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打印

[轉貼] 《(歷史)我靠寵妃系統當了秦始皇的國師》作者:白色的木【完結+番外】

第396章 弓如滿月

  「真香!」

  哦, 不是十三歲青霓在說話,是十四歲。

  十四歲的青霓埋頭吃飯,約莫吃了三四十分鐘, 一抬頭, 喉嚨好像被掐住, 聲音急停。

  誒?特殊劇本嗎?

  少年下意識晃晃腦袋,身前不遠處那棵矮樹變成頂天立地大樹,如同神話傳說中的建木。低頭一瞧,原本踩在腳下的草, 如今比人還高。

  與此同時,腦子連綿不絕傳來暈暈醉酒感。

  「世界變得好、好大……」

  十四歲的青霓搖搖晃晃往大樹那個方向走, 繞過好多如大樹挺拔的高草,感覺自己像只憨態可掬的大狗熊。

  因為腦子暈暈, 直接撞上樹干。少年歪著腦袋看「建木」, 一只手還揉著通紅額角。

  我是誰?

  哦!我是一頭大熊,要下河抓魚!

  十四歲的青霓又搖搖晃晃往河流走去。

  「榴蓮牛奶!榴蓮牛奶!」

  十三歲青霓喊了好幾聲, 對方也沒回他, 反而伸出手, 在虛空裡胡亂撥弄,仿佛眼前能看到什麼。

  她聽到另外一個玩家遲疑地說:「該不會……蘑菇中毒了吧?」

  十三歲青霓臉色一凜,忽然低頭看了看自己雙手。

  那是一雙柔軟細膩, 但力氣很大的手。

  旁邊又傳來一聲:「不好!他要跳河了!」

  十三歲青霓蹬蹬蹬幾步上去,猛地出腿, 把人掃倒, 然後騎上去, 對著肚子就是咚咚咚幾拳。

  「你快吐出來啊!」

  「因為這個死了也太遜了!」

  「庫洛裡多所創造的庫洛牌呀, 請在我面前顯示你真正的力量, 我以你的新主人小櫻的身份命令你,封印解除!」

  那拳頭猛捶,讓李綱輕輕倒抽一口氣。

  這是真打啊!

  牛皋:「……」

  突然對那小崽子之前舉動沒有怨氣了。他們對自己人也是那麼狠。

  「好疼……」

  十四歲的青霓眼前光景慢慢扭曲回真實樣子,他還沒反應過來,大叫一聲:「『櫻櫻櫻』,你干什麼!」

  牛皋大為震撼:「他還嚶嚶嚶?」

  他扭頭問李綱:「這……你們這個隊伍正經嗎?」

  玩家們:「當然!」

  李綱:「大……概?」

  牛皋:「???」

  那邊,十三歲青霓目光炯炯:「你好好想想,剛才發生了什麼!」

  「剛才?」十四歲的青霓撇撇嘴:「在吃蘑菇啊,你們都不吃,那就只有我吃了。」

  「再然後呢?」

  「再然後……」

  十四歲的青霓一瞬間失去說話功能,三五個呼吸後,他訕訕道:「謝、謝謝啊。我可能是吃到毒蘑菇,得了視物顯大幻覺症。」

  「你可以把可能去掉。」十三歲青霓瞅著他:「你多大了啊,我才……咳,我都知道路邊蘑菇不要隨便亂吃,沒聽說過『紅傘傘,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躺板板睡棺棺,然後一起埋山山』這首兒歌嗎!」

  十四歲的青霓特別委屈:「我還以為吃下蘑菇可以加BUFF。」

  「你以為你是馬裡奧啊!」

  總之,幸好沒有因為吃毒蘑菇稀裡糊塗丟掉一條命,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十四歲的青霓自知理虧——主要是,他還想熱情地把蘑菇分享給其他人,到了一處金人山寨外,自告奮勇去探查,回來後,拎起大刀,興高采烈:「是小副本!」

  其他玩家也立刻拎刀的拎刀,拿矛的拿矛。

  牛皋困惑地看李綱,李綱態度很好地為他解釋:「這或許是他們的家鄉話,小副本意思就是遇到了金人兵寨。坐在原地稍等片刻,他們滅了寨子,就會回來。這一路都是如此,」

  原來他們還滅了一路金兵。

  牛皋忍不住問:「你數過麼?」

  李綱想了想:「一路走來,走過三四個州府,也約莫滅了七八個兵寨,具體多少個頭顱也沒數,不過……」他指指後面那好大幾車東西:「都是搶來的物資。」

  觸及到記憶,李綱多感慨了兩句:「他們在這方面很有耐心,從打探情報到計劃路線,哪怕花費小半個月都能潛心去做。像極了趴在網裡,耐心等待狩獵時刻的蜘蛛。」

  但,同時那些土匪如果在路上遇到小股金兵,又會一窩蜂衝上去,沒有任何秩序。態度和對付金賊營寨是天差地別。

  李綱口中的那群人,和牛皋認識的那群人完全是兩碼事。

  他忽然升起好奇心。

  這些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

  這一等,就等了兩三天,一直到第四日入夜,玩家們滅完金人寨子回來,牛皋也沒想通。

  他們搬了不少戰利品回來,放到車上,由力氣大那幾個把車子拉著走,邊走還邊朗聲喊口號:「一二一!一二一!」

  忽然,前方路上跑回來斥候玩家,一溜小跑,吐字清晰地說:「兄弟姐妹們!前面有宋人村莊,金賊在劫掠他們!抄上家伙,我們走!」

  牛皋此刻沒有被綁起來,他跳起來,就要去找自己那柄長|槍,比他更快的是那群少男少女,他們明明才剛打完一場戰鬥,身上盡是血污,此時卻勃然大怒:「什麼!快帶路!」

  「居然敢劫掠宋人,既然撞上了,那就是他們倒霉!」

  「衝衝衝!不殺金賊狗頭,誓不為人!」

  他們毫不猶豫上馬,跟著斥候玩家衝過去。

  還留了一部分玩家在原地,他們需要保護好李綱、趙嬛嬛還有牛皋。

  看玩家們頻頻望向村莊模樣,牛皋深吸一口氣,提起槍,在他們警惕目光中,說:「我過去幫忙,不會跑,你們放心。」

  同時,李綱也開口了:「你們若想過去就過去吧,我會帶著……」他看了一眼牛皋,改口:「姑子躲起來。」

  余下玩家們互相嘀咕了一小會兒,轉頭看著李綱他們:「走!一起過去,那裡有個高坡,應該能觀望戰局。」

  玩家們和李綱、趙嬛嬛在坡上,牛皋提起長|槍就往坡下衝。火把映亮村莊裡數百金兵,都沒有穿戴甲胄,武器也都是敲棒,只有少數拿著大刀。他們在村莊裡肆意殺戮,炫耀著自己肌肉,以欺辱平民為樂。

  這村子裡都是普通百姓,面對金人鐵騎,簡直是怕到骨子裡,大多數人連抵抗一下也沒有,一個個被驅趕著蹲到村子中心。

  有那麼少數十幾個人抄起農具、家具——多是鋤頭菜刀什麼,試圖反抗,身後是家中老弱婦孺,然而普通人怎麼鬥得過官兵,很快就被那幾百金兵圍起來,用敲棒毆死。

  他們家人驚慌失措逃跑,卻又很快被金兵追上,敲棒對著天靈蓋重重一敲……金兵們圍起又散開,中間空地只多了許多屍體,旁邊還零零濺著血跡,以及一柄用來自保的鐮刀。

  「快跑!」老人拉著自己七歲的小孫女拼命跑,想要跑出村子,跑進樹林裡,躲進灌木叢中。

  躲進去就不會死了……

  村口越來越近,老人眼中升起希冀光芒。

  身後是弓弦聲響,一箭射來,「噗」地透入他大腿。老人隨即摔倒,小孫女被推出去,老人猛地睜大眼睛:「快跑!跑進樹林——」

  話沒說完,已經被趕上來的金兵一刀砍掉腦袋。

  金兵吐了口唾沫,一肚子怨氣:「晦氣,還要我追上來。」

  他羨慕地回頭看,那邊是同伴們興奮的吼叫與大笑,伴隨著婦女哭喊聲,尖叫聲,衣服撕破聲……驚恐絕望的哭喊是最美妙的音樂,引得他心癢癢,然而金兵看到那小孩跌跌撞撞往村口跑,只能長長「嘖」一聲,大步追上去,揮刀就要砍下去,空中拋射來一支羽箭,精准穿入他肩胛骨,吃痛之下,大刀砰然落地。

  小孩撒丫子就跑,金兵握著肩胛骨那處羽箭,抬頭看向村口。

  黑暗裡射來幾支箭,穿過火把,「咻咻咻——」村口火把盡數熄滅,天地重新陷入黑暗中。

  大地忽然傳來震動,金兵臉色一白,這是他最熟悉的馬蹄聲,雜亂無章,踐踏中野草亂飛。

  但,對他出手,絕不會是金人。

  「咻——」

  箭矢冷冷穿透金兵眼珠子,在人生中最後看到的畫面,是黑墨中潑然跳出高頭大馬,少女颯爽馳騁,手上彎弓第二次拉開,弓如滿月。


第397章 勉勉強強

  潑墨黑夜中, 緊隨十三歲青霓之後的,還有其他玩家。

  馬颯如流星,載著他們飛也似奔向村莊中心。

  先到者永遠是羽箭, 數支連過, 滅掉火把。金兵們發覺不對時,視野裡只剩下黑暗,本能靠成一團, 將腰刀或敲棒拿在手上, 其中會宋話者發狠大喊:「俺們人頭就在此處,狗日的想要老子人頭,就來試試!」

  旁邊村民個個口呆目瞪,身軀顫抖。

  小娃娃靠著母親小聲問:「是來救……」

  被母親堵住嘴訓斥:「別出聲!」

  鬼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就算同樣是宋人也不可信,萬一是山匪或者官兵呢, 匪過如梳,兵過如蓖,官過如剃, 都不是好東西!

  小娃娃被捂住嘴,眼珠子骨碌碌轉, 拿眼去看來人,天黑, 看不清, 只聽見一連串打鬥聲。兵器入肉的野蠻與激發勇氣的怒吼交織, 不一會兒又變成首領聲嘶力竭地指揮,金兵狼奔豕突的慌措。

  似乎是來者占上風。

  一二十個呼吸後,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小娃娃在母親懷裡, 扒著胳膊往外伸脖子, 怎麼推也推不回去, 正在母親著急時,「噗——」火把重新點燃,遍地血腥,馬上跳下來一少女,運動過後,臉頰微微發著健康的紅。

  她將弓箭往馬背上一掛,側頭看他們:「你們沒事吧!」

  其他少年也翻身下馬,其中一個還踢了踢其中一具金人屍體,志得意滿:「誰是狗日的?誰要送人頭?」

  可惜,那名金兵再也不可能回答他了。

  這下,村民們才相信來者是想要解救他們,連忙上前,哭著拜謝:「救命之恩,受我一拜!」拜謝完,他們便一邊哭泣,一邊收攏同村人屍身,空氣中凝滯著悲痛。

  村子裡原先有二三百人,如今只余半數不到,多是老弱婦孺,那些青壯年要麼反抗時被殺死,要麼束手就擒時被殺死,他們都不如老弱讓人放心。

  「爹爹媽媽——」失去父母的孩子在哭泣。

  「咚——」失去丈夫的妻子昏厥在地。

  即將失去女兒的老人顫巍巍進廚房,倒了些許膏油進破碗裡,用手指小心翼翼抹到一婦人唇縫中:「乖女啊,你別舍不得啦,舔一舔油花,好上路!」婦人有出氣沒進氣地躺在地上,眼角眨出淚珠,拼盡全力去抿一抿平日舍不得食用的油腥。

  好似有一層重重的殼壓在村民背上,將他們越壓越彎。

  他們在哭生死,也在哭生活。

  沒有青壯年,就算這次活下來,以後可該怎麼過啊。

  十三歲的青霓面露不忍之色,扭頭就走。

  十四歲的青霓正在四處張望,看到她要走,蹦跶過去:「你要去干嘛!」

  十三歲的青霓:「我去把我那一份戰利品給他們。」

  十四歲的青霓瞧向遠處那些村民衣衫襤褸模樣:「我和你一起!」

  「等等,還有我!」

  「別忘掉我啊!」

  這消息一個傳一個,所有玩家都加進來,他們拉來好幾車錢財糧食,還有金兵使用過的武器與馬匹,居然還有好幾頭牛。

  少男少女們笑起來時有一口白玉牙,整齊又干淨:「這些東西給你們,有糧食,有錢,有武器,還有幾頭耕牛,應該能讓你們接下來日子過得不那麼難。」

  撐到下一次糧食收獲之時,村子就能起死回生了。

  村子裡再一次響起震天哭聲,還有連綿不斷的道謝,直讓玩家們手忙腳亂。

  「別跪別跪啊!」

  「不、不客氣,道謝我收到了!」

  「這附近還有沒有山賊,我們去清理一下——誒誒誒,你別哭啊!」

  「我不餓,真的不餓,不用開火,也不用殺雞!」

  便在這時,一個小娃娃撲進十三歲青霓懷中,眼睫上掛著水珠:「姊姊別走好不好,你一走,又會有新的人來欺負我們!」

  十三歲的青霓抱著小娃娃,有些不知所措。

  小娃娃的母親急衝衝跑過來,把小娃娃拽出來,對著十三歲的青霓不停道歉:「是我沒看好孩子,恩人你別聽她的,她人小,瞎說。」

  小娃娃在她懷裡掙扎,小手撲騰:「我沒胡說!宋官家欺負我們,金官家也欺負我們!」她很激動地說:「不管在哪裡,都會有人欺負我們!但是恩人沒有欺負我們!他們還讓別人也不欺負我們!」

  母親臉上表情染上苦澀,卻更加堅定地把小孩抱走,用力捂住嘴。

  「其實……」十三歲的青霓和小伙伴們私聊過後,開口:「你們如果願意,可以和我們一起走。」

  「!!!」

  母親無意識松開手,小娃娃從她懷裡掙脫出來,本能地向十三歲青霓那邊蹦兩步,腳一滑就撲摔在地。

  十三歲青霓把小娃娃扶起來,認真地說:「留下來不行,我們還有其他事,但我們可以帶你們一起走,去我們的城池中定居。」

  「真……真的嗎……」有村民愣愣問。

  他們怎麼會不想這些恩人留下來,恩人會走,金兵遲早會回來,可這種事情怎麼能說呢,恩人們明顯有事,用人的善良來脅迫恩人,這是禽獸行徑!

  所以,在小娃娃懇求時,他們沒吭聲。

  但……

  恩人太善良了嗚嗚嗚嗚,居然要把他們帶走!

  十三歲的青霓:「真的!」

  村裡人再次撲通下跪:「謝謝恩人!謝謝恩人!」

  他們從枯淺的井裡打上些許水,僅有這一些干淨的井水倒進水囊裡,獻給玩家們。又挖了個簡易小坑,將親人屍體埋葬,百姓無錢置辦棺材,也只能用草席或破布粗粗卷起屍體。小孩子們跑來跑去,幫家長搬搬小器具,疊疊衣服,聽家長喋喋不休:「你們一定要記得恩人大恩知道麼?」

  北地嚴寒,八|九月便有雨雪了,十月的夜晚更是寒冷。

  趙嬛嬛窩在火堆前,臉蛋紅撲撲。

  她呢喃:「聖賢之所為,萬民皆所願也……」

  每一個經過玩家們的村民,都會小小彎腰,對著他們鞠躬行禮,全是心甘情願。李綱凝望著這一幕,一直沒說話,唯有瞳孔微微震動。

  不過,他聽到帝姬的呢喃時,硬是把臉一板,倔強地說:「他們哪裡稱得上古之聖賢,我看他們是不知道這樣做的危害,一拍腦袋就做了。」

  道出這話時,李綱覺得自己簡直臊得慌,竟然能說出此等瞎話。

  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帶百姓上路和自己上路,是一回事嗎?如果說平時自己走,一天能走四十裡,帶上百姓,一天能走十裡就不錯了。

  要是以前不需要在意趕路時間,但村莊裡死了一堆金兵,誰知道他們大部隊在哪裡,會不會來追擊。這完全是直接把危機接過來,幫百姓抗住報復。

  想著想著,他又哼一聲:「古之聖賢,英偉,剛猛,勤勉,虛心,愛民,善謀略,他們也就占個英偉、剛猛和愛民,勉勉強強吧。」

  趙嬛嬛將冷到發紅的手放在嘴邊呵氣,很茫然地回憶:哪家聖賢標准是這樣的?周公、孔子、孟子、荀子?好像都不是……

  *

  「嗒——」

  數日後,數百金人騎兵闖進這村莊中。

  有十數金兵下馬,探查蹤跡,回身向萬夫長彙報:「人已離開此地二三日。」

  金人萬夫長扶著刀柄,掃了他一眼:「往哪個方向去?」

  有金兵蹲下去查看車轍,回來彙報:「他們在往西去。」

  萬夫長大笑:「定是賊子蹤跡,走!一定要讓這群賊子知道俺們厲害,竟然敢殺俺們兄弟!」

  ……

  「好像有金兵要追上來了,大概十五分鐘……哦一刻鐘後到。」玩家斥候飛奔到隊伍中,汗血寶馬噴出灼熱鼻息。

  「啊!」

  村民們頓時躁動起來。

  「金兵來了?」

  「一定是因為之前村子的事!」

  「這可如何是好!」

  「恩人將我們放在此地吧,再帶幾個小孩子走,不要管我們了。」

  「怕什麼!」十三歲的青霓舉起弓箭,大聲打斷他們的話:「我們斬殺金人四太子,破四太子大軍的時候,那些金兵還不知道有沒有上戰場呢,就算他們有十倍百倍之數,也不是我們對手!」

  雖然話裡有些誇張和吹牛成分,但確實很快安下村民的心。

  其他玩家也說:「我們是不會丟下你們的,護送任務讓任務對像出事,我們丟不起這個人。你們別亂想,說過帶你們去安全的地方,就一定會帶到!現在,你們先躲起來,等我們打贏!」

  十五分鐘時間,村民們依次鑽進附近山野裡。李綱和趙嬛嬛為了不拖後腿,也躲了進去。

  他們回頭看,看見那些少男少女向著他們揮手,逆著白日,好似墜進光裡。

  明明已經看不到少年們的臉,這些村民卻不約而同堅定——

  他們一定是笑著的。

  *

  十三歲的青霓側頭看牛皋:「你不走?」

  牛皋慢慢吞吞地擦拭著槍身:「你們喜歡吃魚湯嗎?」

  十三歲的青霓:「喜歡!但好久沒吃啦,我們都不會做。」

  牛皋笑起來:「打完這場,我給你們做魚湯。這是我的拿手好菜。」

  他想:如果我們沒有死在這裡。

  「好!」十三歲的青霓高興地說:「那我就等著喝魚湯啦!我要喝兩碗!」


第398章 付尾款吧

  數百騎兵縱馬奔騰, 三十裡轉瞬即逝。

  等他們跑過玩家們埋伏的地點時……

  「攻擊人!」

  十三歲的青霓下令。

  她張弓搭箭,「崩——」一聲,箭弦輕響, 從金兵身後放冷箭。

  除箭以外,還有石頭和滾木, 由大力玩家抬起拋過去。

  牛皋看看自己這柄槍, 再看看距離,從玩家手裡要走一張弓, 數十支箭,也衝著金兵身後招呼。

  「啊——」

  「啊——」

  等金兵反應過來時, 大部隊後面早被|干翻了七八個人。

  「卑鄙無恥!居然放冷箭!」金兵萬夫長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直接帶著兵馬回防。

  金人騎兵分成兩股,疾衝向玩家們,又在快接近時往旁邊拐彎, 向著玩家們那邊射箭, 射完立刻往後奔。惹得玩家們罵:「這些騎兵好快, 還不貪心,射出一箭就跑, 後面又銜上。他們以為這是塔防還是跑傳送帶!」

  十三歲的青霓冷靜地觀察戰場,說:「這才是輕騎兵的戰術, 之前攻城其實是禁錮了他們實力。」

  十四歲的青霓問:「我們也上馬,騎兵對騎兵?」

  「不, 不要拿我們的業務去挑戰人家的專業, 再怎麼說,金賊也是狩獵為生, 說得誇張一些, 可能人家能跑會跳之後, 就開始練習如何上馬了。」

  「那要怎麼辦?」

  聽到他問,十三歲的青霓笑了:「當然是以長攻短!他長,我們比他更長!」

  牛皋靜靜聽著,不免露出思索之處。

  這些人長處在哪呢?難道是特別擅長射箭,預備用箭雨來打擊騎兵?還是擅長列陣作戰,將金賊分化吞吃?

  十三歲的青霓把手一揮:「把我們的長矛一號抬出來!」

  力量基因的玩家們迅速跑去後面,抬出了一個十五米長,多圓木拼接而成的……

  牛皋:「長矛???」

  這是長矛?我讀書少,你別騙我!這東西都快五十尺了!這叫長矛?這是攻城守城時用的撞竿吧!

  「對呀!長矛!就是比普通長矛稍微長了一點點!」

  說完後,十三歲的青霓就指揮:「上!撞他們!」

  大力玩家們抬起巨無霸長矛就往金兵那邊撞,矛尖不能精准刺進去敵人身體沒關系,反正矛身一掃,就能橫掃下去一大片騎兵。

  「啊——」

  「啊——」

  戰場上滿是金兵慘叫聲。

  他們也想射箭,可騎射距離不夠,大多數騎兵普遍距離不超過三十二尺,精騎不超過六十五尺,那五十尺巨無霸長矛,已經足夠掃下大多數騎兵了。

  靜止時倒是可以射得更遠一些,百步穿楊都沒問題,問題是……騎兵靜止射箭,你還當什麼騎兵!那還不如步兵,至少步兵沒「站」那麼高當靶子。

  金兵萬夫長看著那四處橫掃的巨無霸長矛,勃然大怒:「日你奶奶,你們這群沒種的宋……」

  巨無霸長矛拍過來,好似驚濤拍浪,在驟然擴大的瞳孔中越變越大,金兵萬夫長一時忘了呼吸和移動。

  不知是誰先反應過來,尖叫著四處躲避,那些被掃下去的金人落馬後呻|吟一片,他們本可以後撤,但戰場上太亂太擁擠了,若是一開始有隊列時還好,如今隊伍亂了,原先騎兵與騎兵之間留著的奔跑空隙,被其他騎兵三三兩兩間錯進來,跑也跑不動,躲也躲不開。

  「拉開距離——」

  「拉開距離——」

  有金兵扯著嗓子吼,但只有少數人試著去做,大多數人發現隊形亂了,心也就亂了。更有甚者驚慌之中,馬蹄重重踩在落馬同袍身上,直踩個肚破腸出。

  金國有百戰精兵,訓練有素,不會一受到挫折就驚慌失措,但這種精兵並不會出現在此地,干打家劫舍勾當還擅自追蹤敵人,玩家們面對的這群金兵只是古代的普通士兵,戰損率超過5%就會潰敗奔逃的那種兵。

  金兵萬夫長倒是身經百戰,可此刻只他一個穩住沒用,看著巨無霸長矛襲來,他只能夠顧著自己,用高超騎術閃躲,矛杆從他身邊歪過,拍到他親信肩膀上,巨力洶洶,那根手臂「哢嚓」一下,軟垂下來。

  矛尖則刺進另外一個親信身體裡,從另一面穿透而出,戰場上僅留下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啊——」

  牛皋滿臉震撼:「打仗居然還能這麼打……」

  一個長杆撐開距離,對方打不到他們,他們卻能打到對方。

  不過。牛皋看了看玩家們,又看了看戰場,無聲嘆息:也只有這些人能那麼做了,一個個力氣又大,又聽指揮,擱別人軍中,找到七八個「項羽」來做這種事情就是一個難題。

  「他們要跑了。」牛皋觀察著戰場,得出結論:「沒辦法追擊。」

  想追擊就上馬,上馬就比不過金人騎兵,這一站看似對面落下風,實際上他們死傷並不是很重,至少能活下三分之二的人。

  「那也沒辦……咦。」少女聲音一停,牛皋下意識看向她,就見少女「蕪湖」地歡呼一聲,把弓一扔,從後腰拔|出大刀:「怕什麼!」

  「衝!」

  她笑容燦爛:「我們的援軍到了!」

  遠處,突現大蛇旗揮舞。

  【私聊(十八)】:我們和五郎來接應你們啦!

  箭雨隨著私聊看完,倏然而至。岳飛騎著大馬,靜止在射士身後,上半身像木板一樣挺直,抿著唇角不苟言笑。十八歲的青霓拿潑風大刀向玩家們招手,隨著她動作,勁裝之下,精悍線條起伏。

  ……

  兩面夾擊之下,金兵潰敗,玩家們不收金人俘虜,直接砍了他們祭旗。

  人前,岳飛沒問,人後,他找上十三歲的青霓:「你們怎麼會深入金國之地?」

  要知道,在陸宰來找他,讓他想辦法帶人潛過去接應時,他差點魂都被嚇沒了。

  小官人們真是忒膽大!

  「呃……」十三歲的青霓決定撿著說:「我們聽說粘罕燒了西京,還搶了皇陵,氣不過,又聽說他和金賊朝廷分裂了,就來他的駐地搗亂。作為大宋子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君父被人打擾長眠呢,你說是吧!」

  她這麼一說,年輕的岳小將軍便有些無措地回答:「是……是這樣,但也不是……」

  他卡了一會兒,才一字一句,嚴肅地說:「你說過,一昧順從君王不是忠君,逼君抗金才是忠君,岳某如今也說,皇陵被搶掠確實令宋人恥辱和心痛,可若是因此讓你們喪命,才更令宋人心痛。倘若當真想要洗刷這個恥辱,當學唐太宗,厲兵秣馬,靜待時機,一雪前恥,而非是胡亂出擊,讓敵人抓住機會殲滅爾等。」

  十三歲的青霓用力點頭:「嗯嗯!」

  岳飛:「……」

  岳飛自己也是刺頭,非常清楚面前人態度……那就是虛心認錯,死不悔改。

  張顯忽然闖進來:「喝魚湯啦!」

  十三歲的青霓當即蹦起來:「來啦來啦!」

  丟下岳飛衝出去,怎麼看都像是落荒而逃,岳飛看著小官人背影,無奈地搖搖頭。

  張顯瞅一眼自己大哥,驚訝發現,大哥嘴角竟然勾了起來。

  剛才有發生什麼好笑的事嗎?

  岳飛也瞧了一眼張顯:「你昨晚沒睡好?」

  「很明顯?」

  「嗯,眼皮底下都青了。」

  「哦……」

  張顯揉揉耳根,也不知道是搓紅,還是原先就紅。他不大好意思地說:「怕……怕他們出事,睡不著。」

  岳飛拍了拍他肩膀,微笑著出了這片隱秘地帶,走向空曠大路。

  張顯下意識往前邁兩步,跟在岳飛身後。

  大路邊,牛皋在履行諾言做魚湯,並且試圖教會玩家們:「野外沒有去腥的配料也沒關系,可以先給魚放血,然後翻魚腮,取腮片。再往腮後摸……摸到了嗎?那裡有一塊骨頭,帶著很多牙齒一樣的東西,這塊骨頭叫魚腥骨,把它撬出來扔掉。然後是刮魚鱗,去魚皮黑膜和魚腹黑膜,魚筋也要去掉——這樣就不會腥了,能記住嗎?」

  玩家們用力點頭:「記住了,魚鰓、魚骨、魚鱗、魚筋和魚膜!」

  「那你們試試?」

  「好嘞!」

  很快,兩份湯出鍋,牛皋盛了一碗玩家們那鍋,一進嘴裡,直接虎目含淚。

  玩家們不好意思:「就算很好吃,你也不用感動到哭出來啊。」

  牛皋艱難地咽下魚湯,這個鐵打的漢子,面對以為的生死危機也沒後撤,此刻退離魚湯十步,拿出水囊狂灌,好一會兒才崩潰地說:「你們是怎麼做的,這魚湯比黃連還苦!」

  玩家們老老實實告訴他自己燉魚湯的經過,聽著步驟好像沒問題?牛皋問了又問,拿出刨根問底架勢,最後才在一個玩家口中得出:「啊?有沒有把魚膽弄破,不記得了,可能……大概……清理內髒的時候,手勁確實有些大?」

  牛皋:「……」

  玩家們:「要不我們再……」

  牛皋:「別別別,還是吃我那一鍋吧!」

  *

  揚州。

  十九歲的衣衣托韓世忠把趙構約了出來。

  面對趙構,女扮男裝的少年露出憨厚老實的笑容:「官家,金人朝廷那邊托我問問你,秋收都過了,可以付尾款了嗎?」


第399章 難以啟齒

  尾款這個詞在宋朝有沒有出現過不重要, 反正趙構聽懂了。

  他是偷偷摸摸過來的,雖然朝廷上大多是主和派,但靖康之恥剛過沒幾年, 不可能把求和擺在明面上,這容易激起民憤。

  在這個隱秘茶館隔間中,他頭上戴著氈笠, 非常厚, 往下一壓就能遮住上半張臉, 身上穿著黑衫夾綿衣,腳邊還放著擔架子, 好像隨時可以在大街上吆喝叫賣:「糖糜、羹酒、時新果子!」從貴賤通服的直腳襆頭,到綁住衣袖以便勞作的繩索,再到方便勞作的合襠半長褲, 從頭到腳挑不出一絲毛病,怎麼看怎麼像個典型的小販。

  「金賊當真已經退兵了?」

  「官家難道沒派人打聽過?西京已無金兵,不過他們仍在邊境虎視眈眈。」

  那確實。

  趙構確實派人打聽過,今年後半年,是他過得不那麼膽戰心驚的半年, 大股金兵從城池中撤離, 小股仍在騷擾, 好在宋軍可以解決。那些噩夢好像從他生活裡剝落, 一切又歌舞升平起來。

  「這……」

  正是太過確定,才想要准確問一問,以防萬一。

  趙構輕輕吸一口氣, 將心緒平靜下來:「金賊退兵便好。」他看著十九歲的衣衣, 半真心半假意地說:「哈哈哈, 虧得有卿在方能解救這危卵江山, 滿朝公卿,危急之時,不如卿一布衣!」

  他會裝,十九歲的衣衣比他還會裝。

  「只可惜金賊欲壑難填……」少年流露出遺憾的表情:「一直催促著要那剩余三百萬緡,我人微言輕,無法拖延些時日,他們說……說……」

  「說什麼!」

  「他們說,秋冬已到,馬乏糧缺,若不給他們交付尾款,便要南下了。」

  趙構下意識想摸自己的玉扳指,摸了個空才回憶起來為了表現得更逼真一些,自己早就痛快地將這些東西解放到宮中。

  「要給。」趙構和顏悅色地說:「三百萬緡需要准備些時日,十日後我讓韓世忠在老地方交給你如何?」

  十九歲的衣衣拱手:「謝陛下。」

  這種比官家更正式一點的稱呼,讓趙構更加和顏悅色了。他決定破格封這少年一個大官,畢竟此人很有才干,以後出使金國的差事都能放心交付。

  他就這麼和十九歲的衣衣說了,十九歲的衣衣毫無誠意地假笑:「官家,我不太想做官。」

  就算是秦皇漢武唐宗明祖這些我都不考慮折腰,你趙構?得了吧!

  「我其實是縱橫一脈傳人。」十九歲的衣衣面露向往:「我不想做什麼官,我只想像周時縱橫先輩那般,以自身三寸不爛之舌化解本國危機,還請官家給我這個機會,此時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來日功成身退,寄情山水。」

  什麼縱橫傳人,都是胡說八道,架不住趙構想相信。還有一個,不圖名,不圖利,只想實現一番抱負,實現完之後,即刻離開,全程隱於幕後,連獎賞都不要的人更令人放心嗎?

  「官家,我能不能討個賞兒?」

  「???」

  趙構面色僵硬:「卿請說。」

  「我想請求一個武將……」用來當技能訓練師,「用來保護我日後深入金國。」

  趙構大大方方:「好,那就韓世……」

  「我有人選了,他叫岳飛!」

  被打斷說話。趙構似乎也沒生氣,只是疑惑:「岳飛?」

  「對對對!他是個武官,不過我不知道他如今在哪兒,還請官家幫忙查詢。」

  「可。他長何模樣?」

  「不知道!」

  「???」

  「只知道是大小眼,其余一概不知!」

  「在任官職?」

  「不記得了!」

  「……」

  「他字鵬舉,寫過一首詞,開頭那句是『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你對他甚也不知?哪裡人不知?哪個官職不知?長相也不知?」

  「對!」

  趙構:「……」

  趙構一陣窒息,手指也在微微顫抖。

  不過,至少知道姓名和字,再加上大小眼長相,應該不難找。

  「行,朕答應你。」

  十九歲的衣衣仿佛耳畔出現轟鳴聲,炸得她心髒狂跳。

  太好啦!有趙構這個皇帝插手,很快就能找到岳大佬了!

