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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星穹鐵道)星際和平公司入職指南》作者:歸途何在【完結+番外】

第296章

  砂金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被派來沃爾伯格,首先他是個【存護】,此行安全系數上比其他同事更高。其次他是個埃維金人,曾經受過苦受過窮,受過壓迫受過剝削,所以天然的就能博得同樣經歷的人施與同情。第三是完成這項任務必要時可以完全不講究道德,恰好賭徒也沒什麼道德可言。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不能繼續激化矛盾,也不能讓革命的火星繼續蔓延。

  比起動不動就「我要看到血流成河」的同事,一個外形姣好身世飄零的人更容易與當地人打成一片。

  然後他就在沃爾伯格堡前的廣場上看到了真打成一片。憤怒的母親終於找到了拐走並販賣自己孩子的惡人,她聲淚俱下的拿出證據哀告。人證物證齊全,義憤填膺的人群一時沒控制住洶湧的情緒,他們沒有給人販子吃槍子兒的機會,直接手動幫這個惡棍從3D轉成2D。

  「活該,呸!」領路的勞動者吐了口吐沫,「死都算便宜這家伙!」

  地下城過去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雛1妓源自走失孩童。如今這位領袖厭惡把人當成商品的所有買賣,老鴇和皮條客都該死,但妓女們都被集中安排去治病了,僥幸沒染病的也放歸社會重新做人。

  走到沃爾伯格堡門口,衛兵看上去沒有想像中健壯但精神面貌很好,他們客氣的檢查了訪客的身份,仔細告知他不要做可疑的事,然後砂金就被領到一處寬闊高挑的門廳內坐著等候。領路的勞動者到這裡就自顧自離開,他說他碼頭上的活兒還沒干完,得趕緊回去再鏟兩锨土。

  坐在門廳裡的人有很多,都是來辦事的,接待他們的部門各不相同,沒有人露出不耐煩或是敷衍的表情。

  ——生活在這顆星球上的人正在以無與倫比的熱情張開雙手對同類赤誠以待,他們把被壓抑了太久的情感盡數揮灑出來,在大地上,在地層下,在舊日統治者遺留的城堡內。

  大量文員來來回回奔忙行走,看不見的脈搏正強而有力的跳動。

  這些文員裡什麼樣的人都有,男女老少黑白紅黃,肉眼就可以看出不是一個族裔。他們抱著各種不同類型的文件走進不同的辦公室,拍桌子瞪眼睛聲嘶力竭據理力爭。

  「這回可符合審批條件了啊,要是再不給我批必須得說出個一二三四來,不然這事兒咱們沒完!」

  「不是不給你批,你有沒有理解這項請*款的用途?一共就這麼多錢,孤兒那麼老多,給你不給他?合適嗎?再把預算減減再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你打我也沒用!」

  砂金:「……」

  我家助理真溫柔,從來都不會打我,這就給她加發一個月獎金。

  隔壁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士揉著額頭掰手指算數給來辦事的人聽:「你們這個社區一共分了一百公頃的地,有荒地也有熟地,熟地種糧種菜先吃著,開荒的事兒不著急,等專家們來看看。農田基本建設……比如水利,不做嗎?難道你們要人工抬水灌溉?」

  她對面的人十個指頭已經不夠用了,看上去很需要路人再貢獻十個指頭出來幫幫忙。

  還能有前來援建的專家?看來這位新任統治者是個人脈寬泛的家伙。以及怪不得那麼多人在空港上忙碌,不趕緊擴建將其改造成為適合星艦起降的星港後續援助隊伍連進都進不來。

  好消息,遇到能聽懂人話的聰明人了。

  壞消息,是個真聰明人,估計騙不住。

  「星際和平公司的代表在哪兒?」一個看上去眉眼很有棱角的年輕姑娘走進門廳,砂金及時綻開他人畜無害的營業用笑容,很能討人喜歡的起身讓她看到自己:「我在這裡,小姐,辛苦你了。」

  對方從上到下刮了他一眼,二話不說轉身領路:「跟我來!」

  衣著華麗的金發青年並不尷尬,但他還是做出尷尬的模樣並摸摸鼻子。這是種隱晦的示弱,為了降低目標的防備……如果不能使用陰謀詭計,他也不是不可以老老實實的尋求非零和博弈。

  「關於沃爾伯格的遺產,我可以明確告訴你,那些都是核心星域以及殖民地的民脂民膏,誰擅自動用誰手上就沾染著億萬人的痛苦與血淚。星際和平公司想憑借幾艘星艦和幾張巧嘴就奪取我們的勝利果實?呵,那就試試吧。」

  年輕的姑娘轉頭冷冷盯著外來者:「我們手裡的鐮刀也未嘗不利。」

  到地方了,辦公室大門始終都是開著的,裡面隱約有說話的聲音傳出。砂金暗自握緊背在身後的左手,踏入扒掉金箔後用金色顏料填補空缺的門框。

  辦公室呈L形,進門需要拐個角才能見到裡面的人。年輕的總監心裡正在不停的轉動各種念頭,幾個衣著樸素年齡各異的人夾著文件匆匆走出來,兩方碰頭時對面客氣的點頭致意側身走過。

  他往旁邊讓了一下,剛好和一個裹著尿不濕扎著衝天小揪揪的人類幼崽在拐角處相遇。

  「啊哦?」幼崽四肢著地爬的飛快,過低的視角基本沒有預警能力,於是卡卡瓦夏嶄新光亮的鞋尖被沾著不明液體的小爪子拍了個五角星,「嘎!」

  小家伙屁股一沉就坐在地上,張著手驚訝好奇的來來回回看,看自己肉肉手的圖案,看留在別人鞋子上的印記。

  出逃受挫,幼崽圓滾滾的胳膊腿兒倒騰著想要換個方向繼續豬突猛進,黑色的西裝袖伸過來一把就把崽崽拎回去,不等吵鬧的聲音響起木刻的安撫奶嘴堵住一切噪音。

  小家伙抿著兩顆小米牙扁扁嘴:裹裹裹,裹裹裹。

  卡卡瓦夏:「……」

  「過來,坐。」高挑的背影拎著幼崽走到窗下自顧自拖出椅子落座,金發青年磕磕絆絆跟過去,四肢極不協調的走出了同手同腳的效果。

  咱就是說,姐姐,上次你還只是綁架星際和平公司的高管而已,這次干脆干掉一個董事,下次呢?九大事業板塊裡隨便挑一個完成終結任務麼?計劃是什麼?

  他局促的坐下,安娜將小孩子放在寬闊的桌面上任由其來來回回爬行。硌疼了爬累了她自己就會停下來更換姿勢,總體而言這孩子比較好帶,無需花費太多精力。

  「您好。」卡卡瓦夏把嘴巴裡那句「姐姐」咽回去,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像是見到了一個陌生人。

  沃爾伯格人稱呼她「先生」,通用語中這個詞彙沒有中性含義,也就是說本地人普遍認為她是個男子……

  男子就男子吧,只要姐姐高興就行。

  「您好,」安娜從抽屜裡掏出助手早就送進來的調查記錄翻開瀏覽,星際和平公司派來的討債小隊?嘖,這可真是,挖絕戶墳,踢寡婦門,專逮著孤兒寡母欺負,事兒都讓公司辦絕了。

  她打開另一個本子,這回封面上沒有圓潤豐滿的大橘貓圖案了,那就只是個干淨紙釘起來的記事本,看上去裡面什麼規格的紙品都有。

  「您有什麼訴求?」她公事公辦的又從西裝外套口袋裡摸出截鉛筆。

  別說卡卡瓦夏這個待遇,琥珀王來了也一樣,沃爾伯格家族留下的每一分錢都應該用於造福那些被剝削壓榨了幾代甚至幾十代的人,其他一應物品統統能用就行。

  大概心底斟酌了一番,親兄弟明算賬,親姐弟也一樣,上了牌桌就是博弈的人……但他們不是親生的,那就沒關系了。

  「公司希望能夠妥善處理好沃爾伯格家族遺留下的巨量財富,不知道您有什麼計劃?」他老老實實的不敢耍半點滑頭,並非囿於私情,而是真敢那麼干了他姐能把他頭打歪。

  個人情感歸個人,眼下她身上擔著幾個星系百億人口的重擔,玩笑不得。

  安娜從帽檐底下瞟了卡卡瓦夏一眼,找出第三個本子打開,一頁一頁整整齊齊列明了所有收繳所得。

  「星際賬戶,股票,債券,股權,飛地,以及其他投資的各種項目……」她只讀了開頭和結尾,「我們的意見是殖民地獨立,獨立不了就自治,星系以外的一切飛地打包出售,經營項目招募合作者,這些都可以優先考慮星際和平公司。但是沃爾伯格家族留下的每一分錢,都是星系居民的血汗,理應歸他們所有。沃爾伯格沒有繼承人,但星系裡的每一個人都能繼承來自先祖的剩余價值。能明白嗎?」

  「董事會席位我們不退,但公司的決策我們不參與。」

  這是份苛刻,甚至可以說是吝嗇的協議框架,卡卡瓦夏沒說話,安靜等待安娜把本子翻到最後一頁。

  她早已想到這個新生的勢力可能會面臨什麼,她早已為此做好了各種計劃。公司就算是訴諸武力也手段有限……面前坐著的人是個令使,她自己就是足以毀滅星辰的終極武器。

  「不過我們可以向星際和平公司申請低息或無息貸款,以星系外各處投資所得作為擔保。該款項用於教育、醫療、基建,以及基本的工業構建。沃爾伯格未來也會作為廣闊的市場向星際和平公司有限開放,抱歉,之所以是有限,實在是太多高科技產品大家都不會用。還有一點,貸款這事兒我的選擇並不僅限於星際和平公司,仙舟聯盟派來的使者大概明天到,他們對此同樣感興趣。」

  說到這裡,沿著桌邊爬來爬去的幼崽爬到她身邊用手去抓她手裡的筆,被無情鎮壓後小家伙無聊的撅著屁屁把臉壓在空白筆記本上斷電入睡。

  安娜有條不紊的將可以外借的資料歸在一處遞給卡卡瓦夏:「傳回庇爾波因特好好討論,你有一周的入境停留時間,包含簽合同在內。不簽也沒關系,我很好說話。」

  砂金總監:「……」

  丸辣!又要通宵開會,發際線不保啦!


第297章

  消息傳回庇爾波因特的當天,線上會議別說戰略投資部,董事會也一夜未眠。

  根據砂金的描述,沃爾伯格的新任領袖是個精明強干的人。他生活樸素,金錢無法打動,他沒有家室,這就少了條枕頭風的磋商渠道,他還通曉泛銀河的法律基准,這意味著公司無法藉由對方的無知獲利。而且,他的實力很強,砂金懷疑自己在開啟基石後也不一定能將其成功擊殺。

  拿到令使權能的正統【存護】都這麼說,其他命途成功的概率也不大。如果能順利暗殺除掉阻礙就好了,萬一失敗臉上耳光叮當響,反而會刺激那些受到沃爾伯格革1命鼓舞的地區。

  就這麼談肯定是達不到公司的預期目標,不談?不談明兒仙舟聯盟的代表可就到了,萬一這兩邊看對了眼,公司的損失更大。

  是保留一個只分紅不表態的董事席位,還是讓那個位置上坐著個可能與自己這一派意見相左的人?

  結論當然是沒有結論,公司當即表示要凍結掉沃爾伯格留在庇爾波因特的賬戶,然後財務人員絕望的發現這些老錢簡直就跟神經病一樣,比起將資金放入銀行讓它流動,他們更喜歡把財富以各種形式具現化並固定下來。比如說購房置地,比如說購買珠寶古董藝術品,比如說投資信托和慈善基金,比如說干脆將信用點兌換成黃金堆滿自家地下室。

  唯獨沒在信用點賬戶中留下足夠作為底牌的資金。

  不是,你們不學經濟學的嗎?

  唯一能跳起來提點意見的是沃爾伯格的姻親,安妮塔沃爾伯格的同胞長姐。她通過妹妹的繼承權對自己部分繼承沃爾伯格表示樂觀,難點在於安妮塔親手毒死了真正擁有繼承權的沃爾伯格血脈,還是兩個。

  法理上能說通但情理上多少有點牽強,以砂金傳回的消息看那個神秘的反抗軍領袖多半會把她的主張當成個屁一笑而過。

  第二天庇爾波因特的天還沒亮,留守在沃爾伯格近地軌道上的星艦乘員組就來信表示看到了仙舟聯盟的考察隊……

  你們來真的啊?

  第三天,仙舟聯盟的雲騎元帥表示理解沃爾伯格星系人民為了公平正義反抗暴1政所做的努力,同時也表達了【巡獵】陣營的友好。

  等等,【巡獵】陣營?友好?

  第四天一早砂金收到董事會發函,原則上同意授權他代表公司展開與貸款有關的談判——低息,無息這種事想都別想。條款中含有多項打包內容以及一攬子協議,總監先生今年的績效如何就看他在暫時被命名為沃爾伯格星系的地方表現如何了。

  卡卡瓦夏:「……」

  那你們倒是再派個人來呢?也不用別人了,就讓維裡塔斯拉帝奧過來親自談!

  第五天,安妮塔沃爾伯格出身的白雀花家族對沃爾伯格的領地與遺產提出公開宣稱。他們認為作為沃爾伯格家主的妻子,安妮塔沃爾伯格有繼承文森特沃爾伯格家族遺產的權力,而白雀花家族則可通過「代位繼承」繼承女兒的遺產。再說了,沃爾伯格家族最後那兩個孩子究竟是誰殺的尚且存疑,也許就是反抗軍自導自演的苦肉計也不一定呢?

  總歸有棗沒棗先打兩杆子再說,萬一打著那不就跟白撿的一樣!

  壓迫感十足的軍用星艦抵達核心星域防衛圈內亮出口徑可怖的炮口,仙舟聯盟的訪問團被緊急送回近地軌道轉為臨時戰爭觀察團,砂金總監也帶著工作人員回到旅游艦上觀望。

  大家都在等待沃爾伯格新生勢力的反應,看看它究竟是不是如自己所說的那樣絕不低頭下跪——這將直接影響到它在文明星系中的生態位。

  究竟是統治者,還是跟隨者,亦或是附庸者,以及食腐者。

  卡卡瓦夏:這還用說?你們看我都不急,那就說明這把真的穩。

  戰爭一觸即發,沃爾伯格星系百分之九十八的文盲率使得許多先進武器沒法第一時間投入戰鬥。就算用這些東西,來自星際和平公司流水線的它們也總會時不時在一些精度和難以評價的地方鬧出么蛾子。所以一開始時白雀花家族的雇佣軍甚至抵達過核心星域數個行星地表,被無數平平無奇的臉聯合起來暴揍一頓後他們又計劃想要引爆幾顆恆星給泥腿子們一點小小的星際震撼……許多不知道打哪兒來的高素質單兵戰士讓這個計劃徹底破產。

  整場戰爭拉拉扯扯持續了三個多月,期間某邊緣星系的王室被自己的子民關在地下室裡灌水送其全家去見了星神,卻因為爭不過更熱鬧的群架而錯失新聞榜頭條之位。

  最終白雀花家族的指揮官,白雀花家主的長女被沃爾伯格反抗軍領袖超遠距離一箭擊殺,戰事終於在星際和平公司與仙舟聯盟的聯合呼吁下戛然而止。

  蒜鳥蒜鳥,蒜你贏鳥。

  這會兒整個宇宙才恍然大悟,沃爾伯格那總是穿著黑西裝戴著黑禮帽習慣用帽檐遮住大半五官的年輕領袖居然就是公司通緝榜的座上賓,星核獵手的後起之秀,伊維爾監獄的敲鐘人……傳說中的08241321號,代號為「安娜」的博普克奴隸(曾經)。

  奴隸揮舞著枷鎖打碎了奴隸主的牢籠,為侮辱他/她的人挖掘出一座又一座墳墓。

  一時間豢養了博普克奴隸的人家不說噤若寒蟬至少也心有戚戚——你說他們忠誠有背書?有的,包的,人還能按照族譜一個個點名殺過去呢。自由狩獵也得有活人存在才能去狩啊!而且現在魯米王室男女老幼都在地下室當潛水艇,星系裡正亂著鬧革命,沒人有功夫去管授權的事。

  至於說自行開著星艦去狩獵?

  好想法,真當博普克人奴性有那麼重麼?

  沃爾伯格星系在經歷了血與火的考驗後終於迎來新生,同時獲得新生的還有博普克人世世代代生活的埃爾洛斯-Ⅱ,當地土著語稱其「晨星」,意為與光明同存的行星。

  博普克人才是真的悶聲發狠,尚未獲得自由的少數人先不論,無論營地內外、年老還是年幼、有沒有經受過訓練……整個族裔不分老少全民皆兵。出眾的基因讓他們天生就是優秀的戰士,不動手也就罷了,一動手直奔命門而去。

  魯米王室不同意他們購買自己居住的行星獨立自主不再賣身?

  行,你不讓我們活下去,那你也別活。

  統統潛水去吧!

  老實人發火的後果就是大量現役博普克奴瞬間重獲自由,福波斯帶著人從魯米王室的國庫中按照族人的服役年限退還奴隸主一定金額,分散在宇宙各處的博普克人帶著奴隸釋放文件返回故鄉……打包行李准備連帶著行星一塊跑路。

  就……他們最開始的賣身錢就是進了魯米王室的國庫,以此換取其對博普克普通人的庇護。既然前者不做人不肯放他們自由,那就別怪他們反手吃自助了哈。

  埃爾洛斯-Ⅱ所在的地理位置不好,沒了魯米王室這地方也正正擋在戰略航線的通道口上,未來不想被人反復當成筏子來回捏就早早走人為妙。聰明族人給大家想了個好辦法,舍不得故土那就帶著故土開溜呀,宇宙又不是個二維結構!至於搬家……不就是花錢麼!

  合族挽起袖子齊齊上陣,難道還不完博識學會的幾十個億?

  安娜原本的想法是把埃爾洛斯-Ⅱ放在天琴座或是法厄同他們老家,但福波斯回去後帶領族人認真思考並討論了一番,一致認為不如投奔博識學會。別拿文盲說事兒,他們可以學。全族上下聰明的比比皆是,笨才是稀缺資源,最多兩代他們就有可能成為宇宙中平均學歷最高的族裔。

  在生活的苦面前,學習的苦不值一提。只有以最快的速度融入星系文明,他們才能在真正意義上挺直腰板。

  對於願意用闔家老小抵債借錢還實誠到連所住行星都搬過來的博普克人,博識學會在派出阿那克薩教授與拉帝奧教授仔細考察過後欣喜的表示熱烈歡迎。

  怎麼不歡迎呢?絕大多數學者是真身嬌體弱,看著平均海拔體魄能接近仙舟人的博普克人,大家實在是倍感安全。而且學習這種事嘛,什麼時候開始都不晚。博普克人又能打又老實,簡直是無處挑剔的最優合作伙伴,接觸期內就總能恰到好處的成功撈出各種花式作死的學者們,完完全全就是知識與力量的雙向奔赴。

  安娜沒有為難導師動用人情和面子,原身是個博普克人,就算是找地方遮風擋雨也一定等價交換,絕不會讓好心人吃虧,她對此表示尊重。統一了思想後族裡加加減減從魯米王室的國庫中湊出個整數,福波斯他們又陸陸續續收到許多退役後留在其他星系生活的博普克奴的無私捐贈,最後一總算下來向博識學會貸得那點款少得大家都不好意思提。

  那點兒錢叫貸款啊?個人消費貸是嗎?

  沃爾伯格星系大動干戈熱氣騰騰的戰爭結束時,博普克人趁著全宇宙都去看白雀花家族的熱鬧成功卷包跑路,順利將埃爾洛斯-Ⅱ掛在博識學會派來的星艦屁股後面毫不留戀的離開魯米星系。

  你們自己鬧去吧,我們拿了我們的東西就走,不玩了。


第298章

  仙舟聯盟的訪問團成員主要來自朱明、曜青、羅浮三艦,他們只比庇爾波因特來的公司代表晚了一天,考慮到仙舟聯盟最近頻頻被【毀滅】令使幻朧挑釁脾氣有點暴躁,他們還能分神注意到沃爾伯格星系已經可以說是極給面子了。

  ——公司的笑話嘛,必須趁熱呼看。

  尚在施工中的空港沒有讓客人們感到為難,相反他們爭著搶著想要下去看看。比起蹲在近地軌道上和公司星艦大眼瞪小眼,還不如去看原住民挖土搞基建呢!

  擔任使團護衛的彥驍衛在見到反抗軍首領時差點腳下一滑平地摔,這這這這……怪不得將軍送行時笑得那樣神秘。

  當然了,反抗軍的領袖在看到訪問團領隊時表情也有點古怪。

  安娜:這不是羅浮鳴火商隊那位默認被幻朧給害了的狐人姑娘嗎?

  再看看其他成員,青雀姑娘也是老熟人了,有點眼熟的黃衣服雲騎姑娘扛著劍站在她身邊。還有幾位曾和椒丘先生同時出現過的狐人……以及朱明人的衣服真辣,不知道在沃爾伯格星系他們會不會著涼。

  寒暄的事自有專人勝任,大概盡了下禮節後賓主落座。仙舟人的想法比公司要簡單些,他們對沃爾伯格家族的遺產沒有任何興趣,只想在這顆行星上四處走走看看了解一下事件的真實情況究竟是什麼樣。能做成生意那感情好,做不成也沒關系,純把他們當成趕來吃瓜的熱心鄰居就行。

  半年速通造反副本,擱誰誰不好奇吶!博識學會都好奇,說好了再過幾天會派各行各業的年輕專家過來做論文……啊不是,援建!

  半個宇宙都是樂子人,此時此刻,阿哈萬歲!

  「諸位當然可以隨意參觀采訪,但是我必須把醜話說到前面,」事關公務,安娜且不著急和熟人聯絡感情,「無論是對親歷者還是當事人的訪問,都請建立在互相尊重的基礎上,不要勉強也不要誘導。另外就是最近局勢雖說有平穩的趨勢但總體還是有點亂,遇到危險請及時聯系當地治安隊,雖然他們戰鬥力有限但請不要因此就輕視他們的作用。嘗試自救也可以,稍稍注意下烈度。」

  這話已經是比較客氣委婉的表達了,從反抗浪潮脫胎而出的軍隊正在重組當中,安娜從不忽視普通人的力量,因為她覺得自己也就是個普通人。

  多普通啊,被導師催論文也一樣頭疼呢。

  仙舟的客人們得到允許後紛紛表示絕不會過度打擾正在恢復生產生活的本地人,他們前腳才出去,沒多久就有老百姓專門趕來沃爾伯格堡請領袖幫忙轉達謝意——今天新來的這幾個外星人幫了很多忙,尤其那藍衣小哥和黃衣姑娘,拉著農具跑得比牛都快!

  安娜:「……」

  彥卿你在外面這麼奔放你師父知道嗎?

  午間安娜邀請訪問團成員吃了頓本地家常特色,這會兒用過餐,休息時間就比較適合討論私人話題。彥驍衛蹦到她面前問東問西問左問右,事情的起因經過結果,就沒有他不問的,當然也少不了所有人都疑惑的某個關鍵點。

  「……你……您……這是?」

  他能理解沃爾伯格人的反抗,但這關安娜費伯裡克特什麼事?師父只叫他出門看看長長見識,卻沒說在外面遇到跳出認知的事時該如何應對。

  少年瞠目結舌不知所措,就算衝出去埋頭干了堆活再回來腦子裡的彎也沒別清楚。

  餐桌旁只有兩三個人留下,安娜笑笑,不以為意道:「因為我曾經是沃爾伯格家購買豢養的奴隸呀。」

  已經有人傳遞消息告知她白雀花家族的戰艦不日即將到達,也該是掀開08241321號這個馬甲所有秘密的時候了。原身遭遇的一切不該被埋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含糊無果,所謂報復也不只是物理消滅仇敵就算結束。

  彥卿:「……哈?」

  我幻聽了嗎?

  「你覺得奴隸該是什麼模樣?」黑衣女子放松的靠在椅子上,她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含笑抬眸,姿態優雅從容。

  少年順著她的話側頭想了想,奴隸麼……髒兮兮臭烘烘,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黑乎乎看不清五官?總之一副很可憐的樣子。

  他的表情有種奶貓還沒睡醒時的恍惚感,顯然大腦負荷過重隨時有宕機的風險。

  安娜笑了:「你想的那些得是幾十個琥珀紀以前的舊事……不過也不一定,哪怕現在也確實有一部分純做體力勞動的奴隸和你想像中相差無幾。」

  「奴隸沒有自由和自我,完成主人的命令就是存在的意義,無論什麼樣的命令……想改變這樣的命運就只能拿起刀劍,頂著世人的不解與誹謗反抗。」

  從這個角度上看原身並不是個好奴隸,沃爾伯格的命令經常被她當做耳旁風忽略掉,但她來世上走一遭也不是為了這個目的。

  仙舟聯盟禁絕人口交易,可以雇佣不許蓄奴,每條律法背後都有深刻的歷史教訓。彥卿年齡小,書讀得少,一到這種地方就有點迷茫。停雲姑娘壓低聲音湊在他耳邊幫了一把:「咱們學宮裡有講這一章,『三劫大災』還有『褐夫起義』這幾篇都是……」

  「……」彥卿臉紅得厲害,下定決心這次回去一定要刻苦把落下的課程好好補一補。

  平日裡大家都將他視作孩童,他總覺得被輕視,可真正到了需要他頂門立戶當個大人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辦的全是小孩事兒。

  狐人姑娘輕笑著坐回去,頭頂那兩只毛茸茸的大耳朵隨著動作彈動。馥郁的馨香遠離後少年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重新看向安娜:「所以您一定吃了許多苦受過很多委屈。」

  這孩子是個天生的俠義心腸,他握緊手裡的茶杯:「您沒有錯!我能理解,聯盟也能理解!」

  安娜看了他一眼,決定給這小子一點小小的教訓吃吃。哪怕只做個武官出門在外也不能一時義氣上頭就想也不想替你所代表的利益團體做出立場鮮明的宣告。沒看卡卡瓦夏今天都沒敢出現?他不是膽怯,他就是為了避開這種不得不公開表態的場合才故意不出現。

  公事就是公事,不可能沒有情感傾向但也不能全是情感。她很高興自己在彥卿小哥眼裡作為好人出現,但此時此刻他們一個代表沃爾伯格星系一個代表仙舟聯盟。

  好在這會兒大家坐在餐桌旁,周圍也沒什麼外人。

  她又看了停雲一眼,對方晶瑩剔透的漂亮眸子裡閃爍著狡黠的微光,可見也是同意這種操作。

  ——歷練家國大事時遇到的都是自己人,吃不了什麼原則上的大虧,後遺症無非事後羞愧難過上幾天,這麼好的事兒別人家求都求不來!

  「既然彥驍衛也認為沃爾伯格星系人民的反抗是正義之舉,那麼我在此觍顏請求聯盟元帥在這件事上給予一定聲援,不勝感激。」

  無良大姐姐一腳就把尚且不諳世事的小朋友一腳踹坑裡,彥卿茫然的瞪大眼睛——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表態出了問題,更嚴重的是機會已經錯過,描補都來不及描補了。

  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作為宇宙中【巡獵】星神旗下的第一大勢力,仙舟聯盟的代表能把話再收回去嗎?

  黃衣的雲騎姑娘腦袋上還在不停冒問號,青雀小姐已經熟練的邊笑邊打起哈哈:「彥驍衛急公好義,聯盟也是向來都走在追求公平與正義的道路上的,沃爾伯格人民過去的日子全宇宙有目共睹,重獲新生確實是件值得恭賀的大事。」

  她一下子就把聯盟的立場拉開,解掉安娜套在彥卿脖子上的道德綁架。

  安娜笑而不語,停雲也是一樣。

  她肯定不會太為難彥卿啦,不過其他人麼……想在沃爾伯格長期穩定做生意總得有點表示,要麼咱們關系鐵,要麼你出的價格鐵,兩樣占一樣。既然關系不那麼鐵……是不是價格就要鐵一些?

  黃衫姑娘漂亮的大眼睛裡有股未被知識污染過的清澈,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暫的停頓。

  「不久之前羅浮仙舟的演武典儀,先生或許有所耳聞?」停雲小姐順勢換了個話題,安娜體貼的跟著頷首:「雖然距離遙遠,消息傳遞的速度可從來都不慢,聽聞絕滅大君之一對羅浮和曜青虎視眈眈……」

  說到這裡大家再次齊齊陷入沉默,不是,幻朧究竟怎麼想的?咋就盯上仙舟聯盟不放了呢?

  「也許……」安娜琢磨著揣測,「我也只是一猜,也許因為帝弓司命出身仙舟,所以才會引來大敵。並非絕滅大君與仙舟為難,而是【毀滅】想要毀滅【巡獵】。」

  不然呢?帝弓七天將那是七個【巡獵】令使,單打獨鬥或許吃力,七個人同氣連枝扛著武器圍上去叮咣一頓亂揍……幻朧挨這頓是圖啥!

  「覆滅仙舟,則【巡獵】星神的根基不存。命途狹窄始終都是個弱點,如果不能趕在【毀滅】圖窮匕見之前拓寬命途,失去仙舟聯盟對帝弓司命來說恐怕也是一大損傷。」

  停雲收斂起臉上的笑意,正色道謝:「先生的提醒我收到了,先生對聯盟的好意我們也心領。請您放心,這些都會第一時間呈遞元帥裁度。」

  這位可是正兒八經研究神學的學者,即便是「猜測」也有相當意義上的參考價值。


第299章

  仙舟訪問團的到來嚴重刺激到了星際和平公司敏感的小神經,沃爾伯格星系如今的話事人腦子不糊塗,不吃哄騙也不吃恐嚇。他們不願放棄沃爾伯格遺留下的巨額財富,也不排斥與外界展開合作,雖然窮但把主人的樣子擺得明明白白。

  砂金在仙舟人抵達的第三天收到董事會討論出的決定:談,必須談,公司不能失去影響力,只要沃爾伯格在對話體系內,它就仍是【存護】的勢力而非【巡獵】。

  為了支持他的行動,戰略投資部不日還將有另兩位高管啟程出發前往沃爾伯格星系。

  「……雲騎元帥的友好宣言更像種投桃報李的回饋,我各人認為公司拿下合作大頭的概率比仙舟聯盟大。」金發青年一邊過OA一邊在外置設備上和人通話,「沃爾伯格家族留下的基礎都是與公司產品匹配的標准件,除非現在的沃爾伯格人願意額外多花兩筆巨款,否則只要有能談的機會他們一定談。顯然他們沒有那麼多信用點……」

  沃爾伯格家族真是個神坑,還是專坑隊友的那種。

  聊了好一會兒他掛斷通話,帶上目標和隨行人員約見反抗軍首領。

  如果不是為了工作誰想坐在姐姐對面和她針鋒相對啊!她只消皺下眉他就想放棄一切原則趕緊簽字畫押結束折磨了,談談談,談什麼談,她要什麼就給什麼不行嗎?!

  一行人等再次進入沃爾伯格堡,仙舟聯盟的訪問團也在,首領助理正陪同更受歡迎的客人們徜徉在沃爾伯格家族遺留下的名貴植物園中,看上去相談甚歡。

  「砂金總監,您說沃爾伯格人會不會因為情緒故意提些苛刻的條件刁難我們?」隨行人員有點擔心,他們還沒見過那位神秘的領袖,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是個什麼脾氣秉性。

  金發青年嘆了口氣:「當然不會,那是個正人君子,而且還很理智。義氣行事對沃爾伯格沒好處,他們不會那麼干。」

  他擔心的另有其事——董事會也不是鐵板一塊,絕大多數人不想途生是非不意味著所有人都願意老實談判,總有人在投機的方向上比他這個賭徒還激進。

  沃爾伯格的姻親白雀花家族就是其中跳得最高的一位,他們也確實距離美美吃掉絕戶遺產最近。

  進*入沃爾伯格堡的會客廳,這裡仍舊是華麗摻雜著淳樸的風格。砂金作為星際和平公司的代表提出閉門會談的要求,做安娜的對手就已經夠令他難過了,邊上再坐上一排瞪大眼睛吃瓜的仙舟人簡直就是絕望上再摞個絕望。

  這是砂金總監一生之中為數不多的一次正兒八經的談判,盤外招不是他不會用而是不想用更不敢用,之後的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沃爾伯格的反抗軍首領同意了他的請求,做生意貨比三家可沒說要把「三家」聚在一起比較,那不是做生意那是起哄架秧子。

  「公司原則上可以同意沃爾伯格作為一方勢力保留董事席位,但今後的投資方向以及占比……」這注定會是場艱難的談判。沃爾伯格人據理力爭,該哭窮就哭窮,該訴苦就訴苦,核心要點就一個:沒錢!

  公司這邊也不是吃素的,基於沃爾伯格眼下的情況,公司看不到短期投資的利益,長期投資也不是不行,得加錢!沒錢就在其他方面增加權重。要麼允許公司把手伸進星系,要麼遠離仙舟聯盟所代表的【巡獵】勢力。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沃爾伯格人又不傻,小孩子才搞「咱們兩個天下第一好」的小團體,只要能賺錢能發展,他們誰都不想得罪。

  安娜攤手表示卡卡瓦夏仍需努力,她只是個鎮場子的,不能一人獨斷民意。

  星際和平公司的代表和沃爾伯格公民代表大會投出的談判團整整談了一天,氣氛不說特別好吧,但也不能更壞,唯一的成果是雙方成功的和平撤離會客廳沒有打起來。晚上客人被安排在城堡的客房休息,就和仙舟聯盟的訪問團隔了一條走廊。

  隨行的工作人員好幾次暗搓搓的企圖賄賂服務員打聽消息,無一例外遭到拒絕。無論寶石還是貴金屬裝飾品,有一件算一件連送都送不出去,不是被當場拒收就是事後被管理人員微笑著送回。

  金錢無法打動的不只是他們的領袖,沃爾伯格重獲新生的每一個人都無比珍惜現在的生活。他們不願再回到過去的黑暗當中,甚至能夠為此克制住人性中天生的貪欲。

  砂金彙報過工作進展後在房間裡轉來轉去轉了好幾圈,眼看夜色越來越重,他想去見安娜但又怕被本地人抓住給她添亂,一時沒有頭緒就只好這麼漫無目的的走來走去。

  外置設備突然炸響,這個鈴聲是公司職員通用的警報,專用於在外出差的員工及時躲避——公司向來是只管派人不管緊急撤離的,一旦工作地爆發戰爭或動亂那就只能自求多福。

  成為自己的英雄吧朋友們!

  青年心下一沉,恐怕是白雀花家族終於忍耐不住決定將一切訴諸武力。他披上外套拉開房門,先指揮熱鍋螞蟻一樣的隨行人員整隊做好撤離准備,然後獨自去找安娜報信。

  姐姐她是一定不會退的,那就只能提醒她盡快做好准備。

  走到一半迎面就見安娜帶著助理和工作人員面色凝重的出現在走廊上,見到他也只是愣了一下,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派人去叫醒仙舟來的客人,自己留下安排公司的代表。

  「不好意思,有敵來襲,沃爾伯格現下無心繼續談判。為了各位的安全,還請盡快回到星艦上去,如有必要躍遷離開也好。」

  主家這是挽起袖子要跟惡客茬架,其他人早早讓開才能避免被戰火波及。

  「已經安排好了,讓他們走,我留下。」兩邊都沒有礙事的人,卡卡瓦夏緊緊看著安娜,生怕她不願意。

  就算她不同意也沒用,世人皆認為埃維金背信棄義反復無常,卻不知道狡詐的賭徒也有自己的原則。

  安娜這回是真的皺起了眉頭:「你留下干嘛?無論輸贏公司董事會都會問責,你……」

  「那就辭職不干!」金發青年輕松的聳聳肩膀,「比起P45這個總監的職位,人生還有許多更重要的東西。」

  「……」見他這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安娜知道硬趕也沒用,回頭這家伙自己再摸到戰場上才叫真攤上大事兒,「去把頭發染了,換身衣服,有隱形眼鏡嗎?」

  卡卡瓦夏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被說服,不過這也很正常,都已經兵臨城下了哪還有時間花在爭執不下上。

  「這就去這就去!我我我,我馬上就好,姐姐你等我!五分鐘,不!三分鐘!」年輕人一點也不穩重的跑回開。

  很快仙舟的觀察團就被一股腦打包好和星際和平公司的客人一並由專門的護送隊伍送到空港工地,充當駁船的小型星艦跑了兩回,地面上只余沃爾伯格自己人。

  反抗軍戰意熊熊,帶領他們砸碎枷鎖與牢籠的領袖出現在沃爾伯格堡的圓形穹頂上。

  「姐妹們,兄弟們!」他還是穿著那套幾乎成為標志的黑色西裝,戴著壓低帽檐的禮帽,聲音堅定有力,身形挺拔如松:「不出我們意料的,那些奴隸主,資本家,大地主,還有他們的狗腿子買辦果然來了。他們以為我們窮,我們沒有讀過書,所以我們就是些好欺負的軟骨頭。只要把星艦開到頭頂亮出炮口,我們就會被嚇得匍匐在地瑟瑟發抖的回到過去……我親愛的朋友們,誰還想過那樣的日子?沒日沒夜的耕種,老母和最小的孩子卻被活活餓死。無休無眠的紡織,身上卻連一塊完整的布都沒有。」

  星網將廣場上發生的事同步擴散給每一個身在沃爾伯格的人。

  「我們要組織起來,我們要團結起來,用手裡的斧頭、鐮刀、梭子告訴那些人,他們打錯了念頭!」

  歡呼聲與誓約的聲音震耳欲聾,他抬起手向下壓了壓,偌大的廣場立刻鴉雀無聲。

  「有人說,放下武器退一步行不行?不要戰爭,戰爭會死人。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們,不行!過去我們吃了多少苦?不就是一次又一次這樣哄騙自己退了一步又一步?只要有第一步,就有以後的無數步,只要沒有第一步,今後就一步也不會有!」

  「想想我們的家人,想想我們的孩子,我們可能會流血,會死,但我們撐住了不跪,我們的孩子從今以後也就不必再向人下跪。」

  無數的怒吼聲再次炸響,那團火又一次燒了起來。

  完成臨戰動員,安娜從沃爾伯格堡大門的圓形穹頂上跳下來,她新招募的「副官」跑得比誰都快。這個陌生的年輕人頭發還有點濕,就像是剛被人從床上喊醒時狠狠洗了把臉那樣。

  「先、先生!我能為您做什麼?」這人漆黑的瞳仁兒似乎有點不大正常,原來那位助理小姐警惕的上下打量著他:「先生,這個人?」

  「無妨,他是來幫忙的朋友,是個好人。」安娜安撫了一句自己的助理,但是也只有這一句:「接下來我的注意力將會盡數轉移到抵御外敵上。行政方面的事就交給你和公民代表大會的常駐代表,多溝通多聯絡,我們注定會是這場戰事最後的贏家。」

  「是!」她激動得雙頰亮紅,戰意高漲:「您一定能帶領我們把那些惡霸統統趕走!」


第300章

  戰爭是系統性極端衝突爆發後的綜合表現,它不是兩個人或兩個社區打架鬥毆,只消分出戰場上的勝負便可宣布對勝果的占有。仙舟聯盟有句話叫做「光炮一響黃金萬兩」,由此可以窺見戰爭對社會財富的消耗有多麼可怕。某種意義上確實可以這麼說——沒錢打什麼仗?!

  但對於沃爾伯格,這一仗必須打,而且必須打贏。否則所有人將會全體淪為白雀花家族的殖民地二等公民,從此以後別說當家做主自己說了算,抬頭走路說不定都會被打。

  沃爾伯格家族倒得突然,許多武器擺放在倉庫裡,甚至連包裝都還沒打開。這對於一個文盲程度達到百分之九十八甚至以上的新生勢力來說有好也有不好。好就好在大家不必舉著木棍和石頭對抗星際時代的武器,不好的地方在於這樣的武器對使用者有較高要求。

  你總得能看懂防御系統的說明書吧?武器的使用可以上手摸索,配套的系統搭配則需要專業培訓。

  很遺憾,卡卡瓦夏在公司的主職是討債,不是培訓安保人員。不過他好歹也被翡翠安排著學習過絕大部分型號武器的使用,於是被安娜委以「重任」去教一大群剛學會書寫自己名字的人該怎麼正確打開槍口對准敵人而不是自己。

  「防御系統一時半會兒臨時搭建肯定是無法起到有效作用的,白雀花家族的戰艦最遲天亮後就會闖入沃爾伯格核心星的防衛圈。」

  「怎麼辦?沒有防御系統,面對星艦我們根本就不是白雀花的對手……」

  所有情報皆源自剛剛重獲自由的那些邊緣星系,大家都是曾經被沃爾伯格家族奴役的人,奴隸主全家死光光後核心星新領袖爽快的放人放權,目前「鄰裡關系」還處於較為和諧友好的氛圍中。至於說再遠點的……別想了,核心星的本地土著們只來得及手搓出一條時斷時續非常不穩定但也比沒有強的通訊網。

  安娜絕不吝嗇以最大惡意揣測星際和平公司。利字當頭,白雀花家族若是能給反抗軍一個教訓教會他們順服,公司那邊絕對是舉起雙手雙腳表示贊成的。雖說庇爾波因特不好直接插手這場遺產爭奪戰,但也不耽誤稍稍為還活著的董事會成員行些方便。截斷星網,這總沒問題吧?要是有人問起來就說是戰爭導致的技術故障,合情合理合乎邏輯。

  也正因為沃爾伯格從領袖到守門衛兵都早已對資本家和奴隸主不再心存任何幻想,他們才來得及集中優勢先把自衛反擊必須的基本建設拉起來。

  果然,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之前,所有生活在沃爾伯格且擁有個人光腦的人幾乎同時發現他們無法再向外遞送消息。

  「先生……」無數道焦急的視線看向坐在長桌盡頭的黑衣領袖,「我們該怎麼辦?」

  他似乎一點也不著急,馬上就要被人壓在頭頂欺負了還有心慢悠悠喝茶。

  安娜把所有不利消息一條一條放給與會人員知曉,欣慰的看著他/她們從幾個月以前一言不合就罵娘脫衣服鬥毆成長到現在這個程度。

  擔憂,焦慮,但不絕望也不焦躁。

  「把系統放開,示敵以弱,讓他們失去警惕心。」她將那個老演員茶杯穩穩當當放在桌面上,雙手交疊靈活的繞動大拇指,「只要他們落地,就別再想著能離開沃爾伯格。」

  「剛好我們缺星艦,白雀花這就不遠萬裡趕來送裝備,實在是令人感動吶!」

  她站起身在背後的白板上畫了個簡單的示意圖,下面紛紛響起各種抽氣聲。

  置之死地而後生,領袖是一點活路也不給敵人留……也不給自己人留。

  反正那個防御系統一時也搭不起來,干脆也別著急搭了。第一階段,沃爾伯格人得先把老幼以及後勤保障統統轉移到地下城去施行戰時配給制保證他們的最低生活需要。第二階段,地面上除了必要的誘餌還需將反抗軍化整為零盡量降低損失,以運動和騷擾為主不讓白雀花的雇佣兵有休息和思考的時間。白雀花家族此行是為了求財,恰好沃爾伯格家族十幾輩子都是屬倉鼠的,想要帶走他們積累的財富星艦就必須乖乖落在地表將堆得比山還高的金銀財寶搬運裝船……然後戰爭就將進入反擊的第三階段。

  「今天明天防御系統搭不好,但誰也沒說這個月下個月也搭不好。護盾這種東西就像自家的大門一樣,向來擁有兩種含義:不讓外面的人進來,不讓裡面的人出去。我們的優勢是什麼?是背後一顆又一顆行星,是萬眾一心的團結,相比之下白雀花連軍隊都是臨時拼湊的,還有一部分先遣隊干脆花錢雇佣。」

  她冷笑了兩聲,不再焦慮的同行者們也笑了起來。

  他白雀花家族有多少錢這麼干燒?沃爾伯格人早就習慣了吃苦,不知道白雀花高高在上的家主大人這輩子吃過的最大的苦究竟是什麼。

  釐清了思路後大家的精神狀態好了許多,從深夜時分獲知情報到現在,每個人肩膀上的壓力都重逾千金,但是等到將敵我勢力細致分析一遍後大家發現情況也就那樣。

  大不了就讓星艦把地表上還沒來得及開出來的地炸個遍唄,還省得本地人花心思搞拆遷了。等他們炸完將來直接鏟掉建築垃圾就能翻地種田,這麼一想白雀花還真是「好鄰居」,大老遠的又送東西又幫忙干活,整得大家怪不好意思的。

  接下來的事情就比較好辦了,該去動員遷徙的去動員遷徙,該安排布防的安排布防,該做聯勤保障的去做聯勤保障,人越來越少,最後只留下寥寥幾位。

  「卡卡瓦夏,我要你再去做一件事。」

  她看向剛從外面回來的青年,他把淺金色的頭發染黑,又戴了副黑色的隱形眼鏡,那套華麗的衣衫不知道扔去了哪裡,整個人從裡到外透著樸素與穩重。

  要是讓他的同事們看到他現在這副樣子地上怕是會出現一堆下巴——琥珀王在上!埃維金人居然能和「穩重」這個詞聯系在一起?

  「你說。」青年拉著凳子坐近了些,安娜看向桌邊的另一個年輕人,「你和瑪拉,你負責甄別,他負責技術,趁打起來的這段時間將潛伏在沃爾伯格核心星上的間諜挖出來。」

  這件事安排給他一是沒人能在「撒謊」這件事上越過埃維金傳統藝能,二也是為了將來方便他回公司述職——我讓庇爾波因特自己的高管抓庇爾波因特自己的間諜,只抓不殺給足面子。

  星際和平公司就是個標准的資本,逐利是它的終極目標,給足利益它就沒有什麼原則可言。

  卡卡瓦夏看了眼那個好像一直都在神游的年輕人,注意到他對安娜一點也不感興趣後他馬上就高高興興點頭接下這樁萬分重要的工作。

  ——不是絕對信任的人決計當不了這把刀。

  「好,你放心吧。」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年輕人在心底默默加了一句。

  瑪拉的視線停留在卡卡瓦夏臉上,認清楚他的模樣後就起身告辭出去搓設備。他是安娜在沃爾伯格發掘出的本土技術人員,屬於基因彩票把智力給點爆表的那種。

  像這樣的特殊人才,放在其他星系上不說得到多少特殊待遇吧至少也全程高福利高待遇一路保送進第一真理大學甚至天才俱樂部,然而沃爾伯格家族管理時期他就只能蹲在一家由沃爾伯格們開設的郵件交換站無聊到數螞蟻。反抗軍衝入沃爾伯格堡的時候這家伙聰明的給自己現搓了個能攻能防的微型工事躲進去,為「打掃衛生」的戰士們制造了不少麻煩,最後還是安娜親自動手才把他從那個「王八殼」裡撬出來。

  現在他設計的「王八殼」已經投放使用了,剛才出去的人裡就有督造安裝這玩意兒的。

  會議廳內現在就只剩下了卡卡瓦夏和安娜,年輕人猶豫片刻,到底還是把疑惑說出來:「姐姐,你為什麼一定要辛辛苦苦的組織沃爾伯格人反抗?為什麼不直接出手解決問題?等到他們真正親眼目睹星際戰爭的殘忍後肯定會埋怨你,如果由你出面擊退白雀花家族,你在這個星系的聲望還能再上一層樓。」

  無冕之王。

  安娜笑著看了他一眼:「我覺得你需要報個阿那克薩教授的短期培訓班。」

  這是在開玩笑,但也不全是開玩笑。要不是本學期認真學習了阿那克薩教授開設的種種課程,光是臨戰動員那一關她就過不了。

  「我對於成為救世主或擁有神聖光環這種事不感興趣,」她撐起下巴放松的來回搖晃身體,「沃爾伯格人要撐著腿從地上爬起來,必須用自己的手殺死敵人,用自己的血和肉打造出抵御外敵的城牆,建立自信這種事別人是不能代勞的。」

  「而且,」

  她溫和的勾起嘴角,灰藍色的眼睛安靜而柔和:「親愛的卡卡瓦夏,我們這些奴隸殺死奴隸主不是為了成為新的奴隸主,對吧?」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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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近地軌道上,來自仙舟聯盟的客人們比本地人還要緊張的擠在觀景窗前現場觀看「教學範例」。打從星網斷掉的那個時候起,聯盟就及時傳□□問團表示隨時可以接應大家撤離沃爾伯格星系。

  訪問團成員都是羅浮、曜青以及朱明的新生代,戰火無情萬一折了哪個家裡都得心疼死。據說此事乃是六御操持,三位將軍反倒一點兒也不著急。

  以停雲、彥卿、青雀為首的三位羅浮子弟集合了所有成員商議後投票,最終決定訪問團臨時轉為觀察團,就留在近地軌道上親眼為普通人的意志見證。

  他們甚至不是長生種,短短百年卻做出撼動寰宇的壯舉,怎麼能不細細觀察記錄?

  「這就是白雀花家族的主戰艦隊?看上去還挺有料的嘛!」素裳背著劍站在彥卿下手處,她是剛入伍沒幾年的雲騎士卒,彥卿是雲騎驍衛,上下有別理應如此。

  藍衫少年有些緊張的捏捏手心,他自己上戰場都不像現在這般提心吊膽。

  白雀花家族的作戰旗艦與羅浮的戰艦自然不能相提並論,但是放在驍衛隊列裡規模論得上前三。有時候體積也是實力的一種外在表現,它這麼大的個頭攜帶的能源肯定不少吧?相當於一個移動火藥庫了。

  「彥驍衛?彥驍衛!你怎麼不說話呀?」素裳抓抓後腦勺,她不是羅浮本地人,母親送她來羅浮就是為了讓她長長見識沾沾神策將軍的文氣,別當個只會出力的大頭兵。

  彥驍衛像是突然被驚醒那樣轉身看過來:「怎地?」

  「我問你,你怎麼不說話?」素裳比彥卿年齡大,父母雙全家學淵源,正是無憂無慮一步步打基礎的時候。後者卻是雲騎遺孤,被神策將軍收養留在身邊做弟子……所以他格外敬重景元,生怕自己做得不夠好占不得鰲頭,多少有幾份害怕辱沒師門的意思。

  早先同齡人中無敵手的自信被這兩年接踵而來的高手砸得七零八落,此番受了軍中委任護送訪問團出行,不消說也有景元安排他真正接觸戰事的打算。

  「上戰場」和「上戰場」,區別大得很。有人橫掃千軍力敵萬夫仍不免落個「豎子不足以謀」的評價,也有人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反而越打手裡人越多地盤也越來越大。想要成為「劍首」,不僅得心無旁騖身手精湛,更要品德出眾性情堅毅,或者再有些臨軍對陣時的機變就更好了,假以時日這樣的人才方是能讓人放心交托羅浮重任的棟梁。

  僅與步離人這等豐饒民對戰,眼界終究還是窄了些,難得有機會遇到沃爾伯格這種無論勝負都再經典不過的範例,那真是想方設法也得把孩子塞過去見識見識。

  彥驍衛輕輕嘆了口氣:「我在想,若我是沃爾伯格一方的指揮官,這場戰爭該如何獲勝。」

  來來回回想了好幾遍他都只能想到自己將眾人護至身後一飛劍干掉敵手……但是不對,這絕非師父想看到的答案,也是他自己內心深處的否定。

  以一人之力獨擎大廈,能撐到幾時?或是將人當做照亮天空的太陽那般燒著,又能燒到幾刻?

  不該只教泰山壓在一個人肩上的,羅浮也不是代代將軍劍首均能承壓數個百年。

  「這樣啊,他們想贏確實不容易,可我卻覺得也沒有多難。」素裳又抓了抓後腦勺,空出手比比劃劃:「那位首領眉毛都沒多動一下,想來是早早就已經把各種難題都料到了。遇上麻煩這一手有准備,那一手也有准備,樣樣准備做得足足的,誒嘿!」

  她把兩只大眼睛笑成兩條縫:「而且呀,沃爾伯格人是在保護自己的家,出門搶別人的東西不一定下力氣,護住自家的倉庫不讓人搶能拼命。」

  彥驍衛:「……」

  好像有點道理,但又和他自己想的方向不一樣。

  「兩位聊什麼呢?」停雲姑娘從外面回來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的尾巴。普通狐人尾巴的數量要麼是一要麼是零,獨獨她一下子生了九條尾巴,硬是比一般的族人多出八條來,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素裳把她和彥卿閑聊的東西簡單重復了一遍,停雲擋在面前的小扇子輕輕動了動,兩只狐耳靈活的轉來轉去。

  「咱們再怎麼猜,終究猜不出那位『先生』的想法,不如先靜觀其變。」這話倒也中的,不管他們這邊如何推演,這終歸是沃爾伯格人的命運之戰。

  閑聊間白雀花家族的艦隊已經越過沃爾伯格核心星的層層防衛距離,以一種非常不禮貌的姿態打開炮口朝著主人家的腦門撞過去。

  「這這這這這……」素裳張大嘴巴瞪大眼睛:「防御網呢?我記得沃爾伯格和白雀花家族都是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會成員吧,剛才還想都一個師傅教的怕破不了招啊,怎麼沃爾伯格這就抱頭蹲防了?認慫?」

  好歹把架子拉出來呀!

  彥卿被她一時情急拽住條胳膊拼命來回扭,不得不順著那股巨力點頭:「別急別急,看看再說,看看再說!」

  吆喝完他自己也有點心虛,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白雀花想要吃絕戶,甚至吃的還是親閨女的絕戶,實在叫人看不過眼。跑到人家家裡還這般耀武揚威,素有俠義之心的少年要不是不久之前剛吃過教訓,這會兒怕是早就長劍出鞘衝出去打抱不平了。

  但是這回他按捺住了性子,老老實實待在近地軌道上的星艦裡,認真觀摩這場極不對稱的戰爭。

  白雀花大概是想要占個先聲奪人的優勢好速戰速決,正如安娜預料的那樣,資本家的金庫也經不起戰爭火種焚燒。但凡投入和所得都要有個合適的比率,賠本的買賣沒人做。

  一個基數的狂轟濫炸之後除了沃爾伯格堡尚且完整外核心星上過半地面建築化作廢墟……另一半完整是因為行星自轉還沒轉過來。

  緊接著白雀花家族開始喊話勸降,許諾沃爾伯格人只要投降就能獲得種種優待。房子票子車子一應俱全,願意遷徙的話甚至可以連老婆都包發。

  「呸!好不要臉!」這回素裳姑娘還沒聽懂,其他的仙舟人先紛紛滿臉嫌惡的啐上一口:「這不是畫個大餅誘騙沃爾伯格人麼?好的壞的香的臭的都叫白雀花的人給說盡了,什麼只要交出首惡其他人既往不咎……到時候亮出武器不認賬,誰又能拿他們怎麼樣?」

  可是旁觀者能看清的事,當事人未必能看清。

  很快沃爾伯格的反擊就出現在有限的星系內網上,沃爾伯格堡光線充足的家族收藏間外,反抗軍的黑衣領袖淡定喝茶。

  令人驚訝的是他,不,她摘下了習慣性遮住半張臉的黑色圓頂禮帽,露出眉眼鋒利但神情平和的五官。

  「親愛的朋友們,」她手裡端起茶杯致意,輕松的靠在椅子上微笑,「我知道一直都有人在猜測,我是誰,從哪兒來,為什麼要淌入沃爾伯格這潭渾水,以及什麼時候提桶跑路。」

  說到這裡她忍俊不禁的搖頭失笑,仙舟聯盟的觀察員們也發出「噗噗」的笑聲。

  管你扔了多少能源和炮彈,人家一點也不怕你說你還能有什麼招?星艦打站樁,打完了發現毛用沒有,這不是純屬逗樂子麼!

  「現在你們看到了,我是08241321號,伊維爾星際監獄在逃的重刑犯,星際和平公司懸賞榜上的老熟人。」

  她黑色的頭發長長了,一總在腦後扎了條低低的馬尾。

  「我還是沃爾伯格從奴隸主手裡買到的奴隸,代號『安娜』,一件武器,一個工具。進入伊維爾星際監獄是沃爾伯格家主以及老夫人下達的命令,和之前所有的命令一樣,旨在分裂星際和平公司董事會的和諧。只有分裂才能讓沃爾伯格有機會不斷靠近目標達成目的,為了這件事我已經為沃爾伯格效力了近十年。」

  「嘔心瀝血十年時間,歸來後在主人眼裡我的用處居然還是一頭取樂兼或生產優良品種的母畜。這是種極致的羞辱,朋友們,無論性別還是年齡,沒有人能忍下這種羞辱。被賣給沃爾伯格後我就是沃爾伯格人,我以為我的努力能讓我融入這裡不再漂泊,可我半生的奮鬥並沒有讓沃爾伯格變得更美好,所以我決定換一條路。一條不再搖尾乞憐,奴顏婢膝的路。」

  「你們看到了,我就在這裡,白雀花,想要奪走沃爾伯格人的血汗,那就先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

  從這一天開始後的每一天,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景色,08241321號都會准時出現告知所有沃爾伯格人她始終與他們在一起,並肩作戰。


第302章

  「銜接得剛剛好。魯米王室拒絕了我們自行購買埃爾洛斯二號的合理要求,大家一怒之下就把王室一百來號人統統關進首都星王城內的地下室……水可不是我們放的,如果是我們動手,王室沒有一個人會死於溺水。」

  福波斯神奇的出現在沃爾伯格堡內,與他同行的還有個紅發騎士和一個滿口寶了個貝的牛仔。

  「他寶貝的,姐們兒,怎麼又是你?怎麼老是你?下一回咱們再見面是不是就該庇爾波因特聚首了?」都已經遇到福波斯了,究竟是誰在沃爾伯格主事波提歐當然能猜得出來,誇張的開了幾句玩笑後他感嘆著踢踢靴子:「我怎麼覺著,人和人之間的差別有時候比人和嗚嗚伯還大?」

  「確實不太一樣,你們怎麼進來的?」安娜有想過博普克人會想方設法鑽進來找她報信,但她沒想到福波斯居然是和銀枝還有牛仔一起出現,「外面地都被炸低了,沒受傷吧!」

  「沒有沒有!」波提歐大大咧咧的揮了下手,福波斯笑著接過話頭,「白雀花撐不過四個月,他們直接把家族繼承人、現任家主的長女設為指揮官,就在主艦上。族人們已經通過各自的關系網摸透了,這位指揮官自以為得到某個星神令使的支持,再加上迫不及待想要建功立業接掌家務,所以才表現得格外激進。」

  「星神的令使?哪個?」安娜坐直身體,感慨於博普克的給力。對方要等她自曝才能獲取情報,己方已經將對面摸得幾歲還在尿床都一清二楚了。

  就沒見過這麼好欺負的對手,福波斯笑得合不攏嘴:「說來也是巧合,這位令使似乎形體不是太穩定,和你又有幾分宿怨。」

  「哦……是它啊……」安娜了然,不就是那個大號的歲陽唄,【毀滅】令使幻朧,專盯著【巡獵】坑的那位,「白雀花這回要栽,一家子都死定了。」

  這位絕滅大君那可是相當的「物盡其用」,只管殺不管埋。它本身沒有什麼太強的的攻擊手段,最擅揣摩人心挑撥離間,此前安娜誤打誤撞兜了它一個分身走,不成想幻朧還挺有仙舟脾性,找到機會就要報復。

  沃爾伯格毀滅,它作為【毀滅】的令使自然能進一步加深對命途的理解與掌控。白雀花完蛋,對幻朧來說也沒差不是?

  裡外裡它都賺了,安娜要麼被報復要麼被它當成手裡的刀利用,怎麼算都不劃算。

  「讓游離在外的族人查查白雀花的主艦上有沒有奇怪的能量波動。」她果斷作出決定,如果絕滅大君又派個分身過來這就是令使之間的爭鬥,她不會坐以待斃。

  福波斯點頭:「行,總有人還飄在外面回不來的,剛好給他們找點事做,省得他們胡亂操心。」

  說完這些他臉上的笑意稍微收斂了些:「我從魯米王室的收入記錄中找到了這麼些年博普克奴的出售名單,對應名單和金額清點庫存,該我們的我們不會胡亂大方,不該我們的我們也不會要。」

  「雖說許多財富都被魯米王室給*揮霍掉了,但攢一攢總能攢點錢出來,也好與博識學會交易。比起平靜的農業星,大家更想去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域。」

  他一口氣把剩下的事都說完,安娜邊聽邊點頭,最後一句讓她發出一個納悶兒的字。

  「嗯?去,去第一真理大學?」她有些迷茫,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丸辣,上課被導師的數位筆砸這件事在原身全族面前要瞞不住啦!

