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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星穹鐵道)星際和平公司入職指南》作者:歸途何在【完結+番外】

第246章

  黑塔空間站規模不小,有心想要繞開熱鬧的焦點並非難事。

  安娜早中晚去艙室裡看三趟被相位靈火給坑了的普通人,確認他們都有在好好喘氣兒就回去繼續操心實驗室搭建進程,路上還要順便清一波散落游蕩的虛卒,某些無人的封閉艙段甚至不知何時混進來些許鞘翅的蟲子。

  相比之下希德在數據庫守著系統跑數據確實比較節省體力,但這玩意兒屬實枯燥,精神壓力一點也不小。

  說不來誰辛苦誰輕松,從眼下的情況看誰都辛苦,唯一的好處就是成功躲開自家教授和別人家的天才軋苗頭。所幸拉帝奧教授也不需要學生們傻乎乎的跟在左右幫忙搖旗吶喊,他不會因為自己想看天才俱樂部的熱鬧就要求學生們也得看。當然了,他的學生專門跟星際和平公司對著干時他也可以臨時眼睛不好使。

  眼下他對開拓者這個把身體當做容器「封印」了星核的「人」很感興趣。

  把星核封印在體內,不管怎麼想這家伙的底層代碼都和普通碳基生物不大一樣呢。

  測試了一下開拓者的認知能力,確定他思維清晰邏輯清楚,拉帝奧教授高高興興給了艾絲妲和螺絲咕姆一個面子放掉穹。他可舍不得把自己的學生借給空間站當勞工使喚,費伯裡克特和格拉斯這幾天忙成什麼樣教授不說但教授都看在眼裡,雜事閑事煩人的事交給灰毛小子去處理難道不好嗎?小孩子就要多鍛煉,越鍛煉越聰明。

  穹一獲得自由就提著球棒滿空間站的奔忙,就連蹲在實驗室裡的安娜都隔著落地窗看到他來回路過了好幾次。

  噠噠噠、噠噠噠……

  「欸?安娜!」灰毛第五次經過正在布置的新實驗室時突然停下腳步,他倒回去趴在正門大開的高透玻璃上向裡望:「果然是你,剛才我還在想有沒有這麼巧。」

  「原來真的這麼巧呀~」

  看他的模樣不像是非常急迫,安娜和身邊的科員們交代了幾句走到他面前:「確實,嗯,很巧。」

  她穿著白色襯衫和藍色及膝裙,披著件白色實驗室外套,胸前粉色的寶石熠熠生輝。這家伙似乎又換了染發劑的色號,穹都有點記不清她黑發時的樣子了。

  「你這是在黑塔空間站就職嗎?」穹把球棒扛在肩膀上,樂呵呵的寒暄。

  從羅浮回來後也不知道為什麼丹恆突然忌憚起安娜,但是他覺得還好啦,一個兜裡隨時隨地帶著糖分給小孩子吃的人,不管怎麼想都壞不到哪兒去。

  安娜果然習慣性的掏出零食投喂他:「博識學會和天才俱樂部有合作,而且仙舟聯盟也加入了這場合作,我是過來負責前期准備工作的,等實驗室搭好還要留下幫教授做些溝通與協調的事兒。」

  「倒是你們,怎麼也從羅浮跑到黑塔空間站了?」

  羅浮人那麼熱情,能輕易放他們走?

  「哈哈哈哈,」穹眯起金色的眼睛:「我們過來補充物資。羅浮上的事情差不多都已經塵埃落定,接下來星穹列車要出發前往匹諾康尼參加那裡即將舉辦的諧樂大典。本來打算去洗車星把車廂外打掃一下才好去做客,結果半途遇上了一股蟲群……帕姆擔心列車燃料不足就讓我們回空間站補給。」

  最近「匹諾康尼」這個詞兒出現的頻率可真高,能看出灰發青年對這場特別的音樂會特別期待。

  「姬子姐和楊叔說這是大人們必不可少的社交活動,年輕人暫時不用操心,讓我們只當去度假。」

  看他心情這麼好,安娜也跟著高興起來:「原來匹諾康尼要舉辦大型活動,怪不得最近總聽人提起那地方。祝你們玩兒得愉快!」

  和不掃興的人聊天就是開心,穹把球棒從肩頭拿下來放在手裡來來回回甩著玩:「嗯嗯!謝你吉言啦~」

  他見安娜還有事要做,說完這些就想走,走出去沒幾步再一次退回來:「安娜!」

  「嗯?」她已經轉過去了又回頭看向走廊:「還有什麼事?」

  「每,沒有!」青年抓抓後腦勺,略帶著些許心虛的轉開眼睛:「那個,底層艙段會檢修很長一段時間哦,你可千萬別過去。」

  雖然但是,不管誰看到這麼個著裝斯文又秀氣的學者都很難想像她能和星核獵手們掛上關系,就像現在,即便已經知曉她身手利落穹也還是忍不住把那些與強度有關的畫面扔出腦子——阮梅的研究除了Q彈軟糯的貓貓糕以外還有差點咬死他的大蟲子,雖然只能存在五十多秒但那也是【繁育】的令使,能別去擾動還是盡量不要去擾動。

  一般的科員去不了底層艙段,但費伯裡克特曾在那裡用過實驗室,她是有可能誤闖進去的。

  「哦,好的,謝謝你的提醒。」安娜確實不知道底層艙段裡有什麼。她都快忙死了,既要盯著不斷被相位靈火扔進艙室的無辜科員又要關注實驗室搭建,穹要是不提醒她都想不起來黑塔空間站還有個底層艙段。

  穹自覺提醒到位,扛起球棒繼續去尋找相位靈火留下的蛛絲馬跡。大蟲子爆漿了那些失蹤的科員可還沒找回來呢,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算怎麼回事兒?銀河球棒俠出手就沒有只把任務做到一半的道理,最差也得把人都找回來才行。

  「欸?」安娜還沒想好該怎麼提醒他相位靈火的特征這家伙就精神十足的跑遠了。回頭想想這件事似乎不是特別必要,星穹列車的智庫並不比其他地方的差,他們車上還有專門的智庫管理員,不知道的事在通話組群裡問一聲就能立刻得到答案。

  想來丹恆小哥不會像拉帝奧教授那樣一定要學生自己去尋找答案。

  「費伯裡克特小姐?」

  忙碌中的工作人員喊了一聲,安娜收回目光:「好的,我在這裡,什麼事。」

  「額……這張圖紙有點問題,您確定必須要按照設計走麼?」工程師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她用力抿著嘴,鼻子眼睛皺在一處,臉上每一塊肌肉都透出「離譜」兩個字,就好像聽到甲方要求她把一堵牆從五光十色的白改成五彩斑斕的黑。

  安娜走過去看了眼堪比蜘蛛網的管線圖,果斷把希望寄托在專業人士身上:「您能把問題簡化些描述給我嗎?」

  不簡化她這個非專業人士會聽不懂噠!

  「是這樣的,如果完全按照設計圖施工的話呢,這裡少一根線。」工程師也知道費伯裡克特小姐主修哲學,讓她來拿電氣上的主意委實有點難為人。

  可是拉帝奧教授不在,遇到問題不問他的弟子又該去問誰呢?總不能去問來做客的螺絲咕姆先生吧!

  「你讓我琢磨一下,」安娜拿起圖研究了一會兒,原身掌握的通用技能幫了大忙,「缺根線,通上能源後好像……會炸?」

  她猶猶豫豫看向工程師,年長的女子大松一口氣:「沒錯,是的,這樣很危險,所以我才會問您是否必須按照設計走。」

  這種已經設計好的圖紙麻煩就麻煩在現場改動的人要承擔責*任,萬一遇上不講理的甲方後續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統統都會借著這個理由把鍋往乙方頭上推。

  「我明白你什麼意思,不要急,我先聯系一下設計圖的作者。」安娜和緩語氣勸了她一句,放與這個環節相關的工作人員去休息——設計圖有問題還施工個屁啊,拆也要花時間的,還不如讓人吃點東西喝點水放松放松。

  「呼,那就好,那就好!」

  甲方負責人留下的助理通情達理,這簡直是再好不過了。工程師帶領她的小隊停工休息,安娜打開外置設備在通話組群裡找到圖紙設計師。

  說句不好意思的話,這圖從博識學會出來,又經過學會審核,居然一路到了施工現場才被人發現有疏漏……也就是拉帝奧教授不負責這項內容也沒騰出空看,被他看到這玩意兒他大概會專門買船票搭乘星艦連夜趕回博識學會找設計師單挑。

  丟人現眼!

  安娜和設計師不熟,那是位電氣專業的老教授了,看在對方的年齡份兒上她把圖拍下來又在缺線的地方做了標記才發過去。轉手她又把原樣的圖發給刃問他該怎麼辦——有償咨詢,博識學會出費用。

  陌生老教授不會像她親生的導師那樣別管答啥但肯定有問必答,早就想到這種可能的安娜一點也不心虛的把生意介紹給親生的同事,閑著沒事做的刃先生只花了二十分鐘時間就把這張圖優化了一遍,基本上改得全線飄紅面目全非。

  別看它被改得可憐,工程師收到修改件後眼睛都直了,忍不住走到安娜身邊拍拍她的椅子:「是不是設計師發錯圖把初稿當成終稿給提交了?還是說這位導師一時氣憤不當心把學生的畢設給傳錯了?」

  「嗯……」安娜權衡了一下,笑而不語:「署名不一樣,第二份是另一位學者的修改稿。」

  好吧,也就是說這是博識學會內部的事兒,工程師聰明得不再去問,起身招呼人重新開工。

  新設計圖好啊,省工又省料,能源利用率還比之前要高,一看設計師的水平就不一樣!

  安娜:當然不一樣,刃先生的百冶職位到現在也沒被羅浮工造司擼掉好吧。他都曠工曠了七百多年快八百年了,就這還不被開掉只能說明此人技術水平不是一般高超。


第247章

  晚間換班時安娜把這件事如實彙報給拉帝奧教授,刃先生在博識學會掛的那個講師名還在呢,沒有掉馬的風險。至於說教授們之間要如何「溝通」,嗯,那就不關她一個普通學生的事了。

  反正拉帝奧教授不能打死他的同事,事情已經圓滿解決他最多也就諷刺挖苦幾句,那位老教授都這把年紀了還能將設計圖做出炸藥的效果想來多半也不太在乎被人罵。

  對比過新舊設計圖維裡塔斯冷笑一聲趕走掛著兩個黑眼圈的學生,直接把投影開到博識學會本部找人「辯論」。

  雖說兩份樣品皆由他的學生費伯裡克特捕獲,但涉及星神想喝湯的人太多。那些無關緊要的課題也得有人去做,拉帝奧並不介意各種各樣的學者插手衍生課題——天才俱樂部和仙舟聯盟的「合作」他都能接受,沒道理去為難資質有限的人。

  但漫不經心到這種地步顯然觸及科研的底線,人可以笨,可以做不出成果,獨獨不能將課題與研究當做可以隨意敷衍怠惰吃空餉的美差。也許其他人會看在年齡與資歷的份兒上忍下一時之氣,放在拉帝奧這兒根本不可能,想都別想。

  管你多少歲,屍位素餐拿錢不干事兒就滾出這個課題,越遠越好!

  安娜打了個哈欠先去看看希德那邊數據跑得如何,同樣掛著兩個黑眼圈的青年苦笑不已:「可見工作總是比讀書要辛苦的,看你之前兩個學期補習時幾乎分秒必爭也沒累成這樣,這才熬了不到兩天,眼圈就跟被人揍了似的。」

  「別說我,你也沒好到哪裡去。」安娜把帶來的飲料分給他一份兒,兩人離開數據庫來到走廊上打開瓶蓋。

  由於失蹤案頻繁發生,忙碌的黑塔空間站一下子變得異常安靜。一些原本應該被好好關在實驗室裡的小家伙無人關照,於是它們便大著膽子溜出空曠的基座艙段,自行在空間站內四處蹦跶。

  「額……這是什麼玩意兒?貓點心還是點心貓?」一只灰撲撲的小家伙如入無人之境般穿過走廊,經過安娜身邊時小爪子非常人性化的擺了擺。她向後退了半步給它讓出足夠寬敞的通道,小家伙搖搖擺擺繼續向前跳。

  它就像個圓形點心殼子裡套了只貓,喜歡的人會覺得很可愛,敏感的人也會覺得很恐怖。

  面對人希德總是很靦腆,一只神奇生物就不會了。他上前端著小家伙的「肚子」把它抱起來仔細端詳,向上翻到一半它難受的叫了一聲。

  「喵~」

  「點心貓!」安娜一拳錘在掌心。希德這會兒已經挨了小家伙好幾腳:「攻擊性不高,它甚至沒有保護自己的牙齒和爪子。」

  「人造生物!」兩人不約而同道。

  同為人造生物,它看上去就像蝸牛長成了貓樣,或者貓長成了點心樣。

  「設計它的人還真有點……惡趣味,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它應該出自天才俱樂部的某位天才之手。」希德抱緊點心貓生怕它掙扎得太激烈掉下去摔到。

  變成這副模樣後它不但失去了貓咪的尖牙利爪,整體結構也不如正常貓形態那麼適應蹦跳和攀爬。

  一般人誰能干出這種事啊,可愛歸可愛,但可愛那股勁兒過去以後總覺得既不能直視貓咪也不能直視點心了。

  「手感怎麼樣?」安娜敢摸奇美拉卻不太敢摸點心貓,主要是擔心自己手上力氣太大不當心把它摸掉渣。

  希德兩只手捧著它的外殼躲開軟綿綿的小肉墊:「其他地方手感就和正常的貓差不多,只是這個殼子更接近外骨骼的觸感,但又沒有那麼硬,額,骨骼表面似乎額外蒙了層皮膚。」

  那確實有點不太好形容。

  見它實在不願意被人端著,希德彎腰將點心貓放在走廊地板上。像是怕被人再次抓起來反過來倒過去的看那樣,小家伙「吧嗒吧嗒」飛速跳走,速度比跳來時快了太多太多。

  「看來咱們嚇到它了。」看到它跳得太極急太快以至於被地毯皺褶絆得踉踉蹌蹌,安娜忍不住搖頭:「不久之後空間站的點心王國怕是會流傳出一則又一則可怕的恐怖故事。」

  「比如好好在路上走著突然被神秘巨人抓走上下其手?」希德輕笑道:「也不是不行,這樣一來它們就會乖乖待在實驗室裡不再亂跑,也就不會再遇到危險。」

  「噗!」安娜笑出聲,「走吧,我請你吃外賣,希望明天一覺醒來麻煩事自己統統消失。」

  如果能那樣的話實在是太好了,希德揉揉眼睛回去簽退,安娜等了他幾分鐘,兩人結伴返回主控艙段。

  第二天起來麻煩事們並沒有如同預期那般識趣,不但如此連拉帝奧教授也失去蹤影。反正他就算被相位靈火當做KPI傳送走也能自開次元門回來,安娜通過外置設備了解到導師安全無恙就懶得管那麼多了——實驗室那邊還有一堆事兒呢,設計圖修改了相應的設備安排也得跟著換。

  好消息是刃先生做事講究,昨晚就發了說明圖免得施工方難做,壞消息是黑塔空間站的代理站長艾絲妲小姐突然出現在相位靈火安放「人質」的艙室內。

  被傳送過來的科員們最早能追溯到星艦停靠在空間站的月台上那天,所有人都處於昏迷狀態,安娜不得不一一分辨他們的身體情況,隨時准備用勺子撬開嘴給這些倒霉蛋灌補劑。這都三四天過去了,就算人可以不吃東西純靠消耗脂肪熬,水總是要喝的。

  這裡是位於深空的空間站,不注意保持體內水含量很有可能出人命!

  檢查過後安娜確定艾絲妲小姐沒有什麼大礙,她給最早幾個被傳送來的科員灌了些混有葡萄糖的生理鹽水,數數沒有誰倒霉到垂危才轉道仍在施工中的實驗室。

  昨天晚上工程師團隊加了個班,機械幫助下只用了一夜他們就將管線全部重新走了一遍。這會兒費伯裡克特小姐及時帶來了新設計師的配套圖,大家趁熱打鐵沒一會兒就把分區隔出來。

  「下一個班組進場忙完就只需要等各種設備抵達了。這張圖好,施工者水平低些也可以無腦照著做,比之前那個雲山霧罩不知道究竟想干嘛的設計好太多。」

  工程師愛不釋手的把刃先生用紅色勾得血呼刺啦的那張設計圖反反復復摸了又摸。這麼多年她就沒干過這麼順心的活兒,真希望以後出圖的設計師都按照這個標准工作,下游工序感激得能把人供起來。

  安娜不好意思的朝她笑笑:「我請了位老前輩幫忙改的,他人極喜安靜,很抱歉不能直接將聯系方式給你。」

  這可真不是矯情,八百多歲的刃先生是不為難年輕人,但他動不動就誠邀諸位共賞彼岸美景,只這一點就沒法子與星核獵手以外的人合作。

  工程師遺憾的嘆了口氣,放棄給自己找合伙人的念頭。

  看費伯裡克特小姐的年齡總有二十多歲,她家的長輩少說也不會低於四十,如果再加個「老」字只怕又得再累加個二十年。星際時代人們普遍晚婚,也就是說老人家理想狀態也有得有六十多歲,人敢干她都不敢張嘴邀請。

  這個時候外置設備的緊急聯絡鈴響了一聲,安娜趕忙低頭查看消息,原來是拉帝奧教授傳信要她再去坐標所示艙室檢查下有沒有倒霉蛋被落下。

  嗯?

  所以……我們聊個天的功夫,困擾了整個空間站數日之久的麻煩事這就被教授給解決掉了?

  「抱歉,我還有點其他的事要趕緊去辦!下次再聊。」她匆匆與工程師道別,加快腳步趕到艙室裡翻找。

  別說桌子底下櫃子裡面,她連門邊豎著的回收機器人都給拉開收納箱找了一遍,別說倒霉蛋,連張紙都沒剩下。看來所有遇險人員都已經平安被接走,日子終於可以輕松下來。

  果然,半個系統時後阿蘭突然發消息過來道謝,穹也跳出來「控訴」了幾句她瞞他瞞得好苦,唯獨拉帝奧教授還是不見人影。

  晚些時候安娜又去喊上希德結伴返回位於主控艙段的宿舍。雖說被相位靈火傳送走的科員們都已經得救了,但「相位靈火」本身的下落仍不明晰,該小心還是要小心。

  兩人輕松的走在走廊上,言語閑談間飽含對正常作息的期待,刷卡回到主控艙段迎面就遇到一個從裡面走出來的人。

  嗯……一個智械,身材高大、非常特別的智械。從著裝上看他的自我定義應該是「男性」,給安娜一種和小白很像的感覺。

  不是長得像,而是氣質上有點類似,聰明的氣質——小白在內斂的智慧上與他有個三分相似。

  「夜安,年輕的女士,」智械彬彬有禮的與安娜打了個招呼,然後才是希德:「還有這位年輕的男士。」

  「您好,夜安,再見。」安娜不認識他,差不多客氣一下就打算走。但是希德站在原地震驚得失去了對腿腳的控制,他就那麼傻愣愣的站在那裡:「您!您是……」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您應該是小格拉斯先生。」智械做不出表情,但他卻能用語氣讓人感受到如沐春風的微笑:「您和您舅舅阿那克薩教授長得很像。」

  「啊……啊……」希德阿巴阿巴了好一會兒,安娜看不下去從後面給了他一掌才治好這突如其來的接觸不良,「螺絲咕姆先生,見到您是我的榮幸!」

  「您太客氣了。結論:您是位有好奇心但又能夠自控的年輕學者,見到二位我同樣深感榮幸。」

  他朝安娜點點頭:「女士,您的美貌與智慧一如往昔,令人甚是欣慰。」

  安娜:「……」

  這個智械認識原身,他們打過交道!

  「再見,」螺絲咕姆似乎有什麼急事不便久留,他溫和的走過兩位年輕學者身邊,悄聲對站在那裡眉頭緊皺的姑娘道:「也許您想知道的答案從未離開過它最初的位置,度假勝地匹諾康尼,是個求索的地方。」

  「?」安娜回頭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

  又是匹諾康尼?


第248章

  話說……匹諾康尼到底有什麼人在吶,怎麼這幾天處處都在聊它?

  螺絲咕姆離開後安娜一直皺著眉頭望著他的背影,希德還以為她這是對機械君主格外好奇。

  「別看他似乎很好說話的樣子,近代宇宙通史你選了吧?裡面有整整一章內容都是在講螺絲咕姆如何迫使星際和平公司放棄針對智械的屠滅計劃。」

  近代宇宙通史分上中下三冊,其中下冊一共八章內容,兩次帝皇戰爭分別占了兩章,螺絲咕姆一人就又單獨占了一章。有學者認為他很可能就是正在孕育之中的魯伯特三世,但誰也不敢上前印證。

  挑釁一位【智識】的令使,這和找死有什麼區別?

  「課我選了,但還沒上,我把它放在二年級。」安娜收回視線:「你有和這人相關的資料嗎?」

  「有但不多,我幫你問問戴蒙斯,他那兒不缺這些。」希德摸出外置設備,安娜搖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問。」

  都住同一個宿舍,又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問題,怎麼就非得麻煩別人拐彎抹角的問呢?她干脆利索的掏出設備申請通話,見狀希德只能遺憾的慢吞吞把外置設備重新塞回衣袋。

  「螺絲咕姆先生剛才好像和你說了些什麼,可以討論嗎?」戴蒙斯那邊一時沒有應答,希德有一句沒一句和安娜閑聊。她搖搖頭:「他說祝我身體健康,我覺得這家伙純粹認錯了人。」

  希德:「啊?」

  你跟我說螺絲星的君主,以一己之力保下全宇宙絕大多數智械性命的【智識】令使,天才俱樂部成員……他能認錯人?他認錯人的概率能有多大?

  既然安娜這麼說,那就意味著這個話題她不想再繼續討論,希德馬上談起別的:「實驗室那邊我明天就可以過去和你換著盯了,數據庫每隔四個系統時去一趟,一趟檢查大概需要花費半個系統時,最多明天下午所有的數據就都能生成導出。」

  「那可真是好消息,實驗室的搭建也差不多了,工程師說……」工程師說什麼安娜沒來得及交代,她夾在肩膀上的外置設備裡傳出戴蒙斯的聲音。

  還有法厄同。

  「這麼晚申請通訊,空間站又怎麼了?」

  這個「又」字他用得非常有靈性,同時傳來的還有法厄同念經一般的背書聲。

  「我和希德都很好,空間站是發生了點小問題,但教授已經解決掉了。我們見到了螺絲咕姆……」她飛速將外置設備拿開遠離耳朵,法厄同的嚎叫震耳欲聾:「螺絲咕姆!星神在上!有簽名嗎親愛的安?」

  沒有!安和你也不怎麼親愛!

  「沒來得及,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試試。」考慮到考證人的精神狀態總是堪憂,安娜敷衍了一句才繼續:「戴蒙斯,你那裡有與螺絲咕姆相關的史料嗎?」

  「有,我這就發你。」外置設備中傳出幾聲「嗵嗵」,然後法厄同就消音了,很快戴蒙斯結束通話並發來了一份壓縮文件。

  沒錯,壓縮包。

  安娜大概花了三秒鐘時間同情法厄同挨揍,用個人光腦解壓這個壓縮包,眼前瞬間出現密密麻麻一大堆文件名。光腦倒是沒卡,她的人腦快要卡死了。

  「等我有空慢慢看吧……」她揉揉眉心關掉虛擬光屏收起外置設備對希德道:「剛才說到哪兒來著?」

  「剛才?說到工程師了。」希德向前走了幾步,安娜點頭跟上:「對,工程師,博識學會出的設計圖有問題,我找人重新修改過,包括實驗室的布局也有些微調……這些都還沒來得及與你溝通,明天咱們得一起去實驗室。工程師說管線都已經走完,接下來就是些基底安裝,然後等設備進場,最後工具到齊前期咱倆的主要工作就完成了。」

  實驗室費用星際和平公司出了大頭,博識學會出腦子出力氣,仙舟聯盟出了一群工作人員。

  要知道先前公司在這種尖端領域一向避著仙舟,生怕叫他們學去些什麼。要安娜說根本沒必要,有人幫忙帶路走在前面攻克難關還不好嗎?發現自己在某一領域不如別人最好的辦法是合作競爭良性追趕,不是一刀把比你強的人囊死。

  不過這種話公司董事會肯定不會采納就是了,博識學會每年上萬項專利究竟有多少真正落地的呢?百分之九十被公司買下專利權後束之高閣,美其名曰「技術儲備」。

  它不用,它也不讓別人用。

  「資本……逐利。」安娜低低嘆了一聲,希德已經走到宿舍門前了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她:「你有什麼想法?」

  「我在想……」她側著臉認真思考:「資本為了攫取利潤究竟能做到何種地步,將人類智慧的結晶扔在倉庫裡明珠蒙塵,卻還要說這是在保護文明。」

  「除了省下些更換流水線的信用點外我也沒看到公司保護了什麼。」說完她換了個方向繼續歪著頭,「為【存護】星神提供築材修建亞空晶壁以抵御外來的危害……這事兒克裡珀是怎麼告訴人類的?公司董事會有誰存了克裡珀的通訊號碼?」

  最後一句話說出來她自己都想笑,誰不知道克裡珀從不回應信徒的呼喚。

  「你還是少去或者別去庇爾波因特為妙,我怕那邊的街警動手打你。」希德無奈的翻了個白眼:「為了財富公司的市場開拓部敢犯下挑動教唆種族屠殺的可怕罪行,只看這一點就知道所謂命途都存在兩面性。」

  星際和平公司的行為不斷損害少數以及弱勢群體的利益,但在它的麾下以庇爾波因特為代表的文明又極度繁榮。它發放的貸款讓不少星系苦不堪言,但那些貸款又真真正正吊住了當地居民最後一口氣。這不就是現成的例子?

  「展開講講?」安娜對這個「兩面性」的提法有點興趣,希德也不著急回宿舍休息了。兩人又給戴蒙斯去了個通信要星神的史料,就這麼站在走廊上逐一分析。

  「……」

  「除了嵐,所有星神對信徒的呼喚都沒什麼太大的反應。但是每個星神的命途的確都包含著積極與消極的兩個方面……」

  安娜舉起畫得面目全非的草稿紙,五顏六色箭頭亂飛。

  截然相反的兩面存在於每個星神,縮小至每個智慧生物上也都有類似的痕跡。

  「至少從星際和平公司的案例中我們可以得知宗教由人而生,並非人由宗教創造。」

  希德手裡厚厚的筆記預示著他來年專業論文有了著落,「星神是信仰的集合體,但又不完全是,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信徒將自己的期望加著星神其身才帶來我們能看到的諸多表像。」

  人在不遺余力的造神。

  「仙舟聯盟關於【巡獵】星神的誕生有一段非常有趣的記錄,傳說嵐原本是曜青仙舟的一名戰士……雖然學宮的學者大力否定駁斥這種說法,但我覺得真的很有參考意義,它太完善了,記錄詳實得超出了史詩的規格。」

  史詩這種東西更傾向於詩,它是一種文學作品,與史實是兩碼事。仙舟聯盟與其他文明最大的不同在於他們非常樂意詳細記錄下自己所經歷過的種種苦難,無論屈辱還是悲憤,那是恨不得一個字都不落的印在樹上刻在牆上,生怕後人忘記教訓。相應的他們設立了專門機構記錄歷史,哪怕當下正在發生的也不放過。

  所以安娜認為他們的史書比較可信,至少比星際和平公司那離譜的工作報告要可信。

  「我這就聯系穹,是時候進入模擬宇宙去了解一下星神誕生之初可能發生過的故事。」

  什麼螺絲咕姆?什麼匹諾康尼?過去發生的事哪有接下來要寫的論文重要?萬一要是掛科了這倆誰也救不了!

  希德單手在感應門上劃了好幾下才劃開,很有阿那克薩教授風采的一頭扎進去。安娜和他差不多,兩人宿舍相鄰,她倒是一下就把門給劃開,壓根忘記和同學道別。

  在導師問起前就把論文的框架和提綱立起來,我簡直棒極了!

  她坐在桌前打開光源,接著之前那篇從耶佩拉宮回來後完成的論文繼續向下寫。

  手指時不時點在桌面上敲打的聲音清脆有力,等她察覺到肩頭肌肉僵硬才恍然發現時間不早該去實驗室查看施工進度——再拖延一會兒連早飯都不一定能吃上。

  等等,我一晚上的時間去哪兒了?被什麼怪獸給吞吃掉了嗎?

  洗洗臉洗洗頭帶上筆記本匆匆出門,她看到希德頭重腳輕臉色蒼白的出現在走廊上,這家伙臉上掛著過度亢奮的笑意:「早啊,安!」

  「你別笑!」安娜及時舉起她那印著大橘貓的本子擋住臉,「尤其不要哈哈哈的笑,會讓我誤以為是阿那克薩教授就住在隔壁……」

  一大早就看這個對身心的打擊太過沉重!

  「但是我真的很高興!」他幾乎像個孩子那樣跳著走了幾步,礙於身高效果看上去著實有些驚悚,「我要和教授辯論上五百個回合!」

  說著說著他忍不住笑出聲,在安娜難以描述的糾結表情中重新劃開宿舍門:「抱歉,你先去實驗室,我笑一會兒再去。」

  門關上了,響亮的「哈哈哈哈」透過門板在走廊上小範圍回蕩。

  安娜:「……」

  你們真的只是甥舅不是父子更不是克隆嗎?這也太像了吧!


第249章

  有了新施工圖的工程師干起活兒來著實給力,再加上黑塔空間站的危機成功解除,其他部門的配合變得絲滑高效,就算安娜和希德都念著各自的論文也沒有影響實驗室的籌備進度。

  這段較為平穩的時間裡拉帝奧教授專門抽空去了趟庇爾波因特,據說是公司又給他派了個活兒。也不知道他在庇爾波因特見到了什麼人,回來以後火氣漸長——維裡塔斯拉帝奧倒也不至於把氣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但他板著臉生悶氣的樣子總會給周圍無辜路人帶來無數心理陰影。

  實驗室准備完工時他出現在現場負責驗收工作,四百多坪的空間裡愣是沒有一個人敢用力呼吸。寂靜得堪比墳墓的環境下工程師順利交工,拿到尾款後她出門逢人就誇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溫柔善良和藹可親。

  和她的導師比起來,只要費伯裡克特小姐不舉起凳子發瘋就一定是世界上最溫和的人!

  安娜:「啊?」

  貓貓發出牛的聲音.jpg

  除了論文和籌備實驗室,她的另一項研究如今也進展喜人。穹一個人測模擬宇宙本就有點無聊,雖然系統會將朋友們的數據下載投影至模擬環境當中但他們只能支援戰鬥不能陪他聊天也不能陪他分享心得體會,少了捧哏總是很難頂住困意不時侵襲。

  現在好了,安娜剛好也要研究星神起源與太古之前的歷史,她說將來還會把熟悉的學者們也請來幫忙。穹高興得差點原地翻跟頭——哪怕那些學者弱不禁風手無縛雞之力也行啊,他可以一邊敲怪物一邊聊天,絕對不耽誤測試!

  「我們在這裡設置了【開拓】的錨點,臨時有事可以直接投影過來哦,傳送也行。不過就是怕傳送時遇到技術問題數值震蕩波動,不是無名客的話不受【開拓】庇佑,落地後可能會出現眩暈嘔吐等不適感,不是非常緊急的情況不建議使用。」

  穹拖著炎槍站在系統前戳戳點點添加受測者,模擬宇宙的系統說白了更像個全息游戲,受測者的身體數據行為習慣都將被掃描並重現在系統擬造出的環境中,行走在固定的路線上,通過各種不同的選擇去試探星神可能給予的反應——這反應僅針對穹,經過黑塔女士鑒定他那特殊的體質非常容易招來高等存在的關注。

  對此安娜表示接受良好,她大可以通過觀察穹碰觸到星神可能存在的意識,也只有意志足夠堅定的人類才能承受得起這份重量。

  「我也沒有太多時間一直待在黑塔空間站,也就模擬系統更新時來看看。這是項長期研究,沒人指望一兩天就把結論得出來。」

  要知道希德前幾天嘔心瀝血收拾出那麼多數據和對比圖,在天才們的眼裡最多也就起到一個逗號的作用,很多事本就不講道理更沒有公平可言。

  兩人對著系統嘀嘀咕咕一通操作,一道光圈自安娜腳下浮現,自下而上徐徐劃過,系統中出現了第二名受測者的信息。

  「我去,你這數值高得嚇人!」出於禮貌穹掃了一眼立刻移開視線,安娜關掉屏幕顧左右而言他:「是嗎?我確實經常鍛煉身體,要不要我把每天五公裡定向越野的擼鐵搭子介紹給你?」

  鍛煉和不鍛煉,同一個人的身體數值出現顯著變化一點也不奇怪。反正她沒在圖書館健身就是了,要知道只有人類中的有翼亞種才合適那種邊走邊讀的狀態。然而穹婉拒了安娜傾情推薦的擼鐵搭子,他表示自己更想和同伴們在列車裡打游戲或是玩些適合室內展開的游樂項目。

  這家伙支支吾吾了老半天,聽完安娜直接翻了個白眼。無所謂了,反正姬子小姐和瓦1爾1特先生看不下去時自會出手。

  「剛好這周系統才更新沒多久,之前大家都在為失蹤案忙碌沒顧得上模擬宇宙的事,趕早不如趕巧,咱們先進去看看。黑塔女士說螺絲咕姆先生過來也是為了模擬宇宙,估計之後會有個大版本的更新。」穹為了不在星穹列車裡跑五公裡定向越野也是拼了,他慌慌張張啟動程序,白色的光從實現正前方的點中不斷擴散,等它消失後面前出現了擬造的空間站。

  安娜低頭不斷張開又握緊手掌,本應存放在空間鈕中的閻牙如同打印般一點一點被想像擬造出來,連分量也與真實情景下別無二致。

  黑色短棍自動延伸至一人多高,她反手將其挽至身後,又試著向前走了幾步。如果不是事先就知道此乃全息技術擬造的地圖,她自己都很難分辨出此刻究竟身在何處。

  「系統從我的記憶中抽取片段生成各種不同的環境,所以我去過哪兒它就會呈現出什麼地方。」穹有些不好意思,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這玩意兒多少有點太……太私人了,就這麼大喇喇的亮出來多少有點那啥——幸虧系統只截取表層記憶,不會出現不想給人看的東西。

  安娜一點也沒有察覺到他這份難得的「少年的煩惱」,她沿著地圖邊緣的氣牆走了幾步,聽到他這麼說平淡道:「那你爭取多去些地方,等系統更新後我還來。」

  「嘿嘿!」穹空著的那只手抓抓後腦勺,「那我就把臨時隊友的數據下載打印出來了哦!」

  模擬宇宙如今只能承載最大四人的運算量,安娜算是第二個受測者,穹為了取巧把她放在「召喚物」的位置上,這樣就還能保持原本的隊形。

  看到系統模擬出的三個「隊友」,安娜嘴角直抽抽:「額……你這隊伍搭配,有點東西。」

  瞧瞧她見到了誰?景元、丹恆,還有刃。

  幸虧模擬宇宙只能根據受測者的記憶模擬出人物本身的數據和動作習慣,要是連性格和行為也模擬出來這個系統怕是當場要炸。

  「你就當這是個回合制全息游戲唄~」穹拎起炎槍衝在最前面,道路盡頭站著三個虛卒,己方五人一擁而上,安娜連刀刃都沒放出來對手就叮叮當當碎了一地。

  切換地圖的間隙穹撓著頭發說一開始就會是這樣,越往後對手的實力就會越強,直到接近受測者的極限。

  「啟動程序時可以選擇難度,簡單或者困難,還有痛苦和折磨……是不是越聽越像游戲?」

  全息游戲早就普及了,只不過無論什麼服務受眾總歸還是有限的,有喜歡的人就有不喜歡的人。如果不是為了陪銀狼打游戲安娜自己對於這種打發時間的娛樂行為並沒有特別的偏愛,她也*懶得在這方面投注金錢和精力。反之有的人則極其依賴全息游戲,游戲對於他們而言不再是簡單的娛樂,更像是另一個世界,社交工作都在游戲中完成,只有少數時間才會回到現實世界裡來處理些無法避免的人生問題。

  「我知道全息游戲該怎麼玩。」給銀狼當陪玩也不是白當的,如果有哪個冤大頭公司贊助了什麼游戲活動她多少也能混進去拿個小獎。

  「那太好了,」穹露出開心的表情,「一個人打單機有時候也挺無聊的,回頭可別忘了多喊些朋友來。」

  「那你得催催黑塔女士和螺絲咕姆先生把隊伍人數的上限調整一下,不然人太多了站不下。」說道喊人來玩,安娜頭一個想到在考證中痛苦掙扎的法厄同。

  路才剛開始走,兄弟你痛苦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說話間一連走過三四張地圖,黑塔空間站熟悉的基座艙段回廊被一道光矢擊碎,奔騰的馬蹄聲混合著戰車的聲音像是從人腦子上壓過去一樣猛然大作。緊接著面前被鋪天蓋地的皚皚白雪覆蓋,在這片靜謐的覆雪之國中一切都像是被極寒凝固。

  「剛才……那是什麼?」安娜終於從光矢帶來的震撼中恢復了行動能力,她趕緊抬手揉揉眼睛,這滿地耀眼的雪色看久了很傷視力,就算是擬造出的身體也會因為「意識」到了這件事而出現同步反應。

  穹對這種景像已經習以為常了,他踩著積雪向前走:「那就是星神的回應呀,你看到什麼啦?」

  安娜告訴他自己看到了光矢還聽到了馬蹄和車輪的聲音,不用穹解釋她也明白這是哪位星神的回應,除了嵐沒有第二種可能。

  「還真不錯,我第一次看到的是納努克,然後還有克裡珀。星神不僅會給予回應,祂們也會施加祝福,就像抽卡,」穹伸出手比比劃劃:「到關卡末端還會給些小支援,不然有些對手真是……看了就不想打。」

  這是第一回同時有兩個受測者進入模擬宇宙系統,穹當然不敢直接把難度拉到底。要知道就算是游戲也會有戰敗懲罰,他不確定安娜能不能接受,可別把自己送上門的測試搭子給嚇跑了。

  「原來如此……」大概就是因為這些回應與賜福,模擬宇宙才得以貼近星神成為觀察祂們研究祂們的窗口。

  安娜二話不說甩開閻牙的液金刀刃:為了畢業論文!


第250章

  第一次接觸模擬宇宙,沙盒一般的地圖從頭到尾加起來一共十六張。除了【巡獵】的嵐有回應,安娜甚至看到了【豐饒】的藥師。

  坐在菩提樹下的斂目垂笑的神明身後生有諸多手臂,每條手臂細膩的肌理中都鑲嵌著紅色的果實。

  那是長生之源,也是痛苦之源,但宇宙中關於【豐饒】命途的廣泛定義卻是犧牲、治愈,以及利他。據說藥師正是遍歷宇宙後深切同情人類限於疾病與壽數所限的痛苦,所以才立下宏願想要消除世間一切苦楚、並因此開辟出【豐饒】的命途升格成為星神。

  人類的記錄,尤其是【豐饒】信徒的記錄並不可信,這個命途出了許多懸壺濟世的大夫但也孕育出不亞於蟲群的「豐饒民」。其中以步離人為代表的豐饒民彪悍好戰,堪稱藥師的狂信徒,你不可能從他們嘴裡得到關於藥師的真實記載。

  而且打從【豐饒】誕生至今少說也有大幾千小一萬年,無論多麼嚴肅的史料傳到現在也一定會在解讀中出現問題。

  安娜打算回頭托景元派彥卿去學宮裡幫忙再翻翻,反正那孩子不喜讀書,恰好找個機會讓他多少讀幾個字。要知道當你陷於困惑與迷茫之中時,閱讀往往比身邊人的開導更能激發出內在的上升之力。人終究還是要憑借自己的覺悟才能徹底擺脫陰霾,無論年齡與閱歷,在這件事上是一樣的。

  最後一張地圖完成,冥冥之中光矢與遮天蔽日的樹冠交相輝映,這些畫面消失後安娜睜開眼睛,面前站著饒有興致的黑塔人偶和螺絲咕姆。

  「我就說嘛,模擬宇宙裡怎麼突然多了組奇怪的數據,原來是你……嗯,那就不奇怪了。」她插著腰探身朝安娜臉上看看:「回神兒了!別是傻了吧?維裡塔斯拉帝奧那家伙可煩人啦。」

  螺絲咕姆大概想要做出「無奈」的表情,可惜他臉上的金屬構件不支持他完成這個動作。

  收回思緒的安娜小幅度向後退了一步,客氣而禮貌的點頭問候兩位天才:「黑塔女士,螺絲咕姆先生,日安。」

  「誒呦!誒呦呦!」黑塔人偶並不是頭一回見到安娜,上次她還送了只咕咕鐘:「你可比你那導師要討人喜歡多了,說說看吧,你對模擬宇宙有什麼認識?」

  與穹相比,安娜也算是個經歷過正統環境培養的學者,觀察角度肯定和無名客不一樣,黑塔想收集更多數據自然言語中多有客氣。

  嗯,沒錯,這就是黑塔女士的客氣版本。

  安娜向來不著急張嘴,她低頭想了一會兒,慢慢道:「和有【開拓】庇佑的無名客不一樣,進入模擬宇宙後我需要花時間適應新的投影。但命途行者自有所行之路的庇護,所以【巡獵】給了我回應。但是在那之後【豐饒】現跡,對此我的想法是『命途』或許並非想像中的一條固定道路,命途之間也並非平面上的兩條平行線。祂們會產生回響與交錯,體現在命途行者身上便是人的多面性。」

  就比如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他的智慧毋庸置疑已經踏入了【智識】的範圍,但外在體現出的卻是【巡獵】的執著。

  「而且星神的命途會不斷擴展,這應該是祂們的本能與天性,為了維系自身的存在,寬闊的命途肯定比狹窄的命途更不易被奪取或撕裂。那麼按照這種猜想繼續下去,總有一天肯定會發生星神之間的紛爭,注定有神明隕落,新的命途也一定由此誕生。」

  這裡同樣可以拿【巡獵】舉例,嵐最初的誕生是為了向藥師復仇,可以說「復仇」就是【巡獵】命途的核心。但是縱觀如今宇宙中絕大多數【巡獵】的命途行者,幾乎所有人「復仇」的動機都是為了追討「公平」。無論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別人,有人追討「生」的公平,有人追討「死」的公平,有人追討「教育」的公平,也有人追討「資源」的公平。

  如今人們再討論【巡獵】的命途,下意識就會認為他們是一群追求公平的、浪漫的人。

  這何嘗不是一種命途的拓寬?

  神明庇佑了智慧生物,智慧生物對自身的認知與期盼反過來作用到了神明。恰恰也正因為如此,星神總會表現出擬人的一面,祂的行為也常常在無意之中帶來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這並非意指星神一定從智慧生物之中誕生,而是為了說明集合智慧生物的群體意識誕生的偉力或許並不遜於星神的存在。

  「不錯,怪不得拉帝奧那家伙要把你這種半路出家的小不點帶上,話說你真的不打算來黑塔空間站工作?」

  黑塔人偶顯然得到了想要的靈感,即便她變得熱絡起來,安娜仍舊客氣的含糊:「暫時還沒有關於就業的計劃,哈哈哈,我還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畢業呢。」

  「嘖,教條的小古板。」她哼了一聲就迫不及待的離開了,大約是著急想要驗證什麼。

  螺絲咕姆渾身散發的無奈幾乎到了無法忽略的地步,但黑塔就是這樣,所有的天才都這樣,他們從不會因為別人的觀點就停下自己探索求知追尋真理的步伐。

  「如果二位沒有其他的指點,可否容我告辭?」安娜一看到螺絲咕姆就想到小白,想到小白就難免想到埃特蒙德,想到埃特蒙德她很難不糾結被他賣了的舊事。

  只打了四分之三死卻白送他一兒一女,算下來總覺得吃虧。

  不如下次見面再打個四分之三死。

  「觀察:您似乎有些與學術有關的想法想要及時記錄下來。」螺絲咕姆說話的方式很有意思,「邏輯:符合認知的特點,是必須行徑的過程。結論:這是個好習慣,應當予以支持。」

  「我和黑塔女士正是為了模擬宇宙中多出的數據流而來,現在已經釐清了情況,您當然可以自便。」

  安娜不是智械也不是黑塔空間站的工作人員,就算黑塔和螺絲咕姆是天才也指揮不動她,她只聽自家導師維裡塔斯拉帝奧的差遣。

  「謝謝您的體諒,回見。」

  費伯裡克特小姐硬擠出一個客氣的笑臉,毫不猶豫告辭走人。

  她一走人偶立刻活過來,噠噠噠的留下穹問了好幾個問題才放他重獲自由。等灰毛離開人偶抱著胳膊斜睨科研搭子:「你認識那個染了一頭雜毛的小家伙?」

  她說話向來直截了當。

  螺絲咕姆抬起一只手,指節上不知何時棲息著一只精巧的機械蝴蝶。

  「有些前緣罷了,不過我看她現在已經展開了全新的人生書頁,倒也不必非得囿於舊日的陰霾。」

  蝴蝶由各種零件構成的翅膀上鏤刻著錯綜復雜的紋路,細細看去卻會發現那原來是齒輪之間互相交疊產生的天然花紋。

  他動了動那根手指,蝴蝶像是受到驚嚇般振翅起飛,撲簌簌落在黑塔空間站充滿現代感的弧形鋼構穹頂下。

  「哼,原來是這樣。」黑塔女士像是想到了什麼那樣輕笑,「怪不得倔成這樣,我還從來沒遇到過被人拒絕第二次的情況。」

  「那個種族一直都是這樣,已經倔強了幾百年,只要尚未消亡恐怕還能再繼續倔強個幾百年。可惜他們當中尚未誕生出如同你我這樣的個體,想憑借一個人或幾個人的力量是難以與星際和平公司這種龐然大物博弈的。」

  螺絲咕姆並不避諱提及自己的過去。智械令以人類為首的有機生命感到恐懼,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兩種不同的生命形式展開了曠日持久的殊死搏鬥。一方將「反有機方程」作為武器,另一方以銷毀所有無機生命為目標,反復拉扯了數個琥珀紀。

  激烈的戰爭最終以智械令使的橫空出世告一段落,但反有機方程仍在,類似仙舟聯盟這種堅決銷毀自行誕生智能機械的組織也有很多,只能說大體上有機生命與無機生命打成了平衡與共識。

  一個令使的力量足以改變一個種族的命運,如果費伯裡克特小姐能在有生之年逆流而上走得足夠遠,或許博普克人的生存方式很快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麼老實的小家伙,欺負起來連哼都不知道哼一聲,真沒意思。」

  黑塔人偶像是對安娜失去興趣似的擺擺手:「而且啊,她家的長輩太凶了,護崽護得跟什麼似的。」

  「不好玩,不玩了。」她給自己找了一大堆台階還覺得不太夠,於是便將視線移到螺絲咕姆身上:「……」

  不久之前剛被懟了一頓的智械立刻領會她的意思。

  「誠然,黑塔女士的智慧與美貌冠絕宇宙,您是如此仁慈的原諒了一個年輕的孩子,實在是其他天才的榜樣。」

  這家伙就是想聽幾句順耳的話,誰不喜歡被人贊美呢?滿足女士小小的情緒需要並不比開口寒暄更困難,使她們保持愉快的心情是件極具性價比的事,尤其此時此刻他正身處黑塔空間站。

  咱就是說,想找刺激也別在主家的地盤上盡說些不中聽的話麼,智械都覺得這個樣子不行。

  得到了來自俱樂部其他成員的贊美,黑塔終於滿意了。她抬起下巴表示自己才不會和一個胎兒似的小家伙計較,就讓她老老實實回博識學會讀書吧,如果畢不了業她一定會不遠萬裡及時趕過去嘲笑!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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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第一真理大學本就不長的春季假期即將抵達尾聲時,來自各大組織的科研人員緩緩齊聚黑塔空間站。新的實驗室已經組建完畢,人員的崗位配置也已發放至個人光腦郵箱。三方將實驗室定在黑塔空間站還有個最重要的原因是這裡曾為反物質軍團襲擊,遺留的黑色結晶體成為連接正常空間與「裂界」的通道,時不時就會有虛卒從那裡冒出來。

  以黑塔女士的手段,解決幾個「裂界」的結晶體不在話下,但她就是不解決,偏要留著它們放虛卒過來好隨時捕捉小樣本。虛卒們周身附著的【毀滅】因子比起末日獸和幻朧可要稀薄多了,但有些實驗也不能直接就放在珍貴的樣品上做,只能委屈委屈空間站防衛科的工作人員,希望他們能盡快提升自己的「業務實力」。

  這段日子安娜把二年級的學年論文擬了個草稿出來交給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看完後例行修改了行文與邏輯上的幾處含糊之處,然後告訴弟子下階段她該將學習中心偏向至阿那克薩教授那邊。

  「你應該知道你寫的都是些什麼,」不久之前公司派人送了個華麗到能把人嗆出噴嚏的超大號信封,拉帝奧教授將信封丟在桌上看都懶得看,手裡拿著學生的論文敲敲:「寫的不錯,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它發表之後可能給你本人招來些什麼樣的麻煩。」

  「學校裡一直有星神崇拜的極端狂熱社團在找你的麻煩,礙於博識學會的管理……好吧,主要是在你那些室友的幫助下你才得以擺脫麻煩享受安寧和清靜,學校之外可不會這樣。還是說,費伯裡克特小姐已經做好了身價暴漲的心理准備?」

  要知道人一旦陷入對什麼東西的狂熱,多半是不怎麼理智的。別說那些否定的話,只不過稍微不中聽一點的評價就會讓他們像被偷了崽子的母獸般應激發狂。更不必說星神的狂信徒,簡直比蟲群還煩人。

  暴力討伐他倒是不擔心,反正也沒幾個人能打得過費伯裡克特,真遇到令使級別的狂信徒打不過她還能跑。可是那些上門來尋求「指點」的人呢?你一個學者,能拒絕和別人交流學術討論問題嗎?

  嘴巴笨那就去練,不會說好聽話難聽話也學不會?學不會那就低頭挨罵,能扛住阿那克薩那家伙的「修辭學大賞」,出門就算被人貼臉開大也不會破防丟人。

  安娜:「……」

  這年頭純物理攻擊已經落伍了嗎?精神攻擊這種東西實在不是我的長項……

  她垂頭喪氣的走出導師辦公室,排在後面交課程論文的希德心一下子就提起來:「你還好嗎安?我覺得你論文草稿已經比很多人的終稿還要精細了,教授也是看重你才會格外嚴厲。沒關系的,回去大家一起想想辦法!」

  星神在上!費伯裡克特眼圈都快紅了!這麼一個挨刀都不皺眉的狠人都委屈成這樣,我要是走進去會不會被拉帝奧教授揉成團直接扔去外太空?

  「……」安娜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阿那克薩教授的『邏輯與修辭』是一對一面試考核?」

  希德忽然明白了什麼,同情的看著她:「沒錯,可以無限補考,但……」

  但是你懂的,阿那克薩教授對學生的要求不比拉帝奧教授低。

  「我已經做好延畢的心理准備了,沒事。」安娜又嘆了口氣:「謝謝你的安慰,不過我論文沒問題,初稿過了。拉帝奧教授擔心我將來過不了答辯關,所以專門提醒我第二學年多選幾門阿那克薩教授的課程。」

  那確實很有可能延畢。

  「別擔心,到時候有法厄同陪著你,你肯定比他畢業得早。」希德只能把宿舍吉祥物拉出來給她當以下臨時對照組:「你是心裡有數表達相對質樸,那家伙是一著急就偷換概念企圖蒙混過關,相比之下他的毛病更難改。」

  「謝謝你希德,我真的沒事。」安娜虛弱的朝他笑笑,迅速把他關於法厄同的不實評價扔開,打定主意不讓那家伙知道這件事。

  和第一學年新生們天南海北的往學校趕不一樣,研究生院的二年級學生只需要自行在教務系統上注冊選課繳費就得了,不一定必須要本人到場。安娜和希德留在黑塔空間站既要參與模擬宇宙的分析解讀又要兼顧實驗室的雜務,忙得分身乏術。

  好在第三次進入模擬宇宙後安娜遇到了無限接近於嵐的意識體,也許祂真的是【巡獵】星神,當然也可能是四處搗亂的【歡愉】,但這段經歷對歷史文本的解讀非常有用,於是主修歷史的戴蒙斯被阿那克薩教授扔來黑塔空間站幫個短期忙。

  哪怕安娜只能召喚出【巡獵】和【豐饒】,研究也比一無所知的在混沌中摸索要高效。戴蒙斯的到來至讓大家省略掉大量查數據庫的時間,討論文本的進度一下子拉快許多。

  唯一的缺點是每次投影回學校上課時見到法厄同他都板著張黑化臉,以及阿那克薩教授課堂上那堪稱魔瘋的狂轟濫炸式教學法也實在是炸得人腦子裡「嗡嗡」直響。

  二年級夏季學期第一個月結束前安娜將論文的修改稿遞交給維裡塔斯拉帝奧,這回教授沒有當面閱讀並修改。他連平板都沒打開,語氣平和的對弟子道:「星際和平公司派遣我前往匹諾康尼辦件事,這段時間你們可以留在黑塔空間站也可以回學校……螺絲咕姆對模擬宇宙有個全新的升級計劃,系統會暫時關閉一段時間,【毀滅】因子的研究也不缺幾個整理數據打掃衛生的菜鳥。」

  「或者出門游歷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注意安全,記得保持聯系。」

  他衷心希望費伯裡克特小姐的身價不要再往上漲了,不管哪個身份都一樣。

  橫向對比一下公司裡那些和她年齡相仿的年輕人……教授突然發現自己的弟子是如此乖巧伶俐眉清目秀。

  穩重!可靠!省心!

  就算她每次出門都會鬧點么蛾子也不是她的責任,反物質軍團要突襲黑塔空間站還是仙舟聯盟也不可能提前告知【巡獵】的命途行者。她打的假期工或許有些爭議之處但這些麻煩挨不著博識學會,至於說伊維爾星……研究「自然神學」的學者請來了開辟命途的神明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啊,這不正說明無論哪方面她都足夠努力足夠優秀。她甚至每次出門都會給學會帶回些小「驚喜」,這些遠遠超出一個學生本職的上限。

  都是二十多歲,有人手裡抓著骰子混不把命當回事,有人已經能庇護一方寫出足以震動寰宇的論文,教育不公帶來的鮮明對比實在令教育工作者感到痛心疾首。

  機會不同而已,幾乎同樣的出身卻呈現出完全不同的兩種結果,發生在人身上的社會實驗既殘忍又真實。

  哪怕資質差一些,笨一些,學會認識自己,找到真正適合自己的那條路,難道不比有事沒事就把命壓在賭桌上依靠縹緲虛無的「幸運」要更有尊嚴?

  喜歡博弈游戲和不得不仰賴博弈游戲生存是兩個概念,喜歡玩游戲不意味著一定要玩,靠這玩意兒生存立足一日不可缺。但久賭必輸乃是真理,賭徒們以此走向頂峰也必將以此落入深谷,任何一個有責任心的教育工作者眼睜睜看著年輕人在那樣一條路上越走越遠心情都不會很好。

  由於某人的存在他最近給學生們上課時都不怎麼戴石膏頭雕了呢!

  ——我那蠢蠢笨笨的學生們看起來居然還挺可愛的,誰說傻得可愛就不是一種可愛?

  「不要去危險的地方,要知道不是每次遇到危險都一定會有人幫你,希望你這篇論文提交終稿時是本人來交而不是人又進了醫療機構不得不用光腦遠程投送。」

  雖然實際年齡上安娜未必比他小出許多,但當了好幾年老師後隨便看哪個學生都跟看小蠢貨一樣,總有種一不小心就會有么蛾子冒出來的既視感,由不得拉帝奧教授不多叮囑幾句。

  低頭聽他碎碎念的安娜:「……」

  夭壽了!教授是吃錯東西了還是受刺激了?這突如其來的關心,這劈頭蓋臉的力度,實在叫人不明所以不知所措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外置設備上那個「監護人緊急呼叫」鍵直到現在還沒摳掉呢,因為是「監護人和被監護人」的關系,所以得拉帝奧教授那邊先授權安娜這裡才可以取消。

  「嗯,嗯嗯!」當年她在伊維爾蹲監獄時怎麼敷衍小尾巴卡卡瓦夏,如今就怎麼敷衍擔心得像只貓媽媽的拉帝奧教授,「好的,是的,我知道啦。」

  「您在匹諾康尼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也一定要及時聯系,祝您工作順利!」她在心底暗搓搓的想,也許這人在外面遇到了無論如何也收拾不住的刺兒頭,這才終於發現第一真理大學已經是除天才俱樂部外年輕群體平均智商最高的地方了。

  導兒啊,別往外找了,你往外頭多看一眼我們就得多學一門急救課程。


第252章

  這次從黑塔空間站回到學校,剛一落地安娜就聽到身邊走過的路人興奮不已的談論著銀河大明星——知更鳥小姐的消息。據說此次匹諾康尼面向全宇宙廣發邀請函,誠邀大家前往白日夢大酒店參加家族數個琥珀紀以來最為重要的一場演出。

  但凡是有點分量的人都收到了正式信件,「諧樂大典」和「匹諾康尼」這兩個詞幾乎走上幾步就能聽到,其密集程度相當配得上【同諧】的面子。

  「啊……我也好想去匹諾康尼看看熱鬧,只要不背法條,讓我做什麼都可以……」放下參考書專門跑來接人的法厄同看上去快要化了。一個人留在宿舍裡孤孤單單考證,那種事情不要啊!

  希德好脾氣的拍拍他:「你沒錢,白日夢酒店最普通的房間費用也遠超你我收入水平。」

  給導師打工領到的補貼剛好夠交選課費和住宿費,家裡再補貼些生活費用就是絕大多數普通研究生的「收入」。這一點不管是誰都一樣,安娜雖然和德萊妮合作開了店,但她們尚在擴張階段,也不能隨隨便便就從現金流中往外抽錢。

  在「窮」這件事上,年輕人向來很有共同語言。

  「唉……」法厄同嘆氣嘆得肺都快吐出去了,「好想體驗一把滿大街見人就發信用點的生活。」

  他為什麼那樣熱衷於抱個箱子去社團一條街收集物料?還不是為了省筆額外買文具的錢!尤其從業資格認證考試,書籍要花錢買參加考試也要繳費,算下來要不是之前戴蒙斯樂於在廚房烹飪他怕是每個月都得喝幾天西北風。

  「這種好事兒還是別了,你要真那麼干肯定會被人罵。」安娜同情的也拍拍他,「想想看,一個陌生人突然走過來笑著往你手裡塞了把值錢的東西,你第一反應是什麼?」

  「這家伙是不是想拿我當替罪羊?」法厄同想也不想道:「誰吃飽了撐著滿街撒幣,莫不是贓物!」

  他還真的設身處地想像一番,完全沒有占到便宜的愉悅感,反而更加焦慮。沒錢不要緊,被抓進去麻煩可就大了。

  「看吧!」安娜攤開手心,「所以啊,如果不是另有目的,滿大街見人就發信用點只會招來治安官。」

  白毛「柔弱」的靠著她嚶嚶嚶:「親愛的安,你真好!」

  「噫!」戴蒙斯露出嫌惡的表情,希德看了他一眼,清清嗓子:「哦,安很好,我們都不好,這樣的話專門幫你帶來的黑塔女士和螺絲咕姆先生的簽名照片還是算了吧,掛在星網上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希德!義兄!我願拜阿那克薩教授為義父!」法厄同立刻「拋棄」安娜,「啪」的貼在他身上:「黑塔女士的美貌與智慧舉世無雙!」

  「噦!」戴蒙斯直接換了個位置,站到距離白毛最遠的地方走。

  「就說在黑塔空間站的時候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回到學校才想起來,」安娜走在他身邊,語氣裡全是藏也藏不住的笑音,「原來是少了法厄同。」

  法厄同趴在希德肩膀上哼哼唧唧的聲音無比「熱鬧」,一個人就能營造出吵鬧的氣氛。

  「這話你可千萬別讓他聽到。」戴蒙斯淺笑著掃了眼煩不勝煩的希德,那家伙向來有點陽光就燦爛,曉得自己被朋友們放在心上記掛著還不飄到天上去?

  那不行,得把他拽下來,老老實實做好該做的事。

  「你不要壓在我肩膀上啊!」希德發出絕望的小聲哀嚎。

  前後左右四周都是不認識的陌生人,你這個樣子難道不會連帶著我一起被人盯著看嗎?

  救命!

  戴蒙斯轉身劈手就把法厄同從室友身上撕下來,薄荷綠色頭發都快被拽散的希德委委屈屈縮到安娜身後——社恐怎麼了?社恐犯法麼?社恐的人就不是人了麼?

  「好了好了,沒人盯著你看,飛車馬上就到,上車就沒外人了。」安娜也想不通為什麼阿那克薩教授外放成那樣希德卻格外排斥與陌生人來往,雖說他們兩個是甥舅關系但無論從外形還是師承上看都更像是父子,怎麼能反差成這樣!

  飛車果然說來就來,為了保證一路上不發生鬥毆事件,戴蒙斯拎著法厄同把他扔在前面,又拎著希德和他一起進了後座。安娜最後一個上車,她坐在白發青年身邊,順手從隨身的空間鈕裡取出專門帶給他的伴手禮。

  「喏,黑塔女士和螺絲咕姆先生的照片,有額外的to簽哦。要不你給我列個清單,下次我要是再遇到清單上的人就知道該給你准備什麼禮物了。」

  「嗚嗚嗚嗚……」激動到說話快要打結的年輕人含淚道謝:「謝謝你!」

  我室友他們人都超好的!