  岳大佬剛喝完一碗魚湯。

  十三歲的青霓則干完兩碗魚湯,一碗白飯,意猶未盡地靠著樹坐,摸摸圓滾滾的肚皮:「五郎啊,來,坐,別那麼板正,像我一樣躺平!可舒服啦!」

  岳飛猶豫著往地上一坐,也倚靠樹干,雙腿微微傾開,身體慢慢放松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把身體往下滑,調整了個更舒服的躺平姿勢。

  十三歲的青霓:「不錯吧?」

  岳飛:「是很不錯。」

  張顯往這邊看來,看了兩眼後,和其他軍漢叨叨:「這算不算學好三年,學壞只需要三個呼吸?」

  那軍漢看看上司,下意識一點頭,然後又飛快搖頭。

  *

  從出發去盜墓,再到回歸黎陽,玩家們跑出去兩個多月,干的事情可是驚天動地。

  當時干得有多快樂,現在就多痛苦——耷拉著腦袋排排坐,聽陸宰和宗澤碎碎念這樣特別危險,特別讓人擔心,特別不顧全大局。

  十歲的青霓從李綱身後跑過去,再從宗澤身後轉回來,仗著敏捷基因,竄來竄去,給玩家們扮鬼臉。

  玩家們齜牙。

  陸宰捕捉到他們的心不在焉,板著臉很不高興:「你們這是什麼表情!難道我說的不該!」

  玩家們垂頭:「該!」

  陸宰:「你說你們這是主公的樣子嗎,一個兩個把生死置之度外,知不知道這會讓人有多擔心!」

  玩家們就快把頭低到地面上了:「嗯……知、知道……」

  陸宰緩下臉色:「我知道主公心中自有計較,也知道主公比起生死,更在乎其他東西,比如榮耀,比如骨氣,但主公不在乎,我們沒辦法不在乎,如果主公實在想做,便和我們商量商量,讓我們拿出個實用章程來。」

  他雖是在笑,卻十分認真:「這不正是謀士的職責麼?」

  「符鈞∼」玩家們感動得淚眼汪汪。

  「不過……」陸宰忽然一指十歲的青霓,「主公們也該穩重一些。」

  比如像這位!

  十歲的青霓突然被拿來當典型,本來在蹦來蹦去作怪,一個急剎車,在陸宰轉頭那一刻,霎時立正站穩,滿臉沉重:「我也覺得他們太不穩重了。」

  陸宰欣慰點頭。

  其他玩家磨牙。

  放屁!這家伙當時也去了!只不過後來他們集體忽悠李綱和趙嬛嬛,說死去那少女是她雙胎姐姐,鑽系統空子而已!

  為此,系統還加補丁,只放出五個雙胞胎名額,而且用完即止,禁止一號多用——畢竟一個小團體,個個都有雙胞胎,這不合適。那五個名額早就被搶光了。

  十四歲的青霓大聲咳嗽起來。

  陸宰擔憂:「主公可是著了寒?」

  十四歲的青霓:「崽——符鈞!趙官家的尾款已經從揚州出發啦,還有一個月就能到這邊,我們要不要擴軍?手底下人還是太少了!」

  陸宰思索:「是該擴軍了。」

  十四歲的青霓再接再厲:「招兵買馬是不是需要口號!」

  陸宰琢磨:「是該有個口號,要什麼樣的口號呢?」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或者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還是更簡潔一點:誓掃金賊,直搗黃龍,奮不顧身?

  他沒看到玩家們眼中閃著詭異光芒。

  「符鈞!我們都想好啦!」

  很久很久之後,陸宰都痛恨自己,為什麼要接話。

  為什麼要接那句:「是什麼?」

  玩家們對視一眼,激動地大喊:「弩|箭維護尊嚴!石砲即是榮耀!劍鋒所指,所向披靡!」

  「蕪湖!」

  「帝國萬歲!!!」

  「???」

  簡直震撼陸宰和宗澤全家。

  「……」

  「……」

  「……」

  陸宰和宗澤反應過來,異口同聲:「不行!!!」

  丟不起這個人!

  玩家們眼巴巴看著二人,就像是飢腸轆轆的客人,充滿期待盯著烤肉爐。

  「真的不行嗎!」

  「可是我們好想要誒!」

  「你們不覺得這話很有氣勢,很能提勁嗎!」

  陸宰、宗澤:「……」

  並不覺得。

  陸宰雙眼緊閉,眼皮顫動,拒絕去看主公們可憐兮兮的目光。

  宗澤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別的都可以,這個不行!」

  「為什麼!」

  你還問為什麼!

  「太……」宗澤:「你們不覺得太難以啟齒了麼?」

  「不覺得!」

  「反正不行!」

  再兩大文臣聯手鎮壓之下,哈士奇們只能委委屈屈低頭:「哦……」

  然後選了一個比較亢奮人心,還能讓普通百姓都聽得懂的大白話口號——

  「進攻!進攻!進攻!」

  玩家們騎著大馬,揮舞著大斧頭。

  趕得黎陽附近土匪倉皇逃竄,哭爹喊娘。

  媽耶,這群官兵怎麼那麼閑,不是說准備出兵收復故土了嗎,走之前居然還專門清理一遍附近匪徒?


第400章 原煤含硫

  「這是我們接下來的計劃。」

  「第一, 繼續擴充隊伍人數,嚴加訓練。鵬舉,這事交給你。」

  「是,飛領命。」

  「第二, 繼續准備軍需。武器、甲胄、馬匹、糧食……越多越好。汝霖, 能辦好麼?」

  「可以。只是甲胄出了些許問題, 不知為何, 甲胄鍛造出來後極其脆弱。」

  「脆弱?」陸宰微微皺眉, 夜色和他墨色長袍融為一體, 「怎會如此?難道是工匠不上心?」

  宗澤搖搖頭:「我親自監督, 鍛造出來的甲胄還是如此, 我又試著連換七八次工匠,依舊無法解決。」

  他還想到一件事, 大宋武備早就糜爛不堪,鐵甲如紙那般脆,此前他是憤怒於朝廷不作為,連軍需都不上心, 如今看來……會不會是朝廷其實也無力鍛造甲胄?

  陸宰也想到這個可能, 一張白皙俊臉憋得通紅, 好一會兒才說:「既然如此, 先准備其他軍需。但甲胄這塊也不要放松, 盡快查出來緣由。」

  宗澤干脆利落:「好。」

  岳飛煩躁地一拍桌子:「那為何從金賊軍營中收繳來的鐵甲就能用?難道大宋被天厭?」

  「鵬舉!」

  這話可不能說,盡管大家心裡都在嘀咕,但一說就滿室色變。

  岳飛咬著腮幫子, 咬得臉頰微微凹陷。

  喧鬧仿佛由遠而近, 房門猛然被推開, 像是死水被突然攪和進新鮮活力, 玩家們每一個音調都是活潑雀躍。

  「周圍匪徒已經清干淨啦!那些新兵蛋子也見過血——誒,你們這是怎麼了?一個個臉色那麼難看。」

  陸宰先起身,拱手:「主公。」

  宗澤也拱手:「主公。」

  岳飛卻只是道:「小官人,我們在商談鎧甲之事。」

  「鎧甲?不是說正在打造……是鐵不夠?」

  「鐵足夠,但那些鎧甲無法使用,特別脆弱,兵刃很輕易就能穿透。」

  玩家們都是一怔。

  鎧甲不是打造出來就能用嗎?從來只有以次充好,居然會有認真鍛造後,鎧甲不能用的情況?

  「難道是步驟出錯?」

  「便是這點最可怕,一切步驟皆是如往昔,千百年傳承,如今竟然無法鍛造優質鐵甲。與之相反,金賊所披甲胄卻是可用。」

  「我我我!我有辦法!」十歲的青霓咋咋呼呼:「既然金國那邊甲胄能用,那我們打聽一下金國那邊是如何鍛造鎧甲,模仿著來,不就好啦!」

  岳飛很意外:「咱們細作已能參透到金賊軍器監中?」

  陸宰正要開口,就聽見主公不假思索:「可以啊。」

  他閉上嘴,微妙有些悶悶不樂。

  如此重要之事,他身為主公麾下重要謀士居然半點不知,主公是不是要和他生分了?

  十歲的青霓:「你們先商談其他事情,金賊軍械那邊,我們自然另外有人去探查。」

  陸宰不吭聲。

  宗澤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只能幫他開口:「好。」

  十歲的青霓:「符鈞你能不能出來一下?」

  陸宰:「嗯?」

  十歲的青霓:「我們有事要和你說。」

  黎陽縣的縣衙在縣中央,玩家們建造的書院在縣外,想過去需要穿過大半個縣。

  如今雖是晚上,縣中依舊燈火通明,不穿鞋襪的小孩兒到處跑,小販拿起搭巾擦擦汗,面前小鍋爆著肉,油花滋哇滋哇蹦,食肆中時不時跑出店員,抱著食盒,匆匆忙忙給人送外賣。

  他們見到玩家們都會露出笑容,急剎住行動,拱手作揖。

  「見過小官人。」

  「小官人這是要去往何方?」

  「小官人吃我這肉不?不要錢!」

  「我這兒有朵漂亮花兒,給小官人簪上。」

  夜市很熱鬧,人撞人,然而玩家們所到之處,人群都會主動散開,生怕把人擠到。

  宋人男男女女都愛簪花,路過一個賣花攤子,那小販扒著十歲青霓,非要免費送她一朵大紅花,還要幫她簪上。

  旁邊賣糖人的老頭不甘示弱,非要將糖人塞十歲青霓手中,塞完就扛著攤子跑,不給玩家們還東西的機會。

  牛皋坐在一個小攤子前,將餛飩皮吐掉,咬出裡面肉餡吃,看到這一幕,有些驚嘆:「他們原來那麼受歡迎。」

  小販正在收拾旁邊桌子,聽到這話,自豪挺胸:「那可是小官人啊,他們給我們分地你知道不,我除了這攤子,家裡還有二十畝地!擱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現在我請人來給我種地,我自己支個小攤,前些時候還給我女兒買了一盒唇脂,以往我們這些小人物,哪裡有閑錢買這不能吃的玩意。」

  他踮起腳往那邊伸脖子:「可惜我這攤子離得遠了,不然我也想讓小官人嘗嘗我的手藝。」

  牛皋嚼著肉,不知是被肉餡裡的汁燙到,還是其他什麼,臉頰劇烈抖動一下,又歸於平靜。

  玩家們艱難地帶著陸宰來到縣外,驚魂未定往後面瞧:「沒有百姓跟著出來吧!」

  「好像沒有!」

  「太好了!」

  「我這糖人怎麼辦?」十歲的青霓手裡抓著那根龍騰九霄模樣的糖畫,一臉懵逼。

  其他人哄笑:「只能吃了唄,人家老爺爺都為了不被我們還回去,速度直奔劉翔了,你吃了吧。」

  十歲的青霓逐捧著糖畫,先對著龍須啊嗚一口,她那些同伴們就問她:「好吃不?」

  十歲的青霓:「好吃!非常甜!」

  陸宰咳嗽了一聲,拉回正題:「主公們尋吾,所為何事?」

  「有一個事情,關於書院裡那些大儒……符鈞你想個辦法,讓他們不要把宗族遷到這裡來。」

  「嗯?為何?宗族是一項助力,他們願意把宗族遷過來,正是代表他們要上我們這條船,與我等同心。」

  陸宰想不通,這不是好事嗎?

  十歲的青霓三兩口嚼掉龍頭,擦擦嘴角糖渣,急迫地說:「不行的!他們過來肯定會買地!」

  「買地又如何?」陸宰不解:「土地是根……」

  「不能讓他們來買地,他們只能接受我們分給他們的土地,但他們肯定不願意接受分地。我們實力還不夠強大,所以暫時不能驚動他們。」

  十歲的青霓說得不夠清楚,越說越急,看到陸宰依然是茫然模樣,快要急哭了。十八歲的青霓將話頭接過,說:「符鈞,我們想要建設這樣一個國家,這裡面不分貧富,人人有地種,有屋住,有糧吃……」

  陸宰的視線迅速掃過周圍,沒發現外人,才再次落到十八歲青霓臉上,他沒有說話,唯有急促起來的呼吸顯示出他的不平靜。

  十八歲的青霓接著說:「你應該能想到,如果此時過來一些宗族,我們就得花大力氣去限制他們買地,還要動刀槍強迫他們接受一人只能擁有二十畝地這樣一個『惡政』,剛起步就陷入內鬥,對我們而言非常不利。」

  河北是一個大地主大多被收割干淨,只有一些小地主苟延殘喘的地方,是他們最好的起家地點,但如果冷不丁遷來一些宗族,或許其他勢力會歡欣鼓舞接收,但對他們來說就是得不償失。

  「這個事情我們想不到還能交給誰,一旦泄露就是打草驚蛇,唯有符鈞你,我們信你!」

  這句話砰然擊過來,陸宰重重喘了一口氣,艱難地吐字:「可我不是地裡刨食的農人,我是陸家人,山陰陸家,耕讀之家,也是你們口中的大宗族。」

  你們……為什麼會信我?

  「但也是你,在金人打過來時,幾乎散盡家財只為捐助官兵抗金。後來我們需要錢時,你還把家裡的地賣了。」

  十八歲的青霓想說,你對土地不重視,你重視的是精神層面的東西,比如家國大義,比如仁愛百姓,是可以爭取過來的同志,又覺得這樣說太冷硬了,就握住陸宰顫抖的手,臉色認真:「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符鈞,我們需要你。」

  陸宰瞳孔猛然睜大。

  *

  第二日,陸宰一心一意投入忽悠老友們不要把宗族遷過來,還不能讓他們發現不對的「戰鬥」中,而潛在粘罕手下混吃混喝的玩家也收到任務,精神抖擻起來。

  終於又到灑家的用武之地了,哈哈哈!

  他想辦法從粘罕那裡拿到手令,晃晃悠悠走進軍器監,也不和匠人套近乎,就是盯著那些工序看,時不時伸出兩根手指做手勢。

  一張張照片神不知鬼不覺傳到私聊界面,被玩家們整理成文字,交給宗澤。

  「這當真是金賊制造鎧甲的技藝?」

  「當然!童叟無欺!我們的人還親自砍過那些盔甲,非常堅固,不是紙糊那種。」

  「可……」

  宗澤站在軍器監中,頂著一臉煤屑,艱難地從嗓子裡擠出一句:「他們用的工藝,就是我們用的工藝,一步不差。」

  同樣的步驟,金人鍛造出來就是鎧甲,宋人鍛造出來卻是紙糊一樣的玩意,這是為什麼!

  難道我們聖宋當真是受天譴了不成?

  偌大軍器監裡一片死寂,打鐵聲音都停了下來,爐火呼呼騰燒,映得室內如同地獄燙紅。

  十八歲的青霓捏著煤屑在指尖搓,黑碎屑紛紛揚揚落下,眉心緊鎖。

  奇怪,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知識點……是什麼來著?

  遠在西雙版納的十五歲青霓盯著私聊,臉色從一開始的茫然,到苦思冥想,最後恍然大悟。

  【私聊(十五)】:原煤含硫煉鐵會發脆。

  【私聊(十五)】:這游戲真不賴,居然連這點都參照現實。

  【私聊(十五)】:幸好我當生活玩家時了解過這些,南方地區煤中硫分高,北方地區煤含硫低。大宋沒能成功收復燕雲十六州,又因為樹木砍伐過度,轉而發掘出煤炭來當燃燒物——他們不知道原煤含硫煉鐵會發脆,當然就想不通為什麼鐵甲突然就沒辦法防御刀劍了。

  【私聊(十五)】:有些好奇……宋崇文,會不會也有這一部分原因?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401章 你別送啊

  知道步人甲嗎?

  由一千八百二十五枚鐵制甲葉組成, 重量達五十八斤,號稱中國歷史上最重鎧甲, 通過增加甲葉數量來提高防護力。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舍棄機動性的怪物, 完全是因為宋鐵甲特別脆,只能不停往上疊甲。偏偏金人又是靠騎兵取勝,一邊遠程放弓箭,一邊只能被動挨打, 宋軍士氣能高起來才怪。

  出現步人甲是大宋歷史進程必然結果, 屬於宋朝版:疊最厚的甲, 挨最毒的打。

  「來, 宗爺爺,你看看, 這一套鐵甲由木炭燒制, 這一套鐵甲由煤炭燒制。」

  玩家們擺出兩套鐵甲,拿起大刀就往上面砍。左邊那套甲胄毫發無損,右邊那套甲胄像切過豆腐那般輕易。

  這兩刀幾乎劈進宗澤心裡去,他小心觸碰完好無損那套甲胄, 又拿起另外那套甲胄碎落的甲片, 從始至終手都特別穩, 唯有聲音在顫抖:「原來如此, 原來這才是緣由。」

  「今日……」宗澤笑著抱起甲胄,給十歲的青霓披上, 眼中淚光爍爍:「方知甲胄之利也。」

  陸宰站在一旁潑冷水:「我們沒有那麼多木炭。」

  如果當初燕雲十六州被買回來時, 朝廷能好好經營保護一下, 他們此刻也不至於如此被動, 現在嘛……想實現披甲自由, 那就只有想想而已。

  玩家們也抓耳撓腮。

  他們倒是聽說過有「洗煤」這個說法, 但相互間詢問一通後,卻發現並沒有人會,稍微懂一些的十五歲青霓還表明:「這應該是工業流程,就算想現在研究,從無到有,沒個十年八年,別想研究出個什麼來。」

  十年八年!

  黃花菜都涼了!

  「狸貓換太子怎麼樣,讓臥底去領運煤差事,然後我們帶過去高硫煤,換走他們的低硫煤。」

  「金兵又不瞎!一斤兩斤沒問題,一車兩車地換,人手怎麼處理?運煤過去又怎麼遮掩痕跡?」

  「哎呀,就你問題多!那你有什麼好辦法!」

  「開修改器?」

  「不要,游戲開修改器沒意思。」

  有玩家拒絕開修改器,也有玩家贊同稍微開一下,不然,自己這邊血肉之軀,敵人那邊全副武裝,沒法玩!

  然而他們召喚出母神後,本以為能輕輕松松獲得一大片低硫煤,沒想到大黑蟒冷淡凝望他們片刻:「不允。」

  隨後消失不見。

  只余下貢獻出好感度的玩家哀嚎:「我的好感度!百分之五十成功率也太坑了吧!比精煉裝備還坑!」

  有玩家說:「其實可以試試搶一個地盤過來,不懂洗煤,那就攻占低硫煤地區,先占領一個,再以戰養戰!」

  「好主意!」

  「我覺得這個可行!」

  「但我們怎麼知道哪個地區是低硫煤地區?」

  「對啊!當初可是簽過合同,內測時期不許下線,不然我早去百度怎麼種地了,還用得著讓那誰誰跑去西雙版納。」

  「你們是不是傻啊,水泥知道實驗配比,種地知道實驗天然肥數量,到煤炭這裡,怎麼就不知道要實驗呢?這可比水泥簡單,我們一個個州府翻煤礦鍛造鎧甲,哪個鎧甲不容易砍斷,這不是一試就發現的事?」

  試出來之後,找個最近地盤,真刀真槍搶過來,他們不就有低硫煤啦!

  至於用完之後,後代怎麼辦?

  嗐,這不需要他們瞎操心,先不說這就是個游戲,只說歷史,明朝在宋朝之後,朱元璋還是由南打到北,誰知道那時候是不是已經想到解決辦法了。

  生命自己會尋找出路,他們只需顧好當下便是。

  玩家們把這辦法和土著一說,岳飛當場拍案而起:「好法子!我帳下也有不少斥候,都調過去一起尋石炭。」

  陸宰連忙說:「可不能全調走,需得留幾個。」

  岳飛:「甚麼留幾個?」

  「尋石炭不知是多久功夫,大軍總不能一直靜著在黎陽不動,如今有黎陽、滑州二地,我們也是時候再去攻打下一處地界了。」

  *

  浚州如今只有黎陽和衛二縣,其中黎陽縣是浚州治所,如今正在玩家們手中。

  陸宰:「浚州城是大城,先將衛縣打下來,成掎角之勢,再攻浚州城。」

  宗澤:「衛縣地處衛州與浚州交界處,倘若有事,即可奔向衛州,二者不過百余裡。衛縣又能與黎陽一左一右護住滑州,確實是個必須攻打下來的縣城。」

  岳飛:「若是能將衛州一同納入麾下便好了,來日打下浚州城,便是三州之地,所獲錢糧足以支持北伐。」

  三個人一起看向玩家們:「主公/小官人以為何?」

  玩家們:「啊?我們?是說在一心一意打衛縣和分兵打浚州、衛州之間挑一個嗎?」

  那三人皆是點頭。

  他們當然可以替玩家們做選擇,但這樣太逾矩了,誰家謀士是「啪」一下選好目標拿給主公的?高低也得整個上中下三策讓主公選擇。

  「其實我有一個想法!」十三歲的青霓剛要張口,想了想,跑去倒一杯香茶,什麼蔥姜蒜都沒加,一口含在嘴裡,咕嚕嚕吐進小盂中。哈一口氣,茶香清淡。她這才重新回到眾人面前:「洗洗嘴巴,玄能救非!可惜沒時間讓我焚香沐浴!」

  大伙兒都驚呆了:「你打算干什麼?」

  這是多怕說出來其他人不答應啊!

  十三歲的青霓:「我准備讓五郎獨自領兵去把衛州打下來,至於衛縣,我有個攻心的思路!」

  「嗯?」陸宰驚訝:「是像之前攻打黎陽那般?可衛縣縣令並非忠誠之人,他早已投誠金賊,罪不可赦。」

  「攻心又不止一個手段,而且誰說我要攻心衛縣縣令了!」

  「那你是……」

  「我要煽動百姓獻城!」十三歲的青霓想了想,把自己計劃和盤托出:「快過年了,百姓不恨金賊嗎?如果不是金賊,他們還能和家人一起過年,然而今年或許只能形單影只過,也或許和殘存家人去祭拜其他親人,我不信他們不恨,只是沒有機會恨。讓榴蓮牛奶……哦,也就是雲之君,讓戲班子去宣揚一下他男扮女裝殺死金國國主的事,讓他們看到英雄就在這裡,鼓起他們對抗金兵的勇氣,然後我們的兵馬再圍城,百姓想到慘死的家人,再看到縣令投敵模樣……」

  十三歲的青霓沒說完,但大家都能想像得到那個場景。

  百姓可不是真的綿羊,一旦引起眾憤,縣令在他們眼裡也只是豬狗,可隨意宰殺。

  ——譬如原來歷史上,清軍入關後頒布剃發令,江陰百姓直接把投降清朝的前明進士,江陰縣令打死在縣衙裡,拆下門板焚屍。

  宗澤提出疑問:「你如何能確定百姓一定會被你煽動?」

  十三歲的青霓:「我不確定。」

  「那……」

  「可以試試!試試又沒損失!」十三歲的青霓扭頭:「誒?榴蓮牛奶你去哪?」

  躡手躡腳往門外走的十四歲青霓原地蹦起來,奪門而出:「我不同意!我才不要去宣揚這事!」

  他可是個男孩子!怎麼可以宣揚男扮女裝!當時殺金國國主只是權宜之計好嗎!

  玩家們:「追!」

  一群人呼啦啦擠出門,追著十四歲的青霓跑,在趙嬛嬛困惑的目光中,十四歲的青霓衝進自己房間裡,哢嚓鎖上門,玩家們追過來只能面對一扇緊閉房門。

  「開門,□□!」

  「水表在外面!」

  「快遞到了!」

  「放門口!」

  「我們是社區送溫暖的!」

  「呸!」

  玩家們對視一眼,嘿嘿怪笑:「既然你死活不肯開門,就不怪我們了!」

  「爆破組准備!」

  十三歲的青霓摳出地磚,顛顛重量,手握著它對准門板用力一砸,門轟然一歪,其他玩家破門而入,嘻嘻哈哈把十四歲的青霓架走。

  「別想跑!你就從了我們吧!」

  「扭扭捏捏算什麼樣子,不就是做個廣告嗎!」

  「走走走,抬走!找戲班子去!」

  趙嬛嬛站在一旁,瞠目結舌。

  十四歲的青霓把身體扭成蚯蚓,掙扎著大聲說:「你們還要不要明年的歲幣了,讓完顏構聽到那吳乞買死亡的消息,發現不對,不肯給歲幣了怎麼辦!」

  這話確實很有道理。

  感受到身下那些在快步走的人猛然停下來,十四歲的青霓長松一口氣。

  十三歲的青霓:「別急啊!讓那誰誰和趙構說一聲,說吳乞買死在宮廷鬥爭中,被皇太弟毒死不就行了嗎?你們覺得他是信斧聲燭影,還是信有個牛逼宋人,男扮女裝勾引了金國國主,然後在床上把他捅死,最後還安然離去這種離譜事情?」

  十四歲的青霓:「……」

  其他玩家:「蕪湖!」

  「好耶!」

  「繼續找戲班子!」

  「有好戲看嘍!」

  三十日後。

  黎陽。

  百姓缺乏娛樂活動,在他們聽說有人免費唱戲給他們聽,紛紛帶著自己家裡的小板凳趕過來。

  李綱還賴在黎陽沒走,看到百姓拖家帶口往縣衙跑,敏銳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糾結片刻後,邁步跟著走。

  嗯,我就是去看看那些土匪是不是在欺負百姓。

  我就去看看!


第402章 打錯人了

  「是什麼戲?《目連救母》?《鄭生遇龍女薄媚》?還是《李娃傳》?」

  李綱好奇打聽, 那些百姓竟確實知道,一個個揮手比劃:「是新戲,小官人們說啦, 那出戲叫『俏郎君棒打浪金主』, 是講咱們大宋好兒郎喬裝入宮,把金國國主棒打一頓的故事。」

  李綱輕點一下頭, 道:「多謝。」也坐在戲台子下,等著開場。

  越來越多百姓來此地,還有不少文人, 其中幾名大儒李綱還認識,如此架勢……李綱不由得多看那些大儒幾眼,心裡嘀咕:那些土匪莫不是真打算將殺人過程說出去吧?而且,這能是真事?喬裝打扮就可以入宮, 棒打金主,未免太瞧不起皇宮防衛了。

  金國哪有那麼廢物!

  「應當是編造……」辛姓文士和身邊大儒低聲說話,一側頭,看到李綱, 仔細地觀察好一會兒,才問身旁人:「那是不是李伯紀?」

  「是他!奇怪,他怎會在黎陽?」

  「走, 過去打聲招呼。」

  辛姓文士一過去,熱情開口:「梁溪先生,許久不見可還好?」

  他比李綱大那麼幾歲,官職卻沒有曾經的李綱高,此刻尊稱一聲李綱名號, 並不突兀。

  李綱訝異:「辛贊?」又看向其他幾人, 一一叫過姓名, 疑問:「你們怎會在黎陽?」

  「我們在此地教書。梁溪先生又為何會在此?」

  「行在離開南京後,我心中煩悶,出來走走。」

  提到這事,眾人臉上都有些不大好看。

  旁邊一小孩雙眼圓睜:「你們去別處聊行不?我還要看小官人的戲呢,你們說話,我都聽不清啦!」

  李綱等人看向周圍,百姓皆是盯著他們一伙兒看,神色不善。連忙告罪:「失禮失禮,是我等聒噪了。」便不再說話,一排長胡子文士端端正正坐著,雙手疊在膝蓋上,比幼兒園小朋友排排坐還乖。

  「鐺——」

  銅鑼聲響,伴隨著人聲:「此戲由真實事跡改編!」

  台下觀眾瞪大眼睛:「呀!」

  居然是真事?

  那人聲又傳來:「由棒打金主的俏郎君親自編演,我知道各位肯定不相信,且請大家看一遭戲前戲∼」

  戲台本來被簾子遮起,此時由手擊子撩起,露出簾後一張側臉,眉眼瑰麗,卻能看出來是男兒身。

  十四歲的青霓正對著銅鏡咬牙切齒,怒目而視。

  這些王八羔子,當我是戈爾巴喬夫嗎,還「我演我自己」!

  但當簾子拉開後,他一下子進入舞台狀態,手抹起口脂,往唇上一塗,張口時,婉轉女聲嬌柔:「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

  他認真上妝,基礎妝扮已經塗好了,只要修整幾筆,就能抹去男性棱角線條,添出刻板印像裡女性的柔美。

  「雙兔傍地走,安能——」

  他猛然轉頭,露出一整張芙蓉面。

  「辨我是雄雌?」

  戲台子兩側,玩家們拿鏡子晃上去,光芒一打,讓眾人能清楚看到那張臉上是荔頰紅深,鴉鬢峨峨,琉璃光射溢軒楹,臨台笑春風。

  他是男兒郎還是女嬌娥?!

  李綱呆若木雞。

  辛贊呆若木雞。

  就連提前知道他們計劃的陸宰、宗澤和岳飛也呆若木雞。

  曾統狠狠冷笑一聲。

  沒想到吧!這家伙還真能讓自己雌雄莫辨,就這張臉,讓金國國主強搶民女根本不是難事!

  小娃娃原本抓著棗子在哢嚓哢嚓啃,此刻棗子骨碌碌滾到地上,他口呆目鈍:「哥、哥哥?漂亮姐姐?」

  「鐺——」

  又是一聲鑼響,十四歲的青霓利索地翻身下台,有兩個新人踩著步子噔噔噔上來,袖子一甩一轉,張嘴咿呀:「手拖著無娘兒慢步行走,忍住了傷心淚痛斷咽喉。」

  ……

  十四歲的青霓蹲在台下,和其他玩家小聲逼逼:「這改編的《竇娥冤》能行嗎?我記得還加進去《桃花扇》,會不會顯得太雜?」

  「應該行?」

  「我感覺可以吧,挺好聽的。」

  玩家們排排蹲,像是小蘑菇一樣仰頭看著戲台上的表演。

  ……

  「野火頻燒,護墓長楸多半焦。山羊群跑,守陵阿監幾時逃。鴿翎蝠糞滿堂拋,枯枝敗葉當階罩;誰祭掃,牧兒打碎龍碑帽。」

  「橫白玉八根柱倒,墮紅泥半堵牆高。碎琉璃瓦片多,爛翡翠窗欞少。舞丹墀燕雀常朝,直入宮門一路蒿,住幾個乞兒餓殍。」

  唱詞凄涼,曲調悲愴,宗澤想起自己接手開封時,人吃人之景,揉起了眼睛。

  台上唱皇陵被燒毀後的破敗,唱東京樊樓腐朽的門被北風拍得瑟瑟作響,唱干涸的廢井,唱枯死的雜草,唱結滿蛛網的瓦扉,唱長滿青苔的地磚,唱得台下掩面而泣,想起昔日東京繁華。

  「啊!!!」

  那唱調猛然抬上去:「因那失道的昏君作主張,欠糧欠草,丟兵丟將,忠臣不幸把命喪!卻說金帥猛,猛而破東京。」

  「罷了,呸!罷了!」

  台下一片熱烈掌聲,百姓齊齊叫好。

  這是在罵皇帝!

  他應該阻止!

  他應該站起來斥責他們——

  鋪天蓋地的掌聲,是百姓心裡最真摯的話語,李綱眼眶有些發熱,竟好似沒了站起來的力氣。

  後面又是述說「我」——範小喜和妹妹被金兵抓了去,在金國土地上相依為命,掙扎求生,好不容易攢了一些錢,買了一頭牛耕種,誰知道金兵把牛搶走,範小喜坐在田壟上抹眼淚,妹妹也哭得不行。金兵之所以要為難他們,是因為金國國主吳乞買在全國征妃,明面上說是任由百姓自願,實際上……範小喜不願意把妹妹送過去,金兵就故意把牛搶走,逼著範小喜去賣妹妹。

  不賣妹妹就沒辦法耕地,就會餓死。

  範小喜不想賣妹妹,咬著牙把套牛的繩套在自己身上,一步一步去拉動耕犁。

  同在金國的宋人非常悲憤難過,想要幫範小喜,但又因著宋人在金國的待遇,他們自身難保。畢竟金國有三等民,最高一等是金人,然後是遼人,最後才是宋人,處在底層的宋人處處受欺壓,一日三遍打,豬狗不如。金人殺死宋人都不用受罰,宋人殺死金人卻要砍頭罰錢,嚴重點還要滅族。金國的宋人成親,新娘要讓金國權貴行使初夜權。

  ……

  陸宰愣住,低聲問宗澤:「金國有這規矩?」

  宗澤也愣住了,好一會兒,才遲疑地說:「可能?」

  玩家們在另外一個角落,小聲嘀嘀咕咕。

  「這髒水是不是潑得太過了?」

  「好用就行,你沒看到底下百姓眼睛裡都充血了,恨不得上來打死那耀武揚威的金人嗎?」

  「我看到有人摸扁擔了,不會出事吧?」

  「啊?能出什麼事,這是唱戲,虛擬的!誰會把怒氣發泄在演員身上啊。」

  ……

  十四歲的青霓伸了個懶腰:「快到我出場了!」

  他去上了個伶人妝,瞅准時機往台上跑。

  台上戲子仍在咿咿呀呀唱,唱到妹妹被金兵拖走,和哥哥範小喜對唱別離,台下人哭到聲音沙啞。唱到少年英雄從天而降,救下妹妹,台下人鼓掌叫好,唱到少年男扮女裝,捏著鼻子入宮時,台下哄堂大笑,唱到少年勾著金國皇帝入帳,金國皇帝醜態百出,下面笑聲更大了。唱到他拿出棒子用力敲打金國皇帝,金國皇帝抱頭求饒,表面承諾提高宋人地位,心中實則想要騙過少年,到時候一定想辦法喊侍衛進來,將其活活打死,台下聲音慢慢變無,觀眾屏住呼吸,為少年捏了一把汗。

  十四歲的青霓負責唱那個少年,以前為了舞台身段,他專門去學過唱戲,雖說最後學得最會的是如何甩水袖,但唱功也還算上得了台面。

  「好奸賊!!!」少年嗓子一起,眼兒一瞪:「你恨不能把我千刀萬剮,恨不能把我油鍋去炸,怎料我年紀小見識不淺,金殿裡拔刀把你來斬!」

  「好!!!」

  下面傳來大片掌聲。

  辛贊也是大聲叫好,忽聽得身旁有人與他一前一後發出叫好聲,轉頭去看,卻發現是李綱,面色漲紅,大半個身子往前立。

  「伯紀?」

  「嗯。」李綱隨口應了一聲,只目光灼灼盯著戲台子。

  辛贊笑著搖搖頭,便也看回那出戲,在他喊人那片刻,戲目已進行到少年俠客殺了金國皇帝,在頭疼怎麼逃出去。範小喜也因為意外跟著他入宮,目前正在身邊。關鍵時刻,範小喜挺身而出,要求少年將他殺死,自己躲起來,把屍體留在宮殿中,這樣,金兵發現現場有一具陌生人屍體,就會下意識忽略掉其他地方,少年便能借此逃脫。

  辛贊看得入神,忍不住開口:「那俠客豪氣干雲,範小喜也不差,滴水之恩,銘記於心,湧泉相報。」

  旁邊的大儒沉浸其中,也接話:「只是可憐那小姑子,一個人在宮外,也不知哥哥回不來了。」

  台上。

  幾經爭執,範小喜說服了少年,自盡而亡,少年險而又險,狼狽逃離皇宮,去尋妹妹,將其帶走。範小喜的屍體落到金兵手裡,那金兵之前搶走範小喜家的牛,逼範小喜就範,此刻也認出範小喜面貌,「呸」了屍體一口,手中槍槍杆肆意敲著屍體頭顱:「我打你面凹骨碎……」

  李綱猛地站起來:「住——」

  觀眾席裡突然有三五個人跳上台,其中一個按住金兵,拳頭往他眼睛上一砸:「我打死你這個龜孫!打死你這個侮辱範小喜屍體的混賬!」

  「哎呦!」

  被按在戲台子上揍了好幾拳的伶人整個人都是懵的。


第403章 何德何能

  「快快快!把人拉住!」

  「這不是真的金兵, 冷靜啊!」

  新戲大受百姓好評,就是太受好評了,導致伶人演金兵風險大增, 開始兩次玩家們還時刻准備著拉開,後來是直接上一排兵隔開觀眾席和戲台子。

  玩家們也沒弄其他戲,就這一出, 三天兩頭演。現代人娛樂活動豐富多彩, 電視節目千奇百怪, 不太能理解為什麼一個節目重著樣子來, 百姓依然會願意捧場。

  戲班子唱著唱著, 就唱到衛縣去,依然大受好評。尤其是大過年, 又不要錢, 多少人家拖家帶口跑去看, 給小孩帶一把煮豆子當零嘴, 往那一坐,能看大半天。

  看著看著,就忍不住跟著其他人一起罵起來:「該死的虜賊!金狗!」

  如此數日, 果然將衛縣縣令驚動。

  衛縣縣令早早投向金國那邊, 哪裡可以容忍他們詆毀主子,當下派出官兵去捉拿戲班子,不捉還好,一捉,直接把衛縣點炸。

  在宋地,唱宋人打金人, 居然會被宋人官員關進獄裡?這還有沒有王法, 有沒有天理!