  「你反對嗎?我的考量是……至少絕大多數學者都不是博普克人的對手,我們可以學習可以合作,而且很安全。」

  合作是真的,安全就不一定了,博識學會本部每天不發生個三五起爆炸都不叫正常!

  「不不不,我不反對,大家商量著來。不過也要看博識學會的意見吧,萬一他們不願意咱們也不好勉強。」安娜可疑的移開視線,努力壓住揉腦門的念頭。

  見她沒有反對的意思,福波斯松了口氣:「說來還得謝你牽線,博識學會那邊沒有拒絕,只是要派兩位學者親臨埃爾洛斯-Ⅱ實地考察……」

  「額,派了誰?」安娜已經開始揉腦門了,年輕有學識還有一定自保能力的學者……需要繼續猜嗎?

  「一位阿那克薩教授,還有一位拉帝奧教授。」福波斯終於痛痛快快笑出聲:「所以我認為這件事成功的概率非常大。」

  不然博識學會也不會「剛剛好」安排這兩位與安娜頗有淵源的教授走一趟。

  果然不出所料呢,安娜呆了一會兒,跟著笑道:「那還挺好,博普克人的自由指日可待。這兩位教授性格不同但都很愛干淨,尤其拉帝奧教授,很、特別、非常、極其的喜潔……我的意思是你們最好先准備好一只大點的浴缸。」

  福波斯先是一愣,馬上意識到這是學者們獨有的小習慣,好生招待實地考察的教授們也是種對博識學會的尊重。

  「好的,你放心。就是沃爾伯格這邊……需不需要派些人過來幫忙?」

  博普克人,尤其是進入營地經受過奴隸訓練的那些人,隨便拉出那個來都是能與命途行者比劃比劃的高手。顯然沃爾伯格這邊的單兵素質不及博普克,幫忙代打是他們的老手藝了,給自己人撐腰應當應分。

  「不著急,」安娜讓他先回去緊著跑路,「你們先把購買埃爾洛斯-Ⅱ的事兒砸實了,不要讓我有後顧之憂。至於白雀花……先前我還不好百分百斷定,現在卻是篤定他們撐不了多久了,戰事的局面也該發生點改變。」

  *

  地面上的反抗勢力出現得越來越少,先前那些被摁死了聯系不上的坐標也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有了些許回應。對於白雀花的指揮官來說,戰爭的局面越發明朗,她距離得勝而還僅有一步之遙。

  幕僚們也是這樣認為的:「大小姐,咱們是不是該考慮實施地面作戰了?空中壓制再繼續下去也就這個樣子,沃爾伯格反抗軍明顯已經不可能組織起有效還擊。」

  指揮官正是安妮塔沃爾伯格的同胞長姐,白雀花家族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家族中不是沒有能夠擔任戰場指揮官的博普克奴,只不過是大小姐認為開著星艦去收拾一群泥腿子還犯不上用到這種人才——博普克奴出手裡外裡的功勞可就沒有她的事兒了,那家伙的性格又極其古怪,一心只忠誠於現任家主,實在不討人喜歡。

  「再看看,我總覺得有幾分不實,」白雀花家族的大小姐已是而立之年,渴望從父親手中接過權力乃是人之常情。她明白自己不能繼續拖了,再拖下面的弟弟妹妹逐漸長大,繼承人的椅子隨時可能從身下挪走。

  幕僚渴望主人的信任與倚重,唯有輔佐她拿到實實在在的功績,他才能跟著平步青雲扶搖直上。

  「時不我待呀,大小姐!」他殷殷切切的諫言,「若是以往我必然舉雙手贊成您的任何決定,可是這次情況不一樣,大少爺頂著為姐姐報仇的名義沒事兒就組織宴會沙龍,三小姐近來也頻頻帶著丈夫拜見家主,您不可不防。再者,這回咱們有那位大人的襄助,未必怕一個奴隸出身的重刑犯!」

  別的不說,光08241321號身上掛著的懸賞金額就足夠讓人垂涎三尺了,她還守著沃爾伯格的遺產,真守財奴!

  這家伙每天准時准點在沃爾伯格家族的收藏倉庫前打卡,似乎在嘲笑白雀花不敢用光炮轟她似的……好吧,他們確實不敢,轟了那些藝術品珠寶貴重金屬也會跟著一起統統化作灰燼,戰艦費勁巴拉跑這一趟是為了啥?

  打從落地時起就含著鑽石湯勺的大小姐哪裡被人這麼下過臉面,她幾乎立刻垮了臉看向幕僚:「那位大人……能確保我絕不失手嗎?」

  大小姐是有自知之明的,單打獨鬥十個她捆一塊也不是08241321號的對手。但若是有【毀滅】令使相助,那可就大不一樣了。

  「萬無一失!」幕僚答得斬釘截鐵。

  有傳聞說08241321號升格成為了【毀滅】的令使,可是這段時間她一直龜縮在沃爾伯格堡裡連頭都不敢露,世上有這麼慫的令使嗎?肯定是以訛傳訛傳錯了話!再者幻朧大人的現身也足以說明08241321號並非【毀滅】令使,都不是令使了誰還會怕她。

  「嗯,那就派先遣隊落地掃清障礙,安全無虞了再讓艦隊落地。」她沒有應允所有的建議,如果可以的話誰能願意讓歲陽寄生在自己身上吶,那不是純純的沒事兒找事兒嗎?可若是情況不受控制……為了家主之位也不是不能咬牙一搏!

  指揮官有令,曠日持久的狂轟濫炸終於有了止息的眉目,隨著一部分星艦降低高度,防空炮停止作業——不停不就炸到自己人了?先遣隊是雇佣軍,戰損比一升撒腿就跑的,他們要是跑了下去趟雷的又會是誰?

  而那些早早就躲進「王八殼」掩體和地下工事的反抗軍則一個個精力充沛摩拳擦掌,眼睛裡亮起渴望功勞的綠光。

  快搶!慢了可就搶不到了!


第303章

  棋手間的勝負,往往取決於一念之差。

  白雀花打從一開始就選錯了對手,先遣隊的星艦慢慢降低高度靠近行星地表。滿目瘡痍,遍地焦土,一些地方因為反復遭到轟炸與高溫的侵襲已經出現了玻璃化的現像。

  第一批雇佣軍走出星艦踩在黑色的大地上,除了燃燒與爆裂的聲音什麼都沒有。

  「瞧瞧,這就是認不清身份的下場。嘖嘖嘖,可憐呦……別說全屍,還能有根完整的頭發剩下不?那些嘴硬的窮鬼只怕一輩子都沒見過光炮長什麼樣兒吧,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有人幸災樂禍了好一會兒,等領隊揮手讓隊伍四處探查便立刻散開。

  也許能找個漏網之魚呢?看眼前這個情況,就算有活口也早就嚇破了膽子,肯定問一答十擔心答得不夠多。一百幾十名雇佣軍嘻嘻哈哈沒個正行的原地解散,三五成組開著全地形陸行車壓過來壓過去,趾高氣昂穿過連片廢墟。

  昆恩小隊一共有六個人,一個司機兼機械師兩個突破手一個狙擊手一個爆破手外加一個負責醫療救援兼煮飯燒菜的後勤。隊長昆恩出身於白雀花家族境內的一戶自耕農,從曾祖父那一代開始家中陸陸續續失地,到祖父晚年家裡的土地已被剝奪殆盡。昆恩的父親親眼看著懷著小姑姑的祖母被活活餓死,為了不讓未來可能存在的妻兒走上母親和妹妹的老路他把自己像條狗似的賣給白雀花家。

  如今父子兩代都是白雀花家半買半雇的打手,也算是半個自己人,昆恩跟著大小姐來到沃爾伯格就是為了拼搏一把爭取成為下一任家主的整個自己人。

  「*!老大,這玩意兒是干嘛用的啊?」

  重型裝甲車輛突然停在一片空地上,機械師氣呼呼的看了下車身影相,原來是履帶卡在一處半圓不圓半扁不扁還有許多突觸的金屬殼上。這種地方全地形車向來閉著眼睛碾壓,自重再加上已經徹底崩毀的地面結構怎麼想都是個小小的意外,偏偏這份意外逼停了全副武裝的戰車。

  開車的司機也沒想到居然會發生急停的情況。

  「看著像個殼兒,是遺留的防御工事嗎?」幾個人小心翼翼下車,槍口直衝那個怪東西,生怕裡面鑽出個人來。

  昆恩用紅外掃了一下:「空的,啥也沒。」

  大家松了口氣,放下槍口湊上前又是砸又是撬,費了半天力氣好不容易才把陸行車的履帶救下來。

  「要不要打開看看?」

  金屬殼變形歸變形,物理結構的改變並沒有導致物質屬性發生變化。機械師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設計能彌補材料成分的欠缺,尤其想拿在手裡研究研究。不久之前他和所有人猜測的一樣,都以為這個殼子是本地人用來防御的東西,但現在再看看,它更像是個馬拒。

  能把全地形陸行車卡住的馬拒……嗯,簡直就像是在說星神被自己的命途行者給揍了一樣。

  開車的都這麼明示了,其他人立刻返回車上取工具。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叮叮咣咣好一番折騰後大家累得滿頭大汗,面前這個已經變了形的東西被切割開來露出空空蕩蕩的內腔。

  「所以這究竟是個啥?」六人圍著它猜了好一會兒也沒猜出個所以然來,最後昆恩下令繼續前進所有人才依依不舍回到車上繼續出發。

  同樣的情節發生在核心星地表各處。

  越向前走,雇佣兵們越放松,目力可及的視線範圍內一個活物也沒有,根本就不需要警惕嘛……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早就埋伏多時的反抗軍趁機出動,三四個人突然襲擊對付一個,兜頭抬腳拖著就跑,一邊跑還一邊上手扒——等沃爾伯格自己的工廠慢慢搓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分配到武器裝備,不如直接繳獲,事後交上去也是全隊平分。

  都是一條戰壕裡的兄弟姐妹,手裡有家伙身上有物資才能互相掩護吶。

  雇佣軍們光溜溜的被抬進地下城才明白為什麼地面以上荒無人煙。

  不是,你們沃爾伯格人都是屬螞蟻的嗎?

  「抬走,抬走,抬去俘虜營干活!」負責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在胳膊上綁了條紅色三角巾做標識,來來回回走動的所有人都要聽她指揮。確認俘虜人數的同時她還要關注這些「苦力」是否要醫療支援,偶爾遇到幾個太過勤儉節約的小隊還得吊起嗓子提醒幾句:「好歹給人留條褲衩子啊!快點蓋上!」

  地面上有多頹敗蕭索,地面下就有多繁華忙碌。不一會兒這一百多個先遣隊雇佣兵就有百分之九十九在地下重新聚首,沃爾伯格人沒有搞刑訊虐待那一套,直接把俘虜拉到蘑菇種植場和兵工廠開干。雖然但是,令人憂傷的事實不會發生改變,雇佣軍都比本地人的識字率要高。

  安娜不是沒有安排人開設掃盲班,但學習是個過程而非結果,高素質工人需要花時間培養。

  還是先拿戰俘頂一頂吧,不能讓他們白吃飯。

  先遣隊連個水花也沒冒就失去聯絡,白雀花旗艦上全權負責此事的幕僚急得團團轉,同樣團團轉的還有拼命重復嘗試的通訊兵——他可不想被派下去探路!

  幕僚幾乎每個五分鐘就詢問一次,本就焦灼的氣氛因為他的催促變得越加不安。通訊兵手指都快點出殘影,不停切換頻道試圖聯系那些一出門就不見蹤影的雇佣兵。

  星際和平公司切斷了星網使得反抗軍不同軍團之間無法及時呼應,白雀花也面臨著相同的窘境。

  「可惡!」幕僚按捺不住,一拳敲在印滿字符的文件上。滿頭冷汗的通訊兵突然停下動作小心翼翼細微調試,臉上的表情從慘白逐漸轉為狂喜:「……聯系上了!」

  「什麼?」所有人都大喜過望,幕僚三兩步躍過去,一把推開通訊兵,坐在他的位置上張嘴就是埋怨與呵斥——貽誤軍機的東西,險些壞了大小姐和他的大事!

  通訊兵被推了個趔趄,臉上閃過怒意卻又硬生生忍回去。此人乃是大小姐的心腹,他惹不起。

  倒是通訊另一頭的佣兵脾氣甚好,耐心聽完幕僚的抱怨才解釋……原來他們是發現了通向沃爾伯格地下的通道,疑似可以從這裡進入沃爾伯格堡,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偷襲一把。所有人都集結起來前去探查了,如果有好消息定會第一時間報告。

  「我們抓到了一個帶孩子的女人,她正是從地道中鑽出來逃跑。給她的孩子一槍她就什麼都說了,沃爾伯格堡裡的情況並不好,他們沒有補給!」

  佣兵傳回的消息非常重要。

  沃爾伯格堡的人心散了,逐漸有人開始逃跑。沒有補給說明反抗軍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再加上地道的存在……那恐怕是08241321號留給自己的退路。

  「繼續行動,一旦有消息立刻上報!」連個餅都不畫,幕僚掛斷通話讓人記住這個波段,起身拉過通訊兵命令他再找找那些曾經試圖與白雀花聯系的幾個固定信號源。

  他不會輕易相信某幾個人的一面之詞,必須多有些佐證才好去向大小姐建言。

  通訊兵低著頭,嘴巴抿得死緊。若是換個地方他真想給這家伙一拳,大不了這個活兒不干了!但他現在身處軍中,一句「軍法處置」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把那些早就靜默的信號源重新掃了一遍,他發現其中有幾個點位居然又「活」過來了。直覺告訴通訊兵這種情況不正常,恐怕有詐,但抬頭瞅瞅那個幕僚難看的蜂窩鼻子,他又把堵到嘴邊的提醒給收了回去。

  說那麼多干嘛,這人又不愛聽的。

  通訊兵果然依言找到幾個所謂心向白雀花的人。他們都曾是沃爾伯格體面的人上人,反抗軍來勢洶洶大家來不及逃走,最終被裹挾著不得不屈從。若是白雀花家族能伸出援手撥亂反正,對於他們來說不啻於救命之恩。

  這些人不約而同的表示沃爾伯格地下城裡治安越來越糟糕,沃爾伯格堡內偷偷逃走的士兵也越來越多……

  一個人這麼說不可信,每個人都這麼說就由不得人信不信了,幕僚扔下手裡的東西火急火燎去找白雀花的指揮官報告好消息,通訊兵撇著嘴收拾被他揉亂的桌面。

  呵,蠢貨。

  通訊另一頭,瑪拉默默窩進角落繼續琢磨手裡的東西,卡卡瓦夏笑眯眯的看向一圈噤若寒蟬不敢抬頭的人。

  「辛苦諸位,接下來的幾天還請大家按照我事先分好的內容,情緒飽滿語氣迫切的向白雀花家族報告沃爾伯格正在發生的可怕變化。」

  他一張嘴說話就有幾個人下意識抬手抱頭,個個一副乖巧伶俐的模樣。這個突然出現的家伙實在是太可怕了,他就像是會讀心術一樣把每個人心中隱藏的秘密都扒得干干淨淨。沒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不不不,甚至不是行動只是計劃也會被他一眼看穿。

  一點活路也不留啊!

  「……」

  把守在門口的士兵從鼻子噴出一聲冷笑。

  卡卡瓦夏先生還是太溫和了,換做他們只管把槍托子喂夠才不會管這些叛徒內奸的死活,哪個做不到要求就直接拖出去斃了得了,也好省些糧食供給活躍在戰線上的游擊隊。


第304章

  打從進了沃爾伯格地下的菌菇種植場,昆恩就過上了朝九晚五周休兩天包吃包住還包醫療的規律生活。

  沃爾伯格人從不拖俘虜出去嚴刑拷打,也不刑訊逼供問他們與白雀花家族有關的情報。要說也是俘虜們自己想改善伙食時主動打報告,不想說就不說,不用擔心被苛待。

  老實講這哪算苛待?只不過按照固定時間干些出力氣的農活,吃得好睡得好還能自娛自樂搞點體育競技活動,跟著白雀花家族時佣兵們什麼時候過過這種日子!

  這地方從上到下所有人吃得都一樣,統一的配給餐不可能有什麼珍饈美味,但就是能叫人吃進肚子裡後心頭踏實熨帖。反抗軍的首領,那個08241321號也和他們一樣,核心星上沒有誰額外享用特供食物。

  一開始大家都不相信,後來有人因為豬食熬得好被調去集體廚房幫忙,回來後所有俘虜就都知道這件事了:08241321號挑食!她不喜歡吃豆子罐頭!被助理批評後不得不乖乖吃掉盤子裡剩下的幾顆豆子。

  沃爾伯格的豆子罐頭是挺難吃的,昆恩也不喜歡。

  「今天收成不錯嘛!」隔壁小隊的隊長拎著飯盒來喊臨時飯搭子一起去排隊打飯,昆恩頭也不回的趕人:「滾滾滾!趕緊滾!你做消殺了嗎?隨隨便便往這地方進,要是帶進來雜菌我跟你沒完!」

  蘑菇算是如今比較珍貴的新鮮食材之一了,大多供應給老弱病殘以及傷員食用。看著孩子們臉頰一鼓一鼓的咀嚼食物,他心底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我又沒進去,這麼凶干嘛……」飯搭子摸摸鼻子:「你快點,今兒上面又有送貨的下來了,說不定能吃到點罐頭肉,晚了可就只剩湯了哈。」

  「吃吃吃,就知道吃!」昆恩嘴巴上罵,手裡動作加快了不少,檢查完最後一個菌種包的出芽情況後馬上走出簡陋的車間抄起飯碗向外走。

  「上面送貨的」就是指不斷從星艦上下來試探的倒霉蛋,沃爾伯格人收繳物資那是一點也不講究的,好歹在秩序維持員的抗議下給俘虜留了條維持體面的褲衩,剩下就別想了。

  武器、護具、私房錢……除了個人極為重要的私人物品外什麼也不留,統統扒得干干淨淨。最受歡迎的除了能馬上使用的裝備外莫過於各種食品,每次抓到俘虜廚房就會改善一次生活,不管什麼好東西全都切碎燉湯,好歹所有人都能嘗一口試試味兒。

  兩個月以來昆恩已經從豆子罐頭一路嘗到各種珍稀食材,沃爾伯格人是真的不藏私!

  大方!敞亮!能處!

  「不知道今天下來的是誰。」飯搭子幸災樂禍的縮著肩膀笑,自他們被俘到現在,先遣隊的首領見到了,白雀花護衛隊的小隊長見到了,中隊長也見到了,還差高級軍官和指揮官沒見到。

  昆恩不以為意的聳了下肩膀:「管他是誰,來了都得跟著我種蘑菇。」

  菌菇種植場缺人手都快缺瘋了,說好了這次一定抓新俘虜給他送來,要是再跳票他就要去找管這件事的人鬧!

  「呵呵,我可不信,要是來的軍團長你怎麼整?種著蘑菇還得低聲下氣伺候軍老爺……」飯搭子當初會來當佣兵就是因為自幼桀驁不馴惹了鄉紳,為了不給家裡找麻煩才離家出走混社會。

  「呵!」昆恩翻了個白眼:「套個麻袋只管打,都是俘虜誰比誰矮半頭?軍團長要是被抓來保准比我沒臉,我就是個爛命一條的雇佣兵,這會兒倒是能和老爺們平起平坐,賺了!」

  說著兩人「吃吃吃」抖動肩膀擠在一處笑,看上去都不太像什麼好人。

  等到了食堂一看,今天的大鍋菜裡居然出現了非常罕見的新鮮蔬菜,嫩嫩的橘紅色,脆脆的淺綠色,斑斕的紫色和讓人食欲大開的紅色,有些菜他們這些白雀花星系的俘虜居然認都不認識。

  「不得了,安娜大佬該不會把大小姐給抓來了吧!」飯搭子先是倒吸一口涼氣,緊接著快走幾步追上去排隊。

  短短功夫集體廚房的窗口就大排起長龍,昆恩揉揉眼睛,又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黑西裝黑禮帽的08241321號和她的副官也站在隊伍裡排隊等著蹭飯。

  她個子很高,身形倒沒有多寬,怎麼看都是個眉目英挺氣質平和的年輕姑娘。

  呵呵,呵呵,有幾個年輕姑娘能像她這樣一言不合就造反的啊,硬剛董事會成員家族……不止一個。

  他好奇的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忽然那高挑的女子側眼瞥過來,她身邊的副官也冷冷瞪著,昆恩呼吸一滯低下頭去。

  08241321號脾氣挺好的,被人盯著看也不生氣,但她的副官脾氣真是太壞了,又沒看他,他激動什麼?白瞎那張極漂亮的臉。

  飯後昆恩洗干淨碗打算再去看看他心愛的蘑菇們,剛走到種植場門口就見到負責給俘虜們安排活計的沃爾伯格人笑眯眯站在那兒等候。

  「看看!我給你送人手來了!這幾個怎麼樣?年齡不大手腳麻利還好溝通,兄弟我講義氣吧?」

  沃爾伯格人抱著胳膊得意洋洋,昆恩順著他不走心的敷衍:「嗯嗯,可把你厲害壞了,先讓我看看都是誰……」

  白雀花家族招牌似的大下巴撞得他眼睛疼。

  好家伙,剛才還和飯搭子嘴欠,轉頭馬上就老實。沃爾伯格人送誰不好送了一堆跟著大小姐來鍍金的旁支子弟,別看他們是旁支,在星系內的普通人面前那也是爺。

  「好好干活別打架,不能欺負人,誰要是被欺負了就來向我報告,聽明白了嗎?」這幾句話是說給新來俘虜的,沃爾伯格人說完撒腿就跑,生怕被蘑菇種植場的負責人攔下來抱怨。

  各處都缺能干活的人手啊,他也沒辦法!

  種蘑菇嘛是個人就行,先湊合著用吧,兵工廠那邊催得都快冒火了。

  昆恩呆呆站在原地,和幾位少爺面面相覷。沃爾伯格人跑得飛快,一點也不講義氣的甩下包袱就溜……至少也說說戰況吧?咱們好像還在打仗?

  戰況?

  頭一個月白雀花狂轟濫炸,第二個月白雀花狂送物資,第三個月過於龐大的沉沒成本拖住了白雀花的腳步,他們現在留也不是走也不是,難受得很。

  「大小姐……」幕僚小心翼翼彎腰覷著指揮官的臉色,星艦上留守的人員已經出現缺口,要麼孤注一擲發起總攻,要麼就此罷手灰溜溜返回白雀花。

  他希望不是後者。

  「你也要勸我是嗎?」白雀花的大小姐負手站在星艦觀景窗邊,腳下就是被炸到海拔都人為降低了的沃爾伯格核心星地表。

  幕僚急忙低下頭,一言不發。

  「明明我們的裝備先進得多,士兵的體魄更強壯,我本人也出自名門私校,為什麼不到一百天就把穩勝的戰事打成這樣……」能源消耗了百分之六十五,「戰損」高達百分之五十,今天她也仍然沒能成功逼迫沃爾伯格人投降。

  偌大的指揮室內落針可聞。

  「罷了。」她狠狠閉上眼睛,人總是要對自己凶殘些的,不然就要等到別人露出凶殘猙獰的真面目了,「你去……為我聯系那位大人吧,就說白雀花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同意她的建議。」

  如果她能擁有令使級別的力量想必就能憑借一人之力改寫戰爭的進程,哪怕日後不得不成為那位大人的軀殼口舌,也總好過在繼承權的爭鬥中敗落。

  「是,是!」幕僚不著痕跡的松了口氣,彎腰退下去做事。

  「……」

  一周之後,白雀花家族的戰艦試圖炸毀沃爾伯格星系的恆星未果,沃爾伯格堡內波提歐正在和安娜說話,前者猛然收起臉上的表情。

  「它來了,它在向我示威。」她放下手裡的老演員茶杯,不是有多喜歡它,而是這麼大的城堡裡只有這只杯子不算古董。

  「卡卡瓦夏,讓所有人撤回地下二層,躲到我身後。」她走向沃爾伯格堡的大門,抬頭看向懸在天空已經一百多天的諸多黑點,「接下來的戰鬥很可能是星神戰爭的預演,在宇宙的各個角落,由不同的【毀滅】令使傾情獻上。」

  「我……」青年想說「我可以和你一起」,安娜回頭朝他露出溫和的微笑:「【存護】要面對的【毀滅】令使可不是幻朧,你得把這場戰鬥記下來,如實帶回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會。」

  「我與公司有嫌隙,那是我個人的事。琥珀王築牆庇護眾生的功績從不打折扣,無論如何祂不能倒下。」

  她走到晴空下攤開雙手,整個人緩緩向天空中升去,卡卡瓦夏目送她奔赴戰場,手裡的【砂金石】終究未能擲出。

  你是對的,宇宙中有太多人太多事值得守護,我不能停留在沃爾伯格。

  「寶了個貝的,居然是個【毀滅】!」牛仔用槍口頂了下帽子:「我送你和那個小家伙回公司星艦,一旦情況不對就沒了命的跑吧,趕緊跑回庇爾波因特。」

  【毀滅】的令使吶,那可是巡海游俠的老熟人了。


第305章

  「那是……什麼?」

  近地軌道上,仙舟的觀察團和公司的工作人員發出相同的疑惑。

  白雀花的旗艦上突然爆發出一股強橫力量,公司的工作人員尚在用儀器分析,仙舟人齊齊變了臉色立刻向主艦傳信。

  他寶了個貝的,這誰啊?這不正是砸了羅浮還涮了曜青的幻朧嗎?怎麼,怕我們仙舟人記仇記得不夠牢,專門現身出來晃一圈刷刷存在感?

  但是緊接著,沃爾伯格核心星的上空也冉冉升起了一顆璀璨的星星。她是那樣年輕,仿佛剛從億萬年的演化中睜開眼睛,閃爍著仙舟人再熟悉不過的光芒。

  「帝弓司命在上……」青雀抬手捂著嘴,素裳和停雲走到她身邊,仰頭看向那顆耀眼奪目的星辰,「這就是,【巡獵】的力量。」

  百折不撓九死不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那兩股力量在對峙,在評估,倒是兩邊的觀眾提心吊膽大氣也不敢喘。

  仙舟自有繞開公司的聯絡手段,這段日子裡一切與沃爾伯格有關的客觀新聞大多出自仙舟聯盟的窗口,此刻一點兒也不耽誤自家孩子告狀。

  「等等,星網恢復正常了!」朱明的技術人員打開玉兆,重新流動的數據意味著交互重啟。眾人齊齊看向不遠處星際和平公司停泊的那艘旅游艦。

  ——看來星際和平公司也不是不講道理。生死存亡關頭,人類的理性戰勝了貪欲。

  單人在外行動近三個月的P45砂金向庇爾波因特發回消息,白雀花家族的立場倒向了【毀滅】,不可不防。別的事也就罷了,【毀滅】的鑄王一直對【存護】虎視眈眈,哪怕只是個疑似捕風捉影的消息董事會也當即下令安保部出動徹查白雀花。

  你不能在吃飽了肉以後放下碗指著做飯的人臭罵。

  彥卿趴在觀景窗另一側緊盯著沃爾伯格核心星上空,如此近距離的觀看令使爭鬥,普通人一輩子也難得遇上一回。那灼燒靈魂的火光刺得少年雙目脹痛,他不由想起之前與師父景元閑談時糾結過的小事——為什麼宇宙中有那麼多天縱奇才?

  一山更比一山高,越向上走越叫人絕望。

  彼時手裡捏著棋子的神策將軍灑然一笑,只說要他遇到個好說話些的就上去親自問問。

  原來如此,她一定吃了許多苦經歷了許多磨難,心中悲憤壓抑了許久,才在某一個爆發的時刻引起了星神的注意——這世上哪有什麼天縱奇才,有得不過是一個又一個在苦難中咬牙打轉最終吹盡狂沙始到金的普通人。

  我們不吹捧苦難,但也的確只有苦難能教人屹立。未經打磨前誰都意氣昂揚自信滿滿,經過打磨後仍舊泰然豁達的,這便是人生的贏家了。

  少年縈繞在心頭許久的苦悶像是被一只溫柔的大手輕輕拂去那般,眼睛裡亮起躍動的火光。

  那火綿延不絕傳承不斷,遠比仙舟人漫長的生命更加歷久彌新。

  大約這就是真正的「不朽」吧,他在心底這樣默默的想著,眼前對峙的兩個令使動了。

  白雀花家族的繼承人……實在是不知道該說她什麼才好,將自己的身體送給歲陽充當軀殼,生怕死得太舒坦還是怎地?這幻*朧終究還是攫取到了部分建木的力量,【毀滅】加【豐饒】的實力讓她格外膨脹,出門就想找個靶子試試身手。

  不過這家伙短暫的露面倒是可以印證飛霄將軍帶來的消息,幻朧在偏遠星系的邊緣正在計劃著什麼。仙舟聯盟共有七位令使,幻朧不好和體量巨大的【巡獵】勢力正面對抗,於是她選擇先拿個落單的倒霉蛋捏捏。

  嗯,大概率是挑錯對手了,要挨揍。

  星艦的舵手和領航員如臨大敵,別人看令使茬架看得過癮,他們倆嚇都快嚇死了。與星神有關的玩意兒實在是太唯心了,根本就不管自然規律物理定律怎麼說,博識學會大半的先賢看到今日這一幕怕是要揭棺而起兩眼放光。

  只是溢出的力量余波也讓停泊在軌道上的星艦變成漂浮在海面上無依無靠的小舢板,除了必要的等離子盾外還得時刻計算立場變化保證星艦穩定——至少也別被拉到爭鬥的核心區域變成被雙方共同毆打的無辜路人。

  對安娜來說打架不是事兒,煩的是幻朧的那張嘴,說就說吧還一說就沒完,喋喋不休吵得要死。偏偏這家伙又沒有自知之明,總以為那點挑撥離間的手段能在她身上奏效。

  拜托,你自己是個很容易吃挑撥的歲陽嗎?為什麼會覺得【巡獵】缺腦子好糊弄?

  魔陰身會出現意識混亂記憶缺失的現像,就跟老年痴呆似的,但我今年還不到二十五呢,短生種沒有魔陰身老年痴呆也還很遠,能不能別吵吵了!

  「你的呼吸亂了,怎麼?被我說到痛處了嗎?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人站在你身後,多麼可悲啊……」

  幻朧的分1身附著在白雀花大小姐身上,面對安娜這個讓自己平白無故吃虧栽跟頭的家伙,它心底滿滿都是欲除之而後快的惡意。仙舟將軍都拿它沒有辦法,偏偏是這家伙無意中放置的陷阱抓兔子一樣抓到了它最喜歡的那個分1身,害得它在其他【毀滅】令使面前平白無故低了半頭。

  此恨綿綿無絕期!

  安娜幾乎想要嘆氣,就身手來說白雀花大小姐慘不忍睹,但幻朧從建木那裡攫取到的力量很好的彌補了這一點。每刀她都吃個正著,瞬息間傷口愈合如初,如果沒有【豐饒】的力量支撐這會兒她怕是已經能拉去成為仙舟傳統小吃的內陷了。

  「怎麼不說話?這位連名字都沒有,只有一串囚犯編碼作為代號的……令使?」幻朧抬起手,悠閑地用幻化出的團扇輕扇:「還是說你不敢讓人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

  安娜一刀就將那裝模作樣的道具湮滅,無奈的嘆了口氣:「名譽和地位就那麼重要?」

  她反手撓撓頭發,深為幻朧這種打架還自帶BB機現場開話療的對手感到頭疼:「你們歲陽不上學的嗎?前輩歲陽不講哲學嗎?你的人生觀和價值觀疑似出了點問題,朋友。方法的對錯是能力問題,三觀的立場是品德問題,你似乎沒搞清楚我的目的……算了,那不重要。」

  「理解自己的對手」這個命題對於歲陽來說還是有點太難了,既然道理講不通,那就只能試試物理。

  「我之所以隱瞞自己的兩場身份,與我本人的利益關系不大。」她反手斬斷一截企圖偷襲的藤蔓,幻朧身前的豐饒玄蓮與破滅玄蓮遮天蔽日,毒氣企圖越過去直撲沃爾伯格核心星。

  幻朧是【毀滅】令使中最不喜歡正面與人展開搏鬥的那個,她認為僅僅是物理上的消滅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毀滅】,唯有從精神上徹底抹除才是對一個人最終極的湮滅。她最擅長誘導仇恨、煽動對立、制造誤解與紛爭,但以上手段對緊緊抱團的沃爾伯格人起不到任何作用。

  那些從泥潭裡爬出來的,原本最好愚弄的賤民們居然聽都不要聽偉大令使的善意勸告,三個月足夠她差點將死羅浮的神策將軍,卻始終拿不下一個剛剛獲得新生的星球。

  真真氣煞歲陽!

  人越窮就越固執,但不是讓你們往【巡獵】的方向固執啊!

  「哦?不妨說來聽聽?」她輕笑著暗磨後槽牙。

  白雀花家族的繼承人這都是什麼破水准?資源管夠父母給的身體也健康無恙,為什麼實力差到這種地步!有沒有認真磨練過自己阿喂!

  閻牙的刀光閃過,玄蓮紛紛凋零。安娜眯起眼睛,背在身後的另一只手上指尖箭光凝聚。

  幻朧的真身距離此地很遠,但也不是不能給【毀滅】點教訓嘗嘗,不要覺得自己有點本事就可以隨便欺負人。另外三個月的戰爭差不多也夠了,沃爾伯格已經學會了團結,沃爾伯格人親手點燃並傳遞的火焰將永遠升騰。

  「08241321號可以是每一個遭受了屈辱與損害的普通人,不必只限於我。報復是正當的人類行為,當社會有序運行時,我們依靠樸素的道德情感與公正的律法判決實現報復,當社會失序失權時,報復就會轉變為基於情感與暴力的獨立行動。只有08241321號永遠存在永遠出現,有能力侮辱損害他人的存在才會收收前蹄和長嘴,因為它們知道,一旦越過那條底線,接踵而來的報復必然猛烈而徹底。」

  但安娜只是個短生種,短短百年時光飛逝,所有躲藏在帷幕後的碩鼠蛆蟲都會為了她的壽盡額手相慶。

  所以她必須將這兩重身份分開,「安娜」是個可以死的普通人,而「08241321號」則注定成為宇宙中一切害人蟲最恐懼的鋒鏑。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幻朧驚喜的向前傾身:「不如就讓我毀掉你苦心孤詣制造出的假像,讓全宇宙所有人都知道08241321號原來就是……」

  就是什麼它永遠也說不出來了。

  【巡獵】令使指尖的金色光芒劃破長空追因溯果,從白雀花戰艦的旗艦起直至深空中的某處,光矢所指之處所向披靡。人類對復仇的執念與對正義的向往穿透了時間與空間,直抵苦難的源頭。

  ——我走過戰場,我走過海灘,我看到滿目瘡痍,我聽到哀鴻遍野。我織就金色的網彌合分裂消除痛苦,最後我向深淵擲出金色的梭……

  如何才能讓苦痛平息讓傷口愈合?唯有為制造殺戮與仇恨的源頭獻上報復與死亡。

  宇宙的一角,繁星震動,另一道劃破天際的光矢響應而來。

  吾聽到了汝的祈願,復仇!復仇!為何復仇?為了此身所遭受過的苦難,為了蒙在血脈上的屈辱,為了遲遲不到的正義……為了寰宇每一個角落每一個求告無門憂憤欲死的人。

  瞻卬昊天,則不我惠?孔填不寧,降此大厲。邦靡有定,士民其瘵。蟊賊蟊疾,靡有夷屆。罪罟不收,靡有夷瘳!

  (注)

  琥珀紀某年某月某日,白雀花家族與沃爾伯格星系歷時三個多月的星系戰爭以兩個令使之間的對決作為結束。同日仙舟聯盟與星際和平公司同時宣稱承認沃爾伯格反抗軍的合法與有效,並向【毀滅】發送強烈譴責。

  雖然納努克肯定不在乎,但罵還是要罵祂的,不然這口氣不是白受了?

  事後彥驍衛在雲騎軍內詳細講述了整場戰爭的起承轉合,神策將軍聽完撫掌感嘆果然是銀河後浪推前浪,人間代代都不缺英才。停雲姑娘則向六御遞交了觀察報告,這堪稱教科書一般的以弱勝強實在令人心馳神往。素裳姑娘回去給自己制定了一份百年苦修計劃,有志競爭一下聯盟劍首之位。至於青雀小姐麼……她給符太蔔定了十年份的星芋啵啵奶茶,懇請太蔔保重自身爭取像現任將軍這樣少說支撐羅浮七百年。

  符玄:「……」

  你也沒有放過我就是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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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後日談·新室友1

  第一真理大學研究生院哲學系自然神學方向二年級生安娜費伯裡克特在三年級夏季學期重新回到學校並提交了一份精彩的畢業論文。

  她的論文鐫刻在星辰之間,甚至得到了【巡獵】星神的首肯。

  戰爭勝利後沃爾伯格星系合理合法享有沃爾伯格家族留下的所有遺產,白雀花家族也為他們的貪婪付出了足夠代價。一切都忙中有序穩步推進,領袖主動轉職為吉祥物,甚至演都不演的提桶跑路回去交論文。

  誰還記得整件事情的開端只是一個奴隸想為自己贖身而不得?現在不僅奴隸自己恢復了自由,奴隸全家都喜獲自由還包裹款款搬到了博識學會暨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系。

  博普克人從自己過去的賣身儲蓄裡湊了一筆錢,仍舊流落在外的博普克奴捐了一筆錢,加加減減之下博識學會以合作為主,無息貸給他們一筆十億信用點的重建貸款,用於派遣星艦將埃爾洛斯-Ⅱ從魯米星系撈到目的地。

  不得不說,一落地就有不少博普克人收到邀請與雇佣協議,平時身嬌體弱不敢往遠跑的學者們紛紛心動不已只想跑去沃爾伯格星系看熱鬧。

  活生生的見證歷史了朋友們,星神的命途原來還能受到自家令使影響反向操作啊?命途還能在因果的範圍內縱向拓寬啊?雖然【巡獵】本身因為嵐的慷慨而具有一定特殊性,但也絕對夠大家跑過去研究了好吧!而且沃爾伯格核心星拆遷工作做得好啊,地表以上拆得片瓦不留,重新規劃搞基建又是一篇篇好論文……去晚可就沒有了!

  安娜剛下星艦就被聞訊趕來的阿那克薩教授給拎走,拉帝奧教授都沒搶過這位喜歡自稱「身體不好」的同僚。

  「不著急回宿舍,回去後有你忙的。」他意有所指的冷哼。外甥希德和他的那些朋友們一天不搞點事出來就渾身癢癢,去年偷他的邀請函,今年干脆偷偷養了個不得了的「寵物」,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剛好費伯裡克特回來了,年輕人之間或許更好溝通,還是讓她頭疼去吧,只當為那份被偷的邀請函買單。

  安娜提交了一份五萬六千字的論文草稿,又被教授狠狠盤問了六個小時,成功獲釋後腳下不時打著飄逃回宿舍,一開門就被面前的景像震得說不出話。

  「額,請問,這是什麼情況?」

  宿舍裡多了好些人。好在都是熟人。比如或星穹列車的丹恆啦,三月七啦,穹啦,還有兩個法厄同。

  沒看錯,兩個,法厄同。

  「安你回來了!」抱著參考書苦捱考證的那個法厄同扔開書衝過來把她抱了個滿懷:「你一出去就是一年,剛開始還有回音後來干脆一點消息也沒有!星網聯系不上外置設備更聯系不上!問教授教授也不說!嚇死我了!我以為我要失去你了嗚嗚嗚嗚嗚嗚……」

  另外一個默默坐在角落裡散發黑氣的法厄同差點把手裡的杯子砸在地上,他來回審視著安娜——演算數據裡沒有這個人!

  「所以,你這是做實驗失手把自己搞出有絲分裂了?」安娜RUA了把面前這個法厄同的狗頭,謹慎的盯著另一個法厄同,手中閻牙倒提不過沒有亮出刀鋒:「你……是什麼?!」

  不能怪她有點應激,不管誰不久之前剛剛干掉個【毀滅】令使轉頭又看到一個坐在自己家裡,多半都冷靜不下來。

  「啊……安,你放輕松啊放輕松!」穹抱著臉尖叫:「小白是好人!他是好人啊!你們不要打架!」

  兩個令使在第一真理大學的宿舍裡開戰,星穹列車怕是會榮登博識學會黑名單。

  「總之,這是咱們從翁法羅斯帶出來的『特產』,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排就先送過來……畢竟咱們之前在黑塔空間站都見過面嘛,具體的線上再聊……」

  三月七不停向丹恆使眼色,越發沉穩的黑發青年立刻起身告辭:「沒錯,我們也只途徑過來小坐探望而已,咳咳。」

  他反手撈上還在扭動的穹,三人「嘩啦」一下開門就跑。

  希德揉揉眉心,上前把不肯撒手的法厄同拽開:「兩個月前我們和你一樣震驚,誰知道這家伙先是做噩夢然後失眠最後昏迷,好不容易醒過來後又盯著我和戴蒙斯不停的哭,直到星穹列車把白厄送過來才好些。」

  「……」安娜走到圓桌旁拉過軟椅坐下,咳了一聲撓撓耳朵:「嗯,你繼續說,我有在聽。」

  名為白厄的青年和法厄同簡直就是「復制粘貼」一樣的相似,唯一不同之處便是格外沉默以及暗淡無光的藍色眼睛。

  「你……也是個令使。」白厄說話速度很慢,感知力有點遲鈍,整個人的情緒也不大對勁。

  安娜撓耳朵的手挪到摳臉上,頂著室友們驚詫的目光淡淡「嗯」了一聲:「沒錯,【巡獵】,有什麼問題?」

  戴蒙斯默默打開光腦虛擬屏:「最近出現的【巡獵】令使就是在沃爾伯格星系擊殺了【毀滅】令使幻朧的那個,暫時還沒有寰宇通行的代號,所以你……」

  「所以你要不要趕緊想一個?」法厄同再次撲過來,不過這回沒有動手而是好好坐在靠近安娜的軟椅上,「一定要想個又酷又帥的代號!」

  希德開始揉捏額頭。

  我的室友多少都有點大病,現在是關心代號的時候嗎?

  「要怎樣才能,殺死【毀滅】!」白厄動了,金線無聲無息出現將他捆了個結實——或許是這人本身並不想掙扎。

  安娜上下打量著他,過了一會兒松開游絲,臉上露出不大好形容的表情:「你一定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受了許多委屈和苦楚,辛苦你了,這段時間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毀滅【毀滅】的【毀滅】,多稀罕吶!

  真正的苦痛是說不出來的,她也不再多問,轉而回答他的問題:「它向我示威並挑釁,想要【毀滅】我所珍視的東西。於是我回應了它的挑釁,打了一架下手有點重,剛好又趕上星神拓寬命途就……嗯,就干掉了。」

  幻朧死得不冤,它都不把別人的命當回事,自然也不能要求別人把它的命當回事。

  白發青年若有所思。

  趁他安靜的功夫安娜轉身看向法厄同和希德他們:「你們就把這麼個高危因子放在宿舍裡?阿那克薩教授知道嗎!」

  「……應該,知道吧?」希德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安娜,法厄同和他差不多:「安!就讓他留下吧,不然他就要碎了!」

  「那你們也得讓我知道他究竟是個啥吧!」

  肯定不是個碳基生物,碳基生物承受不住如此厚重的【毀滅】因子。

  「事情還得從我噩夢惡化的時候開始說起……」法厄同盡量用簡短的話語在一個小時內完成描述:「總之他和我本質上應該是同一個人,只不過我生活在有形世界,他則作為一串代碼拼盡全力突破了維度限制。」

  安娜咂咂嘴:「也就是說,納努克從博識尊手裡撿了個二手光腦挖礦,結果高壓給得太狠光腦炸了還崩了祂一臉渣滓,數據也跑出來成為了模因生物?」

  「基本上,是這樣沒錯。」更多的事他們還沒了解到,這邊就不多做猜測了,尤其別當著人面猜吶。

  「入學了嗎?」安娜連沃爾伯格家族給她搓的幼崽都能接受,法厄同有絲分裂出來的同胞兄弟她自然也能接受,「我可以幫他補習!」

  逼人讀書,喜聞樂見!

  說到這裡她猛地恍然大悟:「我想到了!德爾斐和翁法羅斯!」

  「神明將『翁法羅斯』放在德爾斐的正中心,告知天下英雄誰最先通過競技與對決碰觸到這個雙耳瓶誰就是世界上最強的人!」

  這是博識學會智庫中收錄的神話故事,來自新納入體系的文明星系「德爾斐」。

  「翁法羅斯就是德爾斐的倒影,所以初始數據采集均來自德爾斐……」安娜悄悄看了眼悵然若失的白厄,壓低聲音對戴蒙斯和希德道:「估計你們也會有類似的『同胞兄弟』陸續出現,提前做好心理准備吧。另外,翁法羅斯發生的故事很有可能在德爾斐復現,傳消息回去注意一下有沒有毀滅的因子在德爾斐域外蠢蠢欲動。」

  羅浮都差點被幻朧打個措手不及,德爾斐目前沒有任何命途的令使坐鎮,處境堪憂。

  法厄同一下子就坐直身體,整個人都緊繃起來:「這!這樣嗎!我馬上就去做!」

  無論如何!絕不能讓噩夢中慘烈的一幕在德爾斐重現,他怕自己崩潰瘋起來能比白厄還要瘋——數據是有邊界的,人沒有。

  「你先放輕松,我們之前捕捉到了那麼多【毀滅】因子,實驗室也正在有條不紊的分析解讀。」希德拍拍他的肩膀,「拉帝奧教授的研究能幫助大家分辨【毀滅】因子所在之地,及時做好有效的防御。星神之間的戰爭普通人難以介入,但保護好自己大家都可以出力。」

  「沒錯,有那個焦慮的功夫你還不如想想晚上吃什麼。」戴蒙斯看向安娜:「你剛回來你先點,老規矩。」

  安娜打開外置設備開始下單食材:「我在沃爾伯格堡吃豆子罐頭真是快要吃出PTSD了,這世上怎麼能有那麼難吃的東西!」

  她搜了一圈『德爾斐』飲食習慣,淺淺瞄了眼白厄的身形後收回視線:「烤蜜餅,熏肉,還有橄欖油調理的蔬果沙拉,甜品麼……蜜果羹怎麼樣?」

  陰郁青年手裡的杯子終於落地,家務機器人尖叫著衝過去打掃水漬和碎片。

  「干嘛這副樣子?」剪短頭發染了發色,穿著白襯衣藍裙子佩戴著粉色藍寶石的年輕姑娘似笑非笑看向他:「不要太感動,這只是對新室友的正常歡迎禮節。」

  「歡迎你來到有形世界並暫住於第一真理大學學生宿舍,白厄卡厄斯蘭那先生。」


第307章

  人與人之間的友誼和際遇,真是很難說得清楚。法厄同領著白厄早就在同學朋友圈子裡轉了好幾遍了,偏偏最晚出現的安娜和這家伙關系最好。

  其實也不能說特別的好,只是他對於安娜的行動回應最多,反應也最鮮活。

  星穹列車和法厄同他們討論了許久,得出結論便是安娜這個「朋友」在白厄三千多萬次輪回的過去從沒有出現過,她不是他的阻力,也不需要被他忍著痛苦殺死,所以是個能讓他感到相對輕松的存在。總之現在除了穹以外這家伙兩個眼睛天天就盯著安娜了,好在後者是個【巡獵】令使,一點也不怕【毀滅】令使盯著自己看。

  看就看唄,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不是帶著目的與惡意的看,純粹像貓喜歡盯著會動的東西消磨時間那樣想給視線找個不糟心的落點。這家伙才剛剛脫離數據世界沒多久,有時候還弄不清楚兩個世界的邊界,跟著星穹列車四處走很容易發生危險,想給他找個穩定環境愈療心理傷口的穹率先想到安娜。

  大姐姐不是【豐饒】,但她那股氣定神閑以及庇爾波因特在面前爆炸也面不改色的可靠氣質總能給一驚一乍的小東西帶來大量安全感。加上又有法厄同做為數據的來源,列車組這才將人送去第一真理大學。

  有那麼多學者在,哪怕為了博識尊的安危大家也會好好善待白厄。

  機器頭是死是活全看他一念之間,這不得當成祖宗供起來啊!

  「今天的課程表真可怕,拉帝奧教授和阿那克薩教授……和世界末日有什麼區別?」安娜一手扒拉頭發另一只手操作程序叫飛車,還好每輛飛車有五個座位,否則法厄同和白厄兩人裡就得有一個掛到排氣管上去。

  「我來了我來了我來了!我這就到!」法厄同在臥室裡慌慌張張一邊喊一邊套襯衫,白厄早就規規矩矩站在門口默默觀察。

  戴蒙斯從廚房裡拎出五兜早餐,希德正在用光腦虛擬屏檢查作業:「每天都要等你,反省一下?」

  飛車來得很快,一行五人烏央烏央拉開車門,白厄緊張的坐在安娜身邊,一副隨時要幫她干掉路障似的模樣。

  「別擔心,航線在空中又是自動駕駛由飛車運營中樞的系統調度,發生空中交通事故的概率實在不太大。不過還是謝謝你的關心,喏,請你吃小零食。」

  她就跟投喂小朋友似的從空間鈕裡抓出一把新款零食塞過去,白厄看著T恤前擺兜著的那麼多食物,一言不發把它們裝進口袋。

  投喂同伴這件事,他也很喜歡做。

  飛車穩穩當當停在教學樓外的飛車停靠點,理論上白厄應該跟著法厄同去上法學系的課,但他偏要跟著安娜一起去哲學系。

  嘛……也不是不行,希德黑著臉走在另一邊。

  拉帝奧教授看到白厄的第一眼就玩味的挑眉,不過他沒點破,再自然不過的接受了這個和別人不一樣的學生。

  「鑒於有新生半途加入,一個月內我不會向你提問,一個月後補不上課就從我的教室裡滾出去。」

  這已經是維裡塔斯拉帝奧能夠給予博識尊的最大敬意了,看在白厄沒把那超級計算機黑了的份兒上。

  安娜差點掏手絹出來擦眼淚——前年拉帝奧教授可沒有這麼仁慈,第一節課就差點一數位筆雙殺兩個學生。

  「費伯裡克特,站起來回答這個問題!」想什麼來什麼,教授的死亡提問從不拖延。

  不過安娜也不是之前那個頭腦空空的文盲了,她讀了萬卷書也行了萬裡路,課堂上的問題再也不是難關。平靜回答教授提問再順手撈上五分,坐下後希德和白厄以及其他坐得更遠的學生紛紛投來看英雄的目光。

  費伯裡克特請了一年假出門游歷,本以為她要重修或是延畢的,結果人課題順利完成不說學業還沒有半分退步,太卷了,實在是太太太卷了!

  下課後學生們穿過回廊前往另一處教室,安娜和法厄同他們在艾歐尼亞露天禮堂彙合——阿那克薩教授喜歡在這種天然的環境中授課,他的教室從來不拘泥於鋼筋混凝土的建築中,露天禮堂,吵鬧街頭,甚至有可能在即將收割的麥田裡。

  「讓我看看……嗯,今天多了個新同學。」他揚起聲音大聲對學生們道:「哀麗密榭的白厄,大家認識一下。」

  此人從何而來,此人是誰,一句話便可概括。

  「哀麗密榭」這個詞頗有趣味,作為哲學系的研究生,大家對於語言詞彙以及神秘符號代號都有一定了解,淺聲議論後學生們順利接受了法厄同的「同胞兄弟」。

  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相似,無需疑惑於他們之間的關系。

  「那麼,今天的討論就從你開始,」阿那克薩教授用他完好無損的兩只眼睛看著傳說中干掉自己三千多萬次的親傳弟子:「哀麗密榭的白厄,你的夢想是什麼?」

  不同於往日的激越亢奮,教授此刻顯得無比溫和。

  「諄諄教導」這四個字再也不能更加具現化。

  「與旁人無關,只是你的,打從心底泛起的那個想法。」他加了一句,移動視線看了眼笑得沒心沒肺的法厄同。

  真叫人難以想像,這樣的法厄同得經歷何種磨難才會蛻變成那樣的白厄。

  「我,」年輕人艱難的張開嘴,「我想讓所有人的願望都能得到實現。」

  教授對此不做評價,問了一圈最終問道安娜頭上:「你呢,費伯裡克特?」

  如果說這裡有誰實現了絕大多數人的願望,那就只有費伯裡克特一個了。

  沃爾伯格星系幾億人,幾百萬博普克人,因她重獲新生。

  「我?教授,我只希望自己下次考試時能成功通過您的面試。」安娜避重就輕的給了個答案。

  哪個學生不希望自己能順利畢業嘛!

  四周響起善意的哄笑聲,法厄同清清嗓子湊過去:「我也是這麼想的!」

  希德、戴蒙斯紛紛點頭,後者看了眼白厄:「做你喜歡做的任何事,這兒沒人逼著你,也不會有過多期待讓你無所適從。」

  「可我是……」他想說「救世主」不就是要背負所有人的願望砥礪前行嗎?

  一堆學者斬釘截鐵就差捏住他的嘴:「你不是!每個人的願望各有自己負擔,用不著你操心。」

  你能替我吃,你能替我餓著嗎?你能替我考試嗎?你能替我拿畢業證嗎?你能替我工作生活嗎?你不能!

  「啊……」他有些失落的縮回去,法厄同在後邊「啪」的一掌拍在「兄弟」肩胛骨上:「你不是有個想干死【毀滅】星神的願望嗎,說出來,教授能愛死你!」

  白厄:「……這不是願望,這是一定要做到的目標。」

  「目標達成前這就是願望,別害羞!」說著他扯直嗓子吆喝:「教授!白厄他想捅死納努克,您有什麼建議嗎?」

  阿那克薩教授:「……」你這是拿我當什麼整呢?

  「早睡早起,營養均衡,鍛煉身體,先從爭取活久點開始。」他還真給了個建議,拐回頭想想也蠻中肯的。

  活得不夠久怕是肘不過納努克。

  微風拂過樹梢,學生們嘻嘻哈哈的聲音傳出去老遠。

  上午連上兩節專業課,下午自然就安排得輕松些。五人一起去蹭應師傅的送分課,驚喜地發現這位特別佛系且鹹魚的講師居然弄了批材料每個學生人手一份——課堂上現刻個什麼玩意兒交上去,成果依照美觀與精細程度折算分數加在期末總分裡。

  法厄同和戴蒙斯合作刻出來一組對打的兵人,希德刻了顆種子,安娜刻了枚「巡鏑」,白厄……刻了枚水滴形的東西。當然也有人把作業設計得太復雜一節課做不完,講師很好說話的讓大家帶上材料和工具回去後繼續做,期末前提交就行。

  好容易結束一天的課程,學生們奄奄一息爬回宿舍,過上一個小時就又都精神抖擻的跑出來散得四處都是。不過安娜他們沒有往外跑,回了宿舍不是忙作業就是考證,還有人在補課。

  「要不你先報個短期班適應一下,我剛好這邊也有個朋友要報名……」安娜把自己補課時用過的資料發了份給白厄,細心地標了序號方便他循序漸進。

  卡卡瓦夏之前說過會來學校拜訪,雖然不知道他怎麼混進第一真理大學,但是希望不要是太高調誇張的辦法。等他出現二話不說捆起來就塞課堂上去吧,免得跟著放高利貸的上司學壞。

  戰略投資部……放貸的討債的賭博的,整個一需要整治的不良窩點。

  「你朋友好多呀。」青年經過一段時間後情緒較之前有了顯著改善,雖說一時半兒難以恢復,但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會時不時突然沉默或是突然悶悶的生氣。

  希德拿出論文打算找人討論,聽他這麼說便笑:「你的朋友不也漸漸多起來了?我們都是你的朋友。」

  白厄似乎難以想像這話從一個與阿那克薩教授如此相像的人嘴裡吐出來,他湛藍色的圓眼睛瞪得大大的,過了一會兒才小聲道:「嗯。」

  「我先看看這些書,間隔太久之前學過的東西很多都已經忘記了……我在阿那克薩教授手上延畢了十年……」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朋友,你是不是當著教授的面炸課堂了?不然無論如何阿那克薩教授也不至於連掛一人十年吧!

  白厄抓撓後腦勺:「誒嘿……」


第308章

  仙舟聯盟有句俗話,叫做「有一就有二」。

  白厄的出現只是個開始,絕不是翁法羅斯的結束。

  學校的課程每五天一個循環第六第七天休息,從第八天重復循環,和庇爾波因特的規律基本保持一致。聽說星穹列車上有位小哥曾對此頗有微詞,他認為一周應該有七個星期日,學生們得知後表示喜聞樂見……可惜學校不予采納。

  周六沒有課,安娜才從沃爾伯格回來沒多久,暫時也不用進實驗室。

  感謝拉帝奧教授高抬貴手!

  難得安安穩穩睡了個完整的八小時,一大早她穿著室內襯衫長褲拉開臥室門。

  公共起居室內沒有開燈,昏暗的晨光勾勒出一道剪影。

  「白啊?起這麼早?」

  法厄同和白厄之間的區別很明顯,光看氣質也能看出來。

  「……嗯,有點睡不著。」白發青年頓了好一會兒才應聲。

  諦聽從希德房間溜出來圍著他腿邊繞來繞去,白厄小心翼翼用手指輕輕摸了下小家伙的額頭,見它沒有異狀才放心大膽抱到膝頭來回rua。*

  他現在是模因生物,一切智械和AI的天敵。

  她叮叮咣咣從冰箱裡掏出兩瓶冰牛奶,想想又摸出兩枚蛋和一串昨晚農院學生新鮮采摘拿出來販賣的葡萄。

  畢業設計副產品,只要別禍禍那邊還是很歡迎同學們少付點代價就一起分享的。

  「我不擅長家事,」她把蛋洗洗丟進鍋子,倒上半鍋水開大火煮,洗干淨的葡萄就冰牛奶放在白厄面前,「好在食材都很新鮮。」

  休息日不自己動手難不成還要把戴蒙斯拖起來做早飯?

  「額……謝謝。」白厄覺得碳基生物也許不能這麼吃,但考慮到對方身為令使的實力勸說的話到底還是憋了回去。

  葡萄很甜,牛奶很香,煮炸了的水煮蛋也……很像個雞蛋。

  「你今天有什麼打算?」安娜隨意問了一句就看到對面的人如臨大敵般繃緊肌肉,悄悄嘆了口氣扔給他一顆奶糖,「我是說生活計劃。聽課,散步,出去玩,打游戲,或者打工?」

  「都可以!」他回答得就像個等待命令的士兵。

  「……」她頓了頓,繼續拎著牛奶瓶吸溜,另一只手隨意揮揮,「我是問你的個人休息計劃。學派戰爭已經結束很久很久了,現在的博識學會極度熱愛和平。」

  「你想去拜訪阿那克薩教授嗎?我看你好像很喜歡他的課。」

  總窩在宿舍裡肯定不行的,心理創傷不是一味避著人才能愈合,他需要建立起全新的認知以區分清楚數據世界和真實世界。

  數據世界能一次又一次回檔重來,真實世界可不行。

  有且只有必須不停向前走的一生,哪怕模因生物也不能讓自己後悔嘛。

  白厄安靜的搖頭,無論哪位那刻夏教授都很睿智,所以曾經的那三千多萬次輪回中幾乎每次他都會首選先殺掉他。

  「去社團一條街嗎?法厄同喜歡那裡……啊,主要是喜歡收集那裡免費派發的物料。」說著她想起了法厄同的另一個愛好,指指掛在牆上那個看上去相當無害的咕咕鐘,「這東西也有幾個琥珀紀的歷史了,按照通行定義物品存在百年以上就算古董……它確實是個古董沒錯。」

  古董生意屬於典型的「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絕大多數時間經營古董生意的老板都比較清閑(被迫),足夠四處結交朋友增長見識。

  白厄好奇的看了眼咕咕鐘,它似乎在瑟瑟發抖?

  「你呢,你今天計劃怎麼安排時間?」他反問了一句,安娜撓撓後腦勺。長發剪短重新染色多少有幾分不適應,但「安娜」不能和「08241321號」出現相似重疊的地方。

  她側頭想了一會兒:「先去看看生意,然後回趟老家……族人們把自家居住的行星買下來還搬到大學所在的星域內,返校這麼久我都沒去探望過。」

  白厄露出向往的眼神。

  把居住星打包帶走的舉動,不管什麼時代都不多見。

  不是技術做不到,而是很少有人願意花這個錢和精力——宜居星球有那麼多,人搬走還不行嗎?

  「那就一起去。」安娜拍板做出決定,多帶個朋友吃不窮博普克人,「這次只帶你,下回再叫上法厄同他們。」

  算是種……小小的偏愛?