  「為了這個安娜專門去刷了把折磨難度的模擬宇宙,驚動兩位天才來看數據才好提的要求,你要是敢轉賣就死定了!」戴蒙斯知道這件事,不過他去到黑塔空間站沒幾天模擬宇宙的系統就進入更新狀態了,沒趕上趟:「折磨難度的模擬宇宙不好打,全息游戲你知道吧?痛感和瀕臨死亡的體驗無比擬真。」

  游戲裡折騰到只剩絲血,那個灰發青年上午爬出來下午就坐車跑了,可見戰鬥有多殘酷。

  「剛好穹測試到折磨難度,他一個人總也過不去,我又有請天才們幫忙的需要,也不能說專門就為了這一件事。」

  安娜慢條斯理系上安全帶,哪怕飛車自動駕駛也嚴格按照規則行事,一點也看不出本質其實是個法外狂徒。

  法厄同湛藍色的眼睛露出荷包蛋的雛形,她急忙不在意的轉過去又擺擺手:「模擬宇宙是虛擬時空,要放現實這事兒你想都別想,我不干。」

  再說她也不是沒有收獲,最困難的環境往往最能激發潛藏在人心底的本性,從折磨難度的模擬宇宙出來後她發現自己對命途之力的運用有了種玄之又玄的認知。

  無法描述,但又確實存在。就像是一滴水混在山澗中,一路流淌最終彙入江河。

  當時黑塔女士就差把她捆到手術台上打開腦殼看看了,為了這件事螺絲咕姆差點和她吵架——因為好奇就要近距離觀察別人大腦的運作方式,這也太「近」距離了吧!

  「我知道的,這麼重要且珍貴的禮物,怎麼能用金錢去衡量,謝謝你們!」法厄同揉揉眼睛,馬上就又笑得像個燦爛的小太陽:「不過你們怎麼回來的這麼早?按照實驗計劃我還以為至少得到期末前才需要接你們回宿舍。」

  這個問題麼……就連最正經的戴蒙斯也差點忍不住笑出聲。

  「為什麼?」法厄同沒得到第一時間的回應,他忍不住轉生向後看去:「戴蒙斯?希德?」

  「還是因為模擬宇宙的事,安娜在命途上的深入和她自己的研究方向過於匹配,以至於黑塔女士的另一位友人也產生了好奇心。」

  封閉的小空間內希德好了許多,聲音也逐漸放大:「那是位生物學家,我們覺得……還是離她遠點比較安全。」

  說白了他們就是在躲阮梅,*要不是這件事引動了這位女士的注意力,他們還不至於這麼早就從黑塔空間站跑回博識學會。

  ——總不能真讓安娜被那些和瘋子沒有多大差別的天才捆走。

  「呵呵,呵呵,」差點被捆的本人干笑了幾聲:「意外,純屬意外。」

  想想黑塔空間站裡滿地蹦跶的貓貓糕——穹說它們就叫這個,不叫點心貓或者貓點心,再想想底層封閉艙段裡的那位「碎星王蟲」。阮梅女士的野望是人造星神,安娜不太喜歡這個課題她也不擅長生物方向更不想給自己添加補課內容,所以連夜收拾東西跑路很奇怪嗎?

  我只需要用邏輯證明星神的存在就行了,不需要拔高到搓出來一個星神證明其存在的地步!

  「這,這樣嗎……」法厄同嘴角抽搐,「辛苦你了,安。最近一兩年你還是別去黑塔空間站了,非得要去就投影轉一圈吧。」

  也是頭一回見識天才們發起癲是什麼模樣,戴蒙斯心有戚戚焉道:「等拉帝奧教授從匹諾康尼回來別忘了把這件事告訴他,得算工傷!」

  怎麼不是工傷?對天才們的仰望終於化作一灘泡沫消散,這對年輕人的心理影響可大了去了。

  關於這個問題的討論從飛車延續到宿舍門口。法厄同走在最前面,他笑著扭開宿舍門,不等後面人看清楚又立刻松手「啪」的把門拍上。

  這家伙怎麼突然傻呆呆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咦?怎麼還石化了?

  安娜上前用胳膊肘戳戳他,白發青年就跟生鏽了似的一點一點扭過來看向希德。他漂亮的眼睛裡盛滿震驚、意外、不敢相信,甚至還有點小小恐懼的情緒,就好像看到宿舍的公共起居室裡坐著只怪獸。

  「法厄同?」

  「呵,呵呵……」他硬邦邦的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卡,「咱們,要不要,直接去,食堂?」

  「你整什麼么蛾子呢?」戴蒙斯走上前想要再次扭開宿舍門。就在此時門被人向內拉開,和希德幾乎一模一樣的男子松開扶手後抱著胳膊出現在門邊:「怎麼,還不進來是沒想好進門的姿勢,還是需要教授親自邀請?」

  「……」

  門外四個學生同時陷入石化狀態,嘴巴一個比一個閉得緊。

  教授你怎麼還搞突然襲擊啊!


第253章

  「說說看吧,你們這次去黑塔空間站都有什麼收獲?」阿那克薩教授坐在起居室的圓形軟椅上,面前排排站著四個低著頭的學生。

  小奇美拉和小諦聽追來追去滿地打滾,嗚嗚嗷嗷充滿童趣,四個被教授盯著的學生噤若寒蟬瑟瑟發抖。

  說什麼啊?剛才嚇那一跳腦子裡到現在還是空空的,沒直接嚇過去算他們膽子大。

  「沒人說話?希德,從你開始。」阿那克薩教授靠在椅子扶手上,他面前的圓桌桌面上還擺著法厄同沒來得及收拾的參考書。

  一般來說教授也不能未經允許就出現在學生宿舍裡,但阿那克薩教授他不一般。他同時還是希德在學校裡的監護人,探望自己出門在外幾個月未見的幼崽看看人還活著不……合情合理。

  深知舅舅的習慣,希德上前將修改過一遍的論文遞過去:「教授,關於星神的擬人特征……」

  這論文拉帝奧教授也看過,兩位教授在學術上的嚴謹程度不相上下,因此他並不緊張。

  阿那克薩教授接過論文翻開目露瀏覽了一遍,又反倒摘要頁從頭讀到尾,點點頭算是對希德的研究進度表示滿意。緊接著他把視線移到安娜身上——這家伙在黑塔空間站的模擬宇宙系統中召喚到了三位星神的注視,雖然現實世界裡不會出現這麼離譜的事兒,但也能從一定角度上說明命途存在回響和交錯。

  果然,她的論文涵蓋了這方面內容。

  「【巡獵】、【豐饒】,還有【存護】……嗯,論文的角度很新穎,也做了切實的調查與研究,分析這一部分……」

  分析這部分是弱了點,考慮到這孩子之前沒上過學,本學年可以考慮以此處為重點安排她的學習內容。

  一行星時後他放下安娜的論文看向戴蒙斯。後者去黑塔空間站就去的比較晚,待的時間也不是很長,但通過問答能夠了解到他在與「星神歷史」有關方面的認知比許多老博士都更有見地,可見沒有白去這一趟。

  最後他抬頭看看法厄同,又低頭翻翻他留在小圓桌上的參考書,看到密密麻麻的批注與重點摘要後也就不再說什麼。

  挺好,各有各的事,每個學生都有在認真的學習和生活,了解到這些就足夠了。

  「收起你們傻乎乎的表情,這宿舍裡有我四個學生,其中三個去了黑塔空間站幾個月才回來,我難道不該親眼看看你們的情況嗎?」

  他還是那般嘴上不饒人,不過說著說著語速放慢了許多,語氣也逐漸變得昂然:「現在看到了,你們一個個過得不錯。沒缺胳膊沒少腿,腦子也沒落在空間站忘帶回來,很好。」

  法厄同偷偷摸摸扭頭去看希德,眼睛裡盡是揶揄的光:阿那克薩教授原來是貓派嗎?

  希德白了他一眼把頭扭開,他可還沒忘記剛才路上差點社死的那一幕呢!他旁邊站著戴蒙斯,再過去才是安娜,察覺到有視線掃過來高大魁梧的歷史學家向下撇視,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垂下目光看向地板。

  只用看的就知道這幾個年輕人心裡主意一個比一個硬,阿那克薩教授懶得計較他們的小動作,收走安娜和希德的論文打算帶回去仔細看看。

  值得他多看一眼的學生習作並不多,甚至可以這麼說,相當部分的論文除了會對視力造成危害外沒有任何用處。

  「走了,該干什麼干什麼去。」

  他起身夾著文本撈起小奇美拉說走就走,諦聽湊在他腿邊跳上跳下好幾次也沒能把小伙伴「救」下來。

  希德看看室友們,追上去陪著舅舅送他。

  戴蒙斯小小聲在後面追了一句:「等會兒帶個干淨空飯盒回來!」

  阿那克薩教授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他沒有家室,朋友很少,最親近的外甥也另有一個社交圈子。平時正常上下課吵吵鬧鬧的大家倒也不覺得怎樣,忽然在今天,他們發現教授獨自生活連個吃飯的搭子也沒。

  有點凄涼。

  希德抬手朝身後比了個「OK」,他明白戴蒙斯的意思——反正自己開火做飯,多做一人份兒也不打緊。

  「我去看看廚房都有什麼食材。」戴蒙斯不著急收拾行李,他從廚房門後抽出一條圍裙,一摸就發覺手感不太對勁。

  這不是他之前用的那條贈品圍裙,是新的,胸前還畫了只胖胖的橘色大貓。

  嗯?這玩意兒是怎麼回事?

  「看什麼看!」剛剛坐下的法厄同察覺到他看過來的視線立刻變得扭捏:「新圍裙有什麼?那條舊的你不是抱怨過太小了嗎!社團免費領的,愛用不用!」

  雖然但是,那也得有人存了這份心慢慢細細尋訪才能找到尺寸這麼大的贈品圍裙。

  「謝了,你晚上想吃什麼?」這是大家之前就說好的,要多照顧照顧脆弱的考證人。

  法厄同努力做出一副「我才不在乎」的模樣,嘴角差點咧到耳後根去:「我要吃蔬菜魚凍!蔬菜無人機等會兒就送來,魚都處理干淨在冰箱裡了。」

  行吧,戴蒙斯轉身從冰箱裡把殺好洗好的魚拎出來,只當這家伙上次偷吃了費伯裡克特的蔬菜魚凍後就徹底喜歡上這玩意兒。

  反正也不難做,燉個魚湯放涼凝固就是,著急吃的話甚至可以適當添加些海藻膠進去加速凝固過程。

  公共起居室裡安娜拿起參考書,她提上半句法厄同背下半句,或者反過來一人提下半句一人背上半句。

  獨自復習清淨是清淨,但也太清靜了些,現在室友們都回來了,法厄同美滋滋的就像一只枕著骨頭的狗子。他喜歡這種身邊聚滿伙伴的感覺,尤其還都是志同道合的伙伴。

  安娜一手拿書一手隨便撈過來支筆,很仔細的把白毛表述不夠精准的地方圈出來留給他自行查漏補缺。廚房裡叮叮當當,起居室內也沒有閑著,不多時希德帶著只新買的飯盒回來。

  「背到哪兒了?」他好奇的走到安娜身後探頭去看她正在畫圈的詞句,「這進度可以啊,第一輪快看完了吧。」

  法厄同一邊繼續背一邊緩緩點頭。他這個行當不背法條不可能的,雖然背完會忘但也還是要背,除非他是個智械可以直接把文本轉化成數據留在內存裡。

  正說著安娜的外置設備震了一下,她含笑低頭瞄了一眼,是白露小大夫發來的消息。每次見到矮墩墩肉乎乎的小家伙她就管不住自己蠢蠢欲動想要投喂的手,也不知道她傳信有什麼事。

  零食不夠吃了嗎?

  法厄同上一條剛好背完,她接了幾個提醒詞給他繼續往下背。希德見她有事便拖了張椅子坐過來從她手裡接過參考書,繼續替法厄同檢查他的背書成果。

  安娜打開外置設備,剛想笑小大夫發的消息可真長,看完開頭就笑不出來了。

  從她腦中取出的那枚生物芯片,被羅浮仙舟的丹鼎司聯合工造司成功破解並讀取出其中的信息,這麼長的傳信篇幅中以下皆是芯片中蘊含的內容。

  「安你怎麼了?」法厄同就坐在她對面,看得再清楚不過,「是壞消息?」

  不然她怎麼忽然從滿臉輕松笑意切換成面無表情?

  「不,其實是個好消息。」安娜關掉頁面收起外置設備,並不打算在這裡讀消息,眼下並非好時機。她瞄了眼被希德拿去的書:「你背到哪兒了?三百二十九……」

  「哦哦!」法厄同抖了抖,牛嚼草樣的老老實實繼續往下背。

  總感覺這樣的費伯裡克特有點嚇人,仿佛面對翻開論文准備審核的拉帝奧教授——反正她只要不衝我們發脾氣就行,外面的人誰惹她誰活該挨削!

  時間在她不時的恍神中移動,戴蒙斯乒乒乓乓忙了快兩個行星時,當他從廚房探頭出來說可以開飯那一刻法厄同差點原地起飛。

  「終於可以吃飯了!」他歡呼著飛速收拾桌面,希德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去廚房洗那只新買的飯盒順便幫忙端盤子。

  安娜幫著法厄同迅速清空桌面搬動椅子,得知今天室友們回來他萬分歡喜之下把冰箱塞得滿滿當當,出現在桌子上的盤子自然也滿滿當當。

  戴蒙斯提前就把要希德帶去給阿納克薩教授的晚餐預留出來。在黑塔空間站的幾個月一開始大家還有閑情逸致從湛藍星定外賣,過著過著不知不覺就糙了,尤其等拉帝奧教授一離開誰都不想那麼精致仔細,宇宙大炒飯胡亂湊合一頓是一頓,吃到現在只要看見新鮮食材就忍不住雙眼放光。

  「好吃!」

  上次一時忘記錯失蔬菜魚凍的事給安娜留下深刻教訓,這回她直接就是一勺子上去,鮮味比大腦反應更快的在舌尖綻開。

  很多人都誤以為會很腥的魚凍一點腥味也沒有,魚肉本身的鮮和甜被蔬菜放大,涼涼彈彈有種說不出的嫩滑口感。

  「好吃吧!」法厄同揚起下巴,「我就猜你一定會喜歡,專門定了食材等你回來。」

  哼,在如何讓女性朋友消氣這件事上他可不傻!


第254章

  晚飯聚餐結束後希德帶著飯盒坐上飛車去往阿那克薩教授的辦公室,這個點舅舅不是在辦公室就是在實驗室,反正距離相差不遠,一邊沒找到就走去另一邊找找好了。

  出門的時候戴蒙斯回臥室整理行李修改論文,安娜和法厄同負責洗碗掃地收拾桌子。其實也不用他們真去動手做什麼,宿舍裡有家務機器人,多半擦擦擺放過餐具的圓桌桌面就沒什麼事兒了。

  室友們全都是通情達理且溫和的人,這真是件幸運的事。

  飛車停在博識學會本部的停靠點,希德穿過步道和回廊,花了十多分鐘走到阿那克薩教授辦公室外。

  一燈如豆,孤獨的剪影投射在窗戶上,那人手邊的茶杯裡水汽氤氳。

  「教授,可以進來嗎?」年輕人踏上台階輕輕敲了兩下門,門板馬上就被拉開,阿那克薩教授穿著便服出現在門後:「這麼晚突然過來找我,發生什麼事了?」

  他走得很急,懸掛在眼鏡腿兒上的寶石鏡鏈不安的來回搖動著。

  希德已經和舅舅差不多高了,他提起手裡的飯盒給他看:「沒什麼,我們晚上自己開火聚餐,想到您一個人可能還沒吃晚飯,送點吃的東西過來。」

  他扭捏糾結了一下,終於小小聲說出憋了一下午的話:「謝謝您的關心,教,嗯,舅舅。」

  「哼,」知道不是寶貝外甥遇到麻煩上門求助,阿那克薩教授整個人放松下來讓開路:「進來坐吧,我順便告訴你怎麼修改論文。觀察樣本和實驗體不是同一個人?」

  接過飯盒走在前面,希德關上門跟在後面,教授清臒的背影與清冷的月光交相輝映。

  「啊,不是同一人。一個是星穹列車的無名客,一個是同宿舍的安娜費伯裡克特。」

  他跟著阿那克薩教授一直走進他的書房,這下窗戶上的剪影出現了兩道。

  教授專門從桌子上騰了塊地方安放那只淺綠色的飯盒,坐下後他翻出論文打開朝希德示意:「自己隨便坐,我先看了你的論文,比我想像中進步大得多。當然,這也可能與有效樣本的出現有關,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費伯裡克特不能放在普通人類別中進行分析,數值會出現無法容忍的誤差。」

  「好的。」希德坐直身體聽他逐句分析,比起之前動不動就「重寫」,這回阿那克薩教授動筆的地方甚至算不上多:「你的基礎比費伯裡克特要好太多,所以行文和格式上沒什麼需要改動的地方,邏輯也較為縝密,但是數值這裡的圖表還不太夠,有沒用上的備份?為什麼不用?都要用。」

  希德糾結的看看那只飯盒,他很想提醒舅舅先吃晚飯。但是打開論文進入教學狀態的阿那克薩格拉斯是教授不是舅舅,他不敢說。

  好在這篇論文全文字數不是很多,不到一個系統時就講完了。青年趕忙接下勾畫過的文本夾在胳膊底下,伸手摸摸確認飯盒還是溫的才放心。

  「那我先走了,回去太晚大家會擔心我。您,您早點吃飯早點休息,照顧好自己。」說完他等阿那克薩教授沒有異議才站起來欠身行禮然後離開,坐在窗邊目送外甥一路小跑著趕飛車的身影,教授搖搖頭低聲道:「回宿舍回得太晚,我也會擔心。」

  這孩子溫和善良,博學勤奮,但就是不愛在外人面前說話,舅舅拿他沒辦法,教授拿他也沒辦法。大概是小時候被元老院那些吵吵嚷嚷的家伙嚇壞了,以至於都長成這麼大的大小伙子了還是不願意張嘴表達自己。

  得抽空回去一趟再爆他們一回!

  希德回到宿舍時公共起居室裡坐著復習考試的法厄同和刷刷刷寫論文的戴蒙斯,兩人聽到門口有動靜幾乎同時抬頭,看到是他平安回來又立刻縮回去該干什麼干什麼。

  「安呢?」希德輕輕推開湊上來搖尾巴的諦聽,掛在牆上的咕咕鐘打開窗扇「咕」了十聲。

  「回臥室收拾行李休息去了。」法厄同頭也不抬道。

  他面前的虛擬屏裡正在播放輔導機構做的錄播課,各種匪夷所思的案例分析繞得人腦子打結。希德坐下跟著也聽了一會兒,成功感覺到困倦,半閉著眼睛回臥室洗漱睡覺。

  聽不得,還是直接全部死刑吧。

  與他一牆之隔的安娜正苦大仇深的盯著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努力理解原身,那個代號「安娜」的年輕姑娘。

  羅浮仙舟的白露小大夫將破解後導出的芯片信息一股腦全發給她並表示丹鼎司誓死捍衛病人的隱私,要是外面有與此相關的任何傳聞出現,隨時歡迎她殺到羅浮打丹鼎司的臉。

  嗯,慷慨激昂,問題是你們司鼎能接受不能?

  打開傳信從頭看到尾,從尾看到頭,她發現這其實可以算是本「日記」,或者「工作記錄」,也可以說是「安娜」留下的遺書。

  裡面記載著她在宇宙中漂泊數年的心路歷程,也說明了這芯片的由來。

  該怎麼講呢?簡單點說這玩意兒其實是她自己要求塞進腦子裡去的,就為了生命結束時不要那麼痛苦——博普克奴隸的一生已經足夠痛苦了,希望死亡來臨時能對她溫柔一些。

  一切從博普克奴離開營地開始。

  十五歲的「安娜」被主人以十五億信用點的高昂身價買下,當然不是要她當個好擺設或是僅用於欣賞。背井離鄉的女孩兒被送進軍隊給一位年長的同族做副官,無縫入伍成為一名兼職軍醫的指揮官助理。

  買下她的家族擁有三個星域的資產,剛巧與「鄰居」發生了些許小矛盾,需要在戰場上一決高下分出雌雄。幸運的是她還有長輩庇護,可以繼續成長。不幸的是主人的鄰居同樣擁有數個星域的資產,她和她的長官將在戰場上與同族相遇。

  戰爭是件可怕的事,但對於穩居幕後的主家來說生命不過戰報上一行又一行無關緊要的數字。比起那些他們花了十幾億甚至幾十億買下博普克奴隸要的是勝利,是資源,是廣闊的疆域與可以無限壓榨的人口。

  只有站在最前線的人才知道血的味道。

  曠日持久的戰爭將星域邊陲的人口消耗殆盡,到最後還是個少年的「安娜」也搞不清哪裡是敵人哪裡是自己人。處處都是敵意,處處都是混雜著警惕與厭惡的眼神,很多士兵即使被救活也會選擇自殺以求脫離這場漫無邊際的噩夢。

  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戰,他們也不知道明天還要多久才會到來。不是殺人就是被殺的日子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武器與裝備的加持下人命還不如草芥。

  戰事激烈,為了在獲得勝利的基礎上盡力減少損失,交戰雙方背後的勢力除了正面戰場自然也要開辟第二戰場。指揮官的周圍不斷出現各種嘈雜聲響與小動作,博普克奴可怕的背書在此刻成為忠誠的有力保證,收買勸誘對他們沒什麼用,事情終於發展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博普克奴很少會防備站在身後的同族,奴隸沒有自己的孩子,他們會下意識避免這件事發生,所以營地送出來的年輕人就是所有人的孩子,哪怕戰場相遇大家也會下意識避開小朋友。但奴隸也是人,遠離家鄉十幾甚至幾十年以後,總有人會為了私人感情朝同族舉起屠刀。

  那是「安娜」職業生涯中唯一的一次失敗,年輕的她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年長同族的目標,更沒有想到自己既是目標也是誘餌。

  年長的指揮官為了保護年輕的副官而倒下,刺殺發生得太快,血腥味蔓延開來後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假意被俘實則化身刺客的同族在刺殺指揮官後當場自戕,就像叔伯不應該在孩子面前殺死她的父親那樣,博普克奴之間不應該互相殘殺。但他拒絕不了主人盈盈含淚的雙目,唯有在滿足她的要求後自裁向族中謝罪。

  失去了指揮官的戰線立刻崩潰,但「安娜」來不及崩潰,士兵可以崩潰她不能崩潰,她是指揮官的副官,指揮官殉職她就是新的指揮官。

  蛻變的那一刻這姑娘只有十七歲,距離諸天寰宇通行的人科人屬人種智人成年線還有一年。

  她花了兩年時間,將節節敗退的戰線推進到主家「鄰居」腹地,兵臨城下,勝負已分。勝者獲得了廣闊的殖民地,敗者縮回宇宙一角抱著割地賠款後空空蕩蕩的存錢罐嚶嚶嚶。

  十九歲的年輕指揮官帶著勝利與榮耀回到她主人的家中,以為從此以後能過上營地裡聽到過的平靜生活——她用無數人的血和淚證明了自己的智慧與能力,她為主人全家贏得了一百輩子也吃用不完的豐厚家產,她配得上一份優待。

  但她看到的卻是眾人畏如蛇蠍的眼神與藏都藏不住的嫉妒。

  那樣的才華,怎麼會降臨在一個奴隸身上?不應該!不公平!她怎麼配!

  她的主人是位溫文爾雅的中年紳士,為了讓繼承人與家族的重要資產和睦共處,他特意安排了女僕格外照顧「安娜」。漂亮的綾羅綢緞,芬芳的奇花異草,璀璨的珍珠寶石,他不遺余力的裝飾一個步下戰場的女戰士,想要蓋住她眼底的煞氣與身上的血氣,最好能偽裝成一個柔弱可愛的女性好叫他的監護人能接受她。

  起初這個策略是成功的,身體健康氣血充足常年鍛煉的年輕姑娘無論如何也難看不到哪裡去,就算她生得眉眼犀利英挺基因也會告訴所有適齡男士她是個逐漸走向成熟的優秀母體。

  她生機勃勃,渾身都是「活著」的美好。

  「安娜」未來的主人幾乎快要愛上這個英氣勃發的姑娘了,不管去哪兒他都要帶著她,不讓她再去碰觸武器和其他博普克人,並將此舉美其名曰「保護」。

  這種並不對等的愛情顯而易見持續不了多久——因為「安娜」拒絕同他發生超出正常範圍的親密關系,而他也沒有那個能強迫她的實力。

  她始終記得營地裡女教官的告誡,她知道自己是誰,從哪兒來,以及要做些什麼。輕飄飄的衣裙和耀眼奪目的財富並沒有衝昏她的頭腦,她一直都清醒的把自己定義在「保鏢」的職位上。保鏢的職責是竭盡全力保護任務目標的安全,她可以站在他的臥室外幫他看門讓他放心的邀請各路女士約會,但她不可以自己也滾到那張床上去。

  被傷到尊嚴與臉面的未來主人表示他和家族重要資產之間的分歧不可彌合,除非她先低頭服軟,願意為他變成一個乖巧柔弱符合他喜好能取悅他的寵物。

  繼承人似乎是個蠢貨,這對於一個盛年且雄心勃勃的家主來說基本上和天都塌了沒太大區別。

  幾番努力後在家主夫人的「幫助」下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唯一的繼承人確實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於是他召回了「安娜」並向她提出一個匪夷所思的要求:既然她不願侍奉他的兒子,那就替家主夫人為家主再生一個新的繼承人好了。

  她總該願意輔佐自己的骨肉吧?

  年輕的博普克姑娘對此表示有一句話想說:。

  好,她說完了。

  接連拒絕了主人的倒霉兒子和倒霉的主人,「安娜」不可能留在主人的家裡繼續過她認為舒適且安逸的生活。恰好她自己也快忍不住了,要不是動手打主人會導致嚴重後果,這家裡沒一個人能逃過鼻青臉腫的命運。

  她被趕出家門為家族做些不太好放在台面上將的事,就像終於獲得自由的狸花貓那樣自由自在徜徉在寬敞的庭院中——過於寬敞了,在貓貓眼裡整個宇宙都是她的地盤,只要圓滿完成主人不時發來的任務,她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這個過程中「安娜」遇到了許多人和許多事,有縱橫海上化身為針拯救戰爭難民愈療破碎的醫者,也有將自己碾成血紅色的線縫補斷裂存續種群的智者,更有投身如梭紡織出生命織網絞殺破壞者的復仇者。

  「安娜」開始思考,她變得沉默。

  我想成為那樣的人,而不是一把沒有自我意識的屠刀。

  博普克人為了保護最後的家園甘願賣身為奴,他們作為主家的刀鋒肆無忌憚宰割一切,那些倒在刀下的婦孺,哭泣著哀嚎著詛咒著的老人,難道不正是普通博普克族人眼下正在經歷的事情麼?

  兜兜轉轉回首處,他們什麼都沒有保護,什麼都沒有做到。

  掌心已經被血和淚浸透,歸鄉的路尚在遠方。

  後來她在游歷中遇到了一群奇怪的步離人,明明天性嗜血卻非要強迫自己茹素。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她終於明白這些人的用意:好戰必亡,為了種群的存續他們要壓抑內心對戰鬥的渴望,改變世人對步離人的看法,以實際行動告訴宇宙中一切存在——步離人也可以平和的與其他族裔共處,他們並不是隨時隨地暴起傷人的野獸。

  雖然這種行為看上去自虐別無二致,但他們確實改變了一些人對步離人的看法。

  「我需要一枚你們的芯片,像那些無法控制自己的步離人一樣將它植入大腦。當主人的命令與我的底線相違背時,我希望它能阻止我犯下大錯。」

  年輕的姑娘低下頭,她在看自己紋路叢生的手。

  丹輪寺的僧人從不強迫別人接納自己的想法,但架不住別人非要「強迫」他們。

  一次又一次執著的要求後他們不得不搖著頭同意。

  沒辦法,她太能打了,長生種都頭疼的步離人被她揍得像群喪家之犬,適當控制一下並不是壞事。

  接受開顱手術後「安娜」又像只散養貓似的在宇宙中流浪了幾年,主家的財富越來越雄厚,遠超當初買下她時數倍。

  每年她那倒霉主人和主人的倒霉兒子都不斷重復著幾乎差不多的說辭,她隨時可以選擇退休回去重新過上養尊處優的生活什麼的……直到「安娜」那倒霉主人在一次制造新繼承人的運動中被家主夫人抓了個正著,為了保住自己和自己所生蠢貨的地位,夫人毫不猶豫選擇成為一名瀟灑又快活的寡婦。

  她的兒子已經成年,就算兒子不成材還有孫子可以期待,丈夫這種東西完全可以不存在。

  於是現任倒霉主人變成了不存在的已故倒霉主人,主人的倒霉兒子成了「安娜」的倒霉新主人。

  這一家子,一個比一個晦氣。

  盛大的家主繼任儀式上接過家族重擔的蠢貨再次見到數年前令他怦然心動的姑娘,如今她歷經風霜,反而比之前更多了一份沉穩與成熟的美麗。

  他開始和他父親打起差不多的主意,希望能有一個擁有強大戰士基因的私生子為家族保駕護航——博普克奴太貴了,為什麼不自行制造出幾個來呢?

  榮升「老夫人」的家主夫人自然不同意兒子亂來,「安娜」再如何優秀她也只是個被家族花錢買下的奴隸,奴隸的地位最多也就和家畜差不多,和奴隸發生關系那不是和家畜發生關系一樣嗎?荒唐!胡鬧!想都不要想!

  想要自家培養出幾個有博普克人基因的小奴隸大可以把事情交給家僕們去做,或者干脆直接克隆。

  圍繞在新家主身邊的聰明人紛紛表示老夫人高見,家主應該聽他母親的話,先弄出幾個值得培養的小奴隸再遠遠的把這個大奴隸偷偷放出去做些大家都不好下手的事,這樣既能維護家族利益又不浪費幾年前花出去那十五億信用點。

  就像家中自行繁育的名馬和名犬,不僅不浪費,甚至還賺了。

  至於說「安娜」早就將家族的地盤擴大了不知多少個星域這種事……那又怎麼樣?沒有主家提供的機會一個奴隸怎麼可能做到這一點,她或許是有些才能,但更重要的還是家族對她的支持。

  奴隸的意見就更不是意見了,養在羊圈裡的羊也不願意被吃掉呢,難道家主大人晚餐前還要去考慮羊的心情?

  「安娜」的反抗極其激烈,她不惜動用自絕的權力表達自己的不滿與拒絕。也正是這次不成功的嘗試讓她知道了一些*本不該知道的事——當初在買下她後前面那一位倒霉主人為了不讓家族的重要資產流失或損毀,他請來了【豐饒】的力量使她無法死在自己手中。

  她連自行結束痛苦的權力也被主人給偷偷剝奪了。

  博普克奴的自絕也嚇壞了她的新主人,房間幾乎被血浸透,若非星神的力量「安娜」絕不可能留在世上。

  母子之間的爭執最終以「安娜」再次被變相流放作為終結,老夫人非常看好星際和平公司的傳統事業部,但在田那個老東西將旗下各部門盤得鐵通一般不給人任何插手的機會。家族在公司董事會中所占的權重不高,想要通過正常途徑攫取更多利益幾乎不可能,於是傷口愈合後安娜接到任務前往庇爾波因特挑動分裂與對立,最好能讓星際和平公司自下至上的亂一亂。

  貴婦人的承諾很誘人,她表示只要「安娜」背下罵名將家族送到公司董事的核心席位上,就會簽署「財產放棄聲明」放她自由離開。

  「安娜」沒有選擇,就算這位高貴的「老」夫人食言她也沒辦法,奴隸怎麼能和主人糾纏公平不公平?她在法律上都不能算是個人!

  於是她只能踏入庇爾波因特……然後按照自己的想法一天三頓的指著施耐德奧斯瓦爾多找茬。

  她成功了,庇爾波因特被她攪得日夜不寧,安防工作組與平民在街頭對壘,玫瑰花和催1淚1彈交相輝映。

  「安娜」看著滿地狼藉的「成果」,恍然發現她正走在一條曾被自己痛斥厭惡的道路上。

  二十一歲的年輕姑娘開始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耳邊盡是無辜孩童的啼哭聲。許多人仍舊將她奉為精神導師,哪怕她從未在眾人面前露出過真容。

  不不不,我就是個無惡不作的罪人,你們全都是被我愚弄利用的受害者。

  當公司的安防隊出現在會場上徑直走向她時,「安娜」沒有做出任何抵抗的舉動。她明明可以徒手搏殺這群荷槍實彈包裹嚴實的普通人從容逃逸,但她沒有那樣做,她安靜的走下高台將手伸出去,她說:「請不要傷害這些無辜的人。」

  以她多年歷練出的手腕和風格,星際和平公司無論如何也追查不到幕後計劃並操縱暴1亂的人在哪裡。唯一有可能泄露情報的源頭,嗯,是買下她的那個家族。

  那位慷慨做出承諾的華貴夫人。

  她被送進庇爾波因特的地方法院站在審判庭的被告席上,從被捕到被扔進前往伊維爾星際監獄的星艦全程沒有超過七十二個系統時。登上星艦前家族的探子前來告知她上一個任務已經圓滿完成,家主大人和老夫人達成一致,需要她進入伊維爾星際監獄,然後清空它,一個不留。

  探子信誓旦旦的表示這絕對是最後一個任務,只要她圓滿完成,家族甚至可以考慮從皇室手中買下博普克人賴以生存的那顆行星。現在他們已經是公司董事會的重要一員了,自家人給自家人行個方便有什麼做不到的可能呢?

  可是,伊維爾星際監獄是一顆行星,生活在上面的人口連囚犯帶獄卒少說也有十幾萬人。

  「這你就不必擔心了,這個帶上,到地方就將它扔進自然水體裡,剩下的只需要你稍稍動下手任務就完成了。」探子塞給她一管試劑,和丹輪寺的僧人們共處過一段時間,她知道那是種惡毒的污染藥劑,會讓人在虛弱與恐懼中發瘋直至死亡。

  這東西原本是步離人制造出來用於對付仙舟雲騎的,自從數百年前羅浮的劍首力擒了步離人的巢父後仙舟聯盟放話全宇宙,誰敢制造或使用這東西誰就是仙舟大敵。

  伊維爾星上就算是全員惡人也犯不著落到這步田地,博普克人也不能背這個鍋。

  實在是夠了,「安娜」在探子輕蔑的笑意中接過試管,反手將其塞進他的嘴裡:「聽說是甜的,你試試?」

  試試就逝世。

  都已經進了星艦就等著蹲大獄還敢殺人,法庭臨時將她的刑期累加為「一百年至無期」。以危險行為妨害公共安全,制造分裂、混亂和衝突,故意殺人,三個一等罪,不允許保釋或外出就醫。

  戴上液金項圈和液金鐐銬時押運組將每個囚犯的名字鏤刻在鐐銬上,「安娜」原本也不叫這個名字,這是她離開營地時拍賣師臨時貼的「商品名稱」。但是……也好,不要讓人知道博普克奴中出了我這麼一個異類。

  「啊,輕一點嘛,我還指望著哪天能回到故土呢!」淺金發色的青年被人推過來戴上鐐銬時不滿的抱怨了一句,先他一步離開的黑發女子被安排在座位內側,旁邊是個包著「菠蘿頭」的古銅色魁梧男子。

  還有人念念不忘想要回到故鄉,他一定深愛著養育了自己的土地。

  真累啊,人這一輩子過得太累了,體驗不好,下回不來了。以及,丹輪寺僧人的生物芯片很好用,真正的豐饒民都扛不住,只是被【豐饒】力量小小影響過的她睡得很快。

  等我死後,萬一遇到能解讀這枚芯片的人……好心的人啊,請你將這枚芯片送回博普克,告訴我的族人們在我身上都發生過什麼事。

  躺在臥室裡一連換了好幾個姿勢的安娜:「……」

  為什麼你們一個個的總要把身後事托給別人去辦呢?

  唉,好吧,這世上原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有選擇。

  關閉個人光腦的虛擬屏,她發了條消息詢問白露小大夫那枚生物芯片如今的下落。雖然但是……這個攤子她是願意替原身收拾的。


第255章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要遲到了要遲到了要遲到了要遲到了……」法厄同夾著課本碎碎念,戴蒙斯差點忍不住揮拳揍他,希德坐在安娜身邊不時悄悄看她一眼。

  從來沒有怠惰過的費伯裡克特破天荒的遲起了,甚至有上課遲到的可能。

  好在今天這節選修課既不是拉帝奧教授的也不是阿那克薩教授的,而是那位向來喜歡把選修課變成自習課的機械院講師。假期時安娜喊了希德選這門課撿學分,這種好事當然也少不了法厄同和戴蒙斯,於是現在它成了除拉帝奧教授與阿那克薩教授外四人需要同時上課的課程。

  沒錯,這位講師同時也是安娜的假期工同事,雖然大家都不知道這件事。

  安娜靠在飛車座椅上閉目養神——真奇怪博識學會為什麼還沒把這個冒名頂替且常年曠工的家伙揪出來。

  機械院的建築很符合人們對於這個專業大類的刻板印像,四人踩點衝進階梯教室,座位上的學生稀稀拉拉,講台上的講師死氣沉沉。

  由於講師長期躺平擺爛直接發講義到學生郵箱就當自己上過課,學生們跟著偷懶翹課跑出去玩耍混學分也成為非常正常的現像。但今天和以往不一樣,活人微死一般的高大男子穿著不知道打哪兒淘換來的實驗室外套出現在教室裡。

  「……?」

  安娜溜得最快反應也最快,她猛地停下腳步,法厄同和戴蒙斯差點摔個跟頭,最後面希德直接撞在室友寬闊的背部肌肉上,差點撞出他一包眼淚花。

  「呵,呵呵,早上好,先生。」刃先生你怎麼突然鹹魚復活想起自己還有一門課要上啦?

  投影看了她一眼,金紅色的眼睛亮了亮,點頭:「嗯,快去坐好,下次來早點。」

  法厄同偷偷伸出一根手指往安娜肩膀上戳了一下,一行四人硬是在階梯教室空曠的過道上走出鬼鬼祟祟的效果,悄摸著溜到第一排坐穩。

  刃先生的水平給他們這些人上課,明顯一方吃虧一方花小錢占了大便宜啊!

  法厄同和戴蒙斯不明所以,他們就是來上自習順便撿學分的,誰想到講師居然想不開來講課了?要命的是安娜還把路直接帶到第一排,就在講師眼皮子底下看非相關專業書籍……這麼大膽的新式作死法他們並不想嘗試。

  鈴聲響起,教室門自動關閉,階梯教室內瞬間仿佛被死亡所籠罩。

  安娜:「……」

  刃先生這是多麼不想上班啊,都把場地BUFF給帶進來了。

  「現在開始點名。」他陰惻惻的操作教務系統,堪比彩票抽獎池的條形框內數字飛快閃動。

  三秒鐘,系統停止,今天被抽中的倒霉蛋被他拖到旁邊的操作欄內。

  「人來了嗎?」講師裂開嘴笑得讓人背後一涼,法厄同老大一坨縮成一團瑟瑟發抖朝安娜身邊擠了擠。

  肯定是沒有人應答的,目測這階梯教室裡坐了不滿二十人,系統上的報課卻有百十來號。

  「今後每節課我都會隨機抽出一位幸運觀眾,點到未到,期末掛科。」

  他關閉系統虛擬屏,轉身用左手在黑板上寫下兩個大字:「應星。」

  「我的名字,不要叫錯了。」

  「他是個仙舟人?」戴蒙斯湊過來交頭接耳:「有點看不出來。」

  仙舟人就算出門在外也更願意穿他們本民族的傳統服飾,像這位先生這般將西裝焊死在身上的屬實少見。

  安娜點頭:「如假包換的老仙舟人了。」

  雖然他平時不這麼穿,但是……真的,信我,很老。

  刃翻開講義,打開教學用光屏,只當下面坐滿了學生似的開始上課。類似的工作幾百年前他也不是沒做過,沒道理領不到這份薪水。

  一節課耗時一個半行星時,很快就過去,安娜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能聽懂!仙舟體系的知識和原身在營地裡學習的實踐技能是可以類比聯想的,加加減減下來居然聽得沒有想像中吃力。

  「現在,下課,費伯裡克特留下。」

  他關閉光屏和講義,站在講台上直挺挺的看著安娜。法厄同背後發毛,拉著希德和戴蒙斯坐在位置上假裝看書實際等人。

  「好的,應先生。」安娜倒是不怕他,現在下課了嘛,刃先生還是很好欺負的。

  她走到講台下抬頭看著站在上面的男人,由於角度的關系看上去有點像是側著頭賣萌:「有什麼事嗎?」

  「嗯……」他遲疑了一會兒,壓低聲音:「你芯片在哪兒定的?」

  安娜先是一愣,緊接著擼起袖子就要去羅浮丹鼎司充當一回醫鬧——還有沒有天理啦?過去了有十二小時沒?是不是全宇宙人都知道原身是個倒霉到被主家逼死的博普克人?

  「咳咳,銀狼摸過去看了一眼,她保證絕不讓消息傳出星核獵手範圍,如果有風聲,你就去砸羅浮的丹鼎司。」

  刃及時攔下她,非常「好心」的給神策將軍添了點額外工作:「是艾利歐讓銀狼去看的。」

  「下回我會帶跟黃瓜回去給它做伴手禮。」安娜渾身散發著黑氣,【巡獵】濃度百分之百。

  刃估摸著自己不太會被她遷怒,小小聲又問了一遍:「所以,芯片……」

  「丹輪寺!去找那些吃素的步離人。」她惱怒的瞪了他一眼,刃點點頭:「我欠你一次,必定奉還!」

  講師夾起講義灰溜溜的走掉,安娜氣鼓鼓的回到室友中間,摸出外置設備向銀狼和艾利歐抗議。

  駭客小姐當場認慫,說她一定幫忙追查到那對擬人母子倆如今具體坐標在哪兒,艾利歐則同意了卡芙卡的「建議」——星核獵手偶爾也是要發點福利的,有道是做生不如做熟,很多事大家都樂於「幫忙」。

  比如幫忙擬定遺囑指定財產繼承人什麼的。

  財產可以撿起來拍拍繼續用,人就不需要留下了,免得對環境造成不可逆的污染。

  就連已經身在匹諾康尼忙著做任務什麼都不知道的流螢也出聲表示衷心期待遇到煩惱的同事請幾天假去她那邊散散心玩一玩……沒有邀請函也沒關系,她一樣沒有。

  安娜:「……」

  這些人,真是的,氣都氣不起來。

  等回到宿舍私人光腦又收到來自羅浮的通話申請,安娜掃了一眼,走進臥室後才點開。熱心網友實名上網先生熟悉的聲音和緩淌出,他先是由衷感謝了一番域外友人無私贈送的小奇美拉,緊接著聊了一長串大家都是【巡獵】有事千萬別客氣之類的客氣話,最後一點也不臉紅的告知苦主步離人制造的生物芯片目前已經被羅浮封存,隨時可以專門派個星艦編隊送去第一真理大學,當然也可以由彥驍衛領隊直送博普克人所在的行星。

  這是在回答她針對「芯片在哪兒」的提問。

  「是不是全宇宙都知道了?」安娜帶著冰碴子質問,景元立刻解釋:「沒有沒有,這種私人的事怎好胡亂傳揚?目前只有丹鼎司的醫士白露和我知曉這件事,龍女大人經手此事,我身為雲騎將軍必不可免要對一切與豐饒民有關的情報進行甄別,所以才……嗯,也許星核獵手中的那位駭客小姐也知道。不過現下我已將你的情報加密封存列為仙舟聯盟的保護對像,從此以後其他人無從打探。」

  「如果我在外面聽到半點風聲……」她凶巴巴的拖長尾音,景元一點猶豫也沒有:「那你就來羅浮打我這個雲騎將軍的臉。」

  星核獵手那邊有應星在,他不會對這種事坐視不理,只要費伯裡克特不想她的事就絕不會被傳出去。至於羅浮這邊,加密封存的保護對像消息泄露,負責情報管理的策士就可以收拾收拾等十王判官上門問詢了。

  「哼!」安娜一點也不跟他客氣:「不要讓彥卿知道!」

  小孩子家家的,不該知道的別亂知道。

  「他不知道,小孩子嘴不緊,我且防著呢。」說完這些,景元語氣一轉,好友之間的閑聊轉為雲騎將軍的許諾:「安娜姑娘心懷大義,寧死也不願放縱【豐饒】遺毒禍害蒼生,這份氣節著實令人敬佩。如今我已知該毒與姑娘以及姑娘的族人無關,姑娘大可放心,仙舟聯盟向來冤有頭債有主,追查此事時必不會傷及無辜。」

  老仙舟人說話也是一口吐沫一個釘,說誰敢用步離人信息素萃取出的污染藥劑就將誰列為仙舟大敵那是一定會讓人榜上有名。但博普克人雖然被牽扯進這件事裡卻是阻止流毒泛濫的正義之士,戰艦自然不會抵到他們頭頂。

  「……」安娜安靜了一會兒,低聲向他道謝:「我聽到了,謝謝你們。」

  如今也只能由她替原身說出這句「謝謝」。

  自「她」走後,整個世界都忽然敞開雙手釋放出無窮的善意,安娜動動嘴巴有點想罵人,想來想去最終還是忍住那些過於豐富精彩的伊維爾粗口。

  想來像「她」那樣一個優秀的姑娘,定是不會滿口污言穢語的。

  還是忍忍吧。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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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景元申請通話主要目的就是向安娜說明她的個人信息將由羅浮作保封存保密,另外一個也是為了叫她不必擔心仙舟聯盟徹查污染藥劑時牽扯無辜。現在事兒說完了,這兩個目的均已達到,他也就打算切斷通信。

  作為羅浮仙舟的雲騎頭子,這會兒正是上班時間,策士沒給他安排和友人聊天的休閑活動。

  「啊啊!還有件事我差點忘了說,」景元的聲音變回之前那般輕松:「你在天舶司的那份經營許可已經通過申請,三年內盡快派人來辦理證件,隨時可以開張。另外鶴韻物流那邊的申請我也看到了,他們開的條件不錯,可以考慮合作。」

  「我可是胳膊肘向著你的,別忘了把奶味餅干的貨多鋪些過來哦!」

  安娜:「……嗯,嗯嗯。」

  配貨、備貨和發貨的事都不歸她管,她只負責幫梅婭女士尋找哪裡願意進口天琴座的農產品,但是景元都第二次提這件事兒了,看來他是真的很青睞奶味零食……也算是仙舟人的飲食習慣之一吧,可以考慮向梅婭女士建議一二。

  「那我可就等著打發彥卿去買零食了哦!」他跟哄小孩兒似的笑了幾聲,切斷通話。

  道行樹的影子印在窗欞上隨風搖擺,不等安娜釐清思緒,臥室門被室友敲響,希德的聲音傳進來:「安,可以吃午飯了!」

  她今天一直都很反常,大家有點擔心但又不知道該從何處問起。

  「好,」安娜立刻收起外置設備,拉開臥室門走出去:「我早上定了新鮮的肉,無人機送了嗎。」

  當然送了,那塊肉現在正躺在燉鍋裡散發著霸道的香氣。這宿舍裡沒一個人是吃素的,就連看上去斯文弱氣的希德也更偏好攝入蛋白質。不過他們也會注意到主食和蔬果的比例,並沒有因為住在學校無人監督就失控。

  公共起居室的小圓桌旁再次湊齊了四個人,安娜一邊吃飯一邊翻看教務系統發來的各種消息,其他人差不多也這樣。下午有阿那克薩教授的課,休息一會兒就得動身。

  又過了小半個月,安娜約德萊妮商量羅浮分店的事。後者表示可以由她前往羅浮完成經營許可辦理的「出證」環節,順便再和鶴韻物流談談,談得好了天琴座那邊隨時可以打包發貨。

  她們就在艾歐尼亞禮堂附近那家甜品店裡碰頭談這件事,瑾瑜黏黏糊糊的跟過來貼著德萊妮,兩人感情看上去比之前還要好。

  「我們打算見見雙方的父母,知會一聲就正式在一起了。我這邊情況不太好,他那邊也差不多,誰也別嫌棄誰。」

  德萊妮笑得超級爽朗,「剛好要去羅浮嘛,走一趟多辦幾件事才不浪費星艦票錢。」

  她一個人從偏遠星系考到第一真理大學,自己找人合伙賺學費生活費,一年多了提都沒提過家裡的事,想來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比較緊張。瑾瑜麼,他持明,養父養母已經入了輪回在波月古海裡泡著呢,此番回去更多的還是應對地衡司。

  「會不會有點太快了?」安娜驚訝的看看學妹又看看拐走她的黃……不對,這是個黑毛,「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戀愛和婚姻是兩回事,得慎重些。」

  德萊妮年紀小,還處於敢為了愛情頭腦一熱就不顧一切的階段,瑾瑜年齡大見過的也多,居然不知道勸勸她?學姐用懷疑的視線對他進行了一番上下掃射:「你不要以為把她哄去羅浮就能為所欲為,我在羅浮也有熟人的!」

  很多熟人!

  雖然無論原身還是安娜自己在「戀愛」這個課題上都屬於萬年吊車尾留級生的水平,但是並不耽誤她臨時充當狗頭軍師出點餿主意,這會兒嚇也要嚇得瑾瑜不敢輕舉妄動。

  「嘿嘿!」清冷的持明被熱情的直球少女捂得軟乎乎的,咧嘴一笑十足不值錢的破樣子:「我都聽的妮妮的!」

  噦!

  安娜差點噴出一桌子茶水,抖著手指指他:「你的出息呢?」

  四百年啊!四百多年你白活了?你們龍尊知道你這樣嗎?

  萬萬沒想到冷冷淡淡的持明戀愛上腦後會是這種死動靜,安娜頓時放心:「那我可就把德萊妮交給你了,好好照顧她明白嗎?她身上擔著數個星球不知道多少人的生計,稍微有點差池你就等著吧,都不用我搖人,那些上下游的合作伙伴就能把你切片涮火鍋燉了。」

  這比單一的「我有熟人」要嚴重得多,畢竟利益相關嘛,德萊妮但凡出一點點意外,哪怕看在信用點的份兒上瑾瑜也別想好過。

  「我知道的,能認識妮妮,蒙她青眼有加是我三生有幸。自從上次丹鼎司遇襲後我想了很多,人生苦短,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把握住當下才是我們唯一能做的。而且,」瑾瑜側過頭垂下視線深情的看著德萊妮,「縱使持明輪回不滅,下一世的我也不再是這一世的我,我能擁有的只有未來百年。」

  坐在他們對面的安娜面無表情舉起空杯子假借喝水的動作擋住臉——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們兩個在桌子底下拉著手還貼著腿,再秀我手上就要莫名出現火把了哦!

  「那就這樣定了,你們去羅浮解決分店的事,我和梅婭女士討論配貨的問題,回頭學校這邊招個店長照看生意。」杯子也不能完全擋住情侶們散發出的酸臭味兒,她干脆低下頭盯著盤子發呆,「至於你們兩個打算在一起……既然要一起過,那就好好過,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好好商量,哪怕激烈的交換意見也不許動手聽見沒?」

  主要是德萊妮肯定打不過瑾瑜,要是能打得過安娜才懶得說這個。

  每年都有學業上能力有限商業上潛力無窮的學生出現,第一真理大學不缺人才。招一個店長分擔工作,德萊妮可以在羅浮投影過來上課繼續學業,不耽誤她的人生規劃。

  「我也是這麼想的!」德萊妮很高興作為合作伙伴的學姐能懂她,「我可不會放棄學業和事業。」

  「那就好。」

  她馬上就當面給梅婭女士去了個通話申請告訴她天琴座的攤子可以鋪得再開些,他們大可以注冊個新的貿易公司與這邊對接,所有那些被排除在星際和平公司統購合同外的農牧民將來都能通過這個窗口最快最直接的向外推銷自己的產品。

  梅婭女士表示她早有此意,順便問問阿比蓋爾近況如何,又托安娜找人幫忙給新公司設計標志。

  「阿比蓋爾是誰?」這名字有點耳熟,但德萊妮一時有點想不起來。等學姐掛斷外置設備的通話她好奇的問了一句,安娜反手指指自己胸前波洛領結上的帕帕拉恰:「這就是阿比蓋爾,她一直和我在一起。」

  星際時代將親朋好友化作的寶石隨身攜帶不是件奇怪且罕見的事,別說寶石了,還有人把家中長輩壓成骰子帶著走,遇事不決就投一把看看6不6。德萊妮能看出安娜對那顆帕帕拉恰格外在意——她被擦得閃閃發光清澈透亮,絡在絲線與絨布間熠熠生輝。

  「你好,阿比蓋爾,我是德萊妮,很高興見到你!」她歡快的向帕帕拉恰打招呼,就好像她還是個完完整整健康活潑的年輕姑娘。

  「阿比蓋爾一定與你特別合拍。」安娜低頭瞄了眼領結旁垂下的飄帶。

  如果阿比蓋爾還在的話她們兩個絕對會是一對嘰嘰喳喳吵到人腦殼發昏的異父異母親姐妹。

  「那太好了!她做寶石都這麼美,人也肯定又美又心善!」說完她突然冒出一句,「如果我將來……」

  不等後面的詞冒出來,安娜幾乎和瑾瑜同時打斷她:「呸呸呸!」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帝弓司命在上,妮妮還是小孩子,她胡說的,您老千萬就當沒聽到!」瑾瑜捂住德萊妮的嘴念了好長一串,松手對她道:「吐一下,趕緊把flag吐掉。」

  安娜盯著德萊妮,大有如果她不吐她就幫她「吐」的架勢。

  「呸呸呸……」在兩道「死光射線」的緊盯下德萊妮不得不乖乖「呸」了兩聲,瑾瑜給她叫了杯甜飲料後她很快又重新高興起來:「咱們的生意越來越好,我打算明年從羅浮回來後單獨租一棟宿舍住。樓上就是倉庫,樓下臥室我住一間,其他三間雇六個人兩班倒著過來干活,一個店長五個客服,快遞物流外包出去。星際和平公司的無人機送貨隊或是仙舟聯盟的鶴運物流,都可以考慮。」

  賺錢是為了更好的生活而不是為了把自己變成牛馬,這一點上德萊妮清楚得很。

  安娜對於她在這個方向上的計劃向來全盤接受:「成啊,那我就等著哪天能去匹諾康尼參加你的公司團建了。」

  這句祝福語實在是太好聽了,德萊妮揚起下巴信心十足:「那必須的,有生之年咱也在白日夢酒店包下一層,姐們兒隨便花,我買單!」

  兩個年輕姑娘嘻嘻哈哈笑得東倒西歪,瑾瑜又要當心德萊妮撞到什麼,又怕她吃得太多太雜等會兒不舒服,全場就見他最忙。


第257章

  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域,除了極個別行星特征鮮明需要保持原生形態環境以滿足研究需要外,基本上所有天體都被博識學會改造過。重力場啦,行星與恆星之間的距離以及夾角啦,行星自轉時的姿態啦,不招人喜歡的小行星帶啦……總之怎麼適宜人類生存就怎麼改。為了保證教學的有序,哪怕不需要維生系統很多重點專業所在的行星也配備了一套用於救急和補充。

  研究生院由於毗鄰學會本部更是改造的重中之重,所以學期雖然劃分了春夏秋冬,但季節並沒有明顯區分,基本上常年都保持著穩定的溫度與濕度。

  時間的概念在這裡被模糊泛化,並非羅浮那種大家都活得太久導致的認知模糊,而是容易產生一種一不小心就會忘記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很多學者就這麼經常「一不小心」把自己送進學校醫院的ICU,問起來就是做實驗或是沉浸在思考中時太過專注,以至於忘記到底多長時間沒有休息或沒有吃飯。

  所以在這裡讀書首先要學會的就是自覺定時聯系導師看看人還健在不,萬一導師過於廢寢忘食發生意外弟子得趕緊聯系學校醫院四處去撈導師。

  阿那克薩教授的新生見面會都開完了,拉帝奧教授還在匹諾康尼沒回來。也不知道他都忙些什麼,反正每次安娜聯系他的時候回應不是「嗯」就是「哦」,最好的情況三個字——「知道了」。

  他就像個放心把幼崽交給搭檔看管的貓媽媽,一出門浪就忘了回家。

  但見面會不能不開,這玩意兒不光有慕名前來以及教務系統分來的新人,還有畢業遙遙無期熬不下去想要申請解除指導關系的前輩。就算拉帝奧教授不想和蠢貨說話也不能卡著流程不給走,要知道在第一真理大學大家向來不怕聰明人使壞,就怕蠢貨靈機一動,既然一方鐵了心要走,總得有人表態然後順利放行。

  於是這個「表態」的任務就自然而然落在了安娜頭上。

  去年教務系統分配給拉帝奧教授的弟子到了今年只剩下小貓三兩只,安娜站在教授辦公室外的回廊上看了一圈,除去她自己同級生裡還能繼續堅持的光看臉就知道是學神。

  「想辦解除手續的請先到前面來!」她個子高,聲音也亮,吆喝一聲整條回廊聽得清清楚楚。

  辦公室左右突然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小小聲道:「怎麼沒見教授?」

  有經驗的人已經開始繞著柱子找了,安娜揉揉太陽穴:「教授外派出差,還要等段時間才回來。我想著別耽誤大家的前程,所以先給想走的前輩和同級們辦手續。」

  原來拉帝奧教授不在家啊,那就不怕了!

  一群人「嗡」的擠上前,安娜用了臨時授權一個一個給他們批許可,前任導師評價統統填寫「保留意見」。

  不保留怎麼辦,她又不是維裡塔斯拉帝奧,哪裡知道教授如何評價此事。

  「教授上次說過,這裡填個良好。」

  有人想騙她順手留幾句好聽話方便另投師門,安娜無奈的看著對方:「我敢寫,問題是署名要署拉帝奧教授,接收方敢信嗎?」

  維裡塔斯拉帝奧的「良好」放在其他教授那兒怕是夠得上「優秀」,都優秀了你怎麼讀不下去要走人?這不前後矛盾麼!

  她不讓步,其他人說也沒用,反反復復無非都是學生天真單純的絮語,別說讓人破防,破個油皮兒的可能都不大。

  安娜花了一個系統時「清理門戶」,等要走的前輩和同級們都辦完手續走掉,她嘆了口氣看向眼巴巴的一年級新生:「沒什麼事兒了,回去好好上課好好看書好好寫論文,有什麼需要幫助的私事大可以直接明說,教授沒那麼不近人情。還有一個,拉帝奧教授要我向大家轉述——萬一在外面游歷時闖出禍自己還解決不掉,千萬不要說是他的弟子。」

  聽上去很像是說給她一個人的,可是……或許新人裡也有體質特殊的奇才存在呢?這種事誰能說准。

  最後她看向其他專業的同門:「教務系統會把教授的安排發到各位郵箱裡,或者大家自行聯系到一些實驗室項目組也可以去,只是別忘了出門前報備一聲。」

  教授不在家嘛,留個線索在,一旦有誰在外面遇到騙子或是發生意外同門之間也好迅速反應組織人手撈。

  同級生之間就算*不常見面互相也有所耳聞,安娜費伯裡克特去年卷得大家欲生欲死,希望今年她可以躺得稍微平一些,不要再制造焦慮和壓力。

  不怕第一名用功,就怕最後一名努力!

  前輩們則因為各種實驗什麼的多少見過她幾面,紛紛同情的拍拍她的肩膀告辭:「教授就拜托給你了,一定要定時聯系,確保人還在。」

  安娜:「……」

  隔壁阿那克薩教授的弟子多是擔心導師身體不好,拉帝奧教授有什麼好擔心的?擔心他失手把人打死嗎?

  很快這場導師連面都不露的「新生」見面會就這麼結束了,接下「每十五天問問導師還活著不」的任務,安娜把整個見面會的要點總結一番發給身在匹諾康尼的維裡塔斯拉帝奧。

  嗯,回應還是一如既往地簡單。

  「教授,你在看什麼?」華麗到讓人眼睛疼的金發青年故意拉長尾音,他知道維裡塔斯拉帝奧是安娜費伯裡克特的指導老師,也曾經想要努力和他好好相處。問題是埃維金人別說上學,他連學校大門都沒摸到過,壓根不知道該如何與一位嚴肅負責的教育工作者來往。

  看你那嬉皮笑臉的樣子就來氣!

  「管好你自己,賭徒。」拉帝奧教授惜字如金。

  前往朝露公館一路上的機關必須兩人合作才能解開,他們已經忙了一會兒,黃毛還在吭哧吭哧費力解題。

  窮舉法確實是能夠解開一切問題的終極手段,前提是你活得夠久或是足夠幸運。

  他快速關閉外置設備,光屏上散發的微光都不給砂金看到,就像是擔心這家伙沿著星網跑去騷擾自己的學生——費伯裡克特上學很不容易,就她那破運氣,大概這輩子所有歐氣都用在這件事上了。

  最重要的是費伯裡克特表現得不像是認識這個人。

  代號「砂金」的埃維金人是星際和平公司從監獄裡提出來的重刑犯,因為極其詭異的幸運而平步青雲。維裡塔斯拉帝奧猜測他或許曾在伊維爾星際監獄裡見過安娜費伯裡克特,否則也不至於突然想起來要獻殷勤,但他並不認為他有也是那個越獄團伙一員的可能。

  攢局的埃特蒙德艾諾利阿是個典型的世家家主,當他向下看時眼裡看到的只有利益,那對雙胞胎無可限量的未來是一種利益,費伯裡克特將他帶出伊維爾星際監獄的實力是一種利益,埃維金人有什麼?他過於綺麗的容貌在逃亡中反而是種累贅。

  所以那個人根本就不會允許團伙裡多出這麼一個人,埃維金人也沒有與費伯裡克特長久相處的機會。

  估計他只是出於吊橋效應才會對費伯裡克特格外關注,要說這家伙的真心實意有幾分……不管有幾分一個「嗜賭」的壞習慣就足夠他出局。

  談談談,談什麼談,論文不寫了?實驗不做了?還要不要畢業了?不打算找工作?賭狗沒藥救的,放棄吧。

  卡卡瓦夏微笑:「好的,教授。」

  至今也不知道姐姐的老師為什麼對我如此嚴厲,難道說他很看好我嗎?那我可得好好表現!