  *

  「哎, 你們是從哪裡來,唱這些戲有甚麼目的?」

  獄裡,牢頭隔著牢門,快人快語:「縣令要俺審問你們,眼見得你們不濟事,俺也犯不著下鞭子燙烙鐵,不如招了吧。」

  牢頭其實不抱希望,只是走個過場而已。

  他看過那場戲,真是一場很不錯……很不錯的戲,但如果讓他因為那場戲明著反抗縣令,把戲班子放出來不可能,可若僅僅是放放水,不讓他們受牢獄之苦,那倒沒問題。

  班主「啊」一聲,說:「我們從黎陽來,沒甚麼目的,就是普通戲班子,四處唱戲。我們在黎陽唱有小半個月啦,才過來」

  「黎陽?」牢頭還沒反應過來,身旁牢卒已然激動上前,隔著牢門抓住班主衣領子用力晃:「是黎陽縣!是小官人麼?你們是不是聽小官人指令?」

  牢頭更是疑惑:「甚麼小官人?」

  班主更疑惑:「你認識小官人?」

  「我我我……我二哥在黎陽!金風!金風你們知道不,開茶館,是黎陽人,被分了二十畝地!」牢卒的手僕然捏緊,暴起青色筋膜:「小官人給百姓分地是不?分地後還給挖水渠?還給建屋子?」

  牢頭喉頭滾動,滿臉不可思議。

  怎麼可能,怎麼會有這種大善人?都不能說善良,這是冤種吧!

  班主連聲音都比剛才高:「當然!分地!一人二十畝地,不要錢!就連稅收也只收十畝地,沒有雜費,只要交十畝地稅就行,收成多也是十畝地,收成少也是十畝地!」

  牢裡還有其他犯人,震驚望著班主這邊,很快就喧嘩起來。

  「真給分地?」

  「分!都分,戶籍在黎陽就分!在滑州也分!男女老少都分!」

  「稅收只收十畝地,沒有其他東西?沒有腳錢?沒有加耗?沒有頭子錢、人頭稅、義倉稅?」

  「沒有!都沒有!交十畝地糧食,剩下都歸咱們自己,是吃是賣都可以!」

  「還說給建屋子,真的假的?他們竟有那麼多錢?」

  「哪有官人會那麼好。就算他們真是好人好官,他們有那麼多銀錢?」

  聽到牢房裡那些質疑聲,班主可坐不住了,站起來,用唱戲本事一震胸腔,聲音洪亮:「騙你們作甚!小官人們可是真心心疼咱們老百姓,俺們黎陽城牆需要修整,他們不征勞役,是自個兒搬石頭修城牆,修得慢,但他們說不用征勞役,說官府就是該干這個,不可以把那什麼……什麼風險……唔,轉接到老百姓身上。想要修得快就付工錢,雇佣我們。還有那房子,當然不會是大房子,單人住,不寬敞,就是七尺男兒雙臂伸長——喏,看我比劃,這麼寬。卻也容得下一張床和一套桌椅,臥室旁有個門,通向小廚房。茅房沒有,你可以小跑去公共廁所上,不收錢,也不遠,每兩條街就有一個。如果你成親,還可以給你把屋子拆掉再建,添一張床。」

  屋子很逼仄,但它不要錢啊!對於自己有錢建房的人家而言,當然看不上這點東西,還覺得這是在虐待,但對於乞丐、流民、底層貧苦人民而言,小官人真是千好萬好——連鍋碗瓢盆都給你准備好一套!

  「不過需要等待,小官人們還要琢磨軍費,都是花錢地方,所以房子和家具便由他們自己動手,連陶土都是自己進山裡挖取。」

  其他人異口同聲:「應當!」

  有伶人將雙手從牢房柱子裡伸出來,自豪地說:「你們看這手套!過年那會兒,小官人們挨家挨戶看,看到誰家手開裂,就送他們手套暖手,我也有!」

  又出來另外一個伶人,小聲說:「小官人說他們站在窮人這邊,旁人說我不信,小官人說我就信!」

  「小官人從不說虛話,我閨女也分到二十畝地,地實打實在那裡,我那天哄她好久,她才哭停下來。」

  「今年我家地裡收成特別好,是四十石三鬥!只需要交給小官人十五石一鬥三升糧,余下那些都能存進自家倉庫裡。往年哪有這般好日子過!」

  「往年沒有,以後就有啦!小官人說,往後年年如此!」

  牢裡人入迷聽著,在這布滿蛛網和塵土的牢房裡,心髒劇烈跳動,散發著勃勃生機。

  *

  玩家們用雷霆手段鏟掉一個萬人大寨子,那裡雖山勢險峻,易守難攻,是塊硬骨頭,可惜他們硬,玩家們比他們更硬,把陸宰等人支走,也不帶其他士兵,靠著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兒,強攻山寨,一口將他們吞掉,拖走戰利品,復活回黎陽。

  一回去就聽說:「什麼?咱們戲班子被抓了?不是教過他們一發現風吹草動就跑麼?」

  他們可是帶戲班子拿其他城市實驗過,每次都能跑掉!這才放心讓他們去衛縣啊!

  宗澤:「不是有伶人代替雲之君上台演他麼?」

  十四歲的青霓:「嗯嗯,我特意挑的人,長得不賴,上好妝也勉強能雌雄莫辨。」

  宗澤:「他走在路上,衛縣有人看上他了,當街就要強搶民男,那伶人也是和你一樣膽大包天,把對方打一頓不算,還用……用特別姿勢將人綁起來,聽說……聽說……」

  十四歲的青霓急道:「你說話怎吞吞吐吐,快說啊!」

  宗澤臉色微妙且古怪:「聽說那人被家中小廝找到時,被綁著手腳扔地上,眼睛上蒙著黑布條,臀……臀還撅著!」

  「噗——」

  好幾道噴笑聲在玩家們中響起。

  他們唯恐天下不亂。

  「干得漂亮!」

  「就該這樣子!」

  「換我在那裡,還要扒光衣服把人吊起來,旁邊立個牌子,上書『強搶民男,惡有惡報』!」

  宗澤:「……」

  宗澤好想把陸宰揪過來,問他他究竟是怎麼拉住主公們的,聽聽這都什麼話!這也忒得罪人!等到半夜看不見臉,套麻袋暴打一頓不是更好?

  宗澤:「誰知那人是衛縣縣令子侄,第二日聽說他們搭好戲台子在唱戲,就氣勢洶洶帶人去找麻煩,正好看到那出戲,就把這事告訴衛縣縣令。」

  然後他們就被抓進牢裡,生死未知,

  十四歲的青霓懊惱:「早知道我跟他們去,到時候一柄大斧殺出來,我看誰能擋我們!」

  宗澤:「如今說甚都晚了,主公待如何?」

  「能如何?」

  「三個法子,一個是不管他們,由他們自生自滅,戲已在衛縣唱過三四場,由得它發酵。第二個法子,私底下將人救回,派人去劫獄也可,派人給縣令送財換回來也可,只不知能不能成。第三個法子,大軍壓境,讓衛縣縣令無暇顧及他們,攻下衛縣,他們便可平安。不過五郎已帶兵去攻衛州,如今我們麾下僅有三千兵卒。」

  玩家們圍在一起小聲討論。

  「這是游戲選擇吧?」

  「應該會影響游戲進程?」

  「選哪個啊?我不太擅長這個誒。」

  「反正第一個不能選,人家幫我們做事,還放棄人家,說什麼這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是所謂的腹黑,統統放屁!反正我是不肯選第一個。」

  「我也不肯!」

  「加一!所以第二和第三選哪個?」

  「為什麼不能都要?」

  「好主意!」

  玩家們一高興,就連聲音也拔高起來:「宗留守!二和三我們都要!」

  宗澤:「都要?」

  「嗯嗯!大軍壓境,同時趁他們不注意,找人去劫獄!」

  不得不說,這種把下屬當人看的主公,跟著放心。

  宗澤就很吃這套,當即拱手作揖:「澤這便去調兵。」

  三千兵馬能大軍壓境嗎?

  宗澤表示,能。

  他先令五百騎兵搶先入縣,可惜衛縣縣令膽小如鼠,自從四太子身敗,金兵撤走後,他便如驚弓之鳥,外面稍微有點動靜就宣布關城門,這一次亦是如此,五百騎兵無法搶占城門。

  於是宗澤又命士兵用枝葉大力掃蕩地上塵土,造成萬馬齊奔之像。

  縣城遠處黃煙四起,城牆上遠望的士兵跌跌撞撞奔回縣衙:「不好啦縣令!有大、大軍攻過來了!」

  衛縣縣令:「什麼!有多少人!」

  「塵土極大!至少七八萬!還都是騎兵!」

  衛縣縣令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

  一定是朝廷那邊緩過勁來,要清算他了!居然派出七八萬騎兵,他一個小縣城,何德何能啊!


第404章 不可理喻

  宗澤在外面指揮攻城, 幾個玩家潛在城裡,等待時機裡應外合。

  【私聊(八歲)】:既然選我做隊長,我就不客氣啦。我們五個都是敏捷基因,方便潛入偷人。

  【私聊(八歲)】:不過現在暫時還不能劫獄, 否則他們會對我們圍點打援。

  衛縣中, 八歲衣衣帶著鬥笠坐在牢房門口斜對面牆角處, 手微微抬起笠檐,黑黝黝的眼珠子緊緊盯著牢房門口不動。

  那扇青銅大門厚重而冰冷, 門裡便是呵斥聲,鞭打聲,細微呻|吟聲交雜。

  劫獄倒計時,0159。

  劫獄倒計時, 0158。

  ……

  「長官, 使者回來了。」

  衛縣縣令聽下人稟告後, 微微頷首, 面不改色地端起茶盞:「叫他進來。」

  使者進來後, 撲將在地:「回縣令——」

  「嗯。」衛縣縣令輕抿茶水, 唇齒留香。

  使者顫抖著聲音:「他們不肯接受求和!」

  「噗——」

  衛縣縣令一口茶水噴出來, 連忙問:「你可將重禮帶至?可說我這衛縣鄰近浚州城, 已發兵求援, 不出二日便能回歸, 而我衛縣糧多牆堅, 他們縱然鐵心攻打,也只會是僵持不下,誰也奈何不了誰, 倒不如收禮退兵, 交個朋友?」

  「說了!都說了!」使者膝行幾步, 面上滿是惶惶:「他們說,浚州城大可出兵來救,來多少,他們吃多少。」

  衛縣縣令終於繃不住臉色:「你再說一遍?」

  他一遍又一遍聽著使者轉述,仿佛聽不懂話中意思,滿頭皆是汗。

  事發突然,他哪裡來得及派人去浚州城求援,只不過是在誆騙那些人,試圖讓他們撤兵。

  怎麼辦?

  要怎麼辦才好?

  如今說自己受金人拿百姓威脅,不得已投敵,還來不來得及?可不可以蒙騙到官兵?

  衛縣縣令站到城頭,眯著眼睛試圖從塵沙中觀望出來官兵究竟有幾人。官兵粗淺攻了攻城門,發現沒能攻開就如同大浪退潮那般離去,稍遠處是官兵營地,帳篷密密,人影綽綽,保守估計,一兩萬人必然有。

  卻在這時,敵營中跑出幾員小將,護送著一個文士來到城下,衛縣縣令正琢磨著要不要找人射箭時,小將把一扇案幾從背後拿下,放到地上,又有另外一小將在案幾之後擺好蒲團,文士跪坐其上,擺開筆墨紙硯。

  「嗯?」

  這是在做什麼?

  衛縣縣令若有所思:「難道是檄文?當下寫?」

  文士寫字,那幾個小將就負責大聲喊出來:「衛縣縣令陳經緯,元符三年登進士第,所屬南劍州沙縣陳氏家族,始祖陳雍……」

  這些內容並非秘密,有心人皆能查到,衛縣縣令不解,遂大聲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城下一小將仰頭,笑容像是甜甜牛乳糖:「我身邊這人是史官,正在記載你的言行。」

  「記、記載言行作甚?」

  小將笑容不變:「記進史書裡,順帶給你刻碑立傳啊。記下你是如何在金賊面前搖尾乞憐,回頭往你祖墳邊上一放,放個千百年,讓你家鄉人,讓你子孫後代都能看到。」

  「嘶——」

  好毒的話啊!

  城頭上士兵倒抽一口涼氣。

  衛縣縣令乍聽此話,面上猛然炸紅。那紅從脖子根湧上來,頃刻塗滿全臉。

  「你……你……」

  小將視力極好——也有小縣城城牆並不算特別高這緣故,她見到衛縣縣令漲紅臉,稀奇道:「你竟然還會要臉?」

  「昔日金賊攻我聖宋,國蕩歲凶,野獸行市,廟萃含恨,帝王因哀。靖康以後,寇亂、兵逆、災煞四起,流殍為盜,怪禽食人。然,險夷中有英雄出,內艱時現外賢,是時以公勝私者比比皆是,於是棄其家眷,走之疆場,盡匹夫志責。國難當頭,陳縣令又有何作為?身受國恩,常積俸祿,仍合虜賊,委之蠻夷!大逆不法,罪惡深重,天地不容!」

  「你——」衛縣縣令被罵得頭暈目眩,險些一頭栽下城樓:「你竟敢——你竟敢——如此罵我,本官今日非要——」

  那小將齜牙:「你非要怎地?」

  她更加大聲了:「逆臣賊子,豈不知天下人皆願你親離眾叛,縊於路旁!岸葦裹屍,無嗣下葬,諸塗者唾棄!身滅之後,九泉之下,伏冥誅!」

  文士——曾統聽著這些話,表情格外好看。

  什麼叫罵人不帶髒字?

  這就叫罵人不帶髒字!

  罵他畜生,問候他祖宗十八代,那衛縣縣令鐵定不痛不癢,但說他萬人唾棄,斷子絕孫,死後還要受陰間審判,這可比把他抽筋扒皮更讓他憤怒和跳腳。

  用小官人們的話來說,這叫……破防?

  小將又喊:「賴國有忠良,請戰於朝,收復舊土,凡有血氣者皆附。你既是狺狺納土,投身於賊,見我大軍吊伐,不速速逃亡,縮於深甃,藏於匽廁,竟還猖獗,負隅頑抗,如此雅興,喜愛生受詈辱?如此廁中之材,不疚於祖墓前,還敢試己淺陋智術,自取其辱,真不知腥臊!」

  衛縣縣令:「我——我——」

  小將「啪」地打響指,城下少男少女異口同聲:「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人——人——」

  連回音都有了。

  衛縣縣令捂住胸口,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像是一口破風箱。飛鳥從天際舞過,一泡鳥屎「叭」地砸在城牆上,就落在他面前。

  「噗——」

  血霧散在空中,衛縣縣令踉蹌似要往後退,膝蓋一軟,又往前栽,額頭「咚」一下撞在牆上,血如琉璃碎片飛濺。

  一旁官吏心跳得厲害,拿手去試衛縣縣令鼻息。

  「死死死死……死了?!」

  也不知道是氣死的,還是撞到腦袋撞死的。

  反正人已經死了,城下小將不知為何能看出來縣令已死,笑著叫囂:「死者為大,今日我等先不攻城了!」

  他們如風來,又如風去,須臾便回到營中。

  營裡有黎陽縣令秦百祥,聽玩家們述說衛縣縣令被他們氣到吐血時,想起自己之前也一樣被那些「大宋笑話」氣到吐血昏厥,心底一陣發怵。

  小官人們威力一如既往啊。

  再聽他們說:「衛縣那縣令血條都空了,肯定是死了,真是不經罵。」

  秦百祥下意識後退,咽咽口水:「謝……」

  玩家們不解:「嗯?謝什麼?」

  秦百祥:「謝諸位官人當日不殺之恩!」

  看來小官人們攻城那天對他還算客氣了!瞧瞧,都沒讓他被氣死!

  *

  「縣令死了,我們怎麼辦?」

  縣衙之中,官吏如熱鍋上螞蟻,急得團團轉。

  這到底是投降啊,還是誓死抵抗,等浚州城那邊發現不對派兵救援啊,然後他們對大金朝廷忠心耿耿的事跡就會傳到中央,說不定還能被升官進爵。

  ——主要是,投降他們不確定宋朝廷那邊會對他們怎麼樣,究竟是善待俘虜,還是手起刀落,殺掉他們警告某些亂臣賊子。

  急躁著急躁著,還忍不住有些怨懟衛縣縣令。

  若非他勸他們投降金人,他們又怎會如此兩難。

  縣衙裡,官吏討論聲嗡嗡如蠅鳴,牢房中,忽然一把火起。

  牢頭打開牢房門,拉著班主:「走!快走!黎陽來兵攻打衛縣了,他們就在城外。到城頭去,會有人用吊籃把你們放下去。」

  班主不安:「我們走了,你怎麼辦?」

  牢頭笑著說:「看到那把火了嗎?你被人劫獄,和我們有甚關系?」

  班主不再拒絕,帶著戲班子的人飛快往外跑,經過一個又一個牢房,裡面是一個又一個犯人,對著牢房外大喊——

  「快走吧!」

  「快走快走!別磨磨蹭蹭!」

  「回去後讓小官人早些打進來,我還等著分田呢!」

  這牢房沸騰起來,像是熱鍋燒開了水。

  一道女聲響起:「那不如一起走?」

  他們往外看去,少女頭戴鬥笠,不知什麼時候進的牢獄。她身後還有四個人。

  班主目怔口呆:「小、小官人?」

  他們怎麼會在這兒?

  八歲的衣衣露出一個青澀笑容:「聽說你們被抓,我們就來救人啦。」

  這是多麼輕描淡寫一句話,卻讓班主走過去的腿腳有些顫抖。

  玩家們打開一扇扇門,放出那些囚犯。回黎陽後,他們該怎麼判刑還是怎麼判刑,此刻卻在一同奔跑。

  牢頭和牢卒也在跑,跑出牢獄,正要衝向城門,本以為會有一場惡戰,一路卻是暢通無阻。

  「那邊起火了!」

  「那邊也起火了!」

  「還有那邊!」

  「那邊也是!」

  八歲的衣衣眼睛直勾勾盯著火光:「我沒有放火,你們……」

  其他幾名玩家連忙說:「我們也沒有,哪有時間做這個!」

  牢頭也說:「不是我們。」

  那是……誰?

  ……

  縣衙裡,官吏終於商量好了。

  「抵抗!必須抵抗!宋朝廷是甚麼樣子,咱們還不知道?遲早要被金國吞沒,如今若是投回去,來日金兵兵臨城下,咱們再想投誠,可就晚了。」

  「是哩是哩!」

  他們達成共識後,剛松一口氣,忽有小兵跑進來,慌慌張張:「不好啦!城裡四處起火……」

  官吏大驚,齊聲問:「賊軍打進來了?」

  小兵:「不是……不是宋軍……」

  「那你慌什麼!」

  「可……是有人在燒自己家,不止一個人,我認識那個……老黃頭,他點火直接把自己家燒了,又喊我們弟兄去救火。除了老黃頭還有旁的人,很多很多人,他們要放走那個戲班子!」

  官吏中有人迷惑:「你怎麼知道他們放火是要放走那個戲班子?」

  那小兵略顯害怕地瞟他一眼,小聲說:「一開始是城頭那邊有守城的兵說……說……」

  「說什麼!你說啊!」

  「說城下那些兵馬來自黎陽,他們打進來後會給百姓分地,一人二十畝地。還會關心百姓們有沒有吃好喝好,在冬天天冷時,還會給百姓送綿手套……一開始只是一個兩個在傳,後來就傳得很多人都知道了。聽說……聽說他們還預備打開城門……」

  「這些刁民該死!」

  官吏們反應過來後,破口大罵。

  身為衛縣百姓,居然不思守城,還在關鍵時刻放火搗亂!

  豈有此理!

  「不就是區區二十畝地麼,收了稅後,也才讓他們剛好吃飽吧?為了一點吃喝就獻城投降,果然是刁民,簡直不可理喻!」


第405章 破家縣令

  城門開了。

  快得玩家們都沒料到。

  「隆隆——」

  門板慢慢往後挪移。

  熊熊大火燃燒, 那火勢燒了一家又一家,順著街巷蔓延。門戶洞開,百姓蜂擁而出, 像是一條破爛黝黑的布條,隨風飄向黎陽大軍。

  可是宗澤怎麼看, 都覺得那像是一把柴刀, 彎曲,污黑, 百姓手汗浸在上面, 形成黃垢。它不明亮, 也不貴重,但一旦出鞘, 便能撕裂這蒼穹, 讓整個世界為之撼動。

  宗澤目光直接落在主公們身上。

  而這把刀, 正被這群赤誠少年握在手上。

  「請——」

  有文人領著百姓站到軍營外,聲振如洪鐘。

  他們眼中滿是期待。

  「明公入城——」

  百姓開口,軍營中其他人像是得到了信號,一同停下手中所做之事和所說話語,靜靜看向玩家們。

  宗澤轉身,面對著玩家, 拍拍袖子後,拱手彎腰:「請明公入城!」

  營中軍漢迫不及待:「請明公入城!」

  「請明公入城!」

  「請明公入城!」

  聲勢若排山倒海。

  每一個人都在激動,百姓們迎在道路兩旁,歡歡喜喜地看著那群少男少女。

  他們就是會給我們分地的小官人啊!

  他們看上去可真和善!

  他們還會對我們笑呢!

  衛縣官吏笑不出來。

  他們被人五花大綁, 送到玩家們面前, 連嘴都被堵上, 以免說出什麼污言穢語, 髒了小官人們耳朵。

  宗澤低聲問:「要殺還是要收?」

  玩家們對視一眼。

  誰管這個事情?

  我不想管。

  我也不想管。

  為什麼玩游戲還要管治理?

  玩家們齊齊後退一步,十歲的青霓慢了一拍,看上去就像自己走出來一樣。

  宗澤便看向她。

  十歲的青霓嘟著嘴,不情不願地走出來,打量幾眼這些官吏,微胖的手似模似樣扶著自己下巴:「唔……」

  官吏心髒突突地跳,幾乎要跳到嗓子眼裡去。

  「先關起來吧。」

  官吏喜極而泣。

  這一看就是打算不計較他們投敵,要繼續用他們了!也對,官位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真全部處理掉他們,短時間內,也調不出來那麼多人到職位上啊!

  宗澤垂下眼,竟然沒有把這些叛國之人拉出去斷頭,心底不免有些失望。卻仍回道:「是。」

  私底下,宗澤勸諫:「主公,某可先代理這一縣事務,若是缺人,也可先從開封調人來。便是要收買人心,也得看看值不值得收買。這些人首鼠兩端,不忠不孝只圖利益,今日能投我們,明日我們稍有頹跡,便會迫不及待奔向金國。收買他們,只會得不償失。」

  「啊?可是我沒打算放過他們啊!他們叛國是板上釘釘的事,但我想追究的不是他們叛國,這歸朝廷管轄,可我們現在在偷偷摸摸抗金,也不能把這事告訴朝廷。」

  「主公是想……」

  「我想把百姓找過來。」十歲的青霓想到自己在電視上看過的情節,依樣畫葫蘆:「我要讓百姓指認他們有沒有做錯事!」

  宗澤直眉瞪眼盯著少女,好幾息才端起桌上茶壺,給自己倒一盞茶。茶水入口,淺淺澀味在舌尖彌漫開來。

  「主公……真是好打算。」

  *

  小官人進城了。

  小官人真的會給我們分田嗎?

  我們真的會過上好日子嗎?

  會嗎?

  這些話語在百姓中傳播,他們忐忑地等待,等來了官兵。

  ——在他們眼裡,小官人手下的兵,就是官兵。

  官兵客客氣氣地把他們請走,他們戰戰栗栗地來到縣衙裡,讓他們坐在椅子上,他們也不敢坐,只說自己這衣服破舊,別弄髒座椅上這塊好木。給他們茶水他們也不敢喝,放到一旁低著頭,眼珠子幾乎要瞪到地上,鞋底小心翼翼地在縣衙地板上摩擦,卻又不敢多動。

  宗澤到來時,看到他們這樣,心中忽然有些酸澀。

  「官人……」一老漢緊張地上前,春寒料峭,那藤鞋破爛,腳趾頭伸出來,凍得青紫,「官人找俺們來……是有甚事需要俺們去做麼?」

  宗澤把人扶坐下去,老漢屁股挨到椅子,像上面有刺似的,扭來扭去坐不安穩。

  宗澤如同沒看到,只撫著胡子,笑呵呵問:「老漢今年幾歲啊,看你身子骨硬朗,也才四五十吧?」

  老漢放在膝蓋上的手還有些顫抖,語氣卻微微放松下來:「俺剛到五十。」

  宗澤笑道:「我快七十啦,托大,喊你一聲老弟如何?」

  「使不得使不得!」老漢差點跳起來,又被宗澤抓住他手臂,按回去。

  「如何使不得?我們主公說了,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我們主公時常給兄弟姐妹耕田修房頂,我還能端架子不成?」宗澤別管心裡認不認同,臉上都是一副和善面貌:「老弟,老哥今天有個事想問問你。」

  老漢登時接話:「甚麼事?」

  他終究還是不敢口稱老哥,又拗不過宗澤,便只能謹慎略過稱謂。

  宗澤問他:「之前你們在衛縣……過得如何?」

  老漢大睜眼睛看他,其他百姓澤側目過來。

  宗澤說得更明白一些:「我主公不肯亂殺無辜,想要查清楚那些官吏有無傷天害理,若沒有,便官復原職,若有,便砍了他們,給你們一個交代。」

  老漢眨眨眼:「給俺們一個交代?」

  宗澤點頭,重復:「給你們一個交代。」

  老漢不再接話,僅是嘴唇輕微動了動,旋即仍是無聲。

  宗澤微微笑,一名小官將一本冊子拿到他手上,宗澤低頭翻看,慢吞吞講述:「我讓人查過了,這些官吏……譬如其中一個叫白浩顏的,是本縣主簿,區區一個主簿,家中便有三百畝地,出入都由人抬轎,直到元符二年春,京畿旱,竟增到一萬畝地,這是為何?」

  這些百姓目光中多出一絲迷惑不解,他們之中有些人經歷過當年旱災,光是活著都竭盡全力,哪有閑工夫關注他人家裡多多少地。

  「大旱是大災,民間多人賣兒賣女,以圖度過旱災。其中便有人逼不得已售賣家中土地。尋常時候,美田一金一畝,良田千文一畝,然而白浩顏以百文一畝的價錢,將那些地收購。」

  說出這個價錢時,百姓背心發涼,這比賤賣還賤賣啊!

  百文看起來不少,但在當時糧價是七十文一鬥!你賣一畝地,只給你一鬥四升米,省吃儉用,能吃六天呢。

  你家中要是有十畝地,能管自己吃兩個月呢。

  至於家裡其他人?抱歉,白老爺可不是大善人,能給你一鬥四升米已經很不錯啦,難道還能管你一家子吃喝不成?

  這一鬥四升米吃完後,過不下去怎麼辦呢?賣身給白老爺當佃客啊!土地產品分為五份,地主獨吞四份,佃客只能拿一份。如果不夠一家子一年口糧呢?不夠就向白老爺借貸嘛,白老爺很和善的,來年如果那一份糧還不上借款,允許你賣兒賣女還債。

  那老漢將牙齒死死咬進上唇,良久,沙啞著聲音喊:「不賣!俺不賣啦!」

  把地契收好,跟著流民去討食,撐一撐,說不准能活過這場災,等到朝廷救災呢?

  宗澤還沒說話,百姓中有人已是撲到宗澤腳下,咚咚咚磕起頭:「求官人幫我!求官人幫我!」

  宗澤將人扶起來:「甚麼事,你別忙著磕頭,只要我能幫,一定幫!」

  那人身體不由得一抽,抬起臉,早已是淚流滿面:「我家中原有地三十畝,元符二年災後,那白浩顏要買我家地,我不肯賣,他就找來流匪,殺我家人,強搶我家田地。他是本縣主簿,勾結縣令一手遮天,我去告狀,卻被縣令打斷腿扔出去,這腿腳……」

  他站起來走兩步,明顯看得出跛態。

  「就一直這樣了。」

  破家縣令,滅門刺史,不外如是。

  宗澤臉上笑容消失,變得嚴肅起來:「你放心,我主公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

  縣中心搭起一個小台子,不高,也才到成年人肩膀。

  官兵挨家挨戶敲門,說是請他們去公開審判衛縣前官吏。

  這可真真稀奇,衙門審案子,還要拉上他們老百姓去一起審?

  老百姓心中好奇,從四面八方彙聚到台下,早放有一把把椅子,還有少年宛如聊家常一樣問:「吃了嗎?」

  回答沒有,還會被他們熱情地塞一碟兔肉,熱氣騰騰,開春時吃正好。

  正吃著,就有官兵押著一個人上台,身子是顫的,腿是軟的,爛泥一樣被拖上來。那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只看臉,還非常慈眉善目,臉蛋圓圓,誇一句寶相莊嚴也不為過。

  有認識的人不敢置信地用力在眼睛上揉一把:「白主簿?!」

  這不是白浩顏白主簿嗎?

  那個在衛縣風光無限,因為和縣令有姻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白主簿?

  他怎麼這樣了?

  押著白浩顏上台那官兵是個農家子,沉著臉,「咚」一下把人踹跪,怒目切齒:「父老鄉親們,今天我們就當眾審一審這衛縣主簿!」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406章 孰是孰非

  這一次沒有被堵住嘴。

  白浩顏垂死掙扎, 嚷嚷道:「我願意投降!讓我投降啊!金賊認識我,他們以為我是大金忠臣,我願意到金賊那邊做臥底, 給小官人傳遞消息!」

  然而官兵早已得過指示。

  那農家子官兵:「呸!你以為我們小官人什麼玩意兒都要呢!」

  他轉過身去面對台下百姓, 嚷道:「衛縣白主簿白浩顏, 所犯之罪一,大旱時強搶他人土地,為此殺害陶家二十九口人!陶家有子陶功名探望外祖, 僥幸逃過一劫, 告狀縣令, 又被縣令將腿打斷, 拋出衙門。」

  陶家子一瘸一拐上台, 將家中遇害之事詳細說一遍, 說到最後,已是泣血:「外祖家遠,我從外祖家歸來已過半月,回來就看到房子頂都破了,走進家中, 野草從我父母耳中長進去,再從我父母另外那只耳裡長出……」

  他噗通跪倒在地,死氣沉沉,只會呆滯地重復:「父親母親, 孩兒不孝,孩兒不孝,讓二老被棄屍院中,遺體受辱。孩兒不孝,孩兒不孝啊!」

  白浩顏環住手臂, 把自己抱起來,不敢去看台下。

  不知為何,他覺得這裡很危險,心裡恐懼增升,比在牢裡還可怕。比抽他幾鞭子,比對他嚴刑拷打還要可怕!