  她發現了,這家伙對於「數據來源」們有種天然的親近感但又恐懼於和他們打成一片。

  大概是出於愛屋及烏的心理既想補償「伙伴」又清醒的知曉他們並不是他熟悉的那些人。一直作為碳基生物生活在三維現實世界中,安娜很難理解數據流的想法,但白厄不管怎麼看都是個情感豐沛很容易共情他人的人……至少曾經是。

  不管怎麼說他的自我認知是個「人類」,那麼她就願意拿出對待人類的態度對待他。

  ——周末帶新結識的朋友回位於「郊區」的老家蹭飯,普普通通的學生日常。

  「啊!好,好的!」白厄又一次變得緊張,不過這回純粹是擔心不受朋友的族人歡迎,「我是不是該帶些伴手禮?阿格萊雅說過……」

  他頓住了,垂下眼睛抿緊嘴角:「沒事,你家的習俗是什麼?」

  安娜不知道「阿格萊雅」是誰的數據,她也不想追問這些有的沒的。

  「我來自一個少數族裔,博普克人,確實不怎麼有名,你沒聽說過也很正常。不久之前我們都還得靠著賣身為奴過活,沒什麼講究的。」婉拒他的打算後她大概做了下換位思考——法厄同手裡沒幾個錢,想必白厄和他一樣,基於對法厄同的了解,如果真讓白厄混吃混喝他心裡不一定能好受。

  「我們剛從魯米星系逃出來,家裡只怕亂糟糟的招待不好你。不用帶禮物,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就幫忙干點活。」

  這家伙肉眼可見的精神了許多:「好,我農活干得可好了!」

  「額……也許不是農活,我也不知道,得去了才清楚。」

  說老實話安娜也是頭一次去埃爾洛斯二號拜訪,她又不是原身,哪裡知道那顆星球具體啥模樣。

  一個半系統時後,兩人站在荒蕪的空地上面面相覷。

  由於是剛剛加入星系的新行星,埃爾洛斯二號上只有個簡陋的星艦停靠點。但是想想之前這地方也不是完全封閉的無人之境,多少也該有些基礎設施……然而沒看到就是沒看到。

  「不好意思,我之前失憶過,所以許多與家鄉有關的事都忘記了。」

  安娜再次祭出她的萬能理由,白厄點頭就信:「這樣啊,受傷了呀,現在痊愈了嗎?」

  「早就痊愈了,大概吧……但是失去的記憶再也回不來。」

  說著她選了個方向朝前走。

  腳下是茂盛的野草,四周是郁郁蔥蔥各種各樣的綠色。高大的樹木拔地而起,盡量在陽光中舒展枝葉。中層幾乎不存在,扭曲的藤蔓那層層疊疊的淺綠色葉子彌補了這處空間。稍微低矮些的地方,枝條細弱姿態千奇百怪的灌木團團簇簇搶占最後的縫隙與陽光貼貼。再向下是天然且肥沃的腐殖層以及虯結隆起的樹根,新生命突破地表蠢蠢欲動,只要有一道口子出現,它們就會抓緊時間拼盡全力衝破重重阻礙。

  一切都是那樣原始與天然。

  安娜:「……」

  福波斯也沒跟我說過博普克人都住原始森林裡啊!

  「當心!」白厄順手從身邊的樹木上折下一根筆直的樹枝,拿著它就像舉著把劍,「還是我走前面吧,我皮糙肉厚。」

  「……」安娜朝他翻了個再明顯不過的白眼,指指手裡的外置設備,「別犯傻,現在是星際時代,朋友。」

  她給福波斯發了個通訊申請,二十分鐘後呼啦啦一群博普克人從密林中鑽出來。

  「歡迎回家安,當然也非常歡迎你的朋友來做客。但是……你們為什麼會出現在自然保護區裡?」

  福波斯疑惑不已。

  就算一直住在星球上的那些博普克人平時也很少往這裡跑,危不危險另算,跑進來干嘛,看猴子蕩樹藤嗎?

  安娜滿頭黑線:「看來是遇到不耐煩的行商了,我還在納悶兒埃爾洛斯二號上怎麼連個基本的星艦停靠點都沒呢,居然隨便找片空地就上下人。」

  本就是搭順風車,遇到什麼樣的主家完全看運氣,顯然安娜的運氣就算是升格成為令使了也沒好到哪兒去。

  幸虧他們兩個身手都挺好,這種條件下星艦也不覺得困難。兼職一個老實得過分另一個缺乏常識,隨便換兩個人當場就得翻臉。

  「噗,咳咳,嗯……」白厄扭開臉,發出奇怪的咳嗽聲。

  福波斯掃了他一眼,眉心微微皺起,詫異的看向安娜。

  跟在她身邊那個金發小哥這才幾天沒出現就換成了個白毛藍瞳的帥氣青年?不得不說安的審美很好,但是換人換這麼快是不是有點不太講道義……畢竟那金發小哥和咱們是幾度共患難的,做人可不能不講良心吶!

  他心裡這麼想,嘴上一個字也不敢說。安的私事別人沒有置喙之處,說那麼多萬一是誤會不就尷尬了嗎。

  「你咳什麼?花粉過敏?」安娜瞪了眼白厄,轉而又去瞪福波斯:「你看什麼?生活太悠閑無事可做了嗎?」

  別以為我沒看懂你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意思,腦洞太大可以去當個作家!


第309章

  博普克人在埃爾洛斯二號被魯米皇室納入星系主張領土時就已經進入了人類文明的早期時代。他們有自己的聚落,聚族而居,與自然和諧共處……說人話就是處於部落聯盟向奴隸制社會發展的社會階段,對環境的開發與改造尚在摸索之中。

  「兩位教授看過後建議我們保持這裡的原始風貌,試著看能不能找到一條旅游業與物種資源相結合的路子。」福波斯走在前面領路,十來個博普克年輕人下意識將安娜和白厄圍攏在隊伍中央。

  全族就算是不斷抽血向外輸出這麼多年下來也還殘余了幾十萬人口,均勻分布在埃爾洛斯二號各處。這麼大一家子人吃老本肯定不行,走老路更不行,必須盡快找到新的收入來源。

  安娜順著他的話看了一圈四周那各種綠色:「阿那克薩教授和拉帝奧教授都是言之有物的人,埃爾洛斯二號地表植被保護得確實很好,只要能保證安全有得是人願意花錢來享受這份天然環境。另外博識學會每個月都會有不同的標本采集需要,你可以挑幾個好手送去培訓一下,再叫他們把手藝帶回來傳授給願意出門冒險探索的族人。」

  「你的朋友告訴我說你失憶了,之前我還不信,現在不得不信。」福波斯停下腳步嘆了口氣:「埃爾洛斯二號上所有森林都是營地的天然訓練場,連這件事你都能忘記……唉,是我們這些人無能,叫你一個小姑娘背負那麼多。」

  周圍那些自覺充當護衛的博普克人越發小心翼翼起來,就好像安娜隨時會倒地破碎。

  「可別胡亂給自己加碼,」安娜欠兮兮的擼了把葉子在手裡,「我只能提供機會,把握住這個機會的不是你們嗎?而且我也沒錢,八百多億信用點我可出不起!」

  八百個億!她就算是去庇爾波因特自首換取懸賞金也不夠啊。

  走出這片密林就是正在拆除的營地之一,博普克人打算按照專家的意見將所有營地都改建為原汁原味的叢林風格民宿。既然是要收錢的所在,條件自然得更舒適安全些,營地裡原本那些用於磨練體魄打磨意志的東西統統拆除拖走,光禿禿的地面也得按照功能分區的不同栽種花卉或是鋪設道路。

  翻開的泥土散發出質樸而新鮮的味道,一些被帶到工地上的小孩子蹲在旁邊徒手捏起一只又一只肥碩的蠕蟲。

  「說是這麼說,伊維爾星際監獄哪裡是好去處?沃爾伯格家族欺人太甚!」福波斯找了個不干擾工程的地方停下,圍在四周陪著他們走出密林的博普克人四散而去,各有各的活計忙。

  安娜不置可否,沃爾伯格家族已經死絕了,剩下的需要原身自己和他們在另一個世界算總賬。

  白厄安靜站著聽他們說話,聽了一會兒慢慢蹭到那些翻找蠕蟲的熊孩子身邊,一連抓到好幾只超大號甲蟲幼蟲後便很快和他們打成一片。

  福波斯:「……哈哈,這位年輕人還真是,童心未泯。」

  他未必童心未泯,大概率還是觸景生情。

  「沒事,不用管他,吃飯時別忘了喊一聲就行。」看到白厄和小孩子玩的很開心,安娜松了口氣:「本質上來說他是個脾氣很溫和的人,不要激怒他,你們不會想知道激怒他會是什麼後果。」

  法厄同脾氣就很好啊,被朋友們或是陰陽怪氣或是直抒胸臆的懟一頓都不帶生氣的,就連去社團一條街收集免費宣傳物料也不忘帶回來和室友們分享。除此之外他在本專業的同學之間也很有口碑,走在路上總有熟人願意遠遠抬手打個招呼。

  作為復制了他全部數據的白厄不可能脾氣壞,而且安娜從開拓者那裡得知他和他所有的伙伴都是管理員幾經演算挑出來的最貼合設定最優秀的人選,目的就是為了將一切美好的東西悉數破壞,反復破壞……以此模擬【毀滅】星神誕生的場景,借以制造出一位專門針對【智識】的令使。

  這種利用虛擬世界進行的演算博識學會也有,不過不會做得那麼精細,單純就是針對實驗結果來回跑數據比較分析,絕對不至於專門為此設計出諸多場景與環節折磨人。

  拜托,博識學會聚集的多是學者,不是變態。

  白厄喜歡和孩子一起玩耍,說明他靈魂的底色並沒有陷入【毀滅】不可自拔。一定是有人在不停的以各種方式支撐他鼓勵他,甚至試圖治愈他,否則單憑個人意志想要走過三千多萬個注定失敗的結局仍舊保持人性實在是太困難了。

  不僅困難,而且可怕。

  「有什麼是我能做的嗎?」安娜閑不住,站一會兒就哈欠連天只想找點事做。

  福波斯拗不過她,指指不遠處的一叢植物:「去收亞麻,這裡不再是營地也不需要再留這種會讓所有人過敏出疹子的『教具』。」

  被送進營地的孩子對日常生活所接觸到的東西都不過敏,身體素質也很好,通常情況下不易生病。為了訓練他們在身體不適的情境中仍能順利完成任務,營地四周種了不少會讓人一碰就感覺不舒服的東西。

  除草?也行。

  她甩出閻牙,從福波斯手裡順了條三角巾綁在臉上充當口罩,慢條斯理走到亞麻從旁揮刀干活。刀鋒掃過,草叢的莖稈絲滑倒伏於兩側,安娜順著開出的口子走進去,從中心向四周有序作業。這玩意兒養得太好長得太高,也許也有選種的緣故,原本最高也就一米二的海拔居然突破了兩米。從外面看突然少一塊突然又少一塊,只見植株倒下不見人影,就像有個無影無形的野獸躲在裡面窸窸窣窣偷吃。

  整塊地花了她將近一個系統時才完成收割工作,倒下的亞麻有上年齡的博普克人捆扎拖走。想要提取出亞麻纖維還得先將其扔進專門的池子裡蓄水漚一漚,等有機物腐敗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才是紡織原材料的原材料。

  放倒最後一叢綠色植物,安娜一回頭就看到白厄正在田地旁將散落倒伏的植物一捆一捆扎好,這樣一來運送的人就能很輕松。

  「看,我扎得很整齊,我家的麥田每到秋天就會變得金燦燦的,躺在裡面能嗅到麥子成熟的香味。」他蹲在那兒賣力的干活兒,一看就是個卷王的料子,「哀麗秘榭依山靠海,擁有一大片平原……」

  白發青年有些羞赧的低頭笑笑:「我覺得很大,但是當我從翁法羅斯來到宇宙中後我發現『大』這個字的概念,額,和我理解的不太一樣。」

  「你的家鄉一定很美。」安娜收起閻牙解下三角巾,慢吞吞走向干活干得比主家還來勁的客人,「埃爾洛斯二號上肯定有湖泊和海洋,等到了冬天水面上凍你再來玩,鑿個洞就會有憋不住的蠢魚往上跳。」

  冰釣是項很有趣也很有成就感的活動,安娜在伊維爾星總結出不少相關經驗,想來放在埃爾洛斯二號也一樣能用。

  「哀麗密榭的冬天是什麼樣?」她也蹲下,把另一壟亞麻捆扎成型。白厄手裡的動作慢了下來,他想了很久,表情平靜的搖頭:「不記得了,每次輪回開始前都是秋天,我看了三千多萬次秋天,沒有一回雪花能落在哀麗秘榭的樹梢上。」

  「那你可得跟著法厄同回去看看他老家冬天是什麼樣,聽說也是個風景極美的偏遠行星。要不是之前被沃爾伯格的事絆住手腳,今年暑假我肯定會去玩上兩個月的。」安娜沒扎幾捆剩下的活兒就都被白厄給搶走了,很快福波斯來喊人吃飯:「早上抓到了一頭大角鹿,現下已經烤得差不多了,你們兩個洗洗手就去火塘旁邊等著吃吧。工地上的活很快就會有人接手,別擔心。」

  博普克人不怎麼狩獵,今天純是為了招待貴客才專門抓了頭肉多的動物招待,平時大家不是吃進口的肉類就是吃自家飼養的各種家畜。好歹之前他們賣身也走得精品路線,魯米王室抹不下臉硬看著搖錢樹們繼續在「文明早期」打轉。雖然埃爾洛斯二號上基建一塌糊塗但糧食進口一直拿著最優惠的政策,幾個琥珀紀下來博普克人也算是跑步進入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雜糅時代。

  營地正中間原本就存在的巨大火塘幸運的得以保留,福波斯本打算把它當成一項旅游體驗哄游客開心,這會兒剛好先拿來烤大角鹿。

  鹿角、鹿皮都已經收起來了,自有族中手巧的人去處理,頭頂無人封鎖制裁博普克人對未來充滿信心。

  「哦,好!」安娜應了一聲,拍拍手起身走出亞麻地。

  這東西是很好的原材料,如今雖然很少有人穿亞麻纖維紡織的衣物卻也不耽誤它在寵物市場以及藝術品市場上的受歡迎程度。

  「純天然無污染」這六個字不論什麼時候都能硬控庇爾波因特和部分學者。

  她向前走了短距離發現白厄沒有跟上來,果斷轉身折返回去,朝還蹲在原地發呆的白發青年伸出手:「腿麻了吧!起來吃飯。」

  人干了不少活兒呢,等下吃條鹿腿也不為過。


第310章

  事實證明能干活的人總是很能吃。

  結結實實干了一天活又一點也不客氣的吃掉了博普克人一整條鹿腿,食物攝取過剩簡稱「吃撐了」的白厄靠在原木堆上坐著,視線漫無目的的追著那位身姿高挑發色灰白的女士。

  翁法羅斯的演算中沒有她的存在,她是現實世界中那個數據藍本的好友。這讓他有股親近但又沒負擔的感覺,就像是神諭中「再創世」成功後結識的新朋友——「歡迎來到有形世界。」她這麼說著,帶著戰爭遺留的硝煙,以及他所熟悉的火與血的味道。

  一頭矯捷的金雕出現在視線中,它展開雙翼於空中追逐獵物,遭到突然襲擊的雁群驚慌失措四散逃命。金雕的目標正是落在隊伍尾巴上的一只幼雁,它惶恐的邊飛邊叫,叫媽媽叫救命,最後毫無懸念的被天敵擊中翻滾跌落。

  金雕收攏翅膀開始俯衝,優雅凌厲的加速預示著一場完美狩獵即將結束。

  但是那頭幼雁並不甘心就這麼成為其他鳥類的食物,它張開寬大的蹼,趕在金雕靠近時奮力撲打翅膀攻擊迫近的敵人。雁群的列隊及時收攏趕到,不時有膽大的成年雁衝上前擊打騷擾。「俯衝」的金雕無法保持身體平衡,一次又一次嘗試失敗後礙於過近的地面距離不得不張開翅膀重新升空。

  被啄爛了頭皮的幼雁勉強逃過一劫,嘀嘀咕咕的找了處草叢落進去,一頭健壯的成雁迫不及待也跟著落進去。

  真好啊……青年保持著一個不那麼舒服的姿勢一動不動的回味著剛剛落下帷幕的狙擊戰。

  這是個真實的世界,不再囿於透明的四方熒屏。

  他正無所事事的發著呆,和族人說話的安娜忽然看向某個方向,津津有味看了幾秒後她眼前一亮轉身朝原木堆的方向走來。

  「走走走,打起來了,跟我去看熱鬧!」她興致勃勃的樣子很有既視感,每次他和邁德漠斯「競技」的時候總有一群人帶著類似的表情圍觀。

  「啊?」白厄還在發傻,安娜上前拽著就把他拽起來拖走:「打起來的兩個族人都是剛剛重獲自由,他們過去服務的家族互為政敵,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經常爆發戰爭。這兩人在戰場上勢均力敵沒能分出勝負,現在重獲自由了還互相看不順眼,時不時就約架。」

  她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就差抓把瓜子趴在樹梢上邊磕邊看。被拖到優勢圍觀位的白厄又被拳腳砰砰聲從思緒中驚醒……你們三次元的人也說打就打這麼熱血的嗎?

  熱血的是兩個中年人,雖然都高挑健壯但仔細看看能分辨出不同的性別。線條更柔和些的是女士,粗獷些的應該是男士。

  他們沒有使用武器,徒手利用身體與技巧展開搏鬥。

  周圍一群吃瓜客不停地給出喝彩順便出出餿主意,還有人下注壓輸贏,輸的明天要替贏的干點小活。

  白厄覺得自己應該表現得合群些,新朋友好心帶他玩,總苦著一張臉難免辜負他人好意。他回憶了一會兒,用胳膊肘戳戳墊腳看人打架的安娜:「你猜誰贏?」

  他決定壓弱勢些的那位好讓安娜獲勝,小小押注的勝利沒什麼實際意義但能讓人心情愉悅。

  然而安娜卻斬釘截鐵的搖頭:「不,我逢賭必輸,不猜。」

  「啊?」這是他沒想到的,怎麼會有人運氣壞到這個地步?

  真的假的?

  「真的!」安娜就像是突然通曉了讀心術那樣滿臉都是木然,「告訴你一個快速致富的好法子,咱們兩個找個混亂邪惡的星球殺過去,挑中最大的賭場賭大小,不管我押得多離譜只要和我反著選就絕對沒問題。」

  「只要你能打得過賭場的安防人員,包你一下午賺夠一輩子要用的信用點。」她是認真的,畢竟運氣這種東西從來不被她計算在實力中。

  卡卡瓦夏都撈不動,恆定常數了屬於是。

  白厄:「……」

  這麼有趣的人為什麼沒出現在翁法羅斯的演算中?他先是彎了下嘴角,緊接著垂下眼睛——不,不出現也好,哪怕是數據,她也沒必要遭受那一輪又一輪的痛苦。

  場中搏擊的二人終於分出勝負,女士飛起一腳把男士踹出去兩三米,冷哼一聲很有大將之風的拍拍手轉身走人。

  一群人分兩撥圍上去,一撥恭喜獲勝者,另一撥去把敗者扶起來嗡嗡嗡的安慰他給他支招。

  「你不能這樣追求人家的,送點東西,兄弟,多送點用得上的東西。」同期的熟人笑得直打跌,「雖說打架的本質是一種企圖以力量征服對方的求偶方式,但咱們是人類,別整那麼野蠻。最重要的是你壓根打不過她,還是學學別的招數吧。」

  「烏鴉還知道盤個巢穴出來誘哄雌性呢,你有啥?」

  「……」

  這個瓜好,居然還有非同一般的展開與後續。安娜吃瓜吃得津津有味,運氣極差這種事早就被她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白厄也沒想到居然還能有這種走向,一個不小心被擁擠的人流裹挾其間,聽了一會兒就忍不住跟著一起出餿主意。

  全都是些用處不大但情緒價值拉滿的辦法。

  晚間過路的順風星艦又把他們從埃爾洛斯二號捎回了核心星域的研究生院,夜色中整齊劃一的學生宿舍有種朦朧的視覺效果,要不是有飛車分辨別說白厄,安娜自己都不一定能認清楚哪棟是哪棟。

  「……明天我要去拜訪教授,嗯,如果教授有空的話,要是沒空就留在宿舍裡看書寫作業。你可以和法厄同他們多去法學院轉轉,將來出門不至於被人忽悠……」

  她拉開飛車的門跳下去,白厄帶著些不熟悉的笨拙默默從另一邊溜出來。

  白色的方正二層建築內亮著燈,蓋了窗簾只能看出裡面影影綽綽坐著好幾個人。

  他目前的新居所就在那建築的二層,與奧赫瑪不同,這裡所有人都一樣。無論令使也好還是普通的學子,就算額外自己去租房也都是相同的標准。

  對,這裡沒有黃金裔,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各樣不同的命途行者。他們受到不同的星神影響走上千差萬別的命途,但歸根結底都是普普通通的智慧生物。

  「我們回來了,帶了博普克特產的手工藝……」安娜熟練地踏上台階,熟練地拉開宿舍門,熟練地頓在原地,「希德,這次是換你有絲分裂了嗎?」

  「啊哈哈哈哈哈,既然你回來了,我們就走了哦!拜拜~」穹就跟屁股底下著火似的拉著丹恆火速消失,徒留宿舍內外的學生們為現狀頭疼——快走快走,再不快走就要被迫和那刻夏老師展開哲學辯論了!

  正兒八經的哲學系學者回來了哦~

  星核精,救世主的救世主,撒開長腿溜得飛快。

  白厄:「……」

  頭皮發麻,想跑,但是跑不掉,不知何時出現的金屬絲將他捆得結結實實拖進宿舍。

  換了身家居服的綠發男子坐在柔軟的圈椅裡,左眼罩著一只花紋繁復的眼罩,金屬鏈在燈光映襯下反射出稀碎的光暈。

  「傻站著干嘛?過來,坐下。」他閑適的瞥了眼白厄,目光在劃過安娜時停下,「你在緊張什麼?」

  「阿那克薩教授?不,不是……」阿那克薩教授雖然經常搞點實驗動靜出來,但安娜無比確認昨天上課時他兩只眼睛都還是完好無損的,如果一天之內就發生這種事希德他們不會不告訴她。

  「所以您也是模因生命,阿那克薩格拉斯教授的數據。」她得出結論,坐在椅子裡的人露出滿意的表情:「不錯,你的腦子和你的長相呈正相關,真高興我多了個看上去很聰明也確實很聰明的學生。」

  更讓人高興的是這孩子能把他的名字記清楚,而不是故意「那老師」「夏老師」「那刻夏老師」的亂喊。

  安娜把白厄拖到沙發旁塞進去:「太好了白,你老師來接你了。」

  喊人只喊一半是從仙舟那邊學的毛病,而且法厄同他們喊她也總是只喊一個字,也許這就是他們德爾斐的傳統習俗。

  被游絲捆得只有兩個眼睛能動的白厄滿臉絕望,他這副快要碎掉的表情逗笑了那刻夏先生:「你究竟在糾結什麼?我的學生……」

  希德木著臉悄悄把隔音設備打開,果然不出所料,下一秒阿那克薩教授極有辨識度的「哈哈哈哈哈」聲響徹整個宿舍。

  「……你用實際行動證明了翁法羅斯存在的基石,找到了第一個種下火種的人,解明了『我們為何是我們』的問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法厄同:「……」

  戴蒙斯:「……」

  雙倍的阿那克薩教授,雙倍的癲狂可怕!

  「幸虧明天還是休息日,不然我都不敢想明天會被教務系統彈多少條舉報。」希德無奈的看向安娜,後者從空間鈕裡提出福波斯非要她帶上的傳統腌菜,「博普克手工風味,你們應該不對XX類植物過敏吧?」

  那當然必須不能,戴蒙斯立刻去廚房取了面包和盤子,哪怕干沾著吃也一定要嘗嘗室友從老家帶來的食物。

  先放著那對師徒讓他們自己去忙吧,這可是賑災糧吶,不吃白不吃!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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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天亮了。

  白發青年木然的從床上坐起來,窗戶被家務機器人控制下的房屋管理系統自動彈開,晨風拂過,噩夢消隱無蹤。

  樓下很安靜,但耳邊總是不自覺幻聽那熟悉的「哈哈哈哈」聲,他忍不住抬手捂住額頭用力揉。現在已經不需要絞盡腦汁極限操作先殺那個人了,三千多萬個輪回後,終於可以放下包袱乖巧聆聽老師的教導。

  他蓬著呆毛走下樓梯,絕望的發現公共起居室裡刷新出三位「那刻夏」……那刻夏老師,阿那克薩格拉斯教授,還有他們的外甥希德。

  那刻夏老師正拿著希德的論文逐字逐句琢磨,能看出他對這個白得的大外甥異常重視,一般人想得他多看一眼都難呢,這會兒他居然願意抽出時間讀他的論文。

  這人每讀上幾句都要笑幾聲,吵鬧得堪比笑翠鳥。

  阿那克薩格拉斯教授則仔細打量著那刻夏先生,顯然他對於這個脫胎於自己的模因生命甚是好奇,好奇到甚至能夠同意給他看親親外甥的論文。

  就像無良家長四處炫耀自家的幼崽那樣。

  「剛巧我的秋冬假期沒安排實驗,多出一個愛笑的弟弟……姐姐一定很高興。」

  「一擊斃命」這種事他向來擅長得很,那刻夏先生猛然收聲,手指捏緊了希德的論文文本:「姐姐……她還好嗎?」

  「好的不得了。」阿那克薩格拉斯教授擺出勝利者的姿勢——他不但保住了姐姐,還有個大外甥,贏!贏兩倍!

  那刻夏先生毫不猶豫定下數月之後的旅行*,同時提出新要求:「我要用你的實驗室,順便還有博識學會的智庫。」

  「沒問題,歡迎之至。」阿那克薩克拉斯教授並不是個孤僻怪,他只是懶得和聽不懂人話的擬人交流罷了。現在多了個同樣聰明的自己,簡直堪比天上掉下來個同道中人。

  幸福到冒泡。

  金屬游絲偷偷摸摸出現,白厄順從的被它鬼鬼祟祟拖進廚房——說實話安娜真的不是阿格萊雅的數據源嗎?頭發可以染,瞳色可以變,但性格與舉止上實在相差甚遠,她們之間唯一相似的地方大約就是對絲線的運用了吧。

  「吃早飯,等阿那克薩教授走了再出去。」不大的廚房裡窩著好幾個人,法厄同遞了只盤子給白厄,順手給他舀了勺炒蛋,「安從老家帶來的腌菜好好吃,超下飯!」

  「哦,啊!好的,謝謝。」白厄客氣的朝法厄同點點頭,後者露出燦爛的笑意:「我等會兒要去打工,線上開庭,你要不要看看?」

  他還沒有拿到從業資格證,只能幫忙做做資料分析和書記員什麼的,對於正在考試中艱難跋涉的新手來說旁觀實戰也是很重要的一環。

  「……好。」

  白厄不知道自己該去做什麼能去做什麼,不然昨天也不會跟著安娜跑去埃爾洛斯二號干了一天體力活。

  早飯後外面的兩位教授還在圍著希德「私人授課」,就連戴蒙斯也忍不住流露出同情的目光——這都什麼人間疾苦啊,被兩個阿那克薩教授圍繞!

  安娜斜著身子溜回臥室,過了一會兒帶著資料又靜悄悄溜出門。她要去見導師拉帝奧教授,順便商量接下來進入實驗室的相關安排。

  她前腳剛跑,後腳法厄同就領著白厄開溜,一模一樣的兩個白發青年走到飛車停靠點等了好一會兒才等來交通工具。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法厄同撓著後腦勺向白厄抱怨,「為什麼都是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生,坐車一樣都不給錢,安就百試百靈隨時叫車隨時有響應?」

  每次輪回都要自己殺自己一回,白厄安靜的聽他抱怨些悠閑地日常生活。

  什麼期末差點被掛啦,選課教授太嚴厲啦,又被室友卷到啦,以及考證好辛苦之類的事。

  「也許安……」他偷偷跟著法厄同省略掉一個字,「她就是運氣好比較受飛車歡迎?」

  「那不可能!」法厄同斬釘截鐵,「但凡和幸運有關的事兒和她都沾不上邊,有的人屬於幸運可以算在實力裡的,她屬於那種要把幸運值從實力裡減掉的類型。」

  聽著就慘兮兮。

  法厄同話多,一路上堪堪把安娜頭一回去黑塔空間站跟實驗的倒霉事講完:「我們一起出去,別人都能平安返回只有她貼臉撞上末日獸,這運氣真的沒話說。」

  白厄:「……」

  雖然背後這麼議論一位女士似乎有失妥當,但鑒於法厄同的核心觀點是「多替安娜考慮些運氣以外的因素」,舉例證明觀點的行為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說話間飛車停在法學專業樓外的停靠點上,法厄同單手撐著車門跳下去,白厄有樣學樣跟著他干。

  要麼兩人一起被抓,要麼兩人一起被放。

  一樓教室裡傳出教授慢條斯理讀材料的聲音,學生時不時哄笑,吃瓜吃得不亦樂乎。爬山虎附著在磚紅色的外牆上,微風拂過齊刷刷的擺動帶來一種歲月獨有的美感。

  「法學院是這樣啦,講邏輯講法理但也要講人性講情理。」法厄同領著白厄一路走到教學樓頂層,小教室裡布置著超大型投影設備,「我等會兒要旁聽的是庇爾波因特地方法庭民事婚姻廳的一場離婚官司,情節特別精彩!」

  他眉飛色舞的從手提袋裡摸出一套西裝,又從袋子裡摸出一瓶果汁扔給白厄:「我去換衣服,你坐觀眾席就不用專門穿正式服裝了,這玩意兒裹著不舒服。」

  帥是帥,多少有點束縛,穿上後必須把架子拿得十足,一點點懶也不能偷。

  比較喜歡紫色黃色經典搭配的白厄看了眼他手裡的黑西裝白襯衫,偷偷在心裡認為這東西大概能勉強達到阿格萊雅的審美入門線。

  十分鐘後法厄同重新出現在小教室裡,他張開雙手帶著輕松的笑意問白厄:「怎麼樣?帥吧!」

  這張臉他都已經看了三千多萬個輪回,早就看到麻木,但還是溫和的點頭:「嗯,很帥。」

  「我可真是太帥啦,嘿嘿!」法厄同美滋滋的領著白厄走到投影設備前,「一般來說我們直接通過個人光腦中的協議就能投影,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共用我的設備。咱們本來就是兩個人嘛,干脆帶你來體驗一下專業投影器材,能以假亂真的那種!」

  「……」只見過記憶殘晶中凝練的人形,白厄表示他村裡來的,弄不大懂。

  「沒關系,你放輕松就行了。」法厄同一點都不擔心。

  這家伙可是模因生物,數據流中他就是無冕之王,屬於能和朋克洛德人一較高下的存在。

  做好准備兩人進入投影艙,白厄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一睜開眼睛就被同樣投影出來的法厄同從通道口拽開。

  「自從《伊維爾星際監獄虐囚案》之後,庇爾波因特的地方法庭就增加了一道復核手續以及一道陪審手續,力求避免冤假錯案。咳咳,具體的回去咱們再說,你先找個好位置坐下。」

  他穿著上過照片的黑西裝,頂著一眾陪審人員的目光走到原告席背後坐下。

  見習啦見習,他的證還沒考過呢。

  白厄依言挑了個角落裡的位置坐下,這裡地勢高,能將整個審判庭置於視線之中不留任何死角。

  打官司的雙方卡著點進場,陪審團就位後觀眾席也逐漸被填滿。

  法厄同坐在陪同的位置上仰著臉傻乎乎的朝他笑,這種沒心沒肺無憂無慮的笑容,只有每次輪回開始時才會出現在【NeiKos496】臉上。

  「等會兒去散步。」他做了個這樣的口型,白厄想也沒想立刻點頭答應,生怕他不老實被法官不點名批評——他自己上課開小差都沒這麼小心翼翼過。

  法官拿起木槌敲了敲,整個審判庭慢慢安靜下來,書記官這就要開始宣讀案件信息了。

  總體來說這是個重組家庭的再一次重組過程,當事雙方均未出現,對簿公堂的是他們各自的子女……成年的那種。

  兩位老人大半年前一起去某星球度假,泛舟湖上時被船夫用船槳毆打,好在呼救及時被送往醫院急救。事後警察調查發現這兩人每年都會甜甜蜜蜜的在宇宙各個角落攜手共賞夕陽,唯一的問題是他們各自擁有一個健全的家庭。

  配偶還活著,子女數量大於一。

  這……

  事件發生過後老人家有感於生命的不確定性,一出院就光速離婚光速結婚……然而一年以後的現在他們再次各自「出軌」原配想要散伙。

  這事兒整的,翁法羅斯還是太狹隘了,白厄表示他真沒見識過這個!!

  不然你們四個干脆湊一塊好好過日子得了?

  從口袋裡摸出不久之前安娜投喂的小零食,他縮在角落裡專心致志的就著各種肉脯奶片看熱鬧。法厄同就沒辦法像他一樣了,他就坐在陪同席上很容易被人注意到,只能埋頭苦記,寫著寫著還要努力回憶一下這輩子所有難過的事才能避免噴笑——千萬不能笑,笑出來會被扣工資!

  那可是我辛辛苦苦當牛做馬才換來的窩囊費!


第312章

  法官在原告被告忍不住互相扔紙團企圖砸死對方的亂子中敲錘宣布休庭,法厄同低著頭夾著腿跑到白厄身邊一屁股坐下,趁著觀眾退場亂糟糟的功夫把臉埋在他衣服裡笑得直抖。

  白厄木著臉被他帶著一起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相信自己也曾有過笑點如此之低的時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回去講給戴蒙斯他們聽,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怎麼會有這種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別哈了,再哈當心喘不過氣。

  救世主的數據原型因為吃瓜吃得太過投入而被憋死,這句話本身就是個大笑話。

  等到觀眾都撤得差不多了,法厄同才從狂笑中恢復正常。

  「咳咳,我帶你去艾歐尼亞露天禮堂旁的社團一條街逛逛,那地方可有趣啦!」他漂亮的藍眼睛閃閃發亮,眼底並沒有那道代表著「負世」的光環。

  「好。」白厄聽到自己溫和而無奈的答應了這項完全看不出意義何在的活動,就像是忍不住想要補償無數個被高溫烤干眼淚的人。

  法厄同高高興興退出投影,等到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家伙也退出來拉著他就走:「趕緊的,再等一會兒食堂放飯人就要散了。」

  食堂開門閑逛的人難道不應該更多嗎?白厄把疑惑藏在心底,跟著法厄同下樓上飛車,然後出現在艾歐尼亞禮堂外。

  「這邊走,運氣好的話還能遇到試吃和一些游樂項目。」

  第一真理大學不缺財大氣粗的富N代,各種社團也不缺金主投資。信用點充裕的情況下什麼事都能做到最好……至少在學校裡絕大部分時間會是這樣。

  「我早就發現了,每天一到食堂放飯的時候社團的物料也就發得差不多了,剩下都是些送不出去不實用的東西。」法厄同越走越快,白厄不得不配合他。

  兩人一樣的身高一樣的長腿,閑晃也比其他人走得快。社團活動區裡亂糟糟的,什麼模樣的人都有。白厄眼看著前面幾個女孩紅著臉一邊小聲尖叫一邊嘻嘻哈哈的笑,錯身而過時就聽她們壓低聲音激動地交換情報:「怎麼樣怎麼樣,大大的新文你們看了嗎?」

  其他姑娘立刻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看了看了!老天爺!遐蝶太太好強!拉得一手好郎,雜食黨的福音!」

  「08241321號和費伯裡克特的CP,階下囚徒和高冷學者,香死我了我不行了,大大的腦子和我們是不是不一樣?」

  「對對對!香得我茶飯不思!」

  法厄同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咳嗽聲,白厄拉了他一把免得這家伙一不小心把自己磕死。他們兩個動作有點大,看過來的女孩們眼中閃過綠色的光:「……」

  噫!背後一寒!

  「快走!」法厄同反手拉起白厄找了家正在做活動的臨時咖啡廳鑽進去胡亂找位置坐下,後者擔憂的看著他:「你……還好吧?」

  我好得很!法厄同在心裡狂吼——08241321號不就是費伯裡克特嘛!卡斯托拉婭和她妹妹不知道這件事吧……應該不知道?

  自從戴蒙斯從令使的角度掀了室友的馬甲後大家就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盡量避免在公開場合評價08241321號,生怕態度不對引人疑竇導致安娜掉馬。

  令使什麼的不要緊,那玩意兒也就占個少見。但是萬一掉馬庇爾波因特派人來抓安娜怎麼辦,萬一剛好卡著期末考試周的時候……嘶!他都不敢想!

  「沒,沒事,哈哈哈哈,卡斯托拉婭上次還寫我和戴蒙斯的CP本,被那家伙堵上門念了五個系統時……哈!哈!哈!」他誇張的大笑三聲,「看不出來吧,戴蒙斯才是宿舍裡最擅長辯論的人。」

  這個……還真看不出來,邁德漠斯的數據源居然是個歷史系的學者,還有點近視,偶爾會戴眼鏡!想想就可怕!

  白厄頭頂的呆毛都在晃,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記憶。

  「兩位點些什麼?」服務生雖遲但到,他穿著一身黑西裝戴著黑色禮帽,拖著條長長的黑色低馬尾。法厄同忍住差點岔氣兒的咳嗽,抹了把臉指指桌子:「兩杯檸檬水,多糖少冰,謝謝!」

  為什麼會有cosplay令使的人啊?

  白厄安靜的觀察著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喝完水又被法厄同拉出去排隊領物料——他們有兩個人,能吃雙份兒!

  走到這條長街的末尾,身著奇裝異服的人越來越多,其中摻雜著大量黑西裝要素,還有張椅子。

  「是前年的事了,你不知道吧?」法厄同小聲湊上前和白厄咬耳朵,「安高票當選了那一年的寰宇美人,我們出於惡作劇的心思在黑塔空間站陪她一起拍了這張雜志照……」

  那張照片成就的經典看來還能再繼續流傳上幾年。

  說著他掏出外置設備調出留存的舊照獻寶般放在白厄面前搖搖:「看,帥吧!」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提起這個字,看來是很在意形像了。

  「嗯,帥,很帥。」他第二次溫和而無奈的這樣回應道,「帥的不得了。」

  兩人從頭到尾擼了一遍所有發放物料的攤位,最後每人抱著一只紙箱回到宿舍。無論是阿那克薩教授還是那刻夏教授都不見了,希德氣息奄奄的趴在圓桌上,戴蒙斯正輕聲問他晚上想吃點什麼。

  一個舅舅就夠他頭疼的,兩個舅舅……親情加倍的同時糟心也加倍,這兩個親愛的舅舅湊在一起能用扳手活生生把博識尊拆成一地零件!

  「我們回來了!哇!希德你好像條趴在桌上的抹布啊!」法厄同一進門就嚷嚷著把箱子擺在朋友面前:「看,我和白厄帶回來好多筆和本子,今天給你先挑。」

  希德以一己之力扛起照顧兩位阿那克薩教授的重任,實在是太偉大了!

  「……」希德吐出一連串無意義的氣音,翻過去用後腦勺衝著他。

  法厄同又朝起居室裡看了一圈:「欸?安還沒有回來?她不是去見拉帝奧教授了嗎?」

  上次她說要去匹諾康尼撈拉帝奧教授,一去就是一年不見蹤影。這回又是拉帝奧教授,她不至於真的延畢吧!

  勉強壓下摸外置設備出來的衝動,他就跟絮絮叨叨的老母雞似的在起居室裡時不時唉聲嘆氣的提兩句,直到一個系統時後安娜扶著門板出現。

  「你回來了!」白發青年睜大眼睛,染了頭發的安娜哆哆嗦嗦點頭:「嗯,我回來了。」

  「教授……都這麼可怕嗎?」左邊希德還沒緩過來,右邊又多了個搖搖欲墜的家伙,白厄終於正視起【智識】的力量。

  知識……有時候也很沉重呢。

  安娜的主動拜訪讓拉帝奧教授很是欣慰,和阿那克薩教授那邊的待遇差不多,體檢采集了一圈數據,緊接著又被問了一大堆問題,她被親生的導師問到大腦打結才逃出生天。

  阿那克薩教授只是嘴毒,拉帝奧教授可是會甩數位筆啊!

  「還,還好……」她趴了一會兒感覺好多了,坐直身體打開個人光腦聯系德萊妮——她和瑾瑜兩個人目前正在羅浮安排開店的事,每天照三餐的催促安娜盡快和梅婭女士安排發貨事宜,「打工的事,沒辦法。」

  「哦哦……」白厄坐回去,看看希德看看法厄同又看看戴蒙斯。這是他極少數將注意力放在這幾人身上的時候,對視線非常敏感的戴蒙斯抬頭看回去:「有什麼事?」

  「啊……」他張張嘴,對面的人露出了非常熟悉的不耐神色:「有事就說,別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樣。」

  如果是邁德漠斯這個時候肯定會加上個「救世主」的蔑稱,但是這個人,他在直抒胸臆後又拐了個彎:「你也有特別想吃的晚餐?」

  嗯,這絕對不是邁德漠斯,那家伙只會單獨做一份特別難吃的東西塞給他。

  「沒,謝謝你,我吃什麼都可以,不吃也……」他收回後半句話,眼神閃躲著落在地上那個搖著尾巴跑來跑去的諦聽身上,「……我想去拜訪那刻夏老師。」

  至少……得向他道聲歉,就算老師不在乎這也是他該做的事。

  公共起居室內陷入一片寂靜,過了十幾秒希德撐著胳膊坐直:「我這就幫你問問。」

  「麻煩你做多兩份晚飯吧,一塊帶去投喂兩位教授,等會兒會有無人機過來補充食材。」安娜看向戴蒙斯,後者一言不發點頭進了廚房打開冰箱。

  法厄同吸著涼氣起身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你是個有勇氣的人,我佩服你!」

  那可是阿那克薩戈拉斯教授,兩個!你不要命啦?

  安娜挽袖子和戴蒙斯一起往廚房走,回憶起她那若有似無的廚藝,白厄趕忙也起身走進去:「我來幫忙,額……處理食材。」

  還是別讓安娜去碰家事吧,宿舍裡隨便一個人都能比她更擅長這個。


第313章

  一通忙亂之後,宿舍裡再次全員出動。

  白厄還是被安排在安娜旁邊的位置上,唯一的不同是他懷裡抱著只超大保溫箱。

  「拜托,我們是幫你壯膽才這麼晚去找阿那克薩教授,東西當然要你拿著啦~」法厄同不由分說把晚餐塞給他時這麼說,甩手就拉開後面的飛車門坐進去。

  博識學會的本部核心區他當然也來過,那個時候是穹陪著他來做報備,白厄全程對外界刺激幾乎無反應。現在這種狀態已經好了許多,輕松的氛圍,包容的室友,健康的生活環境,這一切都有在緩慢消解早已與他融為一體的沉重負擔——負世泰坦也得學會慢慢把背上的黎明機器放下來才行呀。

  阿那克薩教授的實驗室果然還亮著燈,樹影與夜幕重疊,只有月光照射的地方才會出現一小片影影綽綽的黑色斑塊。

  白厄抱著整理箱,走幾步就忍不住想要回頭看看,他怕恍然回首身後依舊空無一物。

  「往前看,路在前面,別把我們想得那樣脆弱。」戴蒙斯「嘖」了一聲,法厄同和希德擠在一處竊竊私語。

  安娜把閻牙亮出來充當照明,淺金色液金刀刃真就跟個手電筒似的。

  「帥啊!我在星網上看到你在沃爾伯格星系暴揍白雀花指揮官的那一段兒了,這刀什麼材料?」法厄同看到閻牙就眼冒綠光,安娜要是位男士說不定他已經撲上來對閻牙上下其手。

  打仗能打到指揮官互毆,想想就覺得不可思議。不過放在【巡獵】身上就很好理解了,有仇他們是真報,能不過夜就絕不過夜。

  她提起胳膊看看手裡的「手電筒」甩甩,光影晃悠悠的照在路面上:「我怎麼知道材料的事,你該去問應講師,這是他年輕時打造的東西,上回去羅浮玩那邊送的……」

  「出門旅行撞上【毀滅】令使突襲,你也是有夠倒霉。」希德搖搖頭表示同情,「下次還是大家一起行動吧,也好有個照應。」

  別管誰照應誰,也別管怎麼照應,總之就不能讓她落單,落單必出意外。

  「哈哈哈哈……」安娜干笑兩聲,推著走在最前面的白厄踏上回廊台階:「我也不想,我是吃飽撐著了才會去主動招惹【毀滅】……啊,抱歉,不是說你。」

  她順手拍拍白厄,豎起耳朵聽內幕的青年無辜的眨眨藍眼睛:「欸?」

  「哈?」

  法厄同快走兩步湊上前同步做出一樣的表情,戴蒙斯和希德低頭竊笑。

  一模一樣,3D打印似的!

  五人嘻嘻哈哈走到回廊底端,法厄同上前敲響阿那克薩教授辦公室的木門。家務機器人給他們開了門,咕嚕嚕的原地亂滾,身上站著只薄荷綠色的小奇美拉:「嗷嗚?」

  白厄手裡的保溫箱差點砸到地上,小奇美拉從家務機器人頭頂跳下來,直奔希德而去。

  「這……這……怎麼會?」一時間他又有點分不清時間線的分隔,安娜直接給了他一胳膊肘,「這是我們前年跟著阿那克薩教授做的實驗產物,因為形像太可愛了被星際和平公司買去版權,現在是非常昂貴奢侈的寵物品種。」

  「嗷嗚嗯?」小奇美拉被希德抱在懷裡,睜著大眼睛歪頭。

  書房內傳來教授的聲音:「這麼晚你們還跑我這兒來聚餐?」

  「快點走。」法厄同接過安娜的位置,推著白厄向前走,拐了個彎才在會客廳見到……三位教授。

  阿那克薩教授,那刻夏老師,還有拉帝奧教授。

  還好還好,戴蒙斯下廚一向分量十足,不至於出現某個人干看著大家吃飯的尷尬場景。

  「教授,晚上好,嘿嘿!」法厄同拍拍白厄,後者正在努力放平呼吸不讓自己顯得太奇怪。

  拉帝奧教授看了他幾眼,冷冷道:「應激了?」

  「大概是被我刺激到了吧。」那刻夏老師側過頭:「畢竟要讓一個乖學生在三千多萬次的輪回裡想辦法開局先殺自己的老師,從人性的角度考慮也確實有些太過勉強。」

  「我倒是希望我的弟子能比我走得更遠,你的學生或許還不太了解學者對於真理的追求可以超越對生命的重視。」維裡塔斯拉帝奧的視線落在安娜身上,「我本想著一下子讓你做太多測試負擔太重,既然你現在看上去已經恢復正常,不如繼續?」

  安娜:「……」

  她乖乖站到測試區內,三位教授裡有兩位翻開筆記:「請逐漸加強對命途之力的釋放,盡量將這個過程拉得長一些。」

  淺金色的光矢再次出現於她的指尖,眼下還沒有追擊的目標,所以它鋒利但無害。

  「虛數屬性,哈!」阿那克薩教授調侃的瞄了眼拉帝奧教授,後者額頭上幾乎擠出「井」字。

  弟子和導師一個屬性有什麼可奇怪的!

  「哦哦!」法厄同他們稀裡嘩啦從保溫箱裡掏出晚餐擺了滿滿一桌,忙碌之中還能抽空圍觀【巡獵】令使老老實實給人測數據。

  啪啪啪啪,只要有一個人起頭,大家就都跟著一塊鼓掌,白厄無縫混跡其中。

  「令使」是在命途之路上走得足夠遠的命途行者,「命途行者」是在某個節點與命途產生共鳴並被星神瞥視的人類……或者用「生物」去概括更為妥當。無論有機生物還是無機生物,都涵蓋在這個範圍內。作為研究「自然神學」的學者她是不尊奉星神的,但也沒法硬著嘴強——星神確實存在,甚至屢次響應了她的祈願。

  「踏上命途的契機?」

  面對最後一個問題,她解下那枚鑲嵌在波洛領帶上的粉色藍寶石:「教授,是阿比蓋爾的死亡,但也不僅限於她一人。您知道的,伊維爾星際監獄中類似這種被蒙騙著踐踏的普通人數不勝數,在我們越獄前那裡號稱絕不會有犯人活著離開。」

  所以是一種利他的憤怒與對公正的追求才推著她踏上那條路……三位教授不約而同看向主動送上門的哀麗秘榭小伙子:「那你呢?」

  不是,怎麼還有我的事兒?

  「想要我原諒你……」那刻夏老師挑眉笑得意味深長,「那就來配合我的新研究,很簡單吧。」

  不需要你再去殺掉誰,也不需要你繼續背負什麼,慢慢講述過去的故事,講完就把它扔在昨天。

  「是……被愚弄的憤怒,為戰友一次次遭受苦難感到的哀慟,以及無數次輪回積攢的怒火。」每當回憶起過去他仍舊會握緊雙拳,法厄同無聲的拍拍他的肩膀。

  此時此刻此地只有他最能理解白厄,因為他也是那種願意為了某個目標傾盡所有的性格。

  「吾師……抱歉!」

  白厄低著頭不敢看向那刻夏,後者倒是很輕松,甚至還翻了個白眼:「行了行了,憑借一己之力撕開數據世界與真實世界的藩籬,就這麼希望我露出為你感到驕傲的表情嗎?」

  法厄同縮回去,和戴蒙斯以及希德一起發出「噗噗」的憋笑聲。

  「螺絲咕姆那邊還在監控δ-me13的冗余數據,你們兩個脫離後權杖開始走向衰亡。好消息是博識尊的大腦被保住了,壞消息是大聰明俱樂部對這件事的好奇程度逐漸攀升……請做好心理准備。」拉帝奧教授也是很好奇的,在座所有學者都會感到好奇——紙片人活了啊!真2D轉3D,這誰不好奇!

  聰明的學者們聽懂了這句話的暗示,紛紛交換眼神。

  也就是說不止一個兩個,十個十二個甚至更多模因生物將會陸陸續續分享掉【鐵幕】的經驗包來到現實世界中唄?就算他們自己不出來,天才俱樂部也會想法子把他們拉出來。

  關於「有可能成為數據源的人員名單」早在白厄被星穹列車送來時法厄同就已經及時向博識學會提交過了,阿那克薩教授稍微盤個兩遍就預測出未來出現的模因生物會有哪些。他把記錄放好,幸災樂禍的看向那刻夏老師:「看來你的學生陸陸續續的都要來投奔你了,開心嗎?」

  別說學生們,眼下就連那刻夏老師自己也只誕生了不到百天,理論上是個文盲。

  「別擔心,我們這裡的速通傳奇只花了兩年時間就完成了從識字到撰寫論文的躍遷,相信那刻夏先生不會比這個速度更慢。畢竟……」阿那克薩格拉斯的惡趣味有時候挺讓人難以理解的,熱衷於欺負另一個自己很有趣?

  他逐漸放慢語速:「畢竟……你可愛的學生們都還眼巴巴的看著你呢!」

  「第一,別喊我那刻夏,請喊我的全名阿那克薩戈拉斯,你難道年紀輕輕就老年痴呆記不住自己的名字了?第二,你居然蠢到認為學者與學歷掛鉤,真讓我驚訝。」

  「咳咳!」拉帝奧教授清了清嗓子,一只手裡數位筆直轉,另一只手放下平板朝瞪大眼睛吃瓜的學生們輕輕擺了兩下——這兩個家伙又開始了,你們還不跑是什麼操作?想看他們吵架吵到明天早上天亮嗎?

  「請不要跑題,兩位阿那克薩格拉斯先生,」他短暫的喚回了理性泰坦的理性,學生們抓緊時間趕緊告辭:「明天早上還有課,所以……拉帝奧教授再見!阿那克薩教授再見!啊,還有那刻夏教……嗯,老師,再見!」

  法厄同拉上白厄推著希德,跟在戴蒙斯身後溜出教授的辦公室,一抬頭赫然發現安娜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跑出來了。

  不是,【巡獵】的速度是讓你用在這事兒上的嗎?這樣好嗎?這樣不好!別把兄弟扔坑裡啊!


第314章

  平平無奇的一周結束,周五晚上學生們趴在宿舍裡扒拉學分。夏季學期即將結束,又是一年的畢業典禮暨觀禮活動。研究生院說是三年學制,事實上卡在三年這條線上畢業的可能性並不大。

  別的不說,平時分這一關就卡死了太多人。

  沒人敢保證自己一定能拿到維裡塔斯拉帝奧和阿那克薩格拉斯的學分。

  「還好還好……」法厄同差點把計算器摁爛,「我還差九個學分,兩個學期夠了,可以申請論文開題。」

  說是這麼說,宿舍裡現在住著五個人,有四個論文雛形已經完成。

  希德默默放下被兩位舅舅爭執不下的論文文稿:「我還差八個,安和我一樣,對吧?」

  安娜默默點頭,剩下的人一起去看戴蒙斯:「你呢,差多少個,需要我們幫忙嗎?」

  只有這個人和大家不太一樣的主修歷史,雖說哲史不分家但這地方畢竟是研究生院,課程設置上存在細微差別。

  戴蒙斯看看面前那個澄粉色的計算器:「我還差十個學分,不出意外的話等到這學期結束就只剩四個了。」

  所以他其實是進度最快距離畢業最近的家伙。

  白厄默默坐在角落裡聽他們規劃未來,聽得津津有味。

  宿舍大門在這個時候被人敲響,家務機器人「咕嚕嚕」的跑去開門,小諦聽追在它身後搖尾巴。

  門開了,灰毛星核精的聲音還是那麼有精神:「嗨!大家都還好嗎?」

  「你來了啊,隨便坐,冰箱裡有飲料有水果,想吃什麼自己拿。」安娜動都懶得動,看了他一眼就把注意力轉移到考試周的准備上,法厄同剛剛好發出一聲哀嚎:「我為什麼想不開要去考證啊啊啊啊啊啊啊!當個野生的咨詢顧問不行嗎?不就是不被泛銀河的所有法務部承認嗎?有什麼大不了的!我……」

  例行發瘋罷了。

  「你還差幾門?」戴蒙斯起身去廚房拿東西招待客人,安娜可以和開拓者隨便聊,那是因為他們足夠熟,他可做不到。

  「考了一年多,還剩兩門……」法厄同氣息奄奄,希德哼哼著笑他:「別這麼說,我會以為你這是在炫耀。」

  這家伙總有本事讓人誤以為他平平無奇窩窩囊囊,事實上……第一真理大學的法學專業畢業難度僅次於醫學專業,能和那群未來的醫生一較高下,這個專業的難度可見一斑。*更不必說他在順利畢業的基礎上還一門不落的順手考了個職業資格證,恐怖如斯!

  「穹你怎麼還不進來?」安娜撐著胳膊讓自己站起來,不知道星核精這又是想整什麼活,她拎著大橘貓筆記本繞過圓桌走到門口向外看:「啊這……」

  「嘿嘿,嘿嘿,流程你是熟的,咱就不多廢話了,拜拜~」他說跑就跑,徒留安娜和一直站在台階下滿臉茫然的澄粉發色男子面面相覷:「……」

  這人!這人居然不穿上衣的在校園裡招搖!

  「戴!戴蒙斯!」安娜轉頭朝宿舍裡喊:「你快去拿套衣服,廚房裡的事就先別管了!」

  趕緊的,他就這麼光著身上還全是些猩紅色的彩繪,萬一嚇到隔壁鄰居怎麼辦?

  「什麼情況?」法厄同走到安娜身後伸了個腦袋出來,很快瞪大眼睛轉頭扯直了嗓子:「戴蒙斯!你有絲分裂啦!」

  「噗!」希德差點摔到桌子底下,「怎麼還有?樓上剩的房間不多,將來會不會不夠住?」

  戴蒙斯不明所以,但他還是拿了套自己的備用襯衫長褲走出來,先是眯起眼睛然後下意識推推眼鏡:「!!@#!」

  對方恰好也在此時冒出句差不多的粗口:「HKS!」

  接下來的事情學者們統統成為背景板和吃瓜路人,白厄速度快得連安娜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瞬間不大的裝飾用花園裡兩個身高體型都很壯觀的男人打得砰砰作響。

  「就跟兩頭熊一樣!」希德皺著眉點評。

  「你們在干嘛?」拳腳動靜終於引來了隔壁宿舍裡的學生,安娜把室友推進宿舍才朝他們揮揮手:「沒事,嗯……他們打算出個COS,正在對劇本。」

  「哦哦!沒想到法厄同和戴蒙斯身手這麼好。」鄰居天真又單純的贊了一句,安娜只覺得自己臉皮有點緊還有點燙。

  從學者的平均水准考量,法厄同和戴蒙斯的水平確實遠超第一真理大學的同學們,但是花園裡的那兩個顯然不在此列,模因生命比數據源要能打多了。眼瞅著草皮和泥土時不時飛上天,情況越來越嚴重,安娜走下大門台階饒進花園,側身擋住指尖的游絲,打得不可開交的白厄和果男被捆了個結結實實。

  「不好意思吵到你們了,拜拜。」她衝鄰居點點頭,拖著兩位「新室友」迅速回屋關門。

  「安靜點,不要再打架,不然我就把你們兩個吊在房檐底下吊上一整夜,聽明白了嗎?」白厄和另一個人不約而同的點頭表示自己聽得很明白,安娜這才松手放開他們。

  「自我介紹一下,我們該怎麼稱呼你。」她回頭看看戴蒙斯,後者露出罕見的茫然眼神:「你看我干嗎?」

  「沒什麼,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給家裡去個消息?」戴蒙斯的父母早已離異,但是憑空多了個好大兒這種事……總得跟母親說一聲。

  「等會我給她去個視頻通話申請……」說著他把衣服扔給光膀子的男子,後者動動嘴巴,擠出一個名字:「邁德漠斯。」

  「很好,邁德漠斯先生,樓上還有三個空房間,你自己隨便挑,另外……」安娜看向白厄:「出於尊重我沒有問過你,但現實顯然需要我對翁法羅斯有所了解,所以……究竟還有多少人從權杖中分離?」

  白厄拽著安娜的游絲,一邊喘粗氣一邊努力平復自己不正常的呼吸:「最少十二人……」

  「租房子?」安娜撓撓頭發,話說她自己也得在學校附近租房子呢,這事兒拖到現在也沒安排。

  法厄同舉起手乖巧道:「不用,還有些是卡斯托拉婭她們那邊的,不住咱們這兒。」

  「緹裡希庇俄斯女士,阿格萊雅女士,賽法利婭女士,雅辛忒斯女士,還有另外兩位也都是女士……」白厄逐漸放緩呼吸,坐在他旁邊的邁德漠斯往外咧了咧,眼神鋒利的盯著安娜:「你……是阿格萊雅女士的數據源?」

  怎麼看怎麼不像呢?

  安娜陷入沉思,然後握拳敲掌心:「你們說的應該是卡裡忒斯教授吧!她在匹諾康尼的折紙大學工作,不在第一真理大學。」

  說著她拉開光腦虛擬屏發了個通話申請過去,白色和金色的優雅女士出現在屏幕中:「冷不丁的突然聯系我,發生什麼事了嗎安娜?」

  她好端端的站在那裡,背後是激越的搖滾和放肆的噴漆畫。

  「很抱歉打擾到您了卡裡忒斯教授,我想問問折紙大學今年的校園慶具體在什麼時候,請問可以從您那兒拿幾張邀請函嗎?」

  不行就把這群人打發去匹諾康尼玩兒上一圈再回來,只要別在學校裡打架什麼都好。

  那是打架嗎?分明在搞拆遷!