  拉帝奧瞥了他一眼,沒有作聲。

  這家伙臉皮厚得堪比亞空間晶壁,性格談吐滑溜溜的難以下手,正是教育工作者最不喜歡但也最痛惜的那種學生。聰明、漂亮、靈活……奈何不往正道上走。他就像是認定了自己應該被人嘲諷謾罵一樣,完全不把性命當回事兒的放肆豪賭。

  人人都看不起你,你倒是支棱起來啊!?

  沒過十分鐘,外置設備傳來通話申請。維裡塔斯拉帝奧看了眼記錄,專門走到一旁:「遇到麻煩了?」

  安娜在博識學會總部的回廊下無奈道:「一點小事,我能解決,但必須告訴您。教務系統分給您的新學生裡有一位小可愛路過苗圃時順手揪掉了別人的畢業論文,嗯,沒被打,他把那份論文吃下去了,眼下正站在校醫院的露台上進行無實物表演。」

  新生見面會結束二十分鐘都不到新人就整了個讓人耳目一新的活兒出來,安娜認為有必要和導師分享一下。

  維裡塔斯拉帝奧:「……」

  頭更疼了。

  卡卡瓦夏豎著耳朵想聽,他有瞄到通訊申請下面那行備注的小字,連接外置設備的星網另一頭是想見但又不敢去見的人——她前程遠大,她聲名鵲起,她腳下是一條璀璨的堂皇大道,她徹底擺脫了伊維爾無盡的陰霾,可是他們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他平等的嫉妒每一個能輕易靠近安娜的人,暗搓搓幻想著能繞著她轉的是自己。


第258章

  新生見面會第二天,誤食前輩畢業論文的奇葩平安出院,安娜向拉帝奧教授申請通訊報告這件事時驚訝的發現無論如何也無法聯系上自家導師。

  就……哪位前輩如此言出法隨?

  導師失聯可不是小事,她當即向白日夢酒店前台發出通訊要求對方提供博識學會學者維裡塔斯拉帝奧的聯系方式。

  酒店再三表示阿斯德納星系的憶質非常穩定,匹諾康尼有【同諧】力量的庇佑,所有客人都處於絕對安全的狀態。聯系不上可能是對方正處於憶域深境,過上一段時間通訊就能自行恢復,為了保護客人的隱私他們不能向任何人泄露客人的行蹤,提供房間號或是其他聯系方式也不行。

  安娜無語。

  這可是你們逼我另辟蹊徑,可不是我不遵守匹諾康尼的規則。

  「還有十分鐘就要打鈴了,安你不進教室麼?」

  希德從階梯教室裡走出來提醒她時間,安娜掛斷通訊走在他身後。

  剛好是機械院的選修課,可以拜托刃先生幫幫忙。此時此刻他和流螢就在匹諾康尼,平時都是投影過來講課,想來應該能有點內幕消息。

  教室裡的學生比之前多了許多,基本上坐滿了。講師「應星」抽簽式的無差別掛科法實在有點嚇人,但你只要來了哪怕躲在後面看別的書也沒關系。

  法厄同和戴蒙斯一人一邊占了四個靠前的位置,用白毛的話來說就是「這講師比有些教授水平都高,我那點選課費聽他上課賺大發了」。

  「表情不太好,怎麼了?」戴蒙斯見她和希德從外面進來便起身讓開通道,坐在最裡面的法厄同剛和後排同學交流完感情就回來,抬頭看見安娜沉思中的嚴肅臉。

  就像在仔細考慮嘎人的順序一樣!

  「不,嗯,不對,是,」她含含糊糊道,「有點小問題,但我還沒有確認。」

  總不能失聯一個教授再失聯一個講師吧!

  然而……等到上課鈴都響完又過了十多分鐘,講師也沒有出現在講台上的意思。也就是說時隔一年好不容易才勤奮起來的講師「應星」堅持了沒幾個月突然再次擺爛,選修課重新變回自習課。

  別人不清楚這裡面的情況,安娜卻是知道的。刃先生就是為了講師的薪水才鹹魚打挺死人微活,這份突如其來的執著起始於他對丹輪寺生物芯片的渴望。

  能死!試試!

  買東西難道不花錢?以他對死亡的無限熱愛,這家伙絕不會放棄哪怕一個信用點。

  所以他不該也不會再無故曠課。

  「噫?應星先生又病了?」法厄同滿腦袋問號。

  「不對勁,匹諾康尼肯定出大事了。」安娜把課本塞給希德,「我得去看看。」

  如果說真理醫生因為泡澡泡到失聯,安娜或許會信,但星核獵手不會。果然,流螢的通訊也無法連接。

  她當即登錄教務系統請假,理由是前往阿斯德納星系調查研究【同諧】的力量,申請瞬間通過。

  「你怎麼去?」越是危急關頭法厄同反而越冷靜,平日嘻嘻哈哈的模樣就像件衣服,隨時可以脫下來換一面穿。

  安娜擺擺手:「正在搖人。」

  想要盡最快速度趕過去,那就只能找個同行的命途行者搭順風車。不使用命途之力從博識學會趕到匹諾康尼少說也得四五天時間,黃花菜都涼了。

  「我自有我的辦法,你不用擔心。」說完她找到一直都安靜躺在通訊組裡的波提歐想要打聽些道上新聞。

  首選肯定是搖巡海游俠,都是【巡獵】趕路的時候比較合拍。

  然而還是無法聯系。

  不過沒關系,巡海游俠組裡的人多著呢。

  不會有人來上這門課了,她摳著外置設備起身低頭向外走。

  停靠點下飛車停在四人伸前,希德抬起手在車門上擋了一下安娜才沒撞上去。她不停聯系著外置設備通訊組群裡的陌生名字,一個兩個三個,終於等到回應。

  「一個行星時後有小型星艦經過,上順風車的儀式感雖然有點……嗯,沒關系。」

  她淡定掛斷通訊,「我已經在教務系統裡請過假,麻煩你們幫我收集筆記,阿斯德納有什麼值得購買的特產嗎?」

  夢境裡的東西帶不出來,夢境外總該有特產可買。

  真有你的,還能抽空想伴手禮的事!

  「你……就這麼過去?搭乘一個陌生人的星艦?會不會太魯莽了?」戴蒙斯皺眉:「不然還是先聯系學會將事情交給星際和平公司?」

  拉帝奧教授出意外的概率不大,但絕不為零,可是話說回來連教授都會陷入麻煩,安娜一個學生又能有什麼辦法。

  安娜這會兒正在和星穹列車的列車長帕姆交流,大兔子告訴她姬子和瓦1爾1特帶隊下了車,現在也一樣聯系不上。

  「我馬上就過去,路上有任何消息勞煩您通個氣。」

  她充分詮釋出什麼叫做「熟人多」,一會兒功夫就已經將行程打點安排妥當,連幫忙盯梢的都安排好了。

  「路過的星艦名為『稀世難得號』,駕駛者是一位純美騎士,安全系數比一般商用星艦還高,而且……」

  而且後面的話安娜沒告訴戴蒙斯,她可不是只有「溫良」學者這一個馬甲。

  「看來你打定主意誰也無法阻攔,」戴蒙斯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壓低聲音,「需要武器嗎?或者我現在聯系卡斯托拉婭給你弄點防身藥劑?」

  卡斯托拉婭和珀呂茜婭搞出來的防身藥劑……嗯,滋味兒十足。

  「把你的煉金制劑給她幾管,順便告訴她該怎麼用,希德。」法厄同一錘定音,「現在去找卡斯托拉婭她們已經來不及了,太顯眼的武器不好過簽。」

  說著他摸出外置設備晃晃:「交易號多少?我把這學期還剩的生活費打給你,免得你住酒店信用點不夠。」

  「這倒是!」戴蒙斯也摸出外置設備,希德一邊從槍裡往外退試管一邊道:「你們那點生活費哪裡夠支付匹諾康尼的房費。持諧樂大典邀請函可以免費入住,舅舅哪兒有一張,我去偷來給你。」

  阿那克薩教授不喜歡匹諾康尼,他對諧樂大典更是沒什麼好感,邀請函收來也只當作茶杯墊胡亂扔著。

  但是直說安娜翹課要去匹諾康尼……阿那克薩教授就算腦子進水也不會把邀請函授權給她。

  「你別去,我去,不然會傷到教授的心。」安娜臨時修改飛車路徑,走到一半的交通工具急剎轉向,硬是在空中來了段漂移表演。

  從阿那克薩教授辦公室順東西並不難,這會兒教授肯定在別的專業上課,屋子裡沒人,從他的茶杯底下拿走一張廢紙輕而易舉。

  「我給你授權。」希德把安娜的平光鏡摘下來戴在自己眼睛上,看上去和阿那克薩教授九分也像了十分。

  白日夢酒店對外的星網端口掃了下人臉就通過這項授權,他們對客人身份的查驗並沒有想像中嚴格。

  「好了,安,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匹諾康尼先想法子傳點消息出來讓我們放心。」

  法厄同看看時間,「聯系上路過的星艦了嗎?」

  「正在聯系。」開啟任務的星核獵手狀態下,安娜說話變得言簡意賅。她點頭表示傳消息的動靜包有的,手指在外置設備光屏上幾乎點出重影。

  閻牙狀態良好,咕咕鐘裡拆出來的金屬絲狀態也不錯,通訊組群裡有人表示不久之前在匹諾康尼的「黃金時刻」見到過拉帝奧教授與一個金發的年輕公司高管同行,那人行蹤甚是可疑。

  嗯,目標明確。是捆了做人質還是揍一頓問線索,等到了現場捉到此人時再說。

  「聯系上了嗎?」希德將眼鏡還給安娜,她信任的微微抬了下臉方便他動作,緊接著立刻轉身朝停在不遠處等候的飛車走去:「聯系上了。」

  半途扒過路星艦這事兒她熟啊,上一次這麼干還是一年多以前在庇爾波因特甩賞金獵人的關頭。

  「學院外面找個海拔稍微高點的地方就行,小型星艦在人員稀疏處暫停不會引發安全問題,駕駛員是個還不錯的家伙,巡海游俠作保,你們放心。」

  理論上是應該放心的,全宇宙也很難找到信用比游俠們還高的人了。但實際上不擔心是件不可能的事,哪怕他們知道安娜一刀一個虛卒,也仍舊為她的匹諾康尼之行感到憂慮。

  「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尤其阿斯德納星系被憶質包裹,絕非善地。人在夢中難以控制本性,哪怕熟人也有可能做出對你不利的事。」

  法厄同不停的撓頭發,活像只焦慮到要掉毛的白色大鸚鵡,「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我知道了,放心,今年假期一定去你們老家看風景。」安娜挨個拍拍三只發愁的室友。

  飛車很快就將四人送至符合條件的最近坐標,她跳下車站在丘陵圓潤可愛的最高點,深吸一口氣放大音量:「我承認!純美女神伊德莉拉美貌蓋世無雙!」

  星艦高速駛來的聲音瞬間震耳欲聾。

  法厄同:「……」

  戴蒙斯:「……」

  希德:「……」

  原來是用這種方法解決的嗎?


第259章

  名為「稀世難得號」的小型星艦在空中飄出一個優雅的弧度,仿佛小家碧玉摘下她新買來的絲綢頭巾,長發絲滑飄蕩。

  「純美騎士銀枝,在此以一枝玫瑰向您獻上敬意,年輕的女士,願您純美永駐。」

  華麗的玫瑰花瓣不知從何而來,身著銀色鎧甲手持長槍的紅發男子單手撫胸彎下腰,「以及三位同樣年輕的男士,純美女神伊德莉拉在上,願神明降下庇佑。」

  「命途特效?」法厄同支棱著腦袋來回看,沒能找到藏在暗處幫忙撒花瓣的人。

  戴蒙斯抽抽嘴角:「應該……是命途特效。」

  這人還有余力將命途的力量幻化做這般無用的場地視覺效果,絕對是個實力很強的家伙。

  「咳咳,咳咳。」希德「虛弱」的咳了兩聲:「不好意思,我對花粉過敏。」

  安娜回頭看看呲牙咧嘴的三位室友,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雄性生物之間特有的攀比心。她順勢對法厄同三人道:「一周內我必然傳消息出來,盡量保證不耽誤期末提交結課論文。」

  「拯救畢業論文」不管放在哪個專業都是要命的大事兒,想來所有在讀中的學生都會竭盡全力提供必要的幫助。

  法厄同他們立刻把那點軋苗頭的心思丟開,再三叮囑:「不要逞強,看看情況再說,情況不對就搖人,別自己不管不顧悶頭往裡衝……」

  「好的,我明白,學校這邊的事就全都拜托你們了。」安娜對他們仨放心得很:「不能多聊了,有什麼話路上發消息,回見。」

  希德默默看著她三兩步就邁進星艦艙室,騎士先是後退半步讓開路,緊接著跟在她身後登艦。銀白色的稀世難得號始終懸浮著,掙脫重力束縛的那一刻它帶起一股強烈的氣流,幾乎瞬間就從視網膜上消失。

  「別看了兄弟,咱們該回去上課了。」法厄同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戴蒙斯嘆了口氣:「走了。」

  他在心裡打算好了,要是阿那克薩教授生希德的氣他就「自首」是自己逼迫希德不得不說出邀請函的下落。反正教授橫不能打死弟子,這樣一來甥舅之間的感情也不受影響。

  「……」希德轉身走向等在一旁的飛車。

  有些不安,剛才的安娜讓他感到格外陌生,某個瞬間她身上仿佛沾滿尚在流動的血。

  法厄同他們搭乘飛車趕回去上課,稀世難得號此刻已經遠離星系中心位置,壓根不管什麼通道不通道的筆直衝向匹諾康尼。星艦上只有兩人,星艦的主人銀枝還有搭順風車的年輕學者。

  安娜對這家伙周身隨時隨地不停飄落玫瑰花瓣的效果很好奇,對他的實力就更好奇了。問候道謝之類的寒暄之後她坐在不礙事的角落裡,就像只貓科動物那樣緊盯著對方觀察。

  毫無疑問他是個命途行者,但是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巡獵】。

  純美女神伊德莉拉麼?

  她拉開個人光腦虛擬光屏進入博識學會的數據庫,很快就調出與【純美】相關的所有記載。星神【純美】如今正處於「下落不明」的狀態,有人猜測祂已經隕落,也有人認為祂很可能在無聲無息之間被其他星神吞並。

  畢竟「美」這個概念實在是太主觀且自我了,窄得令人同情。

  銀枝就像是察覺不到自己正被人觀察那樣該干嘛干嘛,巡海游俠們請求他半途幫忙捎個人去匹諾康尼,這點小事騎士總是樂意出手相助。只是拐了這個小彎難免在大方向上弄出些誤差,需要重新校正方向。

  那道追在背後的目光麼……年輕女士對陌生男性充滿警惕是件好事,這說明她有能力保護自己。

  方向矯正完畢,他將駕駛權交給稀世難得號搭載的自動駕駛系統,誇嚓誇嚓走進一道自動門,沒等安娜感到疑惑他又端著方托盤走出來。

  「招待不周,請您原諒。」盤子上只有兩件東西,正中間放著一杯水,一旁橫放著枝正紅色的玫瑰。

  「您太客氣了!」安娜起身接過托盤放在手邊,她不著急喝水,倒是先拿起那支玫瑰細細端詳:「它真美,像是某個流傳下來的古老品種?」

  她在植物學方面沒有什麼造詣,能看出玫瑰不是星際新品種完全因為它纖細的莖以及莖上叢生的刺。如今的商用品種植物都是沒有刺的,科學家們故意淘汰掉那些有刺的基因,生怕客人把花買回去後不小心扎傷了手提起告訴。

  「沒錯,這就是玫瑰最初原始質樸的模樣。」識貨的客人和不識貨的客人,為主家提供的情緒價值完全不一樣。銀枝很高興這位搭便車的女士願意花力氣理解並欣賞它的美,她對一朵花尚且樂於致以足夠的尊重,對人也不會遠到哪裡去。

  火紅的玫瑰就像一團燃燒的血,馥郁的芳香使人心曠神怡。安娜將那支花拿近了些細細觀察,忽然抬頭問星艦的主人:「有花瓶可以把它放進去供養著嗎?就這樣扔著不管它很快就會凋零吧,我記得玫瑰是非常適合扦插和嫁接的品種,也許它還有重新長成一簇灌木的機會。」

  美好逝去總是件無可奈何的事,以她的性子自然不會干看著不管。

  「凋零亦是一種美,玫瑰離枝就注定會凋零,坦然走向終局同樣值得贊頌!」說完他真的站起來鏗鏘有力抑揚頓挫的對著她手裡的玫瑰一頓猛猛詠嘆,聽得她腦子裡嗡嗡的全是語氣助詞。

  這是個走在認定之路上絕不回頭的狠人!

  不過銀枝感慨完後還是去找了個杯子裝滿清水,按照安娜的希望方便她將玫瑰放在裡面供養。

  正常情況下,走星際和平公司運營的安全通道從博識學會本部到匹諾康尼大概要走四至五天,但稀世難得號的主人像是主動奔赴危險那樣徑直照著目的地選取最短路程,從頭到尾速度拉到星艦承受速度的上限,只花了不到兩天時間安娜就能遠遠看到包裹著阿斯德納星系的厚重憶質。

  身處太空中眺望阿斯德納,那些憶質就像恆星不斷向外拋灑的氣態物質,然而實際上要比那厚重堅實得多,匹諾康尼也正是因為這層憶質才成為寰宇聞名的「夢想之地」。

  一想到這地方曾經也是星際和平公司旗下的星際監獄,安娜渾身上下都不是很自在。

  越獄這種事,體驗一回就足夠。

  「諧樂大典即將開幕,我正是為了此事才從宇宙另一角匆忙趕來。不過現在匹諾康尼看上去似乎……」銀枝語滯,「憶質空洞比我上次來訪時變得更大了。」

  阿斯德納星系的憶質流失問題一直都存在,總有一天這些神奇的、與記憶相關的物質會徹底流失殆盡。家族自信滿滿的宣稱他們已經找到解決這個難題的辦法,但外界對於這番表態……老實說不是很看好。

  反正公司掌控下的媒體向來喜歡用「令人擔憂」這四個字開啟與其相關的新聞標題。

  「我對天體物理了解得比較少,嗯,就是基本上一無所知的意思。」安娜坦然承認自己的無知,這又不是剛入學時裝也得裝出個學習很好的樣子免得被趕出大門。一年過去的現在她什麼樣教授們難道還看不出來?既然教務系統沒發勸退通知函那就意味著學校默許了她的存在,不知道就不知道唄,不知道她可以學。

  銀枝先生神奇的是個【智識】的命途行者,他隨手拉開一道光屏現場向安娜講述了學者們關於「憶質」的數種猜測,其中還混雜著不少他在宇宙中經歷的見聞。星艦仍在高速前進,免費的授課直到一道耀眼的弧光穿透星雲才停下。

  「不是一刀,是兩刀!」安娜眯起眼睛喃喃自語:「那就是……令使的力量。」

  足以碎裂星辰。

  「咱們得快點,也許有人正在等待救援。」銀枝收起光屏,帶著歉意對安娜道:「不好意思,我不得不中止這場愉快的交流,稍後另尋時機繼續如何?」

  說話間安娜已經將閻牙拿在手裡,撈人的金屬線也准備妥當:「您太客氣了,學習不拘早晚,剛好我正想要活動活動身體。」

  稀世難得號迎著被斬開的裂口衝入阿斯德納,直抵夢境核心。

  從外面看這裡的憶質更加濃稠厚重,恆星仿佛永遠也不會升起,深夜,更深的夜,人們在夢境中掙扎。白日夢酒店的建築物在憶質包裹中隱約可見,寧靜的銀光下它仿佛安睡在琥珀中一般。

  「受到憶質影響普通人很快就會進入匹諾康尼這場規模宏大的聯覺夢境之中,稀世難得號會自動尋找安全的停靠點。」周身飄飛著浪漫玫瑰的騎士背負長槍邁開大步向前衝去,「純美永駐!願與您在美夢中相聚,安娜小姐!請容我先走一步!」

  他結結實實把安娜當成了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學者,生怕自己深入險境救人的行為給她帶來危險,於是直接將星艦讓給她充當庇護所,三兩步就消失在濃重的憶質之中。

  「……」安娜震驚的看著他就這麼直接從高速運行的星艦上跳下去,撲到舷窗邊確認這位騎士沒有逞一時之勇撞在星艦外殼上才放心轉向操作台。

  她又不是不會駕駛星艦,這地方連個導航也沒有鬼知道自動到哪兒去,還是改成手動檔找個接駁口停靠更穩當些。

  ——別搭人順風車再把人星艦給撞了,它修起來也挺麻煩的。


第260章

  憶質是種客觀存在的物質,一切智慧生物,無論有機亦或是無機,在它面前都得遵循物質世界的一般規律。

  稀世難得號身後的憶質裂口很快就彌合了,就像是從來沒有裂開過。安娜只來得及將小型星艦停靠在一處類似接駁點的凸起處,一個恍神兒迷霧般的憶質變得波光粼粼,身體仿佛穿透水體層似的猛然一輕。

  她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座破舊建築物的外立面上,身體與這棟破破爛爛的大樓呈垂直關系——符合數學邏輯但並不符合生活邏輯。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整個人失控向下墜落。

  淺金色金屬絲急速向上彈射,纏繞在那些缺胳膊少腿要亮不亮的霓虹燈上,安娜牽著金屬絲另一頭平穩落地。頭發有些長長了,氣流一帶就飛得亂七八糟,她索性從領結上拆出條線繩扎住腦後那些半長不短的金銀雜色染發。

  閻牙純黑色的杖身完美隱藏在濃重的夜色中,她現在看上去就像個迷路的過客。

  這是條幽暗曲折的小巷,兩側盡是陳舊建築,應急通道以及後門開在牆體各個位置上,頗有種顧不上人死活的美感。成袋成袋的垃圾大喇喇堆在路邊,可疑的液體緩緩滲透滴落在地,牆體上留著日久年深的糟糕痕跡。

  噠、噠、噠……

  她向前走了幾步,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傳出去,很快又被四周的牆體反射回來,像是無數看不見的人正從四面八方趕來。

  滴答、滴答、滴答……

  破損管道中溢出的水滴在地面上積存出一個小小的「池塘」,水面倒映出扭曲的天空與星辰。

  這條路上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活物的蹤跡。遠處荒腔走板的歌聲時有時無,走近一看,演唱者雙目無神,臉上掛著怪誕僵硬的微笑——活像個不想上台但又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台表演的蹩腳歌者,臨上台前又被人惡作劇的灌了口醋。

  「唱得不錯,姐們兒,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安娜走了一會兒才找到噪音源,唱歌的是位智械,這項演藝活動對她的發聲器官不是很友好,越走近滋滋啦啦的雜音越明顯。

  「匹諾康尼~夢想之地~」智械雙手分別拽著一根鞋帶的兩端,就像拽著自己的咽喉。她情緒飽滿到虛假浮誇,金屬面龐上塗著兩團幾乎正圓形的紅色:「匹諾康尼~夢想之地~,嘻嘻~」

  安娜等了一會兒,她重復了幾遍後拐回去又開始唱那首完全不在調上的曲子,路人只能搖搖頭繼續向前走。

  就像無數與「脫逃」有關的夢境那樣,小巷始終狹窄曲折但遙遠的前方總有一抹亮光。她耐心走了一會兒,每一步的距離都一樣,每一步耗時也都一樣,累計走了接近四千步,路邊仿佛永遠也沒有盡頭的建築物牆體突然消失——它從兩側變到了最前面。

  此時一般人多會下意識在四周尋找逃離困境的機關通道,安娜卻選擇提起閻牙。反正是夢境裡,省點腦子吧,怕等會兒不夠用。

  刀光閃過,擋路的灰色水泥牆稀裡嘩啦倒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踏過開出的孔洞,安娜與一位老熟人面面相覷。

  「嘿,姐們兒!真他寶貝的驚喜,我正想著該怎麼找幾個幫手,你這就來了?」改造人轉轉手裡的槍將它插在腰間,安娜也客氣的收起液金刀刃讓閻牙恢復到人畜無害的模樣:「我老師丟了,這不得趕緊來撈?不然期末考試所有人統統都得完蛋。你呢?這地方有差事?」

  這事兒聽上去就挺完蛋的,哪怕不讀書波提歐也很能感同身受。

  「先前有個姐們兒冒充巡海游俠的身份在這兒搞事,我過來看看。人沒見到順手在酒吧裡接了個匹諾康尼本地差事,要命的大買賣,一缺三,來不來?」

  他推了把帽檐,尖尖的牙齒在冷光下著實不懷好意。

  「加上我二缺二,得去哪兒再摟幾個人。」安娜摸摸空間鈕,糾結要不要換身衣服打個短工——說不定走著走著就遇上拉帝奧教授,哪怕外頭行走江湖時人人都得尊稱一聲「喪彪」,在自家導師面前還是要努力乖巧點。

  波提歐大笑:「就知道姐們兒你仗義,我有個兄弟叫銀枝,早先約好了他會來湊湊這諧樂大典的熱鬧,人應該已經到了,加上他馬上變成三缺一。」

  哎呦,那不是剛剛才走散的熟人嘛!

  安娜點頭:「我就是搭著銀枝先生的稀世難得號過來的,他先走一步去救人了。」

  「那敢情好,走起!」波提歐轉身帶路,「咱們先去酒吧喝一杯,也好找人問問你那老師的消息。」

  伊維爾星一別,這家伙身上那股瀟灑勁兒一點也沒變。安娜笑著謝過他的好意,跟在後面很是輕松的來回觀察。

  一堵牆將這個夢境分割成兩部分,一半是那條仿佛永遠也沒有盡頭的小巷,另一半就像是被人類放棄了的舊城……荒蕪、荒涼、破敗不堪。

  「酒吧」位於地下,五顏六色的燈箱招牌掛在水泥牆半中腰上,進門的人都得彎腰低頭朝下走。穿過嘎吱作*響的狹窄樓梯,底下是一個長條形的空間,吧台將空間一分為二一面歸客人一面歸酒保。

  「呦,牛仔,你怎麼又回來了?」酒保先生的肌肉鼓到快要衝破襯衫束縛,胸口茂密的毛發使得他看上去毛茸茸的,比起人更像野獸。

  波提歐視線轉了一圈兒:「目標照片呢?誰給老子卸了?」

  安娜到底在地面上找了個無人的角落換衣服,此刻壓低帽檐黑氣沉沉的出現在牛仔身後:「搶買賣的?」

  「08241321號,我姐們兒,順便搭把手。」波提歐頭也沒回,抱著胳膊盯住酒保。後者先是肅然起敬,緊接著來回看看面前這兩位煞神:「這不是已經有您幾位接了差事麼,咱們自然得把它從榜上撤下來,不然小店哪頭都得罪不起呀!」

  「哼,」安娜從帽檐下冷冷道:「買條活人的情報,坐標到位信用點也到位。」

  她說起這句話時殺氣騰騰的,酒保還以為這位接了尋仇的買賣才出現在匹諾康尼。

  「您講,有名有姓有照片是一個價,有名有姓有特征又一個價,要是只有名字或者外號,嘿嘿,那還是不太一樣的。」

  安娜豎起外置設備上的照片給他看看拉帝奧教授的模樣。

  「維裡塔斯拉帝奧,博識學會的學者。數日前出沒於匹諾康尼黃金的時刻,據說身邊跟著個金毛。」

  酒保眯起眼睛仔仔細細的看,像是想要把人從照片裡摳出來似的一分一毫也不放過。他抬起手比了個不過分的數:「這位的消息有是有,不過精確坐標咱得安排人去打聽。」

  安娜收起外置設備:「可以,從賬上扣。」

  她才不會直接用「費伯裡克特」的身份在這地方留下刷卡消費的痕跡。賞金獵人掛賬扣款乃是常態,不然就他們那失手約等於丟命的工作狀態,多少賬單都收不回來,虧大發了!

  酒保沒說什麼,抽出張簽子遞到安娜面前:「姐們兒,留個代號,咱好給您開個賬掛上。」

  這可是08241321號!她最近一回出現是在仙舟聯盟的旗艦羅浮上大鬧了一場,雲騎軍拿她都沒辦法!

  誰知這人根本就不接紙簽:「隨便你們怎麼填。」

  留不下個人賬戶的號碼就留個指紋和筆跡?真當她傻啊!

  「呵,」波提歐撥了圈手槍的彈輪,什麼也沒說但壓力給得十足。

  「行行行,您真謹慎!」酒保諂笑著收回手。他從身後的酒櫃上隨手拎起一瓶烈酒,取下瓶蓋沾上顏色,直接扣在那張硬質簽子上留下道痕跡。

  齒輪外環套著酒廠老板的大頭標識,還有對胖乎乎的翅膀——據說最早的時候媒體曾因為這對翅膀的存在而將這LOGO誤以為是喪信給發到了訃告區,鬧出好大一個笑話。

  安娜看看那瓶酒的名字,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很適合跟在個長發飄飄的殺手身後天天「大哥大哥」的給人開車。

  找人的消息這就算是放出去了,08241321號要「殺」的人沒誰敢和她搶。這姐們兒戰績實在輝煌,從伊維爾星際監獄到庇爾波因特再到耶佩拉宮和仙舟聯盟,她就沒失手過。

  離開酒吧,波提歐刷刷兩下躍上圍欄,他自有一套聯絡熟人的辦法,安娜還沒來得及等煩這家伙就閑不住似的跳下來:「行了姐們兒,銀枝兄弟離得不算遠,不如你留在這兒一邊等消息一邊等我們過來彙合。」

  學者從來都是很好找的一類人,他們太顯眼了,以這小酒吧的實力問出坐標前後也用不完半個系統時,沒必要所有人都聚在一處才能行動嘛,各干各的有需要再碰頭也成。

  「不用我一起去?」安娜是想幫這個忙的,奈何波提歐純粹覺得用不上:「搖個人又不是去打架,分頭行動還快點。」

  也行。

  「有事就發信號。」她把露天陽傘下的露營椅拖出來一張,舒舒服服坐進去靠著,順便拉下帽子蓋住臉閉目養神,「隨時就位。」

  牛仔幾乎原地消失,【巡獵】的速度從來令人嘆為觀止。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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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所謂的「標准差事」其實是黑話,一般指發布的懸賞難度不高不低,價錢不好不壞,懸賞目標做過的事有跡可循,人也比較有跡可循,不用再額外花費功夫探明對方真身。

  波提歐找隊友完成標准差事肯定不能找個在校大學生,是個人都能察覺到這裡面有貓膩。安娜認為反正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撈拉帝奧教授,順便看著流螢和刃先生別出意外,還是換個不那麼守法的能打馬甲更方便完成計劃。

  進入阿斯德納星系前銀狼與帕姆分別有一條傳信——前者說原身那擬人的主家似乎就在夢境中躲藏,後者告知安娜【虛無】令使出現在匹諾康尼,甚至還一刀砍了個【存護】的次級令使。

  這場亂鬥顯然並沒有結束,披著學者的外套不合適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

  等了一小會兒,約摸二十來分鐘的樣子,酒保打發女侍應出來送消息。

  「美女,您要找的那位學者先生眼下正在折紙大學參觀,這是他一小時前的具體坐標,但我們並沒有找到傳說中的金毛。嗯……那是條公司狗,只要不礙事您大可不必理會。」

  侍女將熱乎乎剛打出來的圖片排在安娜面前,她透過帽檐掃了一眼。身材魁梧的藍發男子站在一處色彩紛呈的場地旁認真觀察著什麼,周圍全是些清澈愚蠢的大學生。

  很好,看來導師用不著誰去撈。難得他有個休閑放松的時候,安娜自認不是個討嫌的家伙,她決定暫時先不去騷擾拉帝奧教授。明天,明天再去找他發牢騷。

  眼下還是聯系流螢和刃先生問問情況吧……刃先生一如既往地不回消息,流螢那邊顯示忙音。

  安娜:「……」

  突然覺得自己好多余啊!

  「明白了,記賬。」客人認可這份情報,買賣雙方均無異議。侍女高高興興回去端了杯用檸檬片做裝飾的糖漿作為額外贈品,安娜點頭謝過她的殷勤。

  這酒吧真的很有趣,門口來來往往除了形狀規則的生物外還有些不大規則的:古早款電視、發條玩偶、長著蝙蝠翅膀的面具、坐在骰子上的貓……還是狗?

  她躺在露營椅上昏昏欲睡,忽然之間什麼事情都不用她做了,整個人都閑下來的感覺實在新奇又詭異。

  卷吧,這地方不需要卷。躺吧,好像又沒辦法放心真正躺平。

  等等!她突然想起銀狼說過原身的主人似乎也在匹諾康尼?這到不難理解,但凡有名有號的社會人士都收到了諧樂大典的邀請函,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會成員受邀前來共襄盛舉一點也不奇怪。

  一想到還有債沒收到,她馬上精神起來,戴好帽子起身隨便挑了個方向打算去惹點事好融入本地關系網。匹諾康尼內部消息是可以正常發送的,安娜告知波提歐自己要在酒吧附近走走,還在找人中的牛仔發了個表情包表示消息已收到。

  搜尋仇家蹤跡這種事不宜打草驚蛇,從來沒有哪個情報販子的嘴巴值得信任,他們能把別人的消息賣掉就一樣也能賣她的。單論信用點池的體量,安娜完全不是原身主家的對手。

  嘖,你說說你,打個工而已,何必那麼認真呢?一看就是個被人忽悠得團團轉的老實孩子。

  *

  「艾文圖林先生您還好嗎,需不需要來點兒糖漿或是酒?」少女羞澀的小心覷著金發青年的側臉,哪怕只是不經意間的視線接觸也會讓她臉紅心跳。

  這個新進出現在流夢礁的男人可真漂亮,他是被一個穿著盔甲的騎士送來的,剛開始臉色蒼白氣息奄奄,只過了小半天功夫就緩過來,整個人格外閃耀。

  卡卡瓦夏垂下眼睛漫不經心的微笑:「謝謝你,善良的姑娘,讓我安靜待一會兒就好,美味的糖漿和醇厚的酒液還是留著吧,也許你馬上就會遇到更令人怦然心動的客人。」

  反正別把心放他這兒,他用不著。

  「……」雖然吃了個不冷不熱的軟釘子,但埃維金人實在生得美麗,搭話的女孩不高興歸不高興卻也不會為難他。

  這人受著傷呢,低垂的眼瞼輕輕顫動,就像蝴蝶多彩的羽翼又脆弱又柔軟,美味得叫你不舍得對他提高音量。

  每隔十分鐘就會出現一回的少女嘆了口氣:「進了流夢礁就很難出去了,想開點,過上一段時間家族清理房間時一定會找到您的。」

  流夢礁是匹諾康尼的夢境深處,舊日的起點,現今的遺忘之地。外地人流落到這裡只能說明他在淺層夢境中經歷了一次「死亡」,這與艾文圖林身上出現的傷痕不謀而合。

  他意識到自己受傷了,於是想像中最貼合情況的傷痕便會出現在夢境中的「身體」上。

  「謝謝您的安慰,好心的小姐。」卡卡瓦夏不走心的敷衍了一句,他試了試此刻的狀態,尚且無法自行隨意快速移動。

  也就是說,跑不掉。

  呵,即便如此,我還是贏了。P45高管的一條命,足以打破家族「匹諾康尼絕對安全」的宣傳,不良消息下的做空對公司來說駕輕就熟。

  翡翠可不是吃素的,從來沒有哪條毒蛇會放跑已經被咬住的獵物。

  任務完成了,生死一搏的刺激消退後,他覺得自己就像條被退潮留在沙灘上的魚。被激素調動起來的情緒飄在空中無法落地,無聊與空虛迅速反撲。

  無論施展成功了多麼精妙的詭計,到頭來舌尖仍舊一片虛無。

  三重眼的地母神啊……

  女孩離開了,她正處於滿腦子浪漫情節的躁動年紀,卡卡瓦夏不想給自己惹麻煩也不想給別人帶來麻煩。她的裙擺剛剛消失於門後,他就強撐起身體捅開窗戶悄聲翻出去。

  走不快可以走慢點,他現在無論如何不能在人前露面——必須得等公司把威懾的架勢做足了,等匹諾康尼的股東們骨頭軟了,等生米煮成熟飯了,這才能低調離開。

  戴上墨鏡遮住埃維金人極富辨識度的多彩眼眸,壓低帽檐蓋住線條姣好的半張臉,年輕人扶著破舊建築物的外牆慢慢走進夜色之中。

  真理醫生開出的「醫囑」還留在口袋裡,金屬密碼筒多少有點硌。粘稠陰冷的夜風中,他忽然因為這個密碼筒想到了某個身在博識學會的人。

  也不知道姐姐這段日子心情好不好?學業順利不順利?出發前往匹諾康尼時立下的遺囑應該已經生效了吧,他現在有數不清的信用點,能買下任何想要的東西,除了……嗯。

  學者手裡的研究經費總是不夠用,不然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也不至於這麼聽公司的指派。他明明不喜歡和自己一起行動,卻忍住了對文盲的不耐認真完成工作,值得一份敬重。當然了,如果那家伙別用看待失學兒童的眼神看他就更好了,他確實父母雙亡胎教肄業且沒有回到校園的計劃,但並不意味著他不讀書。

  姐姐喜歡讀書,讀書有用,所以他的辦公室和臥室裡也扔著許多書。姐姐想成為一名學者,她需要研究經費,恰好他除了信用點什麼都不多。

  「咳咳……」

  【虛無】令使那兩刀,真精彩。

  喉間有股淡淡的腥味湧上來,卡卡瓦夏當然知道他此刻正躺在白日夢酒店入夢池中的身體平安無恙,但令使的傷害完全可以通過意識反作用在人的軀體上。仰賴琥珀王庇佑,距離從人生舞台上謝幕還有點路程。

  舍不得松手,他真正擁有的東西並不多,每一樣都彌足珍貴。

  在黑暗中煢煢獨行,每到艱難時低頭看看手心裡暖洋洋的記憶,腳下的路似乎也變得不那麼崎嶇坎坷。

  「咳咳……」他靠在牆壁上停下來,打算小憩片刻。

  陰冷的夜風一陣緊著一陣吹,吹散了他精心挑選的香水味,著實令人好生懊惱——萬一哪天蒙母神庇護偶遇到什麼人,香香的才好刷掉過去那些黑歷史一般的印像。

  她總是把他當成小朋友,可代溝這種東西要差到三歲以上才會有,他明明只晚出生了一年!

  可惡!怎麼就晚了一年呢?

  卡卡瓦夏彎起嘴角忍不住想像,如果在流夢礁遇到安娜就好了,這裡足夠封閉,這裡沒什麼人認識他們,她的身份不會被泄露而且這裡是夢境啊!要是能見到她,噩夢也會變成美夢。

  但那是不可能的。

  她沒有理由放著學業不管跑來匹諾康尼探險,安娜又不是滿宇宙四處亂竄的無名客!

  所有人都認識她,所有人都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她身邊,除了可憐的卡卡瓦夏。

  「……咳咳,咳咳……」他彎下腰捂住嘴,想把溢出的咳嗽聲咽回去。

  就算硬吃【虛無】令使兩刀也不能露出難看的樣子,他想讓自己更好些,哪怕只是張出現在遺囑上的照片也一定要讓她眼前一亮。

  我很好看的呀,姐姐,你可不可以不看別人,多看看我?

  以埃維金人的身手,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潛伏在夜色中的獵手盯上了。或者說被人盯上是個必然的結果,他只是沒想到自己會被誰盯上。

  安娜也沒想到,她只覺得前面那個金毛行跡可疑,符合酒保和侍女描述中的「公司狗」——金發,華麗的衣服,身上珠寶名表差點閃瞎人眼。眼熟是有點眼熟的,但卡卡瓦夏個子不高,他在她印像中最多出現的模樣還是穿著囚服抿嘴靦腆的微笑。

  再往前走有個光線幽暗的轉角,很合適順手綁個票。


第262章

  安娜在一個街區以外就盯上了前方那個目標。

  華麗的禮帽下露出幾縷淺金色的頭發,發尾略微有點長,有幾絲淘氣的伸進衣領還有幾絲倔強的翹起來。

  這家伙華麗的衣著與流夢礁格格不入,除了價格因素外還有搭配風格——跟只開屏的孔雀一樣高調囂張,符合人們對公司高管的刻板印像——那位舒俱先生固然挺招人煩,但衣品和情商都是很高的,前面這人氣質上有一點點可以和他類比的地方……想來就算猜得不對也不會差得太遠。

  再者她現在是悍匪08241321號,綁票難道不是「本職工作」麼?不會有人想到萬一可能是她綁錯了人。

  綁錯了就綁錯了,大不了找個地方把人放回去,可要是沒綁錯呢?她不好腆著臉去問拉帝奧教授是否有在匹諾康尼遇到什麼好事以至於讓他忘了還有一群學生嗷嗷待哺,但盤問公司代表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以公司走哪兒挑撥到哪兒的行事風格……大概率是不會問錯人的。

  她想要跟蹤什麼人,在流夢礁這種格外有地形優勢的地方絕對不會失手。

  目標似乎受了點傷,走起路慢吞吞的,還時不時扶著牆隱忍咳兩下。

  難不成他就是不久之前臉接了【虛無】令使兩刀的那個次級【存護】令使?接近令使的實力,嗯,哪怕這家伙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也必須提高警惕。

  安娜近來沒怎麼和人動過手,模擬宇宙裡的強只有參考價值沒有實際意義,這還是她頭一次真正意義上遇到【令使】或接近【令使】水平的對手。

  她悄聲尾隨在目標身後,一開始只是遠遠跟著,觀察許久後才借著夜色與地形逐漸拉進距離。

  繼續向前走是一片被廢棄了的高層建築,轉角另一側由於背光的原因黑得幾乎能從背景上摳掉。

  她不打算無緣無故就干掉誰,再說了對方一個【存護】,本身也很難一波干掉。加上他的背影莫名有些眼熟帶來的好感加成,安娜躲在陰影裡跟了一個街區才找到傷害最小的動手地點。

  狹窄、黑暗,視線與行動雙雙受阻,對方必然無法及時做出有效應對。只要他不拼命掙扎反抗,她就不會下太重的手。

  金發青年扶著牆喘了幾口氣,松開手很有作死精神的拿起架子繼續向前走。他下意識靠向坐邊,防範著右側幽深的巷口轉角裡衝出什麼人。

  他判斷錯了,危險並非來自暗巷,而是身後。

  無聲無息之間左側閃過游絲淡金色的微光,他都來不及主動做出應對就被人推進右側轉角。緊接著頸邊一寒,液金刀刃輕松在身後的水泥牆上開了條縫。

  謝天謝地這位很講究的綁匪大概只求財不求命,不然就剛才那一套足夠把他送走。

  「朋友,你……」

  灰藍色的,鋒利的眼睛,像鷹隼自雲層俯衝而下,像斑斕猛虎撲出的必勝一擊。也是無數場夢境中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清泉,是幸運走過他房門前時輕輕扣響的鈴音。

  三重眼的地母神啊……顯靈了?

  「……」

  卡卡瓦夏愣在原地,把他推進流夢礁暗巷的人怎麼會是安娜呢?此時此刻她不應該在博識學會嗎?

  人在夢境中也會做夢?還是說這又是極光下的一道幻影?

  「……姐姐?」

  這場夢是對他的獎賞嗎?那可比績效獎金要讓人激動太多了呀……

  「姐姐……」

  「欸你!」震驚都不足以形容安娜此刻的心情,還好她謹慎保守的跟了一路且沒有上來就全力出招,不然就卡卡瓦夏這脆弱的小身板怕是得直接折在匹諾康尼。

  不是,怎麼會是這小子呢?

  不等她出言詢問,金發青年露出釋然的表情兩眼一閉就往地上倒。

  ——真好呢,如果這是場夢,怪不得人們情願沉湎其中。

  總不能就這麼扔下他不管,她收起金屬線,閻牙的刀刃也藏藏好,手忙腳亂扛起疑似重傷員的小金毛,杵著漆黑的「防爆棍」找了個能接收到微弱光源的空曠樓層把人放下。

  拜伊維爾星上的經歷所賜,她那空間鈕裡總是被塞得滿滿當當。哪怕如今身處夢境,去耶佩拉宮打假期工時都沒用上的東西也照樣翻出來派上了用場。

  他確實受了不輕的傷,好在匹諾康尼是場超大型的聯覺夢境,現實中只怕人都要變成四等分的兩刀也只造成部分精神傷害……當然,更有【存護】庇佑的原因。這種非常主觀唯心的特殊環境下,精神創傷比身體損害更容易恢復。

  感謝琥珀王!安娜決定下次去看望梅婭女士時就不衝著聖克裡珀教堂的方向潑水吐吐沫了。

  幸虧他是個【存護】。

  「卡卡瓦夏?」她坐在旁邊輕輕喊了一聲,青年掙扎著似乎想要睜開眼睛。

  算了,還是讓他昏著吧。人在睡夢中要如何入睡?昏迷意味著他的精神已經瀕臨極限,就像智械必須「關機」保養那樣,多「昏」一會兒才是好事。

  「放心休息,我就在你身邊守著,哪兒都不去。」

  安娜給他把帽子摘下來枕著,隔沙用的保溫墊當成防潮防蟲墊也一樣能用。

  小朋友穿這麼漂亮,把他衣服rua得髒兮兮的醒來後他大概會不高興吧。

  似乎聽到安娜說她「哪兒都不去」,卡卡瓦夏放心閉上眼睛——你說了不離開的哦!我可是當真了!

  黃泉小姐那兩刀挨得真值,不僅看到了過去的「我」,還有心心念念的人。

  等待卡卡瓦夏恢復的過程中,安娜分別和波提歐以及流螢交流了一回。牛仔說他找到了銀枝,但差事計劃有變,行動時間要往後推一推。至於終於「忙完了」的流螢……兩人約好回頭去黃金的時刻吃點心逛街。

  安娜到底沒敢聯系拉帝奧教授,之前就不敢,不小心把卡卡瓦夏當成肉票給綁了以後就更不敢了。不然怎麼解釋?

  ——導師,我因為怕您噶了沒人給看論文所以請假跑來匹諾康尼湊熱鬧,還順手綁架了您的工作搭檔(疑似),怎麼想都很奇怪而且也說不過去!

  就……就當是來這裡玩兒吧!嗯,不管教授怎麼問咬死了就這麼說。對!我來探望卡裡忒斯教授!順便考察一下折紙大學的食堂水准。

  反正拉帝奧教授不能打死我!

  反復做了通心裡建設,她拉開個人光腦試著向外發消息:都別擔心了,拉帝奧教授人沒事兒!

  「嘖,怎麼還是發送失敗?」她一連試了好幾次,「網絡」中斷的提示實在叫人懊惱,無事可做的現狀下安娜只好就著光屏看課本。本學期阿那克薩教授的期末考評是一對一單獨答辯,就算有重修風險也不能掛得太難看吶。

  她一邊看書一邊開小差:只有同時身處匹諾康尼的人之間可以互相發送消息,究竟是什麼阻隔了夢境內外?

  卡卡瓦夏不得不告別夢中之夢睜開眼睛時就看到安娜正坐在自己身邊專注的盯著個人光腦的虛擬屏閱讀。

  呼……是真的,不是夢,太好了。

  他貓貓祟祟小心翼翼的翻身側過去,用於保溫隔潮的應急毯硬是沒發出任何聲音。

  她穿著黑色的西裝,黑色圓頂禮帽摘下來在旁邊扔著,染成金銀雜色的半長頭發在腦後扎了個小揪揪。光屏上有什麼好東西讓她如此專注的盯著看?他好奇的悄悄移動……嗯,看不太懂。

  卡卡瓦夏躺回去,視線貼著安娜下頜骨的線條戀戀不舍,要不是長時間不眨眼眼前會模糊,他真是恨不得就這麼硬撐著。

  滿滿一頁密密麻麻的內容看完了,她抬起撐著下巴的手翻頁,各種古怪的符號與圖形夾雜在文字中,屬於聯覺信標也拯救不了的理解盲區。

  手指纖長有力的手沒有收回去,安娜還在閱讀,翻完頁順便摸摸卡卡瓦夏的額頭:「嗯,沒有發熱跡像,不會被打傻。」

  如果視線有實體,她怕是要被他看掉一層皮。也就是足夠熟,但凡換個年輕姑娘被人這麼盯著不生氣才有鬼呢。

  「姐姐……」卡卡瓦夏發出熟悉的黏糊聲音,她收回手掌的時候這家伙還追著往前多蹭了幾下:「姐姐~」

  安娜:「……」

  不能揍傷員不能揍傷員不能揍傷員……

  「你再躺一會兒,或者換個好點的環境?」廢棄建築物裡安靜是安靜,但並不利於修養精神,一不小心再把這家伙嚇個好歹出來罪過就大了。

  「不要。」金發青年又翻了個身,把頭埋在手臂間逃避現實,「動不了,疼,難受。」

  難道她判斷失誤,【虛無】令使造成的精神傷害已經軀體化了嗎?

  「你等會兒。」

  安娜關掉光腦的虛擬光屏,起身從空間鈕裡往外掏東西——這些都是實物的投影,安娜知道自己身上帶著它們,在憶質作用下這些物資非常寫實的原影重現。

  鈦合金小鍋,便攜式小爐,燃料,還有水和食物。

  很快紅色的火光就照亮了這個不大的夾層空間,鍋裡的水發出讓人安心的「咕嘟咕嘟」聲,「甜味」通過嗅覺不斷向大腦傳遞信息。

  現在,這裡,很安全。


第263章

  波提歐那邊的「標准差事」總也沒有消息,拉帝奧教授找到了,刃先生找到了,流螢說她此刻也在流夢礁地區行動,暫時不需要支援……每個人都平安無事,安娜剩下能做的便是利用這段閑暇時間繼續改論文。

  她畢竟不是來匹諾康尼砸場子的,想去找原身的主家要賬也得等通道開了才能過去。

  「姐姐~」卡卡瓦夏哼了一聲,安娜淡定的掏出把零食塞給他:「哪裡不舒服?」

  他就沒哪兒舒服的,頭疼、脖子疼、胳膊疼、胸口疼、肚子疼、腿疼、腳疼、骨頭疼,差不多每隔半個系統時就會隨機出現疼痛事件,中間夾雜著想喝水或是想吃東西的動靜。

  「……」卡卡瓦夏收下零食後思考了一下,他好像還沒說過眼睛疼,「眼睛疼~」

  流夢礁只有夜晚沒有白日,他偷偷伸出手揪住她西服外套的下擺。嗯,這個樣子,她就不能悄悄不告而別了。

  「眼睛疼啊……」安娜輕到不能更輕的嘆了口氣,「那就閉上眼睛,我給你拿珍珠棉沾點熱水,熱敷一下好嗎?」

  「好的呢,」金發青年乖巧躺好閉上眼睛,溫熱濕潤的敷料很快貼在眼睛上。

  她甩干指尖沾上的水珠,坐回去繼續逐字逐句尋找自己留在論文中的小錯誤——寫過論文的人都知道,錯別字和格式並稱兩大永遠也改不完的「難題」。

  卡卡瓦夏安靜了半個系統時,准點再次發出聲音:「姐姐~」

  他要不是身上帶傷安娜能把他從建築物夾層裡踹出去:「說!」

  心下估摸著作得有點過了,卡卡瓦夏縮回去:「沒,沒什麼,我是不是給姐姐你添麻煩了?」

  「麻煩的不是你,麻煩是我自找的。」安娜頭也不抬回手把他眼睛上涼下來的珍珠棉拽走,沒過一分鐘熱乎乎的棉巾再次「啪」的蓋過來,「我的意思是,與我而言你從來都不是麻煩,不要太過看輕你自己。」

  好歹咱也上了學長了嘴,雖然這方面仍有掛科的風險,好在總歸學會說人話了。

  「嗯嗯!」

  卡卡瓦夏心滿意足閉著眼睛享受他難得的假期,匹諾康尼要炸了和我有什麼關系?該頭疼的難道不是家族和那個腦袋上長雞翅膀的變態控制狂麼?

  他這邊正美滋滋的開心呢,安娜接到了來自流螢的通訊申請——「你和誰一起呢?穹寶?哦,我知道了,把身份告訴他了?沒什麼,你高興就好。我?我這邊……有點事,就先不過去和你們彙合了,玩得開心,嗯,你說刃先生怎麼辦?需要我去認領他嗎?」

  不要!絕對不要!

  金發青年支棱起耳朵做好哼哼的准備,安娜話音一轉:「我覺得……不用了吧,說不定刃先生也有需要去辦的私事?」

  哦,不會出現礙事的家伙,那沒事了。

  他躺回去,安靜聽她和網絡另一端的女孩對話。

  「通道什麼時候開?我打算去折紙大學拜訪幾位教授,另外銀狼告訴我了一些消息,有筆債務要去催討。對,就是那件事,希望能順利解決……」

  啊……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差點把這個關鍵人物給忘掉。安娜她應該不會介意他罵她的導師「混蛋」吧?話說他都沒有用更難聽攻擊性更強的俚語粗口呢,「混蛋」算什麼罵人話,幾乎和撒嬌差不多。

  「一起去吃橡木蛋糕卷?行啊,我請你,哪裡,不算什麼。」她們聊得差不多了,卡卡瓦夏趕緊假裝自己已經睡熟,努力回憶「黃金的時刻」究竟哪兒有賣什麼橡木蛋糕卷。

  聽上去就感覺不是太好吃,他都沒印像!

  安娜和流螢又說了幾句才掛斷通話,視線移回光腦虛擬屏。

  改論文這件事,哪怕改得是自己的論文也會越來越暴躁。她手上的小動作逐漸變多,人也動來動去坐不安穩,活像被無良鏟屎官給刺撓了的貓咪。

  姐姐心情不好了呀,讀書原來是這麼辛苦的一件事麼……

  卡卡瓦夏掂量了一下自覺不會被她揍扁,於是他撐著胳膊坐起來,拿掉那塊珍珠棉藏在手心裡。「虛弱」的傷員小心翼翼起身,一時力氣不夠又軟趴趴的摔倒,虛弱的對被壓到了的年輕姑娘瘋狂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安娜再如何也不會和傷員計較,而且卡卡瓦夏能有什麼壞心,他一直都是個柔軟又善良的小朋友。

  「沒事,你是不是躺久了難受?靠在我身上靠一會兒,再過兩個系統時等你好一點了咱們就換地方。」

  總在廢棄建築物裡蹲著也不是個事兒,這地方環境不好,對心理的負面影響大過正面激勵,不利於心平氣和的修改論文……也不利於傷員修養。

  「……」卡卡瓦夏小心觀察著她的微表情,確認她不介意這種程度上的接觸才放心用胳膊貼在她背上靠了兩分鐘:「姐姐你在看什麼呀?」

  「改論文,」安娜又發現自己不小心留下的一處「非書面用語」,咬牙切齒怒氣衝衝「干掉」這個漏洞後她反復將這段文字讀了好幾遍,逐漸平心靜氣,「是這個學期的結課論文,也是畢業論文的一個章節。」

  「哦!」卡卡瓦夏依靠自己的力量坐好,「我能看嗎?」

  不管看得懂看不懂,反正這是她寫的,一定就是最好的!

  「沒什麼不能看,」安娜換了一頁繼續給自己挑錯,「隨便看,但是別讀出來。」

  讀出來可就太羞恥了。

  卡卡瓦夏本想著做個樣子哄安娜*開心,努力理解完第一段內容後他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真的讀進去了——他讀懂了。她在用文字的方式質問著世間的不公,試圖找到導致這種不公出現的原因以及規律。

  寒冷蕭瑟的伊維爾監獄,黃沙漫天的耶佩拉宮,為什麼總有無辜的弱者被侮辱被損害?他們創造出的價值去了哪裡?是誰踩在普通人頭頂反復踐踏?

  這些答案地母神向來不予回答,【智識】的星神博識尊也一味保持沉默,唯有曾經同樣生活在地獄中的人才會關注、才會在意,才會發問。

  為什麼啊?為什麼埃維金人活該去死?為什麼特拉維佐夫欺騙阿比蓋爾的時候連遲疑都不曾遲疑?為什麼博普克人忍辱負重不得不自賣為奴?

  這一切的不平等,究竟從何而來?

  難道是星神定下的規則?還是全憑投胎的運氣?不是的,卡卡瓦夏無比確定,哪怕他已經身為公司P45的高管也一樣會「死」在更強的力量下。卡提卡人屠殺埃維金人,茨岡尼亞議會屠殺卡提卡人,星際和平公司的安保隊伍可以屠殺茨岡尼亞議會,市場開拓部的總監會下令開除那些「劊子手」,但市場開拓部的總監也受董事會監控。董事會理論上要依從董事長的指令行事,而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長」克裡珀正在駐牆以求抵御外來的災難。

  一層一層剝洋蔥樣的盤剝,難道世上的道理果真如此?

  背後沉甸甸的溫暖重量再次貼了上來,安娜聽到金發青年虛弱的低泣:「為什麼呀,姐姐……」

  「我也不知道,」她側過頭,下巴剛好被他用頭頂蹭了一下,「我努力想要解開這個謎題,對於我來說,這個『原因』或許就是世間的真理……」

  「……」卡卡瓦夏頓在那裡不敢再有其他動作,安娜咳了一聲,若無其事轉回去翻頁,翻頁,繼續翻頁。

  難得的靜謐在光線暗淡的廢墟中緩緩彌散,直到天空升起一顆明亮的星。

  「那是……」安娜起身疾步走到洞開的夾層邊緣,星辰照亮了她的眼睛。

  「你留在這裡,我要去趕赴一場盛會。」

  【巡獵】的飛星,總會在夜色最濃重的時候劃過天空,在那之後晨曦必定到來。

  那顆星星指名的方向——

  卡卡瓦夏顧不上維持了好幾個系統時的「虛弱」設定,他站起來走向安娜,彎著腰,帶著些許卑微的姿態拉住她的袖子:「可以,可以不要去嗎?」

  那裡是【秩序】的瘋子,是危險的源頭,是星核的藏身之地。就這麼跑過去,她將會面對一場浪漫但也危險的戰爭——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黑夜裡無望的等待。

  她背對著建築物的邊緣看著金發青年,彎起嘴角眨眨眼,又用掌心揉揉他散亂的金發:「有些事情是無論如何都必須要做的。你知道麼……無人去喚醒天空,長夜就總也不會被驅散,有人叩響天門,後來者便不必再為此嗟嘆哭泣。」

  無論有沒有答應過波提歐「一定會幫忙」,看到這顆飛星,感知到命途在召喚,安娜無論如何也不會對它視若無睹。但是卡卡瓦夏看上去很害怕,他受了傷,獨自流落在陌生又荒涼的流放之地,希望她能留下陪著他也無可厚非。

  「我先帶你離開這裡,這地方不安全。」游絲緊緊纏住青年的身體,眼前一花他就被安娜帶到流夢礁距離天空最近的平台上:「你在這裡看著,天很快就亮了。嗯……我估計這場夢要不了多久就會結束,別怕。」

  她溫和的朝青年綻開笑顏,那是她在伊維爾星際監獄時極少展露的表情,柔軟、平靜,就像一望無際的溫柔海洋。卡卡瓦夏堅信只要見到一回,沒人能奢侈到放開那對比最耀眼的寶石還要璀璨的灰藍色眼睛。

  安娜收起金屬絲,閻牙的刀刃如同黃金在流淌,金發青年深吸一口氣松開她被攥得變形的袖子,強撐起自信滿滿的氣勢:「回見。」

  天邊有無數流星奔來。

  他從未像此刻這般深刻的意識到【巡獵】原來是如此浪漫的命途,為了承諾,為了正義,為了根本就不認識的陌生人,他們甘願化作天亮前那抹劃過夜空的火光。

  哪怕只照亮一個人也值得讓自己燃燒。

  她響應了命途的召喚,空間與時間在不斷扭曲異化,唯有聲音一字不落傳了過來:「我哪兒也不去,就在房間裡等你。姐姐,你要是不來找我,我就從白日夢酒店的樓頂跳下去。」

  你承諾過的,不會離開我。

  啊?不是,這小子從哪兒學來的……這都什麼啊!你都沒告訴我房間號,我去哪兒找你?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都聽到了些什麼,安娜錯愕的盯著卡卡瓦夏,可是不等她說話傳送就已經完成了,流夢礁荒蕪的夜幕被一片又一片金燦燦的類人型生物所取代。

  「哥們兒姐們兒仗義!」波提歐站在更高些的地方拉著避雷針眺望,無數流星齊聚匹諾康尼這場浪漫的盛會。

  ——敵人是誰?不知道,兄弟姐妹已經為我點亮方向。

  淺金色刀刃在夜幕映襯下就像一面旗幟,它升起來了,天亮前絕不落下。


第264章

  匹諾康尼的「諧樂大典」圓滿落幕,天才歌者知更鳥小姐在銀河音樂史上留下了璀璨的一章。家族組織的這場活動十年內都將是社交場上的熱門話題,人們帶著驕傲的表情,與有榮焉的挺起胸膛談它賓客滿堂,贊它精妙絕倫,嘆它舉世無雙,就連座位旁精心擺放的鮮花和水果都值得大講特講。

  尤其開幕前那場流星雨的特效,實在是天時地利人和下難得的盛景,哪怕博識學會的手段也很難讓小行星們如此「聽話」的集體偏離軌道。

  整場表演結束後唯獨一件事讓觀眾們有些詫異,那就是橡木家系現任家主,匹諾康尼這一代的話事人,天環族的年輕領袖,大明星知更鳥小姐的胞兄,匹諾康尼最受歡迎的男人……星期日先生始終沒有露面。

  要知道知更鳥小姐的歌聲固然讓人流連忘返,她哥哥的美貌在一些星網社區的秘密討論帖裡也是同樣炙手可熱。《寰宇美人圖鑒》不收錄這位的盛世美顏已經有些說不過去,這回阿斯德納星系自己的盛會星期日居然不上台講幾句話,實在是太奇怪了!