  或許是有陶家子帶頭,台下忽然衝上來一家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要撲過去對著白浩顏撕咬,被官兵攔住:「冷靜,鄉親冷靜,咱們不能用私刑!」

  「可我女兒死了!」那一家子裡,婦人頭發已是白中夾黑,她聲音很尖銳,表情很扭曲,仔細看,還能看到瞳孔中輕微顫動著淚光:「我女兒死了!」

  農家子官兵連忙給黃娘使眼色,黃娘走過來把婦人抱住,輕輕拍撫她背部:「別怕,現在沒事啦,小官人一定會讓你們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你是……」

  「我是黃娘,是個寡婦。」黃娘黑白分明的眸子盯著那婦人,一年前,她眼中還有憂愁與痛苦,一年後,那眼裡只剩下溫柔。

  ——當我不受苦難時,我也可以對世界報以溫柔與愛。

  「我是黎陽縣人,以前也碰到過縣令不作為,衙役不把報案當回事,他們認為寡婦門前是非多是寡婦自己不檢點,倘若我深居簡出,又怎麼會有混混調戲我,在我家門口游蕩呢。」

  婦人漸漸把目光放到黃娘身上。

  黃娘慢慢地說,聲音猶如岩石破開後,細流涓涓而出:「後來啊,是小官人來到黎陽,幫我把那些混混打得鼻青臉腫,警告他們不許再來打擾我。那些混混反而誣告是我勾引他們,小官人便一拳打在那混混臉上,她說:我看你是在勾引我的拳頭。」

  黃娘抿嘴一笑:「我識字,現在帶著姐妹們在小官人麾下做事,管文書。有姐妹會算賬,就管賬,會做飯就去伙房,要是什麼都不會還想來做事,有一把力氣,可以跟著小官人幫其他人挖水渠建房子,都給俸祿。」

  婦人捂住了臉,淚水從指縫裡滲出。

  「我女兒……我女兒也識字。她高高瘦瘦,白白淨淨,還聰明,若是男兒,也能去當個官。」

  黃娘繼續輕輕拍撫她。

  婦人抽泣一聲,繼續說:「可白浩顏那個畜生!他是個畜生!金賊來時,他打開城門,還把人領到各家,他是主簿,誰家有什麼人,是男是女,他心裡門兒清。那些十歲以上,十六歲以下的閨女,被他帶給金賊糟蹋。我本來把她藏起來,還給那白浩顏很多錢,我家裡以前有錢,那麼漂亮一個金鐲子,是我的嫁妝,我拿給白浩顏,他不願意,說除非我女兒給他睡一晚,我說我陪他,他也不願意,我就想著,讓他一個人,也好過金賊一群人糟蹋,就答應他。可誰想到……誰想到……」

  她說話有些顛倒四,明顯沒了理智。

  黃娘唏噓不已,知曉婦人只想要個聽眾,便沒出聲。

  「誰想到,有個金賊混不吝,聽說鄰家沒有適齡閨女,就要把鄰家那小女兒綁在馬背後活活拖死,說是找樂子。那小閨女才五歲!五歲啊!還什麼都不懂,整天在田裡撒野,黑不溜秋。我女兒就跳進河裡把臉洗干淨,去見金賊,請他不要折磨那小閨女,她對金賊說『我識字』。」

  在這種縣城,能找到一個識文斷字的姑子很不容易,而且,折騰個小黑蛋子,和折騰一個書香門第女孩完全是兩種感覺。

  婦人嚎啕大哭:「早知道,我就不該讓她識字!」

  她身旁漢子也走過來,小聲對官兵說:「不能動用私刑,你們沒攔住是不是要被罰?就讓我把他殺了吧,我殺了他,你們再把我殺了。我願意一命換一命。」

  他生怕別人聽到,不肯讓他以命換命,說話時還扭頭看四周,眼神躲躲閃閃。

  農家子官兵對這漢子說:「別怕,殺人償命,這賊子是幫凶,他也要償命!小官人——我們主公,一定會讓他償命!你先在旁邊看著,再等一等,等我們審完。」

  其他官兵過來,把這一家人扶到旁邊坐下,打好傘,幫他們遮住正午過於劇烈的陽光。

  緊接著,又有其他人上台哭訴。

  「他為了搶我兒未過門的妻子,找人把我兒活活打死!」

  「我喜歡收藏一些古怪石頭,前些年道君皇帝好奇石,他想討好皇帝,要拿我石頭,我不肯給,他就找縣令勾結罪名,說我們一家子私藏鐵礦要鍛造甲胄,這是謀反大罪啊,逼得我散盡家財四處奔走後,又家破人亡。求官人做主!求官人做主啊!」

  「俺給他種地,交租子,一開始說好交多少租子,後來他嫌少,越添越多,越添越多,先是說耗子雀兒吃掉那些要俺補足,然後他又用大鬥收租,比前頭一下子多了倍,再然後,他的地違欠租稅,官府卻追著俺這些佃戶來交納!」

  一樁樁一件件,血淚斑斑,罄竹難書。

  百姓們像是往外倒黃連水,越苦越說,越說越苦,說著說著,就有人衝上台:「我殺了你!」

  官兵不多,攔得住這個攔不住那個,他們多多少少也不是肯真心攔,就有個人衝到白浩顏面前,把他撲在地上去撕咬他,兩人扭曲糾纏在一起,官兵好半天才將他們分開。

  白浩顏拿手捂著臉側,一只耳朵被咬下來,紅色血液蜿蜒流下,他怕得瑟瑟發抖,直往官兵身後躲。

  官兵滿臉都是厭惡與嫌棄,卻不得不護著他,免得真讓他被打死。

  台下,張顯狠狠咽了口唾沫。

  太慘了,這真是太慘了,果然,人就不能欺壓百姓啊。幸好他家裡雖有不少地,但從未傷天害理,收租按照比官方高一成的來,這樣交了官方稅也就賺那麼一點土地錢,恰逢災年,他們還免租。

  「你說這白浩顏也是科舉出身,怎麼就做那麼多惡貫滿盈的事情?也不怕哪天東窗事發?」

  八歲的衣衣就站在旁邊,聞言,把嘴一撇:「這有什麼難猜的,科舉篩選的是學渣,又不是人渣。」

  後頭不遠,李綱聽到這話。他是聽過「人渣」和「學渣」的意思的,臉上湧現薄薄紅暈,又羞惱又愧疚。同時,又忍不住去看這人。

  他想:真是……怪不得……宗澤、陸宰都會在這些人手底下做事。

  八歲的衣衣扭頭看見一個人,也是平頭老百姓模樣,神情激動,似乎想要上台,剛邁開腿,嘴唇囁嚅兩下,又低下頭去。

  八歲的衣衣走過去,問:「你是有什麼冤屈嗎?」

  那人被嚇一跳,沒多想就回絕了少女:「沒、沒有,你多心了。」

  這可讓八歲的衣衣不愉快了。

  看到她眼底的黑眼圈了嗎?之前為了翻卷宗,從裡面找出那群官吏可能會有的冤案,好幾天沒補足休息條,游戲都應景免費送給她一個黑眼圈外觀,不好好休息消不下去那種!

  她追問:「但我看你很想上去,是怕報復嗎?別怕,他們死定了,干下那麼多惡事,非得千刀萬剮不可!」

  那人有些心動——但跟過來的李綱更覺得他是想要找人傾訴一下。

  李綱豎起耳朵,聽此人期期艾艾:「我……我原先是搓麻繩,拿去市集上叫賣的賈人,前些時候金賊來襲,人人自危,哪有人願意買我的麻繩。我只會這一門手藝,便想向白主簿貸借衣食熬過一段時日,簽好契,九出十歸……」

  八歲的衣衣聽懂了:「高利貸啊!」

  她道:「這是生孩子沒屁|眼的勾當!」

  那人看著八歲衣衣的眼神很是奇怪,好似不敢相信她居然說出這樣的話:「可……是我活不下去借他的錢,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又不欠我甚麼,就算我還不起錢賣身為奴,那也是因為我還不上錢。難道不是這樣麼?」

  孩子還小,才八歲,聽到這些話當時糾結起來。

  這……欠債還錢,確、確實是這個理?

  可是……

  可是高利貸是不對的。

  八歲的衣衣只知道高利貸是不對的,卻想不出來為什麼不對。

  她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告訴她,高利貸不對,就像是生活環境告訴她要做好人好事,要同情弱小,要尊老愛幼,要牢記地主這個階級存在就是錯誤的……

  有些事情她能想得通原因,但有些事情,她就想不通了。

  為什麼呢?

  欠債還錢是對的。

  高利貸是錯的。

  為什麼呢?

  李綱看著少女沒有反駁,就清楚她也是一頭霧水。

  該不會……要鑽牛角尖吧?

  李綱微眯雙眼。

  他年紀不小,看過很多天資聰穎的人。但就是這種人,一不小心就會因為想太多,反而走進死路繞不出來,人生還未大起就先夭折。

  他側頭看了一眼那台子。

  瘸腿的男人在哭泣,身上有很多細小傷痕,不知受了多少苦。

  臉曬得很黑的農人局促地站在台上一角,看官兵的眼神卻充斥著感激。

  小女孩從兜裡掏出銅錢,硬要塞給黃娘,直把這高挑的女人逼到牆角,無論如何也不肯收。那女孩被從衛縣官吏家中解救出來,救出來時,十二歲人,個頭只有七八歲高,聽說官兵們闖進去前,她頂著個水桶在日頭下搖搖晃晃走,正准備去擦地。

  ……

  只是視線一掃,李綱就覺得眼睛被刺得著實有些疼,倉皇地移開視線。

  那視線落回少女身上。

  鬼使神差,他就開了口:「當然不是這樣。」


第407章 學霸教學

  李綱不是什麼愛民如子的人, 然而此情此景之下,他不由地受了影響。

  就只幫這一次。他心說。

  「欠債還錢自然是天經地義,但九出十三歸不歸屬其中, 這是趁火打劫。」

  李綱垂下眼簾,慢慢組織語言:「你借一把米, 來年卻要你還一頭豕, 這可合理?若你家有余財可會去借?他會對你提出九出十三歸,便是看准你沒有這把米, 就要餓死了……」

  李綱抬起眼, 看那借貸之人還是懵懵懂懂, 索性問:「你可有至親至愛?」

  那人說:「我弟弟自幼沒見過父母,只有我這一個大哥,甚是可憐。我有甚麼好東西, 都給他留著。」

  說著,他身子便猛地顫動, 幾欲落淚:「是我這大哥無用,他好幾月未曾吃過飽飯了。」

  李綱便道:「你生意難做時,若有人上門來讓你把弟弟賣與他,便給你三鬥米,你……」

  「不可能!」那人像是想要咬人一樣齜牙:「我就算餓死, 也不會賣我弟弟!」

  八歲的衣衣一直在思索, 此時才突然出聲:「可你已經賣了啊。」

  「我何時——」

  「你借貸衣食,還不上錢, 就算你不肯賣,難道他們不會強搶嗎?」小姑娘恍然大悟:「我明白啦,他借你錢,讓你九出十三歸, 本來就沒指望你能還上,他想讓你賣房子,賣地,賣孩子……唔,還有賣弟弟。如果明著說讓你把弟弟賣給他,你肯定不會同意,所以才拐彎抹角,只說把衣食借貸給你。」

  發現對方活不下去,上門來要賤買田地是趁火打劫,發現對方活不下去,上門借出高利貸,怎麼就不是趁火打劫了呢?不過是換個說法,動用語言陷阱,把你繞進「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裡去,偏偏很多人都會上這個當。

  旁人當然能夠說你可以不賣田地/不借高利貸,但不這麼做,就要死了啊!這不是趁火打劫,什麼是?

  李綱用欣賞的眼神看著八歲衣衣。

  這姑子果真聰明,孺子可教!

  借了高利貸那人臉上表情變了又變,帶上些許認真,凝重地問:「所以,他明著是借我錢,實際上是想用這錢來買俺弟弟?」

  八歲的衣衣思考不到一秒:「沒錯!可以這麼說!」

  那人當即跳上台,捏起缽兒大的拳頭,對著白浩顏就是一拳,打得他鼻血流出:「讓你想買我弟弟,讓你想買我弟弟——別拉俺,他想強買俺弟弟,俺要打死他!」

  台上一通亂,好一會兒官兵才將百姓和衛縣那些官吏隔開。

  八歲的衣衣拿著銅鑼走上台,用力一敲。

  「鐺——」

  台上台下都安靜下來。

  她知道很多人都在急切,就跳過一切流程廢話,直接喊:「白浩顏欺男霸女,占人錢財,害人性命,該不該殺!」

  全場先是一靜,而後如雷霆震怒:「該殺!!!」

  「好。」八歲的衣衣認真地點下腦袋:「冤有頭債有主,他害了那麼多人,就罰他凌遲吧。由被他害過的人去做。」

  「好!!!」

  這一聲好,是百姓所喊。他們有的人痛哭流涕,有的人跪地磕頭,有的人神情激動、身體戰栗,看白浩顏的眼神讓白浩顏□□一陣陣發涼,拿手一摸,才發現自己尿了。

  「不要……不要……」

  他很後悔,可是現在,他已經沒有後悔的余地了。

  百姓將他拖下去,刀尖一下一下割在他身軀上。

  有人在哭,也有人在放聲大笑,笑聲越來越大,就連胸腔也震動起來,披散下來的頭發在肩上顫動。

  城樓上高高飛揚的大蛇旗,烙印在所有人心裡。

  *

  岳五郎凱旋啦!

  玩家們搞了一些爆竹在衛縣大門處放,紅紅火火,劈裡啪啦,再伴著那一聲聲「恭喜」,岳飛恍惚以為自己是新婚。

  過了爆竹大道,他下馬,拱手:「幸不辱使命,衛州城連著治下汲、新鄉、獲嘉、共城四縣,盡落囊中。」

  「五郎!!!」十歲的青霓攀著岳飛胳膊,把人拉過去:「我和你說,你離開這些日子,我們做了一件大事!」

  隊伍裡,牛皋目瞪舌撟。

  是的,他參軍了,入了岳飛部隊,跟著他們去打衛州。用他的話來說:「俺此前只是跟著些許鄉兵瞎打,你們對老百姓好,也是有心打去金國國都,俺就跟著你們。」

  此人英武,四縣中,有兩個縣是他拿下來的。

  這時候,抬眼瞅見十歲青霓半點不拿岳飛當外人的態度,瞳孔微微放大,喉嚨也不自覺地動了一下。

  張顯隨手一拍他肩膀:「怎麼?覺得很不習慣?」

  牛皋遲疑地點頭:「俺以為小官人會好好勉勵統制,在兵將面前重賞他——統制可是打下了一整個衛州!」

  張顯點點頭,小聲地說:「我和你說——你可別在俺哥哥面前說這個,他打金賊可不是為了什麼重賞,小官人這態度他才更喜歡。不過賞賜肯定會有,小官人從不虧待我們,只是他們性情跳脫,很多你覺得是常見的事,他們不一定會去按著流程走。」

  牛皋點頭:「受教了。」

  岳飛被十歲的青霓拉著往前走,便問她:「發生何事?」

  十歲的青霓便把之前訴苦大會的事情惟妙惟肖和岳飛形容一遍,臉上喜不自勝:「鄉親們都特別高興!回頭你帶著人也在衛州那邊搞一搞這個,讓衛州的鄉親也高興高興。」

  岳飛忽然別過頭去,揉了揉眼睛。

  十歲的青霓瞪大雙眼:「你怎麼啦!」

  岳飛回過頭微笑:「無事,風沙入眼。」

  十歲的青霓顯然沒辦法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做,嫩生生說話:「你小時候老師沒有教過你,揉眼睛不能用手揉嗎,手髒,眼睛會生病,會被揉腫的,腫了就大小眼了!」

  岳飛驚訝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方才點頭:「岳某記住了。」

  他們一路交談,進入衛縣衙門。其他玩家迎接過岳飛便跑了,他們習慣丟出一個人去應付這些事,其余人自己去玩兒。

  十歲的青霓就是這個在抽簽後,被丟出去的人。

  岳飛將這次出戰收獲口頭告知陸宰,陸宰開始還只是嚴肅著臉,越聽,嘴角咧得越高:「好好好,衛州居然囤有四五十萬石鹽,真不愧是御河之源,漕運通達!」

  鹽好啊,人要鹽,馬要鹽,可惜衛州沒有鹽池,不然就更妙了。

  想到衛州地理位置,陸宰更是高興:「衛州近御河,他日便能由開封通過御河,向河北沿邊提供軍需補給!鵬舉,你立了大功!」

  岳飛正要說什麼,就聽到小官人快活地說:「這是獎勵!」一個東西就扣到了他頭上。

  岳飛將它拿下來,定睛一看,發現是一頂帽子,草莖編織而成,或許是怕太單調,還編進去好幾朵小花。

  十分有童趣。

  岳飛摸著那粗扎的草帽,看向小官人,迎面就撞上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眼睛裡有黑有白,有草帽倒影,花朵在開放。

  就像斑斕春天撲面而來。

  岳飛連眸光都輕柔了:「這個獎勵我很喜歡,多謝……」

  就像風拂過樹林,枝頭雪終於簌落,歷時兩年,終於聽得一句——

  「主公。」

  *

  岳飛是個很執拗的人,他如果認定了一件事,不管其他人會怎麼看,他都會說出來。

  昔日他能以小官身份上書給趙構,請他驅逐奸臣,今天,岳飛也抱著主公們可能會逆反的擔憂,站到他們面前說:「主公悍不畏死,但僅有悍不畏死不夠,還得化零為整,能組成隊列以多戰少,否則便是輕佻。」

  他做好主公們會生氣的准備了,沒想到這幾十個少年一下子安靜下來,直勾勾盯著他,像是怕遺漏了他什麼話。

  「主公?」

  玩家們蹦起來:「蕪湖!免費的技能訓練師誒!」

  「五郎你說,要我們做什麼?合作嗎?難道是要軍訓?」

  「快來!我們准備好啦!」

  岳飛嘴唇微微翕動。

  主公居然如此信任我,我才這麼一提,主公便果決地應了下來!

  「某定然不負主公信任!」

  玩家們很好奇:「所以你准備怎麼做呢?」

  岳飛拿出早就寫好的圖紙,嚴肅地說:「岳某不太喜歡用陣圖,不過,行軍布陣乃用兵之法,主公可以不常用,卻不能不會用。」

  玩家們面面相覷,小聲問:「比如?」

  「岳某收攏了陣圖百張,請主公將其背下,再擇一地實戰。何時能根據敵方兵數與周邊地形擺出合適兵陣,再在實戰中隨時變陣,便算是出師了。」

  玩家們:「……」

  「不要!!!」

  這群少男少女齊刷刷後退一步:「我們不學了!」

  玩個游戲而已,還要背下一百個陣圖!不干了不干了!

  岳學霸怔愣過後,露出和藹笑容,試圖安撫主公:「很簡單的,不過是『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八字。」

  很簡單的,把這些數學/物理/化學公式背下來,考試時根據題目靈活運用就行了,如果是百分制的試卷,輕輕松松就能考上九十分!

  玩家們如今腦子裡就是回蕩著這麼一句話。


第408章 連珠三箭

  玩家們捂著耳朵:「我不聽我不聽!」

  背書是不可能的!

  你猜我為什麼來玩游戲?策劃是魔鬼吧!為什麼沒有自動釋放技能的設定!

  岳飛是個孩子的爸了, 看主公就像是看自己孩子。

  ——當然,如果是自己孩子不想充實提高自己,他早就上手揍了。但如果是主公……

  岳飛怎麼看, 怎麼覺得這群小少年天真爛漫。

  哎呀,他們還小呢, 愛玩很正常。

  岳飛抱著一萬分耐心,哄主公們:「陣法變換很好玩的,比如這個陣……它看著像把傘,就叫傘陣吧,一開始是傘收起來的模樣, 由士兵舉盾在前, 身後是弓兵,在敵軍接近時, 可以拿出長矛,從後面衝出來,將對方包圍, 像不像傘張開的樣子?」

  玩家們眨眨眼睛。

  好像真的很好玩的樣子誒……

  岳飛瞟一眼主公們的臉色, 語氣帶著誘哄:「聽說衛縣附近有一伙潰兵作亂,不如去試試這個陣法好不好玩?」

  想了想, 用主公們常用的話:「下本刷經驗?」

  玩家們頓時摩拳擦掌:「試試!」

  等看到潰兵時, 玩家們一窩蜂衝出去, 岳飛:「等等!擺陣!別忘了擺陣!」

  「哦哦!」

  玩家們又一窩蜂衝回來, 五個一組,擺成了一把把「傘」對著潰兵,盾牌之後,玩家們探出弓|弩,對著敵軍一通掃射, 逼得潰兵無法近身。

  岳飛很欣慰:「還是很有模有樣……」

  一支主公小隊慢慢逼近敵軍,突然,一個主公摸出了車轱轆子,另外兩個主公把射空的弓|弩一扔,四只手掌一墊。拿著車轱轆子的主公輕巧跳上手掌,踩著盾牌頂端一跳,在敵軍懵逼的眼神中——

  「你聽說過從天而降的車輪嗎!」

  「哐當——」

  木車轱轆子就砸在了敵軍腦門上,木屑飛濺,敵軍被砸暈過去,主公站在敵軍身上雙手叉腰,哈哈大笑。

  其他玩家眼睛一亮。

  「這個好玩!」

  「衝啊!」

  岳飛:「……」

  這個……變陣是變陣了,怎麼感覺變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半個月後,某天夜裡,宗澤踱步來找岳飛:「鵬舉,聽說你在教主公陣法,他們學得怎麼樣?」

  岳飛:「……」

  「鵬舉?」

  「主公很有靈性,記圖也記得很快,已經記住十個陣圖了,變陣也很靈活。」

  「這很好嘛,以後主公上戰場安危也有保障——鵬舉你這是甚麼表情?」

  岳飛岳鵬舉抬起手,默默捂住臉上那些微妙表情:「宗留守,我覺得……還是任由主公們野蠻生長吧。」

  岳武穆人生第一次深刻意識到,什麼叫從入門到放棄。

  主公們確實很有靈性,但就是靈性過頭了……

  「飛把握不住。」岳飛誠懇地說。

  宗澤:「……」

  宗澤:「那我說個你把握得住的吧。」

  岳飛好奇:「甚麼?」

  「主公告訴我一個消息,粘罕要伏擊王彥。」宗澤往前走了兩步,拍拍岳飛肩膀:「若想過去救人,需得奔襲數百裡,你應當知道,奔襲外加客場,很可能會導致我軍大潰。」

  一個念頭猛然蹦出,岳飛的眼眸在燈光下隱隱發亮:「主公他們……」

  「咱們繼續發展自身才是顧全大局,我既想主公援助,

  卻又不想主公援助。」半晌,宗澤道:「主公說,既然是五郎曾經的上司,又是抗金英雄,那就要救!」

  *

  王彥沒想到,自己帶著八字軍,居然能自給自足,獨自作戰兩年。

  但是,恐怕很快就要到頭了。

  這片廣闊戰場上,金兵有石砲,有大弩,有騎兵來去如風,八字軍被壓著打,無時無刻不在減員,卻始終沒辦法衝破對方的武器封鎖。

  「若是俺敗了……」王彥把余下的兵聚集起來,對他們說:「你們想辦法跑掉吧,往南去,去開封找宗留守。」

  他頓了頓,叮囑:「你們都是好漢子,俺便掏心掏肺說一句——要麼回到民間,要麼去找宗留守,萬萬不可去行在,若還想抗金,千萬不能去行在尋官家!」

  八字軍人人帶傷,也知道如今情形是打不過對面了,若強留在戰場,只怕會成為埋骨之地。他們相互間對視,突然噗通跪倒在地:「都統!請讓我等留下來,戰到最後一刻!」

  王彥神色動容。

  他知道此刻留在他身邊的人,絕非貪生怕死之徒,不然也不會跟著他游擊太行山,又隨他北上太原,更是跟著他過了兩年朝不保夕,時刻警戒的日子。

  「正是因著諸位一心抗金,彥才不想讓諸位白白送了性命!」

  八字軍低頭抹淚,不發一言。

  黑暗中,無數金人騎兵如風而至,撲向王彥布置的警戒線,有士兵察覺到不對,本能地大喊:「敵——」

  聲音戛然而止。

  血液飛濺,身軀轟然倒下,他的頭顱高高飛起,嘴巴一張一合,好似還想發出最後一聲警示。

  人銜枚,馬束口,金人騎兵解決完看守的士兵,再次如同水滴一般融進黑夜裡。

  馬蹄上包著布,雖然跑起來沒有以往快,勝在夜襲時,馬蹄不會發出過大的聲音。

  王彥還在勸麾下軍漢趁夜離開戰場,剛說幾句話,忽然聽得一陣鳥拍翅膀聲。側目一看,遠方有群鳥疾速翔起,也不在空中盤旋鳴叫,只是直衝雲霄。

  如果沒有龐然大物路過,怎會把鳥驚起。

  「不好!」王彥站起來:「拿兵器!有敵情!」

  將士們動作一致,迅速跳起,齊刷刷拿起放在身邊的長矛。

  金人騎兵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暴露了,不再隱藏,把馬蹄上的布一扯,齊刷刷往王彥這邊衝過來。

  單看數量,似乎有上千人。八字軍所有將士大驚失色,看來今日金賊是想要將他們全留在此地。

  「退!快退!」

  王彥心念一動,知道絕不能以卵擊石,厲聲道:「不能在平原與騎兵對決!退!」

  八字軍是步兵,雖在這兩年間發展成十萬人,如今只余四五萬人,但對上騎兵依然有些吃力。想和對方硬碰硬,騎兵又不傻,遠遠放幾箭,看你快近前了就跑,再看你想跑了,又回來用弓箭騷擾,非常難纏。

  八字軍且戰且退,一路退到最近的小山山腳,只留下無數同袍屍體,倒在這段路上。

  特別是接近山腳之處,金人騎兵也知道不能讓他們上山,短短五十步距離,到處都是屍體堆疊,空氣中泡滿血腥味,讓人幾欲作嘔。

  然而沒等王彥上山,山上突射下無數羽箭,一支支射進他軍陣中。

  「啊——」

  「啊——」

  將士慘叫聲不絕如縷。

  王彥咧嘴一笑:「居然是埋伏。看來我要死在這裡了。」

  「都統!!!」

  八字軍將士匆匆忙忙舉盾,眼中

  還有猩紅未退。

  金人騎兵呼嘯而至,上千人又分化成十支百人小隊,在八字軍中穿插,一邊包圍,一邊攻擊。兩條腿哪裡比得過四匹馬,八字軍勉強抵擋,疲於奔命,漸漸被金賊分割開來,舉目四望,只見在軍陣外面奔馳的鐵騎。

  「可恨我們馬匹不多。」

  王彥觀察四周。

  東面有金人騎兵在射箭。

  西面有金人騎兵在射箭。

  北面也有金人騎兵在射箭。

  逐漸往南面圍去,像是口袋一樣,要將他們裝起來。

  王彥還有心情說笑:「兵法有雲,圍缺一。想來虜賊也知道我等是勇士,不那麼容易潰散,缺一只會讓我們跑掉,便換了戰法,直接全殲。」

  他深呼吸:「最後這一戰,也要讓金賊知道我等厲害——弟兄們,殺馬,躲到馬屍身後,依靠『地勢』作戰!」

  戰馬是士兵戰友,可此刻八字軍也只能含淚殺馬,將馬屍壘到一處,躲在後面彎弓搭箭。

  只是還沒等箭矢射出,耳邊風聲忽然作大,王彥只覺整個人被撲飛出去,滾了兩圈,摔得灰頭土臉。還沒等他爬起來,就見到漫天血霧在眼前散開,那些發現他們壘馬作牆,衝過來想要用敲棒進攻的金賊被弩|箭射得滿身是洞,胯|下駿馬身上至少布滿七八支弩|箭,血流遍地。

  王彥眨眨眼,還沒想通究竟是什麼情況,僥幸沒死的一個金人騎兵順著衝勢向他踏來,馬蹄高抬,死亡的陰影將他籠罩。

  「嗡——」

  「嗡——」

  「嗡——」

  接連聲響。

  一支羽箭射入馬腹,一支羽箭射中左馬蹄,一支羽箭射中右馬蹄,馬兒吃痛嘶鳴,往一側倒去。王彥離得近,還能看見箭矢入肉後,箭尾羽毛顫動,發出「嗡嗡」響動。

  是連珠箭!

  王彥聽到自己心腹謀士驚駭之下,由帶著訝異的聲音:「岳鵬舉?!」


第409章 岳飛在哪

  岳飛?

  他怎麼會在這裡?

  王彥一扭頭, 和岳飛大眼瞪大眼,幾乎不敢相信那個神氣十足的將軍竟是岳飛。

  他胯|下騎的是汗血寶馬,身上穿的是絲綢內襯, 葉片鐵甲,頭盔鏜鏜,眼眸亮亮。

  王彥對方才戰況本來是很憂心,一見岳飛這幅風采, 心頭忍不住一跳,訝異道:「朝廷莫不是發財了?」

  岳飛策馬過來時正聽到這話,指尖勾弦,再次放出一箭,風聲將臉上火熱吹得有些涼。

  哪裡是他想這麼穿,是小官人說他要見老上司,人靠衣裝馬靠鞍, 不穿得漂漂亮亮, 萬一被看不起怎麼辦?硬是給他塞上駿馬寶甲, 才讓他出現在這裡。

  岳小將軍指揮著兵馬反殺金賊,可惜他們是遠道而來,又是客場作戰, 沒辦法將金兵全殲,僅能可惜地看著金人騎兵退走大半。

  「都統。」這時候, 岳飛才下馬回應王彥:「某如今正在河北抗金,這駿馬與鎧甲, 皆是主公所贈。」

  主公?

  退兵路上,王彥好幾次張嘴,都是想問你岳鵬舉是不是給人當私兵去了。然而每一次都被幕僚瞪回去。

  直到八字軍一處隱秘營寨中,幕僚方才調轉馬頭, 向著岳飛走過去,不鹹不淡地打招呼:「岳鵬舉,許久不見。」

  岳飛扭過頭,對著幕僚笑:「許久不見。」

  他實在很驚訝,這王都統麾下這幕僚時常看他不順眼,每回撞見,對方都會冷笑著剌他幾句,方才那聲招呼,竟是少有的和善。

  居然都不是連名帶姓叫岳飛,而是叫岳鵬舉了!

  稀奇!

  幕僚定定注視他幾息,收起臉上一切表情,一點一點地彎下腰:「多謝閣下出手相救。」

  岳飛微微嘆一口氣,將幕僚扶起來,口中道:「某與王都統是一路人,何必如此生疏?都統獨自抗金兩年,此前是某冤枉都統,誤解都統報國心意,幸得閣下與都統不曾計較。」

  面對他這種獨立出去的刺頭,王彥居然都沒有派人過來擒拿,僅僅是冷淡以對,拒絕借糧請求,實在是很大度了。

  幕僚起身後,卻是問:「都統報國之心在臉上,鵬舉報國之心,又在何處?」

  岳飛:「在吾主公處。」

  幕僚指出:「既已有主公,又如何報國?」

  岳飛:「主公赴宴兀術,苦守滑州,團結浚州衛州,集糧備甲以攻金城,如何不算報國?主公報國,飛便報國。」

  幕僚眼底掠過驚喜:「鵬舉主公為何人?」

  *

  「你問他主公作甚?」

  得知這件事,王彥整個人都不太自在起來:「這有甚麼好問的。」

  幕僚鎮定地說:「經過今日之戰,屬下以為,咱們再單打獨鬥下去實為不智,那岳鵬舉主公也是一心抗金,不若……」

  「什麼?」王彥大吃一驚:「你要俺去認主公?俺不干,趙家人雖不仁,我們怎可不忠!」

  幕僚哼了一聲:「我這是為我自己勸嗎,不是!還不是為了八字軍!就這麼一個破地方,易攻難守,還時不時就要流浪,連搞個落腳地方種地都不行!忠誠?忠誠能給你換來一粒谷子?你忠於朝廷,朝廷給你發俸祿了麼?這兩年八字軍是如何熬過來的,你不清楚?」

  王彥就是不肯。

  幕僚氣得要死:「你怎就那麼死腦筋,我又不是要你叛國,不過是和滑州兵馬合到一塊兒抗金罷了。」

  王彥固執地說:「沒有朝廷調令,擅自合兵占城,就是聚眾不軌。」

  如果是像他一樣,把河北義軍攏在一塊抗金那沒問題,但看看滑州那些人做了什麼,他們直接占城自治!就算是為了抗金,也已經是反賊行徑了!