  「當然可以,我會讓助理將邀請函發給你。嗯……發個集體函,多少人你自己填,到時候提前和學校知會一聲就行。」

  卡裡忒斯教授笑著掛斷通訊,安娜揉揉額頭決定把這個問題扔到邀請函到手時再說。

  看到卡裡忒斯教授的瞬間白厄和邁德漠斯同時放松肌肉,就像是確定了什麼那樣向後倒在椅子裡。戴蒙斯上前把後者帶走,一邊上樓梯一邊嫌棄的提醒他快點把衣服換好以及等下不要做出奇怪的舉止嚇到他母親。

  他們剛離開,白厄用長腿碰碰法厄同:「你的朋友,我是說,嗯,戴蒙斯他……」

  邁德漠斯的父親下毒害死了他的母親,邁德漠斯長大後率領願意追隨他的懸鋒人攻破了懸鋒城弒父奪權,他其實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就被拋入冥河,不知道突然見到有形世界中的母親能不能保持冷靜與克制。

  「不是,這一連串都是什麼變態編纂出來的離譜故事啊?」法厄同皺著五官嫌棄道:「把德爾斐的神話傳說和城邦歷史改頭換面雜糅進去,我要告他侵權!告到他破產清算!」

  「戴蒙斯只是父母關系不好離婚了而已,他們家說了算的是他媽,借給他爸一百個膽子那慫貨也不敢對他媽下手。」

  希德點頭:「沒錯!」

  白厄松了口氣:「看來戴蒙斯的母親是位很有權威的女士,那就好,那就好。」

  他不希望戰友受傷,也不希望新朋友的媽媽被嚇到。邁德漠斯發起脾氣就像頭怒吼的獅子,柔弱膽小些的人被他嚇哭再正常不過。

  但是樓上很安靜,腳步消失後既沒有怒吼也沒有打鬥的聲音。

  安娜探頭和法厄同湊在一起嘀嘀咕咕,沒過一會兒後者打開光腦開始嘩啦嘩啦的寫東西。

  訴狀。

  「這樣措辭可以嗎?會不會太情緒化了些?」希德專門端了兩個杯子走過去看,一杯留給自己另一杯放在安娜手邊。

  法厄同自信滿滿的挺胸抬頭:「呵呵,你不懂,除了有理有據的邏輯外發自肺腑的情感也會被法官斟酌著參考一二,我都要告納努克以及祂麾下的狗腿子了還那麼彬彬有禮,有病?」

  「有道理!」希德在白厄震驚的目光中抿了口白開水,「證人證詞我幫你錄?」

  白發青年無言的反手指著自己:證人?我嗎?

  那三個膽大包天的學者同時抬起頭看過來,理直氣壯:當然是你,不然呢?


第315章

  打從邁德漠斯先生被星穹列車快遞上門之後,沒過幾天黑塔女士紆尊降貴給安娜發了個消息,告訴大家她和螺絲咕姆把權杖裡仍舊存留有獨立意識的數據一股腦全都給掏出來了,送人的星艦很快就會抵達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域。

  這種情況宿舍裡根本招待不過來,無奈之下安娜給福波斯去了個通話申請,租用了一個剛剛搭建好的度假營地。

  白厄認識人也認識路,他和法厄同以及希德一起去星港接星艦,安娜則和戴蒙斯以及邁德漠斯先去埃爾洛斯二號上做些歡迎准備。

  臨時從德萊妮的倉庫調了批食材,她領著兩個廚子搭乘順風艦提前抵達埃爾洛斯二號。

  博普克人很高興能在自己家裡招待遠來的客人,福波斯把鑰匙交給安娜後笑著離開,走之前指指滿滿當當的倉庫:「柴火足夠,水井底下也安裝了淨水過濾設備,只在表面上看著復古罷了,其實全都是科技。」

  星際時代的人嘛,崇尚的就是個復古,給片荒地他們就能主動撅屁股凹腰的鏟上一整天土。

  「行,先試試這些設施是不是足夠便捷安全,也好方便你們今後正式經營,如果有什麼問題回頭我直接告訴你。」她把鑰匙夾在指尖來回搖搖,福波斯笑眯了眼睛:「這生意你也有份的,別忘了你也是博普克人,不用和家裡這麼客氣。」

  「哦,好……」安娜也眯起眼睛笑,兩人在和諧友好的氣氛中結束對話。

  過了不多時,狄俄斯庫裡姐妹和她們的室友搭乘星艦趕來,邁德漠斯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四人直愣神。

  這是……

  事到如今他才有了種難以形容的真實感。

  「需要幫忙嗎?先說好我只擅長吃,」灰短發的利落女子挽起黑色襯衣的袖子,卡斯托拉婭遠遠喊她,「賽法菈,珀呂茜婭的輪椅好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

  「放著我來!」她回頭回了一句,雙手攤開對兩位學弟聳聳肩膀,「沒辦法,這可不是我不幫忙。」說完就跑開,留下另一個穿著洛麗塔裙的姑娘抿嘴微笑:「我來幫忙!」

  「你去長桌那邊幫忙擺餐具,不知道東西在哪兒就去問安娜。」戴蒙斯和她很熟,說話語氣相當隨意。年輕姑娘高高興興領下任務轉身去找人,轉了兩圈才在水井旁找到正在調試設備的安娜,「安,餐具在哪裡?」

  安娜停下潑水的手,上下來回觀察著她的身形,突然讓開個位置:「能不能麻煩你在這裡試試?放心,我不會讓你落到井裡去的。」

  井沿砌得不是太高,護欄又有點低,四周的草地存在打滑風險。對於從營地裡出來的博普克奴而言不慎掉進井中無非掛在井壁再重新爬上去而已,但普通人有發生危險的可能,不得不防。

  「好的哦,」她依言走到安娜剛剛站著的地方來來回回移動,走了幾遍指著井口道:「成年人還好,小孩子容易掉下去。」

  「你說得有道理。」

  兩人討論了一會兒,一起去營地倉庫找東西。

  「博普克人手好巧!」一層一層整整齊齊的倉庫架子上擺放著繪有傳統花紋的各種用具,安娜數著人數把它們取出來交給年輕的姑娘,後者再把它們送到原木剖成的長桌上。

  「哇!篝火已經燃起來了?你們好厲害呀!」她蹲在長方形火塘旁看了一會兒,長得和戴蒙斯一模一樣的模因生物突然伸手把她拎到另一個方向放下:「……」

  「欸?」她呆呆的愣在那裡,從後面走過的安娜搖著頭解釋:「風向變了,繼續蹲在那裡會被火星濺到哦!邁德漠斯不太愛說話,但他人不賴。」

  「哦哦!」醫學專業的天才少女這才反應過來,「謝謝你哦,嗯,邁德漠斯先生。」

  橘粉發色,穿個襯衣也不願意好好扣扣子的高大男人悶著頭繞到最遠的地方埋頭干活,安娜忽然想起那只很久很久沒有在她記憶裡浮現過身影的灰色大貓。

  顏色不一樣,生得威嚴叫起來卻是個夾子音的氣質倒是挺像。

  阿那克薩教授和那刻夏先生來得更晚些,前者是專門在埃爾洛斯二號上做過實地調查的,後者對遮天蔽日的巨木以及森林表示感覺不錯。

  這地方還沒開始對外營業,四周都很安靜,只有營地內幾個人壓低了聲音說話。

  送食材的無人機到了,戴蒙斯起身熟門熟路的檢查簽收,邁德漠斯先生神出鬼沒出現在他身後:「品質不錯的食材。」

  「嗯?」他往後瞥了一眼,扔過去一只粉粉嫩嫩的水果,「23個糖,吃起來不錯。」

  反正他自己更喜歡甜口,至於這位「兄弟」喜不喜歡……不喜歡他大可以不吃。

  衣著豪邁性格更豪邁的邁德漠斯接下水果直接用手擦了一下,「哢嚓」咬下一個缺口嚼嚼。

  嗯,確實很甜。

  他不著痕跡的打量著數據源,很難想像自己居然也有「文弱的學術分子」甚至還戴眼鏡的可能。

  「看什麼看!」戴蒙斯背對著邁德漠斯也能感應到他鋒利如刀般的視線,後者「哢嚓」又咬了口水果,過了好一會兒才組織好語言:「你和那個法厄同打過架嗎?誰贏?」

  法厄同根本就不會和人動手,那家伙脾氣好得跟個薩摩耶似的。平時偶爾和朋友們發生些肢體衝突也都跟鬧著玩兒一樣,三兩下就收回去。

  「猜拳算不算?輸了。」他倒是一點也不隱瞞敗績,邁德漠斯胸口一滯,悶悶的:「我和那家伙的較量,從來沒輸過!」

  「哦!」戴蒙斯把蔬果以及各種肉類分開擺放,緩緩從袋子裡抽出廚刀:「知道了。」

  勝負很重要?你要不要聽聽自己都在說些什麼,哥們兒,得罪廚子的事兒是個聰明人都不會干,所以贏過一個傻子很有臉面?

  嘖,這個源於自己的模因生物腦子是不是不太好使?現在送他去讀書開智還來得及嗎?花錢不要緊,就怕錢花了沒效果,那不是白折騰!

  邁德漠斯總覺得有種被數據源鄙視了的感覺,但是對方性子沉穩,一招也不接,他就像是把拳頭打進棉花或是膠水裡那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哪有這樣的懸鋒人啊!HKS!

  又過了一個系統時,黑塔空間站的星艦緩緩抵達埃爾洛斯二號近地軌道,充當駁船的旅行艙將訪客們送下地面,門一開白厄就被法厄同踹出來:「快去干力氣活!招待女士的事兒你還是別干了,怪討人嫌的。」

  這家伙完全不行,見了人就跟個木頭似的杵在那裡不問好也不回話,看著就著急。

  他們先走出來,其他人才陸陸續續跟出來。三個赤紅色頭發的小蘑菇一落地就唧唧喳喳的,跑來跑去「哇」個沒完沒了。

  法厄同天生的自來熟,他的朋友們已經把准備工作做得差不多了,他招呼這個客人又招呼那個客人,明明全都是今天才認識的人卻像是早已成為知交許久,對誰都笑眯眯的好似懷裡抱著一團春風。

  白厄被安娜順手領走,跟著她干些搬運木柴和食材的事兒。

  「肉已經腌制好了,串一串就可以扎在篝火旁慢慢烘烤。」她就像是沒感覺到任何異常似的使喚他干活,白發青年恍惚的神志在重復的體力勞動中慢慢恢復,「啊……」

  他看著手邊小山一樣高的烤串,又看看圍著火堆歡笑的人,嗯,分量倒也不算多。

  「去倉庫提一桶食用油送去戴蒙斯哪裡,然後送木柴,最後汲水,我說的足夠明白麼?」男士無論年齡大小多半都有點只能聽到最後一個指令的毛病,安娜強調了一遍,打發白厄跑腿。

  她都提供場地還提供食材了,怎麼就不能偷點懶?再說了,她敢下廚,誰敢吃!

  外置設備嗡嗡震動,安娜打開通話組允許申請,卡卡瓦夏微笑著出現在屏幕裡:「姐姐,你今天在宿舍……欸?」

  他已經看到安娜周身郁郁蔥蔥的綠色了,表情一下子變得有點委屈:「露營度假嗎?在哪個星球呀?」

  「埃爾洛斯二號,嗯……公司應該收到了δ-me13模擬演算【毀滅】令使的報告吧……」這事兒經過了天才俱樂部的手,星際和平公司沒道理不知道此事。卡卡瓦夏漫不經心的看向屏幕下方:「嗯,我也看到了的,所以?」

  「所以模因生物都在這裡,我找福波斯借了個露營的營地給他們聚會。」不然呢?十來個人全擠在小小的學生宿舍裡嗎?博識學會還要不要臉了!

  「哦!」他轉轉眼珠,嘴角輕輕揚起:「那,姐姐你們玩的開心!」

  安娜莫名有點心虛:「不是故意不喊你來玩,而是你在庇爾波因特呢,來來回回一趟怪不容易。總算捱到休息日不好好歇著跑來博識學會,隔天趕回去上班多辛苦,不如在家躺著休息。」

  說著說著她逐漸理直氣壯起來,卡卡瓦夏嘆了口氣:「姐姐,你是不是忘了寶寶還放在我這裡?想好要給她起個什麼名字了嗎?公民身份?入學計劃?學區房?」

  安娜:「……」

  重新縮回去。

  別念了別念了,這邊是真沒做好當媽的心理准備就提前上崗了呀!

  「安,東西我都搬好了哦。」白厄扛著略有些誇張的一堆木柴意外入鏡,卡卡瓦夏眯起眼睛:「姐姐?」

  「額……」安娜語滯。

  白厄好奇的走近:「啊,你們的傳信石板還能這樣用!這是你的兄弟嗎?嗯,你們不太像。」

  怎麼可能像,埃維金人是寰宇少見的姝色,這一點上博普克人確實拍馬不及。

  「不,他不是我的兄弟。」安娜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否認,但卡卡瓦夏肉眼可見的亮了不止一個色號:「我們確實不是姐弟,不過這也不妨礙我喊姐姐嘛,對吧,姐姐~」

  軟乎乎的,相當專業。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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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卡卡瓦夏很快就掛斷了通信,面對滿臉好奇的白厄,安娜給的答復是揮手趕他去干活。

  小孩子家家的,哪兒那麼多好奇心!

  白毛老老實實扛著木柴走遠,她站在原地嘆了口氣。

  關於那個活下來的孩子,她有種源自基因層面的親近感但又著實不知該拿她怎麼辦。那孩子在整個事件中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無辜受害者,沒人問過她的意見徑自就把她帶到世上……甚至只是個搭頭。

  雖然僥幸存活的理由是因為女性沒有第一繼承權,還是叫人有股沒由來的氣憤。

  給那孩子提供安全的環境與充裕的資金是她應盡的義務,但現在看來卡卡瓦夏顯然比她這個「母親」更稱職,該不該他做的他一句埋怨也沒有全部辦得妥妥帖帖。

  反倒是當媽的把這件事徹徹底底忘了個干干淨淨。

  她摸著下巴反省了三十秒,決定抽空先想想該給孩子起個什麼名字……她不需要頂著沃爾伯格的姓氏,也沒必要延續那個垃圾家族的存在。

  費伯裡克特,虛構的,但也是一簇活潑的變量。

  「安,你站在這裡做什麼?」法厄同招呼了一圈,最後在角落裡找到室友。她看上去像是遇到了為難事,滿臉都是用腦過度的苦惱皺褶,「怎麼啦?要我幫忙嗎?」

  「沒事,沒什麼……」考慮到這家伙令人擔憂的審美,安娜若無其事的放下手臂走向篝火,「這段時間翁法洛斯的客人們可以住在埃爾洛斯二號上過度一下,當然要是願意的話他們也可以隨意自行安排去向。」

  「我估計他們更願意和自己的數據源待在一起,就是有幾位的數據源一時找不到……嗯,謝謝你願意提供住處。」他抓抓後腦勺,無憂無慮的藍眼睛裡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我們已經在聯系德爾斐當局了。翁法羅斯既然是德爾斐的倒影,他們就也是德爾斐人,應該得到德爾斐的庇護與承認,手續辦完那邊就會派星艦過來。也許只有回到家鄉才能讓他們真正放松下來吧,希望他們的人生從此以後只有燦爛的陽光,不再有絕望的陰霾。」

  「……」安娜側頭品了一會兒,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你比我觀察得仔細,也比我更了解他們。」

  法厄同經不得誇,一誇就嘚瑟。

  「那當然了,我不了解別人,但我了解我自己呀~」他發出「嘿嘿嘿」的竊笑聲,「拉帝奧教授上第一節課時就告誡過咱們,人要學會正確認識自己嘛。」

  那他學得很好了。

  「聚餐要開始了,我們快點過去吧?」他把手伸向安娜,「馬上還有新客人要過來,你這個出了場地和食材的東主可不能不露面。」

  說得跟什麼似的,她搖搖頭把手搭上去:「好的,感謝您的邀請,法厄同先生。」

  白發青年一下子又笑得傻氣四溢,松開手和安娜一左一右的走到篝火旁。那位和卡裡忒斯教授一模一樣的優雅女士正和三個紅色小蘑菇說話,聽到腳步聲立刻結束話題側首:「請問是費伯裡克特小姐嗎?感謝您的慷慨與寬容。」

  她的眼睛似乎……

  「不必道謝,這只是歡迎新朋友的必要禮節罷了。」安娜不擅長與人來來回回推磨似的寒暄,正說著話背後仿佛有陣風拂過,指尖金絲瞬間發動,另一頭捆著個灰發女士。

  「啊……怎麼又一個操縱絲線的裁縫女!」她氣鼓鼓的雙手環臂,安娜從她尾巴上取回那枚帕帕拉恰重新束在領帶結裡,「抱歉,這是友人的遺骨,蒙她母親所托,我正帶著她縱覽寰宇呢,實在不能應承您的好意隨您去做客。」

  灰發女士貓尾上的毛都要炸了:「喵哈!你們這兒的葬俗可真是嚇人!」

  雖然很浪漫,但那也是人的遺骨啊!

  「我很抱歉,您的友人一定很美,美得讓賽法利婭按捺不住蠢蠢欲動的心,我向您道歉,費伯裡克特小姐。」金發女子低下頭:「阿格萊雅,這是我的名字。」

  原來她就是阿格萊雅,果然是位一見就讓人尊敬信賴的領袖。

  「這次我就原諒賽法利婭女士了……」話音剛落星穹列車的身影劃過天際,穹被丹恆拎著,四肢像個浣熊似的可憐兮兮自然下垂,三月七叉著腰朝他怒目而視:「趕緊把你那垃圾桶撒開!」

  安娜:「……」

  額,這孩子究竟是跟誰學得喜歡翻垃圾桶呢?應該,不是她吧!對,肯定不是她,非要有個源頭的話,那就是刃先生!

  「嗨∼大家好哇,英雄登場∼」穹張開手搖擺,丹恆額頭似乎出現了一簇黑線。

  不要讓自己的浣熊塑越來越深入人心啊喂!

  「好了好了,主人就位,賓客到齊,讓我們舉起酒杯,感謝這份歷經苦難後得到的饋贈,」阿格萊雅舉起博普克人的木雕杯子,由於材質的緣故它在陽光下呈現出濃郁的金色,就像黃金打造的那樣。

  營地裡的酒度數可不低,安娜都沒來得及提醒客人們就豪邁的一飲而盡。緊接著他們謝過她這個提供場地和物資的東道主,謝過救世主的救世主,謝過星穹列車,謝過黑塔女士和螺絲咕姆先生,又謝過願意收留白厄並耐心治愈他的學者們……謝來謝去謝了又謝,安娜都快不認識「謝」字該怎麼寫了。

  中途法厄同明顯有點喝高了,他狗膽包天的幫忙牽線,給卡裡忒斯教授去了個通話申請。兩位一模一樣的女士隔著屏幕面對面——一位眸光清澈,一位笑容莞爾。

  「……關於法厄同先生狀告【毀滅】星神納努克的奇思妙想,我本人持支持的態度,」對版權格外看重的卡裡忒斯女士一點也不喜歡被人偷偷采集走私人數據,雖然星神不在乎上不上被告席,但人類必須亮明態度——誰願意當你的棋子啊,滾一邊去吧!

  「嚴格來說被告應該是那個安提基色拉人來古士,【毀滅】的走狗。不過螺絲咕姆先生把他帶走了,嗝!」穹探頭探腦企圖加入對話借以逃避,馬上被白厄和邁德漠斯抓回去灌酒。

  別想跑!

  「在我們這裡,員工犯錯老板是要承擔連帶責任的,」卡裡忒斯教授輕輕點頭,阿格萊雅女士表示同意:「我完全贊同您的觀點,也會盡量配合法厄同先生的取證……」

  好家伙,法厄同的社會實踐穩了,畢業論文問題也不大,怎麼感覺轉眼間所有人都為畢業做好了准備?

  安娜拎著酒杯繞著場地溜達,只要有人朝她舉起酒杯就必然會得到回應。這是走出史詩的英雄們的聚會,在這場歡宴中她甘願當塊背景板。

  豪邁的笑聲伴隨著酒精逐漸夾雜進無法控制的啜泣,黃金色的血已經流得足夠多了,這樣的日子裡流下眼淚也未嘗不可。

  白厄和穹被圍在中間灌酒,丹恆有心幫忙奈何人太老實,幾個回合就被黃金裔的大姐姐們忽悠得找不到北。法厄同好心勸了一句,迅速被熱情淹沒。

  提前下單解酒藥物,安娜甚至在學校醫務室預定了一台治療艙備用。放下外置設備一抬頭就看到法厄同眼神渙散腳步虛浮的跑過來。

  「安……救命!」

  你不要過來啊!

  到最後她幾乎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回得宿舍,只依稀有點印像似乎是阿那克薩教授叫了星系內小型星艦。

  第二天所有人毫無懸念的集體起晚,喝到斷片想早起也做不到。還好周末假日有兩天,直到午前大家才捂著腦袋在公共起居室聚首。

  「頭好痛……還是點外賣吧……」

  好消息是治療艙並沒有派上用場,壞消息是安娜到現在還沒脫離醉酒狀態,熟悉的宿舍看著就跟命途狹間似的。

  「早啊……」另外三位室友也不約而同的捂著額頭出現,安娜看了眼起居室,沒找到白厄的身影。

  嗯,和親愛的朋友們待在一起也很好。

  那些黃金裔們會好好照顧他的。

  送貨無人機到了,是昨天預定的醒酒藥物。戴蒙斯踩著八字晃出去簽收,拿回來往桌上一扔幾人就跟喪屍圍城似的湊上去。這玩意兒一盒就是一打不拆分,每人抽出一支迫不及待灌下去,過上一會兒感覺就好多了。

  「我絕對!絕對不要再喝酒了!宿舍裡一股酒臭味……」

  希德倒在桌子上呻1吟,家務機器人抓到關鍵詞開窗通風,清新的空氣一擁而入,徹底掃清室內的沉悶。

  法厄同兩眼無神的盯著外置設備光屏來回滑動,這也不想吃那也不想吃。但空腹一夜的胃不願意受這份窩囊氣,咕嚕嚕的不停抗議。

  戴蒙斯蓬著他那肉粉色半長不短的頭發,活像頭炸毛的獅子。他敞著襯衫領口,很讓人懷疑是不是受到了那位邁德漠斯的影響。

  宿舍門又一次被人敲響,他起身走過去開門。

  「你們又訂了什麼?高大健壯到跟堵牆一樣的青年一把拉開門板,視線停在半空中。

  「您好……你誰?」

  門外傳來裹挾著輕笑的、蜂蜜一樣的聲音。

  「不才砂金,前來拜訪費伯裡克特小姐。」

  哦……這就是那個神秘的「艾文圖林」……

  戴蒙斯的視線停留在他懷裡,小團子鼓鼓的臉頰像個雪白的麻薯球,灰藍色的眼睛和黑色的頭發有種復制粘貼般的熟悉感。

  他回頭,眼神茫然的找到安娜。

  「安,你也有絲分裂了?」

  捂著頭從樓梯上晃下來的白厄腳底一滑,叮叮當當滾進會客廳——翁法洛斯的數據演算裡真的沒有她啊!


第317章 後日談·卡卡瓦夏1

  自從掛斷通話時起卡卡瓦夏就摸著外置設備不停打開又關閉。

  他想去埃爾洛斯二號見安娜。

  見到她的族人甚至是家人,她的同學和她的朋友,見到所有圍繞在她身邊令他嫉妒不已的人。最好再帶著那個孩子,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之間存在著牢不可破的紐帶,誰也別想取代他的位置……

  沉默糾結了一整天,在助理小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表情中他放下外置設備,打開OA認真工作。

  完成工作才能上門去堵人,而且他也不能卡著這個時候抱著孩子去打擾安娜……在那種劫後余生的快樂場合裡不合時宜的出現。再說了,他也不想把那孩子當成工具,不是姐姐會不會生氣的問題,而是……而是不希望她的人生徹徹底底從一潭泥淖中開局。

  姐姐……大約是不太想看到這孩子的,他能理解。打個不大體面的比喻,留下這孩子之於安娜,就和被迫生下被侵犯而來的幼崽差不多。她並非她十月懷胎所生,也不是她情願給予基因與母愛的存在,自我保護意識會替尚未做好心理准備的年輕「母親」忽略掉可能把她生活搞得一團糟的罪魁禍首。

  這無可厚非,這是人類鐫刻在基因裡的天性。

  說老實話這孩子和他卡卡瓦夏沒有一毛錢的關系,她又不是他的崽,還帶著不招安娜喜歡的DEBUFF,就算把她扔給冷冰冰*的保姆機器人也不會有誰跳出來指責他。

  但是,那樣不對。

  無關道德或是別的什麼,那樣做是不對的。

  他可以毫不眨眼的巧施詭計騙光吝嗇鬼口袋裡最後一枚信用點,但是做不到對一個幼年體的袖珍安娜冷淡漠視。就算姐姐因此生氣他也認了,大不了從別的地方想想辦法哄她高興唄。

  所以他帶著這孩子上門了,一是刷下自己的存在感,二是試探一下安娜對她的態度。如果姐姐完全無法接受和她共存在同一個空間內,他不介意花筆錢另行安排她。

  「卡卡瓦夏?」安娜從那個壯得幾乎堵死門框的男人背後側身探出來,她也把視線落在小孩子身上,很快露出非常明顯的心虛表情,「額……」

  情況好像有點不太對,但又搞不清楚究竟哪裡不對。

  「先進來再說吧……」安娜走出宿舍門,站在台階上低頭看卡卡瓦夏懷裡的幼崽。

  這段日子她被養得很好,眼睛靈活明亮,衣物整潔舒適,毛發蓬松皮膚豐盈,兩只小腳丫上還套著可愛的玩偶鞋。

  「MAMAMAMAMAMA……」幼崽抬頭看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不大的腦仁裡有點混亂。

  孩子是有記憶的,哪怕模糊混亂也能認出熟悉的氣味。在沃爾伯格堡的時候安娜總穿著黑西裝,現在她換了衣服又染了頭發,幼崽的認知遭受嚴峻挑戰。

  不對勁,但味道和感覺沒錯。

  戴蒙斯木著臉退回宿舍裡讓開路,他都不太敢去看希德的臉色。法厄同把手伸到背後朝白厄搖搖,意思是讓他趕緊從地上爬起來。

  安娜費伯裡克特的瓜啊……

  「小孩子正在學說話,不管看到誰都會發出差不多的聲音。」卡卡瓦夏抱著幼崽走進這棟介意了許久的屋子,一個照面就把會喘氣兒的生物琢磨了一個遍。

  白厄是在光屏裡見過他的,法厄同塞給他一支解酒藥,一模一樣的兩個白毛溜進角落等著眼睛等瓜吃。

  「MAMAMAMAMAMAM!」幼崽再次發出可疑的音節,小團子一樣的身體拼命朝安娜的方向扭動,兩條胖乎乎的小胳膊也伸了出去,強壯有力的腳丫邦邦邦給了卡卡瓦夏好幾下。

  我要不是個【存護】今兒非得被便宜閨女踹進醫院不可!

  「坐,」安娜嘆了口氣伸手接過小孩子放在胳膊上,一大一小湊在一起視覺效果更加直觀,簡直就是像到不能更像的像。

  希德扶著桌子茫然的看著她們,忽然察覺到端倪所在:「是克隆技術?」

  哪怕親生的孩子也不會和母親相似到這種程度,要知道有個地獄笑話說得就是幼崽降生後會先像母親,目的在於祈求她別拋棄自己,等哺乳期結束後又會變得更像父親,意在提醒當爹的趕緊出門賺錢養活自己。這孩子有個二三歲齡左右,哺乳期早已結束,此刻她應該出現些許與安娜並不相似的地方。

  但是沒有。

  這三年安娜待在第一真理大學的時間比在外面要多多了,而且就算出去也多是大家一起行動,她有沒有生娃宿舍這麼多大活人最清楚不過!

  「介於克隆和人造人之間,她的基因被篩選編輯過……」安娜捏捏幼崽白嫩嫩的包子臉,成功被蹭了滿手口水,「我是提供基因的藍本。」

  這個孩子和她的關系類似於白厄與法厄同,唯一的區別就在於她不是2D轉3D。

  眾人紛紛松了口氣,戴蒙斯往那孩子烏黑油潤的小腦袋上看了好幾眼,默默走進廚房——先別管不速之客的事兒了,孩子在這裡呢!

  卡卡瓦夏把幼崽交給安娜後低頭看了一圈,專門繞了半圈才在一張圓椅上坐下。選中這張椅子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只不過是與它配套的圓桌上放著個白瓷水杯,那是安娜喜歡的風格。

  簡潔,實用,沒那麼多花裡胡哨的裝飾。

  「大家都坐,愣著干嘛?」他露出面對目標客戶時才會使用的營業用笑容,冷不防後腦勺讓安娜拍了一下,「別這麼和人說話。」

  一副油嘴滑舌的輕浮模樣,生怕不被誤解?

  「好的呢,姐姐~」卡卡瓦夏換了個坐姿,拿起桌面上的白瓷水杯,「姐姐,你的杯子我能用嗎?」

  安娜正從幼崽手裡搶救自己的頭發,想也不想道:「你拿去廚房洗一下再用。」

  法厄同和白厄同情的看向希德,兄弟,不是競爭不競爭的問題,這家伙段數太高你明顯不是他對手吶!

  哪怕做了三年同學還住在同一個宿舍裡,一般情況下安娜也很有邊界感的從不與他們發生過多身體接觸。她速度快又敏捷,進進出出的胳膊肘都不一定會碰到,更別提如此熟稔親熱的動作。

  她對這個金毛的縱容甚至包括了允許他動用私人物品。

  「能……讓我抱抱她嗎?她好可愛。」瘦削的綠發青年苦笑著站起身走到安娜身邊,她沒什麼意見,直接把小肉墩讓出去,「抱抱就放下吧,她力氣太大了!」

  原身小時候也這樣?

  「唔……」小孩不怕生,誰抱都能欣然接受並給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熱乎乎的,柔軟到不可思議的幼崽在懷裡扭來扭去,希德抱了一會兒親自體驗到什麼叫做「她力氣太大」。

  這真的是個兩三歲的碳基陸生人類幼崽嗎?

  「我來抱抱我來抱抱!」法厄同從希德懷裡接走小家伙,白厄跟在他身後羨慕的看——就像兩只薩摩耶,其中一只嘴巴裡叼著個玩具,另一只不停散發著「我也想要」的氣息。

  「姐姐,你想好名字了沒?總是寶寶寶寶的叫,再過幾個月入學後孩子會被笑!」

  卡卡瓦夏還真拿著安娜的杯子洗洗倒了水才從廚房出來,他向來擅長反客為主,直接把杯子塞給它的主人:「還有啊,你昨天喝了不少酒,頭疼嗎?我在水裡放了些糖,喝一點也許能感覺好些。」

  搶著抱孩子的法厄同和白厄不約而同發出嘆氣聲,別說希德不是這家伙的對手,他們宿舍所有人捆在一塊兒也不是人一合之敵。

  「啊……」說到孩子的名字,安娜能想出的就是把自己這個虛構的姓氏送給她,其他的完全!完全沒有頭緒。

  「要不我去找教授幫幫忙?」她絕望的坐在卡卡瓦夏對面選擇直接擺爛:「你有想法嗎?」

  沒有,金發青年攤開手,「砂金」也不是他自己挑的。至於找教授幫忙……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他不太希望小姑娘頂著個過於嚴肅的名字。

  「你們有想法嗎?」安娜把希望寄托在室友們身上,她屬於速成型學者,非本專業課程碰都沒碰一下。但這些憑本事自己考上第一真理大學的年輕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才是真學霸。

  白厄躍躍欲試,法厄同飛速把小團子塞給他又順手捂住他的嘴——哥們兒,情況已經夠復雜的了,你就別再往裡摻和啦!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終決定帶著小家伙去外面花園裡玩,兩個成年男子再看不住一個小丫頭了?那不可能!他們一溜走公共起居室的空間頓時大了N倍,戴蒙斯提著個零食袋追上去:「我們帶孩子出去,嗯,就在花園。」

  「好吧,看來他們也沒主意。」安娜收回視線撐著額頭,「要不然把所有女孩名字全寫在紙團上混起來你抽,抽到什麼就叫什麼。」

  這話是對卡卡瓦夏說的,她運氣向來不怎麼好,卻會希望自己的孩子運氣能好些。

  沾沾歐皇的光嘛!

  卡卡瓦夏隔著窗戶看那兩個白毛一左一右把小團子拋過去又拋過來,「飛」起兩三米的高度她一點也不害怕,張開小手發出「咯咯咯」的歡快笑聲。

  「萬一我要是抽出個不好聽的名字怎麼辦!」他沉浸在傻乎乎的憂慮中,同樣看向窗外的希德揉揉額頭:「……」

  艾文圖林是不是智商有點低?總覺得這孩子在他手上前路多少會有點波折。

  他氣鼓鼓的看向安娜,沒等說什麼自己先垂下視線泄了氣。一切都發生在他所不知道的遙遠過去,他們之間的那份牽絆牢不可破。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來得太晚,做得也不夠多。

  不甘心。

  「你們要是想不出來,不如聽聽我的意見?」希德低著頭,手指在桌面上劃來劃去:「她身世坎坷復雜,祝福什麼都不如祝她理性常在,不為煩惱困惑所迫害。」

  「所以?」卡卡瓦夏比安娜這個「親媽」還要更上心些,希德翻了個白眼:「要麼諧音,要麼古詞變格,要麼沿用家族中以智慧見長的前輩名字,或者神明的俗世稱呼……博識尊就算了,這個真的會被人笑!」

  安娜已經在笑了,雖然她看上去對此事漫不經心不以為意,此時此刻卻能確認這絕對是親媽無誤。

  「噗!抱歉,非常抱歉!請你繼續!」她這一笑希德多少悶氣也都散了,郁悶歸郁悶,好歹大家還是朋友。

  「可莉薇,可莉薇費伯裡克特,希望她永遠聰慧理智。」他抬起頭看向卡卡瓦夏,打定主意這家伙要是對孩子的姓氏有任何異議就噴死他,結果金發青年比誰都順利的接受:「好啊好啊,謝謝你朋友,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嗎?」

  要不是怕這些性情高潔的學者生氣,他都要掏支票本出來了。

  這家伙一邊遞了張紙給希德請他留下「可莉薇」的拼寫,一邊用那雙彩色的眼睛含情脈脈瞄安娜——姐姐,埃維金人也沒有姓氏!


第318章

  終於獲得姓氏與名字的小團子還有兩個月就滿三歲,即將等待著她的是來自第一真理大學的學前教育——星域內有學生有老師也有原住民,幼兒從三歲起入學,可以理解為准備階段。

  卡卡瓦夏默默觀察了一整個上午確認安娜並不排斥可莉薇,她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與她相處。也是了,她對待普拉塔和普拉婭那種毫無血緣關系的幼崽也能柔和慈愛,應該是不討厭小孩子的。

  「姐姐,小可莉薇可以記在你名下嗎?第一真理大學的氛圍對小孩子也許會更輕松些。」自己人就沒必要和她婉轉迂回了,這家伙的腦回路在面對不設防的人時只有一條直線。

  花園裡,法厄同和白厄把小團子逗得嗝嘎大笑,戴蒙斯拿著水瓶和零食提醒他們收斂點——那是個孩子!不是玩具球!

  「……當然,如果你不喜歡,我就把她帶去庇爾波因特。」比起可莉薇,卡卡瓦夏更在乎安娜的意願。

  庇爾波因特多得是人願意替砂金總監辦事,一個小小的幼崽而已,甚至稱不上麻煩。

  她搓搓臉頰,眨眨眼,最後看著桌面嘆氣:「我既然給了她姓氏,就是承認她的存在,不記我名下記誰名下?」

  「公民身份和入學手續我去給她辦,謝謝你,這段時間辛苦你替我照顧她。」安娜茫然的看著窗外那個時不時飛起來又落下去的小團子,到底還是微笑著搖搖頭:「原來『安娜』小時候有這麼可愛的?」

  博普克幼童多在五到八歲間被送入營地接受訓練,原身殘存的記憶本就不多,關於父母家人的內容完全沒有。她自己直到現在也沒有找回蘇醒前的任何信息,突然之間多了個幼崽……仿佛多了個留在此世的錨點。

  「姐姐什麼時候都很可愛!」卡卡瓦夏無視了希德古怪的表情,盲目的對安娜說得每一句話都表示認同:「辦手續哪裡還麻煩姐姐呀,我去就行。」

  雖說他有助理,可這種極其隱私的事還是不要留下可能泄密的口子比較好,在這方面卡卡瓦夏誰都信不過。

  「不過入學的事我就……」他把手一攤,「我可是一天學也沒上過,對這方面的了解實在不多。」

  希德:「……你們聊,我出去看看。」

  所以說他為什麼要坐在起居室裡聽這兩個人商量如何給孩子辦理公民身份以及送她去上幼兒園?

  卡卡瓦夏挑眉,眼底露出屬於勝利者的鋒芒。

  哼!

  青年叮叮當當的開門去到花園裡,很快傳來極似阿那克薩教授的訓斥聲:「就沒人注意到可莉薇出了許多汗嗎?」

  法厄同和白厄嘟嘟囔囔的道歉,戴蒙斯說他准備了干毛巾,安娜可以想像三個大男人七手八腳照顧一個小團子能有多慌亂。

  「還是……」

  「還是我去吧。」

  她和卡卡瓦夏同時出聲,後者行動起來更為果斷。

  透過窗戶,安娜看到金發青年熟練的往可莉薇後脖領裡墊了塊印著小鴨子的紗棉,華貴的衣領上出現了兩團黑黑綠綠的小爪印也沒有讓他蹙眉。

  這家伙很愛干淨,哪怕在伊維爾蹲監獄他也會每天每天盡量讓自己保持整潔清爽,甚至不惜為此花費大量時間。

  現在他抱著可莉薇站在泥濘的花園裡,另一只手拿著水杯低聲哄她喝水,小團子呲著小米牙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濡濕親親。

  嗯……有點怪,再看看。

  「卡卡瓦夏,」她走到花園裡,朝室友們點點頭感謝他們的寬容與善良,接過張開手要抱的幼兒,「先去吃飯,然後把身份和入學的事情辦了。」

  他都把孩子抱來了,肯定不是只為了給她討個名字。

  「我有點私事,晚上或許不回……後天早上的課麻煩你們幫我把課本帶去教室,謝謝。」一下午時間不一定能把手續全部辦完,雖說休息日有自助窗口可以辦手續但審核速度總比人工要慢些。

  卡卡瓦夏還得趕回庇爾波因特上班呢,給人當牛做馬的打工哪有那麼容易。

  白厄看向法厄同,法厄同看向戴蒙斯,戴蒙斯看向希德,希德誰也不看:「知道了……不過你晚上最好還是回來,帶著孩子也沒關系,我們會幫你。」

  兩個白毛露出敬重的表情,戴蒙斯咳了兩聲:「沒錯,我還沒研究過兒童輔食,剛好有個機會嘗試嘗試。」

  「畢業後你干脆開個飯店算了!」法厄同小小聲的吐槽,白厄拼命用胳膊肘懟他——你可打不過邁德漠斯的數據源,別找死啊喂!

  「看情況吧。」安娜沒把話說死,摸出外置設備叫來飛車。

  過去她經常幫人銷號,這還是頭一次開號,感覺挺新鮮。

  卡卡瓦夏朝她的室友們揮手告辭,拉開車門一點也不遮掩的坐在她身邊。

  飛車一走花園裡的四個人就像突然被摁了快進鍵那樣烏央烏央湧進宿舍門。法厄同進了博識學會的數據庫,甚至調用自己在法學圈子裡的一切人脈搜索打聽,把星際和平公司的年輕高管查得□□。

  「額……這……」

  這也太……

  怪不得安娜如此縱容他。

  已知安娜就是08241321號,伊維爾星際監獄逍遙法外的越獄重刑犯。公司關於她的懸賞已經封檔了,能看到編號但系統顯示不予兌換。「砂金」作為埃維金奴隸也出身於伊維爾星際監獄,系統中至今仍舊保留著他的服刑記錄……甚至還有犯人編號。

  連號呢,所以他們既是獄友,又是共犯。

  由於《伊維爾星際監獄虐囚案》的廣為人知,那些塵封在過去的血與淚逐漸顯露,08241321號在獄中的記錄也能一一查到。

  從來沒想過要去調查室友舊事的法厄同把個人光腦虛擬屏拉到最大讓給其他人看,自己氣鼓鼓的躲進廚房找東西吃——除了惡狠狠地用力咀嚼零食,他也不知道該怎樣表達不滿。

  虐囚案海量的復核工作差點把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累癱瘓,如今已經進入理賠階段。星際和平公司抵賴的樣子很難看,但是當它發現自己抵賴不過時賠償的動作也很快。盡快賠償受害者家屬才能盡早閉嘴,這波輿論危機自有翻篇過去的時候。

  後續調查組對每一個犯人的記錄都盡量保持了客觀公正的態度,包括他們的入獄原因。

  戴蒙斯看完恍然大悟,希德垂著眼睛輕輕嘆息,白厄眼底閃過金色的火焰。

  「星際和平公司戰略投資部P45,砂金,絕對的幸運,【存護】命途。埃維金人,卡提卡-埃維金種族屠殺案中的幸存者,也許是唯一的一個。」

  很簡單的說明,背後卻透出濃重的血色與悲傷。

  同樣身為被命運玩弄之人,安娜走上了【巡獵】的復仇之路,砂金卻把仇恨轉為對一切美好的珍惜——生命太過脆弱短暫,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將注意力留給仇人。

  「不是個壞人就行,」希德撐著下巴淡淡的評價道,「我不會和他成為朋友,這是我個人的事,你們不要混淆。」

  人都堵上門了,肯定不會只出現這一回。考慮到安娜對他的縱容,她大概率也不會因為這個發他脾氣。總結下來就是繼白厄這個模因生物之後,宿舍再次迎來一個不定期刷新出現的編外成員。

  「唉,哥們兒,你真是個好人!」法厄同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不等他組織好接下來的語言,送貨的無人機到了。

  戴蒙斯繼續一開始的那個問題:「你們又買了什麼?」

  「我沒有。」法厄同回答得極為干脆,希德有氣無力的搖頭,白厄滿臉迷茫。

  他兜裡比臉都干淨,能買什麼?

  這回的送貨無人機跟以往的區別很大,它沒有把東西扔在門口台階上就走,而是先卸下來一個非常體面的人形機械管家。

  這位管家單手支起包裹,空閑的另一只手在門上敲了兩聲。

  「尊貴的客人,請允許我將快遞送進您的客廳。」

  3+1全是偏遠星系來的年輕人面面相覷,戴蒙斯打開門,管家收回手摁在胸前微微彎腰行禮:「感謝您的體貼。」

  白厄看到這玩意兒就有種PTSD想要發作的不適感,不等他敲掉這家伙的頭,管家優雅的將包裹放在桌子上,炫技一般從裡面「變出」一整套配合餐點的餐具。

  「感謝您指名XXXX餐廳,博得您的青睞是我們的榮幸。」

  雪白的桌布,鍍著金銀的盤碗勺,復古的水晶小花瓶裡被它插了支用餐巾疊出的玫瑰。

  「祝各位用餐愉快,再見。」管家再次行禮後退出起居室,禮貌的幫忙帶上屋門,很快恢復成能被無人機打包的模樣然後就被帶著飛走了。

  戴蒙斯:「……」

  法厄同:「……」

  希德:「……」

  白厄:「……」

  「現在的技術和服務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了嗎?」偏遠星系來的白發青年抓抓後腦勺,很快他的外置設備就響了,安娜的傳信聲透了出來:「卡卡瓦夏說打擾到你們休息很不好意思,他定了家餐廳的外賣做賠禮,味道應該不差。」

  很好,懂了,這哪是為了「打擾」的賠禮啊,分明是拐走了一個大活人後的嘚瑟!


第319章

  未成年人的公民身份比成年人要好辦得多。安娜提供了可莉薇的說明書(出生證明),再加上DNA對比報告,以及她自己的公民ID,鐵面無私的系統花了三個系統時審核通過,提醒家長為孩子辦理缺失的體檢以及必要登記。

  原來養個幼崽是這麼麻煩的事,兩人馬不停蹄的抱著小團子趕往學校醫院,在可莉薇嘹亮的哭聲中兵荒馬亂的陪她完成了一系列包括抽血在內的體檢項目。

  「聯覺信標……疫苗……等等,這個齲齒風險是怎麼回事?」安娜疑惑地看向卡卡瓦夏,後者無辜的移開視線:「是啊,怎麼回事呢?好奇怪呀!」

  絕對不是我一沒忍住就投喂多了太多甜食的緣故!

  可莉薇臉上還掛著眼淚,她雖然小卻也本能的感覺針頭靠近自己時會有不妙的事情發生,此刻正抽抽噎噎的緊緊抓著卡卡瓦夏領子上的毛。

  「體檢和身份都辦完了,入學只能明天再辦,先讓我看看……」她調出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卡卡瓦夏抱著幼崽走在前面:「姐姐你晚上想吃什麼?」

  中午吃了頓讓人不太敢看賬單的午餐,安娜想也不想道:「食堂!」

  「食堂也不是不好,不過你確定要把可莉薇帶進去?」他笑眯眯的摸摸幼崽軟軟的發頂,「還是去餐廳吧,晚上逛逛商場……看看該給寶寶准備些什麼東西上學用。」

  上幼兒園也是上學,該有的東西絕對不能少!

  有道理,接下來的幾個月安娜又要過論文又要攢學分,不一定有太多精力投入在幼崽身上,一次能辦完的事兒還是盡量一次辦完比較好。

  「行吧,」安娜被說服了,抬手在可莉薇的腦門頂上RUA了一把,「小家伙。」

  「嘿嘿!」她支棱著兩條小胖手捂住腦袋,靈活的眼睛眨呀眨的向上看,「安!」

  安娜:「……」

  等等,這小東西會說話!

  她意識到自己發現了盲點:「這個人叫什麼?」

  幼崽一點也不懷疑的大叫:「卡卡瓦夏!」

  兩三歲的孩子雖說口齒不一定有多伶俐但也能明確表達出自己的需求,所以這小家伙早上那串「MAMAMAMA」完全就是故意的。她害怕被厭惡遺棄,所以拼命提醒安娜自己的存在,演技爐火純青到忽悠了一屋子學霸。

  「你不誠實,我要不喜歡你了哦!」她眯起眼睛,幼崽歪頭賣萌:「沒瓜系呀,我稀飯安就好啦,不管怎麼樣我都超!稀飯安噠!」

  抱著腦袋的兩條小胳膊敞開來,滿滿抱著的全都是無條件的親近與喜愛。

  安娜摸摸下巴:「給她測個智商,一般的學前教育恐怕不能滿足她的需要。」

  卡卡瓦夏表示同意,這孩子都能和他一起玩二十一點了……怕挨罵,不敢讓姐姐知道。

  兩人抱著幼崽拐回診室遞交申請,醫生高高興興的給他們指路:「做測試的房間在樓上,今天有很難得的專家坐鎮哦!」

  只是給小孩子測智商而已,又不是送她參加第一真理大學的入學考試,也用不著專家吧……

  二十分鐘後,安娜和拉帝奧教授在測試室內面面相覷。

  維裡塔斯拉帝奧是被搖來幫忙的,昨天夜間一個罕見病幼童被父母送來求救,這病罕見到醫生們准備以孩童名字做命名,糟心了一下午他完全沒想到還有更糟心的事兒在後面等著。

  「呵呵呵呵呵……教授晚上好。」安娜硬著頭皮沐浴在導師嚴厲的視線下。拉帝奧的目光在弟子和討厭的家伙之間來回移動,最後停在幼崽臉上。

  教授晚上一點也不好!

  「單子拿來。」他不和小孩子置氣,至於這個不省心的弟子……看來還是作業太少。

  卡卡瓦夏把蓋了章的檢測申請遞過去,非常不經意的顯擺了下付費憑證。

  維裡塔斯:「……」

  「測這個干嗎?這麼小的孩童沒必要追求過早的規範教育,依照天性進行適當教導即可,更重要的還是養成良好的學習習慣與生活習慣。」

  他放下單子,不太贊同的看著安娜:「揠苗助長不可取,費伯裡克特。」

  「她能把法厄同和希德他們哄得團團轉。」安娜舉出無可辯駁的鐵證,拉帝奧教授噎了一下:「把孩子交給我,你們在外面等著。」

  法厄同和希德再不聰明也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學者,能與他們進行有效交流就足以說明這孩子智商不低。

  一個系統時後門開了,拉帝奧教授把小團子還給安娜:「……帶回去好好教育,我給你開張入學推薦。」

  和安娜想像的一樣,普通早期教育機構只會限制可莉薇的發展,就智商來看這孩子距離走上【智識】的道路挺不遙遠。

  通常高智即代表著情感表達的優先級低於理性思考,難得的是小家伙已經能夠理解情感並進行有效輸出——由此可知作為「藍本」的費伯裡克特著實是被缺失的教育給耽誤了。

  噠、噠、噠……

  他敲著手指思考了一會兒,提筆寫下推薦並署名,完全忽略掉旁邊那個金毛徑直對安娜道:「如果你願意,可以把她帶進實驗室。」

  不是說他有多寬容或是多有愛心,而是可莉薇費伯裡克特與安娜費伯裡克特這二人之間百分之百一致的基因卻出現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天然就是對絕佳的社會實驗對照組。

  對此拉帝奧教授表示他不介意花點時間進行觀察。

  安娜不置可否,她肯定不會把主要精力和時間放在帶崽上,有人主動表示願意幫忙帶那可真是太好了。她將自己的人際關系網開放給這個孩子就已經仁至義盡,全宇宙也沒有幾個人能在這個年紀得到維裡塔斯拉帝奧的關注。

  「明白了,具體等實驗室組建完畢,我會斟酌著辦。」

  有了公民身份、體檢報告、監護人登記……以及入學推薦信,兩個月後可莉薇小朋友就要翻開人生的新書頁。卡卡瓦夏無視掉拉帝奧教授的無視,舉著外置設備看什麼都想下訂單:「姐姐,我們給可莉薇買這個、這個和這個好不好?」

  「啊……?」安娜掃了眼他手裡的購物頁面,被底端的價格嚇了一跳。她急忙向導師道謝,拎著疑似非常擅長扮豬吃老虎的崽子和陷入購物狂熱不可自拔的金毛奪路而逃:「謝謝您,教授,我還有點事……」

  維裡塔斯拉帝奧:「……」

  「你發神經啊給小孩子買那麼貴的東西別的孩子還敢不敢和她一起玩了?」

  「可是真的很可愛嘛姐姐~」

  「講點道理吧卡卡瓦夏!」

  「真的真的不行嗎?」

  「……不!行!」

  在那之後沒多久,可莉薇就過上了天天背著小書包早出晚歸的生活。安娜找福波斯雇了個人族人貼身照顧她,周末假日小家伙會被帶回埃爾洛斯二號。她畢竟也是個博普克人,體質好力氣大精力旺盛,需要大量運動才能保持身心健康。

  有偷懶的因素在,但也不全是偷懶。

  安排好天上掉下來的幼崽,安娜的注意力重新移回學業。還差八個學分的意思是算上本學期的學分在內她還差八個學分才能申請畢業,秋冬季學期和春季學期分配一下,只要不出意外三年半就拿到第一真理大學的畢業證以及相關學位證明。

  還好她提交的結課論文干貨滿滿,沒有出意外的可能。

  與此同時法厄同他們向德爾斐當局遞交的書面說明得到了相當程度的重視,剛剛加入文明星系沒多久的德爾斐正是好奇又缺乏安全感的時候。突然之間刷出個「本土」的令使,又帶了一群命途行者,哪怕只為著本星系的安全與安寧他們也一定會妥善對待脫出了翁法羅斯的黃金裔。

  接人的星艦緊趕慢趕順利抵達星港,白厄和那刻夏先生決定暫時留在第一真理大學,其他人則告別埃爾洛斯二號以及生活在那上面的博普克人,滿懷憧憬返回現實中的德爾斐。

  對他們而言這何嘗不是一種「再創世」?

  白厄留在博識學會是為了方便配合學會對【毀滅】因子的研究,那刻夏先生留下是為了加入研究,總之……理由都挺充分。德爾斐當局對此表示接受良好,令使是令使,但是【毀滅】的,雙方多給彼此留點緩衝時間挺好。

  送行時法厄同喊上了所有在校「數據源」又硬拉著安娜一起去星港,穹被姬子小姐打包發來幫忙護送,一群人在星艦上熱熱鬧鬧的告別了一番,約定好暑假再見。

  「這次必須一定,安,你都放了我多少回鴿子了!」返回宿舍的路上白發青年大聲抱怨,這家伙年年抱怨,安娜無神望天:「一共就兩年好嗎?那也不叫放鴿子,本來就沒約定的事。」

  「卡裡忒斯教授應該和你說過,今年芮克導演和德爾斐有個合作,說是打算拍套宣傳片,估計比平時更熱鬧好玩。」

  「好好好,我知道了……」安娜只想讓他安靜下來,白厄坐在她旁邊,低頭忍笑忍得直抖。

  這世上沒有吹拂著輕柔西風的理想鄉,但有人與人之間真摯的情誼。


第320章

  「姐姐~我來看你了哦,等會兒就到~」

  結課論文順利提交的下一秒,個人光腦收到一條IP為第一真理大學的傳信。

  安娜抓抓頭發,關掉虛擬光屏。

  法厄同坐在她正對面輕輕松了口氣,向後靠在椅子裡:「謝天謝地這學期也沒*掛科!」

  「你的資格證考試?」希德坐在另一張椅子上,面前堆著一摞不斷散發出陳舊氣息的紙質書籍。

  「下周就考,科目比較難這學期我就只報了一門。」白毛舉起一本法典,和他一模一樣的前救世主拿走那本厚得能砸死人的書把它翻開,學著安娜的樣子一條一條聽他背。

  考試已近,該發的瘋早就發過,法厄同心平氣和做著最後的准備(掙扎)。

  針對【毀滅】星神納努克及其下屬呂枯耳戈斯(又名來古士的智械)的訴狀終究還是遞交到了庇爾波因特,地方法庭也真的收下並完成了對此事的立案。

  光受害者代表就有十二位,證人證詞更是涉及到了【記憶】星神浮離、流光憶庭,還有【開拓】命途的星穹列車,甚至包括【智識】星神博識尊。

  數位證人證實了呂枯耳戈斯竊取博識尊遺棄的權杖並篡改其數據,意在借助權杖的算力模擬【毀滅】星神的誕生,企圖以此孕育出一位針對【智識】的毀滅令使。而且呂枯耳戈斯的社會實驗並未進行任何報備,也沒有提供相應的保障體系,導致演算模擬出的倒影世界翁法羅斯經歷了三千多萬次滅亡,被他惡意囚困的數據流更是經歷了非人的折磨。

  雖說「數據流」這種模因生物究竟能不能擁有泛銀河公民的基本權利仍需商榷,但螺絲星的主君,一切智械的首領螺絲咕姆先生公開表示支持這一合理合法的訴訟,所以同樣被【毀滅】盯上的星際和平公司不吝於給納努克的走狗們一點顏色嘗嘗。

  仙舟聯盟聞訊派人前來吃瓜,阿哈的信徒也樂顛顛表示要為這場別開生面的訴訟獻上敬意……只能說但願來的是阿哈的信徒不是阿哈本尊吧。

  作為原告的委托人,法厄同心態穩得一批。

  沒可能輸啊,無論納努克還是呂枯耳戈斯都不可能出席庭審嘛,只就藐視法庭這一項就夠判祂敗訴。

  「你不要盡擔心我了嘛,多想想你自己。」他背了一半就不肯繼續占用白厄的時間,收回法典趕他去做自己的事,「發展廚藝也好,鍛煉身體也好,出門散步或者訪親探友什麼的,都行,人要為自己而活。」

  「就算你是背負世界的救世主,也得先把自己救出來才能拯救別人。」戴蒙斯摘下眼鏡打算活動活動就進廚房,安娜忙抬起頭道:「那個,我晚上不在宿舍吃飯,嗯。」

  「金毛又來約你?」他頓了一下,重新坐回去。安娜點頭:「嗯,卡卡瓦夏他沒有其他的親人了,所以一直都比較粘我。」

  「額……」一屋子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你要不要仔細觀察一下他盯著你的眼神?再露骨些就可以報警告他騷擾了好嗎!

  「怎麼了?你們這都是什麼表情?」安娜眯起眼睛審視室友,法厄同捂著胸口趴在桌子上來回翻滾:「安!我們將近一千天的親密相處就這樣被你棄之不顧了嗎……」

  白厄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的數據源,整個人就像是BUG上又長了個BUG。

  「習慣就好,大概是這幾天他休息時又刷了什麼網劇。」希德面無表情的拆了白毛的台,丟出紙團正中其眉心:「你正常點,不要把白厄帶壞了!」

  人家才出生幾天?哪裡經得起你這家伙的污染!

  「不是,他哪裡還用我帶壞,你搞錯了吧!」法厄同瞪圓了他那雙湛藍色的大眼睛,白厄歪頭滿臉無辜:「啊?」

  「他還賣萌!」白毛小發了一下雷霆,馬上又變得像個毛茸茸的薩摩耶,「不過我這麼寬宏大量,就算被你們誤解了也能原諒。」

  「那還真是謝謝你了。」白厄捧哏捧得及時,一點梯子也不給法厄同留。

  兩個一模一樣的白發青年瞬間打作一團,其他人都跟沒看見一樣繼續看書的看書,寫字的寫字。反正白厄會留手的,法厄同那點攻擊對他來說還不如被石頭砸下腳。

  半個系統時後安娜抬頭看看外置設備,像是被燙到那樣一躍而起闔上書本溜出宿舍門,她離開後不久那位與大家有過一面之緣的機械管家如約出現。

  「感謝諸位對XXXX餐廳一如既往的支持。」

  管家布置好餐桌悄聲退去,同樣精致的盤子廚房碗櫃裡已經攢出老大一套。戴蒙斯拿起一支餐叉看看鏤刻在其背面的LOGO,今天也是想要和有錢人拼了的一天。

  安娜在艾歐尼亞露天禮堂的白色石柱下找到了卡卡瓦夏,這家伙就像是不知道「低調」兩個字該怎麼寫那樣,換了身不帶骰子和輪盤要素但同樣華麗到格格不入的衣服。

  「姐姐~」金發青年就像是腦袋後面長了雷達那樣,卡著點轉身看向安娜。他帶了一束花,潔白的重瓣山茶卷在很有復古風的包裝紙裡,數量不多,價格不低。

  「怎麼突然想起來買花?」安娜接過花束看看,拿在手裡怪占地方的。卡卡瓦夏也覺得她拿著花的樣子有點別扭,仿佛那花是魔術道具,下一秒就能從裡面抽出把四十米大刀。

  「想買就買了唄,給我拿吧姐姐。」他從她手裡順手那束花,用左手捏著和安娜開玩笑:「我還以為姐姐不歡迎我呢,到底是姐姐不歡迎我,還是姐姐擔心你的室友不歡迎我?」

  安娜本能察覺到這個問題有點危險,迅速調轉視線觀察卡卡瓦夏背後的白色石柱——這柱子可真是像個柱子啊!

  「你們戰略投資部最近不忙了?啊,我沒有打聽什麼的意思,就只是單純問問。」星網社區天天都能看到社畜發瘋的帖子,偶爾就連那位遠在羅浮的熱心網友也會抱怨工作太多策士太嚴連零食都不放他多吃。

  卡卡瓦夏這狀態看著倒是比他們好了太多,這不是挺正常的嗎?

  「姐姐想問就問,我可沒有任何隱瞞你的事。忙就不能來見你麼?」金發青年輕笑著邁開腳步朝飛車停靠點走去,趁著安娜正迷糊著把她拐走,「石心十人是十人,又不是只有我一個,宇宙裡敢欠星際和平公司賬的存在不多。」

  這裡面公司敢堵上門討債的更不多。

  所以也不是每次討債他都要去啦,有得是人願意去!

  「是嗎?」這裡面的因果關系有點亂,安娜下意識摸出外置設備叫車,卡卡瓦夏幫她開了車門,坐進去後非常自然絲滑的報了個地址——他在這地方確實是連個車都打不到,但是不耽誤通過其他辦法打到,

  「是呀。」某些時候她真的很好哄,大約是實力太強的緣故。

  「姐姐,那些眼鏡鏈和領帶結你一個都不喜歡麼?」飛車穩穩當當按照規劃路線行駛,卡卡瓦夏撐著下巴輕聲道,「不喜歡也沒關系,我也覺得之前買得太樸素了。原來姐姐和我一樣都更欣賞華麗的風格,真是太好了!這回買些寶石多點的吧?」

  安娜剛把上一個話題理順,聽他這麼說驚悚的抬起頭:「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但是……還買?之前那麼多箱子把我的臥室門都堵住了,從沃爾伯格回來那天我整整拆了一上午才找到床在哪裡!」

  她不是非要做個掃興的人,問題在於卡卡瓦夏買起東西一點節制也沒有。八個箱子的零碎裝飾品!很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麼心理障礙。

  病了不要緊,有病咱就治,他該對自己好一些。果然還是星際和平公司工作壓力太大了!