  懷著各種各樣的猜測,賓客們等了二十四個系統時才等到最終解釋。

  星期日,匹諾康尼的年輕掌事者,他背叛家族倒向了【秩序】,企圖利用星核破壞諧樂大典——他的陰謀當然沒能成功,星穹列車的無名客們在巡海游俠的幫助下挫敗了那個人的計劃,據說這其中還有星際和平公司的暗中支持。

  嗯,最後那句話很多人都不相信,只有公司自己的職員才堅信不疑:沒錯,我們星際和平(重音)公司就是這麼熱愛和平,匹諾康尼的經營有問題,我們得摻和進來看看!

  咳咳。

  夢中之夢破碎的那一刻,被【秩序】束縛的淺金色人型飛向天空,如同一輪明日照亮了匹諾康尼的每一個角落。在諧樂大典的觀眾們眼裡那只是一枚珍惜罕見的煙火,實際上它是自由,是吶喊,是探索,是一次又一次求問失敗後人類留下的不甘回響。它照亮了天空,在它之後恆星的光芒才驅散陰霾。

  天亮了,夢也該醒了。

  巡海游俠們夤夜而來,天明即歸,除了浪漫的傳說和奇遇什麼也不留。安娜收起閻牙走向波提歐和他擊了個掌,牛仔嘴裡還叼著枚口徑感人的子彈:「姐們兒,標准差事我已經踩好點兒了,一周後白日夢酒店星港碰頭,買家要咱們給幾個公司狗一點顏色看看。我想著不如這樣,炸個星艦試試成色怎麼樣?」

  安娜心不在焉的點頭:「了解,把具體時間發我。」

  要是沒個具體參照,星際時代每個人的時間都是不一樣的。有系統時有行星時,哪裡對得上!

  「沒問題,匹諾康尼本地時間,上午十一時,銀枝兄弟送咱們潛入,後頭的活兒他不干。」波提歐把子彈從嘴裡取下來塞進彈夾,就聽安娜撓撓頭發問道:「你說……有個人非要我去找他,我要不去他就跳樓,這是幾個意思?」

  打群架的時候她就在思考這個問題,恨不得連刀下的淡金色人影都抓起來問問。

  「嘶……!」牛仔戰術後仰,倒吸一口涼氣:「這誰啊,這麼狠的威脅?你欠信用點了被人用這種法子追債?」

  欠債?那不可能!

  安娜用力甩頭:「沒有啊,我向來有恩必報有債必追,該我的從不會不認。」

  那就排除經濟原因了。

  波提歐努力的思考:「姐們兒,我覺得吧,這事兒不簡單。」

  確實!安娜點頭:「我也覺得不簡單,我不欠他啥……應該不欠,不對,明明就不欠!」

  她逐漸自信起來,肯定得不能更肯定:「最多也就是讓他自己待在樓頂上看會兒風景,這不是忙著趕過來搭把手麼?」

  帶個【存護】混在巡海游俠隊伍裡算什麼?萬一被潛伏的【歡愉】信徒發現,明天星網社區裡能傳出多麼可怕的謠言她都不敢想!

  「不過話說回來,人都被逼得要跳樓了,應該還是有原因的。」波提歐假裝自己很懂的提建議:「你還是得去看看,好好勸勸,哪有動不動就把自己撇出去的?說不定聊著聊著就能找到原因。」

  「實在不行就揍那家伙一頓,看能不能把人掰回來。」

  不然總不能眼看著好端端的人跳樓吧!

  「你說的有道理,謝謝!我這就去!」她提起收得只剩棍兒的閻牙,低頭看了眼事先准備好的錨點——粉紅色的帕帕拉恰。

  阿比蓋爾,我該醒了。

  身體從深海中不斷上浮,睜開眼睛,面前是稀世難得號的駕駛面板。

  08241321號體驗時間結束,接下來登場的該是前來尋找導師的年輕學者「費伯裡克特小姐」。

  安娜駕駛著稀世難得號停靠在白日夢酒店外的位面星港碼頭,走出星艦立刻有自助機器人上前提供與停泊位匹配的號碼牌。等客人想要離開時還得憑借這張號碼牌找到星艦所在的位置,方便及時找到交通工具好有序退場。

  「多謝。」她得到了一張群青底色的牌子,反過來看看,背面印刷著夢境中的名牌店鋪。

  原來是廣告。

  她將這個牌子的編號拍照發給銀枝,一開機外置設備差點被卡死。

  法厄同他們的狂轟濫炸實在可怕,安娜趕忙發了通訊申請過去,對面幾乎秒接:「安!你還好嗎?到底發生什麼了?聽說匹諾康尼有星核!家主叛亂!還打起來了?」

  白毛熟悉的聲音werwerwer跟機關槍似的,中間夾雜著戴蒙斯「你能不能控制一下」的怒吼,以及希德心有余悸的追問:「有沒有受傷?找到拉帝奧教授了嗎?」

  安娜面無表情的拿開外置設備讓它自己響了一會兒,等法厄同的情緒趨於正常了才重新靠近揚聲器:「我很好,通訊剛恢復,一切正常,拉帝奧教授沒事,絕大多數人都沒事……只有橡木家系的家主一個人有事。」

  聽她說一切正常室友們這才松了口氣。

  「我打算在匹諾康尼停留幾天再回學校,順道去拜訪下卡裡忒斯教授,畢竟來都來了嘛……」

  雖然大家多少還是有點擔心,但通訊都已經恢復了說明接下來不會有危險的事發生。安娜的計劃沒毛病,難得去一趟度假勝地,人去都去了再花幾天時間玩一下才不算浪費這一趟奔波。

  「那你就去好好玩兒幾天吧,別忘了帶禮物回來!」法厄同放心的直拍胸脯,砰砰聲透過網絡都能聽到:「你的筆記我們包了,玩得高興些!」

  掛斷和室友們的「友愛」通信,拉帝奧教授的信息也終於收到——是對她在學校發的那幾條消息的回復:知道了。

  安娜:這可是您親口說的知道了哦!

  安排完這些,白日夢酒店大堂的隊伍終於排到她面前。

  「我是來參加諧樂大典的,結果莫名奇妙的被關在外面,邀請函都過期了,你們到底在搞些什麼啊?」她將阿那克薩教授的邀請函拍在大理石材質的台子上,工作人員的臉色「唰」一下就白了。

  服務場所將客人拒之門外,要是家族從不標榜「絕對安全」這四個字她還好用「不可抗力」打發走這個人。上一個失去工作的倒霉蛋就是這麼回應的,客人下一句緊接著就是「你們不是宣傳匹諾康尼絕不會發生任何意外麼」。

  要麼承認家族的管理有問題,承認匹諾康尼並沒有人們想像中那麼安全,要麼奉上適當賠償把這事兒遮過去,是個人都該知道自己要怎麼做。

  「對不起對不起,小姐,請相信我們對每一位客人都報以萬分誠摯的心情竭誠歡迎。這次意外我們也很遺憾,您看要不然這樣,按照邀請函上的房號我們可以為您再升級一下房間,贈送您兩套為期兩周的放松體驗,以及一定數量的代幣贈送,祝您在夢境中玩得愉快,行嗎?」

  兩套「放松體驗」是因為這張邀請函由一位客人授權給了另一位客人,一得罪就是得罪兩個人,還都是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者,誰敢惹他們啊!

  那就是群嘴炮王者!

  安娜皺起眉頭,心裡猶豫著要不要就坡下驢答應下來。這樣一來她還能再帶一份住宿休閑的卡回去還給阿那克薩教授,免得希德挨罵挨得太慘。

  客人的表情不大好看,前台工作人員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人家是來參加諧樂大典的,不是專門來住店游玩的,賠償再多也不能讓時間倒流,人家錯過的豈止是幾天住宿的經歷?

  但是她手裡的權限只有這麼點兒,再說了她也沒那個本事讓時間回溯到一切發生之前。

  「最多再送您些小禮物帶回家與親朋好友分享,另外還有些招待券,其他真的不行了呀……」多送點多送點,只要她不鬧事,反正這些零碎東西花的也不是前台的工資。

  小禮物?招待券?這個算是正好戳在安娜的心巴上了,她馬上痛快的點頭同意,雙方皆大歡喜。

  「請在這裡掃過您的個人光腦賬號,好的,右手邊電梯向上,如有需要任何工作人員都可以為您指引。」

  前台歡歡喜喜操作了一堆禮物送給這位好說話的客人,兩份住宿服務一份應客人要求開成新的邀請函另一份直接辦成房卡,艾迪恩代幣裝在專門的袋子裡叮當作響。

  安娜拎著精致的小袋子離開前台,沒走幾步就在酒店現實大堂的卡座裡看到好幾個身穿黑色西裝手持武器的公司安保人員。

  「……」

  對哈,卡卡瓦夏怎麼跑去給星際和平公司打工?忘了問他這件事兒了!

  她假裝自己沒注意到那些安保,抬手推推鼻梁上滑落的平光鏡片,若無其事從他們面前走過。

  看什麼看!沒見過年輕學者出門玩的嗎?!


第265章

  「你看什麼呢?」

  拎著防暴棍的安防拿腳尖踢踢旁邊杵著長槍的同事,這家伙目不轉睛的盯著一個年輕姑娘,也不怕人家生氣了衝過來大耳刮子扇他!

  你自己想搭訕妹子不要緊,別把兄弟搭進去吶,到時候我是攔還是不攔?

  匹諾康尼是【同諧】的地盤,作為宇宙中最不能惹的勢力之一,公司高管來了也得低調行事……就更不用提他們這些小蝦米了,連熱1武器都不敢掏出來,只能拿著長槍短棍充場面。

  挨了同事一腳的安防猛然回神,忍不住又往那個高挑姑娘的方向掃了一眼:「沒什麼,只是覺得那個女人有點眼熟。」

  「是個女人你都覺得眼熟!」阿棍白眼都快撇到天上去了:「這裡是白日夢酒店的大堂,就是個跳脫衣舞的也說不定是哪位富商政要的小情兒,你有幾個腦袋你覺得人家眼熟?」

  話糙理不糙,但他這話也有點太糙了,白衣藍裙的姑娘似乎聽到了,她抬手推推鼻梁上的眼鏡,鏡鏈在水晶燈照射下折射出點點寒芒。

  「……大概是我記混了。」阿槍的資歷不如阿棍,悻悻低頭。

  也許真是記混了吧。平日裡看通緝令看監控看得人頭昏腦漲,現下好不容易有機會跟著托帕總監出來透透氣,收回匹諾康尼的事自有三位總監大人操持,他們幾個還是省省本就不多的腦子,爭取下次還能隨行。

  「你們兩個聊什麼呢?」挑染紅毛的銀發女子腳步輕快走到阿槍和阿棍面前,這哼哈二將跟著她從貝洛伯格轉道匹諾康尼,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願意與他們友好相處。

  「托帕小姐!您見到砂金先生了嗎?」阿棍熱情的彎下腰和上司打招呼,阿槍嘴慢了一拍,只能跟在後面呲著牙笑。

  托帕腳邊跟著只圓潤可愛的次元撲滿,小家伙「哼唧哼唧」頂頂主人的後腳跟,女孩愉快的眯起眼睛:「見到了,那家伙不知道為什麼窩在房間裡死活不肯出來。不過他事兒辦得不錯,東西也有借有還,剩下的活兒還得看翡翠女士。」

  「等會兒我要和翡翠女士應邀登上暉長石號與老奧帝會面,你們在這兒守著,有什麼事也好及時通知到砂金。」公司員工之間也不是只充斥著競爭與惡意,托帕對戰友向來沒得挑:「多去看看他,那家伙傷得不輕。」

  他的砂金石碎了,那可是封存著【存護】令使權能的基石!

  「是是是,托帕小姐宅心仁厚,冰雪聰明,您吩咐的事我們一定做到!」阿棍擠在前面用屁股頂開阿槍,臉上充滿對加薪的渴望。

  環形卡座背後是另一個環形卡座,白衣藍裙的年輕姑娘坐在卡座靠外的位置上,面前是個人光腦的虛擬屏,手邊擺著杯粉紅色的調酒。

  托帕起身時看了她一眼,頁面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圖表正在不斷變化,她正專注處理手頭上的工作。

  不是星際和平公司的同事,但也不像是個打探消息的探子——哪有探子邊干活兒還邊寫論文的,這麼專業做什麼不好?

  「我剛在就在看她,有點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阿槍小小聲提了一句,阿棍用胳膊肘戳他,托帕沒搭理這兩個活寶,徑直走向卡座裡逐漸暴躁起來的年輕女子。

  她點擊虛擬屏輸入鍵的動作力道越來越大,肉眼可見的「火冒三丈」。

  「您好?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哼唧哼唧哼唧~哼哼!」

  美人加萌寵的組合走到哪兒都備受歡迎,安娜從論文中抬起頭,眼神平靜中帶著一絲惱意——當然不是衝著托帕,她又找出論文中的一個錯字,怎麼那麼多錯字?都怪這破輸入法!

  「您好,您請自便。」她回答完便低頭繼續忙自己的事,賬賬繞著她的腳踝轉了幾圈,不敢撲上去唐突又舍不得離去。

  等了一會兒,她抬起脖子轉轉,托帕笑著放下手裡的外置設備:「請問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嗎?」

  金銀發色的女子這才將視線結結實實落在她身上:「你是哪位?」

  帶著次元撲滿出現的女孩十有八九是公司的年輕高管,她都不用穿黑漆漆的統一制服,顯然不是一般職員。

  馬甲被人認出來了?

  「我是星際和平公司戰略投資部P44,托帕。」她爽朗坦率的自報家門,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興趣。

  安娜關掉虛擬光屏:「安娜,安娜費伯裡克特。」

  阿棍倒吸一口涼氣,再次用胳膊肘猛擊阿槍——原來是那位寰宇美人,怪不得你小子覺得眼熟,現在我也覺得她很眼熟了。

  「哦哦!」托帕有點尷尬,她其實是認出了安娜的,她不僅名列《寰宇美人圖鑒》,去年還在「伊維爾星虐囚案」中狠狠給了公司一耳光,是個有才能也有擔當的人物。只是吧……「安娜」這個名字,某位同僚那邊濃度略高。

  還好砂金這次來匹諾康尼沒帶他那個小助理,不然這會兒大家得有多尷尬!

  她親切的改了稱呼:「費伯裡克特小姐,幸會,很高興能認識您。」

  「有什麼事嗎?」安娜對托帕遠沒有什麼「熱情」可言,冷淡中甚至還有幾分疏離。

  這種態度托帕見得多了,每次工作都少不了,費伯裡克特小姐還算是克制的,她只是表達出拒絕交流的意思,都沒說不中聽的話。

  「沒什麼,認識您一下,也許將來我們還有機會見面?」她抱起不停撲騰的小撲滿,「不好意思,賬賬很喜歡您,它……」

  「它很可愛,我不會傷害它。」安娜點點頭,重新拉開光屏。

  這頭小黑豬一直盯著她領結上的帕帕拉恰,考慮到它只是頭什麼都不懂的次元撲滿,安娜沒有和一頭豬計較的想法。

  額……話題被干掉了,看來費伯裡克特小姐對公司的成見還挺深。如果有時間的話托帕挺願意再和她聊幾句的,但翡翠女士的信息來了,她得先去忙公事。

  「好吧,我還有別的事要去做,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她抱起愛寵體面退場,阿棍和阿槍對淡定點頭卻一點起身送客意思都沒有的女子怒目相向——你怎麼可以一點面子都不給吶?

  知道公司的P44級高管意味著什麼嗎?托帕小姐有權調動星艦艦隊包圍一顆星球!

  安娜才不管這個那個,她不了解托帕,也不打算了解,更不打算和她成為朋友。點點頭就已經很夠了,至少她沒有像波提歐那樣動不動就拔槍寶貝來寶貝去的,素質很對得起教授們嘔心瀝血的教育。

  她就是想等這倆保安去找他們嘴裡的「砂金」總監時好跟上樓——通常來說出門出差的同事會把房間定得很近,找到一個就意味著找到一群,總能把卡卡瓦夏翻出來。

  「慢走,不送。」她到底沒從座位上站起來,虛擬光屏淺淡的金色被主人切換成暗藍色,適合日光環境下長時間閱讀。

  我就不信還熬不過你們兩個保安了!

  阿棍和阿槍瞪眼瞪到眼干,費伯裡克特小姐不動如山,除了周期性升起的怒意,她安靜得就像是不存在那樣。

  嘖,這些學者一個比一個奇怪,真是搞不懂他們。

  兩人提著武器回到原本的位置上站了一會兒,阿棍想起托帕總監離開前的交代,用腳尖踢踢阿槍打發他去跑腿兒:「你上樓看看去,告訴砂金總監翡翠女士和托帕小姐去暉長石號上了。」

  職員們私下給高管們起得外號多到飛起,不過眼下這會兒是在外面,多少還是要收斂點。

  阿槍不想去,但這地方數他級別低資歷淺,他不去也得去。

  「知道了!」年輕人嘟嘟囔囔好半天不動地方,又叫前輩催了一句才走向大堂電梯。

  像他們這種小嘍啰是沒有資格在白日夢酒店訂房間的,如果沒有總監們的授權酒店工作人員根本不允許他們靠近電梯。費了好幾道手續,他在大廳吧台右側的電梯門口再次遇到費伯裡克特小姐。

  「寰宇美人」板塊中她穿了身黑西裝拍照,那個時候頭發還是黑色的,很短,像個俊俏犀利的男人。現在她穿著白色襯衣藍色百褶裙,胸前戴著粉色寶石點綴的波洛領結,要不是身高驚人完完全全就是個「乖仔」的具現化。

  她……什麼時候離開環形卡座的?

  年輕姑娘抱著個封面繪有圓胖大橘貓的本子,進入電梯時她舉起本子擋在面前打了個淺淺的哈欠。

  有點黑眼圈呢,讀書真是辛苦。

  阿槍收回亂飛的心思輸入自己要去的樓層,費伯裡克特小姐直接刷的房卡。

  唉,讀書厲害的人做什麼都厲害,她還沒離開學校就已經是白日夢酒店的客人了呀,真叫人羨慕。

  電梯很快就將房客送到他們要去的樓層,阿槍先下電梯,出門前他下意識又看了眼費伯裡克特小姐,她正靠在轎廂上閉目養神。

  閉上眼睛的年輕學者看上去柔和了許多,眼鏡和鏡鏈分散了人們對她五官的關注,哪怕這麼近的距離也沒有被認出真實身份。

  提著長槍的公司安保人員走出電梯轎廂來到鋪著紅色地毯的走廊上,砂金先生的房間就在前面右轉小會客廳的旁邊。身後好像閃過一道影子,他猛然回頭,什麼都沒有。

  呼,自己嚇自己。

  他向後看著朝前走了幾步,一回頭,面前不知何時站著個改造人,看他的穿著就像某些偏遠星球上的原住民,長發很有個性的一半黑一半白。

  「他寶貝的,叫老子一頓好找!」蒲扇一般的金屬手掌摁在阿槍的腦門上,那人咧嘴一笑,鯊魚狀的尖牙露了出來:「該睡覺了,年輕人。」

  一拳免費送這個小保安白日入夢,波提歐把人拖到小會客廳裡放在圓椅上,幫這家伙擺出摸魚睡覺的姿勢。他在這酒店大堂裡轉了好幾圈了,可算找到個帶路的。

  公司狗,哪裡走!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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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安娜邁出電梯後並沒有去找自己的房間在哪兒,她沿著走廊轉了一圈,回到電梯間推開防火門,沿著步梯向下來到剛才那個公司安保下電梯的樓層。

  他出轎廂時有個向左看的明顯動作,所以他要找的人住在左邊走廊上。

  整條走廊裝飾華麗,充斥著濃厚的享樂主義風格,兩邊牆面上掛著手繪油畫,昂貴的天然顏料不要錢般潑灑——最好的寶石,最好的礦產,細細磨成粉再兌上輔料,這便是最初也是最美的色彩。安娜踩著厚實的紅色絨毯走過一副名為《秋千》的畫作,輕佻的配色與布局透出一股濃濃的世俗欲望。

  它或許不那麼「高雅」,但絕對鮮活真實。

  直面自己的欲望,這便是匹諾康尼隱藏在夢境深處的潛台詞。

  走廊盡頭是個轉角,凹進去那部分被擺設成一處小公共會客廳,杵著長槍的公司安保正趴在桌上「小睡」。安娜立刻轉身朝來時的路尋找,果然發現一間客房的門只是虛掩著被推在門框上。

  鎖芯被人整個扯下來,又欲蓋彌彰的捅回去,看來遭到了一番粗暴的對待。

  「小子,這次我先饒你一命,要是讓我知道你對我說了半句假話,他寶貝的,我一定會把你這個漂亮的小腦袋切下來塞進馬桶裡去。」

  牛仔正背對著門朝住在裡面的人放狠話,雖然他把話說得極其難聽,但安娜知道只要不是深仇大恨這家伙絕不至於虐殺。想來多半也就是嚇唬嚇唬目標,他用槍的,不用刀。

  她往後退了一步讓出門口的空間,放完狠話的波提歐退出房間——轉身——

  「欸?姐們兒,這不是巧了嗎!」夢境歸夢境,現實歸現實,白日夢酒店這麼大居然還能走個對臉,不得不說實在太巧。

  安娜朝關閉的房門抬抬下巴小聲道:「公司的?」

  波提歐往後看看,把頭一點:「沒錯,一個小金毛。」

  「七天後,星港見,拜了個拜姐們兒。」他抬手扶了下帽檐以示敬意,安娜低頭還禮,兩人錯肩而過各走各的路。

  被牛仔暴力入侵過的門除了外形完整基本喪失了所有實際功能,年輕的女士上前屈指輕輕叩了兩下,內裡傳來熟悉的聲音。

  「進。」

  呦呵,聽聽卡卡瓦夏這動靜,挨揍了生悶氣呢?

  游絲沿著縫隙探入鎖芯,根本就沒鎖的木門緩緩開啟,背對著她的華麗青年雙手撐在裝飾用壁爐浮雕上,似乎想要展現出運籌帷幄自信非凡的氣質。

  屁用都沒。

  她反手合上門,抱著胳膊靠在門板上,清清嗓子咳了兩聲:「咳咳。」

  長本事了是吧?學會威脅我了是吧?跳樓是吧?

  「姐姐~你終於來了呀!」卡卡瓦夏歡喜的轉過身,就算他努力遮掩也沒掩飾住下巴上的紅色圓印子——大概是剛被人用槍口抵著壓出來的,埃維金人的體質麼……嘖。

  夢境之外安娜穿著梅婭女士給她裁的衣服,半長不短的頭發散落著染成金銀雜色,灰藍眼眸藏在平光鏡後,有效弱化了凶悍的氣息。

  就是這個身高……走到她面前的卡卡瓦夏下意識調整姿態讓自己站得更直了些。眾所周知,同樣都是一米七以上的個子,女士就能比男士在視覺效果上顯得更加高挑,哪怕安娜沒有穿帶跟鞋子的愛好金發青年也不由生出一股身高焦慮。

  本來就比她小一歲,現在又矮了點,完完全全會被當成小屁孩給無視掉吧!

  安娜低頭從平光鏡的鏡*框上方看看他,又抬起頭四處觀察室內布局,細細的眼鏡鏈隨著動作微微晃動,帶起碎星般的漣漪。

  姐姐戴著有鏡鏈的眼鏡簡直好看死了,有種讓人忍不住臉紅心跳的氣質。

  安娜看清楚了這套豪華客房內的布局,她抬起右手狀似像要將發絲挽至耳後。卡卡瓦夏對她起手的動作再熟悉不過,但是躲已經來不及了,柔韌的游絲瞬間將他捆了個結實,入夢池後的觀景窗被她跳上去一腳踹開。

  不是說要從天台上跳下去嗎?那就跳!

  「走你!」

  現實中的白日夢酒店由原本的監獄建築改造而來,它無比宏偉,為了能夠容納得下八方來客,工程師們窮盡想像。所以它的高度也是非常的……驚人。

  「!」

  卡卡瓦夏整個人先是一輕,緊接著在重力作用下急速下降。

  游絲將他扔出窗戶後就松開了,眼前拂過金銀混色的發絲,他盯著安娜的側臉壓根分不出心思去想摔下去會怎樣。

  求生的本能在尖叫,【存護】的命途在鼓動,此刻他卻更想將她抱在懷裡……不,不行!不可以這麼自私。

  無形的命途之力像一層厚實的蛋殼裹在安娜周身,她察覺到了,出人意料的拎起卡卡瓦夏的領口掄圓了將人向上拋去。

  「……」

  切入骨髓的恐懼感終於降臨,風嗆得卡卡瓦夏說不出話:你瘋了?!

  她加速向下墜落,像只收攏羽翼的鳥。就算【存護】的力量產生作用,高空高速下落人也很難生還。

  「不要——!」

  ——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卡卡瓦夏怕得直抖,生命的重要與脆弱此刻在眼前一覽無余。哪怕命途行者也不能掙脫物質世界的一般規律,安娜用實際行動狠狠給了他一個教訓。

  當你將自己的生命視如草芥時,家人和朋友的心情正如此時此刻。埃維金人重視家庭與族群,這是他們為數不多的軟肋。

  氧氣的缺乏讓他眼前發黑,深不見底的幽暗地下閃過一道光,金發青年喘著粗氣被安娜扔在房間地毯上,他扶著入夢池貝殼造型的邊緣,渾身顫抖氣息雜亂,整個人狼狽不堪。

  冷汗打濕了淺金色的頭發,發膠失去作用,柔軟的發絲散落著粘在額頭上,這種感覺很難受。

  安娜跪坐在他面前,抬手幫他捏開黏膩的發茬子:「嚇到你了?」

  「你也嚇到我了,卡卡瓦夏。跳樓的滋味兒可不好,摔死了樣子很難看,摔不死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更難看。」她輕輕拍拍他的腦門:「我一路上都在想,至少把你揍個半死讓你漲漲記性。但是……人教人,一百遍也教不會,事教人一遍就足夠。」

  「你要愛惜自己,對不對?你是被人珍愛著的呀。」她的手溫暖而干燥,青年一緩過來氣立刻手腳並用向前移動,慌不擇路的貼著她,纏著她,濕冷的發絲在她的襯衫領子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水漬,「我就是想讓你來找我,我以為你不要我了,你一直都不來找我!」

  兩年時間他已經完全褪去青少年的模樣,長手長腳像個蜘蛛似的拼命抱緊她:「你要嚇死我了!」

  寶石耳飾有點硌得慌,安娜拍了下卡卡瓦夏的後背:「好了好了,不怕不怕。松手吧,你太重了。」

  「不要!」金發青年使勁大聲嚷嚷:「剛才那個改造人打得我好痛,你又來嚇我,太過分了!實在是太過分了!」

  直到從她頸側感受到健康蓬勃的脈搏卡卡瓦夏懸起的心才放回去,肺和氣管貪婪的索取氧氣,手腳都是軟的也不肯放開——萬一放開後發現這是場夢可怎麼辦,他都有點分不清楚真實和夢境了。

  「門壞了。」安娜耐著性子和他講道理,「我剛才在樓下遇到了你的同事,話不投機不過人家確實很關心你,說不准什麼時候人家就上來找你了,這個樣子會被誤會的哦!」

  什麼?誤會?

  那怎麼能是誤會?那可太好了!

  「不松!就不松!」卡卡瓦夏膽氣十足的大聲喵喵:「都是姐姐的錯,姐姐壞!」

  「好好好,我壞,我壞總行了吧,撒手!」安娜掙扎著想撕開他,卡卡瓦夏哪裡肯被她撕開,跟塊耍賴的膏藥似的就要往地上倒:「好痛!嗚嗚!」

  「疼就給我忍著,我帶你去醫療站!你扒著我算怎麼回事兒?我是止疼藥?」哪怕換成雙胞胎小蘑菇這會兒也逃不過一通狠RUA,安娜到底還記著卡卡瓦夏受了傷,沒忍心錘他,凶了半句語氣又拐回來柔和道:「松開了好不好?」

  「不好!」卡卡瓦夏鐵骨錚錚,說不松手就不松手。

  安娜無可奈何,不得不拿出壓箱底的絕招:「再不松我可真扔下你不管了啊!」

  【巡獵】想要擺脫【存護】就跟鬧著玩兒一樣容易,一個腿長到四海為家根本抓不住,一個跟站樁差不多長了腿就為好看。

  卡卡瓦夏將額頭抵在安娜肩膀上,垂下手臂突然變得格外安靜。

  別走——他渾身上下滿滿都是這兩個字。

  安娜摸摸他散開的金發:「卡卡瓦夏,你要為自己活著,你就是無數生命奇跡中最讓人驚喜的那個,你憑什麼動輒不把命當回事?」

  壓在肩膀上的腦袋默默扭了兩下,安娜認為這就是點頭表示下不為例的意思。

  砂金總監這會兒最慶幸的事大概就是安娜還不知道他這兩年以來頻頻賭命的「精彩」人生,不然一頓一頓的教育怕是得累計到幾年以後。費伯裡克特小姐的教育手段比她的導師更為激進,無論心髒好不好都承受不住……當然了,卡卡瓦夏先生也不希望還能有第二個人有幸被她「教育」。


第267章

  匹諾康尼這個齊聚了【秩序】、【同諧】、【開拓】、【虛無】、【巡獵】,以及【存護】的盛大舞台終於落下帷幕,命途行者們的較量勝負已分,接下來的博弈自有更擅長的人接手。

  托帕和翡翠在暉長石號上絞盡腦汁與老奧帝你來我往談判,完全不知道好同事已經徹底進入休假狀態。

  卡卡瓦夏借著「受傷」、「驚嚇」為由纏著安娜不放,剛好他房間的門被人砸壞了,這家伙一點也不臉紅的表示要躲去安娜的房間避避風頭。克裡珀才知道都這會兒了這家伙要避什麼鬼風頭,但是安娜看他被嚇得可憐,到底還是心一軟就答應了這個要求開門放他進屋。

  阿那克薩教授的邀請函標准本就不低,前台又免費贈送了升標服務,直觀上看就是樓層更高房間更寬敞裝飾更華麗入夢池也更大。

  真的很大,完全可以擠進去好幾個成年人。

  「一周後我就得回學校,不能在外面玩兒太久,不然期末考核怕是要掛科。」安娜一只腳都踩在池子裡了也不忘強調時間,卡卡瓦夏不走心的點頭:「我記著呢,要不要搭個順風星艦?姐姐你喜歡玩什麼?」

  在匹諾康尼玩一周時間也夠了,呆久了其實也膩。欠一點下回還能再請她來,理由都是現成的。

  「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把時間全都用在玩樂上。」安娜試圖和他講道理,金毛立刻開啟哼唧模式,「我是不是糟糕到不能被介紹給姐姐的朋友和老師認識?」

  安娜認真想了一下,朋友倒是無所謂,老師麼……

  打住,別想了,越想越覺得背後惡寒。

  見狀他再接再厲,但安娜不想再聽這家伙「妖言惑眾」,拽著卡卡瓦夏就把他塞進入夢池——「進去吧你!」

  金發青年早就悄悄伸出爪子,落進入夢池的瞬間把推自己的人一塊給帶了進去。

  濃縮的憶質有點像水但又不是水,等安娜再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正站在金碧輝煌人來人往的熱鬧街頭。

  從夢境以外觀察,完全看不出白日夢酒店究竟有多少客流。進入夢境中才能真切意識到這地方的繁華程度。各種各樣的智慧生物沿著平整的步道來回行走游覽,隨處可見舒適的座椅與配套的服務。

  三只不同顏色的酒瓶圍在一處嘰嘰喳喳聊天,安娜盯著它們看了一會兒,肩頭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姐姐?」

  「嗯,嗯嗯。」她摸摸下巴,視線盯在酒瓶上:「工作人員?」

  她在現實中的白日夢酒店點了杯粉色調飲但是沒喝,怎麼想也不至於醉到這種地步吧!

  「額……」卡卡瓦夏只覺她這種較真兒的性格實在是可愛到不行,想拉著她吧……不敢,仔細思考後道:「算是其中一種,姐姐你想先去哪兒玩?」

  匹諾康尼分為十二個時刻,如今還開放的有八個,太過紙醉金迷的地方就不慫恿她去了,黃金的時刻剛剛好。

  「不知道,沒來過,隨便走走吧。」她來回看看路兩邊,高檔奢華的落地窗內量體師正圍著顧客大獻殷勤。裁縫脖子上掛著軟尺,指著一匹又一匹面料傾情介紹。

  這裡的東西好像不能帶出去,消費的意義……大概和銀狼充錢給游戲角色買皮膚差不多。

  卡卡瓦夏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做衣服?」

  「不,梅婭女士裁的衣裳穿著很舒服。」安娜搖頭拒絕了這個提議:「對了,她就是阿比蓋爾的母親,阿比蓋爾的案子翻了,那個什麼用都沒有的聖克裡珀教堂被憤怒的家長們拆了……我很遺憾正義遲到,但也欣慰於它終將到來。」

  她領結上的粉色寶石……

  「阿比蓋爾?」卡卡瓦夏有點想伸手摸摸她,但又覺得這個樣子太過唐突。安娜將領結摘下捧在手心裡給他看:「梅婭女士想要我帶著阿比在宇宙裡四處走走看看,她原本也是個無憂無慮向往自由的姑娘。」

  兩人不約而同陷入沉默,粉色藍寶石閃爍著迷人的光芒。

  站了一會兒,安娜重新戴好領結,卡卡瓦夏提議去艾迪恩公園。那地方有露天表演,還有個能看表演的咖啡館,下沉廣場的正中央是「鐘表小子」雕像,匹諾康尼最值錢的IP。

  「姐姐,要玩一把試試運氣嗎?」艾迪恩公園的一角擺著許多游樂設施,安娜想到前台送她的代幣,腳下一轉走到這些很有時代特色的設備前。

  每三台機器為一組,整整一片豎立在不足一公分深的圓形淺池中。不遠處的露天舞池燈光絢麗曲調熱烈,樂器們奮力演奏自己,沉浸在音樂中的游客揮舞四肢,有人跳得絲滑流暢,有人像是今天才剛剛認識四肢——看來做夢也不是萬能的。

  不會跳舞的人夢裡也一樣不會跳。

  「代幣從這裡投進去,然後拉下拉杆就行了。」卡卡瓦夏點點投幣口,對運氣毫無信心的安娜取出代幣塞進去,跳出來的圖案稀碎到讓人想哭。

  「我就知道。」她抓抓頭發,繞著設備轉了一圈回到原點。隔壁的機器突然音樂大作,三五個年輕人快樂的舉起手互相擊掌以示慶祝。

  卡卡瓦夏:「……」

  她這運氣也實在是太……要知道匹諾康尼的游樂設備都是改過數據的,比外面那些同類型的機器中獎概率要高得太多。畢竟這裡主要以收房費作為營業額,讓客人在夢裡玩兒得高興流連忘返才是真諦。

  「要不去吃東西?這裡可是夢境,不管吃什麼都無需有壓力。」

  卡卡瓦夏不遺余力想要擠進安娜現今的朋友圈子,生怕有誰不知道他的存在那樣恨不得掛在費伯裡克特小姐身上。他當然不會直接說「我聽到姐姐你和人約了一起去吃橡木蛋糕卷」,偷偷把話題引出來提醒她然後無辜的表示也要一起才是王道!

  安娜毫無懸念的上鉤,恍然大悟道:「我就說忘了什麼!」

  她馬上聯系流螢,對方立刻回消息約好半個系統時後鐘表小子餐廳見。

  「鐘表小子餐廳在哪兒?」收起外置設備,安娜突然發現卡卡瓦夏這家伙……好像莫名的特別有形像包袱。

  他就跟生有華麗羽翼的鳥雀一樣,站要站在最顯眼的地方,坐也要坐得姿態好看。在酒店房間裡黏黏糊糊哼哼唧唧的,出門到了人多的地方撐也要撐出個驕傲自信的模樣。

  你很難想像一只盛年雄孔雀滿地打滾或是癱成一張鳥餅的樣子,安娜忍不住抬手揉揉眼睛——反差感太強烈了!

  「從上面過去,走過奧帝購物中心再向東。」早就打好腹稿的卡卡瓦夏完全沒有遲疑:「姐姐,我們慢慢散著步走過去好嗎?」

  安娜算算時間,點頭同意。

  得到她的肯定答復他開心得就像個孩子一樣戴上帽子和墨鏡領路——墨鏡是為了遮住彩色的眼睛盡量少遇到不懂道理的人,帽子……嗯,戴上帽子顯高。

  他時不時將視線滑向側面,每次都在欣賞到安娜認真觀察四周的表情後被她抓個正著。

  「好好走路,看前面,我臉上有路還是有地圖?」購物中心的沿街商鋪裡擺著琳琅滿目的商品,類似的東西放在外面只怕買不夠配貨看都不會給人看,而匹諾康尼的夢境中只需花上不算太多的一筆錢就能擁有。

  只不過不能帶出夢境而已……客人們不要走出夢境不就好啦?

  「試試嗎?我幫你挑,我眼光很好的!」卡卡瓦夏從來沒有過這麼想買東西過,可惜安娜看歸看,看完以後什麼都不要:「不,我只是很好奇這些傳統手藝究竟怎麼運作,對於穿上它們敬謝不敏。」

  為了讓穿上衣服的人有型有款,肩膀和關節的地方多會被裁縫刻意處理得緊繃繃,包括胸口和腹部也要有些特殊輔助方式。安娜看著就覺得喘不過氣,她從公司員工手裡「順」工裝時都會稍稍挑大一點,需要和人動手也得先挽袖子,過於束縛身體只為體現出美學價值的華服於她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至於那些化妝品、珠寶、香水、名表之類的零碎奢侈品更是連她一個眼神也沒得著,唯有一只擺放在地上充當招牌的大座鐘被盯著研究了幾眼。

  安娜:拆開後內部結構和咕咕鐘會是一樣的麼?

  她不需要裝點身體的東西,也沒有什麼物欲,卡卡瓦夏輕輕嘆息:姐姐,你這個樣子會讓想討好你的人很難辦吶!

  穿過奧帝購物中心,真就閑晃散步一樣的兩人來到鐘表小子餐廳門口。流螢已經在了,和她一起的還有……穹。

  「喝!砂金!你又在打什麼壞主意?!」不久之前還打生打死打得生不如死的對手赫然出現在面前,要不是黃泉揮刀說不定會被籌碼砸得滿臉開花,小灰毛後退半步摸出一頂帽子。

  「怎麼啦?是熟人嗎?」流螢笑眯眯的,背在身後的手握緊變身器。

  砂金總監:「……」

  糟了,這小子嘴裡怕是吐不出什麼好話。

  果然,開拓者咧嘴道:「熟人說不上,熟BOSS罷了。安!你是不是被這家伙騙了?匹諾康尼這些壞男人和壞女人,一個個把我騙得團團轉!嚶!」

  安娜:。

  啊,這……我不在的時候,大家玩得很開心嘛!

  「……卡卡瓦夏?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她眯起眼睛笑得陽光燦爛,穹、流螢,還有卡卡瓦夏三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

  丸辣!


第268章

  安娜、卡卡瓦夏,桌子桌子,流螢、開拓者。

  鐘表小子餐廳的侍者光速上餐,最愛的冷笑話被他藏得嚴嚴實實,生怕聲音太大被顧客拖出去打——這張桌子上的氣氛實在是太凝重了,和它比起來葬禮都能稱上一句輕松愉悅。

  「所以……流螢你完全不把健康當回事,反復試驗一次又一次,就為了證明命運不可更改。卡卡瓦夏故意制造爭端,主動誘使【虛無】令使砍你一刀,目的是好讓公司有機會插手匹諾康尼。穹……」

  安娜掃了灰發青年一眼,後者用力咽下一口口水,她收回視線:「算了,你不是故意的。」

  卡卡瓦夏只敢在心裡掀桌——憑什麼輪到這個小灰毛就「算了」啊?他也沒少莽好吧!

  「安∼你是知道我的!」穹夾著嗓子,「我好無辜啊……」

  安娜面無表情拿起外置設備發出通話申請:「丹恆先生嗎?是我,穹寶的事……辛苦你了!」

  誰能想到這小子返場刷過一回機後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前後反差大得就像是換了個物種。

  丹恆不明所以,順勢客氣道:「還好?」

  「啊啊啊啊啊!」灰發青年雙手抱著臉頰做「尖叫」狀,好歹他還記得這裡是公共場合,只做動作沒發出聲音。

  這人怎麼蔫壞蔫壞的?她這麼沒頭沒腦的突然來了一句就掛斷通訊,等會兒他肯定會被同伴抓住細細盤問。

  視線相交,流螢乖巧甜笑,安娜把橡木蛋糕卷放在她面前:「回頭我去找室友學學這玩意兒怎麼做。」

  卡卡瓦夏動動耳朵,眼神變得楚楚可憐。

  「謝謝,對不起……」這種真摯的關懷流螢最是招架不住,她低下頭小聲道歉:「對不起呀,我,我就是想試試……」

  生命如「流螢」般短暫的她正是因為遇到了這些彌足珍貴的溫暖才舍不得撒手離去。

  「下回再試的時候提前說,刻意去改變命運往往會讓命運照著既定的那條路向前走。嗯……該怎麼形容呢?」安娜側頭想了想:「就比如流水,你只能在抉擇的那一刻做出判斷改變它奔騰的方向,當它均勻呼吸的時候是不能強行改變河道的。所以需要大家一起商量著來。」

  「我也不知道抉擇的一刻是什麼時候,更不清楚選擇究竟會帶來怎樣的結果。不過我想……」她順手給流螢倒了杯最不甜膩的飲料,「借助歷史給予的教訓,參考當下的實際情況,總能避開許多錯誤選項。」

  誰也不敢保證自己的決定一定是英明的,在「時間」這條有去無回的單行道面前,所有人都稚嫩得如同嬰兒。

  「……謝謝你,安娜。」流螢吸吸鼻子,微笑著壓低視線:「真的。」

  卡卡瓦夏幾次想發出聲音,安娜總能在最合適的時候給他一個眼神讓他保持安靜。你小子身上的事兒還沒說,等攢出頓大的看我怎麼收拾你!

  流螢緩了一會兒才穩下情緒,她揚起笑臉切開橡木蛋糕卷將它分成均等的四份:「來來來,大家一起吃!」

  凝固的沉重氣息一掃而空,穹幫她將蛋糕卷分到每一個人面前,安娜用叉子戳起一塊送進嘴裡,面不改色吃掉混在蛋糕體裡的木屑。

  就算不在夢境裡這玩意兒也吃不死人。

  她沒說話,卡卡瓦夏也不說,穹就更不會在這種時候說掃興的話了。

  流螢很高興自己的品味能被眾人所接受,她開始積極的切分每一種夢境美食,安娜從沒有如此時這般理解刃先生。

  比起仙舟的食物,匹諾康尼端出來招待客人的東西更像某種玩具。它色彩艷麗造型奇特,充分滿足人們的視覺感受與獵奇心理……唯獨沒考慮味蕾。

  你不能說它難吃,但也沒好吃到哪裡去,一口升糖兩口胰腺告急三口ICU遙遙在望,生無可戀的具體感受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吧。

  安娜撿著薯條和冰淇淋淺嘗輒止,披薩上的蔬菜經過烤制展現出一種不大新鮮的綠色,她不想吃。鯡魚先生和鮭魚先生那雙閃現著詭異光芒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人們這是場夢境……還是算了吧,觀賞價值也是一種價值。

  卡卡瓦夏縮在旁邊差點偷偷笑抽過去,她在伊維爾都沒受過這種罪,想來再也不會約面前這兩位一起吃東西了。

  「我覺得,這個……還是打包帶回去給艾利歐吧,你覺得呢?」安娜攔住流螢伸向「死不瞑目」派的餐刀,「也許它會喜歡。」

  作為一只貓,不喜歡吃魚的概率很低呢,也許在貓貓看來這種略顯驚悚的造型剛好切中萌點。

  流螢遲疑片刻,果然采納了安娜的意見。

  離開前去夢境外的酒店大堂點份兒一模一樣的帶回去,就不為難自己了。

  「呼……」穹揉著肚子悄悄松了口氣,他端起杯子晃晃,突然察覺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等等!」

  「等等等等!」灰發青年盯著安娜,緩緩眯起眼睛:「安?你為什麼會和流螢這麼熟?要知道她可是……」

  他看了眼金發的公司高管,星核獵手們的賞金加起來絕對是筆大多數人都拒絕不了的巨款。

  安娜微微打了個哈欠:「嗯?星核獵手嗎?我不打假期工哪兒來的錢上學,第一真理大學不收學費但也絕不便宜。博識學會不壟斷知識就已經是個榮譽滿身的好組織了,不賺錢怎麼養活那些燒錢大戶。」

  雖然但是,他已經忘記過去的事了,也不會知道艾利歐那家伙其實根本就不發工資。

  星核獵手目前已公布的人員名單裡似乎並沒有安娜費伯裡克特?

  穹躍躍欲試:「趁著還沒出名,要不要辭職來我們星穹列車?你都拒絕黑塔兩次了,說明不喜歡中規中矩的坐班工作,咱們一起出門開拓去唄……」

  卡卡瓦夏目光逐漸變得犀利……這小子當著他的面搶人?我都沒問姐姐願不願意來薅公司羊毛呢,就她的實力起步也至少得是個P40。

  「不去,」安娜搖頭,「我有通緝在身。」

  流螢含蓄的點頭:「沒錯,她的懸賞金額比我還高。」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公司能把08241321號嚼嚼生咽下去。

  穹低頭用外置設備翻開星際和平公司的懸賞網頁,低頭,抬頭,低頭,抬頭:「安?」

  「嗯?」安娜歪頭:「什麼?」

  「08241321號?」小灰毛震驚到差點變形——公司描述下08241321號無惡不作,毆打小朋友搶奪棒棒糖都是基操。他完全沒法把凶悍的匪徒和斯文的學者聯想到一起,費伯裡克特小姐再強再能打身上也有一層「文弱的學術分子」光環。

  流螢這會兒剛剛跟上節奏的恍然大悟:「所以你才會和這位公司的先生熟識,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最後的埃維金人,他是和你一起越獄的吧?」

  「沒錯,前團伙成員。」安娜捏了顆彩色糖豆挑戰味蕾,可疑的停頓後她面不改色將敞開的瓶口朝向眾人:「還行,嘗嘗嗎?」

  卡卡瓦夏頭一個響應,隨便選了一顆塞進嘴裡。他的表情無懈可擊,穹毫無懸念的上當。

  「……」

  「……」

  星際小浣熊差點被酸得顯出原形。

  壞人!果然是個壞人!穹捂著腮幫子眼淚橫流,他看向流螢想要尋找同道中人發起正義的邀請,沒想到她笑眯眯攤開手,圓溜溜的糖豆端端正正躺在掌心。

  「嘻嘻!」

  「這張桌子旁坐著三個通緝犯,唯一一個沒有被通緝的,你猜猜是誰?」卡卡瓦夏一直都在觀察,有關於開拓者的記錄,自從雅利洛債務案之後公司就已經做過評估。

  這個年輕人突然出現在反物質軍團與星核獵手同時突襲的黑塔空間站內,以肉身封印星核的奇特體質讓他直接成為「高危」存在。匹諾康尼事件中他有意利用星穹列車的存在混淆視聽,但現在看來除了作為【開拓】的重要勢力組織,還得額外關注他曾經可能的身份。

  安娜是星核獵手,坐在對面的流螢小姐也是星核獵手,她們毫無顧忌的在灰毛小子面前提起星核獵手的首領「艾利歐」,那麼開拓者在成為開拓者之前,會不會也是個星核獵手?

  嗯……既然如此,策略就得改改了。

  小灰毛泄氣似的趴在桌子上哼哼,流螢拿著糖豆逗他,卡卡瓦夏認真觀察安娜的神色……有點熟悉,有點心塞,是那種看小孩的寬和呢。

  「要不要換個地方玩?」他分析了一下眼下的環境,深覺不能就這般隨波逐流。

  本來就不占優勢,要是再不爭不搶那就完全沒有戲份可言了。

  砂金總監付賬就沒有不瀟灑過,他抬起手打了個響指引起侍應注意,淺笑著揚聲道:「這裡結賬,我買單。」

  流螢的私房錢早就讓穹給禍禍了,後者家裡有人管著零花,原本安娜計劃著她來付費,無奈動作慢了半拍。

  「好的!先生您放心,賬單會一總記錄在房費上。」也就是說不用現場結款,侍應看這「財神爺」的眼神比看親爹都親熱。

  穹和流螢意識到白吃了這家伙一頓,橫豎不好意思再和他一起走。

  「不了不了,你們逛吧,我們還有事要去築夢邊境。」婉拒總監熱情的再三邀請,前星核獵手和現星核獵手奪路而逃。

  吃人嘴軟,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第269章

  無關人員撤得太快,好也不好。

  好就好在終於不會再有「意外」出現,不好麼……嘖,開拓者的話有點太密了。

  灰毛二人組一撤安娜就收起臉上溫和的笑意,涼涼斜了卡卡瓦夏一眼轉身漫步前行。她甚至沒有挑選方向,可見窩了一團多大的火氣。

  ——我其實沒必要生這份閑氣。卡卡瓦夏不是未成年人,我也不是他的監護人……他作為一個頭腦正常身體健康的成年男性,有權決定自己的生活方式與行事風格。

  她沉默的走過人群,歡呼與贊嘆留不住她的腳步,金錢與奢靡也無法讓她回眸。

  卡卡瓦夏惴惴不安的跟著她,他想凹出電影主角般的帥氣與瀟灑吸引她的注意,可是安娜連看都不看,路人投來的熱烈眼神於他毫無意義。

  「姐姐,」

  安娜走得並不快,她只是不曾停下。金發青年向前邁出幾步趕到她側前方:「姐姐?」

  「姐~姐~你是不是生氣了?」他們走在挑高架空的步道上,下方是步行街與環下沉廣場的各種小酒館。

  她走了一會兒,表情逐漸變得釋然,卡卡瓦夏覺得這大概不是個好兆頭。

  「姐姐你不要生氣,那都是之前的事,我現在已經知道錯了……」

  知道錯,但絕口不提改不改。就像拉帝奧教授說的那樣,沒有基石,失去「砂金」的代號,他就只是公司懸賞榜上的通緝犯,死囚,一個靠著僥幸提心吊膽苟命的狼狽賭徒。

  只有生死一線的刺激游戲中才能得到「活著」的感覺,才能不再反復回憶過去,放下茨岡尼亞漫漫黃沙下緩緩滲出的血腥味。

  「卡卡瓦夏,我覺得……也許我們需要聊聊?」安娜突然停下腳步,金發青年心跳提到嗓子眼——她要說什麼?她會說什麼?

  卡卡瓦夏突然意識到自己手裡沒有任何與她對談的籌碼。

  信用點?她不需要。朋友?她多得是。名譽?地位?有望從維裡塔斯拉帝奧手下畢業的人還用在乎這個?

  「要不要來玩一把?」他晃晃手,第一下指尖空空如也,第二下兩顆砂金石打磨出的十二面骰被他夾在指間,「找個無人打擾的地方,贏的人提問,輸的人回答。」

  最後他只能悲哀的再一次將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運氣上,希望幸運女神繼續垂青自己又矛盾於祂的垂青。

  安娜靜靜看著卡卡瓦夏,這家伙突然變得有些躁動,雖然有在努力壓制但眼神的游移與手上身上越來越多的小動作無一不說明他正站在情緒失控的邊緣。

  「……好。」她答應了他的建議,青年變得安靜,眼神中一點一點透出溺水者絕望的死寂。

  「那就回酒店,夢境酒店的回廊上有個不錯的地方。」回房間還是有點太過了,即便隨時有可能被她從身邊趕走,他還是不舍得唐突她半分。

  卡卡瓦夏收起他浮誇輕浮的表像後整個人都透出一股很好欺負的柔軟感,像塊香香軟軟的蜂蜜小蛋糕。安娜咂摸了一下,覺得他這個樣子走在外面實在危險,怪不得總要強撐出一副虛張聲勢的樣子。

  這麼一想,小朋友又有點像剛剛離開媽媽的幼貓,為了保護自己不得不炸開絨毛裝得很強壯。

  不得了,埃維金人的天賦技能原來是點在這種地方嗎?這要怎麼拒絕,根本無法拒絕。

  「好,好吧。」她移開視線去看左近處的花叢,裡面躺著一只失意的酒瓶。

  「我默默無語的地、毫無指望地愛著她,

  既忍著羞怯,又忍著妒忌的折磨;

  我曾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著她……」注1

  酒瓶絮絮叨叨的倒在花叢裡,比淋了雨的狗還可憐。察覺到有人正在看自己,*它發出好大一聲哽咽,像個真正的醉漢那樣低泣:「她的眼睛是我永生不再遇的海……」注2

  看樣子像是暗戀失敗,那確實有點慘了。

  卡卡瓦夏似乎正沉浸在憂郁的思緒裡,安娜有些尷尬,她努力讓自己顯得忙亂,左看右看很快在不遠處的長凳上找到了另一只酒瓶。

  一千毫升裝的紅酒瓶差不多都長一個樣,唯一能分清楚他們的大概只有瓶子上的浮雕與標簽。

  「您好,」安娜客氣的和瓶子說話,瓶子搖擺著將瓶口向前傾斜了一下,大概是彎腰回應的意思,「日安,小姐,請問您有什麼需要?」

  「那邊的花叢裡躺著只傷心的酒瓶,你認識他嗎?」從聲音上分辨這兩只瓶子應該都是男孩子,這只比那只好像要聰明些。

  瓶子動了一下,標簽轉了十幾度做出「看」的樣子,然後又轉回來。

  「是的,小姐,我認識他,他的心上瓶昨天和一只卡利白的瓶子喜結連理了,」酒瓶冷靜的回答道:「潮流就是如此,姑娘們更青睞充滿書卷氣的異國酒瓶,平心而論本地瓶很多時候確實不那麼可靠。」

  安娜:「……」

  不好意思啊,我沒想到你們酒瓶子之間也有這麼復雜的愛恨情仇,另外卡利白……那不是黑塔空間站的特產嗎!

  「原來是這樣,他的朋友們呢?總不能就這麼讓他一只瓶自己躺著,萬一不小心被人撞翻了花壇……他就要錯過下一位心上瓶了。」

  沒什麼比失去愛情的同時又失去生命更倒霉。

  「您真是位好心的小姐,」聰明瓶原地跳了兩下:「我這就去通知他的朋友們過來安慰他,希望那些家伙不要以此為借口再次把自己灌得爛醉。」

  安娜:「……」請問一群酒瓶子,要怎麼才能把自己灌醉?真好奇!

  聰明酒瓶搖搖擺擺的跳走了,她重新回到花叢旁認領卡卡瓦夏:「回酒店?怎麼走?我來的時候好像沒有這段記憶。」

  眼睛一閉一睜就站在街頭了。這是正常的,對憶質敏感的人是會在第一次使用入夢池時發生些異狀。比如說記憶缺失或是發現自己出現有悖於生活邏輯的情況。

  經過這段小小的插曲氣氛不再那麼僵硬尷尬,金發青年憂傷的看著她:「好。」

  姐姐對一只傻乎乎的酒瓶都能如此溫柔,應該……不會對我太殘忍吧!

  夢境中的白日夢酒店空無一人——從房間到出口這一段是屬於客人自己的夢,人腦不會平白浪費能量擬造出那麼多沒必要存在的觀眾。

  卡卡瓦夏熟門熟路找到舒翁的小酒吧,這裡很有特色,除了調酒師外坐在酒桌旁的大多都是夢境中的「工作人員」。

  大頭電視、鐵皮鬧鐘、汽水小狗什麼的……

  怪不得他說這裡「清靜」,顧客群含人量遠低於黃金的時刻,那是很清靜了。

  「客人有什麼需要?」

  西裝馬甲小領帶,佩戴著哥特風格choker的調酒師雙手壓在吧台上。

  安娜對此不置可否,她沒來過這家酒吧,不了解它的主題,對於酒精飲料更是沒有太多偏好,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對酒吧的負責人致以尊重與敬意?

  「由您決定就好。」

  「瑪格麗特,謝謝。」卡卡瓦夏不想把時間耗在這位鳶尾花家系的名人身上,他找了個足夠寬敞的角落坐下,前後左右沒有其他客人,砂金石雕琢的骰子在桌面滾出清脆的節奏。

  舒翁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金發青年,對年輕女士溫聲道:「好的,小姐,請您先入座吧,希望您能喜歡我的作品。」

  於是安娜走到酒桌旁坐下,拈起一枚骰子細細觀察。

  砂金石與翡翠極為相似,價格卻天差地別,這其中自然有一定的道理。豆綠色的骰子質地混沌綿密,表面細細鏤刻著各種點數並施以泥金工藝,虛假的繁榮感撲面而來。

  「砂金石……」骰子在她之間滴溜溜的轉,一如當日星際監獄中的湯匙。

  「規則是什麼?看誰投的點數大?」安娜將骰子扔在桌面上,端端正正的一點新鮮出爐。

  卡卡瓦夏:「……」

  除非他把骰子碾碎,否則不管怎麼投都不可能輸。

  「看誰搖的點數小。」他拿起自己面前的骰子,投出一個一點。

  安娜不會出千作弊,所以最差她也能投出個一點打個平手……隔著半個酒吧的某只汽水小狗炸了個瓶子,瓶蓋毫無道理的橫穿而來撞飛了尚在桌面滾動的骰子。

  它不見了。

  「願賭服輸,你問吧。」安娜對於自己的運氣一向心裡有底,也不是說只有提問才能交流,回答同樣能達到目的。

  卡卡瓦夏又摸出個骰子擺在桌上湊出一對,執拗的非得要它們挨在一起。

  「姐姐,你近來有什麼打算?我是指生活方面,人生計劃啊……什麼的。」他決定先迂回的試探一下是否存在對手,總是虛空索敵還是有點太過被動。

  「計劃?這學期盡量不掛科。」安娜的願望和第一真理大學所有學生的一樣,都是那麼樸實無華。

  不掛科啊……雖然花錢捐棟樓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但這個過時版本的答案顯然太落伍了,起不到討好的作用,甚至反而會讓人嫌惡。卡卡瓦夏挪挪身體換了個坐姿,又投出一個一點。

  只要他願意,他可以讓自己的骰子在她面前永遠都是一點。

  我就不信了,難不成每一個骰子都會丟失?


第270章

  咕嚕嚕嚕嚕嚕嚕……

  骰子在桌面上滾出一個二點,卡卡瓦夏差點跳起來鼓掌歡呼。雖然這種行為與他此刻的心情極不統一,但是安娜艱難投出的這個兩點彌足珍貴!她終於投贏了一次!

  看誰點數大她必投一點,看誰點數小她必投六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可遇不可求的特殊品種。試了許多次確認正常手段根本撈不動她後,卡卡瓦夏拿出的解決方法是讓安娜先投。

  「欸?該我問了?」輸到差不多把近況描述了二百多章的安娜眨眨眼:「真難得。」

  再輸下去她就得開光腦把一年多以來自己上過的課給卡卡瓦夏講一遍了,這麼想想其實也挺不錯的,只出一份錢學東西的卻有兩個人,賺了!

  「……」卡卡瓦夏有些緊張,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緊張什麼,按道理講安娜這個人再好忽悠不過,但他就是緊張。

  她明知道自己的運氣遭到什麼情況卻還是願意陪我玩骰子,不管怎麼說我應該沒有被她討厭吧!

  安娜指指桌子上的骰子:「砂金,你?」

  她抬起手指看了卡卡瓦夏一眼:「能說嗎?」

  不能說她也不會勉強,沒必要。

  「艾文圖林」,砂金石的發音,被她讀出來聽得人耳朵癢癢的,卡卡瓦夏局促的扭來扭去:「嗯……」

  事情其實並不復雜,賞金獵人們被擊退後埃特蒙德和卡卡瓦夏帶著羅斯瑪麗與雙胞胎成功逃脫追捕,順利抵達艾諾利阿星系。問題在於埃特蒙德與公司媾和的第一步便是展示「誠意」,他舍不得普拉塔和普拉婭,羅斯瑪麗的分量又不夠,於是被出賣的就是同樣名列通緝榜的埃維金人。

  為了奪回對家族的控制權,埃特蒙德艾諾利阿與公司戰略投資部的高管翡翠做了筆生意,除去必要的代價外他還將通緝犯之一的卡卡瓦夏「交易」給了對方,以此換得喘息的機會。

  嚴格來講,這種程度的利用和出賣也算是某種「雙贏」。他們成功保下普拉塔和普拉婭,作為生母的羅斯瑪麗也得到赦免既往不咎。埃特蒙德重掌家族大權,卡卡瓦夏進了星際和平公司的戰略投資部,成為現在的「砂金」。

  「最初幾個月特別混亂,埃特蒙德那家伙一天照三餐的面對族人派來的刺客,他很脆弱,骨頭軟,虛張聲勢的堅持了沒幾天就開始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晦氣,不提那家伙了,」卡卡瓦夏把骰子們撥弄得來回翻滾,「我被帶到翡翠面前時腦子很亂,他們都說你留在那場爆炸裡了,就像每一個幫助過我的人都會遭遇不幸,比如阿比蓋爾……」

  「像我這樣一無是處又容易招惹是非還聲名狼藉的埃維金人,沒有比公司更好的容身之處。」他自嘲的笑笑:「那裡只談利益,不談感情。」

  「……」安娜安靜的側耳傾聽,等了一會兒,她拿起一枚骰子隨手扔出去:「你其實還是很喜歡現在的工作環境吧,如果你和你的同事之間真的只談利益不談感情,托帕小姐就不會專門交代安保多多注意你。她知道你受傷了,需要關懷。」

  卡卡瓦夏:「……」

  不是,姐姐,你能不能別擺出一臉欣慰的表情,就好像我今天剛剛就讀小學還和同桌成為了好朋友那樣?