  幕僚:「既然如此,向他們借些糧總可以吧?」

  王彥再次拒絕。

  「你……你……哎!」幕僚跺跺腳,轉出門去。

  王彥看著幕僚背影,嘴唇一抿,抄起房間桌上酒壺,冷冷的酒水一股腦拍打進口中。

  他也沒有真覺得鵬舉這些人是反賊,都是一心抗金的好漢,只是所用方法有些偏激。可他是萬萬不願用這法子的。

  吃了兩口,王彥又放下酒壺。

  明日有慶祝他們死裡逃生的宴席,少吃些酒,明日不至於犯胃痛,掃大伙兒興致。

  *

  謀士出了王彥門,轉身一頭扎進客房中,李綱正在此地,手裡拿著筆杆子似乎在記錄著什麼。

  他一進去,便是雙膝一跪:「求李公救一救我家都統性命!」

  李綱自願隨軍而來,此刻本在沉思事情,見得有文士跪地相求,連忙上前想要將人扶起,然而不管怎麼用力,對方都是堅如磐石。

  李綱便知道了。

  「男兒不該低頭跪人。」他嘆氣一聲,道:「你家都統究竟出了甚事,連累你行如此大禮。」

  謀士將自己希望王彥另謀高就的想法說出來。

  「都統太過固執,不願行權宜之計,可我怎能忍心我家主公勢單力薄,落個慘死馬蹄之下的結局。李公為人厲害,求李公幫我主公一幫!」

  李綱摸了摸胡須,幾近譏諷:「連借糧都不肯做,你這主公黑白太分,疏於涉世,方才屢蹈危機,瀕於不免。」

  士大夫看不起武將來源已久,李綱是忠心報國沒錯,是堅決抗金沒錯,但也同樣有這毛病。

  謀士對此心知肚明。

  靖康之前,若非李綱與許翰顧小覷武將愛國之心,認為種師中怯戰避敵,不顧當時另外兩路宋軍還在路上,堅持讓先到一步的種家軍進攻——那時候種師中不進攻,是在停軍等待友方。二人戰略失誤,致使種家軍孤軍冒進,後勤無法跟上,種師中戰死,種家軍敗亡。

  但,李綱也確實有本事,第一次京師保衛戰就是由他組織打贏的。而且,他想要算計都統加入滑州軍,非得李綱配合不可,謀士便當沒聽見他那兩句話。

  謀士只懇求:「求李公施以援手!」

  李綱再次摸了摸胡須,痛痛快快道:「好,此事我應下了。只是,此事非是一日兩日之功,興許一年半載方能讓他回心轉意,你可能等?」

  謀士低眉順眼:「但憑李公吩咐。」

  「我也不吩咐你做甚麼,你只需將你家都統性子詳細述說一番,再說說他過往經歷……唔,日後若有滑州軍馬送糧過來,你能否勸一勸你這主公接受?」

  「能!」謀士低啞著聲音,堅定地說。

  李綱慢慢地用筆杆子敲了敲掌心。

  他想:王彥是統帥之才,就將他謀過來,作為一塊加入滑州城的敲門磚吧。

  二人聊了一夜,第二日,一前一後離開客房。

  李綱溜達溜達去廚房,他請牛皋做了份蛋羹給他做早餐,這個點應該……

  「土匪!你們這群土匪!」李綱氣急敗壞地叫:「把老夫的蛋羹放下!」

  「哎呀!李公別小氣,吃幾口蛋羹而已!」

  那玩家捧著碗在廚房裡上躥下跳,幾口就把蛋羹吃完:「我快餓死了!讓我吃幾口!回頭還你!」

  李綱追了他好一會兒也沒追上,氣得吹胡子瞪眼:「土匪!老夫真是馬尿糊心了,才會覺得你們可以收復故土!」

  玩家扮了個鬼臉,把碗往灶上一扔,從窗戶裡扒出去,兔子一樣竄沒了蹤影。

  李綱在原地氣喘吁吁一會兒,順好呼吸,向旁邊的牛皋說:「老弟再給我做一碗,至於錢……」他哼一聲:「記那土匪賬上!」

  蛋羹做好後,才吃到一半,飛雪細細從窗口飄入,沾到李綱掌心。

  「下雪了?」

  便在這時,廚房門被推開,酒味撲面而來。

  岳飛喝醉了酒,慢吞吞走進廚房,似乎想要找些吃的,隨後就看見正在吃蛋羹的李綱。

  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岳飛垂眼睨著李綱,眼眸幽深。

  李綱一只手握著那匙柄和岳飛對望,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岳鵬舉神色有些危險。

  「……吃嗎?」李綱舉起羹匙,遲疑地問。

  醉酒中的大鵬鳥大步過來,捏起拳頭,猛然喝一聲:「李綱!你個奸臣!」

  「哎呦!」

  李綱捂住眼睛,羹匙掉落,碎瓷片如滿天星,蛋羹灘灑在地板上。

  「統制!你醉了!」牛皋連忙過來攔人,岳飛生氣地撥他:「我沒醉!牛皋,你別攔我,我認得他,他是李綱,就是他攛掇官家遷都江寧!」

  李綱本來在吃疼,聽到這話,肩膀一顫,慢慢放下雙手。

  「原來如此……」

  怪不得這小將一直以來對他都是冷面以待,能不交談就不交談。

  牛皋死死抱著岳飛:「統制,興許是誤會……」

  居然是李綱打斷他:「放開他吧。」

  「讓他打吧,遷都江寧確實是我之策略,那宮殿也是我讓我的姻親監督修建的。」

  李綱疲憊地按著椅子扶手,低低地說:「岳飛啊岳飛,不是誰都和你一樣有運道,碰上好主公。」

  直到今日,李綱猛然醒悟過來——

  怪不得他會為那些少年而動容,真好啊,他們鮮活,坦誠,一心抗金。

  他怎麼就沒有碰上這樣的好主公呢?

  號稱是忠臣!他居然是怨的!他居然也是怨的!哈哈哈哈!

  是啊,他也是怨的。

  岳飛掙開牛皋,他認准李綱是奸臣,昔日還有理智,念著是小官人們將他帶回來,不曾讓那些少年為難,但此時此刻他醉酒了,理智不清,只記得奸臣該打。

  就在這時,窗外探進來一個人頭,對方震驚地大叫,扭頭四看,欣喜若狂:「岳飛?什麼岳飛?岳飛在哪呢!」


第410章 是普通人

  這人嗷嗚一嗓子, 喊來了所有過來救援王彥的玩家。

  門口處立即探出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腦袋,伸著脖子往裡面張望。

  李綱?這個肯定不是!

  牛皋?這個也肯定不是!

  岳五郎?這個也肯定不是!

  玩家們再認認真真掃描過廚房裡所有地方,並沒有找不到第四個人,於是視線又回到一開始那個玩家身上。

  「哪呢!岳飛哪呢!」

  李綱:「……」

  牛皋:「……」

  他們一言難盡地看向岳飛。

  該不會……主公們一直不知道你的姓名吧?不會……吧?

  岳飛:「……」

  現在誰還管什麼奸臣不奸臣!

  岳飛腦子裡莫名閃過某段對話。

  ——鵬舉是誰啊!

  ——你們該不會連岳某名何都不知曉吧?

  酒一瞬間醒了。

  玩家們實在沒找到第四個人, 只能又把視線放在岳飛身上。

  最後, 其中一個玩家扒著門框, 期期艾艾開口:「鵬舉……你就叫岳飛?」

  岳飛:「……」

  岳飛哭笑不得:「飛不叫岳飛又叫何?」

  「什麼什麼,你不是叫鵬舉嗎!」

  「什麼什麼,你不是叫五郎嗎!」

  「什麼什麼,你不是叫令飛嗎!」

  「對啊,我知道岳飛字鵬舉, 但岳令飛也可以撞字啊!」

  「對啊, 我知道岳飛字鵬舉,但岳飛不是獨生子嗎!印像裡是啊!而且撞名都有,撞字不是很正常?」

  「啊?岳飛不是字武穆嗎?」

  這句話一出,迎來好幾個玩家附和。

  在場三位古人齊齊抽搐嘴角。

  武穆那是謚號!誰家長輩給後輩起字會起謚號啊!那不是詛咒人早死嗎?

  岳飛走過去,他每走一步,就有一個心虛的主公腦袋縮走,到三五步距離時, 只剩下窗口探頭那個主公干笑著:「五、五郎啊, 這是誤會……」

  岳飛眯起眼睛:「所以……主公真的一直不知岳某名何?」

  「啊……這個……」窗口玩家看天看地, 就是不看岳鵬舉。

  岳飛重音:「兩年了, 主公。」

  玩家扒著窗沿, 慢慢把腦袋往後縮:「對、對不起!」

  縮著縮著,感覺縮不下去了,低頭一看,其他玩家不知什麼時候溜到了他身邊。

  草!

  玩家遭不住, 想爆粗口。

  這群牲口!居然一個個托著他的腰,不讓他下來!

  玩家偷偷去看岳大佬,大佬板著臉,看不出情緒。

  「因為一開始沒想起來問你名字,那個欠條也燒掉了,後來又是一直叫岳統制,再後來,想到要問名字時感覺問出來很尷尬,就……」

  都怪策劃!別人家游戲都能看到NPC的ID的!

  提到欠條,岳飛表情明顯一動,卻在玩家瞟過來時,迅速重新板起臉:「這可確實是讓某……讓飛傷心。」

  玩家試探地伸出小jiojio:「要不……你罵我們一頓,我們一定唾面自干!」

  唾面自干是這麼用的嗎?

  岳飛險些笑出來,努力板著臉:「唾面自干便不必了,主公答應飛一事即可。」

  「什麼事!!!」七重音。

  其他玩家一個接一個湧出來,把一開始那個玩家直擠到邊邊角角。

  一開始那個玩家:「……」

  牲口啊!有事就跑,發現沒事了就跑回來!要臉嗎!

  岳飛眼睛裡帶上了一點笑意:「把飛准備的那一百份陣圖背完如何?之前才背到第十份……」

  玩家們:「!!!」

  「不可能!」

  「我不要背書!」

  「你是魔鬼嗎!」

  「不干不干!」

  像是一個信號,眨眼之間,少男少女們「呼啦啦」跑了個干淨,這回是一個人都沒留下了。

  岳飛這下終於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哥哥!廚房裡有吃的沒?還有主公剛才怎麼在扒門窗啊?」

  張顯從門外走進來,大喇喇地問,一眼就看到岳飛在笑:「誒?剛才發生了甚麼事?」

  「沒甚麼要緊事。」岳飛從缸裡翻出米,從角落裡抱出柴,熟練地抽拉著鼓風機的繩把灶燒熱,米淘好下鍋,這才重新看向李綱,疏離有禮地說:「方才醉酒,是飛無狀了,李公眼睛可還好?我煮了兩個蛋,等它熟了給李公捂捂眼?」

  李綱答非所問:「你不生氣?」

  岳飛蹲在灶前,一邊撥弄著火堆,一邊平靜地說:「不生氣。主公又非有意。」他站起身,又從廚房裡翻出半只山雞肉,頭也沒回就吩咐:「顯弟,去山裡打只山雞,再抱些柴回來,可不能讓抗金的兄弟們進廚房後,發現吃的用的都沒了,臨到頭還得餓著肚子去山裡找。」

  「好嘞!」張顯中氣十足喊完,一溜煙就跑出廚房。

  岳飛這才繼續對李綱說:「若主公平日裡都是小心謹慎,單單落了飛這一件事,那便是有意為之。若主公平日裡便是大大咧咧……」

  話不用說完,這意味已夠深長。

  為什麼不計較?你會和一群憨憨計較他們兩年也不知道你姓名這事嗎?雖然很離譜,但真遇見了,也只能抽搐著嘴角,心裡來一句:果然,是主公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李綱:「……」

  就像他其實沒有真去計較那群土匪搶他蛋羹?

  牛皋:「……」

  就像他看到小主公偷吃蛋羹也沒有生氣,只是熟練地開始摸新雞蛋,等著李公吩咐他再做一份?

  岳飛把做好的兩個白煮蛋放到李綱面前,帶著一種……道不盡的心酸,說:「習慣就好。」

  李綱盯著那兩個白煮蛋,恍惚間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太欠考慮了,天下義軍千千萬,也不是非要……

  「岳飛岳飛岳飛——」

  門再次被撞開,那群哈士奇又衝進來。岳飛側過頭,看到那比太陽還亮的一群眼睛,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主、主公?」

  「岳飛!」

  他們仿佛才反應過來,呼啦啦衝過來。

  這個一把握住岳飛雙手:「哇!我要半年不洗手!」

  岳飛:……倒也不必?

  那個拿出一個花籃,在岳飛周圍蹦蹦跳跳,對著岳飛撒花:「快!給我拍照!拍照!」

  岳飛:拍照是甚麼?

  還有人在旁邊捧著臉,用一種奇怪語氣感慨:「怪不得我一見五郎,就覺得這個哥哥似曾相識,他一走到我面前,就好像一股蓬勃正氣湧進那腐朽的滑州城。」

  岳飛……岳飛耳朵直接紅了:「主公,也不必……」

  他突然感覺腰間一緊,低頭一看,不知是哪雙手居然在緊緊扒著他的褲腰帶,當時大驚失色:「主公!萬萬不可啊!」

  玩家們:「活著的岳飛!蕪湖!活著的岳飛!」

  牛皋蹲在旁邊一動不動,嘴巴微微大張。

  李綱也懵了:「這還有死的岳飛不成?」

  角落裡,收欠條的玩家已經快被掐死了。

  「你為什麼不看欠條落款!為什麼不看落款!」

  收欠條的玩家雙眼直翻,舌頭吐出來,艱難地開口:「我覺得這樣比較豪氣,抗金將士來借糧,我直接把欠條燒了,難道不大氣嗎!」

  另外一個玩家咬牙切齒:「你還真是個人才!」

  繼續掐。邊掐邊搖晃。

  牛皋的眼睛已經快要用用不過來了,身旁李綱低聲說:「要不還是跑了吧?」

  牛皋凝重地點頭。

  頭兒,不是我不救你!主公又非有意的,他們只是比較跳脫,盛情難卻,你要不就別掙扎了吧。

  門裡,岳飛從不知哪個主公的手裡把自己的手拽出來,拼命按著自己褲腰帶,震驚地看著那兩人踮著腳,悄悄出門……

  砰地把門關上。

  岳飛:「!!!」

  回來!你們回來!

  *

  玩家們如自己心意,給岳鵬舉換了一身更輝煌,更有氣勢的衣服,心滿意足地拍了好多照片,有岳飛拿刀的,有岳飛拉弓的,有岳飛抱著頭盔,一臉無奈地笑,旁邊七八個人擠在他身邊,擺各種奇怪手勢的……

  「主公為何會認得飛?」岳飛好奇地問。

  關於這一點,玩家們早就在私聊裡通過氣了,當即異口同聲道:「當時聽說有一武翼郎岳飛,於武臣官階中不過第四十二階,便敢上書官家,反對官家巡幸南方,頗為向往鵬舉心中膽氣,惦記了許久,一直在找尋。」

  岳飛眼角微微漾出笑意:「現下,你們見到了甚?」

  有玩家看他。

  他們如今坐在桌前,吃著岳飛剛燒出來的飯,剛熱好的半個山雞。

  風雪從窗外飄進來,岳武穆臉上帶著熱氣蒸騰出來的紅,嘴唇上浸著山雞肉帶來的油光,執筷子的手,手背上還有戰場遺留下來的傷疤。

  「一個人。」玩家輕輕對他說。

  一個從歷史書中走出來,活生生坐在他們身邊,會縱容他們,需要吃飯睡覺,受傷會疼的人。

  這樣的人,絕對不能落到一個「莫須有」的下場。

  岳飛笑著回答:「主公和我的想法一樣。」

  「誒?」

  「我後來也在想,能一腔孤勇奔赴兀術營寨,會是什麼樣的人,義薄雲天?肝膽相照?忠臣孝子?孤膽英雄?後來我發現……」

  岳飛將雞腿肉夾給青霓們。

  「他們只是一個又一個普通人。」

  雞腿肉嫩,吃雞最喜歡吃這一塊的普通人。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411章 利用民意

  至於最後因為山雞僅有半只,岳飛夾的雞腿不夠分,導致玩家們大打出手,這一餐沒吃飽,這種小事無需再提,反正中午有午宴可以填肚子。

  午宴中,玩家們在打打鬧鬧,王彥在獨自喝悶酒,李綱則對著王彥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端著酒杯走過去:「王都統。」

  王彥連忙放下酒盞,受寵若驚:「見過李公。」

  李綱微微嘆口氣。

  王彥很上道:「李公為何嘆氣?」

  李綱頓了頓,似乎因為他的問話,眼中懷念更盛:「我少時,比起喜文更喜武。」

  假話。

  但王彥不知道。

  王彥年少時就愛讀兵書,在宋國這個文治盛行,武功沒落的地方,他親爹都因為他這個態度而稀奇,他自己卻我行我素,後來還前往京師的弓馬子弟所深造。

  於是,聽李綱這麼說,他看李綱的眼神便親近了幾分:「李公後來又如何行了文路?」

  「吾召集了同鄉好友逃家,當時有人在常州征兵,我們便去報名。」

  王彥笑著說:「李公亦有年少輕狂之時。」

  「哈哈哈哈——」

  兩人大笑著碰杯,好似遇上知己。

  牛皋看向這邊,遲疑地撓撓頭。

  奇怪,李公甚麼時候和武人如此親熱了?他不是一向看不上武人麼?若非他和他算是共患難,恐怕也很難得到他一個正眼。

  而那邊,李綱一口飲空杯中酒,日光之下,他眼中好似有亮光:「或許是天數使然,我進去之後,隊伍中恰好分得幾件甲——這當然不可能給我們這些新兵,我上陣時,無甲無馬,就跟著大軍胡亂衝殺,沒人在乎新兵的命,箭從頭頂上飛過,『嗤』的一聲——」

  這勾起王彥的回憶,他對李綱更加沒防備了,也把酒一飲而盡,主動和李綱說:「我那時也是如此,冒著箭雨往前衝,只求立功,和我一起衝的人很多都倒下,倒在我身邊。我又怕自己沒了,又想贏,憋著股氣一直衝,衝到鳴金收兵,回營時,統制拍著我的肩對我說:好小子,我都看到了,夠膽!」

  李綱的視線落到王彥手上,那裡布滿著老繭,也不知道是抓矛練出來的,還是拉弓磨出來的。

  一雙武夫的手。

  李綱頓了頓,接著笑:「我倒是沒有得到上官賞識,我還去信家裡,讓他們將我從軍隊中撈出來。」

  王彥脫口便問:「為甚?」

  李綱抬頭,望著頂上鬥八,好一會兒才側頭去看王彥,像是有些嘲諷地說:「我看到那些甲胄非常脆,與對面稍一交戰便破碎,然後我便明白了,習武救不了大宋。」

  良久良久,王彥活動一下有些僵硬的胳膊,一杯又一杯吃著酒。

  他不再和李綱交談,李綱便也不再和他說話,兩人雖然坐在一起,心卻早已不知飄向何方。

  酒宴結束後,這群援軍要離開了,岳飛找上王彥:「都統要不要和我等一起走?八字軍不弱,可若無充足後勤,終究是無根浮萍。」

  王彥瞥了一眼岳飛:「你救了我,我十分感激……」

  岳飛:「嗯?」

  王彥說得很直接:「但我與你岳鵬舉實在不是一路人,並軍一事,以後不必再提。」

  岳飛立刻意識到——

  看來王都統仍記著他當初不聽軍令那件事。

  「……」

  這算不算惡因造就惡果?年少輕狂做出來的事情,總要還的。

  岳飛無奈,也只能說:「都統若有需要,便遣信使來黎陽,飛必請求主公鼎力相助。」

  王彥沒有接話,只在送別時,看了好幾眼李綱。

  玩家們專心刷著私聊,都沒發現王彥的目光。

  【私聊(十九)】:五郎就是岳飛?!

  【私聊(十九)】:啊啊啊啊!垃圾完顏構,我要換條件!我要韓世忠!

  【私聊(十八)】:快去找完顏構!一個條件呢,不能白白浪費了!

  【私聊(十九)】:OK!今天就叫人把完顏構約出來——對了,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們,猜猜我在揚州發現了誰?

  【私聊(十八)】:誰?

  【私聊(十九)】:岳雲!沒想到吧!還有岳飛他娘,岳飛他閨女和另外一個兒子,都在這邊。告訴岳飛不用擔心,人都沒事,有我在這邊照顧著。

  【私聊(十八)】:!!!

  【私聊(十八)】:我去告訴岳飛!

  然後就沒了消息,十九歲的衣衣估摸著人已經跑去找岳飛了。

  行動力真不賴。

  那我也動作快些吧。

  少女起身,伸了個懶腰,去聯系了韓世忠。虧得這人最近剛剿匪回來,能聯系上。

  十九歲衣衣心中念頭千回百轉,見到韓世忠時,只跟他說一句:「告訴官家,金賊那邊出了差錯,之前那份議和文書有些危機,請官家出來一敘。」

  趙構一聽到議和有問題,半點沒拖延就來見十九歲的衣衣。

  「為何會有問題,此前不是好好的?」

  「官家,今時不同往日,金賊朝廷四分五裂,中朝廷應下這份議和,但粘罕所在朝廷可不認可議和,前些時候還入侵咱們州界。」

  「這些亂臣賊子!」趙構連聲音都變調了:「這要如何是好,莫不是要和金人所有朝廷都簽一份和約?」

  「不可!」十九歲的衣衣似模似樣地勸說:「和約多了,便不值錢了,顯得我們過於軟弱可欺,金人隨時會撕毀和約。如今他們願意簽訂和約,很大一部分緣由便是因著他們進攻滑州失利,不輸又如何會求和?」

  趙構想了想,說:「遠交近攻。」

  他也就這時候腦子轉得很快。

  然後,趙構緊接著又道:「不過,朕聽聞那粘罕僅是在邊境擄掠一番,並未大舉進攻,可以交好金國中朝廷,卻也沒必要進攻粘罕那方,由著金賊狗咬狗便是。」

  十九歲的衣衣:「……」

  十九歲的衣衣微笑:「官家所言甚是。」

  真不愧是歷史上在宗澤費勁巴拉收拾殘局,反抗金兵時,還下旨斥責宗澤「妄作」的完顏構。幸好她也沒指望這人抗金。

  「官家估摸著今年夏稅能有多少?」

  趙構臉立刻綠了。

  這意思他知道,夏稅收好後就要拿給金人。

  還好還好,金賊沒有打到南方,經過這兩年修養,南方稅收變多,如今一歲能有一千余萬錢,拿出五百萬緡不算太多。他還能享受。

  十九歲的衣衣繼續微笑,內心琢磨著:是不是該增一下歲幣了?聽韓世忠說,最近完顏構手上又有錢能夠揮霍了?

  趙構:「夏稅之事稍後再說,卿要尋岳飛……」

  十九歲的衣衣:「官家,既然一直找不到那便罷了,可能是我聽錯姓名,我要找那人或許不叫岳飛?」

  趙構微微頷首:「那這武將……」

  十九歲的衣衣本來想說韓世忠,又想到如果韓世忠離開,她想打聽朝中消息就很麻煩了——

  到時候得親自入朝,對著完顏構卑躬屈膝……才、不、要!

  遂道:「金人如今形式變換,我想再看看。武將之事,暫且作罷。」

  趙構再次點頭。

  生怕被其他人發現,問過十九歲的衣衣沒有其他事情後,趙構就立刻離開此地,回到揚州行宮之中。

  沒兩日,韓世忠遞來消息:小心,官家派了兵部侍郎李擢前去黎陽宣旨,欲要停止北伐。

  便有玩家去找陸宰:「符鈞,你知不知道兵部侍郎李擢?趙構要派李擢過來宣旨,讓我們停止北伐。」

  「李擢?」陸宰一驚:「居然是他。」

  「什麼是他?」

  「李擢原先是中書舍人,金賊進攻京師時,他負責守陳州門,卻在城樓上載歌載舞,喝得酩酊大醉。陳州門的禁軍師長何慶源發現金賊渡護城河,去告知李擢,誰想那李擢竟然呼呼大睡,對戰況不聞不問,致使金賊填平護城河,攻下陳州門。」

  玩家聽得有些不對:「等等,中書舍人是幾品官?」

  「正四品。」

  「那兵部侍郎呢?」

  「從三品。」

  「他干出這些事,居然不降職,還升了?」

  「原先是罷職,後來又啟用……」

  「他干出這些事,才罷職?」

  陸宰尷尬地點頭,解釋:「中書舍人是文職,兵部侍郎也是。」

  玩家豎起大拇指:「可以啊,官家大氣,優待文人真不是說說而已。」

  至於是不是真的誇獎,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另外一個玩家吐槽:「站在趙構視角上,能不優待嗎?這可是送他父兄去北國『游玩』,另類助他上位的功臣,有功就該賞!」

  陸宰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坐在一旁,直到自家主公表示:「那李擢敢來宣旨,阻止我們北伐,我把他暗殺了吧,來一個殺一個,直到趙構不敢派人來為止。」

  陸宰臉色一變:「主公萬萬不可!」

  「嗷?」

  「那李擢是趙明誠妹婿,趙明誠其父趙挺之是元豐黨人,而趙明誠其妻乃易安居士,她父親李格非曾受蘇東坡看重,乃蘇門四學士之一,為元黨人。若動李擢,便是同時得罪元豐黨人與元黨人,幾乎得罪了大半朝堂。盡管我們不靠朝堂供給軍糧,可這終究是身後之人,若是對我們使絆子……」

  玩家:「那我們只能任由他宣旨了?」

  陸宰搖頭:「如今也不能明著抗旨。」

  玩家困惑:「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麼辦?」

  陸宰琢磨了一下:「只能利用民意了。」


第412章 一場美夢

  「陸符鈞,你怎麼讓人把庫房搬空了?」宗澤來讓陸宰講清楚:「百姓捐獻物資給主公是感念主公恩德,主公向百姓發行國債是疼惜百姓,這筆錢糧確實該還,但不該現在還,軍隊還需要這些錢打仗呢!」

  陸宰展示用手絹捂住嘴唇,稍稍咳嗽兩聲,才拉著宗澤入房,轉身關上門外風雪,說:「不用擔心,我省得,這是要給李擢下套。」

  「李擢?」提到這人,宗澤握著拳頭,脖子上筋膜一路暴起,一直蔓延到下頷,如同樹根:「那該殺全家的潑賊又做了甚事?」

  陸宰就將趙構要停戰的事情告訴了宗澤。

  宗澤如遭雷擊:「停戰?那河北又該如何?」

  「還能如何?送與金賊,雙方以大河為界。」

  陸宰轉過身,眼睛裡閃爍著憤怒的光:「但我不願如此。國家之土,一寸不可失,他要送,我不願!」

  宗澤的臉色很是蒼白,但眼睛裡的光卻很亮:「計將安出?」

  陸宰沒有急著說話,先把四周觀察一遍,才慢慢道出:「主公想要殺了李擢。」

  「不可!」宗澤眉頭直接打結:「李擢能死,卻不能在宣旨時死在我們手上。」

  宗澤接著說:「李擢若折在我們手裡,那叫抗旨,不論官家對我們做什麼,他都占了大義。到時候官家派兵來打,金賊又進攻,我們這點兵力如何能兩面顧全?便是官家不出兵,朝中黨人作亂,掐斷供給——我說的不是糧食,這些我們自己能種,而是銅鐵布料鹽糖這些物件,一旦將其封鎖,不許商人往這邊售賣,能讓我們產生極大亂子。」

  「某也是這般想。幸得主公聽勸,聽某述說利弊之後,便讓某全權去處理此事。」

  陸宰試探道:「某認為,絕不能讓李擢將旨意宣讀出來,君以為何?」

  宗澤還沒意識到陸宰的意圖,只附和:「我也這般認為。」

  陸宰接著試探:「某還欲讓百姓知曉官家派李擢來的用意,將國債還清便是間接告訴他們,沒法打了,也就不必欠債了。」

  「哎?」宗澤一驚,又一喜:「是個好法子!河北百姓與金賊有血海深仇,得知此事定然不願,鬧將起來,便是官家也無法罔顧民心。」

  太平時候百姓鬧事,朝廷可以輕輕松松鎮壓,現在風雨飄搖當口,你不把民意當回事,民意也不會把你當回事。

  到時候,李擢被趕走或者被百姓憤而殺死,他們只需要對官家上書說群情激奮,此事不可為——別管官家是堅持停戰還是改口支持收復舊土,一來一回至少一個多月,拖一拖能拖兩三個月。兩三個月的時間,他們至少能把浚州城給拿下了。

  然後就是繼續拖,官家也不敢為這事出兵,他手底下兵可不少北人,若是沒人抗議,他們可能也就憋著了,一旦聽說有人抗議此事,心思動搖,兵變並非不可能。

  陸宰繼續試探:「法子是好,卻是抗旨,實非人臣所為。」

  噢!

  宗澤回過味來了,拎起拐杖抽過去。

  陸宰本能地一躲:「冷靜!宗留守冷靜!」

  宗澤罵他:「冷靜個屁!你枉做小人!老夫是那種首鼠兩端的人嗎!既然決定要做個亂臣賊子,就不會在這種事上瞻前顧後!抗旨便抗旨,只要能收復河山,便是來日把老夫推出去午門斬首,老夫也無怨無悔!」

  陸宰連忙賠禮道歉:「是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莫怪莫怪!」

  宗澤哼了一聲:「若非知你是一心向主公,老夫今日非得打你三棍再饒。」

  一轉身就要離開,去幫著陸宰操持鼓動民心之事,突然想起來:「主公呢?」

  「在安撫百姓。」陸宰慢慢說著眼中浮現出柔情:「大雪壓塌屋頂,主公正在准備把百姓的屋子從平頂換成飛檐排雪。」

  *

  現代社會,大家都習慣了大雪只是讓人出行不方便,當屋頂在玩家們面前轟然倒塌,屋中百姓嚎啕大哭,分明生死關頭,人們卻在悲苦於沒錢修屋頂時,玩家們才豁然大悟。

  白雪皚皚不是只有詩情畫意,打雪仗和瑞雪兆豐年,還有那一座座被壓塌的房屋。

  既然有問題那就得解決問題。

  他們把工匠們召集起來:「有沒有解決的辦法?」

  一陣竊竊私語之後,有匠人提出:「倒是有個法子,百姓大多是平頂,少數是卷棚頂,換成飛檐即可,只要坡度適合,雪便能及時排走,也不會形成大量冰棱。」

  有玩家茫然:「既然這麼好,為什麼百姓建房子時不這麼做呢?」

  匠人冷汗淋漓,聲音都低了下去,生怕小官人發怒:「造價高。」

  別看只是讓屋檐飛翹起來,建一個這種屋頂,價格比平頂的至少要高上八|九倍。

  玩家們「啊」了一聲,又問:「如果我想把百姓的屋頂都改成飛檐……」

  匠人低頭報價:「改屋頂不單單是改屋頂,便連牆柱構架也得……不過磚木都在,能省不少花費,一戶需得一緡錢。」

  光是一個滑州就得四萬緡了,更別說黎陽、衛縣和衛州那邊,至少十五萬緡銅錢。

  如果他們要繼續打地盤,這筆花銷還要更大。

  「十五萬緡?也不算很多嘛。」玩家們一通商量後,跑去找陸宰:「符鈞,要錢!十五萬緡!」

  陸宰立刻不客氣地想要關上辦公室的門。

  玩家們硬生生把門撐開,嚷嚷:「大管家!錢!」

  十五萬緡放在三個州稅收上不值當什麼,便是趙構那邊的「歲幣」都有五百萬緡呢,但……

  「主公,家大業大,處處是花錢的地方。」

  眼看著陸宰要撥著算盤給他們報賬,說一說大軍糧草、士兵餉銀、甲胄兵器、攻防器械、備災倉廩、修路花銷……林林總總費用,玩家們一把將耳朵捂住:「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陸宰:「……」

  幾息之後,玩家們又放下手,改成扒拉著陸宰衣襟:「符鈞,我們想用這錢把百姓的平頂改成飛檐,這樣以後下雪,就能排雪,不那麼容易壓塌房頂了!」

  陸宰也當過朝廷官,下意識:「這也要管?」

  玩家們小雞啄米一樣點頭:「當然要管。說讓百姓們以後再也不挨餓,老有所依,幼有所養,過上大同世界——這種話太假太空,給百姓找地方睡覺,少收百姓一些稅,讓他們屋頂不被雪壓塌,牆壁不進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啦。」

  陸宰被說服了。那奸相蔡京一次宴席上焚燒的香藥就價值六十萬錢,還有那三司長官聚會,一餐之費,計三千四百余緡,主公這也就是四十五頓聚餐錢,還是用於民生。

  「主公,不如一並將府邸修繕修繕?主公如今還幾十人擠著住一個小知事府……」

  「不用不用,別白費這個錢。」

  玩家們當即拒絕。

  開什麼玩笑,府庫相當於幫會資金,要花在刀刃上,該升級建築就升級建築,該修整地方就修整地方,誰家幫會資金是用來給玩家建房的?這房子建起來又不能加血回藍或者增益其他狀態,這不浪費錢嗎!

  十五萬緡錢很快便批了下來,用作修整民房。

  玩家們天天到處晃悠,用他們的話就是:「監工!你們別想搞什麼豆腐渣工程啊!我們花了錢的!」

  匠人哭笑不得之余,確實不敢干一些手腳不干淨的事,每天上班老老實實改建屋頂,下班抱著官方發的兩袋米,十枚錢回家,家裡婆娘樂見其成,睡覺前都要在耳邊叨叨:「一定要好好上工,能有這樣一位好長官,真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而匠人通常是:「好好好,知道啦!」從懷裡掏出十枚錢,一枚一枚放進陶罐裡,聽那叮叮當當響。

  陶罐放在床頭,一夜好夢。

  可這樣子的好日子沒過上幾天,就聽說朝廷派來一位文官,在路上了,說是要讓小官人們停戰,退出河北。

  什麼?

  小官人退出河北,那我們怎麼辦!

  就算分出來的田地還是我們的,換金賊來管,我們還能守住?

  皇帝老兒糊塗啊!!!