  「那才幾件了,明明是姐姐你住的地方太小。」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生宿舍是有點小,真正屬於學生自己的空間就那個臥室,其他都是公用面積。也就安娜陰差陽錯遇到了幾個好說話的室友,這裡面但凡有一個傻X日子都過不下去。

  卡卡瓦夏換了個姿勢撐下巴:「話說,姐姐……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不知道這家伙又要作什麼妖,安娜小心翼翼的放緩聲線:「怎麼這麼說?我不會討厭你的,沒有人會討厭你。」

  「可是你的老師討厭我,你的朋友也不喜歡我……」他惆悵的嘆了口氣,「也是呢,我沒上過學,名聲也不好,只有姐姐你一個人能用公正的眼光看待我了呀!即便如此,我也希望能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送給姐姐,但我除了信用點什麼也沒有,禮物也不得你歡心。」

  那雙漂亮的眼睛轉過來直直看著她,流光溢彩泫然欲泣:「我是不是笨到出奇?」

  「欸!欸欸!你不要哭嘛,拉帝奧教授對所有人一視同仁的嚴厲,絕非針對你一個。我的朋友裡不也包含你了嗎?梅婭女士肯定超喜歡你,普拉塔和普拉婭他們也很擔心你,上回羅斯瑪麗還來消息問過你的現狀,怎麼能說我的朋友不喜歡你?」

  飛車裡的空間到底還是有點小了,安娜左顧右盼就是不敢盯著卡卡瓦夏看:「至於你送的禮物,我當然喜歡啊,只不過沒有更多精力花在搭配服裝和裝飾品上,沒有別的意思,等有空了就用,下次一定。」

  咱就是說,埃維金人沒事兒長這麼好看干嘛!

  「我不信任你了,」卡卡瓦夏步步為營,「姐姐說的下次一定總是再也沒有下次!」

  「這回真的是真的,我保證!」安娜就快指著【巡獵】星神發誓,金發青年掃了眼導航圖,勾起嘴角圖窮匕見:「我要監督你。姐姐沒有更多精力放在著裝和裝飾品上,這我能理解,但我有這個時間呀!」

  「姐~姐~」他能把一個稱呼喊得九曲十八彎也是門技術,安娜被他哼得分不清東西南北,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抖抖胳膊肩膀抖掉頭上的黑線:「你好好說話!」

  「那你是答應了?」卡卡瓦夏彩色的眼睛一亮,整個人都變得金燦燦的像塊蜂蜜小蛋糕,「答應了可不能反悔,你要是反悔我就哭給你看!」

  「嗯,嗯嗯……嗯?我答應你什麼了?」安娜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長久以來的習慣早就被這家伙摸得透透的,她還真側頭沿著記憶回想自己究竟稀裡糊塗答應了卡卡瓦夏什麼:「不是!你等等!別哭!」

  眼看埃維金人眼淚瞬間洶湧澎湃的聚集,她不得不舉手投降:「好好好,答應你答應你……」

  隨便吧反正不會是什麼原則性問題。

  哼,跟我的演技說去吧。

  卡卡瓦夏把手插進衣袋,順便把藏在手心裡的眼藥水也扔進去:「姐姐你答應我偶爾回家小住了呀,而且不能拒收我送你的禮物!」

  「啊?」安娜努力回憶,確定自己完全沒有這段記憶。

  回家小住,回誰家?他說了這件事嗎?

  「你果然又要反悔了嗎?」

  「沒沒沒,沒有,等等,飛車這是要落在哪兒?」

  「當然落在我們家呀!」

  「哈?」

  看,這不就拐到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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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飛車最終停在一棟外觀同樣是白色的獨棟小屋門前,它和第一真理大學統一的學生宿舍看上去差不多,就是個頭大了點,同樣上下兩層不過前後花園延伸出去相當部分。

  「到了,姐姐你快下來。」卡卡瓦夏從飛車上跳下去,轉身把手伸給安娜。

  看著他充滿期待的臉,她到底還是嘆了口氣如他的意。

  「以後不要這樣了,你好好告訴我,只要有道理的建議我都會認真考慮。」她只是花了點時間較真,不是反應不過來。

  就像拉帝奧教授推斷的那樣,高智往往意味著情感表達的優先級要低於理性思考,安娜能在三年內從一個基礎為零的人追上並拿到第一真理大學的研究生學位,無論她有多努力智商低也決計不可能。

  等到把前因後果釐清楚,卡卡瓦夏那點小心思小計策在她眼裡分明得就跟禿子頭上的蒼蠅似的。

  他原本也沒打算糊弄她多久,抿嘴笑得天真無邪:「姐姐說什麼呢?快跟我進來!」

  直接講她肯定不會同意,頂好也得等她畢業後再說。這一個「再說」事情可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變化了,要知道想拐走她的人可是能從博識學會一路排到庇爾波因特。

  ——就不能給她思考的時間,不然根本忽悠不住。

  這房子早在他去沃爾伯格星系之前就已經物色好了,過戶手續花了點時間,然後內外連帶花園又重新細細裝修了一遍,這才拖到現在。

  由於是私人住宅,飛車直接停在門口就行。這附近空間寬敞得很,再過幾輛行星內飛行器也夠,不用擔心擋了周圍鄰居的路。

  「我還不知道距離本部這麼近的地方居然有私人住宅可供交易……」

  安娜站在門廊下抬頭向上望,除了裝飾用三角形遮雨板上鏤刻的花紋過於華麗繁復外,整棟建築物與博識學會保持著一致的審美風格。

  典雅,質樸,略帶著些許神性的色彩。

  「怎麼會沒有?只是姐姐你之前不需要沒打聽過罷了。」

  卡卡瓦夏關上飛車門走在她身後,對前花園的裝飾不大滿意。

  為什麼不能在大門上鍍層金箔?什麼叫安防會有壓力?他都沒用純金只是鍍金而已,能有什麼壓力!

  星系內絕大多數房產都是博識學會的私產,只租賃給學者和學生們使用,不能進入流通市場交易。但凡事總有例外,總有人不喜歡或是不能與別人合住。尤其躺在族譜上的富N代們,考慮到貧富差距以及生活習慣等等因素,勉強他們與出身普通的人住在一起相當於為難所有人。因此學會對星系原住民手裡的產權租賃以及交易總體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只要手續能辦雙方沒有糾紛就懶得管。

  金發青年走向低調的黑色金屬門,隨著主人接近大門自動開啟,露出內裡高低起伏錯落有致的花園。

  不愧是花了大價錢的名師之作,處處閃耀著信用點的光芒,私人植物園也不過如此。沿著鵝卵石鋪就的閑趣小路行至門廊下,卡卡瓦夏推著安娜走在前面——只有他自己的話根本無需置產,隨便在庇爾波因特的頂級酒店包個頂層套間不就得了,什麼家務之類的東西壓根兒連想都不用去想,住膩了隨時換房或是換店。

  然而一想到安娜,他就覺得有必要張羅個固定的居所,不用太大但必須舒適實用,最好再帶點欣賞價值。它不再是個單純的落腳之處,那是他的家。

  安娜被卡卡瓦夏推著走上台階,兩層之後感應器掃過靠近的虹膜,厚重的屋門緩緩開啟。淺灰色的地板和乳白色的牆壁有種冷硬與柔和有機結合的甜美感,木質樓梯扶手在陽光下折射出特有的金波。

  采光很好,明亮通透,同色系的窗簾被微風吹得鼓起來又落下去,有種難以形容的慵懶。

  「這邊這邊!」他像個迫不及待獻寶的孩子那樣推著安娜繼續向前走,一樓的房間被改成茶室和書房。相似風格的兩個房間呈對稱分布,紙質書籍占據了書房二分之一的面積,剩下那一半懸浮著巨大的光屏,隨時可以連接在個人光腦上投影。

  樓上只有兩間臥室,剩下全都是衣櫥收納,樓下有個地下室,用來存放用不到的雜物。卡卡瓦夏沒有在這棟房子裡規劃屬於第三個人的空間,這裡是他和安娜的家,他不想在家裡看到除了安娜以外的任何人。

  安娜被他推到書架前,她隨手從架子上抽了本紙質書翻開,表情有點驚訝:「這些書你都看過?」

  相當部分是她目前的研究內容,一些書籍哪怕在博識學會想要借閱也得靠搶。

  「啊哈哈哈哈哈……」卡卡瓦夏低頭抓抓後腦勺,「怎麼可能吶姐姐,你拿的那本書裡每個字我都認識,連起來完全看不懂什麼意思。只有偶爾失眠的時候我才會翻看它們,五分鐘就起效,比什麼都管用。」

  她笑了兩聲,把手裡的書籍塞回去,指尖劃過這些智慧的階梯最終停在一本翻閱痕跡更重的書籍上——一本詩集。安娜專門看了眼詩人的名字,打開外置設備搜索。

  卡卡瓦夏偏好閱讀詩集是她沒有想到的,還是這種集抽像與意向之大成的浪漫主意巨作。如果他看不懂就不會頻繁閱讀以至於留下痕跡,所以不需要驚訝與詢問。

  青年發出羞赧的細微聲音,這是他極少顯露於人前的情緒——羞恥意味著難以逾越的弱點,除非必要絕不可掛在臉上,一旦被對手抓住便是滿盤皆輸。

  「……」他有點想擋住那冊書不讓安娜繼續盯著它看,莫名的恥感催生出一股卑微,「別,別看,姐姐。」

  會不會被她揶揄?

  創作這部詩集的詩人時不時會在作品裡用些貼切但並不是太高潔的形像去描摹某個時刻自己的心情,這讓卡卡瓦夏頗有點偷看小黃書被抓的窘迫。

  「我可不是鑽研文學的學者,這不還沒把書抽出來麼?還是說這裡面有我不能看的內容?」他要是不做出這副模樣,安娜或許也想不到調侃,卡卡瓦夏越是害羞看上去就越好欺負。

  得虧他沒扎個小辮子什麼的,不然真的很難不被揪。

  空氣變得有些粘稠,眼看他的臉越來越紅,安娜咳了一聲果斷跳過那本讓氣氛有些奇怪的書籍。兩人的視線不約而同轉向書架下一排,安娜大樂——這一行擺的全是通俗小說,看之前需要准備一個腦子寄存處的那種,花花綠綠的封面上印著各種斑斕圖案。再往下是雜志,某幾本的封面大家都很熟悉。

  《寰宇美人圖鑒》嘛,老熟人了。

  「全都是助理定的,咳咳,」卡卡瓦夏握拳擋在臉前面戰術咳嗽,可疑的移開視線,「她是你的粉絲,咳咳,我是說,如果你願意的話能幫她簽個名嗎?」

  「啊?」完全沒想到自己還能有粉絲,安娜左顧右盼的胡亂應聲:「知,知道了。哈哈哈哈哈,你家書真多。」

  拍攝封面的攝影師怎麼這個樣子呀,卡卡瓦夏肚子上的睡衣扣子敞著呢,用仙舟人的話說這樣容易著涼!

  不是我一個人的家,是我們的家。

  卡卡瓦夏抿了下嘴,暫時拉開與她之間的距離。今天這種程度已經差不多了,繼續步步緊逼的話姐姐有可能會跑……【巡獵】的速度真讓人羨慕呢,各種意義上的。

  回到起居室他走到冰箱前拉開電器的門:「姐姐你想喝什麼?」

  裡面擺著琳琅滿目的果汁,無酒精或是有酒精,什麼顏色都有,簡直就像個便利店。

  安娜沒有選擇困難症,但是面對這樣的果汁大軍不論誰都很難做出抉擇。

  「額……」她猶豫了一下,做出選擇:「從上向下數的第二排,左起第四個,那罐蘋果汁就可以。」

  卡卡瓦夏依言取出那瓶「果汁」看了一眼又把它塞回去,換了上面一排的另一罐:「那個含酒精,喝猛了或許會頭暈。」

  酒精含量不高但耐不住原酒的度數驚人,嘗上去酸甜可口卻非常容易醉人。他下單的時候直接買得什錦裝,沒注意內容細節,家務機器人整理時也沒做分類。

  姐姐酒量很好不過飲酒傷身,在自己家裡大可不必拿酒精放松精神。

  「謝啦,」安娜接過他拋過來的飲料罐打開,清新的蘋果香立刻席卷整個空間。她喝了一口眼前一亮,把罐子微微傾斜了點觀察品名和配料表,「味道不錯。」

  金發青年給自己拎了瓶純淨水,順手關上冰箱門:「姐姐喜歡的話我就多買些存著,這個真不貴。」

  也就萬把信用點一罐吧,小意思。

  「少買幾瓶,放多了來不及喝會過期。」高品質新鮮水果榨汁灌裝,保質期短得嚇人。看產地正是附近星域的特產,怪不得還能存在冰箱裡。安娜又喝了一口,把罐子放在冰箱旁的小吧台上,順腳勾過一張高腳圓凳坐下。

  頭頂的暖黃色燈光為她鍍上層柔和的淺金色光暈,總是顯得鋒利英挺的眉眼也多了幾分柔軟。

  就像溫柔的夜色,你知道她很危險,但她也可以不危險。


第322章

  喝了果汁,小坐片刻,卡卡瓦夏找出個水晶花瓶灌上水,把他買的那束重瓣白山茶去掉包裝插進去放在小吧台上。

  他知道安娜對這些細微的表白感知遲鈍,但還是忍不住圍著她各種明示暗示。

  白山茶:你怎敢輕視我的愛。

  請你不要輕視它的存在。

  「這裡還不錯吧~姐姐?」他借著喝水的動作掃了眼安娜的表情,她正饒有興致的觀察白山茶規整的形狀。

  不像是不滿或是有意見的樣子,那就好。

  「是挺好的,很清靜。」她伸出一根手指點點沉甸甸的花朵,歪著頭,就像偶爾手欠的穩重大貓。

  卡卡瓦夏忍不住也拖過一張凳子坐在她對面,兩人之間只隔著小小的吧台:「這地方左鄰右舍恨不得隔開八丈遠各自住在不同的山頭,當然清靜。」

  此時此刻什麼都不做他也只恨時光飛逝,明明不久之前還能說沐浴在晨光之中,這會兒太陽就已經攀升到頭頂。

  「姐姐你想吃什麼,訂餐還是讓家務機器人做?」

  反正他自己的話只會抓沙鼠燉沙鼠烤沙鼠,全都是沙鼠,還是別拿出來丟人現眼了。

  「哇!你這個家務機器人的版本還挺先進,能讓我看看嗎?」安娜的廚藝介於能吃和能吃死人之間,但這並不意味著她視烹飪如洪水猛獸,能不做就不做只是不想浪費食物。

  真要說擅長……她擅長切各種肉片肉塊,但生食對健康不好,哪怕星際時代也容易招來寄生蟲。

  在伊維爾時那是迫不得已,現在還是算了吧。

  像戴蒙斯這種就願意自己親自下廚動手做飯的人如今已經不多了,一般來說經濟條件較為寬裕的年輕人組建家庭時都會選購家務機器人,然後從父母那兒或是從星網社區下載幾份食譜輸入機器人數據庫就行了。大數據會按照他們偏好的口味推送食材訂單配合食譜,一切交給家務機器人解決。

  手頭緊張些的年輕人則壓根不會購買天然食材,需要果腹時要麼外賣要麼在冰箱裡存上一大堆高級營養膏體,肚子餓的時候拿出來擠上一條當做果醬和蘸料就著碳水主食吃。他們選購的家務機器人無需加載烹飪模塊,價格上還能更便宜些。

  宿舍裡的家務機器人都歸希德統一管理,安娜對這些勤勤懇懇的小東西最大的尊重就是不隨便往地上扔東西。卡卡瓦夏家的家務機器人居然還能點餐,她當然好奇。

  「公司剛出的新型號,姐姐你要是喜歡我可以買一個送去你宿舍裡。」金發青年眨眨眼,乖巧的不得了。

  能用信用點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雖然他在家務方面同樣七竅只通了六竅,但是完全可以通過科技彌補自己的短板順便削弱別人的優勢嘛。

  「啊?」她愣了一下,搖頭:「不用,失去那些需要他修理養護的小機器人希德會很寂寞,恰好戴蒙斯又喜歡鑽研廚藝,買個新的高級家務機器人不就有悖於機械服務人類的初衷了嗎?」

  舊物的存在有其必要性,只要還能用還能跑,只要能滿足需求,人們其實沒必要頻繁更換家電。

  「好吧……」卡卡瓦夏遺憾於失去了一個打擊潛在競爭者的機會,不過他很快振作起來:「這個家務機器人外形還怪可愛的,姐姐你不是想看嗎?跟我來。」

  於是兩個對機械僅有粗淺理論知識的家伙擠進廚房將今天才剛剛上崗的家務機器人團團圍住上下其手,也就是無智機械了,換個智械非得告他們騷擾不可。

  把小機器人當做寵物逗了一會兒,樓上傳來「咚咚咚」的奇怪聲音。

  「那是什麼?」安娜又不聾,她當然聽到了。卡卡瓦夏看了眼天花板,對那些貓貓糕折騰出的動靜甚是滿意。

  很是時候,恰到好處。

  他摳摳臉頰有點不好意思:「是我養的小動物,開拓者送的。我之前為了表示歉意不是送過他很多賠禮道歉的禮物麼,它們都是還禮。」

  他賭安娜會對聲音感到好奇,也賭安娜對開拓者的好感會蔓延到那些貓貓糕身上。

  樓上……樓上是臥室嘛,雖然兩間完全獨立分隔開來,但那也是臥室。普通朋友之間就算邀請對方來家裡玩耍也不會隨便把臥室開放給人參觀,他甚至一度覺得自己就像個拿著貓條和玩具居心叵測的家伙。

  不不不,他當然不會打什麼壞主意,雖然卡卡瓦夏自認不是什麼好人,最基本的操守還是有的。他只是在全方位多角度的不斷試探著安娜對自己的態度。

  她對他的縱容究竟源自何處?是對弱者的同情,還是對親人的特例?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這兩者哪個都不是,然而現階段他始終摸不清安娜對自己的歸類。不要是弟弟,他又不是她的弟弟,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年齡差也沒有那麼大!她是博普克人,他是埃維金人,埃爾洛斯-Ⅱ和茨岡尼亞-IV之間幾乎隔了半個銀河系,往上數一百輩子也挨不到邊。

  他做過很多種設想,比如說努力展示自己成熟穩重的模樣或是如今的實力……沃爾伯格星系戰爭的爆發徹底打消了他這個念頭。面對一個十五歲就能指揮星際戰爭的出色指揮官,只會玩骰子賭命的人就別湊上去自曝其短了——再給他十年時間他也不是安娜的對手,當然了他同樣不願意站在她的對立面。

  維裡塔斯拉帝奧說得沒錯,每次揭開牌底或是骰盅時他都會將左手藏在身後緊緊握拳,生怕那虛無縹緲的幸運棄他而去。他如今所擁有的一切都建築在「公司拿他還有用」的大前提之下,一旦某天他再也產生不出公司需要的價值,那麼他就還是那個伊維爾監獄裡的詐騙犯。

  沒能逃出監獄的那個人,始終只有他卡卡瓦夏。

  「額……穹送給你的還禮,活動物?」安娜突然就想到黑塔空間站那些滿地跳來跳去的點心貓……還是貓點心來著?

  「可以上去看嗎?」她問了一句,很快又打消這個念頭,「樓上是你的臥室吧,對不起,我多嘴了,抱歉。」

  金發青年幾乎把憂郁完全掛在臉上,他側過頭去看面前輕晃著的白山茶:「姐姐,進門前你還答應我說會回來小住,現在連臥室都不打算看,也不告訴我你需要添置些什麼……唉。」

  他嘆了口氣,努力想讓自己的表情輕松些:「沒事,剛好我臥室也有點亂。」

  其實一點也不亂,為了迎接安娜他連那些抱枕靠墊也都按照大小排了個順序放好。

  果然,她只是出於同情與憐憫才會格外讓著他,但也只是讓著而已,不涉及原則問題時她向來很好說話。假設她周圍出現另一個更加值得同情與憐憫的人,這份特殊的照顧便會瞬間蕩然無存。

  「……」如果說在飛車上的假哭表演大於真情實感,現在他是真真切切的關不太住眼淚。

  一想到將來安娜有可能對某個面目不清的存在和對他一樣那般關懷體貼忍讓縱容,或是和某個他也許認識也許不認識的男女老少攜手同行……他就有種想要捏碎基石的衝動。【存護】的次級令使正面對抗當然打不過【巡獵】令使,但困住她一點問題也沒有。

  可是卡卡瓦夏怎麼舍得對安娜做那種不講道理又殘忍可怕的事呢?伊維爾星一整顆星球都不夠她活動,把她關在小小的固定空間裡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無論如何他不想也不能做那種有悖於安娜個人意願的事,【砂金石】倒是幸運的得以保存,但他腦袋裡難免聯想到未來說不定哪天她就會挽著某個男人的胳膊出現在自己面前。

  「……」

  埃維金人安靜的坐在那裡,這個距離足以讓人看清楚他漂亮的眼睛裡不停向下滴落大顆大顆的眼淚。晶瑩剔透,折射出耀目的光彩。

  最絕望的時候他被人用腳踩著腦袋毆打也沒有流過哪怕一滴眼淚。

  「不是,你……」安娜並非無法理解他人表達出的情感,只是卡卡瓦夏的這份情感過於熱烈厚重,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不要哭呀,我答應你的事肯定會做到,做不到的一開始就不會答應。」

  「沒關系的姐姐,」他有些悲傷的看著她,就像在看一場逐漸遠去的美夢,「我只是說說而已,如果你願意,這裡的屋門永遠保留著你的信息,它敞開著,無論你來不來。*」

  不願意就算了,不要勉強。

  金發青年從手邊的水晶花瓶中抽出一支白山茶,把它放在安娜手邊。

  純潔無瑕的白色花朵就像他一直藏在心底的期待,期盼著有一天能走出這場紙醉金迷的歡宴,在燈火闌珊之處尋找到讓他感受到安寧的那個人。

  他也確實幸運的找到了,她一直都在,仿佛天空中最亮的那顆星子。但那顆星星並不屬於他,她走在正確的道路上,於她而言世間有太多東西比一份簡單的情愛重要。當她下意識保持邊界感時他就知道了,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拉鋸戰裡他甚至還沒得到直面她的機會。

  當我容顏曼麗揮金如土時身邊所聽所見盡是贊美,只有你知道我不過是個家破人亡的賭徒。你深知年輕與美貌終將衰頹,待我千金散盡後是否在你眼中看到熟悉的溫暖柔和?

  但我卻無法從幸運女神那裡祈求到你的垂青。

  再沒有什麼比這更遺憾的事了。

  ——幸運並非無所不能。

  他還不打算放棄,不到最後一刻就放棄掙扎不符合他的性格,但卡卡瓦夏也已經做好了最壞的心理准備。如果安娜不願意接受他,那麼他能回饋給她的就真的只剩下信用點了。

  海量的,足以支撐她搞一輩子研究或是揮手買下隨便某顆星球的、冷冰冰的信用點。


第323章

  愛情這種東西,總是讓人患得患失。哪怕最勇敢的英雄在面對它時也會忍不住七上八下的思量,星際時代人們之間的距離可以很遠也可以很近,星系與星系動輒隔著幾百上千個光年,但面對面只需要登陸星網。

  我們會為了心中摯愛去追逐時間,也可能在本能察覺到事情不妙時裹足不前——至少別讓情況變得更糟糕。

  安娜觀察白色山茶花的視線移動到卡卡瓦夏身上,金發青年在暖光燈下坐著,有點微微的瑟縮。明明此刻他就坐在無數人夢寐以求的舒適房子裡,看上去卻像是個輸得傾家蕩產的賭徒。

  溫暖和光明環繞著他,淺金色的發絲閃閃發亮,這樣的卡卡瓦夏正是星際和平公司戰略投資部鼎鼎大名的砂金總監。他應該意氣風發自信滿滿,就像枝頭漂亮又驕傲的鳥兒。

  但他卻在哭,安安靜靜的,無聲的哭泣,只因為她出於尊重的回避。

  啊?

  「不隨意進出別人的臥室,我以為這是一個人最基本的教養,哪怕小孩子也應該懂得,」她伸出手用力揉揉他蓬松的金發,「卡卡瓦夏,你不對勁,我是說情緒不對勁,最近都去什麼地方了?回來後有沒有及時檢查?」

  銀河中存在著大量能夠影響人類情緒甚至以人類情緒為食的生物,比如說歲陽。一不小心著了道是很正常的,找到原因處理一下就是。

  卡卡瓦夏:「……」

  我在這兒心裡千回百轉的鬧騰,我姐只以為我是不是有病。

  「……」他張了幾下嘴,最後泄氣似的搖搖頭,「姐姐,對於你來說我是『別人』嗎?」

  「沒事,你有沒有想吃的東西?現從星網下載食譜也可以,那個家務機器人很能干。」他還不至於談不攏就連頓飯都吝嗇的不給人吃。

  吃!大份的吃!什麼好吃就吃什麼,什麼貴就吃什麼!

  他分明超介意,卻還在努力掩飾,安娜放下手眯起眼睛:「是不可以直接告訴我的事情?那好吧,你知道的,我從不在同一件事上糾結第三次。」

  一問不說再問還不說,那就沒有下次了。

  卡卡瓦夏陷入沉默,能將人捧上天還能將人置於死地的喉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羞赧、恐懼、不舍、緊張,他知道自己想說什麼想要什麼,抬眼看向安娜的瞬間心跳飆升,比押上生死的賭局更令他痴迷。

  倘若對面坐著的是對手,賭得是生死博得是所有,大不了一敗塗地,反正他本就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可是坐在他面前的換成了安娜,那是他無論如何不想松手不願失去的星光。

  越是在意就越會瞻前顧後,他甚至開始暗恨沒有更早、再早些布局。坦白,亦或是繼續隱藏,眼下他正面臨著必須做出決斷的路口。卡卡瓦夏非常了解安娜的習慣,他反復在心裡轉著念頭權衡利弊。

  是把自始至終翻湧的念頭如實傾訴,還是含含混混錯過這個機會?照實說有可能被拒絕,依她的習慣或許連朋友和姐弟也沒得做,但是不說她就真會再也沒有下次。要知道只在她那個學生宿舍裡就蹲著個虎視眈眈的綠毛呢,還有埃特蒙德那不要臉的家伙以及蠢貨舒俱……

  他卡卡瓦夏只占了個相識已久且同甘共苦過的經歷,問題那段日子前後加起來不過一年。

  「姐姐~」甜膩膩的聲音粘稠得幾乎能拉出絲,埃維金人下意識依從本能——在過去十幾個琥珀紀中,埃維金人的「蜂蜜」之名並非空穴來風。

  「我只是害怕姐姐你不要我了。」那聲音婉轉輕柔,像是只小手慢慢細細照著人的耳朵窩輕輕的掏。

  千萬不能說什麼「你是我最後的家人」,她一定會直接在自己腦門上貼個他看了就頭疼的標簽。

  眼下卡卡瓦夏只能慶幸博普克人與埃維金的風俗一樣,都是堅持一夫一妻制的族裔。要知道宇宙之大無奇不有,某些存在連性別都能像流體一樣一天一變,個別種族你甚至根本分不清誰和誰和誰是伴侶。

  不不不,那樣不行,絕對不行,會被鎖文的。他連安娜宿舍裡的室友都會嫉妒,更別提其他。

  就這麼沒有安全感?安娜的眼神變得越加柔和:「不要胡思亂想,你是獨立的,從不依附於任何人。進入伊維爾星際監獄前你就已經在和命運搏鬥,並且成功險勝不是麼?伊維爾內發生的事只是因緣際會下的偶然,沒有我也一定會有其他人出於公理與道義向你伸出援手。」

  【巡獵】命途概念的延展說明「公平」與「正義」不是虛無縹緲的幻想,它植根於每一個智慧生物體內,只不過有人種的深不容易被觀察到,有人種的淺輕易就能表現出來。

  看吧,她總是這樣誠懇的肯定每一個人存在的意義與價值,堅定地支持每一條合理的道路。

  卡卡瓦夏眼角上掛著淚花,微微有些上挑的眼中粉色紫色藍色三重色彩就像精工燒造的藝術品。他溫順的向前移動了十幾公分,就差把下巴搭在安娜伸出的手掌上。

  她是沒伸手嘛,她要伸手他早就蹭過去了。

  「安娜?」他喊了她的名字,「安?」

  「嗯,我在。」她的回應就像【巡獵】星神一樣從不遲疑。

  「我去看看今天有什麼食材……」金發青年錯開話題,主要是為了找個地方發消息請外援——幫忙出個主意唄?重金酬謝!

  我有個朋友……確實是朋友……

  助理小姐大約還在和各種文件奮鬥,言簡意賅的回應只有一句話「長痛不如短痛」。卡卡瓦夏又看看開拓者的消息——「被拒絕怎麼了?結婚還能離呢,只要堅持不懈就沒有挖不倒的牆頭」。

  謝謝但我不想聽那兩個字更不想去做那種假設。

  維裡塔斯拉帝奧是不能去問的,上一秒詢問下一秒他就會殺過來用柱子砸死黃毛。翡翠也一樣不能去問,喜歡刺激的概率游戲已經是他身上不容忽視的缺點了,不能再加一項背著高利貸。

  二十年後要是有這麼一個年輕人跑來追求可莉薇……卡卡瓦夏捏捏手指,還是就地打死攪成糊糊衝進下水道吧。

  外置設備的ID記錄本長得看不到頭,但卻找不到幾人能與他討論這個問題。

  安娜也在星網社區內匿名發帖——【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總是很粘人,幾年沒見重逢後症狀更加嚴重,沒事就哼哼唧唧究竟有什麼問題】

  提桶跑路:星網不是法外之地,樓主請不要在這裡虐狗。

  AAA論文代寫:鑒定完畢,哼哼唧唧是嗓子癢,疑似XXXXXXX症,沒救了,等死吧。

  解明真理:弟弟成年了嗎?沒成年建議樓主盡快自首。

  黃紫絕配:年下不喊姐,心思有點野,樓主還是多注意一下自己的人身安全比較好。

  懷疑的種子:未知原貌不予評論,樓主應該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

  【樓主】可接代打業務:樓主曾經被打破過腦袋,記憶殘缺,在療養院住過一年。療養院條件不好,住院期間病人還得自食其力,一來二去和隔壁被送進來強制矯正的小朋友關系比較好。後來療養院破產重組大家都重獲自由就各自分開,沒想到去年恰好意外重逢。弟弟人不錯,很可愛,但總粘著樓主,近來更是又哭又鬧擔心自己被樓主的老師同學朋友排斥。樓主有點擔心他是不是招了歲陽之類的東西。

  別催了在寫了:樓主,弟弟君的又哭又鬧,是哪種又哭又鬧?

  別催了在畫了:樓主,弟弟君除了又哭又鬧還有其他症狀嗎?比如?

  【樓主】可接代打業務:很安靜的坐在那裡哭,他眼睛很漂亮,一哭更漂亮,瞧著怪可憐的。不該惹哭他。

  提桶跑路:好茶,樓主這都不跑?尊重祝福鎖死。

  白色奇美拉:他是不是沒朋友很孤單,所以才格外粘人?以及能哭出來也是好事,壞情緒總得有個宣泄的出口。

  實名上網:歲陽附體會讓人性格大變,樓主的弟弟行為舉止和平時區別大嗎?

  熱心網友怎麼哪兒的水都潛吶?

  安娜放下外置設備轉頭看向廚房,卡卡瓦夏站在水槽前狀似發呆。

  等等,房屋管理系統核心是放在廚房裡的嗎?

  外置設備「叮當」震了一下,在星網社區裡吃瓜沒吃過癮的熱心網友追到現實發了條消息。

  「小友,或許可以考慮考慮和兄弟換個環境相處,比如熟人比較少,機械化程度不高,風景比較好的度假勝地。」

  換個環境?安娜換了個角度盯著這條消息反復閱讀,為什麼?這些附加條件都是什麼意思?

  考慮到神策將軍的建議多半靠譜,安娜果斷回了句「謝謝」。

  可以參考,但願今年暑假不需要出門打假期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工作間隙偷偷摸魚的將軍大人笑在桌案上,就差上手錘。彥卿擔心的看了眼青簇,後者老神在在的搖頭。沒關系,大抵是將軍又逗弄了什麼人,他行事自有分寸,不必擔憂。

  「將軍,關於新出現的【巡獵】令使代號,元帥批復了『長庚』二字,可需要聯系那位詢問一二?」

  符太蔔帶著公文走進來,景元急忙收攏笑意坐直了揉揉眼睛:「此時交由我來處理,符卿辛苦。」

  你早早讓位才對得起我的辛苦,哼!

  符玄瞥了眼臉上還帶著笑意的長輩,假裝沒看到他擺在案頭還亮著光的玉兆。


第324章

  「長庚」,在仙舟聯盟的古老神話中指代賞善罰惡的使者,又是主戰殺伐的武神。它是仙舟人尚未離開故土時肉眼能觀測到的最明亮的星辰,預示著光明終將降臨。而在如今的仙舟語言體系中,「長庚」又有「健康長壽」的美好祝願,考慮到這位新生的令使是個短生種,雲騎元帥也多了股看待成才小輩的慈和與驕傲。

  景元接下符玄遞送的文件,趁熱打鐵將消息發給安娜。

  長庚長庚,聽上去跟長工似的,元帥也不怕被人聽出端倪來。嘛……還好小友研究的不是語言學,不然高低也得議論個幾句。

  果然,安娜的心思還在卡卡瓦夏那兒呢,她本就不太在乎這些,瞄了一眼很快回復「知道」。

  隨便你們怎麼喊,無所謂。

  ——假期約卡卡瓦夏出去玩嗎?是個辦法,也許他就是單純的工作壓力太大了才會情緒不穩,去個公司暫時摸不到的地方休息放松幾天未嘗不是妙計。

  德爾斐是個不錯的選擇。

  它足夠遠,又是個剛剛加入文明星系行列沒多久的新區域,完美符合熱心網友說的熟人少機械化程度低風景優美等等等等諸多條件。

  而且法厄同他們確實提了好幾回,總不能一直就這麼拖延下去。

  希望假期的時候沒有劇本……吧?

  她打開外置設備的通話組群頁面,銀狼正在和穹哀嘆某個抽卡游戲為什麼不能一發出金。

  你們兩個可真敢想吶,一發出金人家還做不做生意了!

  「姐姐,你想好吃什麼了嗎?」這會兒功夫卡卡瓦夏就已經收拾好了情緒,除了微紅的眼角留有證據,方才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安娜來不及關外置設備,干脆將頁面推給他看:「你不哭了?」

  「……」卡卡瓦夏顧左右而言他,「抽不到角色……姐姐你有這個游戲的賬號麼?」

  那必須有啊,沒有怎麼給銀狼充人頭數。

  他把凳子勾過來緊挨著安娜坐下,在她面前關閉通話啟動游戲,隨便琢磨擺弄了兩下就找到抽卡頁面:「……這個立繪不好看。」

  很帥的男性角色被他快速劃走,生怕安娜多看一眼。雖然都是對手但她的取向並非女性,所以還是集中力量先打擊威脅最大的品種吧。

  男的不抽,絕對不抽!

  十分鐘後,銀狼和穹雙雙大聲哀嚎——星核獵手的隊伍中出現了一只毫無人性的海豹!

  默默窺屏的「安娜」成功單抽到了他們進入大保底的角色,並且全方位多角度放在通話組群裡盡情展示滿命效果。

  卡卡瓦夏心滿意足的將外置設備交還給安娜,碰觸到她揶揄的目光頓時臉頰爆紅。天哪!三重眼的地母神在上!他剛才到底花了幾個小時鬧別扭?甚至完全沒有任何收益的哭了一場!

  離開茨岡尼亞後他就再也沒有哭泣過了,流下的所有眼淚都是刺向對手的武器與預付的賬款,誰知道今天只是被安娜小小拒絕了一下就突然失控。

  這只能說明一件事,他對安娜的在意超過了理性控制,已經到了相當嚴重的地步。別說在她面前表現得成熟穩重強大可靠,這一哭完全就是和既定目標南轅北轍。

  「咳咳,」安娜把視線固定在卡卡瓦夏家的天花板上,這家伙臉紅為什麼會搞得她也跟著不好意思?尤其他不光臉紅眼角也紅,多彩的眼睛被眼淚洗過後就像釀在冷泉裡的兩丸寶石,看得人沒由來的心慌,「說起來……再過兩周就是假期,如果沒什麼要緊事我打算抽出段時間去德爾斐做客,法厄同他們邀請我好幾回了。」

  這話怎麼總覺得有點黏嘴呢?

  她停了十幾秒才硬著頭皮繼續:「你,你要不要一起去?」

  對對對,好不容易終於說出口,再接再厲把話說完!

  「我看你剛才說哭就哭,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了?星際和平公司不給員工放年假?」

  再數下去公司說不定又要挨收拾,卡卡瓦夏趕忙接上話題:「去啊,我當然有假期,周休和年假都有,沒有怎麼能來博識學會探望姐姐呢。」

  別說安娜專門問了他,她就是不問這事兒讓他知道了也一定會想方設法追過去。德爾斐在哪兒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地方似乎是姐姐宿舍舍友們的主場,他怎麼可能安心啦!必須跟去!

  「那好,暫時就這麼說定了,我先理一理行程,到時候再和你聯系。」

  理行程不著急,她著急的是趕緊揪住艾利歐的尾巴問問他到底有沒有暑假劇本!

  通話組群裡穹和銀狼還在一起討伐「海豹」,冷不丁就見安娜的ID發出新對話:「幫我問問艾利歐,假期有沒有我的劇本,沒有我就要和人結伴出門旅行去了。」

  「等等!」穹回消息的速度飛快,「你們又要密謀什麼?」

  神秘的未知號碼發來【優雅舉杯】的表情包:「當然是密謀收集星核,畢竟我們是星核獵手嘛。」

  卡芙卡一出現穹就有點反應遲鈍,銀狼老神在在回應安娜:「剛才不是你上號吧,你居然把外置設備和游戲賬號開放給另外一個人?什麼情況!」

  就坐在不遠處的刃先生抱著支離劍緩緩露出沒有表情的疑惑:「?」

  「有情況?」流螢發來【大耳兔的警覺】。

  「找了個人代抽,反正這個賬號相當於銀狼你的備用賬號,你剛才不是和穹糾結抽不到想要的角色嗎。」安娜發完消息抬眼掃過再次陷入沉默的卡卡瓦夏對他道:「就從家務機器人的數據庫第一行裡選兩樣做午餐,另外,你的貓貓糕不要喂嗎?」

  這都幾點了,還不喂貓,當心被貓咬哦!

  「啊?啊!好!」話題兜兜轉轉又回到午餐和貓貓糕上。這會兒卡卡瓦夏也不糾結安娜是不是要和他劃清界限了,反正她現在身邊還沒有出現固定伴侶,那就說明他還有時間和機會!

  家務機器人好安排,配套的送貨服務全部由房屋管理中樞系統調配,倒是貓貓糕……嗯,開拓者送得有點多。

  好在那些小家伙喜以垃圾為食不難飼養,而且生活垃圾經過消殺脫水粉碎塑性等等處理過程後看上去就像一枚又一枚圓形餅干,不會給人帶來不快的感受。

  專門養個這玩意兒在家吃垃圾也挺好的,省了筆垃圾處理費呢。

  見她又把注意力放在外置設備的通話上,他干脆上樓去把貓貓糕抱下來。路過另一間大門緊閉的臥室門時青年垂下眼睛嘆了口氣,邁開腳步推開與它緊鄰的另一扇門。

  貓貓糕……真的有點多!

  他抱著一只夾著一只身後還跟著一只,重新回到客廳就見送貨無人機已經在門外與家務機器人交接食材,安娜撐著胳膊靠近窗戶看熱鬧。

  至少她願意踏入他所在空間,而且還願意哄他,對其他人她大概只會把手舉起來讓對方自己選是死還是活。

  「姐姐,哇啊!」

  貓貓糕性格親人大膽,見到家裡隨機刷新出一個客人別提多高興,紛紛掙脫主人的束縛奔向新的人類猛吸。

  背後突然傳來陣陣不絕於耳的「nia~nia~nia~」,安娜轉身抬手,正正好攔下一只打算往她身上跳的貓貓糕。

  這小東西果然就是穹跟著阮梅在黑塔空間站裡培養的點心貓,一只只黑得就跟黑洞似的,要不是睜著雙金色的眼睛完全分不清前後左右。

  「nia~」小家伙把尾巴搭在安娜手腕上,黑乎乎的貓身子使勁往她身上蹭,邊蹭邊發出開心的咕嚕聲。

  活脫脫一台行星發動機。

  剩下那兩只貓貓糕也不甘示弱的圍著安娜轉,時不時發出些小動物示弱乞憐的稚嫩聲音。

  這玩意兒的殼子是軟的,但又不像普通貓貓那麼軟。安娜抱著跳到懷裡的那只貓貓糕走向卡卡瓦夏,今天格外敏感嬌氣的金發青年抿出一抹微笑:「姐姐,這小家伙怪重的,平日裡就屬它吃得多,你抱著它干嘛?」

  似乎下一秒他就要說出什麼不得了的話,安娜摸摸貓貓糕的頭頂彎腰把它放在地上。

  「nia~」小家伙一落地就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抓抓開花,尾巴敲地,眼看人類確實沒有再次把它抱起來的打算這才哼哼唧唧的跳到另外兩只貓貓糕身邊。

  啊……三個深淵合成出一個大深淵。

  六只黃澄澄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偶爾咧出道縫,縫裡還有兩顆尖尖牙。

  家務機器人在廚房裡叮叮當當的忙碌,安娜干脆席地而坐逗貓貓糕玩,過了沒多久就有聰明的貓貓糕學會了「握手」「坐下」等簡單指令,其他貓貓糕羨慕的圍在四周看著它和人類互動。

  卡卡瓦夏已經看了有一會兒了,不管怎麼看都看不夠。

  這是他的家。

  貪婪是人類的天性,只要一產生需要,除非被滿足否則追逐的腳步永遠也不會停下。好想每天都能一回家就看到姐姐……不過依照眼下的進度麼,看不到也沒關系,屋子裡留有她的氣息和痕跡就行。

  她喜歡可愛的小動物,嗯,趕緊記下來。


第325章 後日談·德爾斐1

  一大早安娜就被外面來的金毛給拐跑,直到晚飯後才回來,還夾著只奇怪的動物。

  一只自帶糕點外殼的黑色小貓。

  諦聽圍著貓貓糕轉來轉去,安娜支著它道:「這東西喜歡吃垃圾,是天才俱樂部阮梅女士的作品之一,卡卡瓦夏送了我一只當垃圾處理器用。」

  貓貓糕聽她這麼介紹簡直開心死了,這棟房子比較小,但是能吸的人更多,喜歡!

  法厄同把它抓起來捏捏,眼前一亮:「當成抱枕還挺不錯,軟乎乎的還很暖和,就是不知道掉不掉毛。」

  如果像普通貓咪一樣超喜歡掉毛的話……那大家就得多買幾件黑色的衣服了。

  貓貓糕窩在他懷裡「nia~nia~」的叫個沒完沒了,白厄湊過去掏出零食試圖投喂,小東西嗅了嗅,張開嘴啊嗚一口吃掉——垃圾它都吃,零食當然也吃。

  「什麼樣的垃圾都吃?」阮梅的大名博識學會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希德隔著桌子問安娜:「有沒有它不能吃的垃圾,我好調一下家務機器人的程序。」

  安娜剛洗完手從廚房出來,聞言搖頭:「我試了一下午,連古董電池它都能吃!」

  那玩意兒有害,處置不當會造成大範圍土地污染,很多星系早已停止使用,沒想到一只長得像點心的小貓就能解決這個問題。

  那確實很管用了,騰個空間給它安身換得節省一筆垃圾處理費,大家都覺得這筆交易不賴。

  「玩去吧,」法厄同把它放到諦聽面前,兩個小家伙一前一後繞著公共起居室蹦蹦跳跳。

  安娜已經從卡芙卡那裡得知暑期星核獵手們暫無行動,不止針對她,是所有人都要休息。另外據點又一次發生改變,這回換到了距離天琴座星域更加遙遠的地方。

  也就是說她一整個夏天都能空閑下來,只需要在開學前趕回學校,然後就得跟著拉帝奧教授進實驗室。

  「額……法厄同?」安娜放輕聲音,沒由來的頭皮發緊。白毛「唰」一下扔開手裡的書坐直:「怎麼了安!」

  大家都認識這麼多年了,她啥時候說話這麼柔和過!其中一定有詐!

  這家伙反應也太激烈了點吧!

  安娜:「啊……?」

  兩人大眼瞪小眼,還是希德看不下去輕咳一聲,白毛才委委屈屈縮回去:「呵呵,呵呵,呵呵呵。」

  她把嘴邊的話收回去,搖搖頭:「算了,沒什麼事,你忙吧。」

  德爾斐熟人太多,不然還是換個選項去梅婭女士那裡也行。博伊斯的牧場牛羊成群,也是個放松心情的好去處。

  希德對著法厄同怒目而視。

  臥室門響了一聲,戴蒙斯從裡面走出來,看樣子打算進廚房准備晚餐,安娜急忙對他道:「不用加上我那份兒,我吃過了。」

  其實是中午吃得太多,這會兒連口湯都喝不下。卡卡瓦夏家的家務機器人實在是太能干了,一小時內折騰出一桌子菜!

  「哦!」戴蒙斯沒有意見,他從廚房門後抽出條圍裙套上,白厄跟過去幫忙。希德低下頭繼續看書,法厄同左看看右看看,揉了團紙拋出去,安娜正在操作外置設備,頭也不抬用手接住:「都說沒事了……」

  「不行,你這麼開了個頭就沒下文,我好難受啊!」他把兩只手合在一處,「算我求你!趕緊說!」

  被他這麼一打岔,安娜反倒放松下來:「沒啥,我就是想問問你們德爾斐的星港坐標,這不是馬上暑假了麼。」

  「哇!」白發青年驚喜不已,「安娜你終於決定今年暑假去德爾斐啦?到時候咱們一起走唄!」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趕上和你們一起走,先把坐標給我。」距離正式放假還有兩周時間,這期間萬一哪科掛掉最好及時申請補考,如果補考還不過那就只能下學期回來重修。可是安娜主修課程不是拉帝奧教授的就是阿那克薩教授的,這兩位教授各有特點,前者沒有補考只有重修,後者沒有重修只有補考……不到出成績的時候她還真不敢放心。

  希德放下手裡的書,單手撐著臉疑惑道:「你今年不用打假期工了嗎?那還挺好的。」

  也不是不打假期工啦,這世上還有很多人很多事比打工要重要。再說了,這可是老板艾利歐親口說的,所有星核獵手齊齊休假。自從上次去羅浮歇了一段時間直到現在她再也沒好好休息過,怎麼就不配歇個暑假了呢!

  「是呀,下學期我就要跟拉帝奧教授進實驗室了,最後一個暑假怎麼也得真正過一回睡了吃吃了睡的日子。」她笑著添了一句,「不過不是我一個人過去,帶個朋友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啦~」法厄同忙不迭應聲,「我這就把坐標發你。」

  他摸出外置設備發送消息,才剛點開通話組群就發出一個疑惑的氣音:「欸?」

  「怎麼?」安娜和希德異口同聲,白毛放下手機抓抓後腦勺:「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向我發函告知開庭日期,一個系統時前發的,我居然沒注意到!」

  這也太粗心了吧!

  面對兩位室友或是譴責或是調侃的目光,他不好意思的垂下視線:「我我我,我先發坐標!」

  有了具體坐標就不怕迷路,到時候大家德爾斐星港見。

  「開庭這種事,得先跟白厄通氣吧?他是原告,也提供了最多的證據。」希德對這件事相當看重,他很想知道人類行為對星神是否能夠造成影響。目前唯一的成功案例是同寢室安娜費伯裡克特對【巡獵】命途的理解。

  也許因為她是個令使?普通人的祈願能量太弱無法被星神聽見,令使就不一樣了,雖說力量不及星神萬分之一,但在智慧生物之中他們依然是將命途之路走得足夠遠的人。

  白厄也是個令使,據開拓者描述他爆發時曾擊傷過納努克,這次又公然作為原告出現在法庭上反對【毀滅】星神……誰說社會性死亡就不是死亡?

  emmmmmmm,是該說「星神會受傷」這條情報無比震撼?還是說納努克居然連自己的毀滅也甘之如飴更讓人難以理解?

  「白厄!」法厄同隔著半個起居室吆喝:「下周咱們得先去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要開庭啦!」

  到時候證人們至少得發個投影出現在庭審中,也需要提前安排。

  「好!」和他一模一樣的白發青年出現在廚房門後,支棱著腦袋朝外面笑笑。

  任何能給納努克造成損傷的事他都樂此不疲。

  「那就說定了!」法厄同收回視線看向安娜,一笑臉上還有兩個酒窩:「德爾斐不見不散!」

  「嗯嗯,不見不散。」安娜只管點頭,點完心裡松了口氣。

  時間安排好了,招呼也打了,剩下只需要按部就班做些准備。

  「安,你怎麼突然想到今年暑假去德爾斐?」希德直覺這裡面沒有法厄同想的那麼簡單,主要還是因為她剛才的語氣態度都很奇怪。

  別說法厄同那個實心眼兒了,他聽了也覺得奇怪。

  「本來就說好要去的不是嗎?」安娜抬手揉揉眼睛,又撓撓耳朵,小動作多得出奇。

  嗯……通常人只有在尷尬的時候才會下意識讓自己顯得很忙,再加上她說的「帶個朋友」,希德有理由相信她那個朋友生了一腦袋淺金色的頭發。

  「……」他突然站起來,夾著尚未看完的書走回寢室,門板關上的那一刻余光掃到法厄同聳肩攤手的模樣。

  「怎麼忽然就不高興了?」白毛壓低聲音和安娜咬耳朵:「我沒惹到他吧!」

  「我也沒吧?」安娜自我感覺相當良好,「也許他只是想回房間查點東西。」

  「有道理!」法厄同深以為然,打開即將開考的那本書勤勤懇懇復習。

  唉,越到快要畢業的時候事情就越多,又是論文又是學分又是資格證的,好在他們宿舍裡這些人都不需要再花費精力出門找工作,不然更頭疼。

  接下來的兩周就算安娜回想起來也心有余悸。首先是阿那克薩教授的結課考試,從前一對一面試只需要面對一位教授,現在那位那刻夏老師也加入進來,這副陣仗是個*學生都胃疼。好在教授平日裡毒舌這回考試時卻很溫和,只要是用心學了的人開不開竅都不會被噴得太慘……除非一頁書也沒看連胡說八道都說不出新意的那種特例。其次是拉帝奧教授的結課論文點評,安娜被叫去辦公室結結實實補了一節語言課,沒想到拉帝奧教授在修辭與文學方面的造詣不下於他那些天才科研成果。

  謝天謝地她現在基本上沒有錯別字了,語法錯誤更是徹底絕跡,不然導師能把她趕去本科重修通用語。

  確定本學期所有課程全部順利通過,該拿的學分均已到賬,安娜松了口氣趕忙把假期計劃發給卡卡瓦夏——她打算訂一周後的星艦從博識學會出發,先抵達距離德爾斐最近的洗車星,然後搭個順風車。不過卡卡瓦夏的回復打亂了這個計劃,她只能先去庇爾波因特找他彙合,然後從那裡啟程。

  作為戰略投資部的高管,砂金先生要去旁聽【毀滅】令使狀告【毀滅】星神。

  這不只是樂子不樂子的事兒,工作需要也是真的。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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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砂金先生今天心情特別好的樣子,戰略投資部有什麼好消息了嗎?」

  前來收發文件的文員趁人不注意塞了盒點心藏在文件夾後,助理小姐抬頭看了她一眼,新來的姑娘臉上掛著期待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挑。

  「戰略投資部就算有好消息也和基礎部門無關,你工作很清閑?」突然跑來不明不白的打聽消息,往小了說工作不飽和,往大了說……誰知道是不是新形式商戰?

  上回就有不同部門之間互鎖電梯以示敬意的,搞得所有人OA裡都被人事部彈了警告郵件。

  「欸?你!」沒想到笑臉也被人給啐了,她露出委屈的模樣:「你怎麼這樣說話……我只是想和你成為朋友。」

  助理小姐翻了個白眼,拿起點心盒塞回她懷裡:「收收味兒,就你這段數,在戰略投資部是要被末位淘汰的。」

  在這地方上班,什麼品種的綠茶她沒見過啊?也就是這位新人沒經驗,不曉得此處最缺真誠。

  「早上好,各位~」金發青年手裡拿著外置設備從外面走進來,他看也沒看抱著點心盒仰著臉泫然欲泣的文員,直接繞過去敲敲助理小姐的桌子:「行程?」

  「好的砂金先生,」助理掃了眼面前的光屏,「需要您過目的紙質文件都已經分類擺在桌子上了,庭審開始時間為庇爾波因特標准系統時的上午十點整,距離現在還有一個系統時。」

  「多謝。」他確實心情很好,被員工們私下裡戲稱「戰略投資部之花」的埃維金人今天格外光彩奪目。如果說平時他就像只羽毛華麗的孔雀,現在這只雄孔雀就跟進了求偶期似的,隨時隨地准備展開漂亮的尾羽。

  「庭審結束我會把資料發你,擬一份報告代表整個部門上交,十五天內完成,字數別太少,下載的痕跡不要太重,別的就沒了。」砂金先生無意在這種小問題上為難助理,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的審理過程以及宣判結果關戰略投資部什麼事?打工人已經很不容易了,只要能混過上面的要求差不多就行。

  助理小姐低頭在公務光腦上記下這項新添加的工作。

  五分鐘,今天工作的要點就說完了,砂金低頭看了眼息屏狀態的外置設備,轉身走向需要他處理的那堆紙質文件。

  無紙化辦公模式早就在幾個琥珀紀以前就全面實行了,現在仍舊使用的多半更傾向於某種儀式感。

  「啊,砂金先生!」罰站似的從頭站到尾的文員忍不住發出聲音,金發青年似笑非笑斜睨了她一眼:「新來的?沒參加人事部的崗前培訓?」

  「來送文件。」助理小姐發出疑似憋氣的聲音。

  ——你說你撞上誰不好?遇到托帕小姐多少留點臉面,遇到翡翠女士說不定還能得償所願,遇到其他總監最難堪也不過被訓斥幾句,偏偏遇上這位……

  銷冠也是你能惹得起的?

  「您不記得我了嗎?」文員小姐用力絞著手指欲言又止,青年沉默著打量了她一會兒,搖搖頭。

  這招效果不好,膩味得慌,千萬不能拿出去用,會被笑話。

  「星際和平公司的員工數量遠超一顆星球的常住人口,你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應該被我記住?」

  他是真沒認出來,再好的天賦也不能用在這地方,知道這位文員是個碳基生物就不錯了,別的……還有啥?

  「……」她又擺出那副欲說還休的模樣,砂金直接對助理道:「你要是沒空就叫外面走廊上的安防進來一趟,順便給人事部傳個話,再讓這種完全沒接觸過職業培訓的新人過來我就親自去找他們的P45聊聊。」

  助理:「……是。」

  一定要忍住,千萬不能笑出聲!

  除了戰略投資部內部誰願意和「砂金」聊啊?聊完怕不是低頭一看自己身上只剩條底褲吧!

  安防人員三秒內響應,前後一共只花了三十秒就成功清理掉辦公室內隨機刷新出的奇怪擺件。那位文員小姐終於沒忍住,一面回頭一面讓眼淚簌簌滑下,然而辦公室裡所有人都非常冷血的無動於衷。

  助理:傻不傻?腦子壞掉了?

  砂金:完了,換個角度看這種舉動果然容易讓人摸不著頭腦,姐姐她絕對看不懂!

  按理說一大早遇上這麼個糟心的奇怪家伙,是個人心情都不會很好,但砂金只消沉了一分鐘就陽光燦爛的去處理工作。

  他當然心情好,因為今天安娜會從博識學會搭乘星艦來庇爾波因特,在公司的核心重地停留兩天左右,然後他們將一起出發前往新近加入文明星系序列的德爾斐星系。

  為了這次的帶薪年假他可是從兩周前就開始想辦法了,好不容易才打著「觀察」的名義領了分出差的工作。幸虧公司對德爾菲的控制基本上相當於零,帶薪出差和帶薪休假差不了太遠。

  還有一個小時就能在庇爾波因特地方法庭見到安娜,就算舒俱突然跑進來也不會破壞他的好心情。

  「下周我不在辦公室,再有這種形式大於內容的東西你就發我電子稿件。」金發青年一目十行掃過那些紙張,提筆在最低端簽字。

  沒什麼意義,簽這玩意兒的主要目的在於告知他人此事由誰經手由誰負責,與OA上的節點一模一樣。

  半個系統時後他留下一桌子文件慌慌張張抬腿向外走,經過助理小姐的辦公桌時彈了張卡片給她:「我親自去向費伯裡克特小姐求的簽名,希望你會喜歡,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辦公室就辛苦你了。」

  「!」這個埃維金人還真是甜蜜,助理小姐捂著嘴激動不已。

  這張小卡片可是同好太太的傑作之一,完全手繪的費伯裡克特小姐剪影,後期又經過各種加工,主打一個既低調奢華又內涵豐富。可惜這卡就賣過一批,屬於限定中的限定,珍藏中的珍藏。最重要的是背面有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親手寫的一句話,著重表明祝福某某某。

  定制化的簽名。

  砂金先生該不會把一個月的薪水都扔進去了吧?不然怎麼可能請得動那位小姐,她連星際和平公司的臉面都不給,就更別提在公司裡工作的人了。

  某些極端地區上一秒公開員工身份下一秒就有可能被人套麻袋,這是下了血本!

  「放心吧,砂金先生,辦公室裡有我,一定讓您度過輕松愉快的假期。」她用紙巾墊著將那張卡收好,等上司走了才掏出來細細品味。

  嘿嘿嘿嘿嘿,費伯裡克特小姐!

  背後好涼。

  安娜走出星港的出站大門,面前是庇爾波因特繁華復雜的空中航運線路。一輛輛飛車忙中有序,就像在空中展翅翻飛的蜜蜂。

  沒走幾步格外華麗的孔雀綠飛車停在手邊,自動駕駛系統彈開車門,不用猜也知道這是誰的安排。

  她朝四周看了一圈,類似的情況並不罕見,於是安身坐進去關上車門,「咻」的一下飛上天空。

  庭審還有半個系統時開始,看來公司充分吸取了以往的經驗和教訓,不遺余力的把【毀滅】星神納努克往諧星的方向整。

  ——庭審完全公開,甚至賣票。

  場內票只提供給各部門、董事,以及訴訟必須的參與人員。安娜向法厄同要了張原告書記官的證,這麼大的案子白厄背後坐兩個書記官保駕護航有什麼問題?合情合理合乎邏輯!

  除了內場票就是投影票,法學界以及博識學會對此感興趣的學者名流均可花錢投影到現場。再下來就是直播票,花一筆小錢蹲守直播間,還能享受專業人士的講解,力求吃瓜也要吃個明白手頭還不缺錢的銀河公民們非常適合此種圍觀姿勢。

  與其說這是一場嚴肅的訴訟,不如理解為人類對星神的反對與抗議。它更像一場大型營銷,結果如何一點也不重要,只要攤子拉開就足夠了,畢竟還沒有哪位星神被人類如此公開羞辱過。

  下車後安娜掛上書記官的證件,眼鏡鏈上的月光石熠熠生輝。

  「安你終於到了!」法厄同正在准備室裡團團轉,見到安娜出現立刻松了口氣湊上前小聲交代,「前面剛剛有人過來給我透了消息,說是有一位【毀滅】的命途行者主動提出要站在被告席上為信仰辯駁。我怕白厄情緒激動上前把人給拍死,到時候萬一情況不對你拉著他點哈!」

  啊。這……這什麼人吶,上趕著找揍找罵,賤不賤?

  「我明白了,你放心。」安娜把手腕上的游絲亮給他看看,「如果情況不對我會把白厄帶出庭審現場,等他冷靜下來再送回來。」

  【毀滅】莽起來比【巡獵】可莽多了,他們是真有可能一頭撞死在南牆上。

  法厄同捏著領帶結扭扭,看上去好多了。

  「謝謝你,安,謝謝你來幫我的忙。」他眨眨湛藍湛藍的大眼睛:「休庭的時候我請你喝茶吃點心!」

  她本可以直接休假的,但還是主動前來支援。要知道這可是大家最後一個暑假,再往後哪還能有無憂無慮什麼都不需要思考的六十天假期?

  安娜有些心虛的移開視線,戰術咳嗽:「咳,不用,這兒是庇爾波因特,我熟人還蠻多的。」

  你還是和白厄兩個人吃蜂蜜烤餅去吧!


