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番外三
容歆想要做什麼, 胤礽盡可能的全都滿足。她想要去各地游玩,衣食住行安全,一系列的事情, 胤礽全都為她安排妥當。
東珠肯定會想要跟在容歆身邊,是以胤礽夫妻安排時便將她考慮在內, 但寶珠也鬧著要一起去, 兩人起先並沒有同意。
後來他們耐不住寶珠磨,想著寶珠在容歆身邊教養也沒什麼不好,便征求過她的意見, 最後同意了寶珠跟隨。
容歆出行後, 大阿哥胤褆、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等人都為她提供了便利,後來她從胤礽的信中得知, 她每到一處皆有人迎,乃是康熙下令。
容歆沒在回信中提及康熙, 不過他的好意,她是心領的。
而人在外, 除了避免不了的思念, 還會碰到各種各樣的人事, 東珠從不關心那些, 寶珠倒是有些一驚一乍, 所以容歆只在她身上有為人師的樂趣。
這一段旅程,因為寶珠的存在, 也確實充滿了歡聲笑語。
她們花了五年世間, 走遍了大清的山山水水,每到一處,容歆便會寫一篇游記,一封寄給訥敏, 一封寄給胤礽。
綠沈的突發急病,打斷了容歆的愜意。她們匆匆趕回到京中,可惜容歆沒能見到綠沈最後一面。
胤礽等人皆勸容歆節哀。
容歆得知綠沈已經走了十日,臉上似有悲傷,卻又沒那麼多悲傷,只握著雪青和同樣從遵化趕回來的淺緗的手,輕聲道:「我們帶綠沈回梅林吧。」
淺緗和雪青一直在等她回來,得了她的話後,便一起為綠沈收拾遺物,一起帶著綠沈回她們的梅林。
容歆老了,淺緗和雪青也老了,這一次去遵化,她們便不會再走動。東珠依舊跟容歆在一起,寶珠則留在了京城。
她們沒住進村子裡,而是依照康熙的口諭,住在行宮中。
第二年,寶珠被康熙指婚,東珠獨立造了一只精巧的大炮,炮響那日,嚇得附近百姓皆以為山神動怒。
容歆在江南跟一位老匠人學了雕刻,安下心來練習。
第三年,大清的炮兵營添了幾只相同的大炮,康熙派人接東珠回京,無果,又派兵仗局的人每年往返於京城和遵化。
容歆的雕刻技藝稍有進步,雕人像時,形雖不甚相像,卻有其神韻。
第四年,皇太後病逝,康熙的身體也不太好。
容歆開始動工,雕這些年她生命裡的許多人。
十三歲的訥敏,仰頭望著天空的寶音,灑然舉杯的孝昭皇后,躺在額娘身邊大哭的保成,數雕花的大阿哥,背著她的三阿哥,還有送她短刀的蒙古青年……
容歆的手沒辦法雕出完美的作品,可她很認真,一刀一刀,慢慢的雕著,直到她病了,手再拿不住雕刻刀。
胤礽和大阿哥每年都會來遵化看她,但並不一起,其他人也會來,只是次數不多。
容歆生病的消息傳回京中,胤礽和大阿哥立即便向康熙請示出京,康熙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留給兩人一個背影,緩慢地走回寢殿。
第二日,康熙決定謁陵,隨行之人有胤礽和大阿哥,有粵親王福晉和皇長孫,有三阿哥、四阿哥、十二阿哥,還有榮妃馬佳氏。
容歆自身子不便之後,便添了新的樂趣——坐在院子裡的搖椅上,曬著暖和的陽光,哼些不成調的小曲。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會來,容歆都不意外,唯獨榮妃的出現,教容歆微微有些驚訝。
容歆沒管旁人,只安穩地靠在搖椅上,看著榮妃,輕聲問道:「您怎麼來了?」
她的病,依太醫所說,已經沒多少時日,可她神態上完全看不出病人的模樣。
榮妃見她這般,原本揪著的心,不自覺地放松,也像她一樣,忽視康熙等人,自在地坐在搖椅旁唯一空著的板凳上,不在意下擺落在地面上沾染塵污。