  這消息一開始只是消息,還不知真假,直到官府帶著錢財敲開各家各戶門扉,來還國債。

  匠人家裡也借了錢給小官人,抱著還回來的銀錢——甚至還有利息,匠人並不開心,追著官差問:「小官人真的要走了嗎!」

  那官差即使咬牙切齒,還是點頭:「官家說不打仗了,河北讓給金賊,小官人就沒辦法再繼續待著了,不然就是抗旨。」

  匠人又問:「小官人到哪兒上任,我跟著去!」他絮絮叨叨:「這些日子我攢了不少錢,就是小官人去江南那邊,我也能跟著搬過去。到了那邊,我給小官人建府邸,大宅子,不要錢!我有錢,換成米能吃一歲呢!」

  可那官差只是用一種悲傷的眼神看著他。

  「沒有啦。」那官差說:「小官人們身上沒有官職的,那些甚麼縣令、知事,都有人在位置上……」

  他拍拍匠人肩膀,說:「之前那些日子,就當是做一場夢吧。」

  啪嗒——

  裝銀錢的小包掉在地上,七八枚銅板從縫裡滾出來,四下散落也無人去撿。


第413章 連鎖公廁

  李擢還沒到,百姓們正積攢著怒氣,玩家們就先回到了黎陽。

  ——雖說他們已經打到了衛縣,但經過陸宰等人分析,大本營還是坐落在黎陽好,此地進可攻退可守,且,陸宰私底下和玩家們說,背靠大河還能短暫抵擋朝廷,黎陽比滑州更適合當根據地。

  他們一回來,就得到消息——

  負責去試煤炭的玩家,已經統計出附近地區哪些煤炭能用了。

  【私聊】:地圖已發,圈起來的地方就是低硫煤所在,只測了附近五百裡。

  【私聊】:晉城有煤炭能用,磁州也有,還是離我們最近的一處,才二百七十多裡路,只是不知道儲量多少,畢竟沒有現代儀器勘察。除此之外,洛陽、平陰縣、奉符縣、汜水縣皆有。可能有些地方沒找到,不過,這麼多暫時也夠用了?

  玩家們衝去找陸宰:「符鈞!!!」

  「磁州在哪!」

  「磁州?相州過去就是磁州。」

  「誒?那裡是不是之前被金賊堅壁清野,目前只有一些匪寇、叛軍占領?」

  「不錯。」

  「好耶!這就找人去挖!」

  「……挖?」

  「煤!哦,就是石炭!我們試過啦,那裡的石炭能煉鐵,煉出來的鐵不會脆!除了那裡,還有晉城、洛陽、平陰縣、奉符縣、汜水縣,這些地方的石炭都能用!」

  陸宰臉上卻不是高興之色,他神色復雜,撲然冒出一句:「這事你們和誰說過?」

  「現在只和你說過,回頭再和大家說一說,以後咱們軍隊就能大量著甲啦!」

  「不要說。」

  「啊?」

  唉,他主公怎麼那麼傻,一點都不知道為自己打算呢?

  陸宰看著玩家們,仿佛在看小可憐,滿心憐愛:「主公,你和其他人一說,來日朝廷知曉此事,豈不是將屠刀遞到朝廷那群人手上?石炭這份情報,我們自己知曉即可,何況,如今最近大宋的金賊勢力是粘罕,粘罕想攻過來,絕無可能繞過我們,朝廷軍隊便是少甲也不礙事。」

  「哦哦!好啊!」

  玩家們滿臉無所謂,只是信任陸宰。既然崽崽說不能說,那就不說好啦!

  *

  陸宰想要將這件事藏起來,但並不曾隱瞞宗澤和岳飛,二人得知此事,沉默數日,長嘆一聲,默認了陸宰作為。

  岳飛更是承認,他的心早就偏了。總歸主公沒想過叛宋,就這樣吧。

  玩家們組織起挖煤隊伍,從浚州繞到磁州,去那邊挖煤。

  日常任務也適時增多了一項。

  【挖煤】

  人數:四人一隊。

  數量:至少一噸。

  獎勵:經驗若干,母神好感度若干。

  任務一出,玩家們眉開眼笑,一部分人登時就為搶名額大打出手。

  為什麼要搶?

  畢竟總得留著人在大本營看家啊,不然萬一被金賊偷家怎麼辦!

  第一批去挖煤的玩家還在挖煤,測試煤礦含硫量的玩家就帶著一堆鎧甲回來了。

  回來時還是大半夜。

  「裝備回來啦!快來試試!」十歲的青霓被吵醒,揉揉眼睛,耳朵嗡嗡震,臉色從茫然轉成驚愕,又從驚愕轉成憤怒,聽清楚話語後,這些情緒都歸為了欣喜。

  「回來啦!」她猛地從床上蹦起來,鞋子也沒穿就光著腳跑出去:「裝備!白裝!綠裝!藍裝還是紫裝!」

  玩家將鎧甲搬了一套下來:「大多是白裝,其中有幾套運氣好,鍛造得更精妙,是綠裝。」

  「怎麼分配!看貢獻嗎!」

  其他玩家聽到動靜,也急衝衝出來,圍著那僅有幾套綠裝看。

  十歲的青霓急得團團轉。

  雖然她每天剿匪、挑水、搬磚……日常沒斷過,但也沒有額外「收入」,像上台唱戲、給傷兵縫紉傷口、種試驗田、去學堂教書、詐騙趙構……這些事情,她都沒做過。

  而不出她所料,那幾件綠裝按照貢獻分配,果然是分配給做了那些事的那幾個人。

  她雖然操辦了訴苦大會,但還是差了幾分。

  十歲的青霓衝著分配鎧甲的玩家背影喊:「下次還分嗎!現在攢貢獻還來不來得及!」

  那玩家沒多想,只回頭揮揮手說:「來得及!下一批鎧甲出爐後,應該還能有綠裝!」

  貢獻度是玩家們自己排的,每一次都放到私聊界面實行公排,保證最大程度的公平。

  其他玩家實在想不出來:「你還忙活什麼?難道還有什麼事情是別人沒干完的嗎?就連清掃公廁都有人搶著去。」

  「我才不告訴你!」

  十歲的青霓背著手蹦蹦跳跳回房,很明顯已經有鬼主意了。

  白晝降臨後,她跑去竹林,對著竹子一根根看,最後選中一根砍掉。

  「一條兩條三只條……」十歲的青霓數了數竹子裡面的竹蟲,心滿意足地去找牛皋來幫她炸竹蟲,又請寡婦黃三娘來吃。

  黃三娘吃竹蟲時足夠安靜,沒有驚叫,也沒有吐出來,非常自然地塞進嘴裡,咀嚼兩下後:「很香,很好吃。」

  十歲的青霓一拍手,轉頭看向牛皋:「你看吧!我就說這東西能推廣,有肉吃就不錯啦,管它是不是蟲子!而且!油鍋之下,眾生平等,去掉頭,這類動物蛋白質是牛肉的五倍!就是說,它比牛肉還好!」

  牛皋差點想問她是不是吃過牛肉。

  「嗯……俺會和統制說,給將士們的口糧裡摻入這些竹蟲。」

  「好!誰要是不願意吃,你和我說,我和他們『講道理』!」

  十歲的青霓隆起自己的肱二頭肌。

  她雖然不是特別會打架,但她力氣大啊!他也是力量基因,尋常士兵根本打不過她。

  黃三娘問:「小官人是想要省些吃食?」

  「不是啊,就一些竹蟲能省多少?我只是想著他們裡面有些人吃了之後覺得好吃,再加上竹蟲獲取簡單,他們就會和家裡人說,他們家裡人就會去找竹蟲,慢慢就能推廣開了。我如果直接說讓百姓吃竹蟲,還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吃,萬一一聽到就干嘔呢?」

  黃三娘恍悟地看著十歲的青霓。

  不是所有有益的事情一推廣,百姓就能立刻接受的,要麼強行按頭百姓接受,要麼用些計策。

  「哎!你和我來!我另外有事找你!」十歲的青霓把黃三娘拉去一邊,問她:「我有個事情要交給你去做,不是什麼很風光的事情,你肯不肯做?不肯我找別人去。」

  黃三娘猛然上前,發絲揚起,露出一張激動的臉:「小官人請吩咐!」

  「我要你去南方搞公廁。」

  黃三娘安靜聽著,沒有對此發表什麼意見。盡管她知道南方百姓有公廁可上,公廁裡還有竹竿掛頭巾帽子衣服和其他飾品,有烘烤衣物的木炭爐。

  「我說的公廁不是普通的廁所,是要上檔次那種!要非常干淨整潔,公廁牆壁上貼滿各種詩書畫作,還要有齋匾掛在上面,就叫齒爵堂吧,有長壽安逸、仕途通達的意思。還有,到時候再請人寫報條貼出去,就貼:某某地方噴香新坑,奉求遠近君子下顧,願供給化化箋如廁。」

  嗯!幸好她喜歡看!什麼都看,包括清代白話短篇。這些東西都是從裡看來的。

  她看的那本白話裡說了,這樣可以發家致富。不管行不行,先試試!

  「最後這個步驟最關鍵,你要雇佣人時刻守著這些公廁,積攢到差不多,就擔去賣。一開始人不多,在一家縣城辦就行,等賣的錢多了,就開連鎖公廁!」

  十歲的青霓在說,黃三娘在記,記牢之後,黃三娘對此給予了極大的認可:「小官人這個賺錢方法不太雅觀,但很快就能富裕起來了,美酒佳肴,綾羅緞胥享之不盡。」

  糞便可是很搶手的肥料,你擔去農家賣,價銀一錢都有人願意搶著要。

  十歲的青霓放聲大笑:「我才不要綾羅緞胥,我有高追求的!這些錢賺來,我都要捐進公庫裡!我就不信氪金還能不夠貢獻度!」

  「至於你……」

  黃三娘屏住呼吸。

  十歲的青霓認真地說:「我給你三成分紅!」

  小孩子用自己的理解給黃三娘解釋了一下什麼是分紅:「如果我賺十枚銅錢,就給你分三枚。一開始分的錢會很少,但等到以後賺多了,你就會有很多很多錢,隨便花,誰再敢笑你,你就用錢砸死他!」

  直到這時,黃三娘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多謝小官人。三娘一定好好做這件事。」

  她不怕髒也不怕累,就怕受欺負。如今在小官人手下做事,也沒流氓敢欺負她了,但這還不夠,除了流氓還會有其他人,她要自己變得強大,要麼有權,要麼有錢。這兩樣達成一樣,生活都會好起來。

  十歲的青霓彎起眼睛笑,摸著剛吃過竹蟲的肚子:「餓了。」

  黃三娘:「妾請……」

  「我去找符鈞蹭飯啦,再見。」

  她又蹦跶走了。

  走到陸府,熟門熟路找到陸宰家廚房,點了幾道菜就去大廳等上菜,在門口時站住。

  嗯?崽崽在和人吵架?好像是那個李……李綱?

  十歲的青霓眨了眨眼睛,返回廚房,要了幾個肉餅哼哼唧唧地啃,啃完後回來發現……

  「居然還沒吵完?」


第414章 滾出黎陽

  陸宰讓主公對外隱瞞的是哪一地石炭能用這種消息,至於他們發現可用石炭……就沒辦法藏著掖著了。

  據聞李綱便是迎面碰到一群黑臉漢子說說笑笑,赫然是這城中駐軍軍官,八個小隊長,四個從九品承信郎,還有一位是那中軍統制岳飛帳下張顯,是正九品保義郎。

  他們應當是正值放休,一路鼓噪,那嗓門特別大,李綱想裝聽不到都難。於是乎,他就聽到那些軍官在交流著軍中新發下來那些甲胄,足足有兩萬套,分到每一個士兵手上。

  還聊到那些甲胄非常堅固,拿三棱破甲錐去刺也刺不進去,件件如此,一看就知道是非常用心。

  「俺跟著趙官家時,哪來這般好甲胄穿?」

  張顯正和那些軍官聊得興起,一只汗津津的手猛地拉住他,他轉頭正要發火,便發現李綱面色鐵青地看著他,語氣板硬:「陸符鈞如今在哪?」

  張顯張大嘴巴,驚愕地說:「你怎麼流那麼多汗?天氣很熱嗎?」

  李綱眉頭深蹙,只是問:「陸符鈞如今可在府上?」

  「應、應該在吧?」

  「多謝。」

  李綱轉身就去陸府,也不顧如今是午時飯點,打聽到之後直奔膳廳,劍拔弩張地闖進去:「陸符鈞!你們是不是發現了如何打造出可用鎧甲?」

  陸宰臉上笑容漸漸淡下去,眼色一沉,只見冷冽霜意。

  這名文士此刻將手中雙箸輕輕搭在碗沿上,臉色雖說不是凶神惡煞,卻也不見善意。好似沙場上觀測敵軍的將軍。

  他與李綱對視一陣後,似乎在遲疑著什麼,上下審視。

  李綱哂笑:「要殺我滅口?」

  陸宰沒說話,這滿屋子下人見狀,已經在打量著屋子裡什麼東西可以作為武器,把李綱就地拿下。

  陸宰依然沒說話。

  「妾先告退。」妻子唐氏言笑晏晏起身,給下人們使眼色。這讓下人們松了一口氣,連忙簇擁著當家主母走人。

  李綱神色不善:「陸符鈞,兩萬套鐵甲,三棱破甲錐也刺不破——你不說一說?」

  「是這樣麼?」陸宰沒有惶急,亦不見驚愕,僅是面不改色地:「只是此事?」

  「甚麼叫只是?」

  吱——

  椅子腿刺耳刮過地磚面,李綱用力坐在陸宰身側,與他面對面。

  「陸符鈞,你發現鍛造鎧甲之法,卻將它私藏,你是不是想造反?你管這叫『只是』?」

  「當然,我知曉你肯定不是想造反,能將家財捐獻給將士抗金的陸符鈞必然不會做出此事,否則,拉上七八十車財物投入一支叛軍便是。」

  「我猜肯定是那群土匪所作所為,他們所作所為是為了抗金,我明白,但私藏鍛甲之法,究竟有沒有想過其他抗金將士?這冷的是整個朝廷主戰之人的熱血,若是人人都像他們一樣敝帚自珍,豈不是如散沙被金賊各個擊破?」

  陽光從窗口潑進來,帶著正午的燥熱。光斑映在二人臉上,光與影在變幻,生動地點燃著他們的怒火。

  是的,他們。

  陸宰原先還沉默著,直到李綱將矛頭對准自己主公,不由臉色一變:「敝帚自珍?冷了熱血?李伯紀,你摸著你的良心說一說,大宋淪落到如今這地步,究竟是誰冷了忠臣熱血,誰寒了將士的心?我主公若是將此法交上去,究竟是能得到獎賞,還是突然暴斃?陸伯紀,你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良心說!龍椅上那位,是有容人之量的君王?」

  「君有錯,臣子便能不忠?」

  李綱聲音急促,語氣尖銳:「如你所說,官家將遷都禍事推在李某身上時,李某是不是應該拿起長劍,來一個『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誰都如此想,這國早就四分五裂,這君也就不是君了!」

  「君?」

  陸宰高高挑眉:「正好,今日咱們那位君派了天使過來,欲要宣讀旨意,讓我等停止收復土地,勿要養寇自重,梁溪先生既然有空閑,不若隨某去一觀。瞧一瞧這君,這——」

  「民!」

  *

  陸宰去拉開門,沒發現自家主公躲在一旁,就那麼壓著滿腔怒火,拉扯著李綱往外走。

  黎陽有高塔,他們就去到那高塔上,從上往下看。

  遠處城樓上是令人倍感安心的大蛇旗在飄舞,城門處,行進一輛馬車,駕車的是兩匹白馬。陸宰收到消息,早便知道這是那天使——李擢的車架。

  畢竟天使來地方,必然是前呼後擁,地方官員得到消息,提前一兩日布置,待對方到達時,安排人上前接待。

  陸宰安排的人上前,提高嗓音:「車上可是天使蒞臨?」

  李綱臉色凝重。

  他不知道陸宰想要讓他看什麼。總不能是當街殺天使,反了這天子,也來個黃袍加身?

  馬車裡伸出一柄玉如意,一個面白短須,穿長袍,戴小冠的人挑開車簾:「是本官。」

  在陸宰的人喊出「天使」時,周邊路過人群齊齊停住腳步,盯著這輛馬車看。

  本該是行路匆匆的螞蟻,此刻卻沉默著注視過來,像是啞巴,只會喘氣。

  李擢如芒在背,覺得自己全身上下好像要被這些沉默注視捅出窟窿,干笑幾聲,問接待的人:「他們怎麼都看著本官?」

  接待的人沒吭聲。

  李擢不太開心,他感覺這人看他,好像在看什麼討人嫌的玩意兒。

  錯覺吧。

  一個小小的小吏也敢這麼對他?

  「十九日了。」

  陸宰望著下面,就像是一只護崽的大母雞,惡狠狠地瞪著那李擢。

  「整整十九日,黎陽這個大油鍋,只需要一點火星——」

  「滾啊!」

  不知道是誰抓起一塊土,砸在了李擢身上。

  這鍋油……砰然炸開。

  整個黎陽都被點燃了。

  遠近的百姓都看向這個方向。

  起初是風動,而後是雲動,烏麻麻的東西都向著李擢砸過去,菜葉、牛糞、鞋子、石塊……只要是手能拿動的東西,都衝著李擢招呼。

  「滾出黎陽!」

  「滾出河北!」

  「別想帶走小官人!」

  「滾!!!」

  破碎的瓦片飛砸過來,正中李擢臉面,血淋淋一道劃痕,疼痛席卷而來,沒等李擢反應,就是一個棍子,遠遠扔過來,砸在他肩膀,「哢嚓」一聲骨裂。

  馬兒慌亂地嘶鳴,胡亂去掙韁繩,馬車轟隆倒翻,塵煙四起。李擢那些護衛想過來幫忙,有一護衛忽然被一個百姓從後面撲飛出去,滾到馬蹄之下,馬驚慌之下,前蹄一踏,那護衛被踩得出氣多進氣少,前胸都塌陷了下去。

  這些刁民都發了瘋了!

  有風吹來,其他護衛不由打了個哆嗦。

  無數百姓從牆後,從門裡奔湧而出,眼中是滿滿的憎恨,他們恨不得將李擢的肉撕下來生吞。

  「看到了嗎?」

  陸宰指著下面,對李綱說:「他們不是官吏,不是豪族,他們只是一群想要活命的人。」

  李擢狼狽地被一路趕出黎陽縣,百姓們便好似打了勝仗似歡呼鼓舞。

  還有百姓連忙蹲下去撿菜葉子。

  這些都是之前一時激憤扔出去的,洗一洗還能吃。

  李綱勉強從牙縫裡擠出話語:「是你安排好的?」

  「不是。」陸宰搖頭:「他們只是能分得清,官家沒有讓他們活下去,而我家主公讓他們活了下去。誰不讓他們活,他們就不讓誰活。」

  李綱又將目光看向下面。

  那些百姓臉上帶起了笑。

  他們覺得自己又有了盼頭。

  即便是自己死了,父母兄弟姐妹兒女仍會有土地耕種,有糧食收獲,有衣服穿,有房子住,有活下去的希望。

  人啊,最怕沒盼頭。

  陸宰在旁邊淡淡地說:「什麼是忠君。看這民意,難道要讓官家被百姓推翻才是忠君嗎?」

  李綱:「你這是偷梁換柱,混淆視聽。」

  陸宰看到被趕出黎陽的李擢,知道此人猥懦不堪,一時半會恐怕不敢來黎陽宣讀旨意,又不敢回揚州觸官家霉頭,便短暫放下心來,再思計較。聽得李綱話語,他側過頭去看人,哼了一聲:「混淆視聽?我不算忠君,難道廟堂上那些一心讓官家和金人講和,只想著自己家中那兩塊土地,偏居一隅的奸賊,才算忠君?李伯紀,你捫心自問,我們體諒朝廷,朝廷裡那些奸佞,能體諒體諒我們嗎?」

  火氣下去之後,陸宰終於動起了腦子,不再對准趙構逼逼,而是把抨擊對像換成了主和派。

  「多少忠臣良將死在奸佞手中,你李伯紀不會不知道吧。別以為誰都盯著那位置,我們只求自保而已,只要朝廷不動,我們就不動。他們自面他們的南,我們偏要朝北去,兩不相干便是。待得金賊死絕,我們自然會解甲歸田,這秘法和軍權,一一奉上。」

  李綱再次沉默。

  只是瞧著下面。

  瞧著下面。

  沉默其實就是一種妥協。

  ……

  下面一個腦袋伸出來:「你們其實不用吵……」

  李綱驚得往後趔趄。

  陸宰呆滯:「主公?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個不重要。」十歲的青霓眼珠子滴溜溜轉,扒著塔沿晃蕩雙腿:「我和他們商量過了,這煤……石炭輿圖,我們願意把它給完……完全給官家。」

  陸宰愕然。

  李綱亦是愕然。


第415章 團結一切

  撥一部分能用煤炭給趙構,玩家們是半點不慌的。

  照他們來看,崽崽就是把那狗皇帝看太高了。就是讓趙構能造甲,且不說大宋重文輕武這個政策還擺在那裡……

  有甲就能成為雄兵了?

  果黨原60軍在東北戰場被稱為「六十熊」,紀律渙散,戰鬥力低下,長春起義後被tg改編為50軍,又是擊斃英國皇家重坦克營,又是在漢江南岸堅守50多天,斃傷俘敵11萬余人,難道是tg裝備好,果黨裝備不行嗎?不啊!還不是因為頂頭老大換人了,終於不在微操大師手底下干活了,戰鬥力可不就飆升?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換成大宋,皇帝是個慫狗,整個朝堂根本硬不起來,士兵在他手底下能發揮多少戰力?

  而且,光是口頭上給全軍配甲沒用,那些士兵能拿到手的能有幾個?從上到下,誰不撈點油水?造盔甲的錢從戶部流出,經過工部,再由作坊物料庫提供軍器物料,東西作坊掌造,造盔甲特別耗錢,是一塊肥肉,每到一個地方都得被刮下一層,到最後錢不夠買太多好鐵造甲,不以次充好,難道還指望貪官掏錢給你補上這個窟窿?

  實話說,玩家們商討完之後,統一認為——以完顏構對武備的不在意程度,就算他真有什麼網上有鼻子有眼的「帝王心術」「制衡之道」,大半也不會用在這上面。

  當然,這些都不可能和李綱說。

  接下來,由十九歲的衣衣操刀,十歲的青霓轉述的一番話就這麼說了出來。

  「我明白梁溪先生的意思。自古以來皇權便是至高無上,不得踐踏,皇帝的存在維護江山穩定,無論官家說過什麼,做過什麼,都先擱置爭議,一心抗金。」

  「對於隱瞞造甲再次重申秘法一事,我等表示極大的憤慨,朝廷與黎陽是戰略互惠關系,應當坦誠、高效、致力於抗金護民,而非謀圖蠅頭小利。在抗金方面,黎陽與朝廷存在較大分歧,但進行坦率交談後,我們尊重、贊賞朝廷所作所為,並將重新考慮立場。」

  「請君拭目以待。」

  素來愛玩愛笑的小官人頭一次如此嚴肅正經,李綱想要落淚,卻發現自己已經落不出來了。

  又是尊重,又是贊賞,又是存在分歧,又是重新考慮立場,這一聽便是忠君愛國之言,是他此前無禮,竟然質疑小官人的忠心。

  他們本就一直在一心抗金啊!

  「綱言行無狀,誤會諸官人。」

  李綱後退一步,對著十歲的青霓直直彎腰俯首:「看那朝廷上盡是只顧爭權奪利的閽犬,戶部言無銀,監中曰無器,行在說騰不出新兵,諸公左一句講和,右一句進攻需得從長計議,唯有各位官人北上迎擊金賊。先前之事,是綱妄作小人了。」

  十歲青霓用指甲刮了刮破舊牆磚縫裡的綠植,手一撐牆面翻進塔裡,衝到李綱面前,把人扶起來:「你不用多禮啊,我們當然知道你不是真心想要害我們,否則也不會去質問符鈞,直接去跟那趙官家告狀,就會有大軍過來了。」

  聽到這話,李綱更是羞愧難當,將頭深深埋下,只覺得自己被淹入潮水之中,愧疚之情從四面八方湧來,瞬間將自己吞沒。

  他沒看到玩家視線還在到處亂飄,只下定決心,若是他日官家做出冤害忠良之事,他拼了這條命也要阻止!

  還有那王彥,必然要撥到小官人碗中來!

  於是李綱開始三天兩頭找岳飛,一次兩次推脫不見,他就腆著臉去找第三次第四次,次次奉上笑臉,就算吃了閉門羹也沒有生氣。反而是看得其他軍官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生怕這文官臉上掛不住,回頭找個由頭發落了他們統制。

  如此四五日,便在一天軍營練兵結束後,士兵走的走散的散,除了岳飛之外,便只有張顯還在這裡。

  「顯弟,那廝還在尋我?」

  話裡問的就是李綱。

  張顯大大咧咧說:「可多日了,便連俺門上他都登了好幾次,不過哥哥你放心,俺可沒搭理他。」

  岳飛納悶:「他竟能如此豁出去?他不是一向不與武夫為伍?」

  張顯不知,只道:「俺也不懂他打甚麼主意。不過這人確實放得下身段,也沒有那些文人的清高酸腐氣。」

  岳飛沉吟:「我去見見他。終歸是主公帶回來的,不好太使臉色。」

  說完,他便出營折回家去,果真在家門口看見那李綱李伯紀,頭上戴儒冠,發絲梳得一絲不苟,與他這樣用幘巾隨意將頭發包扎起來,圖個方便的武夫不是一路人。

  李綱一看見岳飛就迎了上來:「岳統制。」

  岳飛沒有笑臉相迎,反而臉色異常凝重:「你為何執著尋我?」

  李綱似乎思索了一下,張口就問:「統制昔日隨同王子才抗金於河北,輾轉滑、衛、浚諸地,先是勢頭如破竹,後來又是為何會落敗?」

  岳飛斜眼晲他,琢磨著這人是不是來討打的。

  為何落敗,你們這些人不是最清楚麼?若非朝廷不給支援,致使他們孤軍作戰,無後勤無後援,不落敗就是白日見太|祖爺爺了!

  李綱也不管岳飛的沉默,只是接著說:「河北之地盡是金賊,戍守的軍隊早已逃的逃,散的散,遑論其他人。你們去了那邊就是孤軍,沒有城池迎接輸送補給,也無法調集民夫運送糧草,想要打退金賊,難上加難,若不願退回河對面,憑著一腔孤勇,難以堅持。可如若就地扎營,意圖囤兵,便是以一地之力去抗爭一國,何其難也。」

  岳飛沒好氣說:「李公意欲為何?」

  究竟想說什麼,你說啊!叨叨這些陳年谷子的事兒有什麼用。

  「綱言盡於此,再多的,便是越界了。」

  說完後,李綱看也沒看岳飛一眼,慢吞吞走向岳飛住所附近的那家豬肉鋪子前。

  剛才時不時傳來重物砍入砧板的聲音,再嗅嗅生肉味,他都餓了。

  岳飛:「……」

  「我也不知李綱那廝究竟是想與我說什麼。」

  岳飛坐在案幾前,紙張平鋪在上面,手拿起筆,把之前對話一個字一個字寫下來,寫完後,調轉紙張,給十三歲的青霓看:「主公你且看一看,他究竟是為何?莫不是在心中計較著甚麼權謀?」

  十三歲的青霓瞪著這張紙,只覺得兩眼發困。

  想、想睡覺。

  好煩啊,為什麼人要動腦子,就不能直接捏拳頭莽過去嗎!

  看著看著,她眼前一亮。等等,可以找別人動腦啊!

  【私聊(十三)】:快來看看!圖片jpg,李綱找岳飛說這些話是想要干什麼!

  【私聊(十九)】:我看看。

  「嗯?」

  十九歲的衣衣瀏覽完之後,眼神一動,意念上傳文字。

  【私聊(十九)】:我感覺他在暗示我們,雖然我們有滑州城、衛州和浚州黎陽縣、衛縣這麼幾個地盤,但我們的兵還是太少了,想要抗爭一整個金國,需要招募更多士兵。

  【私聊(十三)】:我們要去哪招募,再發募兵令嗎?但是如果把青壯年都招走了,就沒人種地了。

  【私聊(十九)】:這不是還有王彥嗎?他手下好幾萬人呢,大家都是抗金的,沒必要分割開來。

  【

  私聊(十三)】:啊!他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我這就告訴岳飛!

  「五郎!我想到啦!」

  十三歲的青霓腦袋一轉,笑吟吟問:「但是你要怎麼收買我?」

  岳小將軍還真沒干過這種賄賂的活兒,苦哈哈地從錢袋裡摸出幾枚銅板:「都在這裡,全給你了。」

  「你在糊弄我嗎!九日前不是剛發過餉錢?」

  「官爺饒我則個,餉錢都被我寄去揚州給家母了,真真只有這點!刮不出油水了!」

  「討打!」

  普通少女是嬌嗔一聲討打,實際上小拳拳捶你胸口,十三歲——熊孩子——游戲人——青霓一拳下去,岳飛桌子上添了一條新裂縫,轉眼間,桌上東西都散落一地。筆墨紙硯還有鎮紙、筆架、香爐這些玩意兒。

  十三歲的青霓一個人是打不出這麼浩大的聲勢來,主要是岳飛配合,陪主公練練拳腳,正好自己也想練一練,兩人拳拳到肉干上一架,打了個酣暢淋漓,停下來時,岳飛用手背蹭蹭臉上青紫,拊掌而笑:「主公武技又精進了。」

  「虧得五郎你陪我打架,桌子回頭賠給你。」

  十三歲的青霓將地上散落物件拿起來,擺回桌上,指著那張紙說:「至於這個……」

  岳飛拾起地上藍色外袍,一邊往身上披一邊走過去,滿臉凝重:「主公請說。」

  「你聽沒聽說過一句話——」

  「甚麼?」

  「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決定了,她要千裡送糧草給王彥,將這支收攏了河北不少義軍,應該還剩余三四萬步卒的抗金隊伍團結過來!

  【重音】三四萬!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416章 猶如此石

  在以往,只要出現戰事,最先倒霉的都是百姓。

  不論戰場在哪一方,大軍調集,糧草必要先行。運輸糧草便得征召民夫,民夫從哪裡來?從百姓中來,青壯力一個都別想跑。青壯不夠,那就婦女來將輜重送至前線。

  田地無人耕種,家中十室九空,兵來如篦,家中有兩袋粟都要被搜刮干淨。前線是慘戚血戰,後方是白骨萬裡,只有個別幸運兒能從戰爭中脫穎而出,帶著戰功得賞封爵,風光無限。

  但帝姬趙嬛嬛卻在黎陽縣縣衙外,看到人山人海。百姓穿著單薄衣物,在秋風中擠出一身熱汗,這個扒擠著那個,那個推搡著這個,聲音嘈雜。

  「小官人,我要報名!」

  「小官人,俺自帶干糧!」

  「小官人,俺家裡有牛車!俺能運糧!」

  「小官人……」

  「小官人……」

  好似生怕說晚了,就沒辦法加入運輸隊伍了。

  還有老人猛地拉住小官人衣袖:「為甚不記老漢姓名!」

  「您已經七十……」

  「乍!七十乍!老漢正硬朗著,那些後生懂什麼,年輕人容易誤事!老漢一輩子都在趕牛車,那老黃牛在俺手下乖順得很,說往東就往東,說往西就往西!」

  「不成不成,七十真不成!」

  看著小官人和老人拉拉扯扯,趙嬛嬛又是驚愕又是好笑,怔怔看了好久好久,直到日落西山,人沒那麼多後,方才上前,鼓起勇氣:「妾也想去,能給妾登記個名兒麼?」

  來登記的人本來就有男有女,只要願意吃苦,不論男女玩家們都要。然而這個聲音……

  十三歲的青霓一抬頭:「帝姬?」

  她納悶:「你也要去?」

  趙嬛嬛輕輕點頭,細聲細氣地說:「妾在黎陽叨擾已久,無所事事,每日不是吃睡便是繡花,看著官人為大宋奔走,看著河山滿目蒼夷,實在是……心中難安。」

  她不是過得不好——和她在宮裡那種錦衣玉食當然不能比,卻也是衣食不缺,李綱、陸宰、岳飛和宗澤這些臣子也時不時往她這邊送東西,還能四處走動,算下來,比宮裡還快活。可她一直很內疚,父親和兄長將大宋子民拖入深淵之中,小官人他們卻在努力托住這個下墜的國家。

  她是大宋帝姬,她應該做些什麼。

  可她能做些什麼呢?