第327章

  庇爾波因特標准系統時間,上午十時整,星際和平公司面向全星網的庭審直播開啟。觀眾們一擁而入,盛況堪比數年前那場「伊維爾星際監獄虐囚案」。

  非常巧合的是,原告的書記官正是當年虐囚案中最引人矚目的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原告身為本案中的「極端弱勢群體」,她應朋友邀請出現在這裡,主要為了見證這場審判是否公平合理。

  兩年時光匆匆流過,寰宇美人依舊光彩奪目。她鋒利的眉眼在眼鏡裝點下淡化了許多,清冷知性的氣質在這幾年間又多了股不容置疑的權威。

  別人讀書大多讀得形銷骨立眼神清澈,姐們兒你怎麼跟去當校長似的?

  彈幕中「嗷嗷嗷嗷嗷」的濃度迅速攀升,夾雜著斷斷續續的仿生動物行為。

  「為什麼原告和另一個書記官那麼像啊?兄弟?」

  「我知道點內幕!原告的初始數據來源正是那位書記官!」

  「兩位書記官很熟嗎?費伯裡克特小姐為什麼朝那家伙微笑?」

  「那叫禮貌,傻X!」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屏幕糊得一塌糊塗,管理急忙將重復彈幕疊加在一起,畫面終於變得清晰。

  白發青年坐在原告席上,他背後坐著兩個書記官,庇爾波因特地方法庭指定的法律援助坐在他手邊稍遠些的地方。別說觀眾不理解,這位律師自己也不太理解。但是原告本人以及他的兩個朋友都點頭表示此舉並非無意義的胡鬧,聽勸的律師先生果斷聽勸。

  沒過多長時間一個身穿黑色西裝臉上戴著面具的男人從庭外慢吞吞走進來,很有表演性質的舉起手朝四周揮舞。

  安娜盯著他眯起眼睛,對方用手壓在面具上做了個「飛吻」的動作。

  噫!

  「我們來了!沒來晚吧?」

  穹左右看看才在安娜背後的長桌上坐下,三月七的照相機就沒停過,丹恆甚至帶了個筆記本來。

  「沒有,你們來得剛剛好!」法厄同起身和前來聲援的列車組成員碰碰拳頭,白厄則上前分別抱了抱三位戰友,「謝謝你們陪我胡鬧。」

  「你也太拘謹了吧,這叫什麼胡鬧呀!」三月七笑了兩聲,拿出個飲料瓶塞給他,「帕姆專門要我們帶給你的,據說喝了就不會緊張!」

  「就是就是,哪次我們沒站在你這邊過?」穹反手拍拍白厄後背,「我聽說你夏天回德爾斐,說不定哪天就遇上了哦。」

  直播間內,公司對外的門面,伴隨著那句熟悉的「不管您的世界有沒有晝夜的概念,這裡先祝您早上中午完善好」,可愛的嘰米先生如約出現。

  彈幕很給面子的彈了一片「嘰米」,中間夾雜著幾句「活炸雞」和「牢嘰」之類的調侃。

  雪鸮著重介紹了每一位參與庭審的工作人員,隨著它的介紹彈幕不斷發生變化。

  卡卡瓦夏坐在場內,位於原告與被告之間更靠近原告一些的地方。他一進來就看到安娜正在和星穹列車的智庫管理員說話,兩人似乎就什麼事達成了共識,那個持明青年和她握了下手兩人才回到座位上各干各的。

  直播間內嘰米剛好介紹到前來旁聽的公司各部門代表,漂亮的埃維金人惹來一片春心萌動的年輕人。

  「他真好看!」

  「埃維金人真的就只剩下一個了嗎?好可惜啊!」

  「可惜什麼?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樓上是獸人星系的吧,都這個季節了您找到配偶了嗎?沒找到還不趕緊搭窩去,不干活還嘴碎的雄性沒人要。」

  「好罵!」

  「嘴上積點德吧,埃維金人都已經滅絕了,這難道是什麼好消息?」

  「啊!媽媽!他看過來了!我心跳的好快!」

  金發青年敏銳的找到了直播鏡頭,微微一笑瀟灑落座,視線忍不住又朝旁邊偏了一下——當場被細心的網友們抓了個正著。

  「他在看誰啊?就跟雄鳥抖羽毛似的。」

  「那個角度……」

  「欸?」

  「咦?」

  「哦!」

  「磕!」

  「等等?有沒有人給個說明?」

  嘰米的介紹還在繼續,應邀前來擔任法律顧問的專家也已經就位,眼看庭審即將開始。

  專業的網友們迅速繪出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最大的審判庭的平面圖,經過一系列嚴謹縝密的計算,砂金先生眉目傳情的目標儼然是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

  啊,這就不奇怪了,這一點也不奇怪,全場至少有一半的年輕男士都在從各種不同角度向她暗送秋波,就連站在被告席上的律師也時不時搞點小動作出來想引起她的注意。

  等等,為什麼律師還要戴個面具?

  「是不是怕出了審判庭被人打啊?」

  「估計是,這家伙得算『人奸』了吧,他居然站在納努克的立場上替祂說話。」

  「那叫信仰……」

  「我管你個屁的信仰,無緣無故就要老子死嗎?」

  一時之間彈幕先打了一架,每條命途都有行走其上之人,哪怕納努克也有不少迷弟迷妹,自家負創神被這麼多黑子合伙欺負,必須重拳出擊!

  其他星神的信徒能願意?那必須不能,各種鳥語花香的電報滿屏橫飛,「*******」出現的概率飆升。

  終於等到法官抄起法槌用力敲了兩下,法庭內所有人起立向琥珀王表示敬意——庇爾波因特乃星際和平公司心髒,也算是來客對主人的尊重。

  按照正常的審理流程,雙方遞交的材料法官已經盡數看過,不過為了讓陪審團以及觀眾們吃個明白瓜,法官還是給了原告這邊三分鐘陳述。

  白厄和他的律師同時起身,英俊帥氣的藍眼青年在所有人的驚呼中變成柴薪燃盡瀕臨破碎的模樣。

  「這就是我的真實樣貌,在三千多萬次絕望的輪回後。今日被燒成這副模樣的是我,他日就有可能是在座每一位,【毀滅】從不針對某一個人,祂要寂滅的是整個宇宙。」

  很快他重新披回人類的皮坐下去,安安靜靜的聽律師磕磕絆絆描述案情與訴求。

  沒什麼訴求,他也不可能要求納努克坐牢或是賠錢。但是這份警告,確確實實經由星網傳達給了每一個生物。

  律師的陳述時間只有三分鐘,三分鐘後輪到被告為自己辯駁——原告說的又不一定是真話,真話也不一定沒有誇大成分,所以被告有權力站起來發生。

  但是被告的律師並沒有反駁任何原告律師的指控,他笑嘻嘻的指指白厄:「雖然吃了不少苦頭,但你現在也因禍得福從一串數據變成了一個有實體的生命不是麼?此前被【巡獵】令使長庚擊殺的【毀滅】令使幻朧都沒能落到這種好處,這也不算沒有賠償吧!」

  現場一片嘩然,直播間直接炸鍋。法律專家的解說根本沒人想聽,大家也不在乎當堂毆打被告律師會是什麼結果。

  能有什麼結果?我們隔著星網喊打而已,難不成還真能打到他?就算現場有人跳起來給這家伙一拳也很好呢,大家願意為這位人類英雄眾籌罰金!

  「拖出去打死吧,人家好好的帥氣小哥被折騰得跟焦炭似的,這是刑案,走民事訴訟已經給納努克留臉了。」

  「好可怕,模因生物都被燒成這樣,普通人早就汽化了吧!」

  「汽化?還想啥好事呢?忘了歷史上那麼多慘案了麼?」

  「落得這副模樣我寧可死了算了。」

  「熱知識,受害者可不止一位。」

  「一整個星球的數據量。」

  「星神在上!」

  「看著就好疼呀!」

  法官不得不連續敲擊法槌才讓審判庭內安靜下來,卡卡瓦夏狐疑的盯著站在被告席上的律師。

  面具……嗯,有種不舒服的感覺,上次在匹諾康尼遇到那位面具小姐說起話來可真不中聽。

  他將視線落在安娜身上,她還真兢兢業業的奮筆疾書著,偶爾抬下手將滑落的發絲挽到耳後。安娜在大橘貓本子上計算下學期的選課表,秋冬學期和春季學期加起來也沒夏季學期時間長,想要今年順利畢業就必須合理安排課程。寫著寫著側前方有道視線實在無法忽略,她抬起頭一點也不意外的撞進一雙多彩的眼睛裡,狠狠瞪了對方一眼低頭繼續寫寫畫畫。

  卡卡瓦夏:姐姐看我啦!

  整場庭審光擺證據放證人證詞就花了四個小時,午間休息時白厄都沒抓到安娜的蹤跡,轉了一圈和法厄同一起請律師吃點心喝茶。可憐的律師壓根沒想到需要他幫助的模因生物早就已經跟【毀滅】星神爆過一次,現在屬於對方喝水嗆個咳嗽都能讓他高興好一會兒的程度。

  屬實是深仇大恨了。

  【毀滅】令使請他吃點心喝茶,大概這輩子也只能遇到一回吧。

  安娜溜出審判庭,一只小小的導航機器人咕嚕嚕滾到腳邊圍著她直轉。這東西是為了方便視覺聽覺或其他感官出現障礙的人,必要時充當導盲犬或是自動導航使用。她跟著導航機器人拐過岔道穿過走廊,一直走到不惹人注意的僻靜房間。

  一個備用休息室。

  「卡卡瓦夏?」安娜推開休息室的門,金發青年脫了外套挽著袖子正在擺弄餐具。

  看到她的瞬間他艷麗的五官像是蒙上了一層光:「姐姐!」

  真高興呀,只隔了半個月就再次見到她。


第328章

  桌子上擺放的甜點和飲料數量遠遠超過兩個人需要的分量,就算分給二十個人吃問題也不大。

  安娜走進休息室,圓溜溜的導航機器人完成付費服務,咕嚕嚕滾著走遠了。卡卡瓦夏比比劃劃:「姐姐你挑,不吃的放著,等會兒我叫無人機過來打包送回辦公室給員工們當下午茶。」

  只要干干淨淨沒人碰就行,免費的高檔餐廳下午茶就別挑啦!

  「行,好,謝謝你。」安娜走過去看了一圈,挑了塊葡萄蛋糕和一杯檸檬水坐下。甜膩的奶油被葡萄自帶的酸味中和,檸檬水更是清爽提神。

  卡卡瓦夏撐著下巴美滋滋的看她把蛋糕切成整整齊齊的小塊又一塊一塊慢慢吃掉,突然有種養家糊口的成就感。雖然安娜根本就不需要,但投喂這項活動本身就是為了滿足投喂者「被需要」的心理需求。就像每到春天就滿地滾來滾去的流浪貓,有沒有人投喂其實並不影響它們在城市裡的生活。

  無非就是胖一點和瘦一點的區別罷了。

  安娜認真吃掉葡萄蛋糕,端起檸檬水啜飲,時不時看兩眼外置設備上彈出的消息。她和身在伊維爾時的狀態差別很大,不再一副游離於外隨時可能離開的樣子——就像紙片上的完美戀人一點一點血肉充盈變成了真正的存在。

  「嗯?嗯嗯嗯嗯嗯……」她注意到金發青年什麼都沒吃,側頭看看他,咬著習慣發出一連串疑惑地聲音。

  埃維金人恨不得在臉上擠出兩個酒窩:「我可以中途離席,姐姐你不能吧?而且觀眾可以休息的時間比工作人員要久,所以你還是別擔心我了。」

  這倒是真的,掛著「書記官」證件的安娜不能在庭審途中離開座位——如果是普通的案件小聲打個招呼該溜就溜,可這回全網直播所有人都看著呢,撓頭皮的動作大點都能被引申出一片小作文。

  不過既然被問起,他還是乖乖把一份提拉米蘇拖到自己面前,茶水是牛馬必備的黑色液體,看了就讓人滿身班味。

  「……」

  安娜不再打擾他,徑自安排自己的事。

  結課論文通過了,假期沒有劇本,可是還有和德萊妮合伙的網店要打理呢?學期中沒空自然也就先把配貨發貨的事先交給物流系統暫管,現在她都放了暑假了實在沒有理由繼續當個甩手掌櫃。要知道物流系統只會按照之前的設定按部就班發訂貨單給梅婭女士,在細節的處理上始終不如智慧生物。

  安娜從博識學會出發前向德萊妮要了各處分店的報表,一邊看一邊重新擬定每個地區的夏季發貨單。說是這麼說,其實總共也就三個分店,第一真理大學的網店,羅浮仙舟的門店,以及埃爾洛斯二號上的促銷店。學生做生意就是這樣,不可能將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尤其今年德萊妮確定打算參加不久之後的研究生院入學測試,對網店的關注總體呈下降趨勢。

  嘛,合伙人不就是這個時候才能派得上用場嗎?好在網店有平台的系統把控,羅浮人做生意的才能無需懷疑,博普克人也不是輕易吃虧的主,所以最後的壓力全都堆在負責配貨的人頭上。

  還不可以休息呦~費伯裡克特小姐。

  她不但打開了外置設備,還將光腦虛擬屏拉開,反復比對同年不同期或是同期不同年的銷售數據。這些密密麻麻的數字用處大得很,隨便什麼人都能據此輕易推斷出店鋪特定時期的特別變化……大概。

  這種報表卡卡瓦夏幾乎每天都會接觸,他好奇的瞄了幾眼,安娜索性挪挪地方讓了些位置好讓他別把脖子伸那麼長。

  三年的銷售數據,總體來說沒有多到讓人絕望的地步。

  「姐姐,為什麼仙舟聯盟這個奶味餅干明明賣得一般般你還是給他們發貨?」這玩意兒的銷量都快排到倒數去了,果斷應該裁掉才對,要麼換產品要麼換包裝,總之不能繼續這麼要死不活的吊著。

  安娜掃了一眼卡卡瓦夏指著的數字,兩手一攤:「這可不是發去賣的,不過我確實打算和梅婭女士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買到更好的餅干配方改善下口味。」

  基礎產品固然便宜,但可替代性很大,競品隨隨便便一個降價就能擠兌得它毫無還手之力,就眼下這個銷量說白了隨時有賠本的風險。

  熱心網友喜歡吃那是因為他本人就喜歡甜奶這種口味,老人家嘛,有點自己的小愛好怎麼就不行呢?讓讓他唄!不過做生意要講誠信講道義也不是說完全就只有誠信和道義了,適當的靈活變通並不為過。

  「需要我幫忙麼?」卡卡瓦夏對這個小零食網店的關注度幾乎高過自己的工作,在營銷手段這方面他還是有挺多心得體會的。

  奈何安娜並不打算走網紅路線,她不是不在乎營銷,而是更看重產品本身的實力。

  「哪還麻煩你呀,這事兒就該讓羅浮本地人去辦。瑾瑜閑著也是閑著,給他們持明族一個賺外快的機會不好嗎?」她是先和持明一族現任尊長白露小大夫通過氣兒的,方才又將此事告知持明一族前任尊長丹恆,剩下全交給鶴運物流和仙舟那邊的店長就行。無非在外賣盒裡放一張調查問卷另附明將此問卷填寫並寄回可換五百信用點零食購買券——五百信用點少說也能換上一袋中等體積的土豆片了,那可是熱銷品。

  持明們幫忙拆包裹計數就行,前後一個月時間足夠,按天結算當天付費,絕不讓人吃虧。

  卡卡瓦夏大概扒拉了一下數據,發現不但不會賠還有可能因為贈品增加銷售量,他馬上就不再糾結這件事。

  休息時間很快結束,安娜作為書記官要更早返回審判庭,她收起外置設備又關閉光腦虛擬屏,起身挑了杯酸酸甜甜的鮮榨果汁放在金發青年面前。

  ——上班已經夠煩了,還是喝點好的吧。

  「我回去了,晚上見。」這案子一天肯定出不了結果,今天能把流程走完就不錯了。其實輸贏既顯而易見又沒啥用處,但「出氣」的這個效果對白厄來說很重要,對法厄同而言同樣重要,這是他的社會實踐。

  「晚上見,姐姐。」卡卡瓦夏手裡捏著那杯果汁目送她離開,收了他五萬信用點的導航機器人盡職盡責的咕嚕嚕滾到她腳邊領路。

  突然對幾個小時以後的人生產生了無限期待,他從現在就開始雀躍起來。

  回到審判庭附帶的休息室,白厄和法厄同正在猜拳,法庭指定的律師生無可戀的看著他倆——什麼?你說這個博識學會的學生是那個【毀滅】令使的數據源?雖然他既不清澈也不愚蠢,但差別也太大了吧!

  「我回來了,看來你們休息的不錯。」安娜一進門就朝室友們笑笑,然後才去看律師先生:「上午辛苦您了,下午還要仰仗您的幫扶,多謝。」

  還是女孩子更可愛,律師先生的臉馬上就不苦了:「你太客氣了,這是我該做的,法庭指定了我為白厄先生代理,意思就是要我竭盡全力維護他的利益。」

  想要接這份指定的律師多了去了,別的不說,光記載在履歷上的文字就足夠他炫耀一輩子。

  四人將下午要用到的資料重新整理了一遍,看看時間差不多到了便魚貫回到原告的位置上坐好。安娜進門時起就將整個空間掃了一遍,三位年輕的無名客換成了兩位年長的無名客,姬子小姐甚至將她心愛的咖啡杯也帶了過來。

  就……為什麼她杯子裡的咖啡液面連個漣漪都沒有啊?

  沒過多久被告席上的律師也回來了,然後是地方法院的工作人員,最後才是來看熱鬧的各路觀眾。

  上午的指控針對【毀滅】星神納努克,下午的指控就主要針對納努克的狗腿子,本名呂枯耳戈斯,化名來古士的智械。區別於上午只有律師孤零零一個人存在,下午螺絲星的君主螺絲咕姆派人將被告准時准點送上被告席。

  白厄的失控突如其來,安娜果斷用游絲把他結結實實捆在椅子上,法厄同在後面一邊吸溜一邊戳他:「別激動別激動!要打也得等沒人的時候再打!」

  要了親命了!他不耐熱的,但是這家伙好燙!

  如果*不是提前請了位【巡獵】的令使過來幫忙,今天整個庇爾波因特都得化作一片火海。最後還是安娜暗搓搓的給了他一下,白厄這才恢復理智。

  「氣什麼氣?你沒看出這家伙精神已經抵達崩潰的邊緣了嗎?螺絲咕姆固然風度翩翩,但他也絕不會坐視有害於智械生存的事情發生。這個智械想借你之手覆滅【智識】的星神,所作所為已然觸碰到主君底線,從你脫離權杖演算的世界時起,他的贖罪之旅就開始了。」

  「別弄死他,弄死他反而讓他逃避責任,想想翁法羅斯那些被卷入輪回的無辜民眾。讓他賠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論報復,【巡獵】才是專業的,白厄果然慢慢收起熾烈的金色火焰。

  迫人的高溫消失了,現場觀眾紛紛松了口氣。好可怕,原來這就是令使給人帶來的威壓嗎?

  很快大家的關注重點就從【毀滅】的力量移到另一件事上——今兒這張票可真值啊,一般人見識過令使的實力後就直接去見星神了,這次大家居然還能好端端坐著繼續吃瓜耶!

  不知道接下來的庭審環節又能見識到什麼。


第329章

  呂枯耳戈斯,或者說,來古士,當他被兩名智械法警押送至被告席上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原告席上的白厄。

  「……卡厄斯蘭那!」不再假做文質彬彬的樣子,他雙手緊握面前的柵欄,就像是想要將它們撕碎那樣用力向前傾斜身體,「不!你應該是鐵墓!你怎麼可以不是!」

  「唉,又一個瘋了的,」法厄同閑閑的湊在安娜身邊說風涼話,「看吧,論文掛了的倒霉蛋。戴蒙斯他們專業就有一個學長,論文寫得就是偏遠星系殖民地的獨立,以沃爾伯格星域為例展開討論,你懂的。當時沒人看好他們,所有人都以為沃爾伯格會被白雀花扼殺……」

  安娜白了他一眼沒說話。

  「結果就是他論文才提交上去,白雀花掛了,論文也掛了。」法厄同對呂枯耳戈斯沒有任何同情,只有幸災樂禍:「我看這家伙也得掛。」

  安娜:「……那你還挺擅長預言的?」

  你小子就是故意在我面前提這件事兒的吧?打量著我這會兒不能反駁你是不是?你給我等著!

  拋開沃爾伯格的事先不討論,呂枯耳戈斯這家伙本來想用二手光腦跑個超級大病毒出來鬧死博識尊,結果病毒裡出現了BUG,這BUG硬把病毒給卡了,最後整個病毒莫名其妙變成了BUG……隨便換了哪個程序員不得抱頭發出尖銳爆鳴?

  白厄還被捆著呢,聽著背後兩位學者就「論文掛掉究竟能逼瘋多少人」這一課題討論來討論去,充滿有型世界特別的松弛感,再看看對面破了大防歇斯底裡的來古士,憤怒還是憤怒的但理智完全回歸——親眼見到仇敵的慘狀本就是「復仇」這一舉動中最讓人心情愉快的環節,僅屬於他個人的那份怒火漸漸變得馴服。

  來古士還在發瘋,學者們還在討論。

  「從黑塔女士和螺絲咕姆先生模擬的寰宇蝗災中可以得出結論,想要殺死星神只有兩種辦法,要麼撕裂祂的命途,要麼逼迫祂偏離甚至放棄命途……」安娜和法厄同的話題已經從「論文掛掉的神經病」轉移到「如何干掉星神」上,這方面前者比較有心得體會,畢竟她在模擬宇宙裡的分值不是白混的。

  法厄同歪頭在筆記本上畫了一個大圈和一個小圈:「納努克可視作『熵』的化身,已知熵增是不可避免的,宇宙終將走向寂滅。我只想知道,納努克的毀滅藍圖中是否包含己身的毀滅?如果包含,祂將是頭一個死在自己命途上的星神,如果不包含,祂的結局可能到來得比我們想像中更快。」

  兩位書記官陷入學術討論無法自拔,坐在他們前面的白厄抽抽嘴角,這兩人怎麼談起「如何噶掉星神」時比他這個正主還興奮?坐在他們後面的姬子以及瓦1爾1特楊則露出前輩看後輩的溫和表情——對對對,要的就是這副搞死星神的勁頭,現在的年輕人真不錯!

  場內和直播間彈幕這會兒全是針對來古士的鳥語花香,倒也沒人注意他們講小話講得差點動手「打成共識」,只有坐在觀眾席上的卡卡瓦夏一直看著安娜。

  不開心。

  法官手下的法槌又雙叒叕敲了好幾下現場才逐漸安靜,智械法警們也艱難的控制住了崩潰中的被告。

  謝天謝地,總算恢復秩序,還是趕緊走流程吧。法官和其他參與本案的工作人員同樣對結果早已心知肚明,這就是一場兼容了示警的大型營銷表演,此事之後宇宙各個邊角所有智慧生物以及所有星神的信徒都將對【毀滅】的計劃有所防範,納努克別想達成目的。

  星際和平公司用這場看似胡鬧的庭審擴大了己身的影響,提升了整個組織在泛銀河中抵抗【毀滅】的話語權,其中隱含的各種利益足以讓七人董事會激動上半個系統時。

  法庭為白厄指定的律師站起來陳述證據與訴求,程序和上午相差不大,但引發的討論比上午要激烈得多——真正毀滅於納努克之手的文明就是純粹的「毀滅」,可以理解為「咣當」一切全都結束,一點額外的罪也沒受。但祂的手下實在不怎麼做人事,毀滅的過程中總愛摻雜些個人偏好。

  那些被他們毀掉的文明動輒涉及十億百億甚至千億生靈,那些活生生的人!他們的喜怒哀樂竟被當做所謂的「儀式」「審美」「柴薪」?

  這才是大家不能接受的關鍵所在。

  宇宙終有熱寂的那一刻,【毀滅】同時也預示著新生接踵而至,但對那些被神明判定為應當「毀滅」的人來說,他們又該去往何處尋求公平。

  來古士被智械法警押在被告席上,他曾作為翁法羅斯的「神理觀眾」旁觀過無數次公民大會的演講與投票。一枚貝殼狀的投票器讓決定文明前進方向的權力掌握在最容易被煽動的普通人手中,無數次的,無數次的,被蒙蔽的平民向拯救他們的英雄投出火把和惡語,那個時候他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站在「眾矢之的」的位置上。

  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莊嚴的審判庭內,沒有哪個人看向他時不滿眼嫌惡。其他人先不說,至少觀眾席上那些權貴們巴不得他下一秒就倒地身亡。

  「……以上,是我方委托人的全部訴求……」哪怕事先已經看過這些資料,再次誦讀也叫人觸目驚心難以張嘴。律師先生那顆經受過千錘百煉的心都忍不住同情白厄。這小伙子得有多麼痛苦吶!他的數據源,他最初的情感覺悟都只是個來自偏遠星系的普通青年而已,卻被呂枯耳戈斯硬生生折磨成了背負一切的「救世主」。

  他哪裡是救世主呀,分明是謊言下的替罪羊,由呂枯耳戈斯親手打造的,敬獻給【毀滅】星神的肥美祭品。

  原告的律師發言結束,一直站在來古士身側玩味看著他的男人張開手——

  「尊敬的法官,我的同僚們,觀眾們……」面具掩蓋住了他的表情,但那戲謔的聲音將主人此刻的愉悅演繹得淋漓盡致,「你們可別忘了,那個讓你們同情不已的年輕人如今只要一個『執行』的念頭就能感染並殺死博識尊。要說危險,他和我的委托人之間明顯還是前者更值得懷疑。再說了,我們憑什麼不能質疑這場審判是否是【毀滅】勢力沆瀣一氣的苦肉計呢?要知道我從來沒見過哪位令使狀告所行命途的星神。」

  「這太奇怪了,對吧?」

  他的發言讓法庭內嘈雜的聲響未知一滯,直播間更是像冰水進了油鍋那樣炸開。

  「他說的有道理啊!」

  「這家伙在挑撥離間。」

  「藏頭露尾的,不可信。」

  「剛才原告是想動手的吧?」

  「樓上沒看錯,被費伯裡克特小姐攔住了。」

  「兩邊都是毀滅,干脆同歸於盡算了。」

  兩邊的律師展開唇槍舌戰,不遺余力的想要讓法官做出有利於自己這方的判斷。雖說結果是肯定的,但沒有人因為結果「注定」就偷工減料。

  法厄同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臉上寫滿躍躍欲試。距離成功拿到從業資格證還差一門考試,然後是為期數年的見習……咳咳,總比卡斯托拉婭她們要輕松,她們可是醫學生!

  安娜則在認真分析兩位律師各自的邏輯。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做點有趣的事提神醒腦,不然光是聽兩位男士你來我往的嗡嗡嗡嗡也太無聊了。

  等到原告被告都把時間用盡,法官清清嗓子敲了下法槌。

  啊,這場面原身也曾經見過。法槌敲下判決成立,然後她就被送上了前往伊維爾星際監獄的星艦。

  現場所有人都站起來聽法官宣布暫時休庭擇期宣判,這結果一點也不讓人意外。安娜低下頭開始收拾桌面上散落的水筆和本子,正對面的被告席上,來古士被智械法警套上特別針對智械的約束器械。

  這家伙本體的實力不遜於令使,螺絲咕姆先生應該是已經對他做過處理了才能讓人老老實實在審判庭裡站上一下午。他看著就在不遠處的白厄與法厄同,數據與數據源本不可能知曉彼此的存在,在他的計劃中鐵墓成功誕生博識尊凋亡毀滅,【智識】旗下的天才俱樂部以及博識學會都會跟著成為星神的殉葬品不復存在。

  然而如今這兩人卻親如兄弟般並肩而立,親密無間的閑聊……這只能說明他的計劃真真切切破產到連清算的余地都沒有。

  夢想破滅的痛苦原來是這種味道。

  「……證據確鑿,事實分明……」記錄員接替法官繼續誦讀長長的制式公告。所有人都以為這場表演的帷幕該在此時落下,那位戴著面具的律師彎腰低頭對自己的委托人說了幾句話,被控制在被告席上的來古士卻突然衝開法警約束——他確信自己與黑塔之間的毀滅互有保證,此時此刻既然大局已定無可奈何,那就只能采用預備手段。

  如果鐵幕不能順利完成演算,那麼白厄這個巨型經驗包也不該存在。

  白發青年原本斜著身子聽法厄同在後面和他說悄悄話,冷不丁察覺到危險他連想都不想的舉起右手。

  一連串黑色的球形火焰仿佛黑洞,不規則的光翼在他身後顯現了片刻。智械外殼融化後得到的液態金屬撒了一地,法厄同頓了一會兒,大力拍打白厄的肩膀:「朋友,可以的朋友,你這明顯就是正當防衛,防得勁兒大了點而已,可以理解。」

  那兩位智械法警的臉色不太好,但也沒有辦法,誰叫呂枯耳戈斯主動攻擊來著?

  以及……和一個令使講道理?咱該慶幸他今天從頭到尾都配合的坐在原告席上而沒有選擇主動以物理手段為自己討回公道。

  記錄員還沒讀完文件,被告就在襲擊原告的過程中銷號了,類似情況哪怕號稱「不養閑人」的庇爾波因特也極為罕見。

  觀眾席死一般的寂靜,直播間的彈幕也空白了一塊。

  這麼快的嗎?不講究個起承轉合?


第330章

  職業素養硬撐著記錄員將視線移回文件,她繼續讀,忽略掉語氣中不合時宜的顫抖也算是圓滿完成工作。

  但觀眾們不一樣,他們看向白厄的眼神充斥著警惕與謹慎。

  「不用管那麼多,」安娜在背後小聲道,「你已經足夠收斂的了,想來之後至少能有個三五年耳根清淨。」

  他不像她提前就將兩個身份分開,如今仙舟聯盟贈送的代號取代了「08241321號」這個囚犯編碼,說明這位【巡獵】令使比想像中更不好惹,反正和博識學會的安娜費伯裡克特沒有一個信用點的關聯。德爾斐是個實力算不上強的新興勢力,位置也比較偏遠,歸屬於那裡的【毀滅】令使白厄足夠凶殘才能鎮住四周蠢蠢欲動的手。

  「嗯,我已經習慣了。」白厄想說他早已習慣被誤解的感受……其實那也不能算是誤解,畢竟他確實提刀斬殺了戰友們三千多萬個輪回。

  安娜沒有說話,只是溫和安靜的看著他。姬子小姐和瓦1爾1特先生也沒說話,他們用著相似的眼神安慰這個早已千瘡百孔的青年。

  只有對面尚未離開被告席的那位面具律師激動不已,他就像是個看了場好戲的人那樣提高音量聲線上揚,故意大聲道:「看吶!這就是【毀滅】!毋庸置疑的徹底摧毀!」

  不是,這家伙神經病啊?這種時候突然竄出來火上澆油,怎麼想都不大正常。而且作為主動站出來為被告辯護的他其實也沒干多少辯護的事兒,與其說捍衛委托人的利益,不如說他就是在享受被人反駁質疑的快樂。

  不是專業不專業的問題,而是壓根就和專業沒有一點關系。這樣的律師居然能活到現在既沒餓死也沒被人打死?

  安防人員及時響應進入審判庭,雖然已經沒有人需要他們幫助,但該做的樣子總歸還得做。白厄聽了安娜和法厄同的勸告,無視掉那些只敢遠遠圍上一圈的黑西裝。記錄員已經讀完了文件,按道理講這場審判至此應該結束,可是法官遲遲沒有做出回應,站在被告席上的面具律師情緒也越來越激昂,安娜直覺這件事不太對。

  真的會有人瘋到這種命都不要完全不顧忌場合只想找樂子搞事的程度嗎?

  她左手壓在桌面上,右手微微後撤,一旦那個戴面具的男人做出任何異狀閻牙都會毫不留情出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發出一長串疑似伴隨著喇叭與木哨的奇怪笑聲,高喊「納努克」之名振臂化作恐怖的火焰。黏糊糊的黑色膠狀物緩緩自審判庭華麗的穹頂滴下。

  白厄看不得這個,安娜不能放他在這裡進入「卡厄斯蘭那」的狀態——現場還有這麼多手無縛雞之力的觀眾呢,無論權貴還是學者,他們都經受不住神火的高溫。

  潮水般的黑色粘稠液體絲毫不給人遲疑的機會,它自穹頂滴落,被腐蝕的地面滋滋作響冒出白煙。

  投影而來的觀眾們紛紛解除投影逃離這可怕的高溫,直播間裡響起驚呼與恐懼的嚎叫。那黑色液體完全傾瀉而下的瞬間,淺金色的弧形光膜籠罩在眾人頭頂。星際和平公司的年輕高管指尖閃爍著寶石的光芒:「朋友們,不必驚慌失措。」

  呼氣聲此起彼伏,那是人們在為劫後余生竊喜。公司不愧【存護】之名,關鍵時刻一點也不掉鏈子!

  眾人紛紛湧向出口,這個時候無論何種身份,逃離死亡的陰影牢牢印刻在每一個人心頭。

  「按照距離門口的遠近有序撤離!」費伯裡克特小姐冷冷道,「擁擠踩踏插隊鬧事者,想好下場。」

  總有人懷抱著僥幸心理想要挑戰為難當頭時的珍貴秩序,插隊的腿蠢蠢欲動向前邁了半步,喉間涼颼颼的仿佛漏風——這只是一次警告,繼續不守規矩往前推擠的話下次喉嚨上就真的會多個眼兒。

  「安!」法厄同扶著腿軟的律師先生,安娜頭也不回把他往外趕,「跟著隊伍向外走,德爾斐見。」

  這審判庭裡至少窩著兩個令使一個次級令使,不會把庇爾波因特炸上天的。

  姬子小姐和瓦1爾1特先生手裡的武器都揚起來了,忽然他們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交換過眼神後護著法厄同和律師先生向外撤——如果真想造成有效殺傷,一開始那滴黑色的粘稠液體就不該落在地面而是人群密集之處,比如說法官頭頂。

  所有人按照順序加快腳程後撤,安娜沒動,卡卡瓦夏沒動,白厄沒動,那個戴著面具的男人站在黑色泥漿中也沒動。

  「咦?你們為什麼不跑?」他疑惑地把頭顱歪出人類不可能達到的角度,就好像硬生生把好好的腦袋給掰折了放在肩膀上那樣。

  安娜眯起眼睛,卡卡瓦夏冷笑,白厄……白厄這會兒總算醒過神:「你不是【毀滅】的命途行者!」

  這黑泥分明模仿了他記憶中一次又一次吞沒哀麗秘榭的黑潮,現實中就算出現也不該出現在星際和平公司的心髒——公司每年支付給天才俱樂部和博識學會的捐款可不是虛的,【智識】的創造裡也不是虛的。

  「居然被認出來了呀!」可怕的高溫瞬間消失。

  「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發出嘈雜的笑聲,「【智識】是坨廢鐵,【存護】是個呆子,【巡獵】毫無幽默感,【毀滅】像個瘋子,【虛無】是個擺子……哈哈哈哈哈哈!阿哈真有面子!阿哈真有面子!」

  他大笑著「真有樂子」,砰的一聲連帶著模擬出的黑色液體一起炸成無數拉花彩紙,整個審判庭被淹沒了一半,處處回響著樂器叮叮當當喇叭嗚裡哇啦的噪音。

  安娜:「……」

  卡卡瓦夏:「……」

  白厄:「……」

  「我單知道【歡愉】喜歡看樂子,但我沒想到祂能喜歡到這種地步……」誰家星神為了吃瓜不惜假扮成其他星神的命途兩邊跳啊?安娜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有點堵但又不是太堵。

  只要是性格老實認真的人就都會和她產生類似的情緒。

  這位星神還真是,一點武德也不講的裝神弄鬼嚇唬人。好在沒搞出大亂子來,也幸虧白厄沒有不管不顧衝上去和祂拼命——沒必要,不僅打不過還有可能被祂像逗小動物似的逗弄,誰願意把自己貢獻出去給全宇宙當笑料啊!

  哼,根據上次在伊維爾開直播的經驗,安娜有理由相信這回的直播間又遇到了「技術問題」無論如何都關不掉。

  「……」白厄也沒見過這種人,賽法利婭小姐就夠【歡愉】的了,但也,但也不至於這樣!

  「咳咳,兩位,」卡卡瓦夏嘴上說「兩位」,眼睛一直看著安娜:「咱們是不是也該撤了?」

  「多謝砂金先生出手。」安娜客氣的回了他一句,兩人就像是不認識那樣收起光膜和游絲,白厄狐疑的支棱著腦袋在他們之間看來看去。

  有點奇怪,他們為什麼要裝作陌生人?

  三人落在最後面魚貫走出地方法院的審判庭,姬子小姐和瓦1爾1特先生已經在了。

  「阿哈?」紅發女士差點沒繃住,大部隊撤離後審判庭裡發生了什麼所有人都通過光屏看得一清二楚。再說了那首荒腔走板胡編亂造的順口溜現在還能隱約聽到,除了阿哈不做二想。

  「是阿哈。」瓦1爾1特推起下滑的眼鏡框,用手杖點點地板,「後面的事不如交給星際和平公司安防部門去解決,大家還是先找個地方休息吧。」

  卡卡瓦夏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臉上掛著淺淡的微笑:「感謝兩位無名客的提醒,諸位自便,少陪。」

  他一離開古怪的氣氛立刻散了大半,白厄走到法厄同身邊,他們還要趕星艦回德爾斐。

  「安,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法厄同不忘一個戰壕裡的兄弟姐妹,奈何兄弟姐妹不一定願意和他一條溝裡蹲著。安娜可疑的挪開視線:「不,不用了,我還有點別的事……嗯,拜拜,德爾斐見。」

  外置設備嗡嗡嗡嗡震個不停,想也知道再不應答卡卡瓦夏又要可憐巴巴的露出荷包蛋一樣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你到底有什麼……欸?」法厄同的牢騷發了一半被白厄打斷,後者直接捏著他的肩膀把人拖起來就走,「少問那麼多有的沒的,當心挨揍!」

  以他的親身經歷而言,問得太多的男人被女性朋友暴打的概率雖然不高但也絕不為零。

  「欸!誒誒?你干嘛?」法厄同一頭霧水的被拖走,安娜朝姬子小姐和瓦1爾1特先生抿嘴笑笑,低頭一溜煙跑掉。

  法庭外已經有大批記者出沒,安娜腳下一轉該換方向走向電梯。成功抵達地方法院寬闊的天台,這裡果然有臨時起降交通工具的平台。

  眼熟的孔雀綠飛車正默默停在平台正中,卡卡瓦夏坐在車裡,搖下車窗朝她揮手。

  他比在伊維爾時長高了不少,然而還是遺憾的沒能抵達期望值,以至於趴在車窗上的樣子頗有些可愛……反正在安娜看來挺可愛。

  她走到飛車旁看了下車門,沒找到把手在哪裡。

  沒有就沒有吧,反正不是她的車,用不著她操這份心。

  「有受傷嗎?」她屈指敲敲玻璃消失的車窗,金發青年越笑越甜:「怎麼可能啦,肯定沒有呀,姐姐……」

  他仰頭期待的看著她,安娜反應了十幾秒,恍然大悟:「很厲害哦!卡卡瓦夏能救下那麼多人啦!」

  說著她揉揉他淺金色的腦袋,揉亂了發膠固定的發絲帶起一撮呆毛。

  卡卡瓦夏:「……」這哄普拉塔和普拉婭一樣的語氣是怎麼回事?我會鬧的哦!我真的會鬧的哦!

  被安娜棄置已久的「察言觀色」技能及時上線,她收回手,順便把那撮呆毛往下順了順:「不是哄你,是你真的很強。」

  比很多人想像得更強。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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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關於毀滅毀滅的毀滅和普通毀滅打起來,歡愉坐在旁邊快樂吃瓜這件事……】

  #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沒打起來,直接銷號回爐重造了。

  #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仿生人會夢見電子論文嗎?

  #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我什麼時候才能看到網友的無良笑話忍住不笑?

  #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沒道德,先笑為敬。

  #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這個電子論文,是那種會要命不停循環不停跑的種類麼?

  #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包的兄弟,包死的。

  #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從今天開始,每天早上起來先給我的個人光腦上三注電子香,謝它這麼多年以來的不殺之恩。

  #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樓上是仙舟網友吧?求教電子香的上法。

  #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身為隨時可能失業的程序員,我感受到了這個世界深深的惡意。都說了只要程序還能跑就別瞎**亂搞,這下好了吧,搞出人命了吧,所以數據流真的能誕生出模因生物,而這個模因生物還能揮揮手就把我燒成一灘液體……

  毀滅吧,趕緊的,累了。

  #1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就說頭頂發涼一定有其原因,原來這麼多年我一直少申請了一筆高危崗位補貼!

  #1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神他媽高危崗位補貼!魯伯特三世打過來了?

  #1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所以今天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的法官判了嗎?

  #1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樓上的朋友,你是想讓那位法官死?

  #1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我想吃瓜!吃有後續有結果的瓜!

  #1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我也想!

  #1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想+1

  ……

  #2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想+N

  #2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想也沒用,法官不想。

  #2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公司官網上說最遲本月底一定會給出最終結果,所以大家放心啦,這口瓜早一天晚一天,總會吃進嘴裡。

  #2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公司官網有沒有說那個【存護】的小哥是誰?

  #2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嘖嘖嘖,【存護】的小哥?給你一分鐘重新組織語言,好好想想該如何稱呼這位P45的高管!

  #2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有生之年能見到一個普通人出身的P45?他為什麼這麼年輕?

  #2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朋友,睜開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貼圖】【貼圖】【貼圖】

  看明白了嗎?看眼睛,那是個埃維金人。

  #2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埃維金?那個十幾年前的卡提卡-埃維金種族屠殺案?

  #2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額……是那個,埃維金啊……

  #2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只有我覺得原告很帥嗎?尤其他握拳把那個呂什麼的智械燒成渣渣,實在是太帥了!

  #3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對對對!費伯裡克特小姐也帥!冷冰冰維持秩序的樣子……

  #3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好想被費伯裡克特小姐狠狠踐踏啊!踩在臉上碾壓,啊~

  #3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嘖!你這人怎麼連吃帶拿的!

  #3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砂金先生砂金先生砂金先生砂金先生(無限循環)……

  #3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樓上叫魂呢?

  #3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理解一下,畢竟是寰宇美人。

  #3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費伯裡克特小姐也是寰宇美人,公司的美人含量好高啊!想想就忍不住報考的手!

  #3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所以費伯裡克特小姐是打算在畢業後入職公司了嗎?

  #3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樓上上!不要KY搶話好嗎,誰在乎冷冰冰的書呆子啊,只有那些癖好特殊的人才會喜歡她吧!

  #3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呼叫管理員,有搞對立的言論出現!

  管理員:38樓發言涉嫌擅動對立誹謗他人,已做刪除處理。

  #4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好高的效率!好快的速度!好狠的手段!好……我好喜歡!

  #4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自從幾年前庇爾波因特亂過一段日子後管理員出手的速度就越來越快了,讓我想想……五年前還是六年前來著?當時好多年輕人在星網社區約好了上街去游1行1示1威呢,鬧了好久。

  #4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不得了,這是個本地人。

  #4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後來呢?後來呢?

  #4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後來?不太清楚,反正就是突然有一天外面變得很安靜,再也沒有人亂哄哄的打砸,問題應該是解決了吧。

  #4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我聽治安局的親戚隱約提過一嘴,挑頭鬧事的被抓了,沒了領頭的自然而然就安靜下來。

  #4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原來如此……等等!樓是不是歪了?

  #4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沒錯,歪了,恭喜你發現這件事。

  #4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這輩子能親眼見到活生生的星神,哪怕只是阿哈我也沒白活吶!

  #4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哥們兒,要不要聽聽你都在說些什麼小眾的話?哪怕?只是?阿哈真沒面子!阿哈真沒面子!

  #5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夠了!我好不容易才忘掉這個旋律,不要再唱了!模因污染啦!

  #5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智識】是坨廢鐵,【存護】是個呆子,【巡獵】毫無幽默感,【毀滅】像個瘋子,【虛無】是個擺子……哈哈哈哈哈哈!阿哈真有面子!阿哈真有面子!

  #5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智識】是坨廢鐵,【存護】是個呆子,【巡獵】毫無幽默感,【毀滅】像個瘋子,【虛無】是個擺子……哈哈哈哈哈哈!阿哈真有面子!阿哈真有面子!

  #5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智識】是坨廢鐵,【存護】是個呆子,【巡獵】毫無幽默感*,【毀滅】像個瘋子,【虛無】是個擺子……哈哈哈哈哈哈!阿哈真有面子!阿哈真有面子!

  #5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夠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們吵到我的眼睛了!

  #5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可憐的人吶!領會不到樂子神的偉大~

  #5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不領,謝謝,怕挨揍。

  #5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都說了這是個討論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關於「【毀滅】令使訴【毀滅】星神及其麾下案」究竟何時宣判的的討論帖,你們能不能正經點!

  #5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請仔細閱讀本貼標題,正經人進不來咱這兒。

  #5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就沒人注意原告小哥和兩位書記官的互動嗎?書記官之間的互動也好可愛,比比劃劃爭論不休什麼的,寶寶你們不是什麼博識學會的天才學者,你們就是三只喵喵咪咪的小白貓~

  #6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不不不,是兩只喵喵咪咪的小白貓和一只喵喵咪咪的小灰貓!

  #6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還有一只邪惡金漸層蹲在不遠處哈氣?

  #6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AWSL!貓塑是好文明!

  #6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真的沒人想討論【毀滅】星神毀滅宇宙的計劃嗎?

  #6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我又不是【毀滅】令使,討論那玩意兒干嘛?

  #6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說得我好像長了腦子一樣……

  #6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討論什麼?沒能讓納努克大人盡興,我們很抱歉?

  #6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安心啦,打工牛馬就安安心心的打工,最著急的肯定不是咱們,那些有權的有錢的,哪個不比咱們急?畢竟咱們爛命一條兩手空空,人家房子車子票子樣樣齊全,誰兜裡鼓誰著急。

  #6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噓!噓!不要地圖炮!

  #6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啥地圖不地圖的,跟我每個月的工資條說去吧。

  #7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我只是想吃口瓜啊!


第332章

  「這裡就是我在比爾波因特的落腳地,姐姐你隨便坐,喝蘋果汁?」

  金發青年推開自動開鎖的屋門,淺綠色絲綢窗簾按照程序設定鼓起一個仿佛被微風吹動的包。兩只貓貓糕一個摞一個躲在臥室門的縫隙後悄悄向外看,金燦燦的眼睛出賣了它們的行蹤。

  他頗有心機的先把可愛小動物放出來,然後轉身動手找出未拆包裝的室內拖鞋——一定要自己找,顯得親密,而且要當著姐姐的面拆,從側面告訴她這裡從不招待除她以外的任何人。

  安娜站在門口躊躇,不等她掏出外置設備訂酒店,貓貓糕們「nia∼nia∼」的跳出來圍著腳邊轉。小東西毛茸茸的尾巴拖在地上,一不小心就會踩到。

  「不要叫了不要叫了……」她無奈的彎下腰拍拍這只又拍拍那只,起身時就看到卡卡瓦夏剛從包裝裡拆出一雙粉藍色的毛茸茸拖鞋。

  好吧,這也不好意思甩手就走。

  平層公寓的門關上了,安娜換好鞋,被貓貓糕圍著朝沙發方向移動。

  起居室很空曠,能看出房間的主人很少在這裡停留。

  緊接著和上次一樣的罐裝蘋果汁擺在她面前,金發青年開心得閃閃發光:「我定了明天下午的旅行艙,姐姐,要攜帶什麼行李嗎?」

  休假是件開心的事,和喜歡的人一起出行就更開心了!

  「除了日用品和換洗的衣服什麼都別拿。德爾斐常年維持在零上二十攝氏度左右,他們的恆星很健康,物產豐富氣候宜人,生活方式……比較簡單。」

  既然是出門旅行,該做的功課安娜肯定都做了的。德爾斐有著對本土人而言非常悠久的歷史,發展出了各種各樣的文化習俗,這些都非常值得游客細細品味。

  最重要的是一整顆星球上她認識的人不滿二十個,節省下巨額社交時間。

  卡卡瓦夏拉開書房門走進去,家務機器人跟在後面負責干活。貓貓糕們跳著跳著摞在一處,歪頭朝門內看。

  「nia~」

  書房和學校那邊布置得一樣,唯一的不同便是屋內有張用於小憩的床榻。

  家務機器人差點把機械臂掄出殘影,漂亮的群青色紡織品被疊得四方整齊,牆壁是淺淺的湖藍色,整體氣質偏冷。

  「晚上暫時住在這裡可以嗎?」他手裡抓著個墜有米珠鑲邊的深藍色抱枕,表情誠懇,「如果不放心我在這裡的話你可以把我反鎖在臥室裡。」

  啊?

  安娜露出費解的表情。

  把屋子的主人鎖在他自己的臥室裡是什麼操作?有什麼必要?

  金發青年沒有解釋,抱緊懷裡的抱枕東張西望。

  「我知道了,謝謝……不過不需要把你鎖起來。」安娜退出書房,卡卡瓦夏抓著抱枕跟出來。

  兩人不約而同變得沉默,盯著那只抱枕誰也不說話。

  「nia∼」貓貓糕們跳起來想要看看占據主人的藍色東西是個什麼鬼,結果脖子伸得太長像塊果凍那樣彈回去還紛紛發出奇怪聲音:「姆扭~」

  「啊……我突然想起蘋果汁還沒喝!」安娜像是被突然驚醒那樣轉頭走到沙發旁拿起蘋果汁打開噸噸噸。

  卡卡瓦夏回頭看了眼書架底層,匹諾康尼十幾個琥珀紀以來最優秀以及最爛的電影碟片全都在這裡,還有或是獲贈或是購買的幾個夢泡。

  他剛想邀請她一起分享這些,兩人各自的外置設備巧得不能更巧同時響起。

  翡翠女士的來信。

  安娜不僅允許了通話申請還打開了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看樣子情況有點嚴重。外置設備還在震動,卡卡瓦夏不得不走到客廳另一角去處理自己的事——他在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審判庭上及時出手開盾的畫面通過星網傳得滿社區都是,翡翠認為這是個值得營銷的點,需要事主本人做些小小的授權……當然,相應的利益也會給到。

  普通人在公司的晉升頂天也就P46,P47是鑽石或塔拉梵這種部門首領,P48是七人董事會核心,P49是公司創始人路易斯弗萊明和東方啟行,P50便是董事長克裡珀……【存護】的星神。砂金作為【存護】的命途行者,這輩子不是沒有機會奢望一下P47的高度,所以翡翠給他畫的這個餅他多少也會咬上幾口。

  「我知道了,會趕在辦公室下班前把電子授權發過去,但是你那邊總得先給我個正式的文件吧,不然流程可走不了。」

  他笑著委婉提醒上司先把責任和利益劃分清楚再往下談,如果開出的條件不能讓他滿意,「設備故障」導致的授權失敗也不過是分分鐘的事兒。

  翡翠笑罵了他兩句,一點也不因為這家伙開口談條件而感到惱火——有所求才好,手下人有所求才會有工作的動力,才能更好地創造價值。任何一個資本家都不會喜歡無欲無求的人,「無欲無求」代表著無法驅使,同時也不能產生需要更別提形成市場。

  結束通話,他放輕腳步移動到安娜身邊,她把礙事的平光鏡摘下來放在手邊,光腦的虛擬屏上是沃爾伯格臨時政府幾經輾轉才發來的正式文件——領著他們反抗的首領功成身退寧可當個空有名頭的吉祥物,甚至跑得無影無蹤?

  她這樣一退再有野心的人也不好意思站出來搞獨11裁,新形成的領導班子初具雛形。這些都是好事,但後面的路又該怎麼走?沃爾伯格人不知道,他們唯一知道的是不能照著沃爾伯格家族尚在時那個樣子做事,否則遲早有一天被掛在路燈杆上的掛件會變成自己。

  那是份顧問合同,邀請博識學會的年輕學者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充當沃爾伯格星系的特別政策顧問。

  卡卡瓦夏站在安娜背後讀完合同,差點翻個白眼。沃爾伯格百廢俱興,根本拿不出多少咨詢費,他還以為是誰走漏風聲讓那些家伙盯上安娜,結果完全是因為此前的「伊維爾星際監獄虐囚案」讓他們相信安娜是個公正的人。她確實是,但也不能給人打白工。

  說難聽點,就沃爾伯格家族給她捅的那些簍子,把整個星系陪給她都合情合理。偏偏姐姐對名利權勢一點也不向往,她追求的東西正是那些金錢無法購買的,宇宙中最珍貴的存在。

  「姐姐打算接受他們的邀請?」他抱著胳膊,不太看好這筆買賣。

  沒進賬純投入,還有可能變成背黑鍋的替罪羊。

  安娜扭頭看了他一眼:「當然不,一點代價也不付就想獲得知識怎麼能行?博識學會是什麼很賤的組織嗎?」

  顧問合同給她的頭銜是「博識學會青年學者」,總不能第一真理大學的教授們勞心費力把她培養出來,就為了給別人擦屁股?

  帶頭造反的起因是為了給原身討回公道,此後更是為了整個星系受苦受難的人。到了現在沃爾伯格人的處境不說別的,至少比背著債的雅利洛六號要強多了吧?一碼歸一碼,幫扶太多他們始終學不會用自己的腿走路,那樣的話反抗又有什麼意義。

  見她掂得很清楚,卡卡瓦夏邊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去看窗外的天色:「那你繼續忙,我去廚房看看。」

  那件連水都不能沾的行頭被他交給家務機器人打理去了,此刻金發青年穿著孔雀綠的襯衫踩著同色系的毛絨拖鞋,走進廚房拉開冰箱門開始翻騰。他在這裡還是住得時間更長些,冰箱裡別的沒有,飲料冰淇淋之類的零食管夠。

  天琴座出產的牛奶,從仙舟聯盟進口的茶葉,煮沸後再加上糖漿……熱騰騰的的現煮奶茶悄悄出現在安娜手邊。正在和導師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展開線上討論的費伯裡克特小姐想也沒想拿起杯子就喝了一口,眼睛一亮低頭看看杯子裡的液體又抬頭看看繞到自己對面坐下的人。

  「謝啦!」她笑盈盈的做了個口型,拉帝奧教授還在星網另一頭說話呢,搞出聲響對老師不敬。

  卡卡瓦夏單手撐著下巴接下這聲道謝,美滋滋的翻動外置設備點外賣。家務機器人儲存的食譜不合她的胃口,眼看天都快黑了不如直接讓餐廳送餐過來,至少節省時間。

  嗯……吃什麼呢?老實講庇爾波因特沒什麼好吃的本地特色餐點,這裡是星際和平公司的總部所在地,來自宇宙各處的工作人員就像構成心髒的每一個細胞,他們的辛勤與汗水讓這個商業帝國的脈搏堅實有力綿延不息,公司給予他們等價的回報。湍流不息的信用點才是庇爾波因特的特產,除此以外還有各種各樣讓人不明覺厲的亞文化圈子以及對多樣性的痴迷追求,總結起來就是沒一點實際的。

  指尖停留在頁面上一家新開的餐廳,看彩圖和名稱似乎是仙舟聯盟風格的茶餐廳。茶已經有了不需要,倒是彩圖上一籠又一籠精致小巧的蒸點看上去非常精巧可愛。

  她好像挺喜歡仙舟聯盟的,尤其喜歡羅浮,難道因為都是【巡獵】的緣故?

  那就選這家店好了。


第333章

  關於沃爾伯格星系的事,安娜花了一個半系統時與導師展開討論,最終決定由學會出面擔任臨時政府的顧問而不是某個人。反正已經有那麼多學者跑過去搞農業和建築路橋方面的課題了,也不缺少一個與政治有關的板塊。

  別找費伯裡克特小姐,還沒畢業哈!

  等她忙完關閉光屏一抬頭就看到桌子上擺著數量眾多的保溫盒。類似食物在羅浮時在彥卿小哥的講解下嘗試過,很好吃。食材新鮮,滋味調和均勻,帶著濃濃的人間煙火氣息。可以這麼說吧,忙了一天坐下看到這樣的晚餐人生都會變得充滿希望。

  卡卡瓦夏坐在她對面,已經從單手撐著下巴變成埋頭趴在桌上……睡著了?

  柔和的燈光照亮了空間,窗外是庇爾波因特無垠的夜幕,原來時間過得這麼快呀!

  她起身雙手交錯舉過頭頂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肩膀和脖子。低頭再看,金發青年壓在胳膊上呼吸綿長均勻。從這個角度瞧這家伙睫毛可真長,哦,原來他還有點淡淡的黑眼圈?

  看來哪怕做到高管的級別打工人也還是打工人,一點苦都躲不掉。

  「卡卡瓦夏?」她探過去伸手屈指在他面前輕敲桌面,「醒醒。」

  「嗯……」彩色的眼睛先是張開條縫,迷迷糊糊的,緊接著他微微支起脖子就著睜開的這條縫、像是確認面前這個人究竟是誰那樣怔怔盯著安娜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如釋重負的倒回去:「姐姐啊……應該不是做夢……」

  「那要看你都夢到了些什麼,」溫熱的手指戳在他額頭上,緊接著順勢揉了兩下,她柔和的開了句玩笑。

  年輕人驟然睜大眼睛:「啊!」

  安娜及時收手坐回去:「醒了嗎?」

  卡卡瓦夏的第一反應是抬手擦嘴角,手抬到一半大腦開機完畢,英俊瀟灑的砂金總監頓住那裡。他視線絲滑的移向摞在一起呼呼大睡的貓貓糕,順勢但僵硬的將打算往嘴角去的手撐在腮幫子上:「姐姐你忙完了?」

  他足夠了解安娜,經過那段逃亡的日子安娜又怎麼會不了解團隊裡的每一個人?

  她假裝沒發現這小子的尷尬,從餐廳贈送的餐具匣裡取出筷子:「有沒有忙完都得吃飯,餓死我對沃爾伯格有什麼好處?」

  他乖乖接過她遞來的筷子,很快又有勺子和叉子出現在面前。

  「哪個順手用哪個,都不順手就下手抓,洗手去。」

  這家伙怎麼還是這幅樣子呀,剛睡醒的時候反應慢吞吞的。

  筷子這種由兩根細木棍合作使用的餐具在整個銀河系內並不罕見,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習慣。關於餐具,沒必要因其獨特的技巧性而自傲,當然也無需以其古老的使用方法而自卑。能用就用,用不了就換,一切從實際情況出發,以使用者的感受為主才是最重要的。

  哢噠,木質餐具被她輕巧磕在桌面上理齊首尾,略帶著些催促的意味。

  卡卡瓦夏徹底清醒,一言不發起身就進了洗手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為什麼之前都沒丟過的臉要在今天丟掉啊!他就是怕枕著胳膊睡著會流口水影響形像而已,結果口水沒有,傻乎乎的蠢相一點也沒遮掩住。

  結結實實把兩只爪子放在水管下面洗了約摸有五六分鐘,實在捱不下去他才硬著頭皮回到客廳,平時最不愛停留的空曠空間中因為多了一個人顯得格外溫馨充實。

  安娜翻著外置設備的頁面四處吃瓜,她出沒的星網社區包括但不限於博識學會,庇爾波因特快訊、羅浮雜俎,甚至天琴座、沃爾伯格以及匹諾康尼都在她的訪問名單上。

  ——也不知道卡卡瓦夏害羞些什麼,躲進洗手間……算了,他高興就好,反正她也不介意多等一會兒。

  「嗯?你終於洗好手了?」聽到腳步聲她也沒抬眼,只是笑著調侃。卡卡瓦夏清清嗓子,走過去坐下。安娜放下外置設備也去洗了手回來,轉身的功夫這家伙就把所有保溫盒統統拆開,餐廳附贈的盤子占據半個桌面。

  就只有兩個人吃晚飯!

  「姐姐,你之前去羅浮旅行過,這些和你在羅浮見到的相似嗎?」他用陶瓷湯勺舀了碗湯放在安娜手邊,一個個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瓷碟裡每碟擺著幾口食物。

  安娜當然吃過,還是羅浮神策將軍推薦的老店呢。她用公筷夾了只水晶蝦餃放在金發青年面前:「外形都差不多,填餡兒我可就不知道了,據說他們那裡每家店都有自己的配方,算是商業機密。」

  「嘗嘗看?」她很是自在的數起自己曾經嘗過的味道:「羅浮人口味偏淡,好鮮甜,曜青人麼……我只能說火鍋雖然好吃但對消化道是項艱巨挑戰。」

  消化能力比較弱的人,吃不了辣的人,慎重!