東珠坐在榕溪另一邊的板凳上,從始至終都沒有對他們的出現有絲毫反應。
「皇上謁陵,我在宮裡待得煩,便纏著皇上帶我出行。」
容歆聞言,頭幅度極小地轉向康熙,只一眼便又轉回來,笑著問:「您是聽說我的病而來嗎?」
榮妃別扭道:「我想祭拜一下兩位皇后娘娘,誰說是為了你。」
容歆笑笑,「不是也無妨,我很好,無需掛念。」
「生病是你這樣嗎?」榮妃依舊口無遮攔,可眼裡皆是迷茫,顯然容歆和她認知中的重病之人完全不同。
容歆沒回答,再次看向康熙等人,淡淡道:「我一時半刻死不了,不必太過緊張,路上辛苦,請先去修整。」
胤礽專注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對康熙道:「皇阿瑪,不若先回寢殿……」
「你們先離開此處。」康熙繃著臉,見榮妃始終沒有給他讓座的意思,臉更黑。
胤礽和福晉對視一眼,便拱手道:「兒臣等先行告退。」
眾皇子們離開時,侍從為康熙搬來一把椅子,在康熙的要求下,放在正對著容歆的地方。
容歆沒管他,對淺緗道:「你幫我把庫房第三個架子上的東西拿過來。」
淺緗沉默地轉身,不多時,和一個抱著木雕的侍從回到這裡。
容歆抬了抬手,指向榮妃,道:「送給榮妃娘娘。」
榮妃迷茫地看著那四五寸大小的木雕,「你送我木頭做什麼?」
「我雕的榮妃娘娘,手……」
「這是我?!臉呢?」榮妃吃驚又嫌棄道,「你莫要騙我。」
容歆不在意她的打斷,繼續道:「手藝不好,您不要介意。」說著又刻意語氣可憐地嘆了一聲,道,「雕到臉的時候,我拿雕刻刀的手一直抖,只得無奈放棄……」
榮妃聞言,強忍下嫌棄,扯起嘴角,「你親手雕的,我怎會嫌棄,呵呵……」
容歆似是極為高興,眼神一轉,便見康熙表面一副不以為意地樣子,實則眼睛時不時地瞥向那雕像,應是想要的。
「險些忘了。」容歆又對淺緗說,「桌案上的木雕,是我送給皇上的,快讓人搬過來。」
淺緗一頓,隨即順從地再次去到庫房,回來時,帶回一個木箱,看著便比先前榮妃那一尊木雕鄭重許多。
榮妃神情不太滿意,但對著康熙,她不敢說什麼,便瞪容歆一眼,扭過頭。
而容歆對康熙有些抱歉道:「請皇上見諒,我不敢對您不敬,便想要等技藝更精湛時再雕刻送給您之物,只是……」
康熙便是是這時打開木箱,榮妃也好奇地看過去,一見裡面只有一顆打磨圓潤的木球,頓時咧開嘴,再看她那個便順眼許多。
康熙則是臉一黑,道:「容歆,你真是……頑固不化、頑劣至極!」
他說完,便起身甩袖子離去,只是這一次離開的姿態,再不如多年前那般昂首闊步。
榮妃沒跟在康熙身後離開,低頭看那木雕許久,忽然道:「容歆,宮裡的人明明越來越多,可我為何覺得冷呢?」
去年,鈕祜祿貴妃生了重病,她早年底子壞了,沒熬過來,年初時撒手人寰,沒多久,珂琪了無生趣之下,也隨她去了。
宮裡的老人,就剩下惠宜榮德四妃。
容歆拍拍她的手,感受到一滴淚落在她的手背上,卻當作沒看見,只慢慢搖晃著搖椅,淡淡道:「人老了,變得膽小也沒人笑話您。」
「你就不會怕嗎?」
「自然是怕的……」容歆這般說,面上卻仍舊平和,只是緩緩閉上眼,聲音越發輕柔,「可我活到今時今日,退場之時,姿態從容一些又有何妨?」
她後面的話,幾近無聲,榮妃見她像是睡著了,便不再打擾,輕手輕腳地帶著兩尊木雕離開。
臨出門前,聽到雪青的聲音:「女官,您該喝藥了。」
「好苦,既然沒用,可否不喝?」
「您一定要喝。」
「雪青,你從前不是這般對我的……」
……
康熙謁陵後,御駕仍然停留在遵化,暫時未有離開之意,每日容歆的院子裡都有許多人,容歆對每一個人都笑著,沒有將被病痛折磨的痛苦傳遞給任何一個人。
生死有命,遺憾也罷,留戀也罷,誰都無力阻止,不若留些好的念想。