  內疚不停地折磨著趙嬛嬛,讓她寢食難安。

  十三歲的青霓更迷糊了:「運輸輜重征召民夫,需要民夫有力氣推車,你……」

  趙嬛嬛被這麼一說,臉騰地爆紅:「是妾沒考慮清楚,竟忘卻此事。」

  她行出幾步,輕輕一跺腳,轉身跑回來,俏生生往十三歲的青霓面前一立:「小官人,倘若妾今日開始學習種地,待力氣如農婦,能否讓妾加入運送隊伍?」

  「唔,如果你能做到……」

  「妾能!」趙嬛嬛發自內心地露出笑顏,鄭重地說:「妾一定能。」

  轉身就要離開。

  十三歲的青霓:「誒!等等!」

  「小官人?」

  「我問你個事兒……」十三歲的青霓抓住人拉到一邊,不太好意思地問:「你沒有纏足嗎?」

  趙嬛嬛似乎想到什麼,下意識顫抖和掙扎,但握住她的那只手溫暖而柔軟,趙嬛嬛在這片溫暖中慢慢平靜下來,臉色卻依然蒼白:「纏的。可妾北上時,金賊嫌棄纏足女子走路慢,便勒令我等換鞋放足,這一放就是一年半載。到黎陽後,妾……妾覺得不纏足舒服,便沒有再纏。若是小官人想……」

  「那太好啦!」

  小官人笑著說。她似乎很開心。不過小官人似乎沒有不開心時候,就算是野外碰到兔子,被那兔子用鼻子碰了碰,也能開心半天。

  如今小官人開心地說:「不用再纏上,知道你沒有纏足,我就放心啦!纏足對身體不好,我和你說……」

  小官人拉著她說了很久,趙嬛嬛把這些話一字一句記在心裡,忽然冒出一句話:「小官人是不是想讓其他纏足的女子也能放足?」

  「想啊。但是不知道怎麼管。」

  「也許,妾可以……」

  「嗯?」小官人並沒有重視,只是秉承著尊重她,直直望過來。

  趙嬛嬛心頭打鼓,語速飛快:「妾可以去游說她們放足。」

  「誒?怎麼說?」

  「妾打聽誰家女兒,誰家妻子纏過足,就上門去給她們看妾的腳,然後給她們編故事。」

  「編故事?」

  「嗯。妾說妾因為放足,差一點就能在北上路途中逃走,若非……若非妾父兄為一己之私告與金賊,妾就逃跑成功……小官人為何這般看妾?」

  十三歲的青霓像是第一次認識趙嬛嬛一樣,語調高昂:「你要給你父兄潑髒水?」

  稀奇啊,這大宋帝姬真是給了她太多驚喜,比如前一次去盜墓,比如這一次構陷二帝。

  趙嬛嬛苦笑:「孔夫子尚且說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我一小女子,實在沒辦法做到以德報怨。」

  當然,誣陷父兄這在大宋是大逆不道的,也就是對著小官人趙嬛嬛敢說出口,換成他人,她只敢將這股怨氣埋在心底,不能見天日。

  十三歲的青霓拍拍她肩膀:「孔融你知道吧?」

  「讓梨那位孔北海?」

  「對。他說過一句話,言父母對子女無恩。那句話原文是……」十三歲的青霓回憶之後,背誦:「父之於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發耳。子之於母,亦復奚為?譬如寄物缶中,出則離矣。」

  孔融這話意思是:父親對子女有什麼親情可言?論其本意,只不過是□□衝動之下的產物。兒子對於母親,同樣來講,又有什麼感情呢?就像東西存放於瓦罐裡,一旦倒出來,與瓦罐也就沒什麼關系了。

  「這……這……」趙嬛嬛腦袋瓜子只剩下嗡嗡聲,「未免……這……未免太離經叛道……」

  難道不是父母只要把子女生下來,就對子女有恩,子女就必須得報恩嗎?

  十三歲的青霓:「可是,他們生我們是因為繁殖本能,是他們選擇把我們帶到這世界上,又不是我們求著他們把我們生出來。他們養我們是他們的責任,這過程中相處出來的感情,才是我們日後回報他們的根本。正如你父親,從他把你抵賣出去那一刻起,生恩就已經還完了,他對你不好,你也對他不好,很正常呀,你不必介懷。」「……我們再說一說纏足之事吧。」趙嬛嬛轉移話題。

  可從她不曾反駁這話,其實已經隱隱顯露出她的態度,只是心神太過慌亂,她自己也未曾察覺自己的真實意圖。

  趙嬛嬛接著說:「如今世道正亂,若落到賊人手裡便是生不如死,妾以身示範放足好處,若是心疼妻女,或者妻女心疼自個兒,自然會去放足,若認為妻女遇上賊人可先自行了斷,以保清白,妾就說……就說……」

  趙嬛嬛臉一紅。

  「妾就說金賊不僅淫活人,還淫死人。」

  「厲、厲害!」十三歲的青霓啪啪啪鼓掌,一邊圍著帝姬轉,一邊目光火熱,熱得帝姬臉更紅了。

  「然後——」十三歲的青霓接話:「如果他們還是不願意,那你也不用勉強,我們這邊會出台政策,不願意放足,就不能享受我們政策的好處。」

  比如授田,比如九年制義務教育,比如免費挖水渠、修屋頂、送溫暖等等。

  特殊時期特殊對待,矯枉必須過正!

  經過這一通對話後,趙嬛嬛投入了種地健身,外加勸說女子放足的事業中去,至於玩家們,帶著官吏,拿上紙筆,去走街串巷。

  「老伯,你們上一次豐收,收成了什麼?哦哦,早粟啊。收成怎麼樣?畝產一石?這樣子……夠吃嗎?嗯嗯,夠吃就好——不會不會,問這個不是要加稅,是問一下農事情形,看看需不需要調整。現在地裡在種什麼?種宿麥?什麼時候種下的?哦,早粟收了就立刻種啦,明年五月才能收成?好的好的,謝謝老伯!不用不用!我們不吃飯,還要去下一家呢!」

  如此將近二十日,終於走訪完畢,玩家們這才放心地把薄子交給新招收來的官吏,叮囑他們:「就是這麼走訪,懂了嗎?」

  「回長官,明白!」

  「以後每次把稅收收上來後,都要去走訪一遍,將這些收錄成冊。要問收成多少,問生活如何,問是否豐收,問喜不喜悅,問問附近有沒有人餓死,有沒有人累死在耕耘上,如果有,一定要上報!」

  「是!」

  眼看著沒什麼要交代的了,十三歲的青霓左看右看,抱起一塊一人高的大青石,往地上用力一砸。

  「咚——」

  大地都好似震了一下。

  石頭更是哢嚓哢嚓裂開,土塊飛迸。

  官吏身體狠狠一抖,額角浸出冷汗。

  十三歲的青霓拍拍手,平淡地說:「別以為你們走訪了,我們就不會去問問情況,別想著欺瞞我們,一旦被我們抓到,你們的下場就像這塊石頭一樣。」

  那些官吏連忙下拜:「小人不敢!」

  十三歲的青霓哼一聲:「最好是這樣。」


第417章 就是個屑

  【私聊(十三)】:說起來,崽崽說幫我們把煤炭地圖拿去給趙構,他現在到揚州了嗎?

  【私聊(十九)】:沒有。應該還在路上。

  【私聊(十九)】:你們說要修忠烈祠,修好了嗎?

  【私聊(十三)】:也沒有!還在修!

  聊著聊著,十三歲的青霓就走到了忠烈祠修建現場。

  裡面是一個又一個人圈,匠人一邊吆喝一邊干活,日光下人影拉長、交錯、重疊,誰尖尖喊叫一聲:「石頭!石頭呢!」便有其他人大汗淋漓拖著一車石頭給他帶過來。

  場地中還立著好幾塊碑。汗水飛起金光,閃爍著碑上文字。那是一個個人名,來自於戰亡士卒,他們或是攻打衛州時身死,或是守城滑州時陣亡、或是血戰新鄉時殞陣,或是游擊河北時喪生。

  烈士當然得有一個墓園。

  至少在玩家們認知中是這樣。

  之前是沒有條件弄,現在有條件了,一定要給予戰士死後榮光。

  「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牛皋不知道這些小官人口中還有多少天經地義的事,他只知道這些事,朝廷從來沒有做過。朝廷只會不停收稅,偏向和談,放棄河北,壓榨百姓,歧視武將士卒……

  就像牛皋隔壁家那個醉鬼賭徒,只會干四件事:賭博,喝酒,打孩子,睡大覺。人事是一點不干。

  「呸!」牛皋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頓了頓,牛皋連忙左右看了看,用鞋底去擦。

  好險,差點忘記小官人們定下規矩,不許在城裡隨地吐痰,也不許隨地大小便和亂丟垃圾,被發現就要罰錢。

  「老牛!老牛!」

  牛皋肩膀突然被攬住,他整張臉立刻皺起來,那雙粗糙的手條件反射去摸腰上錢袋子。轉頭去看:「小官人……」

  小官人似乎沒有看到他往地上吐口水那一幕,眼角神氣地飛起,黑白分明的眼睛靈氣十足:「快和我來,我們做了一道菜,也不知道到底哪裡出了問題,你不是會做飯嗎?來幫我們看看!」

  牛皋被八歲的衣衣拉跑了。

  等他看到那道菜:「……」

  八歲的衣衣看似平靜地問:「怎麼樣?哪裡有問題?」

  牛皋看著那鍋赤色粘稠液體,裡面還有大大小小疙瘩,下意識問:「誰吐在鍋裡了?」

  八歲的衣衣看著牛皋半晌,慢慢吐出五個字:「這是八寶粥。」她補充:「也就是腊八粥,我做的。」

  牛皋:「……」

  不能說哪裡有問題,只能說到處都是問題。能把腊八粥做成這樣,佛祖都得氣死。

  「小官人……」牛皋不敢再看那鍋粥,生怕再看一眼,今天晚飯就吃不下了。他翼翼小心地說:「不如還是請個廚子吧?」

  不要再固執做菜了。你們真不適合這個!

  「唔……」八歲的衣衣沉思。

  牛皋期待地看著她。

  八歲的衣衣想了想,慢吞吞說:「不……要……」

  牛皋:「……」

  八歲的衣衣:「有志者事竟成。我就不信我一時做不好,能一輩子都做不好。」

  旁邊,十歲的青霓急忙點頭:「我也覺得!」

  再旁邊,十六歲的青霓振振有詞:「本座從來不怕挑戰!這小小吃食還想拿捏本座,做夢!」

  再再旁邊,十八歲的青霓抱著塊肉干咬得嘎嘣嘎嘣響,含含糊糊說:「外賣太貴了,自己做飯比較劃算。雖然我手藝不行,但好在從小到大吃習慣了。」

  十四歲的青霓是唯一沒說話那個人,他盤腿坐在鍋子前,面無表情地盯著鍋裡的水。

  他在沉思:鶴頂紅和【砒】【霜】一起吃,以毒攻毒,是不是就不會中毒了?

  我真機智!

  十四歲的青霓把這兩個玩意扔進鍋裡——其實鶴頂紅就是【砒】【霜只是他不知道。過了一會兒,他看到水咕嚕咕嚕滾開,勺上一碗開水,豪邁地往嘴裡灌……

  「救命!!!」

  十四歲的青霓捂著胸口,不停往外吐血,掙扎著喊:「快!快叫救護車!」

  其他人:「!!!」

  「臥槽!120!」

  「不是!快快快!叫醫師!」

  ……

  一個小侍女在門外探頭探腦,小聲問醫師:「小官人怎麼樣了?」

  醫師看她一眼,搖頭:「大抵活不過今晚了。」

  「小官人怎麼會吐血呀?」

  「他想要試試【砒】【霜】毒性,自己去吃【砒】【霜還一次吃兩副……唉……」

  小侍女眼神微微一變:「佛祖保佑,希望小官人沒出事!我……我這就去拜佛祖!」

  她轉身急衝衝往外走,路過一個玩家拍照後茫然問小伙伴:「這是誰家侍女?」

  「不認識。」

  「不知道。」

  「沒見過啊。」

  小侍女跑出縣衙,跑出黎陽,一路跑到浚州城,找到那浚州城知事,將此事告知。

  浚州城在小橫山上,跑得小侍女氣喘吁吁,臉上沾染了不少污漬,而那浚州城知事聽到此消息,也不關心內應如何,反是震驚到拍案而起:「竟然有如此荒唐之事!」

  小侍女吸了下鼻子,搭話:「可不是荒唐麼,聽說是那官人好奇鶴頂紅與【砒】【霜】哪個更毒,自詡身強體壯,便下口了。」

  浚州城知事:「你真真看到他出事了?」

  小侍女點頭:「吐了好多血,找了好多個醫師,都說活不過今晚了。」

  那浚州城知事聽了,大笑:「本以為會是什麼少年英才,如今才知是描金箱子白銅鎖,外面好看裡面空。不足為慮!接著奏樂接著舞!」

  *

  十四歲的青霓沒有死。

  准確來說,確實掉光血了,不過他找了個機會重新捏臉,替換掉屍體,NPC們都松了口氣,直說他這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有沒有後福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最近的瓜特別管飽。

  潛進浚州城的內應不停傳來消息,全是浚州城知事的荒唐事。

  「此人原先就是放蕩之人,前些時候似乎是受到我軍拿下黎陽與衛縣的影響,開始打開府衙大門,勉強辦了一段時日公務,最近幾日也不知為何,又開始松懈起來,每日不是酣睡到日上三竿,就是捻著胡須,搖頭晃腦欣賞歌舞,青天白日還公然找十個畫師來府裡,畫什麼春宮圖,說是要拿出去讓人評一評,他十八個小妾,哪個身段最好,姿勢最妖嬈。」

  「哈?」十四歲的青霓整個人都震驚了:「這游戲還搞黃?」

  春宮圖?這是他這種未成年可以看的嗎?

  旁邊十八歲的青霓打了個哈欠:「別想了,肯定打了馬賽克,還不如去小網站看。」

  十四歲的青霓遲疑了一下:「萬一是像嚴打之下的同人圖,欲而不露呢?」

  十八歲的青霓:「……」

  少女原先是坐著,此刻跳起來,「嘭」,雙腳落地。鏗鏘一聲,【拔】【出】手旁潑風大刀,四肢發力,骨節爆響。

  渾身氣勢都好似燃燒起來。

  十四歲的青霓:「???」

  十四歲的青霓:「你要干什麼?」

  十八歲的青霓:「進攻浚州城!為了欲而不露的同人圖!」

  這當然是開玩笑的。

  浚州城知事玩忽職守,每日只知享樂,這時候不進攻,還等什麼時候。

  十四歲的青霓:「那我們要怎麼進攻?」

  十八歲的青霓:「首先,需要一個玩家潛進去,靠私聊裡應外合,這個玩家既要力氣大,能夠從裡面打開城門,還要有豐富的潛入經驗,還不可以讓人認出來臉……」

  「嗯嗯!」十四歲的青霓猛點頭,點著點著,他突然覺得哪裡不對,抬頭看著十八歲的青霓。

  十八歲的青霓和善地衝著他笑。

  十四歲的青霓:「!!!」

  十四歲的青霓:「我不——」

  潑風大刀橫在他脖子上:「來,女裝潛入和被堵復活點,你選一個。」

  「……」

  十四歲的青霓走在去女裝成衣店的路上,越回憶越想嚶嚶嚶。

  路旁,一個拿著糖葫蘆走過來的小男孩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大喊:「哇!哥哥哭了誒!這麼大人還哭鼻子,羞羞羞!」

  「小屁孩!」十四歲的青霓惱羞成怒:「關你屁事!我就哭了!」

  其實他沒想哭,但是,都被說了,不哭出來豈不是很沒面子?

  少年孩子氣一上來,往路邊一坐,嚎啕大哭。

  ——反正只是游戲裡,不丟人。

  哭得小男孩都懵了。

  他猶豫了一下,把手裡糖葫蘆遞過去:「哥哥別哭,給你吃……給你舔一口。」

  十四歲的青霓一把搶過來,啊嗚一口咬掉兩個山楂果,叉腰哈哈大笑:「沒想到吧!我騙你的!」

  小男孩愣愣看著十四歲的青霓,又扭頭看看被吃了兩個山楂,只剩下四個山楂的糖葫蘆,嘴一癟——

  「嗚哇哇哇——」

  陸大管家離開後,宗澤接手熊孩子主公的第二十四天,收到消息——

  他家主公在外面裝哭騙人家小孩子的糖葫蘆。

  宗澤:「……」

  陸符鈞,你平時都是怎麼管這些事情的?


第418章 洗白套餐

  這糖葫蘆最後還是由宗澤出面賠給人家小男孩了,賠了三根,還給不省心嚷嚷會讓小孩子蛀牙的主公也買上一根,堵住他的嘴。

  然後主公第一天就不見了。

  宗澤:「?」

  還鬧小孩兒脾氣,離家出走?

  所以他要怎麼做?陪主公玩離家出走游戲,還是趕緊把主公找回來?

  頭疼。

  陸符鈞,某錯了,你真的很不容易,快回來吧!

  幸好另外一位主公跑過來告訴他:「他不是賭氣離家出走,是去浚州城裡給我們當內應啦!」

  這內應做得特別合格,居然在當天半夜就靠著大力氣把城牆上那些站崗衛兵敲暈,垂下繩索去,其他玩家在私聊裡收到消息,拉著繩索在黑夜中無聲無息往上爬。

  浚州城在山上,本來該是一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可惜攤上一個昏吏,久事歌舞間。頂頭上司都這樣了,還指望底下官吏勤勤懇懇守城嗎?

  「就今晚,我都以為會有一場苦戰。以為沒敲暈多少個人就很快會暴露,引來其他守衛了,誰想到,站崗的只有那麼三五個人,大多數人要麼回家睡覺,要麼公然鑽酒肆中喝酒,至於那浚州知事……」

  十四歲的青霓把手一攤:「溫柔鄉裡醉著呢。」

  「感謝浚州知事。」八歲的衣衣雙掌合十,閉眼:「大善人,知道我們初期少槍少炮少人,就給我們省掉這些。」

  *

  浚州知事是個胖子,胖得像小山一樣,脂油不知浸染了百姓多少血淚。他在和美妾一夜荒唐後,攤開被子,肚皮朝天睡在床榻上,呼吸打得像雷。那肚皮上布滿絮狀紫筋,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他身旁睡著美艷小妾,玩家們翻窗進來時,聽到動靜睜眼一看:「!!!」

  八歲的衣衣豎起一根手指:「噓。」

  小妾側頭看了一眼睡得像死豬一樣的浚州知事,抬起手默默捂住自己的嘴。

  她作為一個隨時會被發賣的小妾,平日裡對大人物伏低做小,奉承迎合慣了,心裡很明白此刻應該做出什麼選擇。

  玩家們示意她出來,她就謹慎地從床尾慢慢爬出來,溫柔乖順地跪在一旁。

  八歲的衣衣將人扶起來,扶到旁邊坐下,其他玩家繼續盯著那浚州知事看。或許是危險來臨的預警,那浚州知事竟然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燭光幽幽,夜色渺渺,一切物體都只剩下輪廓。

  他尚未徹底清醒,只是下意識往旁邊看。黑夜裡,一雙雙閃爍幽光的眼睛圍著他,好似狼的眼睛。

  「……」

  差點當場休克。

  浚州知事大張嘴巴,嚇得出不了聲,鼻尖溢出「嗚嗚」氣音,面皮不受控制地抽搐。

  在發現是人時,幾乎喜極而泣。

  十四歲的青霓咳嗽兩聲,拿著刀對他比劃,和藹可親地問:「知道我們是誰嗎?」

  「不知道!好漢饒命!」浚州知事慌亂地揮舞胳膊,那胳膊比十四歲的青霓腰還粗,卻自始自終不曾用來反抗。

  倒是省了玩家們功夫。

  「我們是黎陽的。」

  「黎……」

  浚州知事眼前一陣發黑。

  黎陽那群人我知道啊,一開始是守滑州城的,後來就越界,攻占了黎陽。

  可我光知道你們不怕死,你們居然還拿一個同伴的命來蒙蔽我,讓他服用【砒】【霜】而死!

  你們圖啥啊?!

  浚州知事心態都崩了。

  再不敢和這群狠人做對。

  「等等,我投——」

  「滋——」

  沒等他說完,十四歲的青霓把刀對著他脖子一劃拉,血液濺濕床簾。

  馬賽克適時覆蓋上屍體。

  許久,小妾才往有些發干的喉嚨裡咽下口水。

  血。

  好多的血。

  原來高高在上的知事,在被刀劍加身時也和她們這些下賤玩意兒沒甚不同。

  像是一條被宰殺的狗。

  ……

  宗澤接到消息,帶兵前來接管浚州城。順便把一應家當帶過來,以後大本營就從黎陽縣挪到浚州城了。

  「浚州知事呢?」

  「死啦。他作惡多端,我們不想接受他的投降,就把他宰了。」

  才不是饞BOSS身上的經驗!

  宗澤略微可惜:「原先還想招降他,不過既然主公不願,死了便死了罷。」

  頂多就是接管浚州時多費些功夫,不過不礙事,他擅長此道,最多三天,定給主公一個井井有條的浚州城!

  走了幾步,又特地回頭看了眼那小妾:「此人是?」

  八歲的衣衣告訴他:「是那浚州知事的小妾,浚州知事有十八房小妾,你來之前,她們有的自盡了,有的拿了錢離開了,還有的回家了,只有這個人說是要留下來,想要在我們身邊找份活干。」

  宗澤語氣奇怪地重復:「在你們身邊?」

  「嗯噠!」

  宗澤眼神銳利起來,上下打量此人,小妾低眉順眼,氣都沒急喘一下。

  主公行事粗獷,宗澤可不敢把這心思不明的人往他們身邊放,便試探地說:「將士們入冬需要冬衣,後勤那邊已在縫制。不如讓她……」

  玩家們根本沒想多,八歲的衣衣隨口道:「如果她會女紅……」

  他們交談沒有避著人,那小妾冷不丁開口:「妾會女紅。」

  八歲的衣衣點頭:「那你就來幫我們制冬衣吧,給錢的。」

  小妾又溫順應下。

  第一日就去了營地中。去之前,她給自己置辦了一些衣物,梳洗干淨才過去,到那之後,發現這個營中大多是繡娘,有老人,有年輕婦人,還有未出閣的娘子,之所以說是「大多」,是因為這營地裡,居然還有好幾個會針線的男人。

  看到裡面還有男人,這小妾一怔,尚未想好下一步動作,便被一大娘拉起手:「你不用擔心,咱們這是正經活計,絕不搞那些髒心爛肺的事。」

  她說的是軍妓,小妾想的也是軍妓。

  「原來如此……」小妾把袖中釵子往裡縮,心下一松。

  *

  「主公可真勇猛,有主公在,都沒俺們這些將士甚麼事了。」張顯身材又高又壯,出口聲音便也洪亮非常。

  岳飛反而沉聲慢語:「如今只有一線作戰,主公數十人尚能顧及,待到日後金賊多路來攻,便是我等能用之時。」

  張顯嘿嘿一笑:「俺明白,哥哥,這浚州可算是一整個落入我等手中了。聽宗老爺子說,不日便要修路去相州,一路修到滹沱河前,攻打真定府,奪回鄉裡子女,到時我一定要領個前鋒當當。」

  攻到真定府啊……

  岳飛神色微微恍惚。

  他很快回神,以統帥素養針對此戰道出利弊:「雖說金賊內亂,分裂為三個朝廷,東朝廷,西朝廷與中朝廷,可金賊在靖康之後擄去大量匠人,如今也會耕戰了。他們能夠派出幾十萬士卒,國中仍有青壯耕作,我們卻是人少,一兩場戰役能夠勝利,長久下去,難以堅持。」

  岳飛並未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把大蛇旗和宋旗分開來看,也不指望南方能提供糧草給他們了。

  明面上還是朝廷軍馬,實際上早已自立成軍。

  張顯嘴裡的話憋了好長一段路,才結結巴巴吐出來:「主公一定有辦法,而且,我們可以從南方征兵。朝廷不想打,許多漢子血還未涼。」

  岳飛若有所思:「若是從南方征兵,再給他們在北方發地……」

  北方別的不多,在被金兵殺了不少人,又擄掠走不少人後,大片土地閑置,還是被前人開墾過的田地,連開荒都省了。

  中國自古以來便是地在哪裡,人在哪裡,岳飛將這個思路往玩家們面前一擺,喜得玩家直吹彩虹屁:「鵬舉,你既有張良之謀,還有韓信之才,有你在這裡,我們一定能腳踏金都,直搗黃龍!」

  岳小將軍人很老實,整個人都帶著中國人「哪裡哪裡」的純良,聽到這話,果然「哪裡哪裡」起來。

  「不過是靈光一閃,飛如何能比得上留侯與淮陰侯。」

  「誰說比不過了,在我們眼裡,五郎你就是最棒的!」

  邊聊邊走,漸漸行到一條街,岳飛驚訝:「這裡怎麼有戲台子?」

  他之前入城時走過這條路,依稀記得此處分明還是一塊空地,怎的眼前竟見一處高台?戲班子物件一應俱全?

  玩家笑容很是純良:「戲曲是個好東西,我們預備以後打到哪裡,就唱到哪裡。」

  多唱一些戲,比如《白毛女》,比如《竇娥冤》,比如《宋帝跪金廟》,比如《俏郎君棒打浪金主》。

  【私聊(八歲)】:輿論一定要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裡!之前說的給趙構「洗白」,是不是可以安排上了?

  【私聊(十九)】:符鈞帶著岳大佬的家眷離開揚州了,可以搞了。

  【私聊(八歲)】:一定給趙構一個讓他終身難忘的「洗白」套餐,哼唧。

  【私聊(十九)】:沒問題。

  揚州,十九歲的衣衣按耐不住雀躍,在空無一人的屋子裡,連著跳了幾個後空翻。

  很快,一則流言紛起。

  「你們聽說了嗎,朝廷不是不想抗金,是我們的石炭有問題,用它去煉鐵會讓盔甲變脆,所以才打不過金賊!官家不敢把這消息透露出來,怕被金賊知曉,一直被我等誤會不敢抗金,暗地裡,官家只是想要找尋可用炭料,不得不委曲求全,我等誤會官家啦!」

  「如今官家在南方找到了許多可用石炭,方才令真相大白於天下!」

  眾人皆驚。

  有心報國之士更是淚灑當場。

  我們就知道!官家怎會棄家國於不顧呢!昔日行在南逃,只是在忍辱負重,忍住天下人唾罵,等待翻盤之日!

  宮殿裡,賴在揚州不走,打死不回東京或者南京的趙構聽到流言後,面對流淚的老臣,怔愣三秒,恬不知恥地認下來:「沒錯,朕就是這樣的人!」


第419章 等待塌房

  「主公, 真是委屈你們了。」陸宰剛一回到浚州城便找到玩家們,語氣中帶著不可抑制的悲憤:「宰已在路上聽得流言, 吾知曉, 這定是主公所傳,好讓忠臣良將不至於郁郁寡終,也能將官家高高架起, 逼迫他支持抗金。只是,這未免太委屈主公,將功勞拱手讓人。」

  玩家們差點咬掉舌頭,欲言又止。

  陸宰才剛抹淚,一抬頭, 看到主公們如此做派, 猛然想到什麼,身體一激靈:「你們難道……」

  十六歲的青霓用力踢了踢八歲的衣衣, 八歲的衣衣瞪大眼睛,不確定地指了指自己。

  你讓我上去說?我才八歲!哦……好吧, 這人不知道我才八歲。

  那行叭……

  八歲的衣衣按照私聊裡商量出來的計劃, 不好意思地說:「符鈞, 你誤會我們了, 我們一點也不委屈。」

  陸宰竟然毫不意外。他頗有點心驚膽戰地問:「主公意欲為何?」

  隨後, 八歲的衣衣努力繃著臉,學著大人樣子不苟言笑,聽說這樣會顯得更成熟,更可信:「符鈞聽說過……塌房嗎?」

  玩家們來自現代,現代優越於古代的地方,除了那些科技,便是信息流通。他們從網絡和書本中汲取各種知識, 或許實戰方面遠遜於那些精英,但論及紙上談兵,絕對比大部分古人更優秀。

  ——雖然很多時候只止步於理論。

  比如,教科書全程手把手教你怎麼造反。

  造反第一步,發現自己沒有勢力怎麼辦?想想《陳涉世家》,怎麼拉攏群眾站在自己這邊,怎麼利用迷信造勢,怎麼讓自己變得天命所歸。

  造反第二步,發現拉攏了一些人但是並不多,勢力很弱小怎麼辦?想想《隆中對》,裡面的戰略藍圖非常適合小勢力暫時避開中原軍閥紛爭,憑借「天府之國」立足,猥瑣發育,滾雪球做大。

  造反第三步,立足了要怎麼辦?想想初中歷史,明確告訴你明朝的建立來源於朱元璋「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政策。照著這個抄就行。

  造反第四步,怎麼提升民心?想想《吃水不忘挖井人》裡告訴你要為老百姓做實事,想想《難忘的一天》裡告訴你要親切地對待老百姓,想想「打土豪分田地」,想想……

  這些可不是常識。

  在許多造反人士還在摸索著如何干大業時,你已經可以憑借理論先人一步了。

  現在,玩家們就是試圖用理論來……哦,不是造反,是用來坑趙構。

  「所謂塌房……你可以理解為,有這麼一個人,你聽說他面對金賊時寧死不屈,痛罵金賊一頓後以身殉國,你非常崇敬他,暗暗以他為榜樣,為他寫詩詞歌賦,為他和對他吹毛求疵的人對罵,還接濟他的父母親人,天天和其他人說他是你的向往。然後,有一天,你發現他沒死,不僅沒死,還早就投降了金國,什麼寧死不屈都是他為了面子放出來的假消息……」

  陸宰開始只是微笑且閑適地聽,聽著聽著,笑容漸漸消失,聽到「放出來的假消息」,像是有人用刀剜開他的心房,往裡面灌進大量冰雪。

  他前所未有地快速理解了「塌房」的意思。

  「你們想要把官家塑造成一心抗金的形像,讓外界對他升起希望,再暴露他和談的事實,讓天下人對他失望?」

  「沒錯!」

  理論——還有他們看過的實際案例,塌房帶來的痛苦最容易讓人粉轉黑。以前有多喜歡,塌房後就有多痛恨。

  「若官家當真一心抗金了呢?」

  「不可能,狗改不了吃屎。」

  「咳咳!注意言辭!」

  「我覺得趙構很難放棄和談。」歷史上岳飛打出來大好局面都不能讓趙構硬氣起來,他們何德何能改變趙構。「不過如果他真的裝出抗金樣子,對如今局面也是好事,我們人手還是太少了。」

  這話說的不像主公,主公不下手則矣,一下手絕不會讓自己憋屈。

  「你們還有後手?」

  「有啊!這不是還有『臣構言』?白紙黑字,他抵賴不了。等我們不需要他了,就可以把這份議和表書散發出去。」

  陸宰心裡突突亂跳。

  這一環扣一環,把官家算計得死死的。而且以官家好名聲,迫切想要挽回聲望的脾性,就算明知是有毒餡餅,他依然會忍不住去咬一口。

  「這事不要和旁人說……」

  「我們又不傻,我們只和符鈞你說。只有你會不在意我們將趙構陷入絕境。」

  「……」

  陸宰那顆心「咚」地用力一跳,或許跳得太用力,撞在胸膛上,盡是酸酸漲漲。

  他說:「嗯,我不在意。」

  他的主公便再也忍不住,高興地大笑起來。

  陸宰也笑了,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卷軸,八歲的衣衣問:「咦?這是什麼?」

  「聖旨。我向官家上奏,請求任命主公為河北西路安撫制置使。」

  至於哪個主公……無所謂,反正主公們相互信任,好得簡直像同一個人。

  「安撫制置使?有什麼用?」

  「官家原先不是打算放棄河北麼?某前往揚州便是打算說服官家,大河無法作為天險,能被攻破第一次第二次,就能被攻破第三次,不如設置軍鎮,作為國之屏障。官家認為某此言老成,遂任命主公為河北西路安撫制置使。有了這個職位,我們就可以隨意經略河北西路,招兵養兵,自行創置新軍,還可隨意分配田地,發展貿易,干預稅賦……」

  陸宰細細說了成為安撫制置使的好處,瞧著主公臉上滿是不以為意,便說得更加明白些:「有了這個職位,咱們在地方搗鼓這些便是師出有名,往後也不怕有人借機生事。許多時候,還是有個名頭更為方便,也不怕被打為反賊,導致腹背受敵。」

  玩家們恍然大悟。

  明白了!就是先占據道德制高點,他們還在發育期,在沒有明確扯旗子和朝廷對著干前,需要這個名號來擋一擋風波。

  「不愧是符鈞,想的就是周道!」

  陸宰垂下纖長濃密的睫毛,對這話只是微微一笑。

  玩家們新上任安撫制置使,生活也沒有因此發生改變,對事對人一如既往。

  一晃就是第二年五月。

  「婆婆,你家雞腿真好吃!」

  民居裡,十六歲的青霓將雞腿肉啃得干干淨淨,摸了摸肚子,打個飽嗝。

  婆婆慈愛地看著玩家:「還夠吃麼?我再殺一只雞?」

  「飽啦!謝謝婆婆!」

  「這塊肥肉不吃?」

  十六歲的青霓瘋狂搖頭:「膩!本座喜歡吃瘦的!」

  婆婆也搖頭:「肥肉多好哦,我從小兒時候便做夢天天能吃肥肉,到現在也沒變。還是你們這些小孩挑食,我小孫子也愛吃雞腿,家裡養了幾十只雞,都不夠他吃。」

  少年撓撓臉頰。

  天天吃肥肉……這有些難辦。

  他之所以在這裡,是因為看到老人大把年紀,蹣跚在肉鋪前買肉,那屠夫居然壓秤,缺斤少兩,欺負老人眼神不好。他當時一個熱血上頭,衝上去拆穿這件事,老人很感激他,一個勁道謝,謝著謝著,不知怎地就稀裡糊塗和人回了家,吃了人家一只大肥雞。

  「後生明日要去送糧?」

  「嗯!抓鬮抓到本座了。」

  婆婆便又細細叮囑少年注意安全,還摸出來一個小罐,說裡面藥草塗在身上防蚊蟲,很好用。

  「不用不用!本座可是天神下凡,響當當的人物!區區小蚊子哪裡敢近身!」少年趾高氣昂,神氣十足,然後「啪」地拍死一只趴手背上吸血的蚊子,手都拍紅了。

  十六歲的青霓:「……」

  婆婆笑著把小罐塞給他:「那你就當是給老婆子我試一試這藥草管不管用,若是管用,老身也能拿出去賣錢。」

  少年當即拍胸:「這個沒問題!」他轉頭四看,好奇:「婆婆,飯點都過去了。你家人怎麼還沒回來啊,你那小孫子呢?」

  婆婆拿出新的藥草罐子,從裡面勾出藥膏,握起少年手,在蚊子包上面細細塗抹:「他們啊,他們都被金賊拉走,攻城時被推去最前面,都沒能活著回來。」

  「……」十六歲的青霓下頜猛然收緊。

  「後生,送完糧食還過來老婆子這裡嗎?」

  「來!」

  「好好好,老婆子家裡好多雞呢,這兩年從幾十只養成上百只,一個人也吃不完。」

  將少年送走後,婆婆倚在門口看他步伐輕快,一跳一走模樣,露出懷念:「真像啊……」

  ……

  「癢癢癢癢——」

  「你看看你,在山上到處跑,身上全是鼓出來的包。」

  「我錯啦,婆婆,你別念,我快癢死了!快幫我抹一抹!手臂要!肚子要!脖子!還有脖子後面!」

  「好好好,我幫你……」

  婆婆拿手一摸,手上全是冰涼,迷迷糊糊睜眼,才發現是場夢。小孫子沒啦,什麼都沒啦。

  口干舌燥,爬起來去拿瓦罐,下意識張口要喝水,臨到頭才反應過來,今天忘記打水了。

  廚房中好像還有冷粥……

  婆婆又將瓦罐放下,蹣跚著走到廚房,顫顫巍巍點蠟燭,燭光一照,發現廚房裡多了一缸水,用蓋子好生壓著,干干淨淨能喝,旁邊是七八捆木材,一大袋新米,就連壘在灶旁的碗都被人洗了。

  從家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後,廚房中第一次被塞得滿滿當當。

  老人嘴唇顫抖:「阿孫……」

  是你回來了嗎?阿孫?