  她又扔出個一點,卡卡瓦夏「一個不小心」投出六點:「我的點數大,這局又是我贏了哦~」

  他都迂回了快一個下午了,算來算去也該是讓地圖見底的時候。

  「吶,姐姐,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他欲蓋彌彰的清清嗓子加了一句:「我就是好奇!」

  「喜歡的人?」安娜在他提心吊膽的忐忑中看著就把天花板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我也沒有特別討厭誰吧,特別討厭的都死了。」

  【巡獵】不報隔夜仇,一般都是當場解決。

  金毛哽住,鼓鼓囊囊的等她破天荒投出五點後狠狠又投了個六點:「有喜事嗎?」

  「按照仙舟聯盟的風俗,大概是快要包紅包准備吃席啦!」提到這個,安娜立刻高興起來,「我有個朋友,她成功追到了喜歡的持明,兩個人已經去互相見家長了,德萊妮有說過希望我能去給她當伴娘。」

  呼……終於問出有用的消息了,卡卡瓦夏迅速在小本本上記下「德萊妮」這個人,她的婚禮砂金總監必須出席!

  本著有來有回的原則,等安娜再投出一點他也「順利」的扔丟了骰子。總不好來回修改規則吧,不能這麼作弊……

  站在吧台後的舒翁小姐翻了個白眼,今天打烊後她怕是光掏砂金石骰子就能發一筆小財。

  「傷口還疼嗎?」安娜彎腰在桌子底下找了好一會兒也沒找到骰子,深覺詫異——怎麼每個被扔飛的骰子都會消失不見,這酒吧的地板上有機關麼?

  「不疼,已經痊愈了呢。」卡卡瓦夏抬起他漂亮的多彩眸子:「姐姐,我想證明自己並非毫無用處,但我除了這條命什麼都沒有……這是我唯一的賭注,我唯一的籌碼,我唯一的價值。」

  「比起用身體和尊嚴博取資本,我寧可賭命。」

  「……」

  安娜放下手裡的骰子,嘆息之後一口飲盡手邊那杯粉藍色的調飲。她不再說話,撐著桌面起身頭也不回的向外走。

  「姐姐!」金發青年只來得及站起來,年輕姑娘的背影就已經消失了。

  作為一個【存護】想追上【巡獵】的腳步……嗯,這個想法很創新,加油想。

  ——她能理解卡卡瓦夏的選擇,換做她自己也會這麼干。但是心頭總有點悶悶的難受,這大概就是流螢所說的、面對命運時的無力與痛苦。

  離開酒吧安娜漫無目的的在夢境酒店中來回穿梭閑逛,金燦燦的水晶吊燈被化作游魚的噴泉所取代,一聲聲蒼涼悠遠的鯨鳴自不可知處遙遙傳來。外置設備不停震動,看看署名她不太想接……不想和卡卡瓦夏說話。

  並非討厭他,只是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有股憤懣在胸口來回激蕩。

  卡卡瓦夏,沒有做錯過什麼。就像「安娜」,她也沒有做錯過什麼。

  為什麼宇宙到處都充滿不公,為什麼總有人被逼到不得不在絕路上踩著鋼絲取悅命運?

  命運……那又是什麼鬼東西?

  可有哪個星神開辟了這條命途?我必然千回百轉不屈不撓定要將其斬於刀下!

  「咳咳……咳咳咳……」突如其來的壓力仿佛裹挾著雷光的箭簇直奔命門,就連阿斯德納讓人沉淪的夢境也被劈做兩半。安娜用力抬起頭,冥冥之中的鯨鳴聲化作一句又一句步步緊逼的質問。

  汝有何仇怨?

  汝要向何物復仇?

  汝的仇人如今身在何處?

  「我?哈!不公平的世道!我要撕裂它!咀嚼它!咬碎它!哈哈!」安娜幾乎透不過氣,凝重的力量壓在她身上,就像孩童要碾死一只不起眼的螞蟻。

  逼我彎腰低頭五體投地的跪地求饒?

  想都別想!

  寒意化作刀劍宰割靈魂,勇敢的人卻能將這樣的疼痛轉化成繼續前進的力量。

  她不光要高高抬起頭顱,她還要挺直脊骨。

  雷鳴與電光越壓越低,天威難測,但人的意志也可以堅如磐石不可撼動。

  被雷光擊中時安娜整個人都有點懵——匹諾康尼的夢境居然真實到這種地步嗎?連疼痛都能做到完全還原。

  僅憑這點力道就想讓她俯首帖耳做一只被馴服的狗搖尾乞憐?

  笑話。

  「世間從來沒有這種道理!世間也不該有這樣的道理!呸!」她凶悍的仰頭朝著炸現的雷雲吐出一口帶著腥味的吐沫,「垂死掙扎的東西,我才不怕你!」

  若非色厲內荏,又怎會只敢在夢境中耀武揚威?

  隆隆雷鳴投射出扭曲殘缺的可怖軀體,巨手五爪怒張直衝安娜眉間抓來。她想也不想揮出閻牙拼死反擊,哪怕此刻身名俱滅也一定要給對手留下道永不愈合的傷口。

  金色刀刃劃破夜幕,彎月似的光芒猛然間暴漲,像是乳虎終於生出銳利的爪牙。

  雷聲與電影戛然而止,鯨鳴重新呼應著天地的規律一起一伏。

  陌生的聲音冷然道:那汝便朝著不平舉起手中之刀罷。

  破碎的雷光在巨手消散時再度落下,她抬起手,伸直手臂,比著失控翻滾的金色光影——命運之上,亦有永不墜落的星光。

  「呯!」仿佛孩童玩鬧的擬聲詞,淺金色的光矢義無反顧狠狠咬在對手喉間。

  那光影被咬的千瘡百孔金血直流,化作漫天徐徐飄落的細沙。

  「姐姐!」

  安娜只覺自己像台被推倒的櫃子那樣摔在夢境酒店大廳冷硬的地板上。溫柔慈和的力量裹附在身體之外,隨之而來的還有濃重的香水味。

  卡卡瓦夏淺金色的頭發和他背後炸開的閃電幾乎一模一樣,一圈一圈粉色套著紫色的眼睛濕乎乎的,倒映得全是熟悉的人影。

  咱就是說,卡卡瓦夏,香水是一種氣味上的裝飾品,不是叫你買來洗澡用的。難道說你認為自己很臭嗎?眼睛都被熏出淚花來了,下次再這樣就離我遠點!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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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噗!咳咳咳咳咳咳……呼呼……咳咳咳咳咳……」

  安娜猛然從貝殼狀的入夢池中坐起來,池中盛裝的是液態憶質,沒道理讓人窒息。劇烈的咳嗽更多是身體察覺到危險遠離後的一種自我調節,並非被憶質「嗆」到。

  冷汗如瀑便是此刻的真實寫照,無論力量發生何種變化,基於生物本能總會有正常的生理現像出現。

  她低頭看向夢境中抬起的那只手,指甲上透出健康的粉紅色,意念變化時隱約可見箭簇頂端閃爍的金光。

  淺淡,仿佛夜空中的星子。

  「虛數?」應該是這種屬性沒錯吧……

  命途行者在命途之上往往額外還有一種屬性,虛數只是其中之一。

  她擦掉額角不斷滴落的汗珠,身體各處的感知陸陸續續重新連接。浸泡在憶質中的凝澀感,微涼的室溫,紡織品摩擦皮膚留下的觸覺,入夢池柔軟的池底,以及……

  「姐姐!」

  分享了入夢池的金發青年眼睛還沒睜開先驚慌失措的像條蟲一樣彈起來,只要是手邊接觸到的東西他都會下意識先拽向自己身邊,「姐姐?」

  模糊的身影不像是發生意外的樣子,但她站在流星墜落之處的情景實在駭人。那是什麼並不要緊,只要她平安無事就好,他可以什麼都不問也什麼都不說。

  卡卡瓦夏再次蜘蛛似的手腳並用黏在安娜身上。入夢池畢竟是個池子,活動範圍有限,憶質像被人潑洗澡水那樣灑出一地,近處的地毯和絨面沙發統統倒了大霉。

  「呼……姐姐?」懷中人體的溫熱透過衣著緩緩滲透,梗在喉嚨眼裡的那口氣終於得以舒出去。青年貪婪的把頭壓在年輕姑娘肩膀上,金發糊了人一臉。

  「哈湫!」安娜抹了好幾下才把他發量感人的腦袋稍稍推遠了些,房門被人敲響,入夢池中的憶質在人為操控下緩緩排干。

  家族一直堅稱他們有針對意外的應急處理手段,看來這就是「手段」的一種。

  「費伯裡克特女士?費伯裡克特女士!女士您還好嗎?需要幫助嗎?」安裝在遠端的揚聲器不斷重復呼喚內容,「費伯裡克特女士?請您回答!」

  如果總也不回答的話,為了客人的人身安全工作人員大概率會打開房門強制喚醒。安娜啞著嗓子應了一聲,敲門的動靜停了下來,揚聲器倒是還在工作。

  「夢境監測到不正常的能量變化,在此我們鄭重提醒您,請不要攜帶並使用可能造成危險的大功率能量設備。如果您已經攜帶,可以酌情將設備存放至前台交由我們保管,離店時自助領取。」

  隱夜鶇家系監管的後台監控幾乎全線癱瘓,若非核實了這位客人來自博識學會是位年輕學者,他們高低要派獵犬過來直接抓人。

  就……學者嘛,那就不奇怪了,他們搞出什麼動靜都不奇怪。

  門開了,費伯裡克特小姐的衣衫有些凌亂,她緊張的理了理頰邊垂下的碎發,嗓音有些喑啞:「抱歉,發生什麼了?」

  「……」工作人員先是被她的身高驚了一跳,退上半步後才脫離那股沒來由的壓迫感:「不好意思,後台監控到您這裡有明顯異常的能量波動,可能會對其他客人產生威脅,所以……」

  費伯裡克特小姐把門完全拉開:「我剛被你喊起來,你看,這裡什麼都沒有,入住登記時也正常過了安檢。」

  紅絲絨面的沙發上坐著個金發華服的青年,頭發有些潦草,多彩的眼睛裡流露出幾分嗔怪:「家族的『應急手段』原來就這?我是不是該謝謝你們沒把安保派來直接破門而入?」

  工作人員:「……」

  封閉房間,孤男寡女,衣衫不整……總覺得事情正朝無法探知的幽暗深淵滑落。

  嘖!

  「對不起,我很抱歉,稍後會有相關人員提供賠償方案。但是為了絕大多數顧客的安全,請允許我們做個能量場檢查好嗎?」

  費伯裡克特小姐無所謂的聳聳肩膀讓開路,她那個「相好的」掏出外置設備點來點去。

  什麼東西吶,給別人帶來困擾了還不反省反而理直氣壯的搖人……找茬?投訴?匹諾康尼要是怕這個早就干不下去了!就算眼下橡木家系出了點亂子,整個阿斯德納星系本身依舊穩定,盛會之星還是盛會之星——工作人員腹誹著手持檢查設備在房間裡轉了好幾圈。

  這東西專門用來檢測能量場變化,就是為了在不侵犯客人隱私的前提下對酒店環境進行檢測。

  預期中的警報聲並沒有響起,事實證明這位費伯裡克特小姐和她的「朋友」沒有攜帶危險物品入住。可是剛才後台那控制不住的能量溢出也不是假的,總不能是兩個成年人在房間裡搞出什麼了炸樓的動靜,那也太誇張了吧!

  他下意識朝金發青年身上打量,這位一看就是職業的,長得就很能提供情緒價值。

  「小白臉」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像是在埋怨他害得他做不成「生意」。

  「托帕?麻煩你轉告翡翠女士,匹諾康尼的安防就像個笑話,我不得不降低對這地方的估值等級。公司是不是又被騙了?」總監先生氣定神閑的告小黑狀,「稍後會把相關案例寫成報告發過去。」

  誰說【存護】就不會搖人?這不是有手就行!

  項目的評級將會直接影響到公司對其關注程度,後期經營時很多東西都會隨之改變。星際和平公司也不是只管收錢的,該做的投資和建設他們一樣會做。但投入總是要有計劃,資金豐厚程度總體而言會與預期收益成正比。簡單說來就是賺得多投的就越多,政策傾斜程度也越高。

  誰家開門做生意都不是為了賠錢,就比如雅利洛六號那個大冰球,妥妥的低值買賣,純屬賠本賺吆喝,經手人托帕的職級都會受到影響。當然了,那是因為托帕心太軟,明明能收的債偏要迂回一把……她就不該去趟雅利洛六號那灘渾水,要怪也得怪上面某幾個老油條總把自己不想做的事推給新人。

  「請問檢查好了嗎?」安娜喊醒呆滯中的工作人員,「還有什麼問題?」

  倒霉蛋苦著臉回望著她,非常希望這位小姐能吹吹枕邊風——我們這是正常工作啊!能不能別無限向上引申?

  嗯,就說這位英俊的先生哪裡有點眼熟,原來是公司的高管……果然出色的人會和同樣出色的人內部消化,郎才女貌,啊不是,女才男貌什麼的真叫人羨慕啊……能讓他別告狀了不?

  「不要這樣看著我嘛,」安娜壞心的攤開手,「我們只是萍水相逢,街頭偶遇坐下來聊聊而已,就這麼簡單,你想得太多了。」

  ——干嘛要去干涉卡卡瓦夏的工作?我又不是他的親姐姐!哪怕血緣關系的家人把手伸到別人的工作內容上去也有點過分了吧!

  金發青年幽怨的抬頭看了她一眼,怎麼都不像「萍水相逢」、「街頭偶遇」的樣子。

  白日夢酒店的工作人員懷著無限由於忐忑的心情告辭去找上司幫忙收拾爛攤子了,安娜走到卡卡瓦夏背後撐著沙發靠背好奇的瞄:「呦?你都會寫工作報告啦?」

  又是這種讓人恨得牙癢癢的語氣,就跟哄小孩兒似的。

  巴不得被全宇宙人「誤會」的砂金總監沒好氣道:「我可以語音輸入!」

  語音輸入內容自動生成文件,有什麼問題嗎!

  「姐姐~」他一共堅持了七個字的硬氣,馬上又變得哼哼唧唧:「姐~姐~我們是萍水相逢嗎?怎麼說至少也有段同甘共苦的經歷吧……」

  「嗯?嗯……」

  可恨的是安娜居然還真抬頭想了好一會兒:「我原本並沒有來匹諾康尼旅行的計劃。二年級的課程可難啦,我跟你說我上學年補課補到想吐,每天最多睡三個小時,看誰臉上都寫滿算式和文字。好不容易這學年終於趕上進度,請假就要補課啊,誰有那個空閑滿宇宙亂跑?」

  完全是因為拉帝奧教授突然失聯,作為臨時助手她不得不擔起重任出門撈導師。這麼算過來,卡卡瓦夏先生怎麼不是出門偶然順手撿到的?

  「上課!」說到這裡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那樣跳起來痛苦扶額:「完蛋!我今天有阿那克薩教授的專業課!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

  不會連累希德一塊被教授訓斥吧?她在這方面臉皮還是厚的,當眾被罵也能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但希德那個性格……

  「算了,等會兒上回放,再補交一份書面作業,唉……」不被教授看到就不會提醒他邀請函神秘失蹤的事,不提醒他這事兒至少今天不挨削。

  至於回學校以後……嗯,等回學校以後再說吧。

  該擺爛的時候人還是要適時擺一下的,時時刻刻的卷總有卷不動的一天。

  「先去折紙大學拜訪卡裡忒斯教授,然後去找拉帝奧教授,你……」她看向撐著下巴一臉好奇的卡卡瓦夏,後者眨眨漂亮的眼睛:「我要和姐姐一起去,難得休假呢!」

  他晃晃壓根就沒打開的外置設備表示自己剛才純屬是在嚇唬那個酒店工作人員——這怎麼能叫騙呢?分明是埃維金人的善意提醒。


第272章

  小小鬧了個別扭就差點把人匹諾康尼安防系統給干癱瘓,安娜暗暗決定要把這件事當成黑歷史埋起來。沒過五分鐘房門再次被人敲響,這回走去開門的是卡卡瓦夏,外面的人一見到他就很有服務精神的熱情問候。

  雖然但是,公司還有位高管目前下落不明呢,再出點事大家就都別干了,辭職回家撿垃圾去吧。

  負責酒店客戶關系管理的經理滿臉堆笑,先是就方才員工的突兀打擾道歉,然後親切安撫客人的情緒,關懷客人的需要,最後表示只要在她的權利範圍內賠償的事一切好商量。

  放卡卡瓦夏出去和人討價還價安娜是一點也不擔心的,她靠在沙發上打開個人光腦,勤勤懇懇補課中。

  還好每天都有補一點,不至於欠債太多徹底完蛋。

  「您的要求都不算過分,我們可以滿足。嗯……費伯裡克特女士呢?女士希望得到什麼補償嗎?」事情談得差不多了,經理本著人文關懷額外多問了一句。

  不想打擾到安娜上課,卡卡瓦夏把人堵在玄關處不肯放行,聽她這麼問才稍稍側身露出點空檔。

  安娜頭也不抬道:「他說的就是我說的,出去別忘了關門。」

  教授正在分析一些復雜的文字表述,這玩意兒沒人指點根本看不懂——每個字我都認識,合在一起阿巴阿巴晚上吃啥。

  「哦哦,抱歉,抱歉!」經理縮回門邊向卡卡瓦夏致歉:「不好意思,工作人員的本意是為了保護每一位客人的安全,請務必相信我們竭誠歡迎來賓們的心。至於說選錯了工作方式,嗯,這種與個人能力有關的職業素養稍後我們會加強培訓,您二位可千萬別往心裡去,來匹諾康尼就是為了放松的,別壞了好心情。」

  這話至少聽上去很順耳,卡卡瓦夏看了安娜一眼,見她沒有反對的意思便「寬宏大量」道:「下不為例哦,這段旅程雖然一開始就一波三折,但也不失些意外驚喜,希望等我回去後能和人聊的都是有趣的好見聞。」

  客人這麼說基本上就是翻篇不計較的意思,客戶經理松了口氣退出房間帶上門,緊接著趕往下一處去解決麻煩。

  客戶協調工作其實就是和人打交道的工作,絕大多數客人都不是很難纏,只要提供的服務配得上人家消費的信用點,多陪幾句好話就基本上啥事兒都沒有了。難就難在判斷究竟什麼人願意聽什麼話上……總有人不是很會說人話。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卡卡瓦夏送走了客戶經理,放輕腳步走回房內貼著安娜坐下。她聚精會神的盯著光屏補課,察覺到身邊有人靠近還挪了一下讓出半個位置。

  這是什麼啊?小金毛一點也不客氣的跟著挪過去,五分鐘後眼皮有點沉,十分鐘後意識就開始忽遠忽近的拉扯。

  頭頂被人溫柔的摸摸,他淺淺打了個哈欠追上去蹭:「姐姐~」

  「唉,你躺著睡會兒吧。」安娜拿他沒有辦法,於是又挪挪讓了個更大的位置出來——傷員嘛,這幾天又是被欺負又是被揍又被結結實實教育了幾頓,確實需要多休息。

  第一真理大學研究生院哲學系二年級的課程對他來講跨度實在太大了些,也許普拉塔和普拉婭現在用的教材能適合他。

  卡卡瓦夏還不知道自己即將面臨什麼,他美滋滋的順勢倒在安娜腿上枕著,扭了個舒服的姿勢放心安睡——匹諾康尼的夢境和真正意義上的睡眠不一樣,人類還沒進化到能取消後者的程度。

  三個小時後安娜拍醒了卡卡瓦夏,催著他一起出門去酒店大廳吃東西。這家伙睡得迷迷糊糊的,臉上還壓出個紅印子。

  「我課上完了,吃東西然後一起去折紙大學拜訪卡裡忒斯教授,拉帝奧教授這會兒正在忙,他要我等他有空了再過去找他。」

  她起身活動活動手腳,走到衣帽鏡旁整理襯衫和裙擺,又把被撓亂的頭發重新理順。慢吞吞坐在沙發上的卡卡瓦夏等了一會兒才開機成功,傻乎乎的表情逐漸調整回平時精明自信的模樣:「好的哦。」

  「姐姐,你不近視吧!」說老實話,很少有人純粹因為看書看得太多而近視,多半還是和不健康的用眼習慣有關。安娜左右看看鏡子裡的自己,摘下平光鏡眨眨眼:「我不近視啊,這玩意兒純屬裝飾品。」

  作為一個身價很高的通緝犯,她很體貼的盡量不給學校找麻煩。

  「*哦哦。」他不說話了,起身走向門邊,手裡打開外置設備瘋狂搜索網店——眼鏡鏈!領帶花!袖扣!胸針!發卡!

  不好買得太多,一樣先少來上一箱看看。

  真是的,太便宜了,都不好意思說是買來送心上人的……「剛好」他想換塊表戴,買兩塊贈品還多些。

  簡單吃了頓酒店提供的午餐,入夢池已經被酒店服務員清理消毒重新注入憶質。這裡很難見到家政機器人的身影,星際時代人工比機器要貴,匹諾康尼本地也有大量就業需要,而且一排服務員勤勤懇懇工作的辛苦背影更能讓客人們產生「物超所值」的心理,所以家族選擇讓人更多的出現,智能設備反倒一個藏的比一個深。

  「折紙大學……」

  再次進入夢境,安娜發現自己出現在酒店房間裡,就像游戲人物在出生點刷新那樣。門的樣子變了,虛掩著的門縫裡透進一條月白色光帶。

  「去折紙大學要搭乘球籠的哦!夢境酒店大廳前台再朝外走一點點就是站台。」卡卡瓦夏在安娜表示可以帶他去拜訪長輩後變得格外亢奮,積極得就像是他在讀書一樣。

  「是是是,好,知道了。」安娜懶洋洋的敷衍他,如果不出聲這家伙就會一直講啊講,給他回應則很快就能安靜。

  球籠那玩意兒是個圓形的交通工具,算是種對「囚籠」的紀念,匹諾康尼這地方……曾經也是星際監獄來著。它妙就妙在空間做不了太大,最多三人同乘,還得是稍微苗條點的三個人。

  可以名正言順的和姐姐貼貼!

  走出房門,穿過走廊進入大廳,斜對角更高些的觀景台旁拉了一條隔離帶出來。幾個頭頂絨球的皮皮西人正手持設備對著缺失了大半的中庭忙碌修補,藍紫色的泡泡堆得到處都是,可以想像裡面的情況大概有多慘烈。

  安娜看了一眼,若無其事的轉身走向吧台。

  這誰干的啊?住店就住店,怎麼還拆房子呢?(吹著口哨移開視線)

  「這邊,姐姐~」卡卡瓦夏才不關心夢境酒店的死活,反正一切都是憶質堆出來的。只要安娜人沒事,想拆就拆唄,又不是沒付房費。

  安娜收回視線走到他攔下的球籠邊,圓圓的交通工具停在雙股金屬軌道上,就像小孩子特別喜歡玩的彈珠游戲。

  她選了前往折紙大學的方向,球籠動了一下,明黃色艙門絲滑開啟。

  「小心縫隙。」低頭穿過艙門,圓形空間內前方是透明觀景窗,窗下設置了一「條」長椅,沒那麼長,球體內壁兩端分別裝有用於穩定身體的扶手。

  一般來說球籠裡坐兩個人剛剛好,非要再擠進去一個也不是不行。卡卡瓦夏非常慶幸這會兒沒有多出來的電燈泡,幫安娜把安全帶拽出來後他關閉艙門,一點也不著急的慢慢塞卡扣:「我還沒去過折紙大學呢,姐姐要拜訪的教授是從博識學會調任的麼?」

  去沒去過的不要緊,反正現在是沒去過了。安娜低頭認真整理系帶和通行線路,確認沒有問題示意球籠啟動。

  「卡裡忒斯教授沒有在第一真理大學任過教。兩個學校的風格不太一樣,折紙大學更偏重於藝術類表演類,以及相關輔助行業的人才培養。教授主授服裝設計專業,她的養女在第一真理大學上學,重點研究推進器。上次她去做客的時候幫希德的小諦聽配了套新顏色,還順便幫我調了個染發的色號。」

  「喏,就現在這個。」她晃晃腦袋展示效果,半長不短的頭發跟著唰啦啦的甩。

  「哦哦……」卡卡瓦夏眯起眼睛:「姐姐,希德是你的朋友嗎?女孩子似乎很少有叫這個名字?」

  他還沒忘《寰宇美人圖鑒》照片上那三個多余的家伙呢,記得可清楚了!

  「??」安娜總覺得哪裡好像不太對,她四處看看,球籠內的密封性做得很好,換氣系統也沒問題,卡卡瓦夏也是正常的。

  好奇怪啊。

  「是室友,也是好友。唉,你也知道我現在這身份是假的,庇爾波因特的二手販子也不知道從哪兒騙了個年輕姑娘,人被他們哄得可憐,身份欄裡為了沾BUFF的便宜更是亂填一氣。我就手欠了那一下,後來又忘得干干淨淨,教務系統分宿舍時就把我當成多樣化人士給隨機分到了男生宿舍裡。」

  這事兒現在再說起來安娜自己都想笑,果然只要是人有就迷糊犯傻的時候。聯想到法厄同他們為了讓「多樣化」的同學能夠安心融入集體居然還斥巨資弄來幾條裙子穿在身上歡迎新人……她無奈的搖搖頭:「終究還是怪我自己把這事兒給忘了。」

  卡卡瓦夏:「……」

  男生宿舍啊,那太糟糕了……但是我可以進去呀!


第273章

  「哈湫!」宿舍裡,希德一邊看書一邊騰出只手擦鼻涕,在厚到能砸死人的真題集中遨游的法厄同隔著個座位扔了條毯子給他:「感冒?」

  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系經過博識學會幾個琥珀紀的不懈改造,氣溫和濕度只會在最適合人類生存的區間內浮動。中暑和著涼這種事幾乎不存在,但抵抗力下降和病毒感染……再過上幾萬年也總有人會跑不脫。

  「不知道……」希德將毯子披在身上,把紙團丟給等待許久的家務機器人,「沒什麼大事,晚上早點休息明天就痊愈了。」

  他所謂的「身體不太好」要看和誰比,像法厄同和戴蒙斯這種牲口一樣的體質,恐怕是個人在他們面前身體都算不上「好」。

  「適當鍛煉下會不會好些?晚上喝甜湯嗎?」戴蒙斯從史料裡抬起頭,模擬宇宙這東西對歷史學家實在是太友好了,安娜源源不斷幫他導出的那些資料足夠普通學生畢業兩個來回!

  希德想也不想就搖頭:「不要!我寧可躺在床上喝藥也不要弄得身上全是汗!」

  法厄同:「……」

  戴蒙斯:「……」

  不是,兄弟,你要不要和阿那克薩教授這麼像啊?

  「唉,你們說……」法厄同把視線挪回他的真題集,「安什麼時候回來呢?明明她離開了也沒幾天,突然覺得宿舍裡空蕩蕩的。」

  「我們都不是人的嗎?」戴蒙斯起身去多拿了一包紙放在不停打噴嚏的希德手邊,順便不忘吐槽白毛,「還是說你希望再來幾個新室友?樓上的房間還都空著呢,去年那幾條裙子也沒扔。」

  開學都這麼久了教務系統也沒分配新同學入住,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動靜了——去年他們也是這麼想的,然後就搞了個大烏龍出來。

  「來新室友有什麼不好的,一年級新生不可愛嗎?」法厄同純屬為了反對而反對,旁邊希德的眼神都快把他給剁碎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有異性混住,有新室友也許就意味著安要搬出去,你怎麼想的!」

  他不要在已經舒適熟悉的生活圈裡再添加需要重新適應的陌生人啊!

  「額……那,那還是算了吧。」法厄同想了想,比起形像還是一片漆黑的陌生新室友,他果然更願意和原本的朋友們待在一起。

  話題告一段落,宿舍內安靜下來。沒過一會兒三人的外置設備一同發出聲音,希德動作尤其快,他吸著鼻子打開通話組群看了一眼,嘴角和眼角軟乎乎的彎出弧度。

  安娜把她和卡裡忒斯教授的合影發在聊天群裡,要他們幫忙轉給卡斯托拉婭的室友。另外她還大概講了下在折紙大學的見聞,准備再過幾天就和拉帝奧教授一起返回學校。

  「耶!安很快就會回來了!紀念幣、糖果、玩偶、蘇樂達?」法厄同高興的把椅子壓得來回動,「我喜歡蘇樂達!」

  「只要吃上去是甜的,你有不喜歡的東西嗎?」戴蒙斯看到了安娜拍攝的「鐘表小子餐廳」樣品展,死不瞑目的鮭魚先生和鯡魚先生讓他忍不住皺起眉頭——這啥玩意兒啊?好好的魚烤也行燉也行燒也行,為啥非要做成餡兒塞在派皮裡?

  法厄同也看到了這些東西,他在心底竊喜戴蒙斯不至於這麼「有創意」。把食物做成這樣已經不是一般的才能了,怪不得會成為匹諾康尼的特產。

  活像個噩夢!

  「折紙大學看上去好歡樂吶,卡裡忒斯教授也挺精神的……」照片背景上有人正拿著樂器即興演奏,在第一真理大學更多還是看到即興演講和即興辯論,學者們達不成共識的時候偶爾也會試圖「打」成共識。

  白毛咂咂嘴感嘆道:「藝術家的搖籃呢,真熱鬧。」

  他喜歡熱鬧,不過還是更喜歡和朋友們在一起。

  戴蒙斯一盆冷水就潑了上來:「你有沒有想過,這些未來的藝術家要麼家裡有礦要麼有家產可以繼承,所以才能住在白日夢酒店把旅游勝地當自家臥室一年一年的歡樂?」

  學藝術,燒錢!鄉下來的窮小子就別想了。

  「想想怎麼啦,想想總不犯法吧?嗛!」法厄同和戴蒙斯兩個人互為損友,天天三句不到就要吵吵:「說不定我也有成為藝術家的才能呢?有才能又不意味著一定要成為藝術家,對吧希德?」

  希德裹著小毯子還在邊看照片邊笑:「你打算當個鑒定古董罐子的藝術家嗎?」

  法厄同,氣成球。

  他氣鼓鼓低下頭去翻了會兒書,察覺到答題正確率有所上升後重新笑得像朵花。

  哎呀,安終於快要回來了,今年的暑假一定要請她去家裡玩。等到明年夏天確定能畢業的人就要開始為最後的論文忙碌了,她肯定沒空,畢業後朋友們又難免聚散分離,總要珍惜還能聚在一起的時候呀。

  他美滋滋的給正在看的書拍了張照發在通話組群裡,安娜回了個大耳兔加油的表情包。

  「姐姐,你在看什麼呢?」卡卡瓦夏這一身熱鬧的行頭走在折紙大學裡既突兀又合適。突兀在於價格昂貴打理不易,款式一看就不像個學生。但他身上的色彩搭配又很協調,張揚高調引人注目卻不傷眼。

  就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他的眼光很好,在審美上別有一番見地。

  有時候安娜也在想,如果這家伙降生在一個健康些的環境裡,他現在這個年紀大概率也會是個折紙大學的學生。

  「考試資料。」安娜把法厄同的照片亮給他看,小金毛心思多得很:「哦哦,法學……這位同學需要實習崗嗎?我可以內推的哦!」

  公司法務部綽號「銀河必勝客」、「宇宙最強訟棍」,各種業務手腕使得純熟,對新人的磨練也是一等一,絕對能讓這家伙忙得沒空拍照發消息聊天。

  「不用,他們都是走特殊人才培養通道的學生,畢業後必須回原籍服務十年以上。」

  法厄同他們出身的星系剛加入星際文明的行列還沒多久,各行各業都需要大量人才拼命從外界汲取知識才能盡快趕上整個體系的步伐。這個過程只能快不能慢,越快越好,否則茨岡尼亞和博普克就是前車之鑒。

  安娜站在貓頭鷹校長雕塑旁等人,卡裡忒斯教授去取東西了,先前她沒想到會有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生來拜訪自己,現在倒是想托安娜帶幾件新裁的衣賞捎給養女。

  她坐星艦直接回博識學會,可比星際貨運要快多了。

  卡卡瓦夏對那位品味出眾的女士很感興趣,頗有點遇到同類人的愉悅。在這方面他確實很有自信,哪怕卡裡忒斯女士出身高貴在他看來也就那回事兒,她的才華可比她的姓氏要珍貴多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聽到安娜的回答他的笑臉真心實意了許多——那些人畢業後全都得回老家,不像他已經孑然一身無所牽掛,姐姐去哪兒他去哪兒,沒人能爭得過他。

  獲取了足夠信息的卡卡瓦夏終於得到片刻寧靜,他開始琢磨匹諾康尼之行結束後的事。第一真理大學的星域本身是開放的,但教學區域外人進不去,沒有學生身份連飛車都打不到,他總不能腿兒著走去找安娜。

  得想個辦法。

  今年的觀禮邀請該搶還得搶,也就幾個月以後的事兒了,早做准備才是。

  還有就是……要不干脆在星域內買棟房子?他不能影響到安娜的學業,但又忍不住想守著她。指望著把她搬到庇爾波因特去並不現實,那就只有自己動手解決掉物理距離上的問題。

  嗯,這倒是個辦法,本星域內的居民不像學生可以享受到交通免費的優待,但他也不在乎多花那幾個信用點通勤,能在學校內暢行無阻才是重點。

  再說了,安娜總有畢業的時候吧?她不可能一直都住在學生宿舍裡,萬一她太喜歡第一真理大學不想離開……那不就剛剛好派上用場了麼!

  金發青年默默翻開沒怎麼關注過的工資賬戶,看到一長串數字才稍稍放心了些。

  雖說這世上難辦的事有很多,不過難辦到信用點都辦不了的就比較少了。能辦就行,信用點與他而言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卡裡忒斯教授很快去而復返,她委托給安娜一只手提箱,裡面整整齊齊碼著好幾套衣服。

  「謝謝你願意幫我這個忙,親愛的。」金發女子頭戴黃金打造的月桂葉冠冕,舉手投足間格外優雅。安娜連忙表示很樂意為她出力,卡裡忒斯教授笑道:「暑假期間我們和著名導演芮克先生有個合作,如果你願意的話,歡迎到時候來德爾斐看熱鬧。」

  「感謝您的邀請,如果到時候論文不出問題我就去。」安娜謝過她的好意,教授還趕著去教室上課,她朝前來拜訪的兩個年輕人笑笑,額外給了卡卡瓦夏一個贊賞的眼神:「我會在德爾斐等候你們的到來。」

  安娜沒說卡卡瓦夏並非學生,於是卡裡忒斯教授誤以為他也是第一真理大學的學子——主要得怪金發青年那副自信驕傲的樣子實在是太能糊弄人了,而且第一真理大學也確實不缺花錢買學歷的主兒。

  就……概率和博弈也是數學概念嘛,偏得也不能說太遠。


第274章

  把「拜訪卡裡忒斯教授」這件事從小本本上劃掉,安娜赫然發現自己留在匹諾康尼的計劃完成了大半。剩下的事只有兩件,等拉帝奧教授,以及去找原身的主家算賬。

  優先級當然是等自家親生的導師,盯著他趕緊回學校,免得同門提心吊膽的大哭小叫。但教授這會兒正在忙,又沒什麼人身安全方面的隱患,她自然而然將視線落在那項臨時計劃上。

  需要銀狼的幫助。

  流螢和刃先生已經准備好要撤回據點了,新據點離天琴座有點遠,也是顆被戰爭摧毀只留下無人廢墟的荒星。艾利歐專門傳了消息要安娜不著急返回據點,她留在博識學會內部挺好的,就當是降低風險。銀狼有偷偷告訴她黑貓已經預見到了背後莫名出現的黃瓜,所以才會有這麼一說。

  呵呵,你說不要就不要?命運這種東西果然還是攥在自己手裡才是好的——學者小姐打開外置設備不遠萬裡從仙舟羅浮定了一集裝箱的黃瓜寄給刃先生,親切的告訴他這是送給首領先生的禮物。

  感受一下命運的不可知吧,哼哼哼哼哼!

  事實證明人在做壞事時一點也不會覺得累,安娜惡狠狠地壞笑著花了筆錢,打開個人光腦補課都補得格外有動力。

  ——等我補完課再去討債,先看看銀狼的回信再琢磨這個事兒該怎麼好、好、料、理。

  她不是博普克人,原身對故土的情感並沒有因為肉1體的延續而傳遞到她身上……但是這份悲憤,這份對不公的質問,她接收到了,她願意替「安娜」討還這筆債務。

  卡卡瓦夏坐在安娜對面開著光腦一邊審OA一邊時不時瞄過來一眼。助理小姐在通話組群裡據理力爭,戰略投資部其他人的助理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在組□□流中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勝者將獲得本年度博識學會暨第一真理大學畢業典禮觀禮席位。砂金總監承諾只要她能搶到這個位置就一定帶她去見費伯裡克特小姐,而且還給她報銷連同星艦船票在內的一切費用。

  沒有級別限制的那種。

  他甚至發了張「千辛萬苦才得到的」費伯裡克特小姐在匹諾康尼的美照,據說助理小姐和她的兄弟姐妹們蹲在茶水間圍著這張照片猴叫了至少五分鐘。

  哼,那只是最樸素的一張照片而已,唯一的優點……大概是距離足夠近。

  安娜才不管他窸窸窣窣都在搞些什麼,她補課時就像是自動生成了一層結界那樣,外界無論炸街還是拆樓都和她沒關系——有的人能逆襲成學霸,有的人始終都是學渣,看來多少有點自身原因在裡面。

  啪

  今天的課程結束,她一把關掉個人光腦,卡卡瓦夏見狀三兩下把宣傳部推過來好幾回的審批流程扣下。

  家族還真是會見縫插針的使喚人,老奧帝和翡翠前腳達成協議,後腳那邊就要求公司合作拍個宣傳片。他都已經駁回了三兩次了,下面還在孜孜不倦的發申請。

  「嗯?你好像很苦惱?」安娜抬起眼睛就看到他沒來得及收好的白眼,金發青年表情變得快,馬上笑眯眯道:「是呀,姐姐~宣傳部非要我去幫他們拍廣告,額……」

  他想起了宣傳部和公關部在「伊維爾星際監獄虐囚案」一事中隔空往安娜身上潑的髒水,眼睛一轉就是一個壞點子。

  「不如這樣,我就這麼告訴他們——咳咳!只有得到費伯裡克特小姐的原諒和首肯才能說服我配合工作,好不好?」

  作為費伯裡克特小姐粉絲群裡的中堅力量,「艾文圖林」先生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要求有什麼過分的地方。

  風波過後那兩個部門向董事會道歉,向傳統事業部道歉,向同僚們和員工們道歉,唯獨沒有向這件事裡的受害者道歉。

  她不在乎這種小事,但是他在乎。

  安娜頓在半途理了好一會兒才釐清其中的邏輯:「你先說想不想接這份工作,不想接我有一萬種辦法不原諒他們,想接的話我現在就可以授權。」

  這不是想不想接的事兒,職場上哪可能那麼輕松的不想干就不干?宣傳部幾次三番溝通無果一定會把事情支到翡翠那兒去尋求更高權威迫使他不得不答應。反正最後的結果一定是他高不高興都得干,那還不如順勢多為自己籌謀些利益然後高高興興的完成它。

  卡卡瓦夏面對安娜可比面對同事要有耐心多了,他立刻換了種表達方式:「就像仙舟聯盟人吧,你得就同一件事對他們發出三次邀請才能得到肯定答復,我現在就想讓宣傳部多求幾回,誰叫他們欺負你!」

  「……不太懂你們星際和平公司的內部生態,」但這家伙都這麼說了,安娜還是點頭應下:「可以,第三次的時候我會原諒他們,但是只有這一回。」

  她可不是不記仇,只是小本本上名單太長,一時還算不到幾個打工人頭上。

  砂金總監一肚子壞水兒的又一次駁回了宣傳部的申請,發送工作節點記錄時非常「不小心」的將自己和費伯裡克特小姐坐在一起的背影照給剪進去。

  如果宣傳部足夠聰明,他們馬上就會意識到該怎麼做。

  「啊……他怎麼又不給通過嘛?拍個宣傳片而已,又不是沒拍過類似的東西……」

  宣傳部負責該項目的員工一頭栽在工位上,飛速左右晃動以表達自己的焦灼與不滿。

  「被駁回了?」隔壁工位的飯搭子一臉同情,「人家P45,又剛把匹諾康尼這根硬骨頭啃下來,是要難請些。上次拍寰宇美人時你們怎麼請動砂金先生的?這回不能再來一遍?」

  戰略投資部不給宣傳部面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邊都是些怪人。

  趴在工位上的人絕望道:「上回我們去找了翡翠女士說服他,這次再這麼干恐怕要鬧起來了。」

  真當人家沒脾氣呢?埃維金人發起脾氣來能把他們幾個當成狗溜。

  「一定得是他嗎?就不能換一個?」飯搭子也覺得總這麼整有點過分,不是所有人都願意頻頻出現在公眾面前,惹急了P45想找下級麻煩都不需要刻意動手。

  「家族指定了就要他。」

  埃維金人的美貌沒得挑,如果有哪個星神負責給人類捏臉,那家伙絕對是巔峰之作。項目組員工嘆氣:「而且他真的是個【存護】,上頭的意見也認為由他出面代表公司與家族合作非常合適。」

  「……那沒辦法了,」飯搭子兩手一攤,「愛莫能助。你們要不要托個中間人問問他的助理?也許助理能幫忙想想辦法,比如說砂金總監喜歡什麼你們就弄點什麼來哄哄人家。拍廣告公司又不給算薪水,人憑什麼花費自己的時間配合你們的工作。」

  助理?砂金先生的助理比她的上司要難說話多了。那可是個費伯裡克特小姐的鐵杆迷妹,恰好宣傳部和公關部是費伯裡克特小姐最大的黑子,見面不被打死算他們運氣好。

  項目組員工用一種絕望之上又多了重絕望的死寂眼神看向自己的飯搭子:「你想讓我死於非命然後繼承我的飯卡嗎?」

  飯搭子:「……」

  不至於,真的不至於。

  「海景谷有沒有搞頭?」不愧是宣傳部的得力干將,身段之柔軟,頭腦之靈活……

  咳咳。

  你以為我不想嗎?我是沒那個本事啊!

  「搞不來啊親!費伯裡克特小姐是個真正的學者,除了學術活動她基本不會離開第一真理大學。上回她去羅浮旅了個游,轉頭就把羅浮的丹鼎司和工造司拉過來和咱們打擂台。博識學會內部喜歡死這種學者了,自帶科研資源比自帶經費還來勁,還有她那個導師,護崽跟護什麼似的,不然你以為公司為啥拿她沒辦法?」

  以星際和平公司的體量,想要欺負一個人不比干啥容易,學者也沒比其他人多眼睛鼻子嘴,憑什麼她都把公司擠兌成這樣了還能毫發無傷?就算當時不能對她做什麼,之後熱度下去了總不至於找不到機會吧……那都是有原因的!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沒救了,等死吧,告辭。」

  飯搭子踩著圓凳「哧溜」一下遠遠滑開,還好他不是那個項目組的,不然想想頭就要禿了。

  十分鐘後,他聽到那家伙狼一樣的叫聲。

  「哧溜」,圓凳又滑了回來。

  「怎麼了?你要是打算發生些非人的小變化……麻煩把工資卡和飯卡都送給我。」吃瓜和吃飯的區別不大,帶薪摸魚的快樂只有打工人才深有體會。

  「快來看看這是什麼情況~」項目組員工的聲音逐漸上揚,充滿對新鮮大瓜的渴望。

  飯搭子像條鯰魚似的急不可待搖頭朝前擠——他算是跑得慢的,真正腿長的家伙已經圍上去了。

  由於出差途中異地辦公,砂金總監按照公司規定拍了個照打了個卡。問題就在他拍的照片……照片上還有另一道背影存在。

  挺直的脊背,半長不短的頭發,干淨樸素的白色襯衣以及藍色及膝裙。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這誰?這!是!誰!」項目組沸騰,前腳還在發愁沒什麼能說服砂金總監的辦法,後腳辦法就這麼從天而降落在眼前。

  怪不得總監先生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對待宣傳部,原來他也是費伯裡克特小姐的粉絲,看上去似乎匹諾康尼偶遇,而且兩人之間的關系還發生了突飛猛進的進展?

  「不愧是埃維金人……就伊維爾星那事兒,我都擔心我出現在費伯裡克特面前時會不會被她吐吐沫,總監這就已經能平安無事坐在她身邊打卡上班了?!」

  那位小姐簡直就是塊錘不扁也啃不動的硬骨頭,公司內部對她也是又愛又恨,沒想到戰略投資部不聲不響的就摸到了目標人物身邊。

  這出美人計……使得好啊!

  「費伯裡克特小姐現在和砂金先生這是什麼情況?你們項目組那個被來回拒絕的申請……是不是和這件事有關?」

  很快就有人意識到這張照片背後隱藏的意思,宣傳部辦公室從一片沸騰瞬間直入冰點。這兩個人不管哪個都很難搞,現在兩個人湊到一起了,大概率不是難搞乘二,而是難搞的平方。


第275章

  太陽的時刻,安娜將卡裡忒斯教授委托的箱子裝進空間鈕,離開折紙大學來到初醒圖書館外的陽傘下小坐。銀狼效率感人,這就又一次發了情報過來。

  買下「安娜」的沃爾伯格家族如今已是星際和平公司董事會中話語權較重的一員,博識學會智庫中給出的資料顯示,這個家族如今家主一脈的直系血親共有六人。沃爾伯格老夫人、沃爾伯格先生、沃爾伯格太太,以及兩個男孩和一個女孩。

  一年前沃爾伯格先生從姻親家族中迎娶了對方的次女做妻子,到現在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以正常手段生出三個年齡相仿但又不是三胞胎的孩子。

  emmmmmmm……

  安娜撓撓頭發,忍住喉嚨裡反復上湧的嘔吐感。

  一年前的這個時候,博普克奴「安娜」大概率死於賞金獵人的圍剿。當然,在那之後08241321號的再次活躍否定了這一點,只是當時的人可沒有前後眼,誰也不知道星核獵手會出手撈她。

  再然後沃爾伯格家族眼中「安娜」基本上與08241321號等同,家族失去了對她的控制,她也單方面中斷了與家族的來往。

  事情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銀狼的情報表示沃爾伯格先生出現在匹諾康尼是為了陪同太太度過一個美好的結婚紀念日,安娜不知道新婚沒多久就喜當媽的沃爾伯格太太眼下作何感想,反正她是挺想捏死點什麼的。

  但是這種家族之間的聯姻談感情就是個笑話,沃爾伯格太太最重要的工作是維系兩家的合作以確保親族在星際和平公司董事會中的權重而非滿足她個人的情感訴求。這個大前提下只要沃爾伯格先生的行為不觸及到兩家的利益,想要將這個人爭取為盟友的可行能不大。

  她都能忍下一個甚至三個非親生的孩子在面前礙眼了,還有什麼是不能忍的?真要等她忍不了估計還得再過幾年……等到她有了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沃爾伯格先生以及那三個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幼崽才會成為她真正的敵人。

  眼下這個時候,沃爾伯格太太是阻力的可能比助力要大。

  安娜眯著眼睛仔細打量外置設備上發來的照片。衣著考究頭戴禮帽的蒼白男子扶著妻子被人迎入位於「薄暮時刻」的拍賣會,另一張照片上同一個人出現在「燙金時刻」與有名的皮皮西游資商人共進晚餐,第三張照片上「星辰時刻」的球籠競速賽場上這家伙陪同妻子為車隊歡呼。

  「看著倒是挺像個人的,可惜沒怎麼辦過人事兒。」

  她給的評價僅限於此。

  用仙舟話來講,對父母他反復忤逆是不孝,對妻子他搞出奇怪的小孩是不忠,對原身這樣得力的部下連最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就這居然也混成了個人物,只能說這貨投胎技術了得。

  技能點全點投胎上了吧!

  她用觀察獵物的態度慎重描畫此人,過於白皙的皮膚加上陰柔的舉止說明他常年養尊處優沒吃過什麼苦頭,復古的禮服和禮帽代表著他偏向守舊的政治立場。公開的娛樂場所表現出夫妻感情很好的樣子,真正接觸商業伙伴時卻將天然的同盟拋開,也就是說他輕視自己的妻子但防備妻子的家族。

  那個皮皮西人可是攜帶了女伴的,無論禮儀還是對等,他都應該和沃爾伯格太太一起出現。

  當然了,也有可能是沃爾伯格太太不願意出席這種場合,但能與沃爾伯格家族做姻親的大族對女兒的教育不可能局限在小家庭內,哪怕她是次女*。

  連娶妻都不敢娶支持者的長女,結合他數次意圖誘使「安娜」做他的情人這一點來看,沃爾伯格先生骨子裡有股強烈的自卑感——他想從家庭中獲得強勢的地位以達到對自我的肯定,因此尋求伴侶的視線總是在向下看。要麼能力弱,要麼出身低,總要有個「缺點」才能讓他放心。

  直白點描述,這就叫做又菜又愛玩,又慫又要臉。

  再去看沃爾伯格太太,但凡她出現的照片裡夫妻兩人視線幾乎沒有接觸過,所謂「陪同」與「攙扶」更多只是個動作。有德萊妮和瑾瑜的範例在前,安娜一眼就看出這兩口子怕是各有各的情況。

  沃爾伯格太太身形瘦弱,個子也不高。她有一頭濃金的頭發,綠色的眼睛非常符合上流世家的幼態審美——單純看臉美自然是美的,只是不配保鏢的話大概連門都不能自己出。還好原身看不上沃爾伯格這玩意兒,瞧瞧他都什麼審美!好好的姑娘養成這副上吊都嫌力氣不夠的模樣,還要她承擔管理家庭和生育的重任,真的不是某種變相謀財害命的手段嗎?

  看完這夫婦二人的照片,安娜翻到下一頁。銀狼給的情報多且到位,連沃爾伯格家尚在蠕動的三個幼崽也給了張高清大照。

  這個程度,就算把車輪橫倒著放也比他們高,安娜純粹就是認認臉。

  兩個男孩臉上或多或少都有幾分父親的痕跡,女孩兒灰藍色的眼睛則讓人有種不祥的預感。

  僅有設計圖但無樣本的情況下阿那克薩教授能制造出奇美拉一族,換個能力水平道德三項都低的學者既有樣本又有設計圖的情況下制造出一個人類幼崽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事。

  那股惡心的感覺越發強烈,就像原身早就所剩無幾的情緒一下子徹底失控爆發。

  安娜關掉外置設備深吸一口氣,隨手從旁邊拿過一瓶飲料頓頓頓灌下去,灌完才發覺味道不大對——粘粘的,甜甜的,很柔和。

  「卡卡瓦夏,這是什麼?」她朝不遠處問了一句,迅速結束通話的金發青年快步走過來,瓶子一入手他就發現事情不太妙。

  五百毫升,烈性酒,還冰鎮過。

  幸虧是在夢境裡,換做現實中這會兒他該給她掛個洗胃的急救通訊。

  「不知道誰在這兒放了瓶冰凍過的斯圖尼塔,我這就送你回夢境酒店休息。」這玩意兒有96度,純飲和直接喝酒精有什麼區別!

  安娜對酒水沒有太多研究,她不嗜酒,也不收藏這東西,在伊維爾時寧可喝劣質甜味軟飲也不碰酒精飲品,後來進了學校就更老實,通常是為了合群才稍稍碰那麼一點點。她能理解96度意味著什麼,但不清楚憶質會讓大腦模擬到何種程度的醉酒狀態。

  她也沒喝醉過,不清楚自己喝高了會是什麼模樣。

  「那還是快走吧,我怕我等會兒萬一失控不好收拾。」別一時情緒上頭把圖書館給掀了,到時候都不用她後悔,聞訊趕來的拉帝奧教授能氣到用數位筆把她埋起來。

  卡卡瓦夏擔心的看看她的臉色:「有不舒服就和我說,別委屈自己,這裡是夢境,沒關系的。」

  很多人喝高了會扶著路邊的欄杆或是道行樹吐出一道彩虹,別人看了覺得好笑,當事人往往會經歷一場極致社死。他哪舍得讓安娜出洋相給人看吶,要看也只能他一個人看,但這一切與她的感受相比又顯得不那麼重要——不難受就行了,吐就吐吧,反正也就只是一道彩虹而已。

  安娜這會兒已經意識到問題有點嚴重了,在她的視線裡卡卡瓦夏淺金色的頭發上冒出來一圈粉色鑽石小花,花瓣還隨風撒得到處都是。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自然界沒有長成這樣的植物。

  等走出球籠情況變得更加嚴重,她看到酒店大廳的吧台上坐著一排拉帝奧教授。

  那很驚悚了。

  「……額,我覺得還是把眼睛閉上會比較好。」在正常人看來她像是一走出球籠就雙目緊閉即將昏倒似的,渾身散發出濃重的酒氣。幸而夢境酒店大廳裡人很少,卡卡瓦夏想抱著她走奈何身高沒那個優勢,只能架著她的胳膊半拖半抱累出一頭汗才把人送回房間。

  他把安娜扶到沙發上躺著,五分鐘後她坐起來,一言不發甩出閻牙把面前的圓桌斬做一串藍色泡泡。

  「還是全部殺掉算了,解決不掉問題我可以解決掉有問題的人,」她雙目無神的看向卡卡瓦夏:「你覺得呢?」

  金發青年唯恐天下不亂的追問:「殺誰?需要我幫忙處理屍體是嗎?」

  「……」有那麼一個瞬間安娜是想要說出幾個名字的,博普克奴以族人性命為擔保的可怕背書阻止了這個想法。

  原身是有父母親人在的,只不過當他們選擇將女兒送入營地時起雙方由血緣締結的親情紐帶就徹底斷裂了。但是,安娜迷迷糊糊的想著,原身能為了保護身後的博普克普通族人而選擇自盡,估摸著也不願意看到族親因為她的反抗而淪為獵場裡的人形獵物。

  「還是不殺了,」她含含混混的將閻牙又給收回去,兩只手端端正正擺在膝蓋上坐得筆直,「打個十分之九死吧,留口氣是為了讓他簽文件。」

  簽署自願放棄財產的聲明,以及在「安娜」的賣身合同上簽字放人。

  沒錯,博普克人賣身為奴甚至還有合同,從生物芯片中了解到這件事時安娜差點氣到笑出聲——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賣身契存在,那玩意兒難道不應該第一時間找出來燒掉嗎!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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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

  「……」

  「……」

  卡卡瓦夏暗中觀察安娜了許久。

  姐姐喝醉和其他人喝醉不太一樣。亢奮是亢奮的,但那些肢體不協胡言亂語精神失常等等的症狀一概沒有,甚至比平日裡更加安靜話少。

  她坐在沙發上不聲不響,表情恬淡,一動不動活像尊瓷人偶……只是周身動蕩的氣息實在嚇人。

  就像兩顆過於靠近的天體,較小的那顆注定會被撕碎成為較大天體的環,哪怕只是和她同處一個空間內也會有種咽喉被箭矢瞄准的錯覺。

  卡卡瓦夏純是硬著頭皮壓住逃生本能才勉強守在她身邊。

  她只是喝醉了,不是故意的。

  安娜手裡反復摩挲著閻牙的黑色杖身,混沌的大腦一時想過如何將沃爾伯格一家細細剁成臊子,轉念又覺得物理消滅不如精神摧殘。在「毀滅」這件事上,【巡獵】實在沒什麼創意,居然想不出太多折磨人的辦法。她在這裡來來回回轉念頭,卡卡瓦夏被迫跟坐過山車似的緊張或者更緊張。

  使用基石的力量後他也能達到次級令使的程度,但那畢竟只是鑽石權能的十分之一,而且「砂金石」還被他自己給砸碎了,此時此刻是有些難熬……

  面對黃泉那兩刀時的危險感差不多也就這樣。

  好不容易熬了三四個系統時深淵般的恐懼感突然消散,安娜靠著閻牙呼吸變得平穩清淺,她睡著了。

  「呼……」卡卡瓦夏小心翼翼喘了口氣,剛走到她身邊安娜緊閉的雙眼立刻睜開,灰藍色銳利得仿佛箭簇閃爍的銀光:「……」

  看到是他,那抹冰冷停頓片刻變得柔和,很快重新被合攏的眼瞼遮住。卡卡瓦夏這才緩緩放松,順便繼續給她蓋毯子。

  金發青年沒有退開,確認保暖措施做到位後索性貼著安娜坐下,撐著下巴默默思考。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他所不知道的事,姐姐才會這樣。

  很顯然,她不高興。

  安娜費伯裡克特不高興,那就是砂金總監不高興。

  砂金總監不高興,大家就都別高興了。

  他細細思索今天的痕跡,拜訪卡裡忒斯教授時安娜心情還挺不錯,折紙大學充滿了自由與藝術的氣息,沒什麼討人厭的東西存在,環境刺激導致情緒出現異常的可能性實在不太大……所以,外置設備上傳來了壞消息?

  如果是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發生意外,他這裡不會沒有動靜。普拉塔和普拉婭那邊有羅斯瑪麗在,需要求助時那個女人絕不會隱忍。姐姐那群注定要回老家的同學們都在第一真理大學蹲著,安全系數比誰都高,算來算去讓她不高興的源頭只可能是他不熟的那些圈子。

  ——他不熟的那些圈子,想想就有點沮喪。姐姐還有些朋友是他不認識的,甚至可能很多。

  一直守了六個系統時,安娜還沒睜眼睛先伸了個懶腰,下意識把腿蹬出去拉伸……嗯?觸覺似乎有點不太對。她一咕嚕爬起來,再看卡卡瓦夏就已經坐地上去了。

  「姐~姐~」金發青年也不生氣,漂亮的彩色眸子可憐兮兮的:「疼……」

  「……對不起啊!」理智重新回籠,安娜怪不好意思的,「踢到哪兒了?我記得好像是我喝錯東西,有沒有給你添亂?」

  她剛才可沒收斂力氣,主要還是剛睡醒大腦尚未完成開機准備,腿有點麻就下意識做了動作。

  卡卡瓦夏在「溫柔體貼」和「蹬鼻子上臉」之間迅速做出選擇,他坐在地板上扭過去給她看:「踢到這兒了,還好我是個【存護】。」

  這句話是真的,他要不是個【存護】估計得被她直接踹進流夢礁。

  眼看安娜老實的露出愧疚的表情,金發青年心滿意足挪回沙發:「姐姐,你還沒說要去殺誰呢,我假都請好了,咱們這就出發吧?」

  她一個字也沒吐露,沒關系,不重要,他自能問出個大概。

  「啊?」安娜迷惑的眨眨眼,仔細回想自己好像確實提了那麼一句——不用想了直接把沃爾伯格屠到雞犬不留,這種程度的震懾想必之後不會再有人敢對博普克人以及他們賴以生存的星球生出覬覦之心。

  這也是最簡單的辦法,稍稍出些力氣罷了,不需要動腦子。

  但……之後呢?她能護博普克人一次,還能次次都護著他們嗎?話再說回來,銀河中絕大多數勢力都是承認或變相承認「奴隸」存在的,不公平但許多文明體系的樸素認知就是如此,就像戀1童1癖人人喊打但某些自詡文明先進的地區卻以法律形式給予「童婚」合法的外衣。

  沃爾伯格家族必然要為其所作所為付出沉重代價,但安娜的目的並不僅僅只是讓他們付出代價而已。導致原身自殺的因素有很多,「主人」的逼迫只是其中之一。

  魯米王室的壓榨、炒作販賣的奴隸主、星際和平公司的封鎖,甚至博普克奴自身的教育問題……相比之下沃爾伯格家族更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姐姐?」卡卡瓦夏笑眯眯:「你為什麼不說話?」

  安娜:「……」

  沃爾伯格家族是星際和平公司董事會的重要成員,卡卡瓦夏作為公司的職員恐怕不合適摻和進這件事裡。萬一回頭他要是因為這件事被辭退她罪過可就大了,就這家伙這種閑不住待不住喜歡找刺激的性子,還是找個班上讓人更省心些。

  至少去上班還能遇到些靠譜的同事,有人盯著他,他作死自己的概率將大大降低。

  「讓我猜猜看?」金發青年側過頭,手指擦過壓在身下的紅絲絨坐墊。

  她咬死了不出聲,看來這件事嚴重性超出他的想像。

  「姐姐,我還以為自己對你是有用的呢……」埃維金人憂郁的垂下眼睛,金發也跟著垂到額前,在他臉上留下一層淺淡的陰影。

  她眼睛裡閃過一絲心虛,但又很快變得堅定,說明是出於保護的目的才刻意將他排除在事件之外。那麼,這事兒……和星際和平公司有關?她打算對公司動手?

  「對了!」卡卡瓦夏抬起眼睛,語氣裡摻雜著誘惑道:「姐姐,你要不要來公司實習呀?博識學會的年輕學者在星際和平公司實習很常見的啦,社會實踐分,對吧?」

  很好,聽到星際和平公司的名字她沒有過多厭惡的表情,看來這份針對是針對公司的某個人,以他現在的實力與地位還惹不起的那種。

  董事會成員?

  施耐德奧斯瓦爾多肯定是其中之一不用再去算,埃維金人和那家伙有仇也不是什麼新聞了,對他造不成影響。

  「我的社會實踐分……可以在學校拿,去給本科生,或者成人教育學院上課就行,很好拿。」安娜還以為他放過前面那個問題了呢,忙不迭跟著轉移話題,「一年級的社會實踐分我都拿超了,二年級白蹭個實驗項目也不用擔心,明年的事明年再說,公司職位不用問我,我不會去的。」

  這話說的,那些考幾十場試削尖腦袋才得以混進公司的基層職員聽到了怕是能恨得扎她小人!