但就算是一直最看重的胤礽在身邊,容歆也始終握著東珠的手。
他們的世界早就有了許多的別人,悲傷或許只是一時的,可東珠的世界裡,誰也看不到它的樣子,看不到裡面都有誰。
容歆最後能為東珠做的,便是告訴這個幾乎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邊二十余年的姑娘:「只要你願意,我永遠在你的世界裡,沒有離開。」
第247章 番外四
康熙特准容歆的喪事在行宮中辦,然後便回到寢殿中,一動不動地枯坐在窗前。
容歆清醒時勸慰眾人不必為她傷懷,走時也極安詳,胤礽夫妻強忍悲痛操持喪事,大阿哥什麼也不管,只跪坐在容歆靈前出神。
其余與容歆極親近的皇子們皆是一臉悲容,但還算克制。
情緒最激烈的,是榮妃。
榮妃這幾十年都活得沒什麼顧忌,得益於許多人。
她哭過不少次喪,干嚎起來嗓門兒比誰都大,但真心實意地,也就是早些年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再到今日,為容歆。
她也不進靈堂,就坐在容歆的搖椅上,哭得活像個不懂事的孩子,大聲又肆意。
三阿哥守在額娘身邊,拿著帕子為她擦眼淚,也不知該如何勸。
榮妃邊哭邊不耐煩地揮開兒子的手,斥道:「去靈前,在我這兒作甚!」
「額娘……」三阿哥擔憂道,「姑姑也不願見您為她這般傷心。」
「誰為她傷心?」榮妃說著,大顆大顆的眼淚滾下,她是為余生的孤寂傷心,怎麼就都要走呢?
三阿哥柔聲哄勸,只是並無作用,加之他也悲痛,便想著釋放出來,或許也是好事。
靈堂外。
淺緗和雪青站在東珠身後,神情平靜,皆因容歆曾笑著對她們說,她和綠沈不過是先去梅林住一住,日後大家還是在一處,暫且分開些年頭罷了。
她們二人知道,容歆最後最記掛的便是東珠格格,因而沒人管她們,她們便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格格身邊。
東珠對其他人都沒什麼感覺,只盯著靈堂內的一切,眼睛裡難得閃過些茫然,不明白周圍的人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
「嬤嬤……」
她突然地出聲,只有淺緗和雪青注意到,兩人對視一眼,一左一右看向東珠,「格格?」
東珠不理會她們兩個,手攥著掛在脖子上的鑰匙,微微歪頭,又叫了一聲:「嬤嬤……」
她的聲音,因為不常說話,嘶啞又粗糙。
她手裡的鑰匙,能打開裝著容歆最珍惜之物的箱子,是容歆留給她的。
東珠沒有得到回復,眼睛無措地來回看,所有人都在忙,她便看向淺緗和雪青,詢問:「嬤嬤?」
雪青一個繃不住,撇開頭無聲痛哭。
淺緗眼裡含著淚,嘴角卻努力揚起來,溫柔地指著她手裡的鑰匙,微微哽咽道:「在這兒呢,嬤嬤要一直陪著你,我們也想跟她在一起,您允我二人在您身邊可好?」
東珠相信了她的話,眼神中的茫然無措盡散,攥著鑰匙,嘴角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她沒抗拒,淺緗和雪青便就此留在了格格身邊。
御駕回京,胤礽和大阿哥在遵化守足了七七四十九日方才啟程返京,東珠也得跟阿瑪走,不能再留在這兒。
胤礽先前還擔心她執拗,卻沒想到東珠仍舊像從前一樣,完全順從,一點兒沒鬧。
他從淺緗姑姑那兒聽說了緣由,沉默許久,道:「如此也好,只是辛苦兩位姑姑了。」
淺緗搖頭,「殿下需得早些為格格做好安排,我和雪青,也陪不了格格多久。」
胤礽一聽,眼眶一紅,憶起姑姑走時的心痛。
回京後,胤礽繼續盡職盡責地為大清和百姓效力之外,便開始為女兒安排後半生。