  「是嘛!」卡卡瓦夏聽過許多公司員工對仙舟聯盟的評價,普通員工可沒有帶薪年假所以真正去過的人很少,絕大多數猜測都基於宣傳部的「不懈努力」。

  嗯……該怎麼說呢?宣傳部放出話十句裡最多只能信兩句,所以關於仙舟聯盟實乃「蠻荒之地」的論斷聽聽就好,誰信誰傻。

  他用叉子把那只水晶蝦餃戳起來舉在面前細細觀察,半透明的外皮隱約透出內裡粉嫩的蝦仁和青翠的蔬菜。就配色而言它就已經贏了,遠勝競爭對手太多!

  觀察結束後他把蝦餃送進嘴裡,果然如安娜所說的那樣清淡又不失鮮甜。

  「好吃!」金發青年瞪圓了眼睛,它對得起那份高昂的價格。

  安娜用筷子指指他手邊的一盤:「那個挺甜的,但是不齁嗓子。」

  甜而不膩和甜而不齁絕對是老仙舟人對甜品味道的至高贊美,卡卡瓦夏雖然不知道這個但也不耽誤他把它單獨端開放在桌子另一邊:「我正在想呢,剛好缺個餐後甜點。」

  甜白瓷的碟子裡碼著四塊菱形棗子大小的千層「布丁」,一層透明的琥珀色夾著一層不透的純白,一層又一層循環往復。

  兩個人吃的話也就每人兩塊,大概四口六口的量。

  就著奶茶吃了頓仙舟的「早茶」,安娜終於理解了仙舟人對「仙人快樂茶」的喜愛。這玩意兒甜甜的柔柔的,茶葉的清香有效驅散了牛奶的腥膻,在此基礎上還添加了一股不太好形容的清新——牛奶是那種能嘗得出來的新鮮,茶葉也是當季的新茶,一切都恰到好處。

  「我去休息了,晚安。明天見。」時間不早,在客廳裡吃過晚餐又坐了會兒,安娜同卡卡瓦夏道別走進書房。

  感應燈自動開啟,她從空間扭中取出隨身用品,又找出梅婭女士硬塞的超大浴巾,等再出現在客廳就只能看到家務機器人勤勤懇懇工作。

  洗漱過後回到臨時充當客房的書房,她伸開胳膊呈大字倒在已經准備好的被褥間。熟悉的香水味撲面而來,想也知道是卡卡瓦夏喜歡收集的那些香氣。

  單人床和單人床的差別有時候比任何人之間的差別還要大,她很快就枕在軟綿綿的紡織品間陷入夢鄉。一牆之隔的卡卡瓦夏剛好相反,他不但睡意全無而且還有些緊張——一想到安娜就躺在一牆之隔的不遠處他就生怕自己萬一睡著了打呼嚕怎麼辦?磨牙怎麼辦?夢游?

  在伊維爾星上以及後來的越獄途中那是沒有辦法所有人不得不抱團群暖,能活著就不錯了沒有余裕講究。但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現在還是講究得起的。

  窸窸窣窣翻來覆去了十好幾回,什麼時候睡著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只覺得眼睛不過一閉一睜天就亮了。

  是早點起來准備早餐好呢?還是多躺一會兒等安娜起來了再跟著「起床?」

  書房門響了,清淺的腳步聲差點聽不出來。

  卡卡瓦夏趕忙跳下床,開臥室門也只敢拉開一條縫,小心翼翼揣測安娜此時此刻的想法。

  她穿著普普通通的棉質居家服,炸著幾根呆毛,邊揉眼睛邊來到客廳。看上去完全沒有白日裡那股銳不可當的鋒意,只有晨起還帶著點小迷糊的可愛。

  「唔……卡卡瓦夏啊,早……」她又是伸懶腰又是打哈欠的,看得金發青年跟著隨了一個:「呼……哈!早上吃什麼?」

  「不知道!我吃什麼都行。」安娜理直氣壯地應聲:「昨天下單的時候你下手狠了些,剩到今天再吃又不太好,以後不管點什麼都悠著點兒唄。」

  也就是一說,聽不聽隨意,

  「反正有貓貓糕,吃不完就當成垃圾處理掉,連貓都一並喂了,並沒有浪費。」卡卡瓦夏沒接這句話,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距離星艦啟程的時間還有不多的幾個小時,家務機器人熟練地送上兩份一模一樣的早餐,然後按照程序設定為主人收拾出一只可以帶出門「出差」的旅行袋。

  他確實給自己開了個「出差單」嘛!

  早餐是庇爾波因特打工人們的標配——煎蛋,烤面包片,生菜,小西紅柿,還有一杯冷牛奶。安娜花了三分鐘解決掉它們,甩手回房間換衣服。

  ——但願這次出門旅行不要再不明不白的撞上【毀滅】勢力了,考慮到白厄如今說發瘋就發瘋的精神狀態,很難講那些舞到他面前的【毀滅】勢力能有幾成順利逃走。


第334章

  安娜出門向來不需要額外攜帶叮當作響的行李與包裹,刃先生給的那枚空間鈕足以解決百分之九十的問題,剩下百分之十她會選擇直接動手。

  卡卡瓦夏訂了艘豪華旅行星艦的頭等艙,反正和普通星艦目的地是一致的,當它停靠在距離德爾斐最近的洗車星補給時就得換乘。既然出去玩當然要好好玩,能用信用點考慮就無需浪費腦細胞。

  飛車將他們直接送到星港貴賓室,踩在柔軟的紅色地毯上,服務人員殷勤備至的送上餐單和茶水:「請問二位有什麼需要?」

  安娜等了卡卡瓦夏一會兒,見他意興闌珊便將單子退回去:「檸檬水,謝謝。」

  埃維金人都沒興趣,只能說明這地方的烹飪成果一般人欣賞不來。

  服務人員掛著體貼的微笑離開,很快就有侍應送來兩只水杯,純淨的天然泉水裡泡著兩片薄薄的檸檬,冰塊隨著攪拌棒的轉動輕輕撞擊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音。

  登艦還得等上一回兒,閑著也是閑著,安娜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屏開始修改不知道第多少版的畢業論文。她和希德一樣,只要秋冬和春季學期攢滿九個學分就能申請畢業。卡卡瓦夏見她越來越認真投入,索性翻出OA解決今日需要處理的遠程工作。

  帶薪年假是不要想的,那玩意兒只存在於許願之中,出差雖說和休假差不了太遠但該做的事還得一樣做。等他關閉遠程辦公系統,服務人員也邁著小碎步前來提醒乘客是時候做登艦准備:「砂金先生,祝您旅途愉快。」

  卡卡瓦夏沒什麼特殊回應,點了下頭表示有聽到這句提示便起身走到安娜身邊彎腰:「姐姐?」

  「嗯?嗯!抱歉!」她關掉教務系統的頁面,端過桌上碰也沒碰的檸檬水慢慢抿:「到時間了?」

  「五分鐘吧。」

  服務人員是不會卡著時間線提醒的,那樣容易被乘客投訴。貴賓室裡的工作可比外面要舒服多了,風不吹雨不淋,在很多人眼裡屬於輕松體面且容易撈到飯票的好飯碗。一旦被投訴他們就會失去這份工作被調到外場去,那樣的話還不如辭職算了。

  年輕的服務人員當然更傾向於接近那位一直都在埋頭修改文件的女士,學者大多比較單純且不諳俗務,更容易接受能幫他們打理好生活的人。但她衣著樸素遠不如星際和平公司的砂金先生閃閃發光,在信用點面前性別、取向以及性格與職業有時候也不是那麼絕對,所以他把目標放在高管身上。

  「請問需要送行服務嗎?我們這邊可以直接聯系地勤。」他熱情的適時出聲,充滿隱秘的急切。

  卡卡瓦夏敏銳的掃了他一眼,白皙英俊的青年衝他笑得眉眼彎彎。他又趕忙去看安娜,後者滿臉揶揄的移開視線。

  這個忙幫不了,真的!人家看不上我呢。

  「……」

  金毛氣鼓鼓的轉過目光瞪了眼還在等待中的服務人員,自己提起旅行袋:「不用。」

  安娜把這幾年所有傷心事一一想了個遍才勉強板住不時上翹的嘴角。卡卡瓦夏這家伙,怎麼總是倒霉的遇到這種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還是看上去太好說話了。

  「哪邊?」該登艦了,她撐著椅子扶手站起來,路過服務人員時略微打量了這家伙幾眼,抿嘴笑笑便朝著登艦閘口走去。卡卡瓦夏冷著臉引路,通過閘機時光腦上預定的記錄與系統存儲吻合,透明阻擋自動彈開。

  走進登艦通道安娜終於沒能忍住,低頭「吃吃吃」的小聲笑了好一會兒,卡卡瓦夏無奈的看著她拼命抖動的肩膀:「姐姐!你不但不同情我還笑話我,我會生氣的哦!」

  「噗,嗯,對不起,不笑了,真的!不笑了……別生氣別生氣!」說是這麼說,她還是又低低笑了幾聲才收住。卡卡瓦夏漲紅著臉,又想生氣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麼可氣的。

  類似狀況這些年他沒少遇上過,只是這回剛好當著安娜的面……

  好想摔張紙牌什麼的啊!

  整條通道從頭到尾加起來也沒多長,走到底就是星艦頭等艙的接駁口。頭等艙與下面其他艙室是分隔開來的,它其實是一艘與星艦艦體嵌合在一處的小型生態艦,萬一路上遇到不長眼的星盜還能脫開獨立行駛。

  「上次你們炸的那艘星艦上就有個生態艙,托帕在裡面養了許多小動物……要我說她養得實在是太多了,空氣轉換器都有點超負荷。」他小聲嘟囔了一句。

  沒人不喜歡可愛的小動物,但養得太多也是種困擾,尤其在公共區域這麼干的人,不是高管真心不推薦。

  站在頭等艙接駁口的是兩排智械迎賓員,檢票員最後一次確認乘客身份時好奇的看看卡卡瓦夏又好奇的看看走在他身後的高挑女子:「砂金先生,這位……費伯裡克特小姐和您是一起的嗎?」

  普通人可不會定旅游艦的頭等艙,票價都夠在其他航線上飛來飛去大半年了。這兩人同時出現目的地相同連票號都是相連的,很難不讓人懷疑是不是另有隱情。

  哇!天大的瓜!星際和平公司的年輕高管和博識學會的年輕學者,這兩位寰宇美人……是有什麼情況嗎?

  安娜:「……」報應來得也太快了些。

  「這條路難道不是買了票的人就能走?」卡卡瓦夏停下腳步,居高臨下看著手持掃描器的迎賓:「購票信息上沒有實名記錄?需要你找我反復確認?又或者,你這是在給我下套?」

  他一句正面回答也沒有,檢票員自覺理虧——和乘客聊天並不被禁止,但有傾向性和誘導性的問話絕對不可以。搭乘旅游星艦出行的客人往往格外注重隱私,就算有的人看上去面善好欺你也不能真以為人家就是個軟柿子。

  「不不不!我絕沒有這個意思!抱歉!」他干脆利索的低頭賠禮,安娜輕輕笑了一聲:「哦,砂金先生不好惹,所以我就好惹?還是說您認為第一真理大學的含金量配不上貴司旅行星艦的船票,我就只能給人當個添頭?」

  這「添頭」的分量著實有點重了。

  檢票員在心底嚎啕大哭,臉上還得擠出「真切」的笑容。

  好家伙,面前這兩位不管哪一位都不是好說話的主,他今天一定是腦子發昏才多嘴多舌——晚上那份夜班的兼職還是不要做了吧,睡眠不足人也跟著變傻。

  「對不起!實在是太對不起了,請二位原諒!」

  他把腰彎出一個碳基生物很難做到的角度,卡卡瓦夏看向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您是否能原諒這位……工作人員?」

  青年漂亮的眼睛裡含著股頑皮的笑意,安娜淡淡接著繼續往下演:「沒什麼可計較的,今後不要再這*樣。」

  他們沒必要為難一個無聊到爆炸就想吃口瓜的打工人,他已經為自己的冒失付出了足夠代價,犯不上趕盡殺絕一定要他丟掉工作失去經濟來源。想必吃了這一番驚嚇今後這家伙絕不會再做出類似的舉動——因為他很難再遇到被央求就肯原諒的乘客。

  「既然女士願意原諒你,我也沒什麼異議,希望你今後好自為之。」華麗的金發青年放過檢票員抬腳繼續向前走,那位智械松了口氣,在同事們羨慕的眼神中退回原來的位置擦擦並不存在的冷汗。

  這家伙運氣真好!上次有個累昏了頭的同事不小心踩到客人一米多長的華麗裙擺,當場就慘遭投訴被聞訊趕來的安防隊拖走,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砂金先生和費伯裡克特小姐只是臉上嚴肅外加嘴上說得嚇人,實際心腸柔軟得很,警告了兩句就輕輕放過——誰說總監先生滿肚子壞水?誰說學者小姐冷冰冰的不近人情?被誤會了也只是讓人道個歉而已,再也沒有比他們脾氣更好的頭等艙乘客啦!

  這個小小的插曲並沒有影響到卡卡瓦夏和安娜的心情,穿過接駁口就算進入這艘大到離譜的旅游星艦。

  預定頭等艙的乘客並不多,安娜邁過星艦艙門時見到的只有寥寥無幾的服務員。為了彰顯實力旅游艦上用得多是人工交互應答,只有來往送東西提重物才會派機械接手。被侍應小心翼翼送至休息艙,對方又詳細介紹了一遍星艦上的各種娛樂設施以及演出時間。

  「星艦最前方的頭部是生態艙,生態艙外面既是甲板,甲板只在行星內開放。中部是自助餐和宴會區,尾部為游樂室……」

  侍應側身前行引路,為客人解說時還要略微將腰彎得低一些,每說幾句都要根據對方的表情揣測她/他心情如何,進而確定還要不要繼續往下說。

  大概這就是庇爾波因特乃至宇宙中最常見的現像,在信用點面前人的尊嚴往往會打上幾分折扣。

  「用餐時間是固定的,需要用餐時直接去餐廳即可享用餐點。如果在非用餐時間需要餐點服務可能需要適當支付一定費用,另外……」

  除固定的用餐時間外,每天晚上都有不同主題的宴會活動可供客人們玩樂直至深夜,這份紙醉金迷的奢華還挺眼熟。

  安娜對游樂室不感興趣,對於參加宴會把自己累得七葷八素就更沒意願了,但她對生態艙還是挺好奇的。那玩意兒說是一個「艙」,其實更像個移動的動植物園,運營方常會絞盡腦汁弄來許多珍惜罕見的動物飼養在遍布綠意的溫室裡供人賞玩,這樣才對得起乘客掏的票價。

  講解完畢侍應得到了約定俗成的小費歡喜離去,安娜看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卡卡瓦夏坐在她對面:「姐姐,你在想什麼?」

  同情?不像。憐憫?也不至於。

  卻叫人放在心頭反復思量放不下。

  「我在想……這世上果然沒有輕松的人生。」安娜抿嘴笑了笑,「換做我大概寧可跟著巡海游俠們去探索星空也不留想在舒適的旅游星艦上當個老老實實的侍從。」

  穩定,安全,過著簡簡單單的生活……這也許是很多人的夢想,但她可熬不住。

  「我也一樣。」卡卡瓦夏揉揉胸口,「最可怕的噩夢莫過於此。」

  即便無法反抗命運他也不打算就這麼溫順的隨波逐流,從這個角度上看他和安娜果然是一路人。


第335章

  旅游星艦有它自己固定的航線,途經的也都是最安全也最有特點的星域。遼闊的星辰間隙比人類窮盡想像出的景色更加壯美——脫離重力與大地的束縛本就是場偉大的冒險,這份壯美正是這場冒險最好的回報。

  去往生態艙的路上,安娜停在觀景窗前細看星艦拔地而起衝入雲霄,曾經只有身體素質格外優越的人才能承受的加速在一代又一代學者努力下變得幾乎察覺不到。過往的歷史在此刻仿佛拉長成人類腳下攀登的階梯,它或許不是那麼平坦順暢,但在磕磕絆絆的迂回之後,沒有羽翼的人們終究還是征服了天空。

  「姐姐?」卡卡瓦夏停在她身側。

  位面以外的壯觀恆星群出現在觀景窗外,為了保護乘客們的視力窗面自動附上一層薄膜。

  「卡卡瓦夏,你聽……」安娜的聲音很輕,「星星們在竊竊私語。」

  第一個進入太空的人看到的就是這副景像嗎?金發青年歪頭想了一會兒,「竊竊私語的星星們」,這還真是學者才會有浪漫想像。

  看了一會兒他們繼續朝生態艙走,這會兒宴會已經開始了。宴會廳中除了頭等艙的客人外還有哪些得到邀請的其他艙室的乘客,熱衷於社交的人們觥籌交錯言笑晏晏,珠光寶氣與輕薄華麗的衣衫交相輝映。仰賴於宴會的熱鬧,生態艙這邊就清靜多了,和傳聞中動輒排隊一個系統時的消息沒有一點貼合的地方。

  安娜站在生態艙門口疑惑的探頭向裡面看看,站在這裡聽候使喚的侍應躬身行禮然後笑道:「請出示您的ID號,眼下生態艙中沒有其他游客,您可以隨意觀賞。」

  如果人多那就不行了,必須站在傳送梯上限時游覽。

  「朋友,為什麼生態艙這麼冷清?」卡卡瓦夏塞了點小費給那個侍應,後者高高興興從抽屜裡摸出一包喂動物的飼料交給他,「因為很多人聽說有星際和平公司的高管在星艦上,據說非常年輕,大家都想帶著自家孩子去結識一二,也算是多條人脈嘛。」

  高管本人:「……」

  吃瓜路人:「噗!」

  本來最喜歡生態艙的就多是年輕人和小孩子,年輕人都被自家家長帶到宴會上去了,小孩子乖乖蹲在休息艙裡,這邊可不就是沒人?

  「姐姐!」卡卡瓦夏惱羞成怒瞪著已經連演都不演說笑就笑的安娜,後者急忙清清嗓子,換上一副嚴肅冰冷的表情:「哦,你也想去嗎?那我們要不要去找找門路?」

  這家伙又羞又囧的樣子和他在人前的模樣反差感實在是太大,很難讓人不犯個賤。但要是換了其他異性,安娜也絕對不會和人開這種玩笑。

  總覺得沒到那個份兒上,不合時宜。

  「逛你的生態艙吧!」他不僅額頭紅臉頰紅,耳朵也開始變紅。眼看再逗下去這只金毛就要變成淺金色的河豚,安娜心滿意足放他一馬,亮出ID同樣給了侍應一筆消費換得投喂飼料。

  進入生態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遮天蔽日的寬大綠色樹葉。從尖端到葉梗約有三米左右,葉片呈不規則的卵形,葉梗上一只挨一只站著許多毛茸茸的「鳥團」。

  旁邊立有說明牌,詳細介紹了這種能當做寵物養在手心裡的鸚鵡。

  安娜從袋子裡摸出一枚餅狀投喂飼料掰碎,眼尖的鸚鵡早就側過頭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的動作。等到她將手掌攤開亮出大小均勻的飼料顆粒,這些五彩斑斕的小家伙立刻拍打著翅膀衝過來。

  「哇!別往頭發裡鑽!」搶到飼料的鸚鵡心滿意足落在她身上享用戰利品,沒搶到的憤憤不平,有些落在她頭頂就像鸚鵡互相之間表示親密時那樣輕咬討好,有些怒氣衝衝直往她半長還染了色的頭發裡鑽——掰一個嘛!再掰一個嘛!

  細碎的癢意讓安娜忍不住縮了下脖子,就站在她旁邊的卡卡瓦夏看得眼熱:「姐姐別動,我把它捉出來。」

  他剛伸出手就迎來鳥團凶猛無情的啄咬,要不是隔著手套一個小洞怕是跑不掉。格外華麗的圓胖鸚鵡瞪著,脖子上灰綠漸變的絨毛逐漸炸起。

  它越是這樣金發青年就越想把它抓出來趕走。這家伙的毛色一看就是個公的,竟然有臉往女士的頭發裡鑽?

  不如下鍋燉了吧(無情)!

  「不是,你……?」安娜眼睜睜看著卡卡瓦夏給自己上了層淺金色的盾,頂著【存護】的命途之力伸手去抓一只和他拳頭差不多大的小鳥。

  鸚鵡的喙哢哢作響,跟它作對的兩腳獸一點也聽不懂這份威脅。小家伙撲扇翅膀嘰嘰喳喳,要不是有專人訓練只怕這會兒能罵出滿屏電報。

  卡卡瓦夏嘗試了三四次,唯一的成果是將鳥團從安娜的頭發裡趕到頭發外,它「嘰啾」一聲跳到她頭頂,展開翅膀伸出小短腿兒把另外一只獻殷勤的家伙踹走。

  「要不你試試喂它點飼料?」安娜不想英年早禿,趕緊攔住青年伸向自己頭頂的手——你可千萬別打響指!

  「既然姐姐都這麼說了,那就試試唄~」

  他朝鸚鵡露出一個「滿肚子壞水兒」的微笑,從袋子裡取出一整個飼料餅:「來。」

  鳥團非常人性化的翅膀一收別開腦袋,很有骨氣的拒絕了很可能裹著炮彈的美食。

  不等卡卡瓦夏采取行動,安娜自己突然抬手一把將鸚鵡握在掌心裡:「行了,和你的朋友們待在一塊吧。」

  鸚鵡在她手裡格外溫順,支棱著小腦袋左顧右盼發出柔軟悅耳的鳴叫聲。她把小家伙放在隔離護欄上,捂著頭頂溜向生態艙深處。

  別來了別來了,你再飛過來真的會挨揍哦!

  繼續向前走,鳥類的體型越來越大,羽毛也越來越艷麗。一只雄性綠孔雀翹著尾巴圍著心儀的目標圍追堵截,對方忍無可忍跳起來給了它一爪子,這個倒霉蛋失聲大叫……確實有點難聽。

  沒走幾步終於離開禽鳥區,卡卡瓦夏推著喂天鵝幼崽喂到流連忘返的安娜挪地方:「姐姐快走啦~」

  鳥類都不怎麼喜歡他,哼,正好他也不喜歡這些鳥!

  「……」

  六天的旅途安娜至少把四天半都花在生態艙裡,宴會廳的歌者和魔術表演看一回也就夠了,夜間酒會她更是連面都沒有露過。等到了洗車星,她依依不舍離開星艦,大有買幾只鸚鵡或是浣熊隨身帶走的想法。

  「浣熊是非常頑皮倔強的生物,生存能力極強,對小型動物以及鳥類的殺傷性很高。鸚鵡怕冷,對食物又特殊要求,一不小心就會陷入抑郁的情緒不可自拔……姐姐你確定真的要買嗎?信用點不是問題,我只是擔心咱們能不能養好這些小動物。」

  卡卡瓦夏比飼養員還專業的舉出一長串例子,成功打消了安娜的念頭。

  「那還是算了,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安娜也只是一想罷了,眼下她還沒有畢業,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會在什麼地方落腳,攜家帶口的對誰都不方便。

  在洗車星又轉了一趟行商的順風艦,德爾斐終於出現在眼前。

  那是一片閃耀著璀璨藍色的漂亮星系,它尚未以位面技術與外界隔開,正處於毫無防御可言的狀態。

  「未經改造的原生態星系,天然環境好得讓人羨慕。」捎帶他們一程的行商將星艦停在德爾斐星港上,目送客人的同時忍不住心底暗暗盤算著要不要回程時多停一會兒找找商機。

  哪怕生意做得小些也行啊,這地方風景可真美。

  星港位於星系最繁華的核心星上,踏上德爾斐-Ⅷ,空氣中率先飄來的是葡萄的香氣。二十度左右的氣溫讓金燦燦的陽光格外怡人,卡卡瓦夏落在後面慢了幾步,安娜回頭就見他用一枚渾圓的普通砂金石和路邊兜售手工藝品的老人家換了頂漂亮的月桂花環。

  「很漂亮,我一眼就覺得它適合姐姐!」見他舉著花環那麼高興,安娜微微低下頭順著他戴上這頂原生態的裝飾品。不得不說學者的氣質與月桂確實非常搭,再加上點綴其間的金色花朵,智慧的金冠差不多也就這樣了。

  「好看的!」賣花冠的老人家也很高興,誰不高興自己的得意之作戴在合適的人頭上呀?這姑娘出去走一圈,等會兒不知道多少人四處找同款。

  安娜自己看不到效果,摸摸堅實的月桂葉她開始左顧右盼:「卡裡忒斯教授問我去不去七丘城做客,說是著名導演芮克先生在那裡拍宣傳片,可以參觀。那邊有很多天然溫泉哦!去嗎?如果不想去我就回絕她。」

  在安娜那群「煩人」的室友和天然溫泉之間猶豫了十幾秒,卡卡瓦夏最終還是選擇的溫泉之城。芮克導演他認識,甚至可以說有點熟悉。那是一位行走在【記憶】命途上的模因生物,對藝術的看法很有見地……就是有時候痴迷狂熱的容易過頭嚇人一跳。

  也不一定那麼倒霉遇到吧?一整個星系他們總共就只認識二十幾個人,相遇概率很低的!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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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我們來德爾斐旅行,朋友,能推薦個好玩的地方嗎?」

  德爾斐星系的機械化水平不高,交通方式比較復古,他們的車子有一輛算一輛都在地面上行駛,不存在立體的空中航道。

  離開星港外的廣場,卡卡瓦夏挑了一輛深綠色的出租車。看來他真的超喜歡深綠色,安娜不做評價跟著坐進車裡,健談的司機比冷冰冰的自動駕駛系統可有意思多了。

  話說……真的不能設計一款能陪乘客聊天的駕駛系統嗎?

  外地來的客人遇到了一點小小的、選擇上的麻煩,熱情好客的本地人當然一不容易伸手幫忙。

  「這要看二位的訴求,想泡溫泉就去七丘城,想看格鬥競技就去……啊,對了,雅努平原有很多遺留的神廟,波茨瓦峰腳下是咱們這兒最大的紅杉林……」

  他一口氣介紹了十幾處景點,卡卡瓦夏不想爬山,安娜一想到神廟就頭疼,他們同時不喜歡格鬥,鬥獸鬥人都不,最終還是決定去七丘城。

  「那就去七丘了哦~我送你們去車站。」司機很高興,一高興話匣子就更關不住,「新婚夫婦去七丘城最好了,風景宜人物價劃算,在那邊世代經營浴場的卡裡忒斯家族很講道理,七丘也是風氣最開放最能接受外來游客的地方。」

  「說起那邊的浴場呀……」他絮絮叨叨的講起關於七丘城溫泉浴場的各種傳說,完全沒注意到坐在後面的乘客雙雙紅透了臉。

  新婚夫婦什麼的……哥們兒你想像力可真豐富啊!

  「我和我老婆剛結婚時也特別愛去七丘,記得一定要住在山上的私人浴宮啊,早上起來開窗就能看景,屋裡有溫泉也涼不到哪兒去。早說了山上也清淨呀,不管做——什——麼——都沒人打擾!」

  他帶著點想要看年輕人害羞的壞心思故意拉長尾音,結果預想中的回應完全沒有,乘客們反倒更加安靜,和先前有來有往的狀態大相徑庭。

  欸?不是,你們兩個長成這樣還一起出門玩,總不能是朋友吧!誰家朋友這樣式兒的?

  總不可能偷那個什麼,或者私那個什麼?

  出租車走了快半個行星時,尷尬的停在有軌車站旁。

  「在這裡搭車,四個行星時就能抵達七丘城。」司機先生也有點頂不住,他強撐出一張笑臉劃取費用,抹了零留下一句「德爾斐歡迎二位」就油門到底一溜煙跑走。

  那抹深綠色快得就像水中全速前進的綠頭鴨。

  「嘖,好像被誤會了呢。」

  安娜叉著腰站在車站前,軌道看上去有點年頭,如此的基建水平還能擠出錢送本星系的嬌子們去第一真理大學學習進修,德爾斐的管理者很有遠見。

  發展經濟和提高人民受教育程度之間並不矛盾,只有高素質的勞動者多了,他們才能更好的接受各種科技產業。

  卡卡瓦夏沒做聲,他倒是希望誤會成真,關鍵得看安娜願意不願意。她要是不願意那就沒戲,他只能尊重她的意願。

  告白這種事應當是勝利的凱歌而非帷幕拉開時的預告,唯有和她有關的一切他一點意外也不想有。

  「你怎麼不說話了?」安娜走到站台上琢磨了好一會兒才弄清線路,買好票回來就看到某人滿臉深沉的抱著胳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卡卡瓦夏看到她就忍不住想微笑:「這裡風景很好,一時看得入了迷。」

  胡說八道,他一直低著頭往地上看呢,這塊地皮有啥好看的?

  「票我買好了,這地方得自己留心往來車輛的編號,編號不同停靠點也不同。」

  她大概解釋了一下,兩人並肩停在車站的站牌下,「稍微等一會兒,看清楚了再上車。」

  他在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萬一走散被人捆去綁票可怎麼辦?別說德爾斐有沒有壞人這種屁話啊,萬一混進來壞的外星人呢?

  「好,那我就跟著姐姐了哦!」金發青年認真望著她,「姐姐,你可千萬不要丟下我呀。」

  這句話莫名讓安娜升起好些責任感,她站在站台上仔細比對來往停靠的車號,很快就找到去往七丘城的那趟。

  「快點快點,」她拍拍卡卡瓦夏,又怕他沒反應過來索性拉著他露在袖子外的小臂,「車來了!」

  這種老式站台就不要想著電車能智能到哪兒去,小跑了幾步趕上車門開啟,安娜拉過卡卡瓦夏一把將他塞上車,自己借著慣性「嗖」一下就邁進車廂。

  唯二的客人身手矯健,電車順勢也不繼續減速了,直接關門走人。

  車底傳來陣陣叮叮咣咣的撞擊,兩人沿著通道向車廂裡走,檢票員窩在座位上昏昏欲睡,就像過冬的松鼠。

  「坐這邊。」車廂裡人不多,直挺挺的座位一排挨著一排,卡卡瓦夏挑了個既靠窗空間又比較大的位置,坐進去後靠著硬邦邦的墊子長出一口氣,「四個小時的路程?真美啊——」

  窗外風景很美,連綿的田地長滿各種糧食蔬菜,來自沙漠的金發青年看得眼饞。

  安娜靠在車廂壁上同樣在向外張望,她看到一視同仁的陽光撒在每一片葉子上,照進每一雙眼睛。

  「德爾斐的天空為什麼會這麼藍?」

  這份溫馨與浪漫一直持續到電車停在七丘城外。露天站台由一條平直的道路直通城門,與它交錯的岔道上樹立著一只高達五米的奇怪「生物」。

  「所以……你們這是在搞什麼鬼?」安娜用手在眼睛前面搭了個涼棚,盡量仰頭才能看清楚面前這個奇怪「道具」的全貌。

  卡卡瓦夏無語的站在她身邊,只想嘆氣揉額頭。

  一整個星系那麼大的範圍,怎麼就偏偏撞上這幾個……算了,想想姐姐那離譜的運氣,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法厄同從道具背上跳下去,單手提著把看上去差不多有七八十斤的重劍:「安!你終於來了!我就說你不會不管我們!」

  「別叫,離遠點,我不想抬頭看人。」她拿出閻牙,用棍子戳著白毛不讓他靠近,「你還沒說這是啥呢。」

  這家伙身上穿著的……戲服?

  「是這樣的,芮克先生願意為德爾斐拍一部宣傳片,同時也是翁法羅斯的紀錄片。我們一致認為拿起武器反抗命運的人不應化作湮滅的塵埃,總該有人以某種形式記住他們。」

  卡裡忒斯教授也在,她說起話還是那樣不疾不徐:「為此我願意包攬所有拍攝費用,連演員都不需要額外尋找。」

  安娜恍然大悟:「所以你們這是在拍戲!」

  「對,那刻夏先生和緹寶小姐鼎力相助,還有阿格萊雅女士出任顧問,我相信芮克先生一定能將這部英雄的史詩拍得盡善盡美。」

  卡卡瓦夏:「……」

  芮克導演那種沉浸式的拍攝法能有幾個人受得了啊,別回頭瘋瘋癲癲的沒治好,好端端的再瘋幾個。

  法厄同杵著他的道具有氣無力道:「我們正在尋找合適的場景,教授的意思是盡量用真實景觀展現出德爾斐的美景……但你知道的,前期後期都沒有想像中容易。」

  「還在初創階段?」安娜摸摸下巴,腦子裡有了個點子。卡裡忒斯教授輕緩點頭:「沒錯,你看到的正是那刻夏先生專門提及的道具,一種溫順老實的……馱獸。雖然不是太理解,但他堅持要這玩意兒出現在鏡頭中。」

  安娜揉揉臉:「先不管那刻夏先生的要求,您手裡有沒有這種礦石?可以拿出來充當支付手段嗎?」

  還是不要搞太費人的項目吧教授,藝術是藝術,學生的命也是命吶!

  她從空間鈕裡摸出五枚從淺黃過渡到淺藍的漂亮石頭,卡裡忒斯教授看了一眼:「有是有,但不多,也就半個倉庫……?」

  博識學會的年輕學者立刻低頭摸出外置設備,向星穹列車的無名客發去通話邀請。

  前後不過三秒時間,穹歡快的聲音在另一端響起:「喂~安娜姐姐~你找我有什麼事呀~」

  「把模擬宇宙裡的翁法羅斯復制一個搬來德爾斐。」安娜言簡意賅,銀河球棒俠磨磨唧唧的回應:「啊?會不會產生版權上的糾紛?」

  「一千六百顆星穹,分期支……」她話還沒說完那邊就斬釘截鐵接下任務:「放心吧姐,這事兒我必須包了!」

  哢噠

  她掛斷通信看向卡裡忒斯教授:「技術支持到位,等人來了再和芮克先生全面聊聊場景搭建的問題?」

  真要用真實的七丘城做背景,後期還得追加多少錢做特效她都不敢想。模擬宇宙就不一樣了,數據往裡一輸絕對的身臨其境。

  「太棒了安!」法厄同差點露出荷包蛋淚眼,「要知道我最怕的就是穿幫露餡,為什麼白厄那麼能打啊……」

  把重劍當單手劍使他不是做不到,但也不可能做到完全的舉重若輕,他是學者不是狂戰士啊!模擬宇宙他熟,這玩意兒最初的模型建構在黑塔空間站,數值很強的!

  「反正人脈我給你們拉到了,我是來度假的不是來打工的,你加油!」安娜一點也沒有收回閻牙的意思,不把刀刃放出來的情況下它就只是根防身用的棍子,基本上沒有殺傷力。

  無名客的大名卡裡忒斯教授在匹諾康尼早有耳聞,暉長石號的新主人嘛。她迅速領會到費伯裡克特為德爾斐搖來了多大的助力,馬上就對來度假的學生道:「非常感謝你的幫助,我家經營七丘城的溫泉已經有數千年的歷史了,非常歡迎你的到來,千萬不要客氣。」

  如果說之前是長輩以及教授對晚輩的愛護,那麼現在就多少帶了點還人情的意思。

  安娜明白她的想法,看看卡卡瓦夏沒有意見就答應下來:「那我就要叨擾教授一段日子啦~」

  卡裡忒斯教授微微一笑,和聰明小孩說話就是省力氣。


第337章

  卡裡忒斯教授安排的經理辦事效率超高,從客人們進入七丘城到把他們送進山頂私人浴宮入住,這位名為萊昂希諾喜歡大家喊他萊昂的中年男士總共也沒花完一個行星時。

  萊昂先生很健談,一路上七丘城的歷史被他娓娓道來,曾經那些城邦被戰火一次次淬煉,最終成為組成德爾斐的顆顆寶石。

  「別看大家現在都是樂呵呵的樂天派,只要手裡拿了長矛和盾牌,嘿!看我這麼一招再那麼一招,至少也能打到頭野豬!」

  「呵呵,呵呵呵……」卡卡瓦夏努力保持臉上的禮貌微笑。

  這位先生已經算是很自律了,人到中年也沒有全身浮腫或是在肚子上儲存過多脂肪。但要說他的身手怎麼樣……嗯,今年也許還能打得過普拉塔和普拉婭,明年就不一定了。

  他為貴客安排了一套溫泉公寓,進出一個門但使用者各有各的房間,通過一個共用的寬敞陽台可以飽覽七丘城美麗的清晨與黃昏。大小姐沒有專門說明這兩位客人之間的關系,他們看上去既不像是有血緣關系的姐弟,又沒親密無間到毋庸置疑,以萊昂先生這麼多年的人生經驗看,大約正處於某種曖昧的階段。

  私人浴宮除了一整間的蜜月房就剩這種適合一家人居住的套間,獨立的單人間要麼位置不好景色不好,要麼就是還沒空出來,思來想去還是套間更適合他們。德爾斐沒人不喜歡溫泉,七丘城的卡裡忒斯家族靠著誠信經營溫泉浴場平平安安度過了幾千年。這裡只有旺季和旺旺季,從來就沒冷清過。

  「有需要就拉響牆上的搖鈴,咱們這兒沒什麼講究,主要就是放松和開心。溫暖的泉水洗去疲憊,清新的山風和景色陶冶情操,醉人的美酒與清潔簡單的食物讓人精力充沛,哈哈哈哈哈,贊美生活。」

  萊昂先生像是朗誦詩歌那樣整個人向上延伸,雙手張開,表演結束後順勢行了個舞台結束禮。

  卡卡瓦夏很給面子的鼓掌,安娜反應迅速跟上,經理心滿意足回去向卡裡忒斯教授報告。

  「下午先在附近逛逛?」安娜從門口的雜物架上抽出一本本地景點彙總靠在涼椅上讀。

  七丘城附近也有神殿,某些古老的祭祀行為一直保存到了現在。神明之類的事她不感興趣,有趣的民俗表演另算。

  「我看看,」卡卡瓦夏湊過來,彎腰扶著膝蓋從她背後看過去,「另一片山腳下有個集市,能先去這裡嗎?」

  職業習慣了,沒辦法。

  「行啊,」安娜對此全無所謂,她沒有什麼明確的游覽目的,卡卡瓦夏有想去的地方實在是太好啦,省下不少選擇的時間。

  「是不是得先找地方兌換貨幣?」金發青年一說話就有細微的氣流撲在她耳邊,安娜側過頭看他:「德爾斐聯邦政府與民間存在彙率固定的回收機制,信用點被他們集中起來統一與其他文明交易更好的工業生產線。」

  室友們在宿舍裡討論過這個問題,法厄同加戴蒙斯加一塊兒也不是希德的對手。

  卡卡瓦夏挑起眉梢,看來德爾斐的管理者手段強硬,但……有這份心氣為什麼不直接一步到位?

  他還沒問出口就明白了隱藏在這份強硬下的良苦用心——無論多先進的設備也得有人能去操控使用,技術躍遷的階層越多,對產業工人的科技素養要求也就越高。德爾斐本地絕大多數人暫時無法達到那樣的高度,花了大價錢買一堆命脈不在自己手裡的東西,能有多少獲益?反倒不如先劃出一小部分錢買一些其他星系文明換下來的二手貨,借著這些壞了也不心疼的東西把技術工人與科研人員培養出來。

  一開始是會吃苦受氣被打壓,但只要堅持到能夠自主研發的階段,德爾斐的未來就算是徹底盤活了。

  如果換了市場開拓部那些王八蛋,大概會不遺余力的收買叛徒謀殺、造謠,除掉這位管理者,然後趁著群龍無首擅動對立與分裂,掀起叛亂……把這個漂亮的星系徹底變成公司的原料產地和傾銷市場。毫無疑問,那些鬣狗絕對干得出這種事。

  「不用兌換貨幣對游客來說實在是太好了。」他站直身體看向窗外:「市集大概在那個方向,我想看看有沒有漂亮又有特色的工藝品,買幾件帶回去做裝飾。」

  家裡擺些和姐姐一起挑選的花瓶陶罐或是繪畫之類的東西多好呀,看到它們就會回想起這場愉快的旅行。

  「步行沒問題吧?」安娜大概估算了下地圖上的距離,散著步走過去再走回來,哪怕空著手也得花上半天時間。

  卡卡瓦夏趕忙站得更直:「我體力很好的!這裡不像沙漠行走困難,吹吹風散散步曬曬太陽,度假不就是這樣。」

  「我的意思是走這麼久你會不會煩?」她把預估的時間告訴他,沒想到這家伙回應得更加干脆:「和姐姐一起散步怎麼可能煩?」

  他巴不得一路上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走多久走多久!

  「行。」她取下頂浴宮自備的闊沿草帽,在星港廣場上買的月桂葉花冠掛在空出來的鉤子上,「分你一頂?」

  這會兒正是正午,氣溫有個二十一二度,算不上高,但光線很足,戴帽子主要是為了保護視力。

  卡卡瓦夏不喜歡這頂田園風的草帽,他選擇戴墨鏡,桃紅色的那副。安娜見他不要帽子也不勉強,反手將草帽扣在頭上,朝門口走去。

  七丘城內的泉水確實很多,幾乎走上幾步就能看到一泓清池,泉水甚至會順著車轍向外汩汩流淌。

  卡裡忒斯家經營的溫泉,*嚴格來說其實是占據了一座城池的溫泉酒店。從山頂的私人浴宮沿著白色大理石堆砌的步道慢吞吞向下走,就連風裡也醞釀著滿滿的硫磺味。

  「也許我會考慮說服德萊妮在這裡也開一家零食店,梅婭女士的手下越來越多,產品也越來越多,市場永遠也不夠。」

  山風吹過,安娜手忙腳亂捂帽子,生怕它跟著熟悉的微風跑掉。

  卡卡瓦夏想伸手卻慢了半拍,目光落在她常年染做灰白的發絲上。眼鏡遮住了她眉宇間的鋒銳,學者的斯文掩蓋住彪悍的本質。

  一個令使,願意為了素不相識的普通人打造出一把永遠不會隕落的利劍,又將這把利劍高懸於那些強勢群體頭頂。令使的實力與身份並沒有讓安娜費伯裡克特在生活與學業中額外收益,換做其他人完全無法想像,更沒法子理解。

  誰能想到被教授用數位筆砸的學生完全可以憑借一己之力將整座學校掀個底朝天呢?

  有能力的人不一定值得尊重,有能力還懂得自我約束的人值得所有人的敬意。

  這大概就是安娜人緣總那麼好的原因吧。

  「天氣真好……噗!」他抬頭眯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本意是想凹個造型的結果被一大股飄來的硫磺味嗆得直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金發青年狼狽的彎下腰,墨鏡因為身體的抖動滑落,用發膠精心打理過的頭發也跟著散下來。

  安娜都已經走出去幾步了又拐回頭停在他身邊,擔心而笨拙的抬手在卡卡瓦夏後背輕拍。喘氣兒還能喘出問題的情況她還真沒怎麼見過,這又不是嗆著或是噎著需要上急救。

  「姐姐我沒事!我真的!」卡卡瓦夏白皙的臉瞬間紅到耀眼,安娜點頭順著他:「是是,我知道你沒事!」

  好不容易在他的咳嗽中走到市集,她從遇到的第一個攤子上買了杯粉粉嫩嫩的石榴汁。

  「喝點水緩緩,這邊溫度和濕度與庇爾波因特是有些區別,初來乍到需要點時間適應也是正常情況,額……」編不下去了。

  卡卡瓦夏面無表情的接過石榴汁一飲而盡——每次他想在姐姐面前表現時總是狀況頻出,不是出糗就是事與願違,真叫人懷疑是不是有詛咒作祟。

  按道理講不應該呀……他摸出一枚籌碼心煩意亂的反復把它彈起來接住,再彈起來再接住,每次出現的都是他心裡想的那個結果,所以應該不是運氣出了問題。

  「你怎麼了?」安娜把杯子還給攤主,一回來就看到卡卡瓦夏嚴肅得就像是聽到星際和平公司要破產清算的表情。

  他看了她一眼,攤開掌心亮出那枚籌碼:「玩一把猜硬幣?」

  安娜從他掌心拿走那枚圓形硬幣:「行呀,賭什麼?」

  反正都是輸,賭不賭無所謂吧。不過卡卡瓦夏想玩,那就陪他玩唄,只當是哄他高興。

  「賭……」他歪頭想了想,就算幸運女神不同意他也不會放棄安娜身邊的位置,「賭誰猜對朝上的那一面。我贏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你贏了我就答應你一件事,什麼都可以。」

  博弈的根本是公平,只有建築在公平的基礎上才叫博弈,否則完全沒有擲骰子的必要。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安娜彈飛籌碼反手握住它:「正面。」

  她張開手,毫無疑問,籌碼的反面沐浴著金色的陽光。

  「該我了。」卡卡瓦夏拿起那枚命運的籌碼投出它,「我猜是反面。」

  安娜縱容的笑著點頭:「應該是,你不會輸。」

  「……」他低下頭眨眨眼,這種時候他還是很樂意輸給她的。


第338章

  山上的風吹過市集,帶得卡卡瓦夏淺金色的頭發來回飄動,金發青年張開手掌,硬幣的反面朝上。

  安娜笑著戳戳他的手背:「好吧,我輸了,要我做什麼?」

  「還沒想好,先存著。」他收起籌碼,小心翼翼的將它塞進口袋深處。

  「咩~」不遠處被主人牽出來售賣的山羊不滿大叫,安娜像個好奇的孩子似的馬上轉過去盯著它觀察。

  那羊肥敦敦的,腦子不大聰明性子又倔強。它脖子上的繩子死死繞在柱子上,眼看這家伙非得拗著繼續向前轉,半步也不肯後退。

  「蠢貨!蠢貨!非要勒死自己不可嗎!」賣羊的人抄起木棍就敲,「退回去!去!」

  「咩!」山羊低著頭,哪怕只是個後腦勺也能看出它的不願意。

  卡卡瓦夏掃了眼更像是來搞笑的山羊和賣羊人,轉頭把注意力放在安娜身上。她津津有味的盯著那只羊看,不太像是對它的肉感興趣,但又沒有放過它的意思。

  「姐姐?」

  「欸?」她依依不舍的回過頭,「不好意思,讓你感到無聊了嗎?」

  「無聊倒是不無聊,」他臉上掛著清淺的微笑,「那只羊有什麼特別之處?」

  設想了無數種可能,結果安娜給了他一個怎麼想也沒想到的回答:「特別強算麼?我就想看看它到底能強到什麼地步。」

  「……」卡卡瓦夏茫然不知所措:「啊?」

  這種博識尊掰手指做計算題的反差感誰懂吶,安娜在他眼裡一直都像個完美的救贖者,大公無私、寬宏大量、無所不能……完美得更像一種理想的具現。

  人會輕易愛上自己的理想,這一點也不奇怪。

  伊維爾星際監獄的極端環境逼得人拼盡全力才能活下去,安娜的出現仿佛從天而降的繩索,救走了沉淪在海底的囚犯。在那之後的逃亡是一場沒有道別的遺憾分別,它像道傷疤留在他心裡,直到再次聽聞她的消息。

  ——年輕的學者,勤奮的天才,維裡塔斯拉帝奧的得意門生。她每年都能順利通過第一真理大學的課程測試,許多真正通過了入學測試的人也很難做到。

  這只能說明她確實是個毋庸置疑的天才,天生就該被博識尊瞥視的那種。

  再然後安娜做得每一件事都在不斷強化這個印像,直到今天……她原來也會有這麼無聊的時候,站在街頭盯著一頭蠢羊就為了看它能有多強。

  我看你也挺強的!

  「嗯?」安娜詫異的回頭看看他,「怎麼啦,你有急事?還是說走累了站不動?」

  緊接著她左顧右盼了一會兒,找到一家能坐下的露天店鋪:「過去坐坐?」

  卡卡瓦夏當然樂意,發現了安娜與以往不同的一面,觀察她成了他今天最想做的頭等大事。

  露天店鋪是家小酒館,蔬果和奶酪撒上香料細鹽黑醋和橄欖油拌勻就是招牌菜。幾乎每個人的酒杯裡都流淌著紅寶石一般的酒漿。

  「蜜釀要來嘗嘗嗎?八百年歷史的老酒窖……」伙計站在路邊殷勤的招攬客人,安娜和卡卡瓦夏決定坐下給他個展示的機會。

  八百年歷史的老酒窖無論如何也不會把產品擺在這種連個頂棚都沒有的小館子裡出售,或者說能干上八百年還不倒的老酒窖產出的酒普通人大約也喝不起。

  「一瓶蜜釀,一份招牌菜。」

  以安娜的酒量,這玩意兒一瓶下去大概也就能起到個補充水分的作用。但卡卡瓦夏對酒精不是很耐受,沒必要點太多酒水灌他。

  伙計轉身功夫就把客人點的東西送到桌子上,還附贈了兩塊干酪。那股牛奶發酵後臭烘烘的味道安娜受不了,卡卡瓦夏也不太能接受,於是這份小小的好意被裹得嚴嚴實實扔進了空間鈕最裡面。

  略微帶點紫調的紅色酒漿注入玻璃杯,陽光給它鍍上了一層奢侈的金邊。安娜端起杯子先嗅到如蜜一半的芬芳,然後是花卉與果實的甘香,最後帶著點木質的沉穩收尾。

  整體偏甜,余味微酸,比想像中的適口性要高得多。

  「還不錯,看來是我狹隘了。」她品了一會兒,放松的靠在藤椅上眯起眼睛愜意的任由微風吹動草帽帽檐。

  滑落的衣袖露出她纏在手腕上的游絲,卡卡瓦夏好奇道:「姐姐,這是什麼材質的金屬?」

  「我不知道,」她豎起胳膊撐在下巴上好讓他能看得更清楚,「從黑塔女士贈送的奇物咕咕鐘上拆下來的,會讓接觸它的人倒霉。」

  除了她,這是個人人都怕的DEBUFF。

  卡卡瓦夏發現了安娜身上的第二個反差點——她確實該是個【巡獵】,靠譜中藏著點不靠譜的莽。

  「哎呀?這不是博識學會的費伯裡克特小姐嗎。沒想到會在德爾斐見到您,就像鳥兒不遠萬裡銜來一枝橄欖那樣讓人歡欣。以及這位……?」

  卡卡瓦夏只匆匆見過卡裡忒斯教授一面,翁法羅斯的黃金裔們他只認得白厄一個。

  目盲的阿格萊雅身後跟著她的衣匠,金色的人台依照主人的意思一一向來客彎腰行禮。

  「日安,阿格萊雅女士,」安娜是很頭疼和她來回拉扯的,這種事通常被她交給福波斯去解決。她看向卡卡瓦夏:「這位是星際和平公司戰略投資部的砂金先生。」

  她沒解釋自己與這位漂亮朋友之間的關系,阿格萊雅展開一方蕾絲折扇擋在面前輕笑:「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等等,你明白了什麼?干嘛笑得這麼神秘?

  「女士您好,不才砂金,很高興見到您。」卡卡瓦夏眯起眼睛接過話題,「也許您還有點印像,在庇爾波因特的地方法院,我見過您的投影呢。」

  「是的,您是位迷人的紳士,慷慨且善良。誰會不記得您?」

  安娜:「……」

  這兩個人在說什麼?寒暄的內容原來需要這麼多!

  你來我往「聊」了七八分鐘,從德爾斐的天氣聊到七丘城的溫泉,聊完溫泉兩位金發美人同時停下話題。

  「難得費伯裡克特小姐和『朋友』一起來德爾斐做客,我就不繼續攪擾了,如果有機會也許會在浴宮見,到時候再把盞言歡。」

  阿格萊雅客氣的低了下頭,在衣匠的隨侍下緩緩離開這家小酒館。

  「……她專門跑來這一趟究竟為了什麼?」安娜摳摳臉頰,並不想在這件事上動用太多腦細胞。

  她果然知道那模因生物的出現絕非偶然。

  「來試探你對德爾斐的態度呀,我的好姐姐。」卡卡瓦夏將沙拉碗裡的奶酪堆到她面前,「她全程都在打探你的行程計劃,沒得到有用的消息就暗示我們最好留在七丘城別到處亂跑。」

  安娜:「啊?」

  信息量這麼大的?

  他將剩下的蜜釀平分,端起酒杯:「總之是善意的規勸,大概最近七丘城要舉辦有意思的活動,離開就會看不到。」

  「這個我知道,芮克先生的宣傳片嘛。之前卡裡忒斯教授不是說了嗎,阿格萊雅出任顧問。」安娜推理出某件事的結果和卡卡瓦夏的路子完全不一樣,就好像同一道題的兩種不同解法,反正別管我怎麼解的,你就說解沒解吧,「所以她就是那些黃金裔真正的領袖,除了白厄和那刻夏先生外對翁法羅斯認識最深的人。」

  她戳起一塊白白的奶酪球塞進嘴,嚼嚼嚼突然頓了一下,默默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卡卡瓦夏頓時對那塊奶酪的好奇心飆升,這玩意兒很難吃?能有多難吃?難吃到要用甜酒送?

  他小心翼翼的選了塊個頭較小的奶酪球,戳起它先放在面前細細觀察,又小心的嗅嗅,沒發現什麼異常。金發青年抬頭看了眼面色如常不推薦也不吐槽的安娜,納悶兒的把奶酪球送進嘴。

  濃郁的奶香與微甜迅速占領整個口腔,黑醋中和了油脂的膩感,使它嘗上去更有中蓬松輕浮的滋味。

  不難吃,甚至可以說很好吃。

  「噗,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安娜把手蓋在臉上側過頭去笑。能不笑嗎?她可是騙住了能把星際和平公司外加博識學會騙得團團轉的埃維金人,「味道還不錯,對吧,別光把它留給我。好吃回頭就多買些,假期結束帶回庇爾波因特和你的朋友們分享。」

  安娜把卡卡瓦夏堆到自己面前的奶酪球分開,推回去一半給他。

  「酒不錯,酒窖的歷史無論如何也沒有八百年,不過就算八年能有這個品質也足以讓人眼前一亮。」

  她把剩下半杯蜜釀一口一口喝下去,眼神連恍惚都沒恍惚半下。

  反觀總共也就喝了四分之一瓶的卡卡瓦夏,他的臉又紅了,不過這回不是因為羞窘。

  「姐!姐!」年輕人彩色琉璃一樣的眼睛水汪汪的,墨鏡下滑來了,他眼巴巴的望著安娜:「你是不是總拿我當小孩子看?我從來都不是小孩子啊。」

  喊姐姐那是尊重,是親密,是獨一無二的稱呼,才不是真把她當成親姐姐。

  安娜眯著眼睛笑:「我當然知道啊,這世上我已沒有血親,你更不是小孩子。」

  這麼簡單的事,她肯定明白。


第339章

  小小的爭執很快就在燦爛的陽光下平息,卡卡瓦夏支付了這瓶酒的錢,安娜表示等會兒要請他吃甜點。什麼甜點不知道,總之看到哪個好吃就買哪個。

  她伸了個攔腰,肆意舒展身體然後猛地收回去站好,悠閑地沿著石板路朝市集深處行走。路邊人家戶戶都將店鋪外牆刷成統一的淺藍色,房檐上還張著色彩艷麗的遮陽布。走在這樣的小路上光線變得清涼,貨架上的商品也多了層說不出的韻味。

  卡卡瓦夏想買的居家裝飾,在哪兒呢?

  走到小路盡頭,一棟兩層高的小樓立在三岔口。這家店鋪比路邊小酒館要講究多了,它獨自占據著一整個街角,兩面臨街的牆體改成了透明櫥窗,上面擺滿琳琅滿目的各種陶罐以及工藝品。

  「裝飾品……那個怎麼樣?」安娜看到一只胖墩墩的黑陶貓頭鷹蹲坐在櫥窗最上方,黑底白紋,古樸圓潤,乖巧可愛。

  卡卡瓦夏也一眼就看中了它,圓滾滾的胖貓頭鷹沒脖子卻瞪著兩只大眼睛。不過他可不會像安娜那樣進門點貨買單然後走人,一分錢的價都不講,買東西少了博弈的環節會喪失很多樂趣!

  年輕人站著看了一會兒,又挑出一只黑陶貓咪玩偶,個頭比貓頭鷹要小點,整只貓膨脹得像個球。要不是尖尖的耳朵和長長的尾巴讓它有點貓樣,簡直就是個煤氣罐罐。

  選好目標,他拿出十足的精神頭推開店鋪大門。

  「您好?」

  櫃台後坐著個上了年齡的老婆婆,雪白的頭發在腦後挽出優雅的發髻。她正遠遠舉著外置設備閱讀,聽到客人的聲音慢慢抬頭——

  呀!好俊的一對兒!

  小伙子走在前面,漂亮得叫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接著再看第二眼,姑娘也是個眉眼俊俏的,她還在門口抬頭朝櫥窗張望,像是拿不定主意。

  「欸,欸,在呢。」老婆婆從搖椅上站起來也就只到卡卡瓦夏肩膀上下的高度,她年齡很大了,背有些彎。歲月毫不留情的拿走了她的青春與美貌,卻又一點也不吝惜的贈與她洞明與練達,「年輕人,想買些什麼回去呢?」

  卡卡瓦夏馬上就意識到這是位不遜於老奧帝的對手,雖然她坐在一家陶器店的櫃台後經營著小小的生意,但也不能因此就輕視分毫。

  「勞煩您幫我取一下這只陶罐,謝謝。」他指指一只正好就在老婆婆手邊的罐子,一點也沒有為難她的意思。

  老婆婆笑呵呵的順手抱起罐子放在櫃台上給他看,視線投遠停留在剛剛走進來的安娜身上。這姑娘好呀,就像喝飽了水的參天巨木,豐沛的陽光和雨露是她披荊斬棘破開重重阻礙後理應得到的報償。

  「兩位是一起的?」她謹慎的確認,那姑娘爽朗的把頭一點:「嗯,對,是一起的。」

  「好好好,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物件呀。」

  沒有誤會就好,年輕人臉皮薄,可經不起逗,逗過頭著急了可就不好啦。

  卡卡瓦夏聽得出老人家的意思是「在一起」的一起,安娜則是「一起出現的」一起,兩人壓根沒在一個頻道上交流,卻又神奇的聊到一處。不過既然姐姐沒表示出反對的意思,他也不會吃飽了撐著跳出來解釋。要知道他可是巴不得這兩個「一起」的意思能合並呢,自己拆自己的台,又不是有病!

  再說了,以安娜的智商,她真的分不清楚這兩個「一起」的區別嗎?多半是沒有朝那個方面思考。唉……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會考慮這個問題。

  「不好意思,您左手旁的猴子木雕能給我看看嗎?」他指指老婆婆另一側的瘦猴雕像,和之前的陶罐完全不是同一種風格。

  老人家了然的看了他一眼:「好,來,給你放在這裡了。」

  這小子精明,恐怕早就有看中的東西,這會兒瞧瞧這個這個翻翻那個,不就是等著砍價呢麼。

  安娜站在稍遠些的地方摸摸下巴,向前走了兩步站在卡卡瓦夏身邊:「您要不方便我來取可以嗎?保證再給您放回原來的位置上。」

  熟悉的卡卡瓦夏和陌生的老婆婆之間她肯定站在卡卡瓦夏這邊呀,而且老人家實在夠不到貨架頂端,別為了幫他們取貨再磕著碰著,多劃不來!

  「那敢情好,你來你來。」老人家眯著眼睛笑,她坐回搖椅上,舒舒服服的報價:「罐子兩千信用點,木雕兩千五。」

  不貴但也不便宜,原價出售差不多能賺上六成。

  卡卡瓦夏也眯起眼睛笑,把兩只手一起壓在櫃台上。這不是依靠運氣進行的博弈,他無需緊張恐懼。

  「姐姐,我還想看看那幾只罐子。」他又要安娜依次取了好幾樣貨品查看,這些手工藝品質量中上但也不能說絕無瑕疵,真心想要挑毛病肯定也是一挑一大把。但他人生得好看,嘴巴甜會說話,挑刺也能哄得老婆婆合不攏嘴。

  安娜則是從純學術的角度仔細查看每只工藝品上的花紋。德爾斐的陶罐圖案多以神話故事或英雄傳說為主題,只這手底下的幾個也能看出本地盛產虛構史學家,那想像力……真是相當的狂野。

  她陸陸續續取了好幾只罐子,一開始就看上的貓頭鷹和小黑貓絲滑混入期間。

  接下來就是總監先生發揮實力和人討價還價的環節了,他對成本價的推測非常接近真實情況,上來就打了個對折——就這還是陶罐本身的工藝不錯,不然很可能是兩折或者一折。

  老婆婆當然不願意,任誰開店做生意都是為了賺錢,能多賺誰會少賺?但這年輕人的嘴實在是太巧了,哪怕把價格壓到這個地步她也生不起氣,反倒覺得讓讓這個可愛的小家伙也無妨。

  嗯,是個值得尊重的對手!