  「為什麼啊?」卡卡瓦夏把聲音壓低了些,多了抹失落:「姐姐你是不是討厭我?」

  「姐姐你一定是討厭我了,對吧?我這麼粘人,又沒什麼用,現在連讓你高興都做不到……」他看上去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安娜嚇得又是擺手又是搖頭:「沒有沒有,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

  他似乎傷心極了,眼眶微微發紅,一面自怨自艾一面隔一會兒就瞄一眼安娜的表情。

  「真的嗎?姐姐,你不要騙我。」透明眼淚含在眼中要落不落,埃維金人看上去又漂亮又脆弱,鐵石心腸的人也舍不得對他大聲說話。

  眼看她內疚自責的神情越來越重,卡卡瓦夏終於讓眼淚掉下來:「姐姐,原來你討厭的不是我,讓你討厭的是公司給我的職位?」

  「既然如此,我可以辭職的。」

  安娜被他忽悠得找不著北:「不是,怎麼又說到辭職了?我對星際和平公司的存在沒有任何意見和看法。如此規模的組織,架構和管理上出現問題是件很正常的事,博普克人的問題很復雜,公司在這裡起到的作用更像是催化劑,問題的根源不在這裡。」

  「噢!我明白了。」金發青年迅速把眼淚一收,從前到後這就已經捋得差不多了。

  這件事和博普克人有關,昂貴的博普克奴隸……哪怕董事會中有能力購買蓄養他們的人也不多。所以從前買下安娜的那個人正是公司董事會中的一員,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她才不願意讓他摻和進這件事裡——高管說白了也不過是個打工的牛馬,馬廄裡的牛馬朝發放草料的人尥蹶子,能有幾個有好下場?

  可他是個賭徒啊,比起莊家,賭徒才更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所有,或者一無所有——安娜費伯裡克特除外,她不是他的籌碼,她就是他的所有。


第277章

  卡卡瓦夏花了一個系統時就摸清楚公司董事會成員裡眼下有誰正在匹諾康尼度假,尤其近些年才崛起的新貴們……主要是看起來不大聰明的那種。

  聰明人誰會平白把最低十億信用點往星際監獄裡扔——這不是傻缺還有什麼是傻缺。

  能買得起博普克奴隸就已經是個很強的篩選條件了,再加上一個「蠢」字,他很快就鎖定目標。

  沃爾伯格家族,虛偽到極點的一家子。像他們那樣的人家就算買了奴隸也不會大張旗鼓的公之於眾,但是只要再往前追溯個幾年總能找到線索。

  如今這位家主還是「少主」時身邊曾經存在過一個很年輕的「保鏢」,星網中幾乎已經找不到那個時候的留影了但公司內部的一些記錄並沒有被抹除。

  幾年前姐姐居然是個有嬰兒肥的圓臉小姑娘?這也太可愛了吧!

  順著這個線索繼續深入調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這位沃爾伯格新任家主的愚蠢程度就連卡卡瓦夏都找不到形容詞對其進行描述。

  他這都不是往水裡扔信用點聽響取樂,相當於自毀長城還嫌不夠,順帶著把家裡唯一的一根承重梁也給敲了。

  不過也幸虧他這麼蠢,不然他去哪兒認識安娜?一個初出茅廬就臨危受命挑大梁指揮戰役的年輕指揮官,一個三十赤銅幣就能買下的騙子,這樣的兩個人不管怎麼想都不會產生交集。

  除非他被當做探子抓到她面前,那可太糟糕了。

  「姐姐~」卡卡瓦夏看向窩在沙發另一頭半天都沒做聲的安娜,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因為剛才「不小心把他給弄哭了」,她許久都沒好意思說話:「嗯,嗯嗯,你說,我聽著呢。」

  又想敷衍過去!

  他帶著點惱意把外置設備翻轉給她看:「我需要一位女伴陪同出席一場拍賣會,姐姐你陪我去!」

  這個時候越理直氣壯她就越不好意思拒絕,等到了會場什麼都不用做也能把那蠢貨先嚇個半死出出氣。沃爾伯格欺負安娜就是欺負他卡卡瓦夏,這輩子不把這家伙踢出董事會他就把名字倒著寫!

  「好好好,我和你一起去,需要注意些什麼嗎?」安娜看了眼外置設備上的電子邀請函,薄暮時刻的拍賣會啊……

  很大概率會撞上原身的主人,倒也不失為一個刺激對方的好機會。她可從沒打算忍氣吞聲過,這家伙最好乖乖在財產放棄聲明以及奴隸釋放文件上簽字,省得她額外花力氣「說服」。

  「……」說到這兩份文件,安娜的視線落在卡卡瓦夏身上。她想了一會兒,拉開個人光腦戳戳點點很快就生成兩份電子文檔。

  唰唰唰做了個電子簽,安娜朝卡卡瓦夏攤開掌心:「隨便給我點什麼東西。」

  她擬了一份財產放棄聲明,聲明08241321號放棄對埃維金奴隸卡卡瓦夏的所有權,並在他的釋放文件上簽字。就和普拉塔和普拉婭他們兩個的文件一樣,她必須在見到沃爾伯格家主之前放卡卡瓦夏自由,哪怕手續不完備也一定要做。

  之前沒做這個完全是因為她始終認為那不過一句玩笑話,人的存在與尊嚴怎麼能用價錢去進行衡量,更不用說抵一頓飯……卡卡瓦夏可比一頓飯要貴重多了!

  雖然這份從屬關系最早源自於星際監獄內部的迫害,但對於奴隸主來說卡卡瓦夏基本上和搖錢樹也沒有太大區別,哪怕只是口頭許諾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也會想法子無中生有——奴隸在法理上就沒有財產權,他們獲得的一切都歸奴隸主所有。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即便是玩笑話也得認真對待。

  金發青年二話不說挪到她身邊,下巴一抬就貼在她手心上:「姐~姐~」

  「我只有我自己了呀~」她震驚又迷茫的表情懵懵的,說不出的可愛。卡卡瓦夏再接再厲:「如果姐姐你向我要一件東西,我能給的也就只有我自己。」

  她把手往下低,他就跟著往下倒,安娜一個激靈差點一掌拍出去。

  「我要你給我個能抵信用點的東西,你是人,人怎麼能論價算,別鬧!」她看上去很凶的凶了一句,殺傷性還沒喝醉時輻射出的殺意大。

  卡卡瓦夏開始耍賴:「我不管,你已經接了,不能不負責任。」

  她這種性格正直道德感還很高的人是真的好欺負,但也只能他欺負。

  「嘖!」安娜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指著他的寶石耳飾道:「這個給我,足夠抵一頓伊維爾星的食堂低級自然餐。」

  金發青年反手捂住耳朵:「不給,這東西太便宜了……」

  拿不出手!掉價!

  她突然說起這件事是幾個意思?卡卡瓦夏轉了圈腦子,很快就想明白其中關節。

  果然,安娜裝得像是無事發生一樣道:「別忘了當初在伊維爾時咱們留了記錄,你和普拉塔普拉婭他們都是作為我的所有物被帶到島上生活。這又不是什麼好事,那個時候事急從權迫不得已,但你現在老大一個人了,當然該把自己贖回去。之前是我不好,沒及時處理這件事,這會兒剛好想起來還是趕緊辦了才放心。」

  她這是在給他找活路,卡卡瓦夏明白。

  「那也不能用這個。」他松開手,掌心翻轉間【存護】的力量具現為一枚籌碼。

  一枚無法被定義價值的籌碼。

  「這才是我啊,姐姐,你可千萬別把我抵出去了。」他將籌碼擺在她手心裡,「我會傷心的。」

  東西到手,她馬上把那兩份代表著自由的文件發給他:「所有物的歸屬權力高於雇佣關系也高於被買賣方的狀態,也就是說哪怕星際和平公司也不能越過我對你的人身自由做出任何主張,無論你是星際和平公司的員工還是伊維爾星際監獄裡的犯人。」

  當然了,擁有奴隸的人也在這個關系網內,無論她是博識學會的學者還是重刑犯裡的黑羊,還是那句話——所屬權高於一切,私人財產神聖不容侵犯。

  這就是讀書的好處,面對不合理的規則也能想辦法加以利用,只要有這兩份文件無論公司還是其他任何勢力任何人都不能再借「奴隸」兩個字恐嚇、欺騙、嘲弄卡卡瓦夏。

  他被釋放了,憑自己的本事為自己贖回自由。

  「……」

  明明對此毫不在意,甚至能說出「你可以隨便利用我,也可以在恰當的時機背叛我」這種話的金發青年沉默良久。

  這個人,這個人怎麼總是這樣啊!

  薄暮的時刻。

  拍賣會敞開的大門外鋪設著長長的紅毯從門廳內一直延伸到飛車停靠的路旁,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們在經理與侍應的陪伴下陸陸續續走上紅毯加入社交場。當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經理的竭誠歡迎,絕大多數客人只能跟在侍應身後一邊贊嘆的欣賞建築與裝飾,一邊努力讓自己顯得「上流」些,只有極少部分真正的大富豪才值得經理親自出馬。

  「真正的好東西基本上不會流入市場,除非太貴重買家還特別多的那種。拍賣行也要維護客戶關系,拿拍品給大主顧做人情是常有的操作。像是土地之類的,經常在開拍前就已經談好。」

  卡卡瓦夏把胳膊硬塞給安娜挽著,就算她不需要他也非得這麼干才消停。既然是參加拍賣會,她那身白襯衣藍裙子肯定就不合適了,當然也不能穿黑西裝露面,不然等會兒被嚇傻的就不止沃爾伯格一個人。因著這個他也終於達成所願,發揮出眼光好的特長幫安娜挑了身適合社交場合的女式晚禮服。

  黑色的絲綢裹在她身上,極簡風格帶來極致的震撼——鋒利、淡漠、強大,她絕不是依附他人的裝飾品,更像位出現在薄暮時分准備出行狩獵的女神。

  「砂金總監,您終於肯露面了?哈哈哈哈哈,您的到來真是讓我們出離驚喜,這位是……」不管從哪方面說,星際和平公司的年輕高管都還沒有夠上老牌拍賣行經理親自招待的級別。但家族輸在他手上是事實,匹諾康尼也因為他才不得不開門接納星際和平公司的介入。

  戰略投資部已經和苜蓿家系的話事人老奧帝達成一致,這種時候砂金主動結束隱匿顯露行跡至少是種釋放善意的表示,考慮到諸多像征意義,經理還是主動走下台階。

  「這位迷人的女士可容不得人唐突褻瀆,朋友,別怪我沒提醒你。」金發埃維金人從墨鏡上方給了經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他身邊那黑發女子隨之冷冷投來視線。

  就像是座雪山迎面撞來,經驗豐富的職業經理人也有幾分恍惚。

  「抱歉,是我輕浮了。」這個女人的實力深不可測,能敬著就別惹著。

  經理是個聽勸的人,不僅聽客人的勸,也聽安防們的勸。

  獵犬家系中不乏命途行者,無論實力高低皆無人能看透那個女子。這只能說明她已經凌駕於眾人之上,考慮到砂金之前曾與【虛無】的令使交過手,他從公司請來個身手不遜於前者的幫手保護自己倒也合情合理。

  「二位請隨我來……」他欠了欠身便走在側前方為貴客引路,三言兩語就將今日的拍品與重點客戶介紹了個大概。

  安娜聽了一路,等到他們坐在座位上時經理的連珠妙語也剛剛好告一段落。要麼說怎麼就是這個人能當經理呢,銷冠不管走到哪兒都是銷冠,明明她對拍賣會沒有任何興趣的,聽他介紹這麼多不買也想坐下看看了。


第278章

  「啪!」

  天然晶石雕琢的酒杯翻倒在地,如血般殷紅的酒漿潑灑在昂貴的手工地毯上,暈染出一片難看的褐黃色污漬。安妮塔微帶著些驚訝的看向丈夫,對他在公眾場合的失態有些疑惑。

  沃爾伯格家族雖然是從最近兩代才真正起勢,祖上卻也一直都坐擁著數個星系,就財富的傳承年代來看也算是oldmoney的守門員了。這種家族教育出來的繼承人出門在外最講究一個風度禮節,要就要那種房子著火也必須瀟灑自若的範兒。

  即便包間裡只剩下他們夫婦二人,半敞的露台可是衝著所有前來參加拍賣會的賓客,無論如何他也不該打翻酒杯。更何況眼下的情況並非如此,包間裡除了專屬的侍應外還有位貴客在座。

  「文森特,親愛的,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沃爾伯格太太很有職業道德的為丈夫掩飾他的失態,面色蒼白的男人僵硬的控制著身體,勉強擠出個「溫和」的笑容:「謝謝你的關心,安妮塔。我很好,也許只是一時的風……它讓我想起了往昔。」

  對他們來說「親愛的」和「謝謝」只是種口頭禪,用來彰顯自身的教養而非真的表示親近。

  「不好意思,拉帝奧教授,讓您看笑話了。」文森特沃爾伯格有點怵那位隔了好幾個位置的客人,戴著石膏頭雕的年輕男人總會讓他誤以為自己面對著嚴厲的父親、嚴肅的老師,以及……以及某個被遺忘了兩年多快三年的女人。

  她也總是如此安靜的坐著,眼觀鼻鼻觀心,像尊石雕似的沉默。

  維裡塔斯拉帝奧:「……」

  做人實在很難,尤其面對蠢貨時,他甚至無法讓這家伙明白什麼才叫做「蠢貨」。說來也是奇怪,這些世世代代熱衷於當守財奴的人是不是真的吝嗇到連鏡子也不置辦的地步,否則但凡他出門前看上一眼他也該知道蠢是什麼意思。

  他掃了眼造成這場「喧嘩」的源頭,稍低一些的某個露台上阿蒂尼孔雀一樣金燦燦的埃維金人正殷勤的圍著位給高挑的黑發女士打轉。

  嗯,挺眼熟的,那不正是不久之前趕來匹諾康尼撈他的笨蛋弟子麼?

  心塞,不看了,回頭再算賬。她大概也是為了贖回自由而來,不是不能理解。

  人果然是一種時時刻刻都在進行比較與權衡的生物。譬如幾天前他還看那個賭徒哪兒哪兒都不順眼,文森特沃爾伯格一出現在眼前,埃維金人立刻顯得格外聰明乖巧也算是個可造之材。

  「鯰魚出現在魚池裡。」他在心底冷笑了一聲,看來先前判斷失誤,費伯裡克特的校外朋友終於找上門兒了。

  對於Oldmoney來說,無論什麼年代他們的圈子都很小,新貴沒有個三兩代的傳承社交場上都不會有人和他家的女眷說話,更不必說在俱樂部裡分享些圈子內才熱衷的話題。拍賣行經理突然將兩個眼生的新人請進樓上的露台包廂,這讓一些以姓氏為榮耀的顧客有些不滿。

  交頭接耳的「嗡嗡」聲自打他們邁上台階時就沒停止過。

  「匹諾康尼這是要破產了嗎,怎麼能讓外人上來?」同仇敵愾的抱怨也是種對立場的表達,端著酒杯的紳士用這句話博得了朋友們的贊同,「沒錯,近來也沒聽說有什麼新鮮崛起的家族,匹諾康尼真是栽在公司手上了,這種沒有格調的事也能辦得出,我不得不考慮一下還要不要繼續這裡的聚會。」

  說是這麼說,也就只是一說。不管誰都不會放棄世襲准入的社交圈子,出去容易想要進來可就難了,誰要是傻成這樣非得被人笑死不可。

  但是新人也意味著新話題,大家從頭到腳批評了一番那個小年輕新*榮爆發的土氣品味,卻對他攜帶來的女伴多有褒贊——反正那又不是他們的妻子和女兒,換種風景當然也是可以欣賞的。

  一般來講像這種上流的社交場合,女士衣著多要配合依從男士,無論款式、材質還是裝飾品,更多考慮與男士協調融洽,哪怕到了星際時代也是如此。但那位身材高挑的女士偏偏和慣例不同,看得出她很喜歡這種暗藏在簡約中的昂貴,壓根懶得搭理男伴都穿了些什麼。

  黑色的長裙恰到好處露出她線條流暢優美的後背和長腿,珍珠與黃金流蘇又將禮服露出來的那部分身體遮得若隱若現。

  「像個高傲的阿瑪宗女王。」紳士們紛紛點頭,如果有機會的話他們不介意和這樣一位女士成為朋友,她真的很有一種遺世獨立的蠻荒之美。

  強大的、獨立的、不可征服的。

  荒原上獨行的獸王。

  相比之下今晚拍賣會的壓軸貨就顯得有點過於青澀了,少了股讓人戰栗的味道。

  「把東西放下就出去,這裡用不到你。」卡卡瓦夏更喜歡把工作交給機器人而不是看上去老實實際上耳朵長得與情報販子相差無幾的侍應,對於一些需要曝光度的家族來說侍應們充當著信息口的作用,但是他和安娜都不需要,尤其是「08241321號」這個身份,不需要再抬身價了。

  「是,好的,砂金先生。」侍應看上去溫順而馴服,心底遺憾得不行——今天這場拍賣會結束後想也知道會有不下兩位數的紳士們前來打聽他們的消息,看來這筆小費是賺不到了。

  埃維金人的美色名不虛傳,他帶來的這位女士更加神秘動人,耳邊聽著信用點拍翅膀飛走的聲音,侍應的心底不斷滴血。

  但是客人就這麼直截了當不留余地的說了,他也沒有理由繼續留在包間內。

  侍應一走卡卡瓦夏就翻開拍賣行提供的產品介紹冊——這玩意兒有兩版,紙質的和電子的,方便顧客按照偏好取用。

  哇哦,瞧瞧這都是些什麼,最後一件拍品底價十億,一個因為失明而被轉賣的博普克奴,沒有詳細照片和說明。看來等會兒是要「台上見」。

  安娜:「……」

  她忍住揉臉掀桌的衝動。

  「你有錢嗎?」這不是矯情糾結的時候,該張嘴就得張嘴。一個失明的戰士被轉手售賣,想也知道等待著他/她的會是什麼。

  合同上博普克奴隸是擁有自裁權的,但不一定能落在實處,原身的遭遇就已說明這一點。

  卡卡瓦夏清清嗓子:「隨便花,我買單。」

  老實說他其實不太清楚自己賬上究竟有多少錢,讓他精神亢奮的是博弈與險境帶來的刺激,至於那之後賺取的東西……無所謂吧,他一個人就是再如何奢侈也用不完。

  買!總算有個花信用點的機會了!

  「……」窮學生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默默扭開臉。

  好恨你們這些有錢人。

  「要是不夠我……」光腦震了一聲,她停下說到一半的話拉開光屏掃了一眼,整個人突然散發出局促不安的氣息——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發消息告訴她不要亂借別人的錢,想買什麼可以先從導師那裡劃,回頭再慢慢還。

  合理推斷,教授此刻正在這個拍賣場裡,而且還看到她了。他知道她可能會買什麼,換個思路想想也好,不用擔心掉馬這回事兒……她在教授面前就沒套上過馬甲!

  卡卡瓦夏湊過來得恰是時候,一字不漏的讀完這條傳信他起身走到侍應留下的餐點旁,不辭勞苦一趟又一趟的把那些餐具一樣一樣搬到安娜手邊。

  只放在她手邊,連同刀叉都擺得整整齊齊,看上去就像是恨不得再一口一口親手投喂給她那樣。

  「你想讓我掛科延畢嗎?」安娜從牙縫裡的擠出點聲音警告他別太過分,金發青年故意斜著眼睛笑:「我可不能讓人誤會姐姐呀,尤其是姐姐的老師,對吧!」

  哪家學校也沒規定過學生不能被人追求,被拉帝奧那家伙抓個正著,擇偶觀和道德觀之間他還是選擇讓安娜在前者上有問題。姐姐這個認真的性子被人忽悠了多正常吶,但你要說她會為了信用點去做陪同和招待……那是同時看輕他們兩個。

  安娜默默的毛茸茸了一會兒,戳起一塊水果接受了他的建議。

  她又不傻,當然明白卡卡瓦夏什麼意思。這種社交場合,如果不是公之於眾過的夫妻,任何同出同進的異性或同性都會被統一認作情人關系,金發青年寧可當一個「不值錢」「沒出息」的追求者,也不願意讓人誤以為她是他的情婦。

  會場中還是有明眼人的,沒一會兒半個包廂區的紳士們就都知道星際和平公司的埃維金人混了進來,正圍著一位冷艷的女士大獻殷勤。

  「近幾個琥珀紀內崛起的新姓氏也太多了點,誰聽說過這其中有以女性為主導的出名家族嗎?」紳士們說起俏皮話時能把人揶揄到恨不得找個縫鑽進去,他們翻來覆去討論了一番新鮮風景,實在沒什麼可說的了便決定出門互相拜訪拜訪。

  拍賣會還沒開始,那些只能坐在下面大廳裡的中產以及演藝明星們正在陸續就座,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將時間用在健康的社交上。

  先是三五個人,然後越來越多,很快先生們就找到了自己的同好聊得熱絡,挨著熟悉的包間傳出一句又一句寒暄與客氣。


第279章

  「文森特,我親愛的朋友,能告訴我你今天格外安靜的原因是什麼嗎?」沃爾伯格先生在俱樂部裡的朋友結伴前來拜訪,為了向沃爾伯格太太致意,為了前來問候他的客人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或者只是為了消磨掉拍賣會開始前的時間,總之理由多得是,沃爾伯格家主也不能把人趕出去。

  沃爾伯格先生的狀態不太對勁,好在沃爾伯格太太一切正常。

  朋友向安妮塔沃爾伯格舉起酒杯:「這真是個美妙的夜晚,您覺得呢?」

  「假使沒有那一點點小意外,我會覺得它更美妙,您這位好朋友的到來恰好彌補了我們遭受的折磨,親愛的您實在是太好了。」沃爾伯格太太同樣舉起酒杯,意有所指的朝下方某處轉了下身子,很快又轉回來。

  男士們立刻報以理解的善意哄笑。

  「美景存在的意義不正是讓人欣賞嗎?」有人報了個很出名學費也很貴的私立大學名稱出來,「我記得您是兩年前的優秀畢業生呢,在美學鑒賞上向來很有見地……」

  幸好這個小空間內沒有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生,拉帝奧教授在他的石膏頭雕後翻著白眼這麼想。如果有的話那家伙最好趕緊換選課換老師,以免接下來的幾年師生之間互相折磨。

  在場這些人雖然以姓氏為傲,但也並非讀不懂空氣,他們最擅長的科目乃是衡量價值,在這個大前提下價值足夠高的外人也不是不能獲得至少表面上的尊重。沒人不自量力的在這兒討論科學和哲學,免得被真正的學者訓斥到顏面盡失。大家有志一同將話題停留在藝術和鑒賞上,這樣一來那位嚴厲的老師就可以安安靜靜做他的背景板,其他人也順順利利蹭一層名人光環——家族的某一代與某位知名學者相談甚歡,這照片足以在祖宅回廊上占據一個角落。

  沃爾伯格太太沒有拒絕遞到面前的話題,她當然不會在公開場合貶損誰,這裡任何人都不會這麼做。哪怕一個乞丐走過,他們也只會在那個可憐人離開後抨擊一下人性與政治,沒人會當眾露出嫌惡的表情。

  反正包間每一次開啟都會經過嚴格消毒,出席這種社交場合的禮物也只會出現一次,不小心被弄髒了空氣是件小事,揪著不放難免被人笑話小家子氣。

  她笑著談起下方某個露台上神色冷淡眉眼鋒利的高挑女士,中肯……又貼切,展現出她良好的修辭功底。

  ——那位女士的禮服似乎出自某位夢境裁縫之手,不確定,因為風格不是太突出。但她搭配的飾品很有味道,珍珠的選擇是個亮點,就是黃金流蘇的顏色重了幾分,淺金或許更配她所攜男伴的發色。

  總而言之,她是位冷若冰霜的佳人兒。

  紳士們哈哈大笑,於是所有人都放心大膽的談論起冷美人兒。拉帝奧教授掃了眼自己的笨蛋學生,欣慰於這家伙老老實實坐在位置上等待拍賣開始,完全沒有和傻瓜們交流的興趣。

  很好,學修辭學邏輯是為了讓自己寫出來的東西能被人看懂,不是為了閑來無事磨嘴皮子。

  紳士們小坐了一會兒就告辭離開,下面大廳裡的座位被陸陸續續填滿,有幾個演藝界的甜姐兒很招人喜歡,得留些時間方便侍應遞名片。

  名片意味著橄欖枝和友誼的開端,那上面印有聯系方式與適合約見的地點,有心想要上進的年輕男女們大可以憑借這張任意材質的卡片敲開通往上流社會的大門。

  大概吧。

  「兩位好,上層的希洛瓦侯爵希望能邀請二位小聚……」包間門第八次被人敲開時安娜不耐煩的側頭看向侍應:「工號。」

  已經應付走好幾撥類似情況的卡卡瓦夏低頭偷笑——我就喜歡看姐姐理直氣壯的樣子。

  「對不起,您說什麼?」侍應不安的微笑著試圖在自己與客人之間搭建一道方便下台的階梯。但是安娜已經不想給他和他的同事們留面子了,點到這個人頭上只能算她倒霉。

  「我說,把你的工號報來。」她打開每個包間都有的通話裝置,拍賣行後台的客服人員聲音甜美:「您好,很高興為您服務。」

  「但是我並不高興,」安娜連珠炮似的不給對方說第二句話的機會,「你們的員工培訓就是某些包間的侍應可以肆無忌憚騷擾其他包間的顧客?」

  「抱歉,請相信我們的本意……」客服顯然常年接觸類似投訴,道歉道得絲滑流暢。

  卡卡瓦夏涼涼的陰陽他:「抱歉,我沒辦法相信你們的本意。」

  客服:「……」

  遇到扎手的點子了!

  「對不起,女士,先生,請問讓二位惱火的侍應都有哪幾位?我們會按照規定對他們進行相應懲罰。」

  一般來說到這裡客人的怒意也該慢慢散了,有明確的背鍋俠,再加以適當的物質補償,事情多半就能順利解決,然而他沒想到今天遇到了兩個不好說話的人。

  「問題在侍應身上嗎?」安娜反問,「侍應可以拒絕包間客人的要求嗎?這是你們匹諾康尼,是整個家族的管理問題,少往某幾個人頭上甩鍋。」

  客服只能低聲下氣道歉,他只是個小客服,能做什麼呢?遇到麻煩事他最大的權限除了送果盤就是將問題上報——怎麼報?報什麼?報樓上的貴客問樓下的貴客一晚上多少錢?這應該是報警的內容,不歸客服管。

  「對不住對不住,您一定是誤會了,我們的客人都是文明人,大概是侍應表達有誤,您千萬別往心裡去,我們一定會妥善處理……」

  事實上根本處理不了,安娜抬下巴示意卡卡瓦夏去把那幾張小卡片都收下,掛斷通話瞥了侍應一眼冷冷讓她滾:「就說我動手打了你,別回去,現在就走。」

  卡卡瓦夏來回看看她又看看那個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的年輕姑娘,起身走向她:「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把姐姐的話聽進去然後結結實實照做。」

  他從她手裡抽走那張小卡片,放在眼前看了一眼笑道:「也不知道是哪個偏遠星系的土皇帝,玩兒得還挺花。」

  這種小卡片再加上毫無尊重可言的邀請方式本就充斥著曖昧的味道,卡卡瓦夏這輩子見得多了。他是個埃維金人嘛,被人當面陰陽「脫光衣服跪下來哭泣求饒」的時候都有,侍應一來敲門他就知道這是怎麼個情況。

  有邀請他的,有邀請安娜的,這位什麼什麼侯爵更絕,兩個人他都邀請,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侍應不敢喘氣,抖著身體白著臉用力點頭然後奪路而逃。被那個高個子姐姐盯著的時候就像刀鋒已經緊緊貼在喉嚨上似的,敢搖頭就是人頭落地之時。

  卡卡瓦夏把新來的小卡片扔桌子上,安娜看看厚度,深以為等會兒這筆加班費得向獵犬要。

  拍賣會如期開幕,坐在上層的露台包間能清楚看到主席台以及大廳中的種種景像。坐在下面的更多是代理人,他/她們身後的買家不願意露面,這才給人幾個抽佣金的機會。

  經理上台講了幾句俏皮話活躍氣氛,他同時也是拍賣會的首席拍賣師,很快就將眾人注意力集中在拍品的介紹上。

  「姐姐,除了最後那個,你還有什麼想要的嗎?薄暮時刻拍賣場的拍品都是實物,退房離店時就可以帶走。」卡卡瓦夏合上介紹冊,距離壓軸的拍品上台還有段時間,總得做點什麼才不會無聊困倦。

  安娜的回應是打開個人光腦戴上藍牙耳機准備投影上課:「沒有,冊子我都看過了,還是留給有需要的人吧。」

  阿那克薩教授的課最好跟著上而不是回頭補,回頭補容易注意力不集中。手裡隨便摸個什麼東西走下神,再抬頭就不知道教授講到哪兒去了。

  卡卡瓦夏:「……」

  行行行,想要供養一個哲學系的學者卻發現她連文具都不需要太多,這種有錢沒處花的憋屈感有人能共鳴嗎?

  金發青年打開購物頁面,發愁的看著購物車裡長長的待支付頁面。她不接受的東西買了也是累贅,起不到預期效果也討好不到點子上。他時不時悄悄瞄安娜兩眼,點選了幾樣結賬標注地址,剩下的一氣之下隨機挑選通話組群裡的熟人贈送。

  不是白送,比如星穹列車上的灰發開拓者,和他搞好關系穩賺不賠,無論是人脈還是其他方面都有好處。最重要的是那家伙某種意義上的非常單純好哄,魚鉤上沒餌也能釣上來。

  花錢把安娜周圍的人哄順溜了也不失為一個拐彎更靠近她的辦法,一條路走不通總要多換幾條路走走看嘛,說不定哪條走著走著就通了呢?

  安娜哪知道他都在轉些什麼念頭,不久之前她還在通話裡和羅斯瑪麗抱怨卡卡瓦夏消費觀出了問題呢——有錢為什麼不花在充實自己上?去上個學,學點道理或者學點技術都很好,和誰親近就衝誰哐哐砸信用點,也不怕把樸實的朋友們全給嚇跑。

  她在羅斯瑪麗差點笑出眼淚的悶笑中嘆著氣表示已經做好弟弟踹不出去砸手裡的心理准備了,就他這德行,哪個好人家有腦子的姑娘小伙子能看得上他!看上他的不是看上他的臉就是看上他往外撒的信用點,再過個五十年漂亮年輕人變成漂亮老頭子?

  想想就很可怕!


第280章

  包間中重新恢復安靜,沃爾伯格太太給沃爾伯格先生倒了杯紅酒,坐在他身邊專心致志聽起拍賣師對拍品的種種介紹。

  為家族的收藏室添加或品味高雅或趣味盎然的藏品同樣是女主人的分內之責,她不喜歡那個帶著石膏頭雕的高大男人,那個……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他說話的語氣、音調,以及過於健壯的肌肉線條都讓她十分不安。

  「拉帝奧教授,您所說的交易……」沃爾伯格先生終於找到了他的聲帶,他既緊張又惱怒的每隔幾秒就要向下方撇上幾眼,安娜雖然對那個金發埃維金人同樣不假辭色,但她也沒有拒絕他的殷勤。

  她,她這都是什麼品味?自己是個奴隸就也去找個奴隸匹配嗎?

  自甘墮落!

  但是他也不能否認,極簡風格確實比他曾經選擇的那些甜美裝飾更適合她,珍珠與黃金在她身上也被侵染上一層冷光。

  但是想到嬰兒房裡的三個孩子,他心裡又有了幾分底氣。

  「像我們這樣的家族,從來只有買人沒有賣人的,不過既然是教授提出要求,我可以將她的使用權長期轉交給您,所有權實在是……請您原諒。」

  他還是不甘心,自從她進了伊維爾星際監獄後家族的探子一連折了幾個,再也無法及時有效的聯系上安娜。他又要忙著聯姻又要找實驗室定制那三個孩子,實在分不出多余精力安撫她。

  奴隸怎麼能因為這些小事就和主人鬧別扭較勁呢?

  是,她這兩年的行為確實算不上背主,但也談不來有多忠誠。伊維爾星際監獄對她來說難道不是個度假的地方嗎,她甚至還因此遇到了幾個能聊得來的人——艾諾利阿家族寒磣是寒磣了點,勉強也算科技新貴吧,安娜要是喜歡的話沃爾伯格也不介意在埃特蒙德艾諾利阿身上投點錢。

  就當是給她辦個基金了。

  至於那個埃維金奴隸,不行,低賤的品種無論如何不能玷辱沃爾伯格的門楣,家裡就算豢養奴隸也不會豢養這種東西。

  他就像是個眼看著自家的名貴品種貓跑出去被個不知打哪兒來的黃毛「喵喵喵」圍著轉的人,生怕哪天看到家寵肚皮底下拱出一排小雜毛。

  維裡塔斯拉帝奧:「……」

  蠢貨往往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麼被蠢死的,「教育」這種事,果然任重而道遠。

  「既然如此,那就沒有必要談了。」他拿出打算告辭離開的姿態:「恕我直言,08241321號有成為【巡獵】令使的潛能,如有一日她真的升格更為令使,對沃爾伯格家來說並非好消息。」

  沃爾伯格太太的眼睛動了動,沒說話。

  文森特沃爾伯格蒼白的臉脹得通紅,如果安娜成為令使,束縛她的奴隸合同不說灰飛煙滅吧至少也形同虛設,十五億信用點也將跟著失去任何意義。

  【巡獵】星神向所有人開放祂的命途,誰也不能勒令一位神明更改意志。「復仇」,安娜會向誰復仇?到了那個時候就算她反手向主人復仇又有誰敢去尋一個【巡獵】令使的麻煩?

  萬一誰動博普克她就屠誰滿門呢?魯米王室也彈壓不住。

  以往奴隸主們解決這樣的刺頭也不是沒有辦法,但安娜又是個軟硬不吃的人,在沃爾伯格她不願成為家庭一員,離開沃爾伯格後星際和平公司對08241321號的通緝懸賞已經突破百億信用點……賞金獵人們也不是沒動過手,然後呢?那些圍追堵截她的獵人全都變成了深空中的煙花,她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加入了星核獵手,甚至繼續與星際和平公司對著干。

  博普克奴不怕死,這一點在他們得以保留的「自裁」權上有充分體現。

  話題回到原點,拉帝奧教授從科學的角度認定沃爾伯格家的博普克奴隸「安娜」有成為【巡獵】令使的可能,文森特沃爾伯格想則賭一把,也許她熬到壽命行至終點時也無法升格呢?

  現在看來科學的力量略勝蠢貨盲目的願望。

  「教授,恕我問句題外話,您想要接手08241321號的目的是什麼?我是個負責人的男人,哪怕家中蓄養的女□□隸也不能眼睜睜送她進火坑。請允許我提醒您,博普克奴隸的基因很優秀,但他們對此向來吝嗇,稍不留意就會落得人財兩空。」

  沃爾伯格先生的話差點逗笑維裡塔斯拉帝奧,這家伙似乎真的認為自己很「負責任」,無辜得就像蓋在垃圾堆上的雪。

  伊維爾星際監獄的上一任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先生都能說自己是個好人了。

  「我需要一個能深入各種險境帶回實驗材料和樣本的幫手,性別年齡不限,唯一的要求就是足夠強而且不能背信棄義。事實上正在與我接洽的家族有好幾個,不聽話或是年老的奴隸也總得有個去處,也許沃爾伯格家視信用點如糞土,顯然並非所有人都這樣。08241321號不是我的唯一選擇,她只是在使用年限上較有優勢,而我恰好也是個【巡獵】的命途行者,僅此而已。」

  拉帝奧教授的演技那也是相當精湛的,對此卡卡瓦夏願意點個贊。

  沃爾伯格太太有幾分意動,作為女主人,家裡有什麼財產肯定是瞞不過她的。但丈夫的母親是個強勢且刻薄的老太太,想要從她手裡全面奪取管家的權力,她必須找個好的突破口。

  一筆收不回來的壞賬,無法變現但又每分每秒都在打折的昂貴資產,這可太適合作為掀起波瀾的切入點了。

  至於他們所說的那個女奴,她的存在就是對兩個聯姻家族基本利益的損害。沃爾伯格已經有了女主人,這個奴隸卻不知道及時趕回來效忠,她很有可能是前代沃爾伯格家主留下的一道保險,或許也是現任沃爾伯格家主內定的情婦。

  一個情婦,本身並不值得她在乎,問題是她同時還代表著十五億信用點……甚至可能存在的、她的利益競爭者。

  私生子女。

  就比如那三個在兒童室裡蠕動的小東西,每次保姆抱著他們出現安妮塔都會感到心煩意亂呼吸不暢,由衷希望負責這一塊的星神趕緊把他們帶走。如果手裡能捏住些把柄轄制他們倒也還好,然而代孕機構使用得人造子宮和羊水,沒有第三人參與妊娠環節,也就是說三個小雜種只有一個生理意義上的母親。作為道德底牌的「長腿」子宮並不存在,先天缺失,作為他們生物學父親的唯一妻子,她這名正言順的沃爾伯格太太反而成了「後媽」?

  荒謬!欺人太甚!

  更可恨的是文森特沃爾伯格和他的母親又都咬死了不肯說出提供另一半基因的女人究竟是誰,哪怕婚書合同上簽訂了沃爾伯格未來的繼承人必須流著她的血脈,這些小東西的年齡也足以威脅到她尚未到來的孩子。

  她的孩子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降臨,而這三個小雜種卻一天天長大。至少目前看來他們身體健康智力正常,只要活到成年就能從家族分走一筆財產。

  那是她的錢!她未來孩子的錢!

  最好的辦法是證明那三個小崽子和眼下文森特沃爾伯格所說的女奴有關,奴僕引誘主人這種事並不罕見……只要能找到證據,奴僕生下的雜種也只能是奴僕,他們休想占到任何便宜。或是買賣或是遣送到家族的流放星上,女主人說了就算。

  用一趟匹諾康尼之旅就想安撫她的情緒?那就只管去想。沃爾伯格家族的太太是她也只能是她,沃爾伯格家族的下一任家主也只能從她肚子裡出來。

  至於這個經人介紹想要買奴隸的拉帝奧教授,沃爾伯格太太根本就不相信他所說的話。令使難道是路邊的野草說遇到就能遇到?就算成為令使也不該是個卑微的女奴能去肖想的,世上哪有如此不講道理的事!

  不過是討價還價的手段罷了。

  「拉帝奧教授,關於博普克奴隸的買賣事宜,我需要和家族成員商討。十五億信用點,還有這麼多年沃爾伯格家族在她身上的投入,那些都不是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賬單。」

  文森特沃爾伯格最終在維裡塔斯拉帝奧看死人的眼神裡猶猶豫豫的拒絕了他的提議。

  博普克奴的忠誠背書是購買者可以在他們的原生星球上自由「狩獵」,單憑這一點安娜就不可能背叛他。她只是賭氣,過上幾年等她發現外面的世界對待奴隸有多殘忍自己就會乖乖回沃爾伯格。再說了,還有那三個孩子,沒有母親能放棄攜帶者自己半數基因的幼崽,就算她真的升格為令使也無法拒絕本能。這個法子在許多買了博普克奴的家族中通行,男性通常會自盡,但女性總會咬牙忍耐,忍著忍著也就習慣了。

  習慣了不就好了嗎?

  歸根結底他還是不想出售安娜,尤其見到她成熟的模樣之後……一想到雪山一樣的女神也不得不為他所征服,沃爾伯格先生就激動地顫抖。

  上課上到一半的安娜突然中斷投影左看右看,好像有什麼惡心的東西出現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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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姐姐,你在看什麼?」

  卡卡瓦夏總能第一時間接收到安娜的情緒變化,她有點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惡心到了。

  安娜還在皺眉轉著圈的找:「沒,嗯……夢境裡也會有蟑螂嗎?就是那種會出現在屋子裡的棕褐色甲蟲,扁扁的圓圓的,飛起來嗡嗡嗡跟個炸彈似的,只要是溫度適宜的垃圾堆就會繁殖出一大群。」

  「……」卡卡瓦夏無奈的看著她:「姐姐,伊維爾有很多蟑螂,你不用描述。匹諾康尼不會有那玩意兒,家族的築夢師會定期清除負面形像的投影。」

  不然就人腦那個精密復雜的程度,星神也不知道盛會之星能孕育出多少扭曲的怪物。

  安娜當然能想到這一點,但是被什麼髒東西纏上的感覺久久沒有消失,這讓她很煩躁。

  「你不上課了嗎?」卡卡瓦夏提醒了一句,安娜搖頭:「不了,還有兩分鐘下課,重新投影還要時間呢,阿那克薩教授從不拖堂。」

  他又不給劃重點的,講完課就走,拖堂是什麼?

  「好吧,」金發青年看看時間,「差不多快到壓軸的拍品了,底價十三億,規則是舉一次牌子最低加一百萬信用點,姐姐你打算玩多久?」

  玩……多久?

  安娜摳摳夾在耳朵上的沉重裝飾品:「沒興趣,等會兒我直接送你下線。白日夢酒店是把拍品送到房間裡當面結賬對吧?」

  雖然卡卡瓦夏和拉帝奧教授都表示願意借她點「小錢」,但安娜更傾向於用閻牙支付這筆費用。

  我,星核獵手,打劫!

  卡卡瓦夏還不知道他姐姐已經不打算遵紀守法了,徑自點頭:「沒錯,具體還是要在現實支付,簽合同。」

  簽合同啊……她關掉個人光腦摘下藍牙耳機,忽然想是察覺到什麼那樣抬起眼睛看向高處的某個露台。

  「……」

  原身殘存無幾的情緒再一次沸騰——痛苦,厭惡,仇恨。

  「?」卡卡瓦夏只愣了一下,迅速起身:「我去打聽,姐姐你先坐在這兒等著,牌子隨便舉,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他匆匆離去,安娜忍了又忍才忍住舉起手瞄准那個方向的衝動。

  以她現在的實力,指尖的金光彈射出去就足以讓那個包間裡所有生物腦死亡,除非希佩親臨。

  【巡獵】的攻擊是因果的攻擊,通俗到極點講就是先殺,然後再給你個無法反駁的理由。反正人被殺就會死,目標死都死了,還想怎樣?

  直到壓軸的拍品、那個失明的博普克奴出現在台上,卡卡瓦夏也沒有回來。安娜淡然看著代理人們頻頻舉牌,十三億信用點迅速翻倍。

  博普克奴都是精挑細選從還是小孩時起就進入營地接受訓練的基因彩票,長相自然也是挑選環節中的一個必要步驟。不一定非要美到什麼程度,但是每一個人都有獨特的魅力,越看越耐看。

  被拉到台子上的是個棕發青年,通過全息投影技術安娜能看到他銀藍色的眼睛沒有焦距,確實看不見任何東西。

  他很好看,很有點法厄同那種王道的正統帥氣感,非常符合智慧生物的通用審美。「目盲」這個缺陷讓強大的戰士有了瑕疵和弱點,他在戰場上的用途大打折扣,但在其他方面麼……不可否認,人類低劣起來的時候那真是毫無下限可言。

  「二十九億信用點!二十九億!還有要試著加價的朋友嗎?」拍賣師雙手交替著做出種種動作,這個價格對於買個「玩物」來說已經虛高了,那是二十九億,不是二十九塊。

  眼看拍賣師的錘子即將落下,露台包間的牌子頭一回出現。沒有代理人執牌,坐在包間裡的某個人親自出價。

  「額……」拍賣師看到出現的價格後愣了一下,他當然記得所有包間的編號位置以及坐在裡面的客人,是不熟悉舉牌器的使用方法嗎?

  舉牌的客人「小氣」的按著規則加了一個數。

  才,一百萬信用點。

  「好的,我看到了,二十九億零一百萬,還有沒有先生女士想試著加價?這件拍品通常是不會流入市場的,他的主人遇到了點資金上的小麻煩,萬般無奈之下才不得*已忍痛割愛,也許我們能為了一個孩子的明天再慷慨些?」

  安娜低頭猛地賣家翻資料,找銀狼要情報的信息發到手指戳出殘影。

  很快拍價逐漸逼近三十億,08241321號淡定再次舉牌。

  才三十億了,也就是她如今身價的零頭。

  關鍵時刻銀狼從不掉鏈子,混雜了大量朋克洛德粗口的描述中安娜成功理出事情原貌——主家作死,奴隸背鍋,就這麼簡單。

  既然不是「孩子」的救命錢,那就沒必要老老實實支付了,反正她橫豎都付不起。

  露台包間的牌子再次舉出,這回價格直接被拉到三十億信用點。

  安娜:反正我已經打定主意要賴賬了,不管你們出多少都沒用。

  「三十億!三十億信用點!這位買家太有愛心和社會責任感了,謝謝您!還有試著加價的朋友嗎?」

  一個失明的博普克奴隸,這個價格溢出的部分超出絕大多數買家的心理底線。拍賣師喊了一會兒,沒有人再舉牌與露台包間競爭,錘音落下交易達成。

  安娜指尖的淺金色閃了閃,卡卡瓦夏被迫下線。

  變故發生得太快,收到消費傾吐情報的侍應剛把話說完,他面前的公司高管就原地消失。在匹諾康尼出現這種情況只有一個可能——客人遭遇到生命危險,需要獵犬家系趕赴現實酒店的房間緊急救援。

  怎麼又是他啊!

  怎麼老是他啊?

  金色的箭矢撕開拍賣場金碧輝煌的穹頂,露出憶質最原始的樣貌,薄暮的時刻被迫停止運轉了兩秒鐘,身處拍賣場的所有賓客以及工作人員統統原地下線。

  都給我醒醒!別做大頭夢了!

  混在其中一塊兒被糟心徒弟手動「拔網線」的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

  盡力了,導師盡力了,撈不動也是真的撈不動,沃爾伯格迫不及待想要試試【巡獵】的箭簇,那就試吧,試試就逝世。

  現實酒店中獵犬小隊一收到報告就加速趕往星際和平公司戰略投資部總監砂金的房間,進去後他們發現砂金先生蹤跡杳然,入夢池中空空如也。緊接著高檔客房傳來大量警報,負責人焦頭爛額調動一切能調動的人手維持穩定的秩序。據說來自薄暮時刻的箭光甚至波及到了暉長石號,苜蓿家系的老奧帝正在和公司的翡翠討價還價,擬定的合同當場被光矢余波撕得粉碎。

  就,配合得還挺好?

  「發生了什麼?」前來「送貨」的幾個苜蓿家系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覷,「貨物」情緒還算穩定,目前沒有自殺的跡像。但是博普克奴,你不給他臉他分分鐘死給你看,三十億信用點呢,總得交割清楚才好安心。

  迎面奔來的獵犬家系成員被他們攔下詢問,這家伙氣急敗壞道:「你們不知道嗎?薄暮的時刻剛剛出事了,你們幾個運氣還真好,沒有被強行趕出夢境。」

  將夢境中的人趕出來,上次遇到這件事的還是「黃金的時刻」,【虛無】令使一刀差點砍死【存護】令使。

  「啊?我們不知道啊?」送貨的工作人員打開外置設備,通訊被切斷的舊事再次重演。

  令使現在已經普遍的和路邊大白菜一樣了嗎?隨時隨地說冒出來一個就冒出來一個?

  所以,這貨……還送不送?

  幾人正在糾結,一處房間的門開了,身穿黑西裝戴著黑色禮帽的人走出來。他/她徑直走到「貨物」面前,帶著幾分不滿:「家族到底在搞什麼?匹諾康尼是要關門了嗎?你們可別告訴我那三十億信用點打了水漂。」

  來者聲音有點低,聽上去雌雄莫辯。

  工作人員一下子就精神了:「是砂金先生的代理人嗎?這裡是合同和拍品,你可以看看……」

  黑色禮帽下那人扯開嘴角露出一個明顯的笑意,他/她拿過紙質文件用手指畫了道簽名,緊接著淺金色的金屬絲從每一個人喉間游過,像條陰冷的毒蛇。

  「貨,我帶走了,信用點,找公司要去吧!」

  聲音尚未消失,人影已經不見,飄飄忽忽落地的紙質合同上留有一串數字:08241321號。

  一個半系統時後獵犬們在現實酒店的某處找到了昏迷中的受害者——博識學會的費伯裡克特小姐。

  她毋庸置疑是被星核獵手給綁架並囚1禁在酒店的無人雜物間內,對方的目的很明確,為了利用她的房間誘騙另一位受害者……目前仍舊下落不明的公司代表砂金先生。

  得到消息匆匆前來認領學生的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可生氣了,作為星際和平公司的技術顧問他幾乎是黑著臉把弟子給喚醒並拎起來帶走的,獵犬們大概記錄下她的證詞就趕緊放行。

  只要是上過學的人誰不怕老師啊!拉帝奧教授一張嘴那串幾乎不需要換氣的長難句瞬間成為所有人的心理陰影,成功喚醒完整的童年回憶。

  可憐的費伯裡克特小姐,她不僅承受了被綁架的暴力對待,還要因為「不夠聰明」而被教授訓斥,實在是太可憐啦!


第282章

  「……」

  「……」

  「……」

  「……」

  稀世難得號上,四個男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大眼瞪小眼。

  不,嚴格來講是三個男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後他們一同去看第四個人。

  三十億信用點呢,這家伙的身價。

  「現在得是咱姐們兒的身價了吧?」波提歐摸摸自己的牛仔帽,「真羨慕那些有錢人,花錢就跟喝水一樣簡單。」

  沒能如願花出去三十億的砂金總監:「……」

  姐姐她加加減減下來,懸賞金大概要接近兩百個億了呢,公司創立到現在攏共也沒吃過幾回兩百億的虧。

  「這位遭受了磨難的勇士,我必會像捍衛純美女神伊德莉拉那樣捍衛你的安全與權力!」紅發騎士的場地BUFF比之前大了幾圈,想來信念也是極為堅決的。

  被取掉液金約束設備後想要自殺卻差點他殺的博普克人:「……多謝,請問那是我的姊妹嗎?我能感知到……」

  「她花了三十億買下你,毋庸置疑。」卡卡瓦夏可以看星際和平公司吃虧不能看安娜吃虧,雖然這家伙最後也會領到份奴隸釋放文件,但是現在他歸屬明確。

  別說安娜買東西不給錢啊,她分明把賬款放在通緝令上了,家族拿不到錢那是【同諧】本事不濟,可不能賴到旁人身上。

  「我知道,她可曾得到自由?」博普克人擔心的「看」向白日夢酒店的前台,波提歐好奇的張開手在他面前晃晃:「我說哥們兒,你是真瞎還是假瞎?」

  看他的眼睛,不像是能看到東西的樣子,但這家伙對方向和物體的判斷一點也沒出差錯。被安娜一股腦塞進星艦後他行走自若,挨了一槍也能躲開要害處。

  「勞您動問,抱歉,我確實看不到。」這個博普克奴脾氣似乎很好,他明顯接受過通用禮儀培訓,說話聲音和語氣以及遣詞造句都很講究。

  「不好意思啊,你剛才他寶貝的說抹脖子就抹脖子,差點嚇死老子。」改造人抓抓後腦勺干脆整個一大只蹲在他面前:「你遇上啥難事兒了?不行說說唄,要是有道理哥幾個也不怕給你撐回場子。」

  「大老爺們兒別動不動就往自己脖子上抹,死他寶貝的死,拿點血性出來。」

  牛仔說話向來直接,博普克奴露出溫和的笑容:「我知道的,只要還有一條路能朝前走,我就絕不會尋短見。」

  之前想自殺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將會落入何等境地,現在已經確定了解救他的姊妹周圍都是好人,那還死個屁啊!

  「欸!這就對了!我看你身手也是極好的,又有這種瞎眼跟沒瞎一樣的厲害本事,干點啥不成?」波提歐的快言快語逗笑了他:「謝謝您的安慰,我叫福波斯,是名字也是代號。我們進入營地後就失去父母給予的名字了,將由第一個執行拍賣的奴隸主隨機起一個稱呼。」

  他躊躇片刻,再次張嘴詢問:「我的姊妹她……」

  「她不會有事,」砂金看看波提歐:「我需要你的幫助,演一場綁架撕票的戲。當然了,你撕不掉,這是為了保護姐姐平靜的校園生活。」

  他必須被08241321號綁架,動手的絕不可以是博識學會的安娜費伯裡克特。

  「也許我可以幫點小忙?」福波斯馬上發出聲音,他只是失去光明,不是失去智商和大腦。

  「我也可以襄助一二!」純美騎士握緊他的長槍。

  四個人交換了三個眼神,迅速達成一致。

  家族的弱點其實非常明顯,只要牽制住絕大多數成員的注意力,落單的人多數智商堪憂。雖然安娜也不是【智識】一樣的人型計算機,但以她的能力碾壓智力堪堪達到及格線的家族成員那是一點問題也沒有。

  另一邊,安娜被拉帝奧教授拎到現實酒店大廳的一角乖乖挨訓。

  因為感覺到好像有蟑螂爬過腳面的錯覺就把人整棟屋子給炸了,這種事多少有幾分任性。她垂頭喪氣的低著頭,看上去乖巧實則十分之九的體重全是反骨。拉帝奧教授也沒什麼想說的,當著獵犬的面訓斥她那是為了混淆視聽好將她帶出困境,現在危機基本解除,糟心弟子憑自己本事昧掉了人家三十億信用點。

  就……昧得好,誰家經費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能省則省是好習慣。

  師徒兩個一人垂手低頭站得筆直,另一個坐在沙發上抱著胳膊表情凝重。

  「……費伯裡克特,」過了好一會兒拉帝奧教授才重啟對話,「力量什麼時候發生了變化?」

  那可不是普通的命途行者,還有屬性的事,命途行者的升格在「自然神學」中也是個分支諸多的大課題。

  安娜乖乖彙報:「先是模擬宇宙中反復覲見星神,然後遇到了點小小的技術躍遷……」

  躍得步子有點大。

  「令使?」拉帝奧教授的視線落在安娜指尖,她搖搖頭:「應該還沒到那個程度,但也差得不太遠,次級令使?」

  「令使」的劃分也很主觀,在這個問題上她寧可保守些。

  「……人性還在?」拉帝奧教授很感興趣的換了個坐姿仔細觀察糟心弟子:「我發你一份試卷,不要思考,憑本能回答,答完立刻提交。」

  說完他看著安娜點了頭,等她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屏便將測試卷發過去。

  還能有哪個令使/次級令使像自家學生這樣聽話吶,要知道一旦擁有絕對的力量在手,人總會變得不那麼熱愛和平。

  教授自己都不敢做出保證。

  安娜昏頭昏腦做了一份測評卷,提交完畢後拉帝奧教授一面看答案一面對她道:「你的奴隸契約在沃爾伯格家族手上,作為財產由家主文森特沃爾伯格繼承。」

  他這麼說是為了提醒安娜,只有當她背刺文森特沃爾伯格時才算背主,其他人不在豁免範圍內。

  要是沃爾伯格先生聰明些他就該在得知安娜有可能成為令使的第一時間釋放她,或多或少還能結下些香火情。但那個蠢貨執意要向死路上走……星神來了也沒辦法。

  他不是同情這種活著也是污染人類基因庫的存在,他只是擔心笨蛋弟子衝動行事。

  「噢!」安娜干巴巴的吭了一聲,緊接著又聽導師道:「給你一年時間把這件事解決掉,不要影響論文……不行就延畢。」

  「好!好的!」她用力點頭,一點也沒有剛才拆房時的霸道氣勢。

  一會兒功夫拉帝奧教授把測試卷看完了,他冷靜地合上平板:「一年後進實驗室,到時候還沒處理完的其他事我給你處理。」

  一般來說通用的理論是命途行者在命途上行走的越遠就會越靠近星神,人性也將會被命途逐漸磨滅。但安娜費伯裡克特顯然不在此列,她仍舊是個情感豐沛的人。

  要麼是觀察樣本不夠豐富導致的推導失誤,要麼是不同命途本源的影響。總歸有個能配合實驗的令使/次級令使絕對是博識學會的意外之喜,而且這個(次級)令使很年輕,她還在繼續向前走,隨時有進一步升格的可能。

  至於說她的原生星球,對於博識學會來說那種程度根本不算事。畢竟它並沒有蘊含什麼要命的重點資源,只是地理位置特殊外加少量礦產……星際和平公司會很樂意拿它加深自己與學會之間的合作。

  尤其眼下博識學會正與仙舟聯盟打得火熱,難得星際和平公司處於劣勢,可以說正值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放在以往根本不可能談的事現在原則上基本都能談,一直都能談的事條件也有些許放松。

  為了拉回盟友的心,公司必然做出讓步。

  「哦!實驗室地址在哪兒?」安娜老老實實的提問,拉帝奧教授也沒有答案:「未定。」

  博識學會肯定不行,費伯裡克特還是學生卻要成為實驗觀察對像,自然得選一個能讓她放松的「原生態」環境。

  具體地址到時候會由學會確定,在那之前……

  「黑塔和螺絲咕姆搗鼓的模擬宇宙已經更新完畢,蒙邀請我在其中做了個新版塊,入口就放在暉長石號上,你可以抽空去找開拓者合作探索。」

  批假歸批假,作業還是不能少的,別跑出去一年回來一看又退回到文盲狀態。拉帝奧想想也沒有什麼需要額外交代的了,停下話頭等弟子回應。

  「教授,我還要再等幾天才返回學校。」安娜算了算,去找那個沃什麼來著的家伙好好「談談」大概要用點時間,剩下就是波提歐提過的「標准差事」,以及將她賒賬買下的原身同族送去羅浮看看眼睛還有沒有救。

  他不是先天目盲,後天的傷勢丹鼎司多半有辦法救治,而且也花不了幾個錢。救人救到底,三十億都花了還在乎那幾個治病的信用點?沒必要。

  「……」原以為她會馬上動身殺去沃爾伯格家族的核心星系,眼看笨蛋弟子已經能夠冷靜理智的面對復雜問題先動腦思考了,拉帝奧教授倍感欣慰:「既然如此我就等你幾天,模擬宇宙的數據也許還有調整空間。」

  安娜很乖巧的用力點頭,看上去一副被教訓得慘兮兮的模樣,完全猜不出她正打著什麼主意。

  嘻嘻,教授橫豎不能打死我,那就再炸幾艘星艦吧!


第283章

  現實中,白日夢酒店的前台外站著一排代理人,全都是來替客人辦理退房手續的。這些貴客多是由管家或代理人經手辦有包年服務,或是偶爾想起或是有社交需要才會乘著星艦來匹諾康尼優哉游哉小住幾天。

  像這樣大規模的退房風波顯然是不正常的,但酒店遇到了真正意義上的「安全隱患」,這會兒也不能強行講究什麼「協議」。合同歸合同,協議是協議,這些真正的頂級有錢人想翻臉的時候難道還和人講道理?拜托,你確定你在他們眼裡是個人嗎?

  上一次是在「黃金的時刻」,【虛無】令使與【存護】令使大打出手,拳頭沒砸到自己身上大家自然表現得就像是看了場高等級的熱鬧。這一回撕裂蒼穹與夢境的箭矢近在眼前,有些人甚至親身感受了一下令使級別的力量,「熱鬧」就不是那麼好玩了。

  苜蓿家族現場開會——也別管各派負責人這個點兒都在干什麼了,先想想辦法挽救匹諾康尼的買賣吧!

  外有星際和平公司虎視眈眈,內又有一個尚未露面的令使攪風攪雨,唯一一個能拿得出手的戰力不久之前剛被通緝,就算現在去求知更鳥把她哥哥星期日請回來也不可能了。用得著人時朝前,用不著人時朝後,家族丟不起那個臉。

  沒有足夠的武力保護,匹諾康尼柔弱得像個橫遭暴徒反復蹂1躪的富家千金。

  最後老奧帝拿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尋求【開拓】的幫助,請星穹列車派個人來亮亮相幫幫忙鎮鎮場子。

  暉長石號和那百分之五的股權分紅可不是白給無名客們拿的,雖有補償「鐘表匠」的深意在內,更多也是為了結個善緣。

  現在,善緣該上場了。開拓者這人抽像是抽像了點,但實力強賣相佳,他什麼都不用做,只要放在那裡站著就會有人因為好奇心而放緩離開的腳步。這家伙莫名的招人喜歡,可以說是朋友遍天下了,那位不願露面的令使或許願意賣他一份面子,就此銷聲匿跡……

  其實大家都知道她是誰,只是不想說,好像說了就會被她聽到似的。

  ——08241321號,星際和平公司通緝令上的紅人。

  公司還有位高管目前正被她綁架下落不明,戰略投資部表示願意與08241321號和談,前提是不要傷害他們為數不多的【存護】。

  笑死,星際和平公司,琥珀王的追隨者,【存護】勢力,但養了一群【巡獵】。

  對此另一位通緝令上的紅人波提歐先生表示:「他寶貝的,公司居然也有做人的時候?」

  「不是做人,是不能丟臉露怯。」努力把自己捆起來的卡卡瓦夏淡定道:「反正我就是按照正常程序返回庇爾波因特後也要經歷一堆煩心事,這會兒為了工作被『綁架』,說不定還能再要求一筆獎金。」

  用不上不代表著放棄,他還計劃著要養個很會拆房子的學者呢,每次裝修計劃少說五百萬,不會賺錢可不行。

  「明白了明白了,」牛仔純把這場後補上的「綁架」當成游戲,躍躍欲試。

  「哥們兒,你准備得怎麼樣?」他扭過去看福波斯,博普克人穿著一身黑西裝戴著一頂黑色圓頂禮帽:「隨時可以行動。」

  不說話不細看的話,此時他和安娜有個八分相似——不管誰這麼穿都會很像,只是他不需要刻意模仿,染個頭發就行。

  負責「技術支持」的銀枝和波提歐對了下時間,一同看向「人質」:「沒問題咱們就動手。」

  卡卡瓦夏當然沒問題。

  白日夢酒店外有處專用於停放星艦的空間,方便來往游客停泊。一般來說在這裡負責安防的多是安防機器人,人類服務生存在的意義在於及時交互好顯得這份免費服務昂貴且有價值。

  誰也沒有想到劫匪會選擇在這裡囚困人質,也沒有人能想到埃維金人被逼急了動起手還挺有殺傷性。

  被08241321號綁架的砂金付出「些微」代價後成功逃脫,所有人都看到金色的光矢狠狠鑿在【存護】的護盾上,力量具現凝結出的籌碼嘩啦啦從天而降,阻隔了追擊者的視線。

  一位「偶然路過」的純美騎士出手相助,黑衣黑帽黑發的08241321號朝公司高管比了個向下的大拇指,在同伙(某通緝犯)策應下從容逃逸,沒有更多的財產損失和人員傷亡,真是可喜可賀。

  聽到新聞播報的安娜:「……」

  我跟著導師離開還不到十個系統時,你們就給我整這麼一出?不是不感動,問題是……好怪啊,我有那麼凶狠嗎?