淺緗也確實沒能陪東珠多久,短短三年便去了,雪青自小受主子姐姐們愛護,心事又少,身體倒是一直很健朗。
康熙駕崩後,胤礽最終沒能以粵親王的身份去到封地,而是重新回到了紫禁城中。
不過他對這些年的王府生活極為滿意,見皇長孫成長地十分出色,便又做了一個壯舉,然後帶著妻子和東珠住進暢春園。
他們只是名義上在暢春園中深居,實則胤礽每年都在兌現曾經對妻子的承諾,兩人沿著當年姑姑走過的路,又留下他們的足跡。
但他對大清和百姓的愛,從來便沒有消減,哪怕是以旅行為由,也做著微服私訪的事,瓜爾佳·頌宜了解他,從來都由著他,只管每日歡歡喜喜的。
東珠留在京中,更確切地說,她是留在仁昭女子書院。
胤礽始終記著姑姑曾經說過的許多話,她想要一所女子書院,他便建了一所女子書院,不教女戒女德,仁昭書院的士子們學什麼,她們便學什麼,不差分毫。
仁昭女子書院的入學要求也同仁昭書院一般,只要考中,不拘家世,只是可惜的是,平常百姓家或許會供男丁讀書改換門庭,卻不會供女兒讀書,以至於多少年之後,能夠有機會入仁昭女子書院讀書的女子,家世最差也是地方富紳。
東珠的府邸就在離仁昭女子書院不遠的地方,自書院建立之初,便隔三差五去書院一趟,然後在書院大門到書院之間,圈了一塊兒地,不許任何人動土。
她雖是個格格,可在大清的存在極為特殊,便是大清的官員們也不敢對她隨意置喙,因而女子書院明明非私人所有,卻讓她得了一塊兒私地。
剛開始就那麼荒著,第一批入學的女學生見恢弘的書院前有這麼一塊兒荒地,皆奇怪不已,等到女學生們三不五時便會聽到一聲巨響,便都淡定了。
年長的女學生甚至還能稀松平常地對新來的講一講,這塊特別的地,這些特別的聲音,沒什麼需要大驚小怪的。
東珠做了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因為不說話,旁人很難理解她想要表達的內容,只能撿著他們所需要的火器,拿回去研究,然後武裝大清的裝備。
是以,大阿哥與她接觸地極多,也對這個侄女尤為照顧,雖然東珠並不需要。
東珠是在幾年後,才開始動用她在書院的那塊地,起初她拿著跟長棍在上面劃來劃去,眾人皆不解其意。
後來她讓人搬了數塊兒巨石上去,巨石根根直立,使得女子書院看起來更加奇怪,也沒人敢說什麼。
直到東珠開始拿著工具,每日裡對石頭鑿,來往的女學生們這才知道,她是要做石雕。
女子書院中有天下間許多的奇女子做先生,可東珠絕對是最奇特的,甚至隨著女子書院名聲愈顯越發傳奇。
從她開始鑿石頭的第一日,女學生們下課後便會三五成群來圍觀,親眼見證第一尊雕像成型,然後第二尊,第三尊……
雕像有男有女,有長有幼,甚至還有一顆碩大光滑的圓球,旁人不知道她雕的是什麼,見過容歆木雕的人,卻是一眼便認出出處來。
胤礽見過之後,私下裡抱著妻子靜坐許久,然後從給女兒遞工具開始,慢慢開始可以幫她做一些簡單雕刻。
瓜爾佳·頌宜便坐在不遠處,隔一段時間,便叫兩人回來喝水,用些東西,這樣的場景,持續了好些年。
東珠最後雕的人像,是所有人記憶裡都不曾褪色的人,她仔細雕刻期間,許多人都來看,都在等那個人出現。
雕成那一日,弘昭問阿瑪:「阿瑪,這些雕像,合該有名字,不是嗎?」
有些人,存在過,卻幾乎沒留下鮮活的痕跡,這些石雕,若可隨著仁昭女子書院流傳下去,他們的名字也會被銘記。
胤礽的視線在那顆突兀的球上一頓,然後平靜地看向東珠,淡淡道:「待東珠百年,教後人去做便是。」
弘昭鄭重應下。
而東珠立在最後這座等人高的石雕前,許久許久,忽然抱住雕像人的腰,低喃:「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