺得自己的判斷力大受考驗。
「松陽老師的妹妹和松陽老師的學生。
我們只有那樣的關係。」
如果美女愛上了野獸，它就能變成人類。
野獸知道，她永遠也不會愛上它。
作者有話要說：
內閣學士李鴻藻在弘德殿行走，授同治皇帝讀書。有一天，小皇帝就是不肯開口朗讀，李怎麼勸也沒有用，急得嚎啕大哭，涕泗橫流。小皇帝翻開《論語》，將「君子不器」的「器」下麵兩個「口」蓋住，給李師傅看。李不明白，說「君子不器」；皇帝急了，終於開口：是「君子不哭。」
我記得很古老的少女偵探漫畫《煌如星》系列也用了這個典故。
配樂：狼雨.-.Gravity-阪本真綾
強烈建議搭配此曲欣賞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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