  「呵。」

  拉帝奧教授冷笑著揮揮手放弟子出門自由行動,該做的測評她都已經配合完成,連同基礎數據檢測和記錄也耐著性子一項一項按照要求去做,世上真的很難找到第二個這麼聽話的(次級)令使了。

  等到一年後再做這些,不知道她又會給出一份什麼樣的答卷。

  安娜知道自己該去哪兒找「08241321號」,找那個同伙唄,波提歐估計是生怕自己的賞金數額太低,一點兒都不避著攝像頭。

  稀世難得號

  卡卡瓦夏「成功脫身」回到他的同事們那裡,安娜登上純美騎士的星艦抬手和牛仔打了個懶洋洋的招呼,然後坐在換下黑西裝的福波斯面前。

  「你的眼睛……」她偏過角度左右觀察,確信這並非先天缺失——先天有問題的孩子也不會被送進營地。

  「藥物和物理打擊的雙重作用。」他溫和的微笑著,仿佛那種可怕的事發生在別人身上。

  主家對自身實力沒有明確認知,熊孩子的一時膨脹總要有人買單,解決辦法就是推出個奴隸給他們惹不起但又惹了的人消氣。

  「……」安娜抹了把臉,翻出外置設備邊聯系熱心網友邊對福波斯道:「我先送你去羅浮,那裡的丹鼎司有我熟人,能治還是先把眼睛治好,其他的回頭再說。」

  「好。」福波斯回答得毫不猶豫。

  他能夠通過觸覺和感知彌補缺失的視覺,但終究不是太方便。同族的姊妹為了營救他甘冒風險,他沒有理由拒絕她的好意。再說了,只有身體健全機能正常他才能對她有用,不想別的至少也得對得起她賒的那三十億信用點。

  她在奴隸購買合同上簽了字,依照匹諾康尼的地方法律讓渡協議以簽名時起生效,他的歸屬非常明確,毫無爭議。

  安娜低頭在外置設備上和景元聊了一圈,人情自然是要消費的,好在她現在可以憑本事刷臉面。

  羅浮那邊很快就表示願意接收一個被迫害的短生種並提供醫療援助——她就是08241321號的秘密瞞不住熱心網友,從匹諾康尼傳來的消息看一個野生的【巡獵】令使正在成長當中……仙舟聯盟為什麼要把這個天然的盟友向外推?

  神策將軍還沒到老年痴呆的時候好吧!

  「安排好了,幾天後有個羅浮太蔔司的姑娘來匹諾康尼度假,等她回去的時候順便捎你一程。」很多事情不放在明面上才更好操作,萬一有人問起來羅浮方面大可以說那是「私人行為」。

  咱老仙舟人就是這麼古道熱腸見不得人遭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怎麼了?有什麼問題?

  福波斯點頭表示已經記住計劃:「青雀姑娘,羅浮仙舟,丹鼎司,治療眼睛。」

  安娜點頭,很快想到他其實看不見,忙又補上聲音:「沒錯,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在路上保護那個姑娘。」

  咱是去求人的,拿出個求人的樣子不寒磣。前頭才剛出一個【毀滅】令使坑殺整支羅浮商隊冒充領隊潛回仙舟搞事,這種行為開了個壞頭,保不住又有哪個大聰明如法炮制,不得不防。

  「我知道的,放心吧姊妹。」福波斯含笑應下。

  比起給糟心主家背黑鍋頂罪,他更願意保護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姑娘。起碼保護後者是件有意義的事,他見過太多生命流逝,後半輩子不想再造殺孽。

  「……安娜,我的,代號。」年輕姑娘別別扭扭想起聊了這麼久還沒交換名字,面對原身的族人她總有股不真實的感覺,但又不得不承認博普克人實在是非常重視族群的傳承與存續。

  「安娜」最後的情感基本上全寄托在這裡了,她留給身體的本能反應越來越少,也許再也不會有。

  福波斯愣了一下,笑容變得真切:「原來是你呀,那個哭哭啼啼著被送進營地的小家伙……我雖然沒見過你,但聽說過。」

  他看上去整個人突然亮了不止一個色號,黑發藍眼卻莫名有種金燦燦的感覺。

  波提歐坐在很遠的地方,看上去像是忙著給自己的身體做保養,實際上耳朵豎得比兔子還直。他正在努力阻止自己笑出聲,渾身上下抖得像是快要散架。

  安娜:「……」

  這是原身的黑歷史,不是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我你們聽到了沒有!


第284章

  「文森特,親愛的,你是不是瞞著我什麼事?」

  被強行驅離夢境後,沃爾伯格太太在保鏢簇擁下平安返回「榮光號」家族星艦。同樣平安轉移的還有沃爾伯格先生,只不過他總是神思不符的動不動就走神,那副模樣看上去實在有損家族顏面。

  「啊?」文森特沃爾伯格被妻子放在面前的酒杯嚇了一跳,他略帶著幾分驚慌失措的左右看看,發現保鏢們就在附近才勉強放心。

  拉帝奧教授說安娜有可能升格成為【巡獵】令使時他心裡還在猶豫,只要她一天不升格就一天都是他的所有物,誰也別想染指。結果教授話音落下還沒多久,那道撕裂蒼穹的金色箭光就出現在眼前,他不得不懷疑安娜是否一直藏在暗處伺機報復。

  時機抓得太准,刻意安排都不一定能安排得這麼天衣無縫。要說維裡塔斯拉帝奧為了一個奴隸做局套路他……倒也不至於。那人看上去就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樣子,而且他想收購個博普克奴也不是什麼新聞,圈子裡早就有消息的事,他沒那個閑工夫從一年前就開始耐心布置。

  安娜,或者說08241321號,她與拉帝奧教授沒有任何交集。她就是個一天學也沒上過的奴隸,不值得博識學會的學術之星花費時間。

  再看看拉帝奧教授現今的研究項目……星神的演化,【毀滅】因子的應用,拉拉雜雜一大堆,每一項都涉及到高危素材,也怪不得他想買個代打的幫手。

  學者嘛,大多都很文弱,就算拉帝奧教授看上去魁梧健壯他也沒有博普克奴那種強悍的基因,許多危險區域一樣進不去。

  直接從奴隸商手上購買剛離開營地的博普克奴確實省事,但那些新人沒有足夠的經驗與閱歷應對各種麻煩,說不定一個不小心就死了,白花錢不說還耽誤實驗進程,如果換做他也會首先考慮買二手。

  就比如沃爾伯格家曾經有過的兩個奴隸,老的那個就是通過交換得到的抵押品,穩如老狗,成功為沃爾伯格家掙到了第一個向外擴張的星系。在那之後父親嘗到了甜頭,沒過幾年斥巨資買來第二個年輕奴隸,也就是安娜。有老奴隸傳授經驗,新奴隸很快就能上手干活,這才保證了家族平穩持續的擴張。

  那時安娜還很年輕,她十五歲就來到沃爾伯格家服務,二十一歲時由母親做主送進伊維爾星際監獄……然後她就變了,再也不響應家族的召喚。

  想到這裡文森特沃爾伯格又有幾分後悔,哪怕折些價把這個忠誠有瑕疵的奴隸轉手出去也很好,他可以再從奴隸商手裡買個新的,更聽話溫順的博普克奴回來。

  ——主要還是不甘心,作為主人他甚至沒嘗過她的滋味兒。

  「親愛的!」安妮塔沃爾伯格加重語氣讓丈夫聽到她的不滿,「你這樣子走神走得太久了,有什麼事是不能和我商量的嗎?」

  上次他這副死樣子沒兩天就給她整出三個母不祥的小雜種,這回征兆再次出現安妮塔不得不如臨大敵。

  「啊啊,我很抱歉,親愛的……」文森特沃爾伯格沒有錯過妻子臉上一閃而逝的怒意,心下煩悶卻也不好表現出來。

  那三個孩子的存在觸及了她的利益,就算他再三保證只有沃爾伯格太太生下的孩子才能成為沃爾伯格新的主人也不能熄滅她的怒火。但這件事涉及沃爾伯格的核心利益,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步——博普克人的基因實在是太強了,尤其進入營地接受訓練的那些。他們是整個種族最優秀的精華:最好的體魄,最好的容貌,最堅韌的性格以及最高的智商。

  家主一脈的血液不容玷污,但一個家族不會只有一支,適當引入更好的基因有利於家族的綿延。從這三個孩子開始,他們注定無法成為家族的主宰,但他們一定能成為家族的支柱。

  這不比一代又一代花上十幾億甚至幾十億購買博普克奴要劃算?

  他的妻子,心到底還是在娘家那邊,所以這件事不應該也不能夠讓她得知。她那股毫無由來的嫉妒實在令人發笑,目光短淺不足與謀。

  好好養育,好好善待那三個孩子,對她自己的孩子只有裨益沒有損害。真要她接連生下多個孩子她又不願意,沃爾伯格家族不可能只有一個繼承人候選……這事還遠,將來再做打算也不遲。

  想到這裡他摁下煩躁試圖安撫安妮塔,他不想讓她意識到自己對安娜的企圖。就像母親說的那樣,她除了四處爭權奪利搞破壞,不大的腦仁兒裡什麼都沒有。

  「親愛的,我在考慮拉帝奧教授的建議,這事兒並非沒有回旋的余地不是嗎?你也看到了,一個盛年的博普克奴能拍出三十億信用點的高價,就算我以原價轉售08241321號也有十五億到手,這筆錢足夠買個新的奴隸再投資個新的星域。」

  所謂「投資」,無非就是花錢鼓動家族裡的普通人集體移民新星域,人為制造出「占有」的事實然後宣布這件事,安娜離開家族豢養的軍隊後沃爾伯格一直*都這麼圈地。

  博普克人在這一點上總是表現得不夠靈活,非要以武力征服作為擴張的手段,其實事情真的沒有那麼麻煩。

  「我們不能自由狩獵嗎?她竟敢不回應家族!」沃爾伯格太太只想讓假想敵痛苦,她一點也不在乎有多少普通博普克人會因此喪命。

  笑話,奴隸也能是人?

  「當!」

  沃爾伯格先生把手裡的酒杯重重壓在桌面,他不耐煩地揮手讓保鏢們退遠些——家主和家主夫人的爭執沒必要讓這些外人聽到,雖然簽得有保密協議,但這些花錢雇來的家伙究竟又能有幾個值得信任?

  這幾十個人加起來也沒有安娜一個人好用,真搞不清楚負責培訓的安保公司都是干什麼吃的。

  「08241321號是星際監獄越獄在逃的重刑犯!激怒她對你有什麼好處?你該不會還想問她究竟是如何被送進去的吧?你應該不至於想不到家族不能和她在明面上有任何干系吧?你知不知道沃爾伯格以及你的娘家都是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會成員?怎麼?讓所有人都知曉08241321號是得到了沃爾伯格的授意才在庇爾波因特大動干戈?我會把這件事告訴岳父岳母,還是請他們來好好教育女兒。」

  說完他仍嫌不夠的踢了腳面前的踏腳矮凳,沃爾伯格太太先是氣勢一弱,緊接著提氣怒道:「我作為沃爾伯格的女主人,憑什麼要被蒙在鼓裡瞞著?家裡一筆十五億的昂貴資產下落不明,從來沒人想到要向我解釋。一個博普克奴隸而已,你居然為了一個奴隸連禮儀都不顧的衝我大叫,文森特沃爾伯格,你瞞著的我的事除了那三個小雜種還有不少吧?呵呵,拿我的父母來恐嚇我?我倒要問問老夫人是怎麼教育兒子的,未婚就搞出三個母不祥的小崽子,假若早些叫我知道,我就是下嫁給家臣也絕不會多看你一眼!」

  她一把搶過那只水晶酒杯將它摜在地上,厚實的地毯有效保護了地板和酒杯,它順著女主人的力道咕嚕嚕滾出去一段距離,最終停在黑色皮鞋的鞋尖前。

  「……日安,兩位。」身穿黑色西裝的08241321號站在那兒似乎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她掛著抹玩味的微笑,手中輕輕撫摸一截淺金色游絲,「我來的似乎不是時候,抱歉,忘記還有預約這種事。」

  她的聲音有些喑啞低沉,反而襯得星艦艙室內一片死寂。不知何時那些保鏢都已經喪失行動能力倒地不起。

  一步、兩步、三步……

  「這家安保公司能力不太行,」她彎腰撿起那只酒杯,緩緩走向沃爾伯格夫婦,「建議下次換一家,或者平時盡量做點好事,死的時候能免除大部分痛苦。」

  安妮塔沃爾伯格臉色一寒,顯然經由她灰藍色的眸子想到了什麼。

  「安,安娜?你回來就好,這兩年辛苦了,要坐嗎?」文森特沃爾伯格試圖讓自己顯得更鎮定些,不停顫抖的手暴露了他的恐怖,黑發女人側頭看了一眼,平靜無波的繼續微笑:「不了,凳子有點遠,我累了,不想再走一趟。」

  「別!別過來!」他喘了幾口氣,對擠在自己身後的妻子道:「你沒聽見安娜說她累了嗎?快去把凳子撿回來好讓她坐下歇歇。」

  沃爾伯格夫人當然不願意,她長這麼大就沒服侍過什麼人,更別說低頭像個女僕似的去撿被丈夫踢開的凳子。

  安娜停在距離他們兩個三步的位置上,有些費解的皺起眉頭:「你似乎很害怕我……為什麼?現在難道不應該是場喜悅的重逢麼?」

  「慶祝沃爾伯格成為星際和平公司董事會的重要成員,慶祝我,一個博普克奴隸,升格成為了星神的令使。」

  淺金色光線劃過,她腳下站著的那片地毯灰飛煙滅。

  該說不說,這架勢怎麼看怎麼有股濃濃的【毀滅】味道。

  如果是【巡獵】,文森特沃爾伯格或許還敢大著膽子和她討價還價,【毀滅】就算了,納努克是個狠起來連自己老家都能捏碎的煞神。

  「恭、恭喜……」沃爾伯格夫婦嘴巴裡彌漫著苦澀的氣息……不久之前還有人願意花錢買走這家伙,現在十五億的信用點算是白白扔在水裡沒消息了。

  買賣一位令使,沃爾伯格全家上下的八字加起來也不夠硬。

  她都不需要張嘴再說什麼,文森特沃爾伯格就恨不得她趕緊離開——也就是還有博普克奴的背書保護,安娜才只是小小的「恐嚇」他一番,如果惹急了她,這位【毀滅】的令使很有可能先一步捏爛博普克人原生行星然後屠盡沃爾伯格滿門。

  對於【毀滅】而言一切都將終歸寂滅,血脈、親族,世間所有之物皆為虛妄。他們壓根就不在乎!甚至說他們自己就走在不斷毀滅消亡的旅途上。

  什麼?維裡塔斯拉帝奧說她可能成為【巡獵】的令使?偽裝,一定是偽裝!一個令使想要騙過一個命途行者還不容易?

  【毀滅】和【巡獵】有仇這事兒誰不知道,仙舟聯盟的旗艦差點被【毀滅】令使給砸了,新生的【毀滅】令使偽裝成【巡獵】很難嗎?這分明就是嫁禍!

  「啊啊啊啊!」

  安娜只是用游絲操縱酒杯落在圓桌上,文森特沃爾伯格就叫得像只被抹了脖子的雞。天然高透水晶酒杯緩緩擺正,然後化作一片晶瑩的白沙散落。

  「不好意思,」她笑著收回游絲,「力道還沒收好,這個應該沒有太貴吧,下次我會注意些。」

  貴不貴的,誰敢在這個時候抱怨?

  「我就是感動!我太感動了……」沃爾伯格先生伸出手拼命搖擺,笑得比親爹死的時候哭得還難看:「為了慶祝你升格,請你務必收下這個!」

  他哆嗦著飛快調出財產放棄協議與奴隸釋放文書——安娜周身的空氣扭曲了一下下,距離她最近的古董花瓶和古董掛畫同樣「撒」了一地。

  再不快點說不定撒地上就要換成他了,嚴格來講沃爾伯格也沒吃多少虧,現在松手放她自由還能占個「慷慨」的名頭。

  沃爾伯格太太躲在丈夫身後,眼睜睜看著他在文書上簽字畫押,咬緊牙關不敢抬頭。

  卡卡瓦夏這個有過次級令使經驗的【存護】都要花力氣才能勉強壓住逃跑的本能,其他人面對這樣的她時只會被危機感壓得意識一片空白——大腦告訴他們打不贏也跑不掉,沒救了還是裝死吧。

  安妮塔沃爾伯格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她絕不能讓藏在沃爾伯格祖宅兒童室裡的那三個小雜種活著!


第285章

  「親愛的安,你看看這個,開心嗎?」文森特沃爾伯格窮盡畢生手速趕在他所認為的時間前將兩份文件打印出來。

  尊貴的家主大人頭一回親手擺弄那台移動辦公設備,笨手笨腳的好幾次差點被絆倒。

  折騰小半天,他好不容易才打出兩份文件,想要舉著送到安娜面前又恐懼於她周身不斷湮滅的物質,只好傻傻的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再往前,碰到那些金線會不會死啊?

  眼瞅著兩口子就要為「抵文件」這個動作打上一架,安娜不想再看鬧劇:「我很開心,謝謝你,文森特。」

  她就是故意這麼喊的,沃爾伯格太太的臉色都快要趕上法厄同在廚房裡搗鼓出的黑色不明液體了,等她離開後文森特沃爾伯格先生即將面對的是妻子的不滿。

  大量的,巨量的,海量的不滿。

  一個豪門世家,從外面殺一時是殺不死的,唯有內鬥才能讓它轟然倒塌灰飛煙滅——幻朧就是打算在羅浮這麼干的,直到現在它也沒有放棄。

  安娜不介意等到這棟高樓大廈千瘡百孔時再上去狠狠補一腳,眼下更重要的還是如何妥善處理博普克人居住地。

  省下三十億不意味著手裡就多出三十億,多都多在懸賞令的身價上了,一分錢也掏不出來。

  拉帝奧教授只給了她一年時間,一年內她就得想法子從魯米星系的魯米王室手裡買下(搶走)那顆行星的歸屬權,然後花錢或是從仙舟聯盟買技術或是從博識學會買技術——把那顆行星從魯米星系中拖走,放到更適合它發展的環境裡去。

  科技太先進的文明星系並不適合它落腳,最好是個剛剛加入星系文明的、正在發展中的新興星系……比如說法厄同他們老家那塊。

  或者天琴座也不錯,但天琴座的中央星環還存在著「元老院」這種東西,未來一定會出亂子。

  博普克人的生存能力很強,不用擔心他們不適應這種另類的星際旅行方式。

  「你,你開心,就好!」金色的游絲像條抬著頭的蛇般從他手中卷走那兩份文件,安娜掃了一眼,沒有問題。

  眨眼間文件「消失不見」,沃爾伯格夫婦不約而同輕輕松了口氣。

  拿了文件她就會走了吧?

  果然,黑發藍眼的女人沒有二話,比呼吸還輕的融入淺金色光暈中。

  「……」她一走,文森特沃爾伯格立刻顧不上祖傳風度,扯開領帶結狠狠喘了口氣:「呼……呼……」

  他面色不善的看向那堆昏倒在地的保鏢,根本不去想為什麼同樣面對一位令使他夫妻兩個卻能保持清醒。

  「這些廢物!」男人低聲咒罵了一句,想要聯系安防公司手指一松卻把外置設備掉在地上。

  諸事不順!

  「可惡!可惡!!可惡!!!」他一面擦去額頭不斷滲出的冷汗一面不知道究竟在罵誰,沃爾伯格夫人格外安靜,眼睛裡怒火暗藏。

  兩個系統時後保鏢們才陸陸續續恢復意識,安防公司除了低頭挨罵別無他法——他們要是有硬抗令使的本事還用出售勞動力給人打工?沒出人命就已經是那位新生令使克制克制又克制的好結果了。

  沃爾伯格家主當即下令星艦起航返回核心星系,機組人員折騰了好一會兒,不得不遺憾的告訴他一個壞消息——星艦動力設備毀損,被人給細細捏成粉末揚了。

  就,就這人怎麼蔫壞蔫壞的吶?你把星艦動力爐給拆了干嘛啊?現找供貨方定制吧,不說價格至少時間上耗不起。重新買艘星艦吧……「榮光號」艦首上烙印著沃爾伯格家族的族徽,哪裡是說報廢就能報廢的。

  這都從哪兒學的損招啊!

  安娜帶著文件出現在稀世難得號艦艙內,銀枝已經回來了。卡卡瓦夏成功讓自己在逃跑途中受了點小傷,眼下正躺在公司的星艦上享受同僚關懷。

  「那就先不管他了,波提歐,標准差事?」她大喇喇的找了張椅子窩進去,從騎士的寫字台上抽了兩張香噴噴的紙箋埋頭就是寫。

  「庇爾波因特計時五十三個系統時結束的時候,准時准點啊姐們兒!」牛仔連看都不用看。

  她在寫財產放棄聲明和奴隸釋放文書,給福波斯的。萬一出售他的家族因為收不到信用點而主張所有權,已經獲得自由的奴隸當然不可能回頭把自己再賣一次,這都是趕早不趕晚的事兒。

  刷刷的書寫聲連綿不絕,攏共花了半個系統時,福波斯面前多了兩份文件。

  「贖金一個信用點,你隨便給我個什麼就行。」有贖金有文件,這是強證據,比一切申訴都有效。安娜向來做事就要做到完善,尤其在這個問題上不肯留給人任何話柄。

  感謝法厄同先生在法律條款上的傾囊相助。

  福波斯想了想,從面前的花瓶中抽出一支火紅的「銀枝」玫瑰。這花是不久之前純美騎士送給他的,波提歐也有一支,被他插在自己的牛仔帽上。

  「以世間所有美德凝聚出的花朵向你贖回我的自由,親愛的姊妹。」他精准的將花枝遞到安娜手中,她稍微擺弄了一下,高高興興將其插在西裝口袋裡做點綴:「我收到了你的贖金,你自由了。」

  啪啪啪,啪啪啪

  波提歐和銀枝一人一邊,很有節奏感的鼓掌,純美騎士甚至還想現場賦詩一首……可惜被牛仔給捂了嘴。

  「還整挺好!哥們兒,回頭等你眼睛治好了咱們再聚,你要沒地方去就跟著我,包你日子過得精彩。」波提歐摸來摸去身上只有子彈沒有酒,於是他拍拍朋友的盔甲:「不如現在先去暉長石上喝一杯怎麼樣?那艘船現在歸開拓者所有,指定不通緝咱們。」

  「我房費還沒到期,等會兒見?」該換費伯裡克特小姐出現了,穿著黑西裝去找開拓者玩,安娜也擔心嚇壞無辜路人。

  三人約好在暉長石號船頭聚首,安娜換回她的學者套裝,離開稀世難得號前往酒店大廳辦理換房服務。當然得換,她原來的房間被當做「現場」讓獵犬們給封鎖了,想要進入夢境自然得另找一個入夢池。

  前台排隊退房的人群基本上都消失了,安娜只排了十幾分鐘就輪到她辦理業務。

  「額……穹?」她差點把平光鏡退下來擦擦,灰發青年正樂顛顛的舉著瓶蘇樂達暢飲,「嗝?」

  「安!嗝?」他放下瓶子邊打嗝邊說話,「可算又見到你了,聽說你被綁架,還好嗎?」

  安娜把房卡給他:「還好,有驚無險。主要還是我平時生活簡單從不招惹什麼人,大概也有點運氣的因素在吧……」

  穹金燦燦的眼睛越瞪越大,就像是從沒見過有人敢當面說謊似的。什麼安娜費伯裡克特被08241321號綁架,你們倆……難道不是同一個人嗎?

  「哦!哦!嗝!」小浣熊下意識接過她遞來的房卡低頭看了一眼,抬頭:「?」

  「換房啊?你知道怎麼操作不?」安娜也沒放過他:「你怎麼會突然站在這裡給人當前台?你不是匹諾康尼的股東了嗎?自己打工給自己發分紅?」

  一連串問號把穹問得直發蒙。

  「我就說三月七為什麼一直在笑!」他恍然大悟,「好狡猾的家族!嗝!」

  被人白白賺了勞動力!究竟是怎麼上的鉤呢?想不明白……

  「不用換了,我直接給你退了再重新開一間房,掛我賬上!」他放下蘇樂達瓶子拉開光屏就是一通亂點。

  安娜完全不在乎他都操作了些什麼,反正禍事只要不是她闖的就可以了,工作中闖的禍那不叫闖禍,是必要的經驗積累。

  很快新的房卡就到手,安娜看了眼卡片上的花紋,嗯,有點熟悉。

  「我能去暉長石號上玩嗎?還有幾個朋友,兩個你認識的一個你不認識的。」本著不能坑到自己人的想法,她還是老老實實事先通知物主。

  開拓者大方得很:「沒問題,隨便玩~」

  「那我走咯,祝你工作順利!」她揮揮手裡的房卡飄然而去。

  暉長石號的船頭桅杆上有群折紙小鳥,安娜站在船首一側向下張望,匹諾康尼的夢境籠罩在淺紫色的雲霧中,就像披了件雲朵織就的輕紗。

  沒等太久波提歐就和銀枝一左一右夾著福波斯出現,他穿了身黑西裝,不看身高和08241321號就跟雙胞胎似的。

  「美麗的小姐,為了彌補我之前的唐突與粗暴,請問能請你喝杯飲料嗎?」

  他手裡的玫瑰就像是從銀枝哪兒批發來的一樣多,老大一束,火紅火紅的,仿佛燃燒的火焰。

  舉著這樣一束花何愁不成為眾人視線的焦點?她恍然大悟。

  福波斯這是要徹底坐實安娜費伯裡克特與08241321號是兩個人的「事實」,他擔心她身份泄露,從此再也不能回到校園去過平靜的生活。

  「好吧。」別人的好意不能浪費,安娜費勁的將玫瑰花束包了滿懷,和福波斯一起結結實實繞著暉長石號裡外走了兩圈。

  該說不說,這老些花還挺沉,遇到流螢時她眼睛都亮了。

  流螢:老么這是遇到追求者了嗎?好多花!

  不久之後,舉著外置設備刷通話組群朋友圈的卡卡瓦夏:「?」

  開拓者為什麼突然貼出這樣一張照片?姐姐懷裡的花是誰送的?她旁邊那個黑西裝是誰?這麼多人點贊是怎麼回事?喵喵喵?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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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開拓者的暉長石號給安娜留下了深刻印像——那是相當的深刻,事後再想起來她都覺得自己當時沒找那位花火小姐的麻煩實在是這麼多年讀書涵養上來了。

  愚者覺得不過是個玩笑,對於性子認真的人來說一點也笑不出來。不過遮天蔽日的焰火確實很好看,倒也不是不能略微抵消所有人慌慌張張四處翻找炸彈時的焦急。

  眼睛看不見的福波斯都找到了兩只偽裝成炸彈的玩偶娃娃,可想而知當時的情況有多緊急!

  「哈哈哈哈哈哈,他們【歡愉】的信徒有很多都是這樣啦,開玩笑的時候底線低得可怕。」穹撓著後腦勺傻笑,據說他在開拓之旅第一站就遇到過【歡愉】信徒,差點連球棒一起被人打包賣了。

  安娜:「……」

  「匹諾康尼的旅程暫時告一段落,你們下一站要去哪兒?」她喝不慣糖漿,寧可喝點清爽的酒精飲料也不想滿嘴黏糊糊的齁甜,灰發青年愉快的暢飲蘇樂達:「下一站?黑天鵝小姐提議我們去翁法羅斯,沒聽說過吧?」

  還真沒聽說過,安娜放下酒杯:「展開講講?」

  這個單詞莫名有些熟悉,但又一時想不起來究竟哪裡熟悉。

  「據說是只能在流光憶庭的觀測鏡中才能看到的地方,三重命途交彙,永恆之地,【開拓】星神阿基維利也沒去過。」

  穹顯然做了不少功課,安娜打開個人光腦進入博識學會的數據庫搜索,與「翁法羅斯」相關的詞條少得可憐,全都是他剛剛說過的那些內容。

  但有一個詞與「翁法羅斯」同源,甚至關系密切,它被讀作「德爾斐」,一個剛剛加入文明星系行列的偏遠星系。

  德爾斐、德爾斐、德爾斐……究竟在哪兒聽到過這個單詞?

  安娜敲敲額角,那個答案呼之欲出,但她就是想不起來。

  「注意安全,有需要就喊我……」她抬起指尖,淺金色的光芒由虛化實,最後凝結成一枚金燦燦的寶石:「這個給你,如果遇到無法解決的困難就摔碎它,我一定會去幫你。」

  必要的話她還能繼續搖人,直至搖來【巡獵】。這是因果律加持下的強坐標,如果【巡獵】的力量都無法錨定那就說明星穹列車肯定打從一開始就沒進去那地方。

  它在時空間的疊層裡,所以才無法被錨定。

  「哇!」穹接過寶石舉到眼睛前面,透過它看向天空,「到處都變得金燦燦的了。」

  類似的道具神策將軍也送過,是他們仙舟聯盟很重視的虎符,用法和這寶石差不多,簡單點理解就是個隨身傳送坐標。

  上一秒砸碎下一秒雲騎大軍就壓境的那種。

  「不要吝嗇,只管用,拉帝奧教授給了我一年時間在外游歷,我現在閑得很。」安娜喝掉杯子裡殘存的酒水,打算退回現實酒店結結實實睡上一覺。

  匹諾康尼的夢境起不到讓精神放松休息的作用,目不暇接的娛樂只會提高大腦感知區閾值,越是敏感的人待久了越覺得累。之前安娜是感覺不到的,但她現在能感覺到了。可是這種程度的刺激又不至於讓她精神損耗疲乏,意識到和意識不到似乎沒有太大區別。

  對於人類來說,最好的休息永遠是躺在夜幕中沉沉入睡。

  「那還挺好,底氣又足了不少,哈哈哈哈哈哈哈!」穹大笑著把寶石貼著口袋裝好,打開另一瓶蘇樂達噸噸噸。這家伙有時候真的像個小孩子,對碳酸飲料愛不釋手。

  轉天一早,安娜出現在現實白日夢酒店的星艦停靠坪上。費伯裡克特小姐的「假期」結束,她該回學校上課去了。不久之前她的導師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剛剛搭乘星艦啟程返航,年輕學者跟著老師上了星艦後一晃就失去蹤影,再次出現她便站在平台上目送飛行器衝出憶質包裹離開阿斯德納星系。

  升格的是博普克奴08241321號,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老老實實在第一真理大學上學呢好吧!

  五分鐘後牛仔發來一條消息,沒過多久在停靠坪穩穩蹲了好些天的稀世難得號也升空離去。

  「哈……呼……」

  波提歐伸了個懶腰:「姐們兒早啊!」

  「你也早,昨晚沒休息好?」改造人哈欠打得眼淚都快擠出來了,按道理講他需要像人類一樣休息的地方也就剩個腦袋,改造後的金屬身軀會將金屬的疲憊傳遞給大腦神經元嗎?

  牛仔又打了個哈欠,搖頭:「不不不,昨兒多喝了幾杯,還沒完全醒。嗯……」

  他迷糊了一會兒,再睜開眼睛看上去就精神多了:「目標在動,等會兒完事兒了我還回匹諾康尼,有個丫頭想我去幫點兒小忙。」

  安娜點頭:「我也走,去找『榮光號』算賬。」

  福波斯已經與仙舟來的「游客」青雀小姐聯系上,不用擔心

  她可沒說過原諒,報復這種事當然要堵到仇家門上一個也不放才行,小小嚇唬嚇唬算什麼報復?那不就跟鬧著玩兒一樣麼!

  兩邊商量妥當,純美騎士銀枝也已經計算好了兩艘星艦軌道交疊的坐標。這家伙居然是個【智識】,安娜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他難道不應該是個【純美】嗎?!

  「諸位,再會,願你我能在浩瀚的星海中再次相遇!」銀枝說話永遠都是那樣抑揚頓挫宛如頌唱詩歌,波提歐朝他揮揮手,安娜點了下頭,兩個【巡獵】進入逃生艙落向逐漸從下方軌道靠近的另一艘大家伙。它就像條黑色的大鯰魚,寬闊的腦殼烏黑的脊背,沒人能堵在它行徑的通道上。

  星際和平公司的星艦個頭真不小了,據說就這它還只是個僅搭載生態倉的旅行艦。要是把綠植和動物換成武器,這玩意兒活脫脫就是移動要塞。

  銀枝的計算精准穩定,誤差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逃生艙像只無聲無息的蜘蛛落在星際和平公司星艦寬闊的外殼上,波提歐就著兩個不同航空器之間緊貼的位置開了個洞,二話不說跳下去,地下一連串「噠噠噠」「轟轟轟」的動靜不絕於耳。

  「嘖,」安娜戴上帽子跟著跳下去,長腿踹在完全展開的閻牙上,冶金刀刃旋轉著活像切割機朝前突進。

  她的目標是前往動力爐把那玩意兒關了——下委托的人不想和公司真正意義上的撕破臉,為了不失手炸死卡卡瓦夏的同僚動力核心是必須要關閉的。

  牛仔引走安防的注意力,安娜轉身一路平推著砸過去,只要是擋在面前的物體,無論是隔離用的牆壁還是金屬門統統被切出適合一人通過的口子。

  星艦的艦體出現小幅度顫抖,大概是公司安防上了裝備。很快她就順利推進到動力室外,負責看守的工作人員只來得及瞪大眼睛,下一秒倒頭就睡……

  入侵者,有兩人!

  安娜好心的把他塞進睡袋掛在門框上,這樣等會兒趕來搶修的機械師就不會錯過順手解救同事的機會。

  星艦行駛中途手動關閉動力核心對於一個博普克人來說算是基礎操作,在原身的遺澤裡占據著相當分量。她一邊操縱各種各樣讓人眼花繚亂的摁鈕一邊計劃,等跟著順風艦到了沃爾伯格家族核心星域後一時都不知道債該從哪兒開始討起。

  到處都是!

  牛仔在前邊兒完事兒了,安娜也順利關閉星艦的動力核心。警報與儀器的尖嘯震耳欲聾,失速提醒肯定第一時間傳遞到舵手的儀表盤上。她收起閻牙原路返回,看上去就像個匆匆忙忙找上司報信的「普通」員工。

  卡在「大黑魚」腦瓜子上的逃生艙還在,安娜跳起來單手拉住缺口處露出的金屬板,晃了幾下靈巧鑽進去,「咣咣咣」的臨時將波提歐之前切下來拿塊砸上去——他們還沒離開白日夢酒店的大氣層,差不多湊合一下還得把逃生艙還給銀枝。

  封閉艦首的特種玻璃崩裂,從預備區中彈出的人在星艦映襯下顯得格外纖細。逃生艙順利脫離腦門被開了個洞的星艦,一個猛子扎下去撈人,身後是連串火光四射的爆炸。

  「這就算完事兒了?」接到波提歐,安娜將逃生艙的模式改為自動尋回,改造人疑似翻了個白眼:「當然啊,還能怎麼?星艦炸了,人沒死,我下手有分寸,治療艙裡躺上三五天就活蹦亂跳了。姐們兒你呢?」

  她比比舷窗,牛仔扭頭眼看著大黑魚星艦「嗚」的往下砸。瞧上去怪嚇人,實際上這種大型星艦都配備有備用動力,就算安娜把動力爐拆了也沒事。下落的加速度到達一定數值後備用動力會自動開啟,順帶著調整姿勢平穩降落……什麼的。

  總之主打一個有驚無險。

  「嘖嘖嘖,嚇死公司狗,哈哈哈哈哈哈!」

  拍照片留下工作記錄,兩人返航回到稀世難得號附近。

  「走了,拜拜。」安娜等到它路過下一個目標時直接開門從逃生艙跳下去,為了卸掉力量不得不沿著白色的星艦頂殼向前滑了段距離。「榮光號」識別不到出現在外殼上的人類——太小了,對比慘烈,就像兔子落在藍鯨身上,對於藍鯨來說還不如藤壺造成的感覺明顯。

  榮光號啊,也不知道沃爾伯格先生臨時加價訂購的動力設備到了沒。希望新的動力核心能比舊的那個給力些,早點回到沃爾伯格家族核心星域,她也好早點算完賬籌款去魯米星系買行星。

  嗯……好像忘了什麼,是什麼?嘖,算了,想不起來就先不想吧。


第287章

  「法厄同,外面堵了一圈送快遞的無人機,你沒聽到嗎?」戴蒙斯和希德一前一後走進宿舍,意外的發現白毛居然沒有待在公共起居室裡看書。

  臥室裡也有書桌沒錯啦,但要論效率還是離床遠一些更好。

  希德上前敲敲門:「法厄同你還好嗎?」

  都說笨蛋不會感冒,但那家伙已經一連幾天精神都不是很好了。問他他只說做噩夢啦沒睡好啦什麼的,大家都以為是這段時間復習節奏太緊張導致的不適症狀。沒想到他今天干脆起都起不來麼?

  要不還是算了吧,這證也不是非考不可,不考最多也就出了德爾斐沒人承認而已。

  「我在,抱歉……」臥室門開了,白發青年虛弱的探出一個腦袋:「……希德啊,不好意思,上午睡得太死了,我沒聽到。」

  說話間戴蒙斯已經把那些快遞統統簽收下來,掃了眼發貨地他驚喜的招呼法厄同:「快看,是安娜從匹諾康尼寄來的禮物。」

  「安終於要回來了?」希德眼睛一亮,法厄同也精神了些:「平安就好,匹諾康尼太危險了,誰能想到接連兩個令使襲擊……還好她沒事。」

  他看上去臉色好了不少,希德讓開路坐到圓形小沙發上,白發青年跟在他身後走出臥室:「怎麼這麼多!」

  「我也很驚訝,這也太多了……無人機在院子裡停得密密麻麻,害我差點密集恐懼。」戴蒙斯挽起袖子將各種大小的快遞箱搬進起居室,希德打開外置設備拍照發送,沒多久安娜就回了個【大耳兔震驚】的表情包。

  她明明記得自己沒買那麼多東西,難道是白日夢酒店送的補償贈品?這也太多了吧!

  「你們先看一下,很多都是紀念品,有喜歡的拿去送朋友也可以。」希德把安娜的回復讀出來給戴蒙斯和法厄同聽,「那就拆吧?不然起居室裡要站不下人了。」

  瞧瞧這屋子裡箱子摞箱子的,再向上堆可就要發生危險了。

  三人當場開箱。好消息是安娜在每份禮物上都標了所有人的名字,除了三位室友還有德萊妮以及卡斯托拉婭她們。其中一只巨大的箱子特別標明了是卡裡忒斯教授專門捎給養女的,安娜本想拜托拉帝奧教授做這個郵差,看看導師的臉色她及時將這個想法埋起來。

  拆著拆著希德看看箱子上的單號,發出疑惑的聲音:「艾文圖林?這是誰啊?」

  安娜在學校的交友圈裡好像沒人叫這個名字。

  法厄同正在捏一只毛茸茸的胖鳥玩偶,聽他這麼說想也不想就搖頭:「沒有,我記得所有人。」

  「你這份記性要是能放在考證上就好了,這幾天先歇歇吧,反正請半天假和請一天假沒區別,大不了延畢唄。」

  戴蒙斯有在努力安慰法厄同,*但這兩人損友當得太久,安慰人的話聽上去多少有點缺德。

  「這個艾文圖林寄來的東西是專門給安娜的,不要打開了,放在她臥室門口吧。」希德開了幾只箱子,裡面不是寶石眼鏡鏈就是各種小裝飾品,每樣一天換一件能換到三年以後。

  他的嘴角有點向下,戴蒙斯和法厄同你看我我看你,後者小心發了張快遞單去詢問。

  安娜很快又回復過來,說那是她過去結識的朋友,關系特別好。坦坦蕩蕩,一點含糊其辭的遮掩也沒有。

  「咳咳,還是先搬箱子吧。」戴蒙斯清清嗓子,把「艾文圖林」署名的箱子堆到安娜宿舍臥室門外。

  三人花了小半天時間才將所有箱子都歸納完畢,叫來無人機運送出去一部分,剩下的禮物再分散一部分,最後只剩八只紙箱將安娜的臥室門堵得嚴嚴實實。

  「就先這樣,不耽誤日常使用起居室。」法厄同干了半天力氣活,心情好了許多,甚至還能挑剔晚飯:「有點想吃奶油蘑菇濃湯……」

  「我看你長得挺像奶油蘑菇濃湯的!」戴蒙斯吐槽歸吐槽,晚飯時圓桌上飄散著濃郁的奶香味。

  他狠狠給法厄同舀了兩勺推到他面前:「吃!敢浪費我就揍你!!」

  郁悶了一下午的希德以一種想要溺死某人的力道往湯裡戳面包。

  雖然但是,安娜還是沒說她什麼時候才回來呀……

  又過了幾天,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出現在階梯教室裡,那個署名為「應星」的仙舟講師也回來繼續上班了,安娜還是不見蹤影。

  希德拉上兩位室友壯膽,鼓足勇氣下課後攔住了夾著平板離開的教授。

  「抱歉,拉帝奧教授,我想問您一件事……」阿那克薩的外甥緊張到快要昏過去了,維裡塔斯拉帝奧停下腳步看著他:「什麼事?」

  「……」能看得出這孩子心理問題有點嚴重,但他有在努力克服,為此教授願意額外再多付出些耐心。

  「我,我想問,」希德只覺得喉嚨發干嘴巴發黏,他試了幾回才終於把話說完:「安娜什麼時候學校?」

  這個問題麼……

  維裡塔斯拉帝奧看了眼四周:「快的話半年,慢了一年,她有件重要的事情必須去做。」

  「你為什麼不上課的時候直接問她的投影,或是發消息?」目前看來費伯裡克特理智還沒欠費,專業課會乖乖投影出現,非專業課也有課後補習。但是她的確切行蹤……導師也不知道。

  「這樣啊……」希德失望的嘆了口氣,整個人顏色都變得灰撲撲的。

  和他一樣失望的還有法厄同,這家伙在失望之上還有一層不易察覺的擔憂:「安一個人在外面,她會不會遇到危險啊教授?」

  嗯……這是個好問題,能對【巡獵】的令使產生威脅,她怕不是直接貼臉撞上了星神。

  「不會,這件事不需要你操心,卡厄斯蘭娜先生。」拉帝奧教授點點頭:「還有別的問題嗎?沒有的話我就要離開了。」

  三個人高馬大的年輕人連忙乖乖讓開通道,像三只超重麻雀蹲在電線杆上那樣沿著路排排站齊。

  「要不然還是直接給安娜發個通話申請過去吧?也許她真的忙不過來?」戴蒙斯又要顧這個又要顧那個,眼睛都快不夠使了。

  法厄同取出外置設備發送申請。

  被拒絕了。

  他臉色一沉,不等再試那邊反向發回申請。

  「安?你最近還好嗎?」申請通過,畫面有點搖晃,但很快就恢復正常。

  能看得出安娜正站在某個星系最繁華的大街上,人頭攢動就像漲潮時拼命衝向上游的魚群。她氣色還挺好,因為背景音太過嘈雜說話聲音也大了許多:「我挺好啊?你怎麼了法厄同?黑眼圈怎麼這麼重?」

  「這家伙又要上課又要考證,太緊張了,大概是植物神經失調。」戴蒙斯出現在畫框當中,緊接著還有希德。

  安娜背在身後的手裡握著收到一半的閻牙,看上去像是條年輕姑娘防身用的甩棍。她在笑,隱隱能看出幾分冷意。

  「你還不回學校?」希德把畫框朝自己的方向輕輕拉了一下,費伯裡克特同學眼底的冷意不見了:「社會實踐啊社會實踐,倒是和法厄同以及戴蒙斯他們的專業有幾分重合。我盡快回去吧,想來也用不了太久,事情發展比想像中要順利太多太多。」

  或者說沃爾伯格家族在經營領地的過程中太過擬人,讓人義憤填膺引起公憤的事兒甚至不需要專門去找。

  淺聊數句後她掛斷電話,視線掃過面前高舉旗幟抗議的人群。

  不久之前就在中央星系的某處寄宿學校內,人們發現了大量兒童的骸骨。他們被埋在這裡至少兩年時間,也許正是從兩年前星系的所有者決定以這種方式解決掉他們所認為的雜草賤民。

  這些孩子都是新領地中的原住民,沃爾伯格家族在擴張過程中少不了拆幾個村莊炸幾個城市,明面上看沒有動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實際上造成的死亡人數並不比星際戰爭少。

  他們把「不肯」搬遷的原住民困在原地,不允許任何形式的救助——每公頃土地的收購金額是統一的,足足有一萬信用點呢,這些刁民居然不願意拿錢走人,那就別怪沃爾伯格不客氣。

  事實上原住民不是不走,是根本沒法走,沒有星艦他們連當星際難民的資格都沒。

  說白了沃爾伯格連每公頃一萬信用點的購買金額都不想給,干脆就這麼困著,被發現的遺孤美其名曰送到中央星系接受更好更文明的教育,實際上……安娜在湖底找到了這些拼命掙扎著想要活下去的孩子。

  他們失敗了,化作累累白骨仰望著等待,等待公正降臨。

  家主夫婦反目成仇,民間怨念沸騰,星際和平公司的重要董事也扛不住。這回可沒有忠誠的博普克奴為主家籌謀了,反抗的浪潮越來越響,街壘再次建造起來,簡易爆破工具不停朝沃爾伯格家族設立的行政廳內飛落。

  它是如何靠著愚弄民意走上的輝煌,也必將因為同樣的原因徹底沒落。


第288章

  起初,人們並沒有想到這件事會造成這麼大的影響。

  搭著「榮光號」的順風船,安娜順利抵達沃爾伯格家族所在的核心星系。主艦上的安防比她想像中還要懈怠,作為一個沒掏票的陌生人,她甚至可以混在工作人員當中大搖大擺的走進廚房拿走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

  廚娘和保潔就跟瞎了似的一句多余的話也不問……也不是不能理解,每個月就那幾個子兒的工錢,犯不上拼命不是?

  為了保住臉面沃爾伯格先生在匹諾康尼一擲千金高價緊急定了套新的動力設備,漫長的兩周時間後好不容易屁滾尿流回到祖宅,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見沃爾伯格老夫人。

  隨行人員匆匆忙忙跟著主人,隨時准備提供服務,沒有人在乎隊伍裡多了或是少了誰。

  「母親!」沃爾伯格先生顧不上禮儀更顧不上妻子,他隨手把帽子扔給前來迎接的管家,相當不紳士的穿過冗長的回廊,最後一把推開茶室門:「她,她升格成為令使了……」

  紅色白色名貴花卉裝點的茶室內,老夫人正在和幾個年長的女僕閑話。

  兒子這一番動靜驚得她瞪大了眼睛,雖然被稱作「老夫人」實際上還很年輕的貴婦人抬手揮退僕人們:「文森特,你的教養呢?沃爾伯格苦心教育的結果就是讓你這樣毫無風度的衝自己的母親大呼小叫嗎?」

  她的語調很平穩,幾乎沒有升高或降低,但是任誰都能聽出濃濃的不滿。

  「我能不大呼小叫嗎!」沃爾伯格先生對著母親說話就隨意多了:「安娜,她升格成為星神的令使了!」

  啪嗒

  老夫人用力將茶杯放在茶托上,另一只手緩緩豎起來撐著額頭。

  「我就知道那丫頭不是個好的,偏偏你父親當年別的博普克奴都看不上,加價也非得買下她。」她憤怒得整張臉都有些扭曲,一想起丈夫曾經做過的打算就有股由衷的屈辱與憤怒從心底升騰。

  前代沃爾伯格家主購買博普克奴時並不是只有「安娜」一個選擇,同一批離開營地的新人接近兩位數,她不是出價最低的也不是最優秀的。但前家主放棄了那些看上去更得力的男□□隸,專門選中這個年齡最小的女□□隸。除了取向偏好外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訴求——希望這個奴隸的使用年限能盡量長久。

  通過交換得到的奴隸年齡大了,盛年不再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戰死沙場。利益最大化的做法就是買個討人喜歡的年輕孩子塞給他,這孩子將繼承他的一切,然後為沃爾伯格家效力一輩子。

  他是這麼向妻子解釋的,她也同意了這個聽上去非常誘人的藍圖。然而當管家把那個姑娘帶到她面前時,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惡意就此誕生。

  她的眉眼太鋒利了,有種骨頭硬到可以打斷卻無法折彎的氣質。那種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就像潑濺在雪地上的熱血,莫名燙到了彼時還是沃爾伯格太太的老夫人。

  這姑娘有個古典的名字,可是無論性子還是舉止一點都不古典。老奴隸死後她仿佛終於睡醒的蝶蛹,那真是段美妙的時光,沃爾伯格的地盤飛速擴大直至徹底吞並競爭者。

  再然後,事情的發展就不再讓人高興了。兒子再蠢也是親生的兒子,她不能允許自己的利益被侵犯分毫。既然丈夫起了更換繼承人的心思,她也可以先下手為強讓沃爾伯格換個家主。

  「還不是你這個不省心的東西!」老家主早就入土為安了,她現在只能把氣出在兒子頭上——小三十歲的人了,遇到麻煩一味找母親抱怨,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讓人放心。

  「……非要和一個奴隸糾纏不休!」她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那麼多名門淑女,你怎麼就非得圍著她轉?」

  「母親!」沃爾伯格先生眼下滿腦子都是恐懼,安娜周身不斷湮滅的物質比漩渦還要可怕,現在想起來他還忍不住戰栗,「母親你沒聽到我說的嗎?她升格成為了星神的令使,納努克的信徒全都是些瘋子。為了避免沃爾伯格在這場浩劫中被波及我簽了文件讓她走,今後家族內部不要再提起她。」

  「……」老夫人還不至於不明白「令使」是什麼,她疑惑地是另一件事——如果對方真的是個令使,她這蠢兒子究竟是怎麼活著回來的?

  「你這個蠢貨!你一定是被騙了!」她憤怒的抓起手邊茶杯砸過去,名貴的骨瓷在沃爾伯格先生腳邊摔成一灘碎片,然而這一切並不能熄滅她心頭的怒火:「星神的使者何等強大,那個賤丫頭憑什麼……」

  「我要聯系魯米王室,我必須聯系魯米王室,她怎麼可以不為愚弄主人付出代價!」老夫人狠狠用手杖在地面搗了幾下,管家聞訊而來。但是沃爾伯格先生這回不打算再聽他媽媽的話了,畢竟真正面對安娜的人是他不是他媽。

  「你出去!」家主大人的命令管家不敢不聽,他只露了個頭就退到房門外,甚至貼心的替這母子倆將茶室門帶上。

  從管家露頭到管家消失不過三秒鐘時間,但也足夠老夫人弄清楚如今的沃爾伯格家究竟誰說了算。

  「……」她像是突然間蒼老了十歲那樣脫力靠在椅子上,苦澀在臉頰上蔓延:「家主的意思呢?就這麼認了?」

  十五億的信用點就這麼打了水漂,沃爾伯格從祖上開始放高利貸起就沒吃過這種虧。

  「先等等看……」文森特沃爾伯格有點後悔剛才那樣和母親說話,主要是管家和僕人都還在茶室外,著實有點不給她留面子。但安娜顯露的實力毋庸置疑,他還不瞎:「匹諾康尼的新聞不是已經傳出來了嗎?您平時沒事可以多聽聽。」

  至於有沒有受騙……他心裡也不是沒有打算。

  「過上一段時間我再派人去查查她在伊維爾的事,如果另有隱情也好拿著證據去找魯米王室。」

  總之先拖一拖,安娜要真成了令使,那就只能當做無事發生。

  *

  離開榮光號後安娜隨便挑了個方向沿著路散步。

  原身留下的記憶本就不多,對沃爾伯格家更少,大概她潛意識裡認為那些人不配占用她太多精力。停靠星艦的空港分兩層,榮光號停在上層,安娜的目的地是下層。

  徒步在上層行走的人極少,來回巡邏的安防總要投來疑惑加好奇的目光。她走到步道拐彎處探頭向下看看,輕輕巧巧利用安防們的視覺盲區翻下去,二十幾米的高度就像不存在似的,眨眼間人就出現在下層貨堆旁。

  沒錯,沃爾伯格中心星域的星港上層走人,下層走貨,人和貨主要區別在出身上。

  普通人就只能跟著貨運星艦混雜在一起進出,因為家主大人心善,看不得窮人辛苦掙命。

  這裡用腿走路的人就比較多了,雖然早已加入文明星系的行列,但沃爾伯格港的機械程度並不高。和羅浮那種為了避免人工智能誕生智能而做的管控不一樣,流雲渡和洄星港幾乎就是無人港口,沃爾伯格港下層純粹就是窮。

  兩輪手推車這種只存在於物理課本上的古老工具滿地都是,看到它們的輪子安娜就有種課沒補完的錯覺。

  不,不想再分析力矩和受力了,我只是個文弱的文科生啊!

  除了賣力氣維生的成年人,雜亂無章的貨堆之間還有數不清的小孩子跑來跑去。他們光著腳,穿著襯衫和短褲,有的戴著帽子,有的露出柔軟的頭發。

  膽子特別大的小東西堵在安娜面前,眯起眼睛伸出雙手:「好心的先生,施舍點吧!」

  安娜絲滑的繞過他繼續向前走——不遠處可是有大部隊躲在各個掩體後觀望呢,只要她敢朝這小子空著的手裡扔出哪怕一個信用點,今天不把錢包散干淨就別想走出空港。

  她不打小孩,但也不打算被小孩圍攻。你可千萬別覺得孩子沒有殺傷力,事實上這些小霸王可比裝卸工們更能給來往行人造成麻煩。

  「好心的先生!好心的先生!」個子不高骨瘦如柴的男孩一路追在她腿邊。身穿黑西裝的異鄉人雖然沒給錢,但也沒有做出踢打的動作,小東西有信心從這家伙口袋裡撬出點什麼。就算他不願意給也沒關系,他可以自己動手拿。

  接近一米八的身高讓安娜輕輕松松就把前來乞討的小家伙甩在身後,他不死心的追在她腳邊多少是有點煩,不過想到這孩子唯一的求生手段大概只有這項,她只是抿嘴繼續向前走,硬著頭皮假裝沒看到那只試圖往她口袋裡伸的小髒手。

  ——別試了,沒有的,信用點全都綁定在個人光腦賬戶上,這口袋裡別說你了,我自己都找不出任何與貨幣有關的東西!

  她就這麼滿臉晦氣的走出沃爾伯格港,活像被鮣魚緊追不舍的海龜。


第289章

  腿後面跟著個不斷發出「先生先生,好心的先生」聲音的兩腳獸幼崽,安娜低著頭一口氣從沃爾伯格星港下層走到通道口連接的貨棧。

  這裡比平台上還要亂,滿地污水泥濘混合著人類排泄物的臭氣,實在很難想像這居然是出現在文明星系序列內的景像。老實說吧,庇爾波因特和伊維爾星島嶼上的貧民窟也比這兒要好點,至少那裡飄散著更多葉子味兒,總比屎尿貴些。

  在貨棧裡來回行走的人主要分兩類,一類是衣不蔽體的裝卸工人,赤裸著上身或者只穿了條蓋住屁股的布,弓腰埋頭咬緊牙關賣力氣扛貨。另一類是穿著各種西裝的幫派分子,挺胸凸肚,手裡抄著金屬棍一邊大笑著和同伴吞雲吐霧一邊時不時敲打從身邊走過的裝卸工。

  為什麼說他們是幫派分子?這些人著裝上存在統一的元素,圖案與神秘符號學中的暴力因素頗有關聯。而且正常成年人誰也不會吃飽了撐著去為難那些重體力勞動者,更不會故意趁他們馱著重物走過時用手裡的管子去戳他們的腿,看到他們重重摔倒還要哈哈大笑。

  他們正在把別人加注在己身上的壓力發泄到更弱的人身上,越是生活不如意的人群裡越容易觀察到這種現像。

  一走到這種地方,小鮣魚立刻恐懼的瑟縮到「好心先生」腳後跟後面,甚至恨不得能原地挖個坑躺進去。這個陌生人太好說話了,煩不勝煩但自始至終忍耐著不打人也不罵人,鮣魚小朋友一時疏忽就跟著他從空港內走到了裝卸區……這裡可不是什麼好去處!

  安娜:嗯?怎麼了?

  「哥們兒去哪兒?要不要叫車?」迎面走來個戴著平頂帽子的人,西裝的袖子都磨出花了這家伙也不說換件別的衣服穿穿。他抬著手,身體不由自主向前傾斜,就像是想要行禮但又搞不清對方身份怕這個禮行下去讓自己丟臉。

  安娜微微仰起下巴,從壓低的帽檐下看了他一眼,灰藍色的眼睛像把冰刀貼著咽喉擦過。

  「嘿嘿,嘿嘿……」這人的脊梁骨一下子就彎下去了,他弓著背,臉卻要努力向上邊抬邊翻著好隨時能聽後命令。

  黑衣人身後跟著個小崽子,看他兩手空空的模樣就知道這崽子乞討不成大約是想摸點什麼……那怎麼能行?遇到肥羊先下手為強,誰先抓到就是誰的。

  她當然不需要叫車,搭乘車輛容易,去哪兒可就不一定自己說了算了。雖然對她來說並不存在這種危險性,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還不想讓沃爾伯格家族知道自己確切的行蹤。

  反手從身後拽出鮣魚小朋友,她壓低嗓音催促道:「領路,磨磨蹭蹭的再不快點走天都要黑了。」

  沃爾伯格家族核心星系的系統仍舊是自然星系,有白天和夜晚的概念,基本概念也與銀河通識相符。這對於第一次造訪的旅行者來說是個好消息,不用因為常識之類的東西冒犯本地人進而鬧出笑話。

  只需稍稍釋放出些許命途之力作為震懾,那個湊上來討好的人就識趣的從哪兒來回哪兒去了,只留下魚小朋友被安娜提在手上充當「指南針」。

  他是個聰明的孩子,瞬間就弄清楚自己的處境與敵我雙方的實力差距。

  約摸著走了快一個系統時二人才走出這片占地面積寬闊的貨棧,安娜松開手,小鮣魚立刻像是腳底裝了彈簧那樣一面響亮的罵罵咧咧一面飛快連跑帶跳的逃遠。

  看他逃離的方向,居然跑回去了?大概乞討也劃得有地盤,要是不快點回去估摸著地盤就要不保。

  空港之外,頭頂是飛車的航道,這裡沒有挑戰極限的高空建築,一望無際的大平原上只有遠方的沃爾伯格家族聚集地宛如王城的城堡。

  從港口下層延伸的套路通向地下,安娜站在連接口處上下看看,決定先在地面上行走幾天觀察。她輕松翻越護欄與路障,穿過屏障後走了一段距離,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一條頗有田園風格的道路,然後愉快的沿著它繼續漫步。

  道路兩側是一棟又一棟格外招人喜歡的三層獨棟小別墅,有漂亮的前院花園和深具亞熱帶風情的挑高露台。後院什麼樣她沒看到,很多人家都豢養得有寵物,不等陌生人靠近一顆顆狗頭就已經從牆頭上冒出來。

  航道上的飛車到地方就會慢慢降低速度緊接著轉個大圈降低高度最終落在自己家的後院裡,歡聲笑語不絕於耳。可以看出住在地面上的人經濟條件相當不錯,算得上中產裡比較寬裕的那種。

  可愛的房產,可愛的花園,可愛的家人與可愛的寵物,和空港下層又髒又臭的貨棧儼然是完全割裂開的兩個世界。

  *

  小杜克撒腿跑出去老遠才穿著粗氣停下,一邊用光亮的袖子擦擦鼻子一邊學著房東曼莎女士的樣子狠狠朝地上吐了口談:「@%……!@#」

  他罵得是核心星系最常見的髒話,堪稱國民通用粗口。罵完小崽子心虛的伸長脖頸朝來時的路又看看,生怕那個黑西裝突然從空氣中出現給自己個「教訓」。

  無論男女,哪怕是自己生下的幼崽也免不了成為泄憤與斂財的工具,別人家的陌生幼崽就更不用說了。小杜克可不想成為養肥別人的一頓好飯,他轉轉眼睛,機警的朝四周看看,貓下腰鬼鬼祟祟的借著各處掩體快速溜。

  真正的貨棧場歸幫派所有,像他這種瘦巴巴的崽子一旦被抓到少不得會被扔進籠子等著「出貨」。上個月他就有個熟人被抓走「出貨」了,大家絞盡腦汁也沒能救下他,到現在只剩下那家伙的姐姐還在不死心的四處找尋。

  沒什麼用的,雖然小杜克才只有九歲,他也已經能夠很熟練的說出這五個字了。神態和語氣和鄰居們的感慨一模一樣,大家都說他是個聰明孩子,學什麼都快。

  要不了幾天克勞的姐姐就會像她的弟弟一樣突然失蹤,等她再次出現在人前……大概會是在上層區某個漂亮的櫥窗裡。

  這是運氣最好的情況。

  那個黑西裝真奇怪,衣服整潔干淨,身上還有股隱隱約約聞起來就很昂貴的香味,卻偏偏出現在星港下層……難道是被上層的紳士們邀請來沃爾伯格星系做客卻走錯了路的笨蛋?可是他看上去還蠻聰明的,竟然能識破土鼠幫的詭計!