  「這樣吧,我選這兩只罐子,外加那邊的貓頭鷹和胖貓,一共四樣,這個價您看怎麼樣?」

  卡卡瓦夏伸手比了幾根手指,老婆婆直搖頭:「不行不行,你挑走了最好的貨卻給我最低的價格,那怎麼能行?」

  「哎呀婆婆~您這麼善良大方,一定是個好東家,肯定更願意和識貨的買主來往啦。我和姐姐是真的很喜歡您店裡的作品,打算買下帶回去裝飾新家呢。德爾斐真是個好地方,朋友們一定會羨慕我們的。」

  這麼一個笑起來閃閃發亮的年輕人撒起嬌誰能扛得住啊,老婆婆只記得他拍著胸脯打包票要為她推銷產品,稀裡糊塗就給這小子打了四折。

  等那對年輕「情侶」離開又過了一會兒老婆婆才緩過神,扒拉扒拉賬單,賺了兩折,微利不算虧。也行吧,看在那小伙子嘴足夠甜那姑娘又手腳伶俐一點也沒叫她操心的份兒上,賺兩折就賺兩折,千金難買我高興。

  卡卡瓦夏提著陶罐,安娜拎著陶器,走出工藝品店沿著路向北轉過去,沒走多遠就看到一家織坊正在裝修籌備當中。灰發的賽法利婭和賽法菈就像一模一樣的兩只灰貓站在門口,跟在後面的衣匠足以說明這家店的主人究竟是誰。

  「呦,還真巧,剛從阿格萊雅哪兒聽說你們來德爾斐玩,沒想到轉臉就遇上了。淘著了什麼好東西?」賽法利婭的尾巴上卷著個橡膠頭的大錘子,賽法菈拎著台鑽孔機揮手朝安娜打招呼:「安,這是你的男朋友?你談戀愛了?」

  「噗!」賽法利婭比誰都積極,眼睛瞪得溜圓:「真噠?!」

  要不是手裡還拎著陶器安娜能原地鑽個洞躲進去。

  卡卡瓦夏投過來的視線都快能把空氣給點燃了,要是還猜不出他什麼意思她大概是臨時把腦子寄存在了別的地方。

  「啊……買了四件工藝品,阿格萊雅的織坊什麼時候開張?」她雖然沒有承認,但也沒否認,脖子後面紅彤彤的染了一片,耳朵也粉粉的。

  賽法菈發現自己好像說了句不得了的話,兩只大眼睛嘰裡咕嚕的轉:「明天一早就開,暫定主營德爾斐傳統服飾。」

  主要是阿格萊雅需要點時間適應新生活,平穩富足的從事自己喜歡的事業,慢慢的重新體會那些曾經失去過的人性。

  「恭喜恭喜,原來是阿格萊雅女士的寶號,明天一定要來長長見識。」沒被承認固然有些失望,但也沒被安娜否認,卡卡瓦夏還沒來得及品嘗那股酸澀就被驚喜徹底衝刷。他舉起那兩只原本打算帶回去送給同事的陶罐,將它們當做賀喜的禮物放在織坊已經准備好的櫃台上:「剛好添個裝飾品,也是好兆頭。」

  別管茨岡尼亞和德爾斐過去有沒有這種說法,總之現在是有了。

  賽法利婭和賽法菈笑著接受了這份可愛的禮物,一定要他們明天過來做衣服。

  「七丘城傳統的希頓裙和西瑪純披風搭配起來可好看了,不需要裁剪,也不怎麼用縫紉,既然你們來游玩怎麼能不體驗一番呢!」

  賽法菈上下看看安娜,眼前一亮:「安你拍照嗎?明天來了咱們合影吧!」

  別人也就算了,費伯裡克特這麼一穿簡直比元老院的元老還更像個元老,把她請來換上新衣繞著市集轉一圈,訂單能從今年排到明年。

  這樣一來賽法利婭就不必再為阿格萊雅女士擔憂了吧,人只要忙起來很多問題都能不藥而愈。


第340章

  減掉手裡的負擔又進一步熟識了安娜的朋友,卡卡瓦夏和兩位貓女士約好了明早見的時間,心滿意足走出阿格萊雅的織坊。

  安娜沉默著走到一家開在葡萄架下的小店坐下,點了份蜂蜜酥餅和一份椰橙蛋糕。等待侍應送餐的過程中她低垂著眼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跟著坐在她對面的卡卡瓦夏逐漸懸起心。

  自從剛才那位沒有貓耳朵的賽法菈小姐提到戀愛問題後她就一直這麼沉默,既沒有破防尖叫嚴詞否定,也沒有順水推舟順勢默認。現在又專門找了這家小店的角落,是要討論些嚴肅的話題麼?

  姐姐她……究竟是怎麼想的?

  安娜這會兒腦子裡亂糟糟的,她先是詫異卡卡瓦夏怎麼會對自己抱有求偶的心思,轉念一想這一切似乎不是無跡可尋。誰會像只雄孔雀那樣對著自己的姊妹迫不及待展開尾羽?「並非姐弟」這件事過去他已經強調過很多次了,反倒是她次次都沒往心上放。

  她在反省。

  是不是習慣了卡卡瓦夏的溫和體貼就可以無視他的心情與意願?她有自己的人生與事業,卡卡瓦夏何嘗不是如此,按照星際和平公司所追求的企業文化他怕是付出了不少代價才走到她面前。

  這份沉甸甸的情感究竟起始於何時何處現在已經說不清楚了,也許是伊維爾星際監獄裡的吊橋效應,也許是在那之後互相依靠所養成的習慣。驀然回首,安娜發現自己的生活儼然已與卡卡瓦夏纏在一處不分彼此。

  他為什麼要把家安在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系?難不成九九六下班還想再上個夜校麼?他為什麼願意幫她撫養照顧可莉薇那麼久?沒事兒就喜歡給別的小孩當爹?他為什麼絞盡腦汁挪騰時間陪她來德爾斐度假?P45的總監沒見過溫泉?

  這一切的一切歸根結底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毫無保留的愛意與眷戀,它讓一個賭徒吃著悶虧還心甘情願步步退讓。

  以至於安娜此時此刻不停地心虛——她平時是不是太欺負卡卡瓦夏了?

  先心動的人會變得被動,他被動得跟個蒼鷺似的瞻前顧後著實可憐。

  換做德萊妮或是法厄同他們陷入這樣的困境她一定會挽起袖子隨時准備幫忙打抱不平,今天才真正意識到原來我也是個沒心沒肺的人。

  所以他此前頻頻情緒失控突然落淚……也是這樣的原因麼。

  一想到因為自己的遲鈍連累得別人患得患失,安娜也不好意思再提那些黑歷史逗他。

  「對不起,我很抱歉。」思來想去,當務之急還是先誠懇道歉。沒有認真回應別人真切的情感是她的錯,有錯就要認,認了就要改。

  卡卡瓦夏猛地盯著她的眼睛,臉色有些蒼白。

  「不,不要道歉,你知道的,姐姐……」他慌慌張張的搖頭否認,好像只要不真正聽到正面拒絕就沒有被拒絕,「你永遠不必對我道歉,更不要說對不起,我是自願的。」

  金發年輕人幾乎哽咽著道:「只有你,自始至終……」

  只有你自始至終用對待人類的公平態度對待我,你對所有人的一視同仁在我這兒就是明目張膽的偏愛。

  身為曾經被判處過死刑的囚犯,卡卡瓦夏蹲在伊維爾挨揍的時候都沒有眼下這般絕望。以她這般認真的性子,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絕不存在曖昧的模棱兩可。她是個負責的人,無論做她的友人還是戀人都是件幸運的是——雖然他更希望是後者,但以現在的情況看能不能維系前者都已經是個問題了。

  「別對我這麼殘忍好嗎,安娜?」不需要眼藥水他也快哭出來了,「虛情假意」說哭就哭,真情實感反倒不願意在她面前落淚。

  安娜:「唉……」

  怎麼又哭了呢?

  「先聽我把話說完……」她停頓了一下,見他還能保有理智先松了口氣。這時在不遠處等了好一會兒的侍應終於找到上甜點的機會,生怕等會兒這兩位發展成暴力鬥毆把自己牽扯進去,她拿出最快的速度將切好的蜂蜜酥餅和椰橙蛋糕放在疑似要分手的兩位客人面前:「餐齊了請慢用!」

  有人闖入這個僻靜的角落,無論卡卡瓦夏還是安娜都沉默下來。

  後者低頭繼續反省,前者下意識擺弄隨身攜帶的砂金石骰子——被拒絕也沒什麼吧,人這一輩子誰還沒被拒絕過個五六七八九百多次?難過歸難過,就此裹足不前才是真正的結束。

  他不會用「你不久之前答應了我一個條件」之類的蠢話拿捏她,那本應是生活中的小情趣而非枷鎖。

  埃維金人眼巴巴的看著面前的年輕姑娘,那兩道視線完全無法忽略,很快就把人看得局促不安來回搖晃,然後又開始從後脖頸紅到耳朵垂。

  「你,」安娜還在心虛,說起話格外沒有氣勢,「你能不能先不看我,讓我把話說完?」

  卡卡瓦夏腦子裡至少翻了十萬字的內容,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掃過她越來越紅逐漸有失控跡像的耳垂,他干巴巴的「嗯」了一聲,一卡一卡的把視線停在面前的盤子上。

  蜂蜜酥餅散發著蜜糖的甜香味,不斷散逸的白煙說明它剛剛從烤爐架子上下來沒多久。

  那雙漂亮的眸子移開了,安娜松了口氣,被卡卡瓦夏要哭不哭的盯著看壓力很大的!你很難不在這樣的注視下升起一股負罪感。

  「嗯……讓我們來冷靜的理性討論這個問題,」雖然感情的事多半和冷靜理性挨不著邊,但她並不希望他在未來的某天因為今日的倉促決定而後悔。

  安娜盯著面前的椰橙蛋糕,想要說的話逐漸*組織出條理:「首先,眼下我仍是星際和平公司通緝榜上的在逃重犯,給公司打工,以工待罰這種事在我這兒沒戲。這件事遲早有穿幫的一天,它會給你帶來海量麻煩。其次,也許今年我就能從第一真理大學畢業,目前的就業意向包括並不限於星核獵手、仙舟聯盟、留校、沃爾伯格、回老家繼承埃爾洛斯二號的森林經營民宿……唯獨沒有星際和平公司,因為我絕不會與奧斯瓦爾多施耐德和解。最後,卡卡瓦夏,我這個人沒什麼趣味,面對不必要的事會很懶,不太會說好聽的甜言蜜語,所有的工作都不是安分守己待在一個地方不動的類型,用仙舟俗語說這種人叫做街溜子。」

  想讓她待在家裡是不可能的,她自己都不這麼想。

  「你確定不是危機中催生的錯覺讓你捏造出了個可親可敬的假像?請相信我絕對沒有輕視這份深情厚誼的意思,我只是擔心等到激素影響褪去後你該如何面對我帶來的諸多麻煩。戀愛和婚姻都是美好的事,但不能因為它們美好就只看好的那一面不看壞的那一面……」

  椰橙蛋糕表面撒了多少椰蓉粒都快被她給數出來了,安娜不會因為面前坐著的是卡卡瓦夏就要在這種問題上敷衍他。他確實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她的弟弟,姐弟相稱只是因為年齡。正因為是他,她才希望這個決定能更慎重些——她不討厭他,甚至在終於意識到他的想法後升起許多歡喜。但人生是不能越獄的,有些事能試有些事最好別亂試。

  此刻她覺得自己之前就像個拐走了公司富養女的黃毛,還企圖裝傻不負責任。

  萬萬沒想到,我也有差點成為人渣的一天。

  「道歉是因為沒能及時理解你,讓你在患得患失的痛苦中輾轉反側了那麼久,我很抱歉。」安娜想了想,要表達的意思差不多都已經表達清楚,剩下的時間應該交由卡卡瓦夏自行思考。

  他是個正常的,成熟的成年男士,擁有獨立的人格與思考能力,人生大事當然要把有利和有害的因素都想清楚再做出決定。

  既然是卡卡瓦夏先邁進那條河並為此付出了足夠多的代價,那麼安娜認為公平起見,他理應獲得先選擇的權力。

  「總之,我願意欣然接受你的邀約,認真回應你的每一次付出,但我不確定這份欣喜會不會成為日後的遺憾。我希望它不會,可你我皆知世事無常。」

  「……」金發青年茫然的坐在那裡,就像一覺醒來聽說自己繼承了星際和平公司似的出現了死機的症狀。

  他還以為真要經歷個五六七八九百多次拒絕,才能憑借著鍥而不舍的精神耗死所有對手被安娜真正注意到。

  「啊,啊?」精明的砂金總監突然覺得自己腦子不大夠用。她是那個意思吧!他沒理解錯吧!千萬不要空歡喜一場,結果她只是表達對待親友的好感?

  想說的話都已經說清楚了,安娜抄起刀叉將那個被她注視許久的椰橙蛋糕平均分成兩份,一份留下一份分給卡卡瓦夏。

  買賣不成仁義在……啊,不是,錯了重來。

  不管談得怎麼樣,她總不至於吝嗇到連已經端上桌的甜點都不和他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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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接下來的甜點時間,安娜和卡卡瓦夏不約而同都低著頭,卡卡瓦夏的盤子裡多了半塊椰橙蛋糕,安娜的盤子裡也多了半塊蜂蜜酥餅。

  他們都不敢看對方,哪怕只是瞄到手指和衣角也會紅著臉移開視線。

  這種事誰經歷過吶,該說些什麼?不知道!

  花了整整一個行星時才偷感極重的吃完小甜點,安娜逃命似的躥去結賬。不得不說【巡獵】的命途行者行動迅速讓人望塵莫及,卡卡瓦夏大概眼前花了一下,她就拎起被草繩包好的兩件陶器准備離開市集。

  天色已經不早了,現在返程大概能在夜幕徹底降臨前回到私人浴宮。

  「我,我來拿。」卡卡瓦夏猛地站起來,差點一頭栽進盤子裡。安娜低著頭把那只胖乎乎的黑貓陶器遞給他,只露出紅到發亮的腦門,「好,好的。」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市集,沿著來時的路慢慢散步。山中樹木蒼翠,一牆之隔的浴宮內傳來人們聲音模糊的高談闊論。德爾斐人不避諱公開談論政治,他們也不認為政治是件肮髒的事——肮髒的只有不擇手段的人。

  今天的討論話題當然是芮克先生的宣傳片,雖說劇組到現在連個影棚都還沒建,但是已經有許多德爾斐本地人表示願意花點錢看電影了。

  芮克出品必屬精品嘛,聽說劇本很棒哦!

  樂觀陽光積極向上!

  人群有多喧鬧,山道上就有多寂靜。

  卡卡瓦夏先是拎著那只黑貓陶器,走著走著忍不住把它抱在手裡反復揉捏。陶器是硬的包在外面的草繩可不是,他心煩意亂,忐忑不安,既想向安娜求證她的意思是否和他想的一樣,又怕確實是自己誤解。不管究竟是星際和平公司瀟灑多金的霸道總裁(並不霸道也不總裁)還是詭計永不敗露的邪惡金漸層,無論多麼能說會道的喉舌這個時候都不敢輕易顫動。

  他怕這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臆想。

  人怎麼能捕獲穿透深空的光呢?真的不是匹諾康尼那些不健康的夢泡帶來的後遺症吧!

  風吹來大朵大朵的白雲,夕陽余暉為它們染上濃重的赤色。輝煌的火焰在天空中不斷升騰,那火焰中跳出各種各樣的猛獸,還有走出史詩與想像的英雄。

  安娜很有耐心的等待他作出決定,不發出任何可能成為干擾的聲音,她其實一直都很有耐心。

  溫度逐漸降低,水汽和硫磺的味道隨著路程縮短不斷加重。直到兩人沉默著走到私人浴宮大門外,等待自動機關開門的時間裡卡卡瓦夏像是撈到救命稻草的落水者:「姐姐,你剛才……說話了嗎?」

  安娜:「……不,我沒有,我現在正在宿舍裡焦頭爛額改論文。」

  「所以你說了的,對吧!」他眨眨眼,從那種宕機的神游狀態中緩緩恢復。安娜扭開臉,此時此刻無比嘴硬:「沒有,我什麼都沒說,我也沒有采納熱心網友的建議邀請你去德爾斐旅行。」

  「我聽到了!」他放低語氣,安娜幾乎「飛」進自己的臥室:「你聽錯了!」

  「我沒有!」還好公用的會客廳面積適中,卡卡瓦夏慢了一步但也還是跟上去,「我沒有……」

  臥室門被關上了,在門框上彈了一下慢悠悠重新晃開。安娜完全沒想到今日份的debuff會應驗在這件事上,兀自從涼椅子上抱起一只胖乎乎的海豹抱枕毆打。

  她提著「海豹」的尾巴搗了幾下它鼓鼓囊囊的肚皮,跟進來的卡卡瓦夏原地轉了個圈兒背過去——她會惱羞成怒吧!

  安娜果然惱羞,雖說還不到成怒的程度但差得也不太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剛才是發了什麼昏說了些什麼啊!

  更尷尬的是卡卡瓦夏一路沉默,所以是她會錯意了吧!

  「……」

  不要慌,訂張星艦船票換個星球生活就是。

  她七手八腳的翻出外置設備,窸窸窣窣的聲響掩不住卡卡瓦夏的聲音:「姐姐,你這是要反悔了嗎?」

  金發青年捏捏那枚藏在衣袋深處的籌碼。

  「沒有,但你還沒有給我回答。」安娜把外置設備重新塞回口袋:「如果我理解錯了什麼意思,你不要笑,不然我會忍不住想揍你!」

  這句話完全是硬著頭皮說出來的,她現在只想帶著海豹抱枕原地消失。

  「……」很難不笑,無論她故作凶惡提著海豹尾巴的樣子,還是怒氣衝衝毆打抱枕的模樣,看上去都是那樣鮮活。

  這大概才是安娜費伯裡克特最真實的一面,並非「飄」在一層又一層濾鏡上,而是真真切切有喜怒哀樂會發脾氣會耍賴的人。

  「啊啊,我沒有笑,好嚇人啊!我好害怕,我不敢啦。」卡卡瓦夏聲情並茂的棒讀,安娜一點威懾力也沒有瞪了他一眼,自己先忍不住笑出聲:「你出去!」

  他沒有出去,而是轉過身含笑走向她。

  有溫泉的存在,室內溫度較室外更高。卡卡瓦夏走到安娜面前,緩緩單膝矮下去:「姐姐,我太高興了,以至於到現在也很難分清楚這究竟是夢泡還是現實。」

  他溫順的仰著頭,露出多彩的眼睛與脆弱的咽喉:「我會是你最堅固的盾。」

  安娜撥開他被山風吹得有些凌亂的額發,彎下腰抵著他的額頭:「我希望你能自由自在好好活著。」

  卡卡瓦夏向前一斜剛剛好能埋在她身上,這家伙干脆就這麼靠著:「不要勉強自己,姐姐。你對我的願望就是我對你的願望,很多人因你而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但你也別忘了你自己。」

  月光灑下一片銀紗,就算室內沒開燈也能清楚看到每一樣物品。安娜抱了一會兒卡卡瓦夏就覺得總彎著腰有點累,揉揉他的發頂,她松開手把不知何時被扔到地上的海豹抱枕撿起來放回涼椅。

  「下午吃了甜點晚上還不餓,我想泡個溫泉早點睡,明天去給阿格萊雅她們幫點忙。你呢?」

  小海豹重新變得Q彈滾圓,趴在涼椅上睜著豆豆眼享受夜風。

  卡卡瓦夏正是表現欲爆表的時候,安娜順手被他從地上拉起來,他走到門邊搖鈴叫來一份晚餐——德爾斐的甜點確實扎實,在這個基礎上晚餐變得可有可無。

  「泡溫泉前不能吃的太飽也不要空腹太久。」浴宮裡的安全說明手冊開了一整章專門講這個問題,就怕有莽撞的客人不把小命當回事。

  安娜只簡單吃了幾片面包就換上浴場統一的短袍打算去泡溫泉。這東西本就主打一個舒適隨性,亞麻的親膚材質分號不分款,她穿上後袍下露出一雙白皙的長腿,腰帶隨便一扎就踩著同樣是浴宮發放的拖鞋打算出門。

  卡卡瓦夏自然是一定要和她一起去的,想看些熱鬧還是要去公共溫泉,他不去也沒什麼事做,不如挨著安娜看她干嘛他就跟著干嘛。

  公共大溫泉就在私人浴宮外,是一片幾乎能用「人工湖」去形容的溫泉池。大溫泉池四周零散分布著不同形狀的小型溫泉池,方便家庭或是團體出行的客人。

  這裡大家都穿著灰色的統一短袍,想要毫無保留的與溫水接觸在池子裡做損害公共利益的事一旦被抓到就會被列入謝絕往來名單,顧名思義今後恕不接待,因此所有人都表現得極有涵養和素質。

  卡卡瓦夏占領了一處可供四人使用的小池子,坐在熱水裡既可以欣賞不遠處的小型辯論,又能聽人輪流演講。

  這地方熱鬧得很,池面氤氳著一層白煙,被打鬧的小孩來來回回一次又一次攪碎。

  一下午都花在徒步往返市集上,安娜整個人沒入熱水中很快就舒服得眯起眼睛。微微有些脹的小腿泡得暖洋洋的,沉積其中的疲憊感就像紡錘上的線繩那樣被慢慢抽離。

  側前方有人還把樂器給帶進來試著演奏,琴弦一響聽眾的表演熱情比樂器主人還要強烈。

  卡卡瓦夏去找了方木盤,沁甜的葡萄、杏子、李子滿滿當當擺了一盤子。在大池子裡肯定不能這麼明目張膽的吃水果,但小池子的岸邊就可以,很多人都這麼干,更有甚者把盤子浮在水面上,整個人就像頭懶洋洋的水獺。

  原則上客人們只要不把碎屑和果核胡亂扔在池子裡就行,實際上沒人想把自己和吃剩的果核放在同一片水體裡慢慢「燉煮」,所以池中溫泉水在淨化裝置的加持下始終保持清澈的狀態。

  大型溫泉池中央的那處噴泉就是淨化裝置的核心。

  「姐姐,你嘗嘗這個葡萄,好甜,還有李子……」卡卡瓦夏就像是不遺余力想要把安娜喂胖那樣遞給她一樣又一樣甜絲絲的水果,又怕她真吃多了不舒服,「不要勉強。」

  安娜才不會勉強自己,反手就把葡萄粒塞進小金毛嘴裡:「別光投喂我,再喂等會兒池子裡的水就都要被我給擠出去了。」

  卡卡瓦夏美滋滋的就著她的手吃水果,他還就願意這樣。


第342章 後日談·劇組1

  泡溫泉是項很能讓人舒適放松的活動,卡裡忒斯家族經營得很上心,池壁采用傳統馬賽克風格,用許多大小幾乎一致的彩色瓷片在垂直面上拼出各種圖案。

  為了保證客人的安全,拼好後的池面經過鈍化處理,防滑但不傷人。淺黃綠色的溫泉水將圖案放大,隨著水波蕩漾壁畫上的圖案仿佛活過來一樣。

  安娜趴在池邊打了個哈欠,忽然側過頭去看同樣昏昏欲睡的卡卡瓦夏:「醒醒?別在溫泉裡睡著,當心被煮熟!」

  「啊?」他一下子睜大眼睛,困意消散無蹤:「真的嗎?」

  這溫泉池子裡約摸有個三十八、九度,屬於不是很燙但也絕對不能說不熱的程度。對於女性來說這個溫度泡起來很舒服,男士就……大概快到褪毛扒皮的危險境地。

  她撐著池岸一使勁就像條從水中躍出的魚那樣矯健的攀上大理石鋪就的地面,微微的涼意從腳底傳來,提醒人當心滑倒。

  套頭短袍剛好蓋住大腿,帶出的溫泉水滴答沿著布紋皺褶滑落。

  「我拉你,困就回房間睡覺。」時間其實還早,按道理講這個點正適合情人們站在陽台內外喁喁私語。但是今天兩人情緒起伏都有點大,依照安娜的作息,沒有作業也沒有工作,那就該休息了。

  卡卡瓦夏有點猶豫,他還不想和安娜分開。哪怕只是窩在同一個溫泉池子裡也行,回到私人浴宮就只能隔著牆壁發呆,看不見她。

  「還不是很困,」他撐著胳膊朝四處看了一圈,稍遠些的地方有人在演奏泉水驅動的樂器,「那裡有表演?」

  安娜順著他的視線看:「你想去聽麼?」

  聽了幾分鐘,她轉回來彎腰把手遞過去:「那就去聽。」

  雖說她對藝術家們最大的敬意就是不張嘴評價任何他們的得意之作,但卡卡瓦夏似乎是個長了一身藝術細胞的人,她願意花時間陪他接受一下藝術的熏陶。

  他高興的把手伸出來拉住安娜,借了些力道脫離溫暖的水體。經常游泳的朋友們都知道,乍然出水的那一會兒身體會變得異常沉重容易摔倒,浴場裡百分之九十的意外傷害都發生在這一刻。所以總監先生毫無懸念的腳下一滑向前撲出去,好消息是沒有貓貓糕在這件事中被踩到尾巴,壞消息是他面前還站著個人。他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和措手不及的安娜撞了個滿懷。

  「當心……哇!」

  好在安娜已經在岸上站了一會兒早已調整好重心沒被他撞倒在地,被溫泉水洗濯後只余淡淡余韻的香水味率先侵入感官。

  她退了半步才卸掉力道,不由慶幸浴宮提供的是圓領套頭短袍而非浴巾,不然這可就太尷尬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唯一來得及做出的反應是及時偏開頭沒直接撞到安娜臉上,避免了一場不必要的「血案」。

  溫暖的,柔軟的……

  「還沒抱夠?」安娜戳戳懷裡比築材還僵硬的金發青年,「要不我抱著你走?」

  反正她是不介意的,根據傳聞所說,砂金先生多半也不會介意。但是卡卡瓦夏會介意,被人指著鼻子為難也不會紅的臉這會兒紅到讓人懷疑浴場溫度是不是太高了。

  他哼哼唧唧的小聲抗議:「姐姐!」

  「扭到腳了?」安娜有點擔心。大理石鋪設的地面經過防滑處理,不過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不打滑,也許他就是倒了個小霉。說真的,運氣好到這個人的份兒上,要是一點小小的意外也從不發生那也太離譜加逆天了。

  卡卡瓦夏努力把臉上的熱意憋回去:「沒有,我沒事……」

  還不如讓他在臥室裡摔倒挨貓貓糕幾爪子呢,都已經有口哨聲傳過來了!

  「我可以自己走,對不起,」他簡直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她比想像中還要柔軟,胳膊上肌肉線條流暢,很有安全感。

  「沒關系,你又不是故意的。再說了就算是故意的我也不能眼看你一頭撞到柱子上去,裝傻了怎麼辦?咳!」安娜咳了一聲松開手讓他自己站好,一點疑心也沒有的走在前面——萬一他再滑倒至少前頭還有個擋著的,別叫他一路摔到大池子裡。

  正說著不遠處有個本地人揮舞著雙臂飛出去,「噗通」一聲五體投地栽進別人的池子裡。

  「救命!救命!」從天而降的不速之客把那個池子裡正在泡溫泉的人嚇得不知所措,安全員及時趕來,倒霉蛋有驚無險的被拖出池子坐在地上喘氣。

  「又一個和狐朋狗友打賭看誰滑得遠的蠢貨!」旁邊走過的人翻著白眼吐槽,「早晚有一天被列進黑名單!」

  卡卡瓦夏發出「噗噗」的氣音,就連安娜也低頭不厚道的笑。

  走到演奏樂器的溫水池旁,金發青年挑了處能把小腿沒入溫水的位置拉著安娜坐下。來聽演奏的人或坐或站,無不沉醉在美妙的旋律當中。

  這樂器非常精巧,演奏者的技巧也非常高超,只是沒過一會兒卡卡瓦夏就覺得胳膊上重量逐漸變大。

  「姐姐?」

  他側過頭去一探究竟,安娜恬靜的睡顏毫無防備占據所有視野。

  「……」她睡著了,鋒利的眉眼變得平和溫柔。染成灰白色的發絲沾在臉頰上,完全看不出一箭就爆掉【毀滅】令使幻朧的實力。

  卡卡瓦夏小心翼翼調整姿勢好讓她能舒服些,挪來挪去不放心又抬起胳膊給她墊著。流泉般的樂聲綿綿不絕,他心滿意足的時不時側過去輕輕蹭一下她的發頂,只希望時間能流淌得慢些、再慢些。

  這場表演吸引了許多人,前方黑影一晃他立刻抬起頭,打眼就看到一模一樣的兩個白發青年站在自己面前。

  法厄同指指安娜,卡卡瓦夏輕輕點頭做口型:她睡著了。

  這倆傻高傻高的家伙閉緊嘴巴笑笑,揮揮手一前一後離開。希德還在池子裡生悶氣,作為同一個宿舍的兄弟這種時候能不做點貢獻?

  「想開點吧,兄弟,要不咱們一起去市集上喝一杯怎麼樣。」法厄同拍拍希德的肩膀,青年甩開他的爪子,「不用管我,我好得很!」

  他要是好得很就不會強調這句話。

  「來吧來吧,喝一杯!」法厄同不由分說拉著希德從溫泉池裡站起來,和戴蒙斯坐在一處的邁德漠斯睜開眼睛:「要麼和我們去喝一杯,要麼上前去與那個人決鬥……」

  白厄反手堵住他的嘴:「這個餿主意還是別采納了。」

  希德自己撐著池岸慢慢爬上去,那個金發男人隔著來來去去的人潮看過來,彩色的眼睛就像某種潛伏在陰影中的冷血生物。他也只是在安娜面前才會做出一副柔軟的樣子,「砂金」的名聲在寰宇之中可算不得多好……畢竟哪怕空降,P45這個職位也不是一般人能坐得穩的。

  希德與他對視了一會兒,年輕的學者看了熟睡中的安娜一眼,轉身朝浴宮外走去:「法厄同,今天這頓酒你請。」

  「……欸?我?」白毛震驚,被身後的戴蒙斯和邁德漠斯架起來跟上,「誰提議誰請客。」

  卡卡瓦夏目送安娜那些讓人煩心的室友離開,側過去又蹭了一下。算那綠頭發的小子識相,他擁有的很少,安娜是其中最珍貴重要、絕對不容有失的存在。

  再動聽的音樂也有結束的時候,最後一曲終了,演奏者在掌聲中飄然離去,她准時准點睜開眼睛:「嗯?」

  這樂曲還挺助眠的,一會兒功夫睡眠質量超好!

  「我用外置設備把演奏錄下來了,」他晃晃裝在防水袋裡那個金燦燦的方塊,「回去做下降噪處理發給姐姐。」

  「謝謝……」安娜坐回去揉揉眼睛,「還有想逛的地方嗎?」

  卡卡瓦夏露出純良的微笑:「不啦,今天已經逛得夠多了,明天一早不是還要去阿格萊雅女士的織坊幫幫忙嗎?咱們還是回私人浴宮休息吧!」

  主要是不想出門遇到那些德爾斐本地特產,他們很可能還沒走遠。

  「哈……」安娜打了個哈欠:「你說得有道理。」

  她本來就想早些休息的,既然意見統一便從石台上起身往回走:「明天穹也該到了,搭建一個簡易模擬宇宙的事還得和芮克先生一起討論討論。」

  憶質這種東西並非阿斯德納星系獨有,德爾斐星系也存在一定含量的憶質。雖說密度不夠養出匹諾康尼那樣特殊的夢境之星,但其含量也不容小覷,不然那個來古士也不會把它當做權杖演算的藍本。

  一點技術再加上憶質作為輔助,純純搭個布景絕對沒問題。

  「不知道明天溫泉浴場的廚師會做什麼好吃的?」安娜踩過清淺的溫水走上通往各處私人浴宮的走廊,卡卡瓦夏一邊觀察四周一邊回應:「德爾斐本地菜都還不錯,比庇爾波因特的生命體征維持餐要好多了。」

  說完他又加了一句:「至少這地方的酒表現出色。」

  祝今夜所有舉杯的人都能安然入睡。


第343章

  第二天一早,萊昂先生命人送來了早餐。

  煎蛋,牛奶,蔬果,面包,還有一碗加了鹽和黑胡椒的鷹嘴豆泥。

  「今天後廚買到了相當肥壯的雞,午餐會有專人送去市集。」他專門跑這一趟就是為了提醒客人留好肚子,大小姐要請大家吃個一點也不簡單的簡餐。

  阿格萊雅女士的織坊今日開張,只消看看她那與卡裡忒斯教授一模一樣的臉,卡裡忒斯家族就順利接受了這位編外家庭成員……順帶也接受了她的貓和養女賽法利婭。她想開家織坊自食其力當然很好呀,自家就有的便利該享受時也不要推辭嘛!

  「多謝您的提醒。」安娜謝過萊昂先生,卡卡瓦夏起身將他送到門口。兩人吃過早餐准備了一下就步行出發前往昨天拜訪過的本地市集。

  早上溫度有點涼,晨風很容易就吹得人滿胳膊雞皮疙瘩。博普克人對溫度的耐受區域很廣,安娜不怕冷,倒是出身沙漠的卡卡瓦夏有幾分畏寒。

  「那你把襯衫前頭那個洞打塊補丁糊上嘛,這樣風不就不會灌進去了麼!」她就是故意調侃,金發青年今天第一次漲紅了臉:「姐姐!」

  什麼叫「襯衫前頭的洞」啊!你怎麼不去吐槽維裡塔斯拉帝奧?那家伙不也有個洞?

  「冷了咱就回去換衣服,別硬抗。」埃維金人自幼生存環境惡劣,體質比別人稍弱些也是正常的,也就他是個【存護】,不然就這小身板走哪兒都讓人擔心。

  「我不……好吧,我是覺得有點冷,但也沒有那麼冷,等會兒太陽走高些曬曬就好。」

  好歹他還穿著件外套呢,再怎麼裝飾作用大於保暖效果也是件正兒八經的衣服,他冷不到哪裡去。

  走了一個半行星時,市集終於到了。

  早上前來擺攤售賣的老板們和下午那些明顯不是同一批,蔬菜、水果、花卉按照新鮮程度排出價格,一行行擺得整整齊齊。他們沒有去別的地方逛,直奔阿格萊雅的織坊。

  賽法利婭和賽法菈昨晚就把招牌裝好了,現在那上面蒙著一塊金色的綢緞,只等主人前來掀開。

  「啊,安!你,你們……」法厄同正在搬運一盆高大的綠植,揮手打招呼之余他好奇的看著卡卡瓦夏,等待室友介紹。

  安娜拉起卡卡瓦夏的手:「看什麼看,男朋友,沒見過?」

  「額……」白毛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到底還是什麼都沒說,委委屈屈繼續搬綠植。

  就臉而言,這家伙確實是好看到了世所罕見的地步。沒想到啊沒想到,費伯裡克特你個濃眉大眼的家伙居然是個顏狗!

  卡卡瓦夏回握住安娜,閃閃發光的抖著羽毛走到織坊門口:「需要我們做些什麼?」

  「我們」特指他和安娜,金發青年美得冒泡。

  目盲的女士在衣匠幫助下緩步走出織坊:「不需要費伯裡克特小姐做什麼,換幾身衣服就行。」

  這回可是實打實做生意呢,不需要再花費精力嘔心瀝血的領導黃金裔們折騰什麼逐火之旅。她要讓「金織」的招牌響徹德爾斐,就像在奧赫瑪時那樣,就算是對翁法羅斯的紀念。

  「砂金先生,請進來坐。」這麼一位華麗漂亮又有品位的「托兒」往店裡一坐,第一天的生意至少穩八成。

  剩下兩成要看費伯裡克特小姐。

  安娜跟著她走進工作間,這裡還有好幾個衣匠待命,其中之一從懸掛著布料的架子上取出好幾匹湊近了比對,終於選了一塊群青和一塊淺柔粉色的料子。

  西瑪純披風和希頓裙不分男女誰都能穿,本質上沒有什麼裁剪可言。它們就是將幅寬一定的布料裁成四米左右的布塊,反復對折後縫死固定點再加上裝飾品就成了件衣服……想要讓這些衣服展現出不同的上身效果只需再添加一根腰帶即可。

  所以西瑪純和希頓裙的搭配對設計師是項挑戰,它完全依靠色彩搭配再加上巧妙的折疊,幸運的是充當模特的人身材非常好,很適合這種看上去就充滿理性氣質的傳統長袍。

  「粉色搭在裡面,藍色壓在外面……」阿格萊雅的「視覺」並不依賴眼睛,據說這是他們交換力量的代價,是黃金裔的「缺陷」。

  缺陷?

  安娜以她那對程序與演算幾乎相當於不存在認知為出發點進行思考,深深以為這種所謂的「缺陷」完全是來古士那家伙跑數據時故意安排的障礙,否則就阿格萊雅女士的手段,開場就會聯合那刻夏先生把管理員干掉。

  「轉一圈讓我看看。」她沉浸在對美與藝術的創作中無法自拔,安娜依言張開手轉了一圈。

  「好姑娘……」阿格萊雅從櫥櫃裡翻出一頂月桂葉金冠為她戴上,葉子是金合金,藏在其中的花朵由貝母和珍珠制成,是卡裡忒斯教授的贊助之一。

  安娜戴上了金冠,衣匠獻上一條金珍珠綴成的長鏈。它被巧妙地套了一圈,看上去就像堆疊著的兩條項鏈。

  「可以了,裝飾品不能太多。」展示的重點是衣服不是裝飾品,柔粉色和群青色的對撞本身就足夠抓人眼球。她下意識看了眼坐在會客廳裡的卡卡瓦夏,心裡琢磨著或許能把那匹扔在倉庫裡的孔雀綠料子用上。

  一般人真的很難駕馭那種華麗,真巧費伯裡克特小姐選擇來德爾斐過暑假。

  「小姐,麻煩您每隔兩個行星時換一套衣服,期間就坐在會客廳裡休息。」衣匠雖然沒有頭卻能發出聲音,安娜對它的存在無比好奇,得虧她是個【巡獵】不是【智識】,不然今天阿格萊雅怕是就地損失衣匠一枚。

  她今天就是來幫忙的,幫忙展示衣物也是幫,聞言馬上從台子上下來向外走。

  唔……這玩意兒好長啊,行動不大方便。

  安娜一出現在會客廳裡法厄同就發出響亮的笑聲:「安!你該拍張照發給拉帝奧教授!」

  「然後吃一記數位筆是嗎?」安娜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你該不會以為這會兒與你無關吧!」

  「阿格萊雅女士,您知道麼!」她一點也不客氣的告黑狀,「我第一次走進學生宿舍時,這家伙慫恿室友穿了身花裡胡哨的裙子作為歡迎。雖然我確實有被感動到,但對眼睛的損害也是史無前例的。」

  「別告訴我……」阿格萊雅有了種不太好的聯想。

  安娜一肚子壞水兒的朝法厄同壞笑:「他竟然穿了身土黃色的無袖背心以及一條茄子紫色的半身裙!」

  「墨涅塔在上!」阿格萊雅呼吸一滯,「從今天起!給我把你衣櫃裡的黃色和紫色統統燒掉!不然就是你等著被燒掉!」

  她的怒火幾乎具現化,嚇得法厄同用力快速點頭:「啊啊啊啊啊我知道了女士!」

  幫忙擦拭櫃台與門面的戴蒙斯放下手裡的抹布慢節奏鼓掌:「您說得太對了,可敬的女士!」

  兩位衣匠瞬間出現在白毛身後,無情的拖起他直接進了工作室。很快各種怪叫與哀嚎*就傳了出來,安娜抬起下巴輕哼。

  也不想想我什麼命途,隨便就開嘲諷?

  大概半個行星時,藍白配色的白發青年被放了出來,蹲在台子上擺小盆栽的賽法利婭女士「喵」的一聲跳出去老遠衝他哈氣。

  心理陰影!

  「欸?」法厄同傻乎乎的抓撓後腦勺,淺金色游絲及時擋住貓咪試探的攻擊。

  安娜操縱著游絲刁鑽的隔開二人,冷靜提醒:「賽法利婭小姐,我今天還沒見到白厄?」

  「昨天晚上希德喝醉了,他們一起送他回樹庭去找那刻夏來著,剛好那個拍片兒的導演也在樹庭取景,大概是聊上了吧。」

  賽法利婭很快就擺脫了過去的陰影冷靜下來:「不好意思,是我的。」

  「沒,沒事,哈哈哈,您只是有點應激,可以理解。」法厄同放下撓頭的手,「我往旁邊站站,盡量不出現在您面前。」

  卡卡瓦夏讓了個位置,安娜走到他身邊坐下看熱鬧。

  「你少來!沒有這麼欺負小孩兒的,我總得習慣新生活。」灰發女士拍拍掌間並不存在的灰塵,單手叉腰向前傾著身子:「小子,你該也不會夢想著要當個拯救世界的救世主吧?」

  「怎麼可能,我連自己的掛科都救不了,還拯救世界……」法厄同搖搖頭,「真要面對搞不定的事,我選擇搖人。」

  他笑著看向安娜:「對吧!」

  「嗯,搖,用力搖,多搖幾個。」她攤開手心,卡卡瓦夏立刻把剛剝好的果仁放上去,「姐姐,別忘了多喝些水。」

  「噫——!」在法厄同刻意拉長的尾音裡,金發青年剝了堆干果又將視線放在盤子裡的水果上。他挑了一個蜜桔幾顆葡萄,認真仔細剝橘子皮葡萄皮,甚至連橘瓣上的白絡也剝得干干淨淨。

  這會兒外面還沒有需要裁衣的顧客,他這個托兒根本排不上用場……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把時間花在姐姐身上。

  他們還在度假呢,度假難道不就應該是這樣麼?


第344章

  事實證明,銷冠就是銷冠,不管在哪裡都是銷冠。

  織坊正式開張的時候,安娜穿著群青和柔粉色的德爾斐傳統衣著站在門口看兩位衣匠合力取下蒙在招牌上的金色綢緞。

  「金織」的變體字符流暢華美,哪怕對藝術再無研究的人也能感知到那份貴氣。

  她跟著眾人鼓掌喝彩,寬大的衣袖將人襯得越發清臒秀麗。來來往往的采辦們或許記不住人,但也記住了她仿佛另一個圖層的裝扮。群青向來是「貴色」,哪怕星際時代的工業早已解決了染料的稀缺,這份貴重仍舊深深烙印在人類的群體記憶裡。能把這種名貴的顏色展現得恰如其分,來往行人無不想要自己也上身試試。

  卡卡瓦夏趁機溜出人群,他記得市集邊緣有許多趕早前來賣花的人。

  安娜很敬業的站在織坊門口充當活體展示架,這對她來說廢不了什麼事,如果有人敢不長眼上前來騷擾,她也不介意讓對方感受一下「知識的力量」。法厄同的工作內容和她一樣,但是這家伙見誰都願意笑,以至於附近的年輕姑娘們聞風而動,成群結隊來來回回的從織坊門口經過就為多看他幾眼。

  賽法菈拎著錘子躲在店鋪裡不出來,賽法利婭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數據源居然是只I貓……於是她順手從戴蒙斯那兒摸了兩本書,塞給門口的兩個「門神」一人一本。

  「低頭看書,」她和法厄同保持著三米距離將書扔過去,「小子,別傻乎乎的衝誰都笑,除非你想被哪位格外熱情大膽的姑娘搶回家。」

  白毛馬上翻開書擺出很努力的樣子,安娜捏著那本《銀河通史》冷冷掃向路面,明裡暗裡偷偷看她的年輕小伙子們紛紛紅著臉移開視線。

  她皺著眉翻開書頁從目錄看起,眼鏡鏈在空氣中劃過一道淺淡的金色。

  《銀河通史》的開篇從第一百八十個琥珀紀寫起,【存護】星神克裡珀的崛起為所有生物鑄就了賴以為生的屏障。這句話究竟值多少信用點,數學稍微差點的人都數不清位數。事實證明零至第一百八十個琥珀紀之間宇宙中便已有巨獸和古神的存在,但這種說法不符合金主星際和平公司的價值,所以看在信用點的份兒上學者們把它給簡略掉了。

  她翻了一頁,前言由多位博識學會古老學派代表人物留下的只字片語編輯而成,也許那些曾經的學者說過這些話吧,當然更大的可能是他們根本沒說過。

  虛構史學家存在於宇宙的各個角落。

  安娜迅速翻到比較感興趣的章節,她對琥珀王的偉大已經了解得足夠多了,在聽下去耳朵都要起繭,還是換點新鮮內容比較容易提起精神。

  學派戰爭。

  在學者們尚且武德充沛的年代,博識學會的各大學派中曾有一支神人,他們的研究成果成功解決了反有機方程不能感染有機生物的缺點……等等?這都是什麼大聰明干的蠢事!

  她幾乎快要被這部分記錄逗笑,繼續向後閱讀了幾段,年輕的學者陷入沉思——完美進化學派……白厄他們的存在,是否也是一種主動為之的「進化」?

  正在琢磨模因生物與模擬宇宙,面前忽然伸過來一束花。安娜抬起頭,卡卡瓦夏充滿期待的看著她:「姐姐~」

  幾支花瓣純白花心露出一點點溫柔杏粉色的波羅萊月季被他像是捧著一顆心那樣捧到她面前。

  「哇哦~」法厄同悄悄的看,路人含笑帶著祝福光明正大的看,阿格萊雅女士站在櫥窗裡和衣匠們一起認真的「看」。

  所有人都在等一個正式的回答。

  「謝謝你,」安娜合上書接過那束花,濃郁的果香讓人驚喜。她站在台階上抱著漂亮的花束,一點也不怕人看的彎下腰在金發青年秀麗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很漂亮,我很喜歡。」

  口哨聲和鼓掌叫好聲不絕於耳,每個人都投來羨慕祝福的目光,希望這樣的好運也能輪到自己身上。

  卡卡瓦夏睜大眼睛,差點蠢兮兮的伸手去碰被她輕觸過的額頭。

  一個衣匠從織坊裡飄出來朝情侶們行了個禮:「兩位請隨我來。」

  沒過一會兒那高挑的姑娘抱著花重新出現,她換了身白色搭配淺孔雀綠色的衣裳,淺金色的腰帶扎出人體健康美麗的線條。

  剛好被心上人垂青這種好事不一定人人都能遇上,但漂亮的衣服人人都可以花錢購買。小路上來來去去觀望的女孩子們鼓起勇氣踏過門扉,金色的制衣師溫柔的讓她們在鏡子裡看到了理想中的自己。

  要不是卡裡忒斯家族的庫存足夠給力,只一個上午織坊的布料就要告罄。

  正午時分店鋪裡的人流終於減少,萊昂先生親自開了輛小車來送餐。主菜是迷迭香和橄欖油腌漬過的雞腿,烤得嫩嫩的,切開就能看到流淌的汁液。葡萄葉碎肉飯卷和酸奶很開胃,甜點是整個德爾斐都很流行的果仁蜜餅。

  「這東西挪到博識學會絕對能讓教授們老老實實呆在實驗室,不到上課的時候絕不露面。」

  法厄同捏起酥脆的菱形甜點捏捏。這玩意兒用糖油和面,一層糖一層果仁一層面皮重復數次疊好下油炸,吃的時候還要再淋上糖漿或是蜂蜜,一口下去就能讓你的胰腺發出尖銳爆鳴——但卻非常適合用腦過度又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吃飯上的人。

  安娜嘗了一塊,神清氣爽,第二塊被她果斷塞給了卡卡瓦夏。

  「庇爾波因特人也會喜歡,復合的滋味協調融洽,而且那地方真的嗜甜,就和匹諾康尼人一樣。」卡卡瓦夏很享受蜂蜜的味道,他取出外置設備給這塊饋贈專門拍照發了條朋友圈,迅速引來大量圍觀和點贊,「德爾斐可以考慮把餐飲和特殊的藝術文化推廣出去,嗯……需要點適當的營銷。」

  相似的文化體系有很多嘛,不營銷怎麼被人關注進而記住?

  「也許這個好點子值得我們多花些時間聊聊,砂金先生。」卡裡忒斯教授在衣匠引領下走進工作室向所有人打了圈招呼,坐下面對卡卡瓦夏:「您在匹諾康尼的營銷真讓人……記憶深刻,這回不用動手吧!」

  總不能因為人家在星際和平公司上班就得每次都要充當BOSS角色,那也太倒霉了。

  「我當然不想挨揍,女士,琥珀王給予的賜福不是這麼用的。」卡卡瓦夏掛出營業用微笑,除了安娜一圈人都忍不住想要捂住錢包。

  安娜心虛的移開視線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某位總監。

  拉帝奧教授把某人的投影放在模擬宇宙中作為強度測試的靶子,穹沒少揍他,她也一樣。

  「德爾斐不能回避與星際和平公司的接觸。」阿格萊雅已經摸清楚公司是個什麼玩意兒以及德爾斐在文明星系序列中的位置,在她看來交融是必須的,與其等著被人把光炮抵在腦門上,不如自己做好准備主動擁抱變革。

  時間很緊張,沒有太多試錯的機會。

  「哦,看來我該安排一場格調高一些的聚餐了。」卡裡忒斯教授接過阿格萊雅的話頭,安娜開始揉腦門——就不能吃完飯再聊嗎,我真的不想在飯桌上思考這些問題。

  希望下次秒懂的是數學和天體物理。

  卡卡瓦夏笑著結束話題:「恭候您的請帖,女士。不過今天還是輕松些吧,在市場開拓部的髒手伸出來前,咱們還有時間。」

  看來德爾斐的聰明人有很多,如果他們能夠擰成一股繩互相之間不扯後腿,那麼他也不排斥花些心思多領一份兒獎金。

  撬掉市場開拓部的業務,這件事本身就比獎金更讓他高興。

  「芮克先生的宣傳片很重要,」安娜放下叉子,「我記得公司的戰略投資部和星穹列車的無名客們都在那裡占有股份,電影的排片上映可以走特殊通道嗎?」

  「別人這麼取巧肯定不行,但姐姐問了,一定可以。」他迅速換上真心實意的笑臉看向安娜,法厄同揉揉腮幫子。

  德爾斐此前對公司的業務一點也不感興趣,屬於需要派出市場開拓部想法子啃的硬骨頭。但是如果它願意合作了呢?戰略投資部拿了這份工作勢必會與開拓部硬杠到底,作為博弈的籌碼德爾斐反而能吃到更多好處。至於兩個部門之間打架……管他呢,反正有鑽石在上面頂著,奧斯瓦爾多施耐德可不是【存護】令使。

  「真是個好消息,」卡裡忒斯教授不會讓出力的人吃虧,「既然如此,我可以保證星穹列車的無名客、博識學會的費伯裡克特小姐,以及星際和平公司的戰略投資部都能得到德爾斐的回饋,至於多少麼……等大家聊完再說。」

  卡卡瓦夏朝她舉了舉果汁杯子。

  看!出差的業績這不就主動送上門了麼,還是少在庇爾波因特待吧,辦公室裡的文件有什麼可看的!它們只會無限增殖出更多文件,一點利益也創造不出來。


第345章

  漫長的午休結束後安娜又換了身乳白搭配淺金的衣裳在織坊門口停留了一個行星時,最後阿格萊雅女士將那身孔雀綠的希頓裙送給她作為答謝,為了搭配金色的腰帶還附贈了條金色的蕾絲頭紗。

  安娜高高興興穿著這身衣服就回了私人浴宮,轉天一早大門被人敲響。

  「有人在家嗎?有嗎有嗎有嗎?」穹扯著嗓子在外面喊,卡卡瓦夏踩著拖鞋蓬著頭發陰雲密布的去開門:「你要是閑得沒事做就去把外面的溫泉池子刷干淨!」

  「嘎?」灰毛愣在原地,看看手裡的外置設備又看看身邊的黑發友人,最後才轉回來:「這裡住著的好像是安娜?」

  「你說的太對了,天才,但我也住這兒,」金毛側頭看看天井漏下的光瀑,「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這個問題穹當然知道:「德爾斐行星時的早上六點半。」

  「……」丹恆扭開臉用力揉捏太陽穴。

  他勸了啊!真的勸了啊!勸不住啊!

  「原來早上六點半是可以登門拜訪的時間?」小金毛格外理直氣壯地陰陽怪氣小灰毛,後者滿臉委屈看向陪自己一起來的黑毛朋友,「我能揍他嗎?」

  丹恆實在是受不了刷寶的星核精了,照著他的後腦勺就來了一掌:「你怎麼想的?打兩個令使,剛好一個【存護】一個【巡獵】。換個解決問題的方式行不行?」

  那當然行,灰毛掏出外置設備發了條朋友圈:【家姐被黃毛拐走了,我該怎麼辦!】

  瞬間半個宇宙前來強勢圍觀。

  卡卡瓦夏:「……」

  那是我姐姐!

  算了,不跟你爭這個。

  「這會兒也太早了,你們出門左轉去吃個早飯再過來。」他撓撓頭發,「好不容易休假,誰想早起啊!」

  這話倒是真的不能更真,但浣熊是倔強的生物,穹不肯走:「不行,我媽讓我看著我姐別叫她被人禍害了,我不能走。」

  說著他把外置設備亮出來給卡卡瓦夏看,卡芙卡只發了個微笑的表情,也不知道他都是從哪兒解讀的深層含義。

  丹恆的眼神已經死了,他對金毛道:「這家伙腦子不正常,你讓讓他。」

  你也是夠護短慣著他,卡卡瓦夏給了飲月君這個面子,他抱起胳膊:「會客廳裡待著,發出任何聲響吵醒安娜,後果概不負責。」

  說完他轉身回房看也不看不速之客,穹自己拖了張涼椅去那個半開放的陽台上吹風。

  一千六百顆星瓊,啊不是,翁法羅斯的紀錄片怎麼能少了他這個真正當了回救世主的事件親歷者?而且芮克先生也是老朋友了嘛,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相親相愛一家人,星瓊咱們就不用分期支付了吧!

  充足的食物,適量的運動,沒有學業和工作的壓力,安娜一覺睡到早餐上桌。今天萊昂先生送來的是牛奶粥和德爾斐沙拉,甜甜的奶酪球裹在酸奶裡,再配上太陽蛋,又是美好的一天。

  她洗漱過後揉著眼睛從另一間臥室走出來,和卡卡瓦夏一樣的居家服讓小灰毛先是松了口氣然後又提了口氣。

  「完了完了完了,卡芙卡要是問起來,我該怎麼答?!」他把一頭短灰毛揉得亂七八糟,就像胖浣熊豎著兩只爪子揉弄自己的圓耳朵。安娜走到餐桌旁抽出椅子坐下,撐著額頭讓自己清醒清醒,然後反問:「關卡芙卡什麼事?」

  浣熊滯了一下,露出委屈的神色。

  「通常來說,在一個家庭裡,母親是說一不二大家長,對吧!」他甚至低下頭不停對著戳兩根食指,「姐姐被黃毛拐走了,媽媽問起來的時候弟弟說他什麼也不知道……」

  他狠狠抽泣了一聲,丹恆差點把眼睛整個翻出去。

  「我以為你的一家人是父母雙全兄弟仗義姊妹可愛,還有只大耳朵兔子做寵物。」安娜順著他嘆氣,「穹,你已經是別人家的小孩了。」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要!」灰毛邊笑邊抱頭搖擺,丹恆捂住臉——這裡面怎麼還有我的戲份?你們星核獵手的入伙考核標准是藝考嗎?

  「不可以說不要,家裡窮養不活你,只能把你拜托給阿基維利了。你要懂事乖巧些,多干活少吃飯,知道嗎?」她笑得直抖,語調仍舊冷肅。穹也在笑,肩膀幅度大得像是在表演顏藝,「姐姐!你……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演不下去了!」

  謝天謝地!這家伙今日的發癲日常已完成。丹恆長出一口,敬佩的看向端起檸檬水啜飲的安娜。

  星核獵手,恐怖如斯!

  卡卡瓦夏聽到動靜開門從臥室出來,他換上那身華麗的行頭,就像早上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熟稔的打招呼:「早上好朋友們,今天又是完美的一天。」

  「不行了,我一聽到這種話就有『牟牟』大叫奔去吃草的衝動……」穹用胳膊肘猛擊丹恆,「你在公司干過,他們是不是從上到下都這副死動靜?」

  前公司員工搖頭:「沒注意,刃那個時候天天像個變態一樣追著我,精神壓力特別大,沒心思關注這些不重要的事。」

  想想刃那副比女鬼還要幽怨的樣子,穹咽了口口水——那你真的壓力很大了,兄弟。

  「後來呢?」卡卡瓦夏從掌心裡「變出」一朵早就藏好的茉莉遞到安娜面前,對丹恆的打工經歷很是好奇,「那位變態先生追到公司星艦上了?」

  「請容我提醒,刃在朱明仙舟的戶籍還沒消呢,他師父比景元更護短。」

  安娜接過茉莉花別在衣襟上,打斷了這群男士背後蛐蛐另一位男士的無聊活動:「你們吃早飯了嗎?」

  「吃過……」

  「我可以再來一頓!」

  丹恆看了眼穹:「你差不多得了吧,哪怕今天咱們真來拜訪你已經結婚的姐姐,你也不能這麼不講禮貌。」

  「萊昂先生每天送的早餐都有點多,來都來了,一起吃。」安娜看了眼卡卡瓦夏,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就直接做下決定:「自己去櫥櫃裡拿餐具,我就不招呼你們了。」

  「……」丹恆無語,面前這個女人才是最護短的人,【巡獵】命途是讓你這麼走的嗎?

  星核精越來越抽像絕對是星核獵手那邊根子上出的問題,肯定不是阿基維利造成的影響!

  「阿哈~」穹一躍而起跑去找了兩只空碗出來,順便還用會客廳的洗手池把碗給重新洗了一遍。冷面小青龍面前很快多了一碗香噴噴的白粥,大盆沙拉很符合他清淡的口味,太陽蛋的蛋黃還沒完全凝固,吃起來有股別樣的鮮甜。

  「……我打算將模擬宇宙的副本放在德爾斐,不需要設計太多戰鬥單元,咱們也不能像來古士那樣折騰人……」安娜把她的設想說了一遍,穹馬上就聽懂了,「你的意思是,用模擬宇宙模擬出一個翁法羅斯空殼?」

  「沒錯,模因生物們提供各自的記憶,但是不要讓他們直接參與其中,那太可怕了,無異於另一場折磨。」她三兩口吃掉太陽蛋,「而且你是匹諾康尼的股東吧,我記得你上次吐槽說想要揍老奧帝一頓來著,賺錢不給他分怎麼樣?」

  「我也挺想揍那老狗一頓,」卡卡瓦夏表示不止穹一個人吃過老奧帝的算計,他也一樣。安娜立刻認真道:「你確定?要打幾分死?」

  誠接代打業務,宇宙裡就沒咱不敢打的。

  「我要把他列入暉長石號的謝絕訪問名單!」穹握緊拳頭,如果叉子上沒有戳著圓溜溜的白色奶酪球就更有氣勢了。

  「老東西,哼,我才不會給他反咬一口的機會,」卡卡瓦夏聳聳肩繼續吃早餐。收拾那種老油條可不能讓安娜去,她是個好人,好人不該被惡棍用槍指著,「我自己來,我有得是時間慢慢和他玩。」

  看來今年是接不到代打的工作了,安娜低頭吃掉碗裡的牛奶燕麥粥。

  早餐結束後一行人前往山頂浴宮的另一端,法厄同發來消息,卡裡忒斯教授將聚會地點設立在了那邊。

  安娜穿上昨天阿格萊雅送她的新衣服,就像某些熱門旅游景點中人人都要嘗試的本地風格那樣穿著希頓裙前往聚會地。

  芮克先生是位身材高大的棕發男士,他有雙紅色的眼睛,瞳孔是有趣的等邊三角形。這位名震寰宇的大導演肩膀上蹲著只機械似的小青蛙,據說這位就是副導演,它的名字就叫「副導演」。

  「歡迎歡迎,砂金先生!咱們的老朋友。還有這位集美貌與智慧於一身的小姐……」芮克導演已經從卡裡忒斯教授的轉述中大概了解到了安娜的想法,創造出一個全景模擬的翁法羅斯出來當然再好不過,這裡不是能反復重構的匹諾康尼,上千年的文物古跡說砸就砸他不心疼德爾斐人一定會心疼。

  「早上好,如果您沒意見我們可以先搭個模擬宇宙的簡易版本出來,如果您覺得可以再繼續細化內部構造。」

  安娜言簡意賅,穹用力點頭——早點開工早點領星瓊!

  「好的好的,那麼我先和各位演員溝通一二,請放心,我的藝術絕不建築在對別人的傷害上。」

  他意有所指的笑笑,安娜頷首:「你最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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