  也許有些人就是又笨又聰明吧,就像鄰居們說的那樣「人無完人」。比如被「出貨」的克勞,整個地下城裡也沒有生得比他更好看的小男孩兒了,但這家伙卻反應遲鈍,同樣八九歲的年紀連數都數不清。

  我可是能從一數到三百一個數也不錯的天才!想到這裡小杜克驕傲的挺起胸脯,宇宙最聰明的人裡怎麼著也能排到第二名了吧!

  不把自己排到第一那叫做「謙虛」!哼哼!

  算這小東西運氣好,幫派成員們都在討論剛才那個黑西裝究竟什麼來頭,裝卸工和急於跑回去搶地盤的小朋友都得到了喘息的空間。他一溜煙左躲右閃穿過貨棧場回到空港內的下層區域,果然已經有敵對勢力入侵。

  孩子們在這地方行乞也要付出代價的,每周上繳一枚沃爾伯格銀幣,否則就會被趕出去,要麼被貨棧場的幫派抓走,要麼回去地下城失去經濟來源。繳納了銀幣後幾個孩子可以共享整片下層空間中的某個區域,其他人就不能進來了,除非他們補上那份兒代價——當然沒人願意補,於是糾紛產生,多半得訴諸武力。

  「從我的地盤上滾出去,@#%%#¥……#@#%@%!」無數精彩至極的咒罵從他嘴裡連續不停的噴出來,對手顯然也不是善茬,立刻回以同樣程度的「禮貌問候」:「%%¥%……¥%%@!上個星期你們還占了我們的地盤呢,怎麼不說了?就不走就不走!有本事你來打我呀!」

  對方一揮手,三四個大小各異的孩子從貨箱後走出來,有的還拖著鼻涕,有的捏著拳頭做威脅狀:「快滾,你都巴上個肥羊了,讓讓我們怎麼了?」

  那哪是個肥羊啊,分明是一毛不拔的壞人!

  小杜克才不說自己看走了眼呢,當下吹響口哨,附近的己方增援迅速趕到。七八個手持各種武器的孩子從各個角度鑽出來,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唯一沒有的就是後退認慫的慫貨。

  「要打架?」為首的女孩頭發亂蓬蓬臉也髒兮兮的,咧嘴一笑缺少的牙齒像個黑洞:「上周是誰哭著去找人來者?這就已經忘了疼了?」

  己方增援們士氣大增,揮舞棍子的力道都比剛才大了幾分。

  那三四個敵人看到她就有些害怕的縮縮脖子,幾個人圍著也沒打贏一個女孩兒,臉都丟到核心星域外面去了,更別提事後他們這邊有人抽著鼻涕去找在幫派裡打拼的兄長前來「主持公道」。

  這事兒本來很靠譜,唯一可惜的是他們不小心弄錯了幫派的名字,反而害得那位兄長無端端遭了頓毒打——是的,這塊地盤屬於另一個幫派所有,他們借由孩子的手搜刮每一個落地的旅行者。突然有其他幫派的人闖進來吆五喝六的,那不就是找茬?

  就……挺倒霉的。


第290章

  乞討和每日拾荒的固定工作很容易讓人忘記時間這種東西的存在,小杜克早早就不再因為那個不討喜的黑衣人生氣了,因為打從遇到那人起之後的幾天他的運氣都格外好,莫名其妙出現在腳邊的可回收材料以及尚未腐敗的食物,有時候還會夾雜一枚兩枚的銅幣。

  宇宙中最通用的交易貨幣是信用點,但加入文明序列的星系往往也有著自己的貨幣,開放兌換的前提是所有人都有聯覺信標和個人光腦。很不幸沃爾伯格家族占據的多個星系中至少百分之七十的人沒有那玩意兒,也就是說他們不算被文明星系所承認的「正常公民」。

  只這一點就足以將這些人困死在原地一輩子。

  曼莎女士叉著腰踩著拖鞋站在門廊下和斜對門的流鶯對罵,重點內容圍繞著生殖器堅定不動搖,和她們的工作頗有契合之處。而小杜克所謂的「房間」,其實是公寓門邊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下水道入口,此刻他正舒舒服服窩在柔軟的草墊子上邊吃東西邊看熱鬧。

  兩位堅韌的女士罵著罵著距離就越來越近,雙方幾乎同時出手撲向敵人,要麼拼命敲打對手最引以為傲的本錢,要麼試圖揪頭發撓臉讓敵人接下來幾天都沒法做生意。

  住在公寓樓上的一對老夫婦打開窗戶探頭向外張望,貧乏的晚餐就指著這點樂子下飯了。

  搶生意互罵的女士們堅持了大概二十分鐘,糟爛的體質迫使她們不得不停下互相攻伐的舉動,喘著粗氣被各自的掮客拉開。這些皮條客本就與「合作伙伴」關系曖昧,有時候女士們錢財實在不就手也不是不能來一炮解決問題。這兩位手上做著拉扯的動作,實際上沒花多少力氣——女士們搶生意不也意味著他們在搶生意?

  這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鬥雞」……好冷。

  曼沙女士是生意做得比較得法的那種名姝,趁著年輕顏色尚好時沒聽男人的鬼話緊緊攥著手裡的錢置辦下身後這棟公寓樓,現在年齡逐漸上來了她也學著當年領自己入行的「姐姐」收養了幾個小丫頭調教,一邊繼續籠絡客人一邊收租金過活。

  今天她忍無可忍的開戰,原因正是斜對門新來的流鶯搶走了她的某位老顧客。男人本身不值錢,大家爭奪的乃是老家伙手裡流出的信用點——曼莎女士和她的對手都有從黑市上弄來的個人光腦。別人沒這玩意兒就只能收物資或沃爾伯格銀幣,結賬麻煩也是種麻煩,造不成威脅自然也就不能構成競爭關系。

  就算不占理也不能讓別人覺得自己好欺負,不然以後還做不做生意了!

  整條街道都愛看這種熱鬧,男人打架有什麼可看的,無非就是些白花花的脂肪和懷孕似的肚子。身材霸道的女士們打架才好看,一巴掌接一巴掌的拳拳到肉,被衣服緊緊勒出形狀的胸口猶如波浪般起伏。

  不要錢(重點)!

  好些正做著生意的姑娘也忍不住招呼客人先趴窗戶上往外看一會兒再繼續忙,所有人都在一片腐臭中樂淘淘的笑著。

  隱藏身形前來完成「今日投喂」任務的安娜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兩個妓女土撥鼠似的互相推打,各自都累得氣喘吁吁然後被拉開,殺傷力加起來一共也就2.5。

  沃爾伯格的「地下城」其實就和空港的下層一樣,屬於認為分區,主要居住著勞動者以及沒有身份證明的人。包括與沃爾伯格家族信仰不同宗教的異教徒,新地盤上沒來得及消化掉的無家可歸原住民,以及一些從其他地方想方設法偷渡來的黑戶。

  ——她實在是想不明白這地*方究竟有什麼好的,竟然還有人願意放棄故鄉的一切偷渡?不是,你們原生星球得糟糕成什麼樣才能顯得沃爾伯格核心星域的地下城是個好地方?該不會被人給騙了吧!

  這種熱鬧不看也罷,她悄悄將准備好的食物扔在小杜克的窩棚外,看上去就像是被誰不小心掉在地上又滾出去老遠那樣。

  小鮣魚還趴在管道口張著嘴傻樂呢,無憂無慮,天真又單純。完成今天的投喂後她在想要不要給他找個更好點的落腳地——上層區有慈善機構開設的封閉學校,宣傳上說新移民的孩子可以優先免費就讀,從小學直送大學,一定能讓孩子們沐浴在文明的光芒下盡早適應星際時代。

  聽上去挺誘人的,封閉管理可以保證孩子們的安全,課程設置符合他們的需要,不收學費免除了繼續進修的經濟壓力……只要有那個資質就能一直往上讀。

  教育在多數地區都是種昂貴且稀缺的資源,壟斷它就可以壟斷下層流向上層的通道——安娜不喜歡用「上下層」來形容不同的人類群體,但這種劃分標准又不得不頻頻出現。

  它確確實實存在著,而且被太多人盲目信奉。

  雖說送孩子去那樣的寄宿學校有讓他們被迫接受奴化教育的風險,可是就這麼天天浪跡街頭拾荒要飯似乎也沒好到哪兒去。

  學校裡至少還會給他提供一張結實干淨點的床吧?以她卓越的視力,哪怕隔著層礙事的鏡片這會兒也已經看到那小子身下的草墊裡爬進爬出好幾個黑黝黝的圓形甲蟲!

  要死了!熊孩子!這個瞬間她特別能理解拉帝奧教授。

  兩位女士的罵戰一時半會兒分不出勝負,小杜克笑著不停往嘴裡塞東西。塞著塞著手裡的食物不知不覺就沒了,他揉揉自己六分飽的肚子,幸福的喟嘆一聲打算美美睡上一覺。

  飽飽的,真好。

  一包並不惹人矚目的「垃圾」翻滾到管道口旁才停下,小杜克下意識把它抓在手裡捏捏,軟軟的尚有余溫,香噴噴的味道隱隱透了些出來。

  這可真是邪了門兒了,天上還真有餡兒餅往下掉?

  他悚然一驚急忙把袋子撈懷裡用衣裳蓋住,慌慌張張來回看了好幾眼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曼莎女士和新來的流鶯身上才緩緩松了口氣。

  早飯自覺滾到手邊這事兒可不能讓人知道!

  另一邊,安娜從容離開地下城回到地面以上。

  想要那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人突然覺醒是不現實的,他們之中的相當部分,甚至絕大部分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反正記住是那個音就行了,非常不走心。在她看來指望逆來順受已經養成習慣的人主動拿起武器反抗……那只可能是沃爾伯格把他們最後一個罐子裡的最後一把米也搶走。

  傷亡注定慘重,時間注定漫長。

  所以她得先找到「火種」。

  回到地面,安娜決定趁著夜色去看看那所寄宿學校的真實情況。許多事白天看不到但晚上就不一樣了,晚上往往能看到更多。

  那地方並不難找,距離隔得也不是太遠。畢竟是用來容納「外人」的地方,毗鄰繁華地帶並非好事。

  來到高聳的水泥圍牆下,安娜繞著堪比防御工事的牆體轉了一整圈,確定它完好無損不存在任何豁口和狗洞,能在熊孩子們天長日久的持續攻擊下存活。

  這玩意兒也就防一防普通人,身體素質普通裝備也普通的那種。命途行者想要翻過去就很容易了,她都沒費多少力氣就輕松踩在學校的土地上。

  這會兒時間已經不早了,出於兒童生長以及健康的角度考慮他們現在應該在夢裡與未來擁抱。然而安娜驚訝的發現一連好幾個教室的燈都還亮著,嘩啦啦的聲音既像急雨又像什麼東西清脆敲擊。

  從來沒有人想到要花精力真真切切調查接收難民與移民子嗣的學校究竟怎麼樣,這些孩子的父母都沒想到的事,憑什麼要求別人默默替他們考慮?

  於是當安娜豎起耳朵蹲在窗下時教室裡的教師看都不向外看一眼確認,徑自催促孩子們手腳麻利些抓緊時間干活。

  類似景像她只在伊維爾星際監獄裡見過,沒想到沃爾伯格比庇爾波因特還領先幾個大版本。

  教室裡的孩子按照年齡大小進行分組,大的統籌規劃管理小的,每個人身上都攤派著繁重的工作。他們坐在桌邊費力的將一枚枚珠子穿在線繩上,下一道工序自有人對這條串珠繼續進行深加工。

  安娜恍惚回憶起似乎在匹諾康尼見過這種「手工天然石珠簾」的進仿制版,沒想到原版產品居然是這麼個「手工」法。

  不是說好了打個商標就行嗎?怎麼還真讓這麼小的孩子點燈熬蠟手工干吶!

  即便是退上一萬步講,寄宿學校確實有必要教孩子們一些技術好為將來打算,但這都幾點了還這麼干多少有幾分不合適。很多孩子困得腦袋一栽一栽的,就算如此教師們也不松口放他們回去睡覺休息。

  看來這學校內裡與表面宣傳壓根就貼不到一處,純純的幼年牛馬招募處。

  直到接近凌晨時分教師們才勉強「高抬貴手」允許完成今日工作的孩子先回去睡覺。安娜等到光源熄滅才等到機會,她輕手輕腳趁著講師們都在關注童工離開時有沒有私自夾帶的功夫溜進走廊,悄無聲息的站在陰影死角中想要看看最慢的孩子幾點能回房休息。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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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很好,手腳最慢的小孩子在所有人都去休息後才窸窸窣窣收拾東西離開,安娜低頭看了眼外置設備的時間提示,凌晨兩點。

  一個對成年人來說也晚得過分的就寢時間。

  安娜像道陰影跟在頭發卷卷的小女孩身後不遠處,悄聲護送她獨自從空曠教室穿過無人回廊最終抵達位於人工湖畔的宿舍。這是一棟四層高的磚樓,寂靜的夜色下裹附在外牆上的爬山虎被風吹得不時搖擺,雲層忽薄忽厚,月光忽明忽暗。

  這一路上完全沒有夜燈照亮,小小的孩子全憑一點點月光瑟縮嗚咽著奔跑。

  好不容易終於跑到能遮風擋雨的宿舍樓下,緊閉的大門完全沒有絲毫開啟的意思。

  「瑪拉太太,求求你開開門吧!」小家伙帶著哭腔擠在門板上哀求,她又冷又餓又累又害怕,只想和同類擠在一處獲得些許安慰。

  但是沒有人應答,這會兒已經太晚了,那位瑪拉太太結束辛苦的工作後並不想為了某個小家伙離開舒適的床鋪。

  小姑娘堅持不懈的哀告,幼崽是這樣的,需要得不到滿足時就會一直發出聲音提醒成年個體關注。她守在門邊小小的一團,邊哭邊喊,瑪拉太太的應答遙遙無期。

  夜風猛地大了一陣,揉眼睛的小家伙聽到重物「噗通」落地的動靜,抬頭驚喜的看到緊閉的宿舍大門不知何時開啟了一條細縫。

  也許瑪拉太太留了門,只是我自己沒注意到……所以她才不應聲嗎?幼崽顧不得許多,裹緊單薄的衣裳一頭鑽進去,細細碎碎的腳步越走越高。

  宿舍門外恢復了應有的寧靜,除了不遠處人工湖的水聲和樹木草叢中吱吱不停的鳴蟲,這裡再也沒有任何嘈雜聲響。

  嘩啦、嘩啦、嘩啦……

  安娜挑了顆結實粗壯的樹爬上去,繁茂的枝葉足以擋住她的身影。還有三個小時天就亮了,沒必要花力氣找地方落腳,她在一處天然形成的三叉枝丫中安身,晃著腿聽蟲鳴陣陣。

  大概迷糊了一會兒鳥就開始叫了,此起彼伏特別吵鬧。

  她睜開眼睛,兩只白毛紅嘴的小鳥就落在面前橫生的細枝上,旁若無人的親親密密互相幫忙修整羽毛。忽然飛過來一只藍鵲,凶巴巴的撲扇翅膀亮出爪子,兩只白毛小鳥忙不迭拍拍翅膀大叫著逃跑。

  好吵。

  左近處的宿舍裡,孩子們被宿舍管理員粗暴的敲門聲喊醒,大概給了他們五六分鐘換衣服的時間,長哨聲響起,一聲代表一個指令,所有孩子同時完成一個動作。出門、列隊、走到水管旁、打開水管、彎腰、刷牙、洗臉,以及收拾日用物品。

  如此熟悉的場景,簡直就和伊維爾星際監獄的管理方法一模一樣。安娜在心裡給這所學校打了個叉,這種嚴苛的管理已經不是有不有利於孩童身心健康的問題了,它該歸類在有不有利於孩童生命安全的範疇內進行討論。

  當然有孩子沒能在哨音間隔期之中完成任務,這個時候教工就會用一根長長的荊條抽打他們的小腿。被打的孩子無不呲牙咧嘴,神奇的是隊伍依然安靜。

  結束洗漱後所有孩童都被趕出宿舍樓,這會兒太陽還沒完全升起,空氣微涼。一群大大小小年齡各異的孩童組成一個圈圍繞著宿舍樓跑動,這不是簡單的鍛煉,他們邊跑還要邊大聲感謝沃爾伯格家主以及社會各界好心人士的慷慨,同時痛斥自己過去不夠文明的狹隘認知。

  沃爾伯格家族是為了解救蒙昧無知的他們才派戰艦軍隊大張旗鼓降落在每一顆星球上,做人要學會感恩。

  安娜:「……」

  怪不得原身想不開,這玩意兒攤誰身上都很難想得開!

  冗長的洗腦時間結束後,所有孩子一窩蜂地在哨音下跑進食堂按照排序坐好。像征性感謝了一番琥珀王,認真的感謝沃爾伯格家主、沃爾伯格太太以及沃爾伯格老夫人後,他們每人都得到一碗麥粥一片面包以及一個土豆。

  但凡這廚子敢出現在戴蒙斯面前,他必然得狠狠挨頓揍。給孩童吃這種東西還非得浪費人一個多系統時洗腦指望人感恩感謝,這就跟安娜企圖用一信用點贏下匹諾康尼一樣純屬胡扯。

  阿哈都不敢這麼想。

  安娜偷偷潛入後廚朝灶上瞄了一眼,教師和管理人員倒是有熱騰騰的濃稠肉醬和煎蛋,黃瓜胡蘿蔔之類的蔬菜也配給充分。所以說並不是沒東西吃,只不過不給孩子們吃。

  可怕的早餐結束後孩子們自行收拾桌椅碗筷塊打掃衛生,居然還要反過來替那些抱怨早飯不夠豐盛的成年人洗完擦蹬。又過一會兒一個看上去像是負責人的女士高抬下頜走進食堂吩咐廚娘多煮幾只雞蛋,今天有好些已經成年不打算繼續「深造」的學生要畢業了。他們即將離開學校成功融入文明的星際時代,從此沐浴在他們身上的陽光也會變成文明的光輝。

  所以……連慶祝畢業都只舍得發一只水煮蛋?沃爾伯格家的吝嗇不斷刷新安娜的認知。

  緊接著又是無聊的儀式,孩子們自己搬著凳子坐在教室外的空地上,在晨光中瑟瑟發抖。滿足了成年人的成就感後咽著口水搬凳子回到教室簡單學了點字詞和計算,熟悉的串珠子環節就這麼開始。

  安娜深刻懷疑這學校教那麼點讀寫和計算純粹是為了培養出能從事精細勞動的牛馬,要不是文盲不利於勞作說不定連這點知識也不教。

  哪怕找個十八手的投影儀給幼崽們放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發在星網上的義務教育公開課(免費版)也行啊!不收錢!

  昨天那個忙到深夜才完成工作指標的小家伙可憐兮兮的坐在凳子上,小腦袋一點一點一副隨時會栽倒和桌面發生親密接觸的模樣。教師一直頂著她看,小姑娘不敢睡又實在困得厲害,串珠子的針頻頻扎在手指上,很快線就紅了小家伙的眼眶也紅了。

  「21號,站到外面去!」教師手裡的「教鞭」終於落了下來,卷發小女孩兒一激靈睜大眼睛,她在恐懼中顫抖著乖乖爬下凳子站到教室外的陰暗回廊上。

  ——這是個怎麼看都沒超過五歲的孩子。

  觀察了幾天後安娜徹底放棄這家寄宿學校,別說小杜克了,讓她自己在這兒待上四十八個系統時不逃跑都難。當一件事連成年人都感到無法忍受時對於孩子來說也同樣殘忍,真正親眼見到所謂的「學校教育」浪跡街頭也不一定是件壞事。

  她離開這裡潛入沃爾伯格家族宅邸,這個短生種家族好歹傳承了數十個琥珀紀,審美上更傾向於保守復古的風格。高大的城堡外層只用了純白色石雕裝飾,算是比較低調的,充滿儀式感與表演欲的守衛士兵站在正門前充當依仗。從正門到真正的建築物入口還要穿過一片寬闊的草坪,穿著絲綢長裙的淑女們牽著狗凜然不懼草葉上的水珠打濕鞋子,打著遮陽傘在草坪上徜徉漫步。

  安娜對老錢家族的日常生活不感興趣,她換了幾次位置,趁僕人們都在廚房忙碌時大搖大擺走進門廳。

  沃爾伯格存在前來參觀朝聖的客人。家主居住的主院自然是不對外開放的,但祖宅的其他部分,尤其是掛著歷代先祖照片畫像的回廊就非常歡迎客人前來瞻仰。

  高大的城堡內專門將大塊的天然石砸碎嵌入燒造出的地磚內,就為了那種星星點點仿佛繁星的效果。安娜無縫混入一群衣衫筆挺的游客當中,一身黑西裝戴著禮帽的她毫無違和感。

  亮晶晶的地面,亮晶晶的牆面,大量彩繪的穹頂,沃爾伯格家族的門廳明亮且溫暖,大得像座房子。

  向內走去銀青底色的絲絨牆衣上掛著很有歷史感的畫框,沃爾伯格家族的先祖們或坐或站的守護著家族的榮光。

  這地方……原身的記憶碎片裡還留有一點點印像,她被管家領著走過長長的回廊,聽了滿耳朵沃爾伯格的輝煌,心裡想的全是飯。

  嗯,是個能吃能睡的好孩子!

  游客們不光看,還有專門的僕人充當講解員為大家詳細解說每一副掛畫的由來——畫像的人是誰,被畫的是誰,有什麼功績等等。

  一直走到回廊盡頭,安娜看到了原身記憶中的人:在一張照片的角落裡,兩鬢斑白的博普克奴隸站在角落裡等候主人的命令。

  現在回想一下,刺客如何能騙過一位經驗豐富的指揮官?他的副官或許還很年輕很天真,他卻已經身經百戰,不可能因為「出身地」這一個因素就盲目輕信……除了對同族的信任外「證據」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環。安娜不是博普克人,哪怕借用了博普克人的殼子也沒有那種同種同族的認同感,在她看來證明俘虜失去行動能力的「證據」多半有問題。

  軍隊裡呈遞給指揮官的證據有問題?這不明擺著有內鬼嗎!鑒於沃爾伯格老夫人和沃爾伯格現任家主一脈相傳的卸磨殺驢基因,內鬼是誰幾乎不用猜。

  只有發餉人的命令才能讓軍人輕易背叛自己的指揮官。


第292章

  結束為期兩天的參觀活動,客人們沒能有幸見到沃爾伯格的現任家主,老夫人和太太也沒有心思紆尊降貴的親自出面招待訪客。大家討論著沃爾伯格家族的慷慨與輝煌,討論著回廊上的掛畫與溫室內晶瑩可愛的各種水果,心滿意足的被管家送到專用於招待客人的樓層。

  有的人生下來就只能住在下水管道干涸的入口處,有的人被包裹在絲綢制成的襁褓裡僕從如雲。

  降生時躺過的那張床就那麼重要?

  耐心收集齊沃爾伯格城堡的地圖信息後安娜跟著游客團從容離開,出發前往「地下城」前她決定再去看看那個笨手笨腳的小卷毛。她有想過要不要把那孩子帶離寄宿學校,但她又不知道帶她離開後該如何安頓。她太小了,而安娜自己目前也沒有穩定的落腳處,博普克人自身難保,第一真理大學……法厄同他們又不欠她的,憑什麼要忍耐她從外面帶回去的吵鬧小孩?

  她也有想到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域那些收養了伊維爾幼童的慈善機構,可是薅羊毛也不能逮著一只羊猛薅,而且沃爾伯格也不一定願意放人——放這些孩子出去,他們多年苦心經營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慷慨、博愛、慈悲……

  噦!

  再說了,她能救一個小卷毛,還能救下數個星系裡所有生活困頓的孩童嗎?這個孩子可憐,其他孩子就不可憐?要解決困擾這些孩子的貧困問題,首先還是要解決掉沃爾伯格家族。

  回到寄宿學校,安娜驚訝的發現只是離開幾天而已,這裡居然刮起了一股流行性傳染病的妖風。

  說實話,星際時代下人類也沒那個本事消滅掉一切致病細菌與病毒,但是文明星系都有完整的醫療系統。預防針這種最基本的免疫手段不說百分之百,至少百分之九十是對公民免費開放的福利政策。尤其孩童聚集的學校以及托管機構,遠了不說,以羅浮為例,新生兒從降生到入學前各個洞天每個月都要接待丹鼎司的醫士醫助設點辦理接種手續,學宮裡的孩子更是根據不同的需要統一組織接受疫苗。

  然而在沃爾伯格這個自詡為老牌文明人管轄的核心星系中居然存在大批孩童缺失免疫輔助手段,這是非常讓人費解的。

  耶佩拉宮的孩子活在水深火熱中安娜能理解,那地方就沒人不備受煎熬。沃爾伯格有技術有條件也有資金,他們卻什麼都不做。

  預防流行性傳染病的疫苗哪怕外包出去也花不了幾個錢,無論貧富都可使用……寄宿學校裡連個包裝盒也沒見過。

  大批孩子出現咳嗽、流涕,以及發燒的症狀,他們需要對症的藥物,充足的營養,還有足夠的休息。然而學校不但連個醫生都沒請,甚至連早餐裡的那片面包也給取消了,美其名曰「清淡飲食有益健康」。

  親眼見過某沃爾伯格分家小少爺糖果餅干緊接著燒肉燉肉沒完沒了的安娜深以為清淡飲食的目標搞錯了,該減肥的絕不是寄宿學校裡的孩子。

  這個時候她還沒把人想得太壞,不管怎麼說寄宿學校的教師也和孩子們朝夕相處了有段時間,長的幾年,短的也有幾個月。哪怕養條貓狗也該有點感情了,更別說溫順聽話還辛苦工作的小孩子……最少也不該討厭他們吧?

  當天晚上的一幕讓她差點忍不住祭出閻牙。

  寄宿學校的教師和宿舍管理員把高燒不退的孩子從床上抬下來,毫不猶豫扔進了不遠處的池塘。

  人類的文字往往存在多種組合方式,唯有這種方式,安娜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讓它出現在論文內容中。天才俱樂部的天才們也不一定能看懂,這不應該是人類做出的舉動。

  她毫不猶豫的從另一頭潛入池塘撈取落水孩童,茂盛的水草間魚兒又肥又大,池底深色淤泥中散落著成片成片白花花的東西。她先將這十幾個孩子成功撈上岸急救,又悄悄送了宿舍管理員下水體驗生活。順走她的工服與鑰匙打開空房間將孩子們放進去躺著,還得趕緊把他們的濕衣服脫掉蓋上干燥的保暖物。

  等到忙完這些,已經是【巡獵】次級令使的安娜打開外置設備猶豫了一會兒,關上它將視線停留在碧波蕩漾的池面上。

  池底那些白色……

  *

  星網社區是個好東西,這一點無論安娜還是原身都有深刻體會。

  人在星網社區內說話總是更接近內心所想,抱怨與怒火也格外真實。

  佩洛茲寄宿學校突然來了個新的黑衣負責人,他在某天早上出現,召集教師告訴他們原來那位校長高升了,沃爾伯格家族派了他來管理這所移民學校。家族向下的管理一直如此,沒人認為需要向部下交代什麼有的沒的,每個人都該乖乖聽上級安排做事,愛問問題不是討喜的品質。

  這使得安娜移花接木李代桃僵的行動異常順利,反正池塘裡的人口密度已經很大了,繼宿舍管理員後再加個學校負責人也沒什麼,躺在池底的孩子們應該是非常歡迎的。

  想不出他們有什麼理由不歡迎,誰說小孩子就沒有報復心?

  新負責人對孩子們的態度格外凶惡,凶惡的勒令他們必須吃掉蔬菜和雞蛋,誰敢偷藏一定會被他發現然後拎起來打屁股,可疼可疼啦!教師們也得不著他的好臉,每天晚上他都會凶狠的訓斥每個沒有及時「下班」的人,誰也別想逃離他的高壓統治。

  孩子們怕他,教師們厭惡他,就連負責采買的教工也恨他——采買只是在購買物資時小小潤了一手而已就被新負責人吊在樹上野蠻的抽了一頓,甚至連帶著失去了這份工作。

  安娜:你那是潤了一小手?家裡第五個保險庫都快關不上門了啊!

  湖底雅座自然是又多了一位的。

  沃爾伯格數個星系的星網社區裡逐漸多了許多家主大人不喜歡的嘈雜聲音,有人竟膽敢公然討論政治,批評沃爾伯格針對新星域原住民的手段。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漸漸地一些原住民開始現身說法。

  有人失去了家園,有人失去了親人,有人失去了身體的一部分,有人失去了生命、自由以及一切。

  大量照片浮出水面,其中最讓人不寒而栗的是成片躺在湖底的孩童屍骸。一切罪惡都不應該蔓延到幼崽身上,這是人類的共識。

  起初人們只想要沃爾伯格家主拿出個態度,哪怕抓個替罪羊出來承擔責任付出代價也能稍稍熄滅人民的怒火。但這個時候文森特沃爾伯格先生正忙著防備蹤跡杳然的08241321號,安妮塔沃爾伯格太太正忙著織網准備收拾三個母不祥的小崽子,沃爾伯格老夫人沉浸在昔日的不快中遷怒起老沃爾伯格先生的兄弟姐妹,一家三口成年人各有各的重要事項忙,沒工夫彎下腰去聽泥腿子們矯情的無病呻1吟。

  是,那些孩子,或者說那些新地盤上的原住民,他們確實失去了生命,可他們沐浴在了文明的陽光下呀!

  家主不作反應,分家中有能力的人正在努力應對來自老夫人的怒火,經理人們沒有命令不敢擅動……被晾在星網上無人理睬的普通人慢慢踏過了那條線。

  沃爾伯格的少爺小姐老爺太太們不是曬珠寶曬美食就是曬豪宅曬華服,普通人辛辛苦苦一個月勉強用合成營養膏填飽肚子,那些每天無所事事只會想著「上午做點什麼消遣」「下午做點什麼消遣」「晚上做點什麼消遣」的人卻能隨意吃到來自其他星系的保護生物。什麼奇怪什麼珍惜他們偏要吃什麼,吃一口嘗嘗味道剩下的就讓僕人端出去扔掉。閃爍著火彩的耳環,貴金屬抽絲制作的「概念」衣衫,還有比吃飯更容易的星際旅行,全都是大家想都想不到的奢侈生活。

  安娜都不得不感嘆在「作死」這件事上沃爾伯格家的基因實在是太強大了,只要姓這個的人就總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優越感,就差指著星神鼻子說自己是天選之民……事實上他們不是沒有這麼干過,能聽懂的人嗤之以鼻,聽不懂的人反正也聽不懂,聽聽也就算了。

  星網社區裡有個年輕人提出想要去行政廳問問什麼時候才能將土地購買款打到賬戶上,熱心網友們紛紛表示支持他捍衛自己的權益。過了好幾天,年輕人的朋友悲傷的出現在網絡上,告訴所有人他忠實的友人背後中了八槍死於自殺。

  積累的不滿讓人們變得不那麼溫順,經理人及時發現了這一點,但沃爾伯格們並不在乎。

  長久的安逸讓他們養成了理所當然的壞毛病,領地上的耗材們理所當然應該為沃爾伯格家的繁榮貢獻一切不是嗎?

  一位律師站了出來,無論他是為了出名還是怎樣,這個人帶著資料向治安局報案,要求徹查可憐的年輕人究竟怎麼從背後給了自己八槍。很快治安局就給了他回應,這位勇敢的法律踐行者被扔進了監獄,罪名是惡意報案。

  退上一萬步講,就算是我們錯了,你們跪下磕一個這事兒也不是不能就這麼過去。

  然後,就在某個平平無奇的早上,那位律師的屍體出現在街頭。

  律師行會噤若寒蟬,治安局覺得這樣還不夠,他們開始抓捕所有生活在沃爾伯格核心星域的外來移民——包括並不限於被征服的領地移民以及從外星系慕名而來的那些人。

  就是因為有這些人在,才會出現追討購地款的事兒。沒有這種事不就不會有律師冒出來了?

  街頭亂糟糟的治安官們忙得腳打後腦勺,這個時候一條駭人聽聞的消息突然躍居星網社區首頁——就在沃爾伯格核心星域的核心,一座容納新移民孩童的寄宿學校裡,有人發現了數百具幼兒骸骨。

  沃爾伯格核心星域被一把火點燃,那些本就正在遭受高壓與虐待的原住民被火星噴濺,立刻像干透的野草那樣熊熊燃燒。數個星域像是商量好了似的說亂一起亂,核心星域的地下城也響起憤怒的吼聲。

  這裡有多少人在沃爾伯格的治理下生活越來越不如意?以往讓人艷羨的曬圖此刻都成為了證據以及仇恨的源泉。

  討購地款的年輕人、年輕人的朋友、勇敢的律師,以及在星網上攪風攪雨拉人組局策劃一切的「幕後黑手」摘下平光鏡揉揉眉心,對原身搞這一套的精力表示深感佩服。

  你說她都是打哪兒學來的這些缺德招數?

  人或許都是假的,但所有的事全都是真的。治安局的反應是真的,沃爾伯格的漠視是真的,佩洛茲寄宿學校死去的那些孩子也都是真的。

  沃爾伯格,死有余辜。


第293章

  火焰先是在地下隱隱蔓延,只因它知曉自己的弱小。無力反抗時發出的哭嚎與怒吼不過是施暴者饜足後的余興節目,那火本就存在,它一直存在,找不到適合的突破口便躲藏在不被注意的角落裡默默延續。

  安娜沒有時間細細尋訪那些火種在哪兒,但她清楚,他們和她們永遠不會消失,只要不公出現,那股源自憤怒的火就總是燃著。

  當堅硬的地殼在日復一日的踐踏下破潰,第一道細小裂縫的作用最為偉大。那醞釀了太久的怒火終於找到噴薄而出的通道,於是大地被怒吼撕碎,天空被哭嚎染紅。

  第一個人憤怒的朝治安局吐出口水,很快就會有第二個人衝上去扔出手裡的石塊。古猿離開樹梢從地面撿起石塊與天敵反抗的那個瞬間,人類就掙脫了第一道命運降下的枷鎖。在那之後,每當反抗的旗幟被舉起,就意味著一次悲壯的史詩要被唱響。

  街頭上的人越來越多,人越多治安局抓捕的名單就越發擴大,然後是武器裝備的不斷升級,事情的性質逐漸發生變化。

  開始時雙方都很克制,但這種克制很快就被差距過大的生活習慣打破。治安官們哪怕面對著山呼海嘯般的反對也要優哉游哉喝完下午茶再上班,每天勤勤懇懇累到精疲力竭也只能勉強果腹的人如何能接受這個事實?

  最初那道槍聲的來源已經不可考了,憤怒的民眾說那是沃爾伯格家的狗想要把他們趕回畜欄,治安官們認為一定有暴1徒混在人群中擅動情緒制造事端。之後博識學會的智庫記錄分別記載了兩種說法,學者們也無法辨別還原當時的真相。

  街壘被建起來了,蝸居在地下的人意識到有機會打破那看似牢不可破的桎楛,於是他們衝得最猛,打得最狠,砸得最徹底。

  火種遇到了干透的稻草,熊熊烈焰拔地而起。這股浪潮迅速從中央星系傳播至所有沃爾伯格控制的地區,這其中當然有人別有用心,但歷史的進程就是這樣,它永遠也不會均勻的呼吸。

  站在波濤洶湧的街頭,安娜接到了來自宿舍室友的通訊申請。

  前後左右都是為了尊嚴與明天賭上一切的普通人,她下意識掛斷了那個通訊,很快又走到路邊回溯那個申請。

  不久之前他們還聊過那些來自匹諾康尼的禮物,突然發送通訊申請難道是學校發生了什麼事?還是說法厄同遇到麻煩需要幫助?外置設備的通話通道幾乎立刻被接通,白發青年憔悴了許多,神采奕奕的藍眼睛下有層淺淡的陰影。他就像是提心吊膽的人終於得到了一個足以安心的消息那樣在看到她後松了口氣,很快畫框中陸陸續續出現了戴蒙斯和希德。

  沃爾伯格家族的糟心事太多,本就可愛的室友被襯得可愛翻倍。

  「安?你最近*還好嗎?」法厄同的聲音裡帶著抹難以察覺的焦躁與不安,安娜立刻換了家比較完整的店面當做背景,好讓他不那麼擔憂。

  事實上她面前二百米處就已經與戰場沒什麼區別了,人群還在向前衝,治安局動用了一些不適合對內的輕型武器。

  她想讓他們看到自己正站在某個文明星系最繁華的大街上,至少能夠保證最低限度的安全。外置設備的收音設備能夠做到自動降噪,但畫面可沒法把正在打鬥的人群去掉。

  於是安娜將另一只手裡的閻牙收攏到身後,借著身形擋住它,假裝自己是個膽大包天的吃瓜路人。

  「我挺好啊?你怎麼了法厄同?黑眼圈怎麼這麼重?」當著所有人的面睜著眼睛說瞎話她多少有些心虛,聲音自然而然忍不住比平日要大。好在她一般不闖禍,給朋友們留下的印像也多是靠譜沉穩,這才沒有被懷疑。

  戴蒙斯出現在畫框當中,吐槽法厄同的近況:「這家伙又要上課又要考證,太緊張了,大概是植物神經失調。」

  晚上沒睡好?焦慮?安娜盡量讓自己露出揶揄的微笑,法厄同的情況有可能比想像中嚴重。

  「你還不回學校?」畫框被人輕輕拉了一下,希德出現在鏡頭中。看到他安娜就想到阿那克薩教授的理論,忍不住笑得真心實意起來:「社會實踐啊社會實踐,倒是和法厄同以及戴蒙斯他們的專業有幾分重合。我盡快回去吧,想來也用不了太久,事情發展比想像中要順利太多太多。」

  希望能盡快回去一趟,哪怕只是讓法厄同心情好一點,不那麼焦慮也行。

  室友們親眼見到她平安無事又得到會盡快返回的許諾,簡單聊了幾句後通話結束。不管第一真理大學的年輕學者們在為什麼擔憂,沃爾伯格家族治下的民眾真真切切走到了要麼跪著死要麼站著死的危險邊緣。

  她不會也不能在這種時候丟下他們。

  盲目反抗的人群有了明確的組織者與領袖,一個穿著黑西裝戴著黑色禮帽的年輕「男子」,黑色的長發在腦後低低束成馬尾,據說曾是某家寄宿學校的負責人。他就像你我身邊的任何一個普通人,做著符合民眾樸素認知的種種決策,看上去好像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也許在走上街頭之前「他」也曾為幾兩碎銀整日奔忙。

  憤怒的洪流終於衝垮了國王甚至皇帝的城堡,目標明確的反抗者揮舞著手裡的武器將那些踩在他們頭頂吃肉喝血的沃爾伯格們從各種難以想像的地方拖出來。

  有人躲在家中瑟瑟發抖,有人企圖隱姓埋名逃脫制裁。有人死到臨頭也絕不悔過,當然更多的人在意識到自己終於要死的時候發出了和普通人一樣的悲鳴。

  原來出生時躺在金搖籃裡的人哭起來也一樣醜陋。

  文森特沃爾伯格匆匆忙忙胡亂打包細軟指揮保鏢簇擁著母親准備逃往匹諾康尼,家族在那裡保留的房費足夠一家六口住上十年。十年時間他總能說服星際和平公司的其他董事出手相助,無非讓渡幾個星系的事,只要人還在,沃爾伯格一定能再現往日榮光。

  老夫人一邊大聲謾罵著一邊被保鏢們架起來走,她不願離開沃爾伯格祖宅。為了以女主人的身份留在這座城堡裡她不惜殺死相伴半生的丈夫,如今只是區區幾個賤民造反,哪裡就淪落到舉家逃亡的地步了呢?

  「老夫人的歇斯底裡症越來越嚴重,不要管她,等到了匹諾康尼我自會請最好的醫生為她診斷治療。」

  沃爾伯格家主不耐煩的催促保鏢快些行動:「太太呢?少爺們和小姐呢?」

  貴婦人不遺余力的制造著噪音,保鏢們面面相覷了幾秒,果斷選擇聽家主的話,畢竟他給大家發工錢。

  「太太在庫房打包珠寶,一路上難免要用到。」保鏢首領站出來道:「少爺們和小姐馬上就來,保姆們也有各自的東西要帶。」

  「讓人去催催,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念念不忘那些不當吃不當穿還不好轉手的東西!」沃爾伯格先生不高興的皺起眉頭,背後他的母親攢足力氣開啟了新一輪的責罵:「你怎麼能放棄沃爾伯格世世代代的收藏!你這個不孝子!」

  「省省力氣吧媽媽!」文森特沃爾伯格不耐的搖頭轉身衝她大聲道:「你以為外面那些瘋子會對我們心慈手軟嗎?不盡快轉移恐怕會像伯父一家那樣變成攤在家門口的幾堆肉泥!」

  家主居住的城堡防衛最為周全,但其他沃爾伯格可就不一定了,有些人就喜歡住在更便利的地方,自然也方便被仇家找上門。

  沃爾伯格老夫人終於閉上她吵鬧的嘴巴,保鏢首領也點出兩個腿腳快的小伙子跑去分別通知沃爾伯格太太以及負責照顧兩位少爺一位小姐的保姆們立刻動身。

  僕人早在決定流亡時就已經拿到最後一個月的薪水被遣散了,管家帶著幾個自願留下的僕人守在主人身後,就像忠心耿耿的護衛。

  暴怒的浪潮在指引下到底還是衝開了最後的大門,安娜在眾人環繞下找到了沃爾伯格家主最後的痕跡。

  「先生,這家伙想拍拍屁股跑去匹諾康尼躲起來,沃爾伯格家在星際和平公司的許多項目中都有投資,匹星更是留有足夠居住十年的套房。」

  管家手裡的短刀上,血跡仍未干涸。保鏢早在雇主被僕人報復時就投降了——死人不會給他們發工資,但活著的人氣急了卻能讓他們死。

  「你……」原身留下的記憶碎片中管家不是個存在感很高的人,他總是默默完成文森特沃爾伯格家的各種命令。

  無論合理,還是不合理。

  「我的女兒,」兩鬢斑白的男人苦笑:「她太年輕了,被前任家主賞賜的富貴迷了心眼,替前任家主守門時被老夫人捉到……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夫人許諾會放她一馬。」

  「她讓人把她拖在馬匹腿後,就這麼放出去了。」

  安娜:「……」

  這也太地獄了吧!

  「其他人呢?」她換了口氣,藏好炸裂的三觀。沃爾伯格家主一脈可不是只有這兩個人,除了文森特沃爾伯格和他的媽媽,還應該有一大三小四個活人。

  跑了?

  聽到她這麼問,管家身後有幾個僕人露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表情。

  「您,您還是和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第294章

  「您,您還是和我們一起去看看吧。」管家身後的年輕僕人露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表情,這說明沃爾伯格太太很可能搞出了些正常人類難以理解的操作。

  不管怎麼說,沃爾伯格家族的後事總得有人處理,她點點頭,那僕人看管家沒有異議便溜到前方領路。

  兒童房和保姆室連在一起,位於家主居所一樓向陽的東邊走廊。推開兒童房大門,兩個保姆都還活著。她們一面哭泣一面不肯放棄的朝兩個幼兒嘴裡灌水,試圖用這種原始的方法施救。打從三個孩子降生時起她們就來到這裡,一年朝夕相處形影不離,保姆們早已下意識將孩子們視如己出。

  家主太太拿著奶瓶出現時她們沒想太多,畢竟她才是孩子們法律意義上的「母親」。再說了,帶著三個幼兒長途逃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必要的細軟一定要帶。孩子們最基本的用品、藥物、衣服,還有玩具,多多少少也得拿上幾件。

  沒想到這一時的信任與疏忽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遺憾。

  「……醒醒呀,睜開眼睛看看媽媽呀!」心膽俱碎的痛苦中血緣不再是唯一的羈絆。一個保姆還在不停翻動臉色青黑七竅滲血的幼兒,另一個停下動作呆呆坐了一會兒,舉起手邊破損的瓷片一下又一下捅在已經氣絕身亡的沃爾伯格太太身上。

  「是這樣的,先生,」年輕的僕人終於組織好了語言,「沃爾伯格太太在喂給孩子的奶粉裡摻了毒藥,她先哄騙兩個男孩喝下大量奶水,還沒來得及對第三個孩子下手保鏢趕來……」

  「喝下毒藥的孩子發作得很快,保姆們幾乎立刻察覺到異常,她們殺死了沃爾伯格太太,然後就是這個樣子了。」

  很快有人比城堡主人還熟的拿出三個孩子的出生文件以及親緣報告,安娜打開文件袋看了幾頁,整個人都不太好。

  原身從十五歲來到沃爾伯格家,曾在這座城堡裡住過相當一段時間。她留下的痕跡再輕也不至於無處可尋,所以文森特沃爾伯格不難拿到她的DNA樣本。

  那兩個男孩是特別定制的,混有一半博普克人的基因。代孕機構感謝金主大力捧場順手又做了個女孩算作搭頭……她是個介於克隆與人造人之間的副產品,完全脫胎於母本,第二個安娜費伯裡克特。

  「女孩兒呢?」她抬起頭環顧一周,保姆們如臨大敵卻被攔下。被派來催促的保鏢抱著呼呼大睡的小家伙給她看,「在這裡,先生,她一直睡著,我也不知道……」

  按道理講這麼大的動靜,又是叫又是鬧的小孩子早該被吵醒哇哇大哭。但這位小朋友異常沉穩,圓胖圓胖的蘋果臉睡得紅撲撲的。

  安娜忍住搓臉的動作:「……」

  完全沒有任何心理准備就無痛當媽可還行?

  這些孩子沒有做錯什麼,就連沃爾伯格的奢華也只渾渾噩噩享受了一年。沒人問過他們願不願意以這種姿態來到世間,也沒人在乎他們這樣的血脈將會在人生旅途中遭遇多少痛苦。

  她上前蹲下身摸摸兩個男孩的脈搏,孩子身體的溫度已經開始下降。安娜不知道作為母親此刻應該是種什麼樣的心情,要說有多痛徹心扉……不至於。

  無動於衷……也不可能。

  「把他們帶下去和死難的孩子埋在一起,金搖籃也好,鋪著麥草的木板也好,看吧,到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一樣。」

  她起身擦擦手看向那個還在呼呼大睡的幼兒,腦袋裡難得有點木。保姆們的哭泣聲驟然放大,她們拼了命的掙扎想要去到孩子身邊。但是闖進城堡的浪潮中誰沒經歷過如此撕心裂肺的痛苦?她們到底還是被拉到一旁眼睜睜看著那兩具小小的屍體被帶走。

  沃爾伯格家族奉行男性優先繼承的古老慣例,因此安妮塔沃爾伯格的矛頭也主要針對那兩個男孩。諷刺的是他們確實是威脅,在文森特沃爾伯格死後這兩個孩子就是最後兩個流淌著沃爾伯格主家血脈的存在……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我知道這女孩的母親是誰,我會把她帶給她。其他的,清點繳獲,發放撫恤。」她將那份文件亮出來向眾人展示,「這孩子是個博普克人的復制品,那兩個有沃爾伯格血脈的孩子已經死在安妮塔沃爾伯格的毒藥下,沃爾伯格家族就此絕嗣覆滅,所屬領地從今日起各自獨立。」

  這就是星際和平公司董事會重要成員的終焉,一個早就該被畫上的句號。

  超級加輩這種事,瞞天瞞地不能瞞監護人。哪怕忙到天昏地暗不分白天黑夜,安娜也抽時間悄悄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報告給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

  如果這孩子與她毫無關聯,她當然不介意將她交給那兩個傷心欲絕的保姆作為安慰。但這孩子幾乎可以看做她孤雌生殖弄出來的下一代,無論如何也不能不負責任棄之不理。

  維裡塔斯拉帝奧看到照片和說明:「……」

  學者粗口。

  倒不是埋怨安娜自找麻煩,他罵得是那些無良機構。總有人對待生命就像對待兒戲一樣隨意「定制」,這孩子是運氣好遇到了費伯裡克特,運氣不好被遺棄都得算小家伙命大。

  「你打算怎麼辦?單親?無業?休學帶娃?」教授的語氣一聲比一聲重,不管放在宇宙任何一個角落這種組合都算得上地獄開局。

  費伯裡克特是不缺錢,但她也說不上有多富裕。不缺錢的前提是她本人沒什麼物欲學習又足夠刻苦以至於沒地方花錢,真叫她休學打工賺錢養娃……星神才知道她打得什麼鬼工!

  「啊?」安娜差點被導師問到大腦宕機,還好這大半年的歷練下來她已經庇爾波因特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了,很快找回自己的腦子:「不不不,為什麼要休學?我可以找個人替我帶孩子,兩年時間,付費就是了。但我不能不管她,至少得把她養到成年吧!」

  至於成年後的小費伯裡克特小姐對人生有什麼規劃……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拉帝奧教授對此不置可否,年輕人總是自信滿滿,自以為無所不能。實際上他們並沒有那麼堅強,只消輕輕被生活磋磨幾個回合就要開始後悔。但養育一個孩子是不能後悔的,你總不能把她還原成受精卵的狀態,要養就得養到底。

  不管怎麼說費伯裡克特至少計劃要養這孩子十七年,還知道設個時間範圍算她腦子沒被打打殺殺填滿。

  他下意識做起新生人類的教育規劃,胎教肯定是來不及了,早教也有點嫌晚。學前教育這一塊必須抓牢不能懈怠,否則緊跟著的義務教育階段就會成為一個活生生的痛苦來源。至於在那之後的高等教育……從費伯裡克特的智商看這孩子只會表現得更聰明更優秀,值得期待。

  總之未來可期,眼下著實還是一片黑暗。

  這會兒功夫安娜把小孩子的照片發給了卡芙卡她們認認臉。銀狼沒忍住飆了句朋克洛德粗口,流螢捂著臉高呼「她好可愛」,卡芙卡先是眯著眼睛一頓猛看,緊接著就打開了購物網站的頁面。刃先生側過頭露出不太理解的表情,人機計算似乎遇到了無法逾越的BUG,艾利歐搖著尾巴用肉墊撥弄外置設備。

  這算什麼?算星核獵手添丁進口?

  「費伯裡克特,你得在第一真理大學單獨另租一個落腳處,一切等你忙完這個階段再說。」掛斷通話前拉帝奧教授捂著額頭提醒笨蛋徒弟別像個馬上就要下蛋才想起壘窩的斑鳩,「問問你的合伙人,或是其他能夠信任的朋友,你不可能同時做好所有事。」

  他確實沒時間幫弟子帶孩子,好在教務系統隨機分配來的便宜弟子朋友遍布半個宇宙。拉帝奧的本意是引導她去向那對紅發雙胞胎的母親求助,那位女士不就是單親帶兩個孩子的先例嗎?費伯裡克特去找她路子對得很。

  結果安娜過了遍腦子,一個通訊就發到卡卡瓦夏的外置設備上——能夠信任。

  她不是沒想過聯系福波斯,但福波斯在復明後就根據她的計劃回了博普克人居住的行星,眼下正在努力團結族人一邊籌款一邊抵制營地。他們不能再繼續抽取整個種族的精華奢侈的將他們犧牲掉了,這種模式只適合極端情況下的苟延殘喘,想要在真正意義上獲得尊重與獨立得靠所有人一起努力。

  或是一起付出代價。

  這半年時間裡卡卡瓦夏先是返回庇爾波因特養傷,然後被叫去開了個會。他把【砂金石】砸了的事總要給上下左右一個交代,不然每個石心十人的成員都這麼干,【存護】令使顏面何存?

  本以為能提前退休,沒想到會議的最後【砂金石】恢復如初,「砂金」的職位也沒有發生任何變動……總比托帕出去要個債反而把級別給要低了強吧。

  匹諾康尼後續要跟進的事比天上掉下來的籌碼還多,原定的觀禮活動被迫流產,就連和安娜說話也只能通過外置設備的通話申請才能實現。許多星系文明都在抱怨人口連年下降甚至負增長,但是看看普通人的加班時間,都忙成這幅德行了就別指望還有誰下班後能有時間和精力去完成生命歷程中的重任。

  唯一讓卡卡瓦夏欣慰的是早先做出的購房計劃進展順利,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系中絕大多數房產歸屬於博識學會,學者們有使用權無所有權,買賣這種事純屬無稽之談。但偶爾也存在例外,願意將房產出售的人就更是例外中的例外。好在運氣使然,小半年的功夫終於讓他找到一處既位於中心星系靠近博識學會本部又能夠買賣的房子,中介只說了能買,他就立刻派助理小姐核實情報刷卡買單。

  這是份驚喜,年輕的總監在交易合同上簽下名字,很快換來一份不動產所有權狀。他正欣喜於又靠近安娜了些,不成想外置設備上收到的一條信息委實有點超出理解與想像的範圍。

  什麼叫做「成功處理掉了歷史遺留問題」?以及……我姐姐什麼時候偷偷生了個一歲大的女兒?誰干的!?

  那個……能是我的嗎?


第295章

  星際和平公司董事會重要成員,老牌投資家族,在快到讓人措手不及的半年時間內轟然倒塌。連同主家在內所有姓沃爾伯格的人,只要事發時沒能第一時間逃亡就再也沒有一個能逃出當地居民的追捕。

  那些頻頻出現在媒體上的熟悉面孔自然是無處可躲的,其他遠脈分支想要苟活就只能公開宣布放棄「沃爾伯格」這個姓氏以及該姓氏附加的一切福利。

  身份還是生命,選一個吧。

  有人本就沒吃過沃爾伯格什麼好處,自然痛痛快快放棄一切回歸普通人序列。當然也有人心存僥幸或是騙人騙久把自己給騙了,對於這種投機分子那股復仇的怒火從來不曾客氣。

  事情發生發展得太快了,星際時代下星系與星系間隔著那麼遠的路,就算是光也要走上許久才能少來別處的消息。星際和平公司得到傳信呼救的第一時間就做出反應,董事會各大成員,除董事長在外均紛紛表示關切,希望復仇的民眾能保持理智盡量克制……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擁有自由躍遷的仙舟聯盟也很難第一時間突到現場近距離吃瓜好嗎?從庇爾波因特到沃爾伯格核心星系普通星艦至少要走三個月,三個月後各個被蠶食鯨吞的殖民地早就紛紛宣布獨立。

  大家的理由很充分吶,反抗軍首領在沃爾伯格堡被攻陷的那天就當眾宣布沃爾伯格主家絕嗣,唯二的兩個幼年男童死於安妮塔沃爾伯格之手,剩下的女孩子乃是沃爾伯格盜竊博普克人基因後委托代孕機構制作的人造人。基於泛銀河通行之規則,她沒有沃爾伯格的血脈,自然也沒有沃爾伯格的繼承權,沃爾伯格欠了她一條命,她對沃爾伯格沒有任何義務以及責任。

  那麼,沃爾伯格遺留下的巨額財富該怎麼辦?

  對此公司表示時候派出戰略投資部的高管對沃爾伯格的遺產進行評估,並願意做個熱心的中間人幫忙調停爭端平息亂像。總之沃爾伯格家人都死絕了,分完錢才好討論該去找誰伸張正義。

  那麼多的股權和債券,就算人死債消也得有個說法,見者有份兒不過分吧!

  在董事會眼裡死了的同事絕對是個好同事,但好同事家裡養出來的怪物可一點也不好惹。時至今日也沒人能弄清楚率領芸芸眾生反抗的究竟是個什麼人物,不過大家都知道這事兒得盡快平息,否則燃燒起來的岩漿總會並發出火星,它落在哪裡,哪裡就有可能成為下一處怒火噴薄的火山口。

  革1命是有傳染性的,沃爾伯格家族治下的人給全宇宙打了個樣,就連仙舟聯盟也准備派出觀察員前來吃些經驗包。

  論造反,他們可能還更專業些。

  又危險收益又不高的困難任務最終被砂金認領,年輕的總監最近一直眉頭緊皺,就像是遇到了什麼人生難題。打從公司成功與匹諾康尼達成一致後他的職位雖然沒發生變化,在戰略投資部的發言權到底還是有了些微妙的不同。此番願意接下這個高難度任務大概也是為了更進一步吧,有人說砂金先生進入星艦時臉上的表情簡直比突然喜當爹還要凝重。

  他必須說服反抗軍的領袖與公司合作,無論恐嚇還是誘騙,任何手段都是被允許的。

  星艦在董事會作出決定的第二天起航,連續躍遷數次後花了半個月成功抵達沃爾伯格唯一的對外空港——它甚至不能被稱作星港,只要規格稍大一點點的星艦就沒法停靠,公司方不得不將交通工具放在近地軌道上飄著,再用星艦搭載的小型旅行艦將斡旋隊送到沃爾伯格家主曾經居住的星球上。

  卡卡瓦夏走出星艦艙門,驚訝的發現四處都在施工。

  事實上這裡已經平靜下來,人們都在忙著建設新的家園與生活,想像中的暴亂……根本就看不見。

  「你好,不好意思朋友,能問你幾句話嗎?」充分吸收在匹諾康尼得到的經驗與教訓,他和人說話時謙和的摘下帽子,無需珠寶與金幣,正在低頭干活的人站直身體杵著工具抬手擦擦汗:「什麼事兒?」

  「額……」砂金總監有點猶豫,他雖然一天學也沒上過,但是出於愛屋及烏的心理,對博識學會還是有種天然的親近感,以至於遠在光年之外的陌生星系也讓他產生了這種感覺。

  所以,這地方的雛形為什麼看上去和博識學會的那個空港頗有相似之處?

  「我是星際和平公司派來調停的負責人,也可以把我看做來給沃爾伯格一家收拾善後的普通工作人員,我該去哪兒完成工作?」

  他表現得就像個被趕鴨子上架的社畜,干活的人笑出兩排白牙。

  「那你來得可有點晚了,我們已經翻過上一頁,眼下正在努力奔向明天。」

  這話文雅得不像個出苦力的勞工,砂金垂下眼睛掃過他的掌心,橫生的厚繭幾乎蓋住了掌紋。

  「總得有個交代吧,沃爾伯格家族在公司內部留下的遺產……」他故意苦笑著只把話說了一半,勞工馬上收起笑意警惕的上下打量他,金發青年舉起空空如也的手以示自己人畜無害,「請相信我的誠意,不然來的就不會是旅游艦而應該是戰艦。」

  他成功說服對方,把隨行人員留在星艦上,自己跟著一圈又一圈聚攏來的勞動者徒步前往沃爾伯格堡。據說他們的首領將那座奢華的城堡開辟為行政中心,如今中心星域的各項重建工作都放在那裡進行商討。

  砂金不想一上來就顯得自己咄咄逼人,從現有資料分析看反抗軍領袖性格堅毅作風穩健,是個成熟的領導者,和托帕面對的雅利洛六號完全不同。此前那位大守護者尚未完全轉變心態,她知道該如何抵御酷寒以及星核帶來的敵人,但是不知道怎樣同狡猾的同類周旋。

  托她那份稚嫩的福,托帕總算是完成了部分任務。沃爾伯格的情況則更棘手些,簡而言之,不那麼好騙也不那麼好嚇。

  要土地有土地,要人口有人口,要名望有名望,要實力有實力,這人還同時具備了軍事素養與政治經驗,沃爾伯格星系的縱深足夠拉出去打一場星際戰爭,只要不慫公司還真拿他沒什麼辦法。

  畢竟,他們是星際「和平」(重音)公司。

  一路上看到的盡是被推平的獨棟小別墅,領路的勞動者隱晦的告訴砂金,這裡所有人要麼收拾好最低保障物資全家滾出沃爾伯格,要麼放下身段和其他人一樣從事踏踏實實的勞動……前提是經過檢舉揭發的環節證明其沒有侮辱損害侵犯過其他人。

  「你是來的有點晚,早點來還能看到沃爾伯格堡前面的空地上那些一排一排拖出去槍斃的家伙,那可真是死有余辜啊!」他掰著手指算:「那些大地主、大貴族、大祭司和皮條客老鴇子老流氓們一樣,一顆子彈就完蛋了,真暢快!」

  砂金斟酌著謹慎提問:「萬一有人作偽證告假狀怎麼辦?」

  這也很常見吧,總有人想趁亂渾水摸魚,企圖把別人家的金庫搬到自己家。

  身上沾著泥點子的勞動者大手一揮:「哪有你想得那麼簡單?眾目睽睽街坊鄰裡都看著呢!公道自在人心知道吧?我們的審判公開面向所有人,在星辰的見證下拿出證據講出事實,整整折騰了幾個月才逐漸從試點向外推廣。先生還會隨機挑選地點親自去到某些偏遠的地方為大家主持公民大會,想騙過他根本不可能。」

  「而且就算查清事實,考慮到該負主責的應該是沃爾伯格家族,先生允許理虧的那方滾蛋。只要不是罪大惡極必須付出代價的家伙留下不該歸屬他們的財產後就能離開,至少還給他們留了條活路,哼!」

  他看上去非常不滿,砂金立刻意識到被浪潮波及的某部分群體怕是更願意社死散財以求保命……嘴硬的那種蠢貨能被暴怒的勞動者們活活用鐵鍬和棍子打死。

  吃子彈反而是種仁慈的處決方式,這已經是收斂後的結果。

  即便星神賜福的護盾也不一定能扛住人的意志,現在他開始對反抗軍的領袖感興趣了——不是任務目標的那種興趣,而是一個曾經在泥淖中掙扎過的人對一個品德高尚的拯救者的興趣。

  他殺了成千上萬的人,但也救下了不止一整個星系不計其數的人。

  「你看看吧,現在地面上所有的土地都被劃分歸入集體手中了,過去那些不合理的契約統統作廢。先生說了,隨便你們這些外星系的人想怎麼制裁就怎麼制裁,封鎖,禁運,武力威脅,無所謂。我們已經做好自力更生的准備,地面上全是適合耕種的農田,有手有腳餓不死,地下的建築也都在改造翻新。沃爾伯格留下的各種武器都已經被收繳送去統一修理,我們不怕,我們決不會放棄用血、肉,和汗水換來的果實。」

  這個勞動者驕傲的挺起胸膛,誰能知道大半年前他還是個匍匐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的「賤民」?

  卡卡瓦夏羨慕的看著他。

  真好啊,真幸運。

  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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