第420章 碑上有名

  「都統,黎陽那邊來人啦,送來夏收的糧食。」

  王彥聽得這話,又是驚訝,又是羞愧,還有些無言。

  這已經是第一波輜重了。

  王彥原先不想收,但念及手下軍漢苦累,外加對方說糧草是供給抗金將士,共同收復國土,這才將之收下。只默默記住這份人情。

  王彥道:「可不能等著人家送上門,快快前去迎接。」

  這一迎接,就走出十裡路。兩支隊伍相遇後,有說有笑回到山寨中。

  十六歲的青霓幫著民兵卸貨,順便和王彥說:「這些是夏糧,正是豐收時候,糧食充足。車上有豆麥,還有些許粗布匹,正好用來做衣服被褥。還有一些漆器、陶器、織好的衣服和做好的鞋。」

  王彥有片刻恍惚。

  回過神來,便朝著少年拜謝,比起第一次見面那時候,他整個人振奮不少,喋喋不休著述說戰事,著重點都在如今後勤充足,和金兵打起來勝率比原先高出好幾倍。

  「那你還能更高。」十六歲的青霓笑嘻嘻地說:「你瞧,這是什麼?」

  王彥微微一愣,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盔甲?怎麼會有盔甲?難道是朝廷……」

  「倒也不是。我麾下謀士陸符鈞前往揚州,面見官家,求個安撫制置使職位回來。」

  安撫制置使可以自制武備。

  「也好,也好……」

  王彥撫摸著甲胄,戀戀不舍地看著人搬進庫房中,直到人走沒影,才回身笑道:「使君可別又如上回,一來便走,留下來用個飯,休整幾日再歸。」

  十六歲的青霓緩緩環視了周邊八字軍,笑著說:「好啊!」

  王彥欣喜道:「備飯!」

  山上無數火光燭起,如同怒睜的獸瞳。山地連綿起伏,兵士穿梭其中,吆喝聲與高歌聲充斥在風中。

  這才是正常軍伍,充滿著希望。

  趙嬛嬛在打量著這支軍伍。

  身為帝姬,前十幾年長在深宮裡,後面又遭逢大難,第一次進入軍營也就只有被擄掠北上之時,那裡面充斥著驚魂夢魘。這還是她首次來到宋軍軍營,又是好奇又是羞赧,還沒偷偷打量夠,就被老婦人拉走:「閨女別發呆,和俺去看看有沒有將士衣服破了需要縫補。」

  老婦人拉走趙嬛嬛和其他婦人女子,八字軍中將士一聽說她們來幫忙縫紉衣物,慌慌張張拒絕,但哪裡爭得過這些熱心腸,只能坐在一旁不大好意思地看著婦女們動作飛快地穿針引線,這手藝可比他們這群大男人好得多,不一會兒就把窟窿縫得幾乎看不出針腳,還能用獸皮給他們縫鞋子。

  老婦人縫著鞋子,嘴巴也沒閑著:「俺兒就在小官人軍中做事,俺經常進女營幫將士們縫衣服縫帽子,還有鞋兒,還能常常見到俺兒。」

  便有人好奇:「女營?軍中怎會有女營?」

  老婦人大嗓門便嚷起來:「怎麼沒有!可別小瞧俺們女人,誰衣服有破洞,往女營一遞,不出半刻就能還回來,讓你們不至於穿著破衣服打仗。做飯也由俺們接手,都在地裡討生活過,那鍋還能有犁重?還有誰身上摔了傷了,也是俺們包扎,哪怕是破個洞,也能用針線給你們縫上——這可是小官人教我們的,把傷口一縫,線頭一拆,這人就能活啦!」

  八字軍士卒聽得滿臉艷羨,不出半日,傳遍整個營地。

  這種軍旅簡直是神仙日子啊。

  趙嬛嬛也從這些士卒口中打聽到不少事情,比如王彥為人和善,會和士卒同吃同住,甘苦與共,也因此,那些士卒都為之奮力效死。然而和善歸和善,王彥訓練起士卒來卻是極其嚴苛,平日裡可以懶散,訓練時若是沒個正形,輕則用腳踹,重則鞭打。

  他常掛在嘴邊一句話就是:「記不住隊列,分不清左右就要挨打,被打怕了,就記住了。」

  趙嬛嬛聽著,不由自主道:「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

  「好!」

  趙嬛嬛轉頭,見王彥大踏步過來,高大強壯的身體,粗獷的姿態,讓她回憶起一些經歷,腦袋輕輕往後仰。

  王彥往趙嬛嬛身邊一坐,也不知剛去做過什麼,粗頸上還潮著濕漉痕跡:「你這姑子還懂得練兵?」

  「不是妾。」趙嬛嬛說:「這話是小官人所說。他們訓練士卒時,也和都統這般,毫不留情。」

  王彥嘴角處便多出一絲笑容,鬼使神差道:「若日後能與他們商一商這練兵之道,亦是快哉。」

  臨運糧前,李綱曾來見過趙嬛嬛,叮囑過她些許事情,此刻,趙嬛嬛便睜大眼睛,一副驚訝模樣:「都統為何可惜?若想論道,去浚州城便是。」

  「嗯?他們已搬入浚州城?那城池建在山上,可是個易守難攻的好地方。」王彥誇贊過後,沉默好一會兒,再開口時,只是搖頭笑:「姑子有所不知,金賊勢大,浚州又與金國邊境距離甚遠,有何動靜他們都不知曉。總得有人在邊境打聽消息,且對敵國進行騷擾。」

  趙嬛嬛赧然一笑,心中卻是暗喜。

  李公與她說過,提出此事時,若王彥一口否決那便先按下不提,若王彥沉默之後再否決,便是心動了,只是心有顧慮。

  如此……接下來她該說甚,才能勸動王都統?李公也不曾和她說,只說讓她問一問那開封是如何破的……奇怪,問這作甚?

  趙嬛嬛還在思考,王彥已是隨口一嘆:「這金賊近來也不知在打甚麼主意。突然自中原各地撤兵,大軍動向許久未曾聽聞。」

  「啊……」

  趙嬛嬛心頭一跳:「王都統你還不知?」

  王彥客氣地問:「某兵少力寡,確是有些難以哨探到消息,莫不是這金賊國中有變故?」

  趙嬛嬛:「金賊國主突然駕崩,宗室互相猜忌,各有心思,前些日子打得宛如水火,如今偌大朝廷一分為三,各自為政。」

  王彥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局勢竟已變成這般模樣?

  趙嬛嬛想起李綱的叮囑,猶豫一下,輕聲問:「都統,你可知道……靖康一年,汴京為何會破?」

  王彥猛然朝她看來,那視線倏然變得如鷹隼般鋒利,趙嬛嬛只覺得心髒都好似停止了跳動。她本能地冒出一句:「妾姓趙。」

  趙……

  王彥一頓。

  目光一時忘記禮儀,停在趙嬛嬛臉上,喉嚨發澀,雙眼發紅:「你……」

  「妾運道好,被人救出。」趙嬛嬛不太想談這個,輕輕一抿嘴,只道:「妾想知曉……汴京城高人眾糧多,為何會被金賊破城?」

  「你若問旁人,旁人不一定知曉。若問俺……」

  「如何?」

  「當日金賊兵圍汴京,河北招撫使張所以書信招募河北兵民,應者足足有十七萬,俺便是其中一人,由張使君破格提拔為都統制。汴京如何被破,俺人便在支援汴京,確實清楚。」

  王彥沒有再笑,徐徐道來:「當日,俺們跟著張使君前去營救汴京,才剛落腳,便被金賊圍攻,當時軍中兒郎或死或逃,余下之人隨著張使君殺敵。那時候,聽聞翟汝文率越州兵五千人入京勤王,傅亮率領陝西、京西部隊三萬人入京勤王,李綱與湖南安撫使郭三益等在荊湖南路組織勤王隊伍,得精兵十萬入京勤王……各路勤王人數合計有七十萬人……」

  趙嬛嬛想到自己遭遇,口氣一下子有些衝了:「七十萬人,都不能驅趕虜兵?!」

  王彥道:「當時汴京城下金賊約十萬眾,若一位上皇能夠支撐片刻,或許可以。然而,先是金賊發現他們上一次來進攻汴京的炮石機,竟然無人拆除,他們一來就能使用,又是天降大雪,如同為金賊平添十萬精兵,這些都並非破城關鍵……」

  「關鍵是?」

  「關鍵是,城內疫死者幾半,凍餓死者十五六,士氣大跌,不肯作戰,因而城破,此時天下勤王之兵才至半途,可憐守將姚仲友、辛永宗,自守御以來,夙夜勤勞,食息不暇,卻為軍民毆打至死,骨肉星散,家財盡被劫掠。而靖康天子在此緊要關頭,並未安撫軍民,抗擊金賊,反而是依然在警惕上皇借機奪位,特意讓一百親從官披甲把上皇帶回宮中。」

  趙嬛嬛聽到此處,把腦袋一低,只覺耳垂燒到發燙。

  好丟人啊……

  她懨懨地說:「這些我都不知,那時被鎖在深宮中,只聽得有人說甚麼皇兄昏庸,錯信道士郭京,以為他能施『六甲法』,召喚『六丁力士』、『天關大將』、『北鬥神兵』,還將守城將士都撤走,才使得京師城破……」

  這事她知曉後,心中是怨兄長,也怨那郭京為何要蹦出來,若他不冒出來,也許京師便能撐到勤王大軍到來,卻不知原來除卻郭京,還發生了其他事情,或許,沒有郭京,城也終將會破吧……

  王彥嗤笑一聲,笑聲有些冷:「好流言。只是可憐郭京,背水一戰不成,還要替君王分擔罪名。」

  趙嬛嬛不敢相信:「背水一戰?頂罪?」

  「郭京不是道士,是一名老卒,找他來也並非是為召喚神兵,而是要以神鬼名義激勵士氣。」

  在王彥口中,趙嬛嬛聽到和傳言不符的事情。

  當日汴京已快山窮水盡,樞密使孫傅找到老卒郭京,或許提前秘密授意過,老卒郭京對外言稱自己能施「六甲法」,請動天兵天將下凡附身在普通士兵身上,那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士兵並不知情,真以為自己有神將附身,隨著郭京出城之後,殺敵時悍然不顧生死,對比其余宋軍和金兵作戰一觸即敗,這些「神甲兵」反而讓金人吃驚,誤以為是宋軍精銳,甚至沒有正面迎戰,而是派出精銳鐵騎衝擊,就算是這樣,金人大王手上還不知被誰射中了一箭。

  至於這事之後,為什麼趙桓不對外說這是敢死隊——事前不說是出於保密,事後總能說上一說,把自己的名聲稍微往上提一提?王彥也不清楚,聽幕僚猜測,或許是因為這樣能夠將城破責任不至於完全歸結於一帝。

  山窮水盡才需要背水一戰,那之前為什麼會到山窮水盡地步?還不是一帝操作太騷,大敵當前又是內鬥,又是一心議和,整整一年,連敵人留下的炮台都沒拆。

  瞞著郭京這事就不一樣了。城破是因為皇帝信了郭京真的能召喚天兵天將啊!皇帝如果沒信郭京,汴京還能繼續堅持!之前那些騷操作對汴京守衛沒有任何影響!汴京被破,郭京要占大半責任!至於咱們皇帝陛下?他只是識人不明!

  趙嬛嬛整個人都恍惚了:「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她倏地站起身:「失禮了。」低頭小跑離開。

  方才帝姬在恍惚,王彥也在恍惚。

  這事他早就知道了,可今日一提起,他心中突然浮現出之前看過的大宋笑話。

  不是那三個連在一起的笑話,是後來又放出來的一則笑話——

  一帝在泛舟游玩,舟翻了,誰得救了。

  答曰:大宋得救了。

  當真是五味雜陳,恨不得笑話成真。

  還有如今在位那官家,也是不能指望了。

  正在惆悵之時,帝姬拭過眼淚後又跑回來:「王都統,你記不記得你們軍中戰死將士姓名?」

  記得是記得,但為何要問這個?

  王彥正茫然著,帝姬又道:「小官人在修祠立碑,名為忠烈祠,忠烈碑,凡為國犧牲者皆入此祠,香火不斷。他們讓我問問你記不記得軍中戰死將士姓名,都是為國捐軀,待我回到浚州城,也為他們在碑上刻名,供奉香火。」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421章 賊眉鼠眼

  碑上刻名,供奉香火……

  送糧隊伍離開後,王彥心中仍然徘徊著這八個字,輾轉反側,夜夜難眠。

  幕僚住在他隔壁,房子隔音不好,每天晚上都能聽到主上弄出來的吱呀吱呀怪響,若非軍營中沒有女人,幕僚都要懷疑對方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在運動。

  如此七八天後,王彥頂著一雙黑眼圈,終於將幕僚以及手下將領召到大堂議事。

  他說了金國皇帝死亡一事,大蛇軍將士待遇以及死後能入忠烈祠永享香火,便有將領衝動地說:「都統你別說啦,你是不是想並軍浚州城?想的話咱們就快去吧,俺也想!」

  王彥看他一眼:「若要加入浚州軍,一開始他們邀請咱們時,咱們就該加入,如今再改弦易轍,豈不是……」

  盡管王彥沒說完,大家都明白,他這是有些拉不下臉。

  這種事聽起來確實有些不要臉,說不准人家當初邀請,是希望可以互幫互助,共度難關,當時拒絕了,現在又想過去,實在難為情。

  幕僚沒有第一時間說話,而是認認真真觀察主上臉色,確定他是真心,而非哄騙人跳出來,欲要正軍心,這才笑道:「都統好生糊塗,朝廷立那家小官人為安撫制置使,統御河北西路軍事,我們順應朝廷調令,前去歸順,豈非理所當然?」

  王彥亦沒有立刻回復,神情格外復雜。

  幕僚仍然笑著,說:「而且,都統心中也早有計較。去……自然要去,如今不去已是不行,我們單打獨鬥,便連金國皇帝駕崩這個消息,竟還是在其駕崩一年後,方從同事口中得知。如此情報不明,只會延誤軍情。」

  王彥抱住手臂,垂眸凝神。

  這也是他考慮投奔浚州的一個原因。

  幕僚一錘定音:「何況我們已收受浚州兩次好意,若一直收下去,來日他們請求支援,我們難道還會不幫?若是千裡迢迢趕去幫忙,與歸順又有何異?如今正是最好時機,金國內亂,我們更要趁早擰成麻繩,將河北收復。」

  「好!」王彥說:「既然如此,明日收拾行囊,前往浚州!」

  兵馬成了一條條線,如流水那般從山寨湧出,直奔浚州城而去,又在將近浚州三百裡之地停住,就地安營扎寨。

  王彥點了幾名將領:「你們喬裝一下,與俺一同去浚州城。」

  「喬裝?」

  「不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俺要好好瞧一瞧這浚州是何等模樣,若那些人刻剝百姓,聚斂民脂,對俺們再好,俺也不屑去。」

  *

  在科技還未發達的年代,一個人認知範圍能小到能令人不可思議。十裡不同音,一個鄉野村民這一生可能也就認識個方圓十裡,最遠也就是知道如何從村子走到縣城,再遠一些,便一問三不知了。

  鄉野村民能如此,掌權者卻不行。若連手底下有多少個鄉鎮都不清楚,如何能為百姓做事。

  王彥沒有第一時間入城,反而是讓人在浚州境內找村子,不能離浚州城太近,但也不能偏僻到讓人難以發現。找到之後,快馬加鞭前往。

  還是六月,這日頭極為毒辣,王彥仔細看,農戶正在地裡打理苴麻,來日可緝皮為線,其子亦可榨油。他走過去只說是行人,趕路時想討碗水吃,看著地裡苴麻,驚詫地問:「怎不種麥稻?」

  農戶很困惑,卻仍是笑著解答:「不能一直種麥稻,需得輪著種,中間種些豆、黍、麻、蕪菁,收成後再種麥稻方才有豐年過,否則就會歉收。上一次種的宿麥,這次便種苴麻。」

  「原來如此,是某鬧笑話了。」王彥吃完那碗水,用手摸一摸碗沿缺口,道一聲謝,便回轉路邊。

  有將領低聲問:「都統可問出甚來?」

  王彥用眼珠子盯著他:「來之前便說別喊都統。」

  那將領懊惱地拍拍嘴:「是俺腦子笨,沒記住。哥哥且說說,方才可曾問出甚麼?」

  王彥淡淡地笑:「百姓過得不錯。」

  「哥哥怎知那百姓過得不錯?他難道還能直接告訴路人自己家中有多少余糧?」

  「他沒說,我看出來了。我向他討碗水吃,那碗的邊沿有個缺口,不大干淨,他若是富貴人家,也不可能還在用髒碗。我又問他地裡怎不種糧食,反而種苴麻,他說要輪種,上一次種宿麥,這一次便種苴麻。」

  「嗯?輪種又如何?怎說他過得不錯?」

  「若非過得不錯,怎會敢輪種?還是種苴麻,不能食用,只能榨油緝線。地裡有其他東西,沒法種谷子麥子,便得靠余糧過活,手中沒糧,他縱然知道輪種對莊稼有好處,也不敢去種。」

  將領若有所思。

  這群人走進村子裡,尋了戶人家借住。

  「哥哥,這村子裡的人真難得,臉上半點苦相也無,不像俺以前路過的村子,那些人愁眉苦臉,見到生人體格健壯,就兔子似竄躲起來。」

  王彥聽他這麼說,才意識到進村子之後那種奇怪感覺是什麼,一拍大腿:「走!俺們在村裡逛逛。」

  他們在村子裡四處走,靠近東邊時被人攔住,那人歉意地說:「官人,俺們正在那邊翻麥子呢,過去也沒地。」

  王彥:「翻麥子?」

  那人將背挺了挺,自豪地說:「麥子!一倉麥子,村子裡人輪班看顧,每天都有人巡邏。官人應當也清楚,這麥子要保持干燥,不然就會發霉,時常翻一翻,還能仔細著裡面有老鼠窩。」

  謔!

  需要一整村人輪班看守,這麥倉……

  「那得有多少麥子啊!」

  夏日灌木叢生,那人揪著枝葉把玩,只是笑笑,也沒接話。

  王彥便知問到不該問的,識相地轉話題:「近來大伙兒生活過得好不少啊。」

  「可不是嘛!」那人把枝葉一丟,眉飛色舞:「地裡收成好,小官人又不亂收稅。你是沒看到,之前稻田一直在往外鋪,大豆一節一節往上長,小豆也是可憐又可愛,俺抓一把送給隔壁家姑子,比其他人送甚麼花啊草啊都好使。你見過瓜有成人人頭大小不?隔壁村子之前就有人種出來了,那可是祥瑞,肯定是因為小官人來俺們這裡,祥瑞才來,俺們也不敢敲鑼打鼓送過去,半夜往小官人家門口一放,立個牌子,別人准不會拿。」

  王彥稀奇:「為甚要半夜去放?」

  「白日去小官人不肯收,說是不能拿俺們東西,嗐,照俺說,甚麼白拿不白拿,這是俺們送的!俺們願意送!」短短小半柱香,王彥等人心情已從震撼、疑惑、不信、猜疑之前轉個遍,若非他們確定自個兒是隨意找一處村子探查,都要懷疑是不是有甚麼陰謀,是不是哪個斥候發現他們蹤跡,提前安排好人來騙他們。

  「看這日頭,老辣了,去那邊棚子下歇歇?是俺家棚子,不用擔心。」

  到棚子下面,那人又給王彥等人端來水:「六月地裡也沒甚瓜果,你們要是早一個月來,地裡還有瓜吃。特別甜!」

  王彥抿了一口水,打聽:「你們這村子挺富裕,難道就沒有收成不好的時候?」

  「有啊,怎麼沒有,但小官人收稅少,十畝地只收五畝地稅……」

  「這還叫少?」

  「以前倒是沒收一半稅,但以前雜七雜八的稅也很多啊,那會兒勒緊褲腰帶都不能把稅交完,現在只需要一口氣交完半稅便行。」

  「哦!小官人真是好人——老哥哥,俺問你個事兒。」王彥壓低聲音:「俺想搬去浚州城,手頭錢帛不夠,不知哪裡有人能貸錢給俺們。」

  那人徑直道:「找小官人。」

  王彥又「哦」了一聲,似笑非笑:「不知利息幾何?」

  那人想了想,說:「利息……月利百中取二,俺也去借過,就是這麼少。」

  王彥呆滯看著他,半晌,喃喃:「百中取二,竟無人欺上瞞下?」

  ——實際上是玩家們往百姓中間跑得勤快,那些官吏不敢欺瞞,也知道欺瞞不住。

  王彥不知個中緣由,垂著眼,只覺玩家們又有慈心,又有能力,心中天秤更往浚州偏去一些。

  王彥正色道:「多謝兄台解我之疑,還未請教兄台怎麼稱呼?」

  那人報出姓名,也似乎隨口一問王彥剛來村子,住哪裡,王彥便告訴他借助的哪個人家。

  與這路人分別後,王彥等人又在村中游走,四處觀察與打聽,後來看著時間不早了,才回到那戶人家家中。他們給的錢多,這戶人家搬去別人家暫住,把整個房子都留給他們。

  將領問:「哥哥,你覺如何?俺覺得那些小官人是些好人嘞。」

  王彥點點頭。

  「他們很了不起,能讓百姓日子過得好起來。百姓跟著他們有吃有喝,還有錢賺,敢不一心一意跟他們?還有軍中上下,他們舍得掏錢,兵器糧草餉銀皆是實實在在給到手裡,他們手下將士哪一個不會為了他們去拼命?」

  跟著這樣一群人,他相信河北一定能收復。這些人做事十分穩扎穩打,他放心。

  「我們明日就……」

  「嗯。明日就去浚州城,拜見河北西路安撫制置使。」

  村裡頭沒什麼好東西吃,這群軍漢便掏錢買了頭羊,胡亂煮著吃,吃飽往床上一躺,呼呼大睡。

  夜晚,某個將領起床如廁,去拉門,拉兩下發現拉不動:「門怎麼鎖上了?」

  驚醒了屋中其他人。

  王彥臉色一變:「莫不是黑村?」

  外面似乎一直有人,這動靜也驚醒了他們,火把在窗外揮晃,還有人在外面喊:「俺們已經差人去請小官人了,老實點!」

  這聲音很耳熟……

  是那個攀談起來很和善,還邀請他們去棚子下面納涼那個人!

  王彥正一頭霧水著,小官人來的很快,王彥就又聽見那人向著對方邀功:「小官人,這些人肯定不懷好意!他們不是浚州人,一來還問東問西,整個村,除了三歲小孩沒去問,其他人全問了個遍,問的都是小官人你們的事情,指不定在心中使壞。賊眉鼠眼,不安好心!」

  王彥:「???」


第422章 挖坑埋人

  門開後。

  十六歲的青霓:「……」

  王彥:「……」

  尷尬,真的很尷尬。

  王彥表情明顯不自然,更是條件反射捂住臉。

  村裡人更加激動:「小官人,他們臉上還有劃痕,每一個都有,一看就是亡命之徒!說不定還是逃犯!」

  十六歲的青霓:「……」

  他咳嗽一聲:「那是字。」

  「字?他還刻字?」

  「俺就說肯定是逃犯,臉上都刺字了,只有罪人才需要在臉上刺字!」

  「小官人小心!別太靠近那群人!」

  「我來保護小官人!」

  眼見著場面越演越烈,村民拿起鋤頭准備把他們敲死時,王彥臉色一白又一紅,強忍著尷尬喊:「莫打!俺是來投誠的!」

  十六歲的青霓不解:「投誠?」

  王彥拿出一樣東西,遞給少年:「這是名單,內裡記載了八字軍所有將領姓名、籍貫與軍功,請使君一閱。」

  十六歲的青霓隨意瀏覽一遍,塞進胸口:「我不懂這個,回去後拿給旁人看一看,到時候再給你們安排位置——你們是現在和本座回浚州城,還是睡一覺再過去?」

  王彥心道:如何能睡得著?

  「俺們現在便和你走。」

  人世間總是上演著一幕幕悲歡離合,而人的悲歡並不相通,正如村民們不會關心八字軍將領尷不尷尬,巡邏糧倉的百姓聽說小官人到來歡歡喜喜去迎接,有人精神出問題頭疼到睡不著,也有人工作一宿也興高采烈。

  「王都統,八字軍能來協助我們真是太好啦,我們正缺人,兵分一兩路還行,再多就不敢了,到時候金賊打過來,我們都沒辦法阻止他們分兵深入。」

  十六歲的青霓騎在馬上,和王彥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王彥得知八字軍有用,雙眼頓時煥發光彩:「俺軍中將士皆是好漢子,胸口有一股氣,只想著殺賊,若那金賊敢分兵,俺能自領一軍,將他們攔在國土之外。」

  十六歲的青霓笑著點頭。到浚州城時,他拉著王彥的手直奔武備庫:「王都統,你且來看看這些刀!」

  王彥拿起一把刀,心中隱約升起驚愕:「好俊一把刀!」

  這是一柄【斬】【馬】【刀四尺多長,寬有三寸,刀背厚兩指,刀刃卻極薄,微微一晃,如秋水之寒。拿去一試,切玉如切泥。

  王彥愛不釋手把玩片刻後,戀戀不舍放下,十六歲的青霓沒說什麼,繼續帶這些將領閑逛武備庫,暗暗記下誰在哪個武器前流露出在意。

  王彥只當這是在露肌肉,賞看過武備便去見了其他人,相互認識過後,八字軍順利入伙,大蛇旗下又多四萬卒。

  當晚,王彥卻在自己房中見到那柄【斬】【馬】【刀】:「這……」

  十六歲的青霓瞧見他進來,大大方方說:「寶刀配英雄,本座瞧見你很喜歡這刀,就把它帶出來了。」

  王彥連忙拒絕:「使不得!無功不受祿!」

  「胡扯,你抗金兩年還叫無功?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占你便宜,拿這柄破刀來騙你兩年軍功?」

  少年佯怒,王彥忙聲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那你就把它收下,如果心中覺得過意不去,回頭多殺些金狗便是。不然這刀留在武備庫中,還不知何時能見血,說不得就要不見天日,你拿走它,還是好事。」

  這一連串下來,似乎還很有道理。

  王彥本就很喜歡這刀,被少年這麼一說,很是心動。手指撥弄著【斬】【馬】【刀】上金環,不好意思道:「如此,彥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經過這件事,二人關系拉近不少,便連稱呼也從生分的「都統」「小官人」,變成「子才」「靈珠」。十六歲的青霓還搬出一個錢袋子,費力搬上桌,王彥霍然色變,就要怒而拒絕,少年側身靠在桌上,兩根手指捏著錢袋子往桌上倒,叮叮當當銅板倒出:「子——才——」

  他微微側頭,帶著笑意:「快來數數夠不夠!這可是你的俸祿,可不能掉以輕心,少一文都是少!」

  「俸祿?」王彥反應過來,很是奇怪:「我不是剛來?怎麼就……」

  十六歲的青霓理直氣壯:「是啊,就是因為你們剛來才要提前發俸祿,不然大老遠跑過來,不用添置家當嗎?不用買幾套衣服嗎?不用交際嗎?別浪費時間啦,快來數,整整五百貫呢!你讓本座一個人數啊!」

  王彥只看那些銅板一眼,便扭頭看向少年:「都統制每月支供給錢二百貫,你給多了。」

  「沒有給多,普通士卒一個月只有俸祿三四百錢,在本座英明神武的帶領下,其他官人意識到這個俸祿特別少,調成每月千錢。士兵俸祿增多,將領俸祿也要提一提對吧?你不收,那些士兵也不敢拿,你收下吧,若是戰場上不慎出事,這可是買命錢。」

  王彥這才收下買命錢,第二日,他用這個錢——在貨比三家後買了一件秋衣,三百錢,往日他也沒有專門的秋衣,都是用夏衣再披件外袍湊合。又花四百五十文買一雙皮鞋,這才終於將那雙不大合腳還破損又粗糙的舊草鞋換下。

  「有錢真好……」

  王彥穿一身新衣服出去,還尋人把頭發與胡須打理一番,走在街上,自有一番威儀。比起剛來浚州城那種野人樣子,差別簡直是天翻地覆。

  他摸著錢袋子裡剩余銅子,更加感動於玩家們厚愛,也更加立功心切,當下就去找陸宰,希望對方能撥給他一支兵馬,讓他去進攻大名府。

  「金賊屯兵在大名府,時常前往京東西路與京東東路分散劫掠,如今又無大將坐鎮,留營者極少。而留營部隊與劫掠部隊時常會出現分贓不均的現像,雙方難以一心。俺若攻劫掠部隊,留營部隊念及戰利品,或許會支援,可若俺去進攻留營部隊,劫掠部隊是否會立即回援,便有待商榷了。若是能成,還可以趁機救回被劫掠過去的子女財富。」

  陸宰沒有問王彥是否有把握。從古至今就沒有任何一場戰役能保證一定會勝利,只要有可能做到,便去拼一拼,這才是打仗。

  他只是點頭:「好。子才自去點兵便是,點趁手人馬,莫要因為顧及,便故意不去點自家兵。」

  王彥停頓好幾個呼吸,這才緩緩點頭:「彥……必不負所托!」

  王彥帶兵離開了,帶著良馬、好甲、優質武器離開浚州城,直奔大名府。

  玩家們則跑出去狩獵。

  快入秋了,每逢秋天都會有獵人去城外狩獵,這時候能捕獲的獵物最多,毛皮剝下來售賣,肉留著過冬。

  玩家們呼朋引伴,呼嘯著出城門口,其中一個玩家側頭,驚訝地說:「趙嬛嬛?她怎麼在城外?」

  發現是熟人,玩家們策馬過去,詢問之後得知趙嬛嬛是想要出城散散心,便邀請她一同去狩獵。趙嬛嬛欣然答應。

  她比之前開朗了不少。

  有玩家誇她:「王都統和你說過話後就來浚忻州了,多虧了你,我們才又收集到一個名將。」

  趙嬛嬛彎起唇角,心情很好:「這功勞與妾無關,是梁溪先生教妾這般做。而且,由妾看,決定王都統來浚州的,並非在於妾所說那些話,而在於官人。」

  「哎?」

  「若非官人讓妾去問王都統戰死將士姓名,欲要請死者入忠烈祠,王都統也不會那麼快動心。」

  趙嬛嬛認真地看著他們,少男少女哈哈大笑,馬鞭子一耍,將風都抽出聲音。

  城門口有不少車輛與行人進出,皆往這邊看來,發現笑聲來自小官人,便也露出真心笑容。

  有女玩家打量趙嬛嬛:「你看上去健壯了不少。」

  「妾這些日子時常下田……」趙嬛嬛抬手捏了捏自己胳膊。

  她也覺得身體健壯了不少,肉變得特別結實,皮膚也曬黑了,手掌特別粗糙,是一雙干活的手。每天一閉上眼睛,夢裡都在下地干活。

  雖然累,卻很踏實。身體變健壯之後,就能加入運輸糧草的隊伍,能為抗金做些事情。

  趙嬛嬛甚至有種錯覺……說不定自己有一天也能拎著一根看上去就能把人砸得很疼的敲棒,把金賊砸出中原呢?

  她手心不自覺冒汗,只覺得自己是鬼迷心竅了,竟然會問出:「那忠烈祠……女子可能進?」

  小官人臉色有些奇怪:「為什麼不能進?朱皇後就能進,女營裡如果有人殉國,也能進。」

  接下來的路程,趙嬛嬛明顯魂不守舍起來,玩家們也沒有問,嬉笑著相互間還要比賽等會兒誰打來的獵物多。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路走到一半,有小孩攔了馬和玩家們說自己親人壽終正寢,詢問玩家們能不能幫忙挖個坑。這群少男少女也只是嘟囔幾句,便毫不猶豫終止了打獵游玩,轉身去幫這小孩挖坑埋人。


第423章 主公明也

  玩游戲誰沒有試過丟下主線,中途跑去干別的事情?

  正找任務目標呢,中途看到一頭鹿能扔下任務掏出武器,追著鹿跑出八百裡。

  在游戲大陸放火、欺負小怪、跑進NPC家裡打砸東西,活脫脫把勇者玩成大魔王,玩兩個月才想起來公主還被困在城堡裡沒救出來。

  也有可能被迫去干別的事情,比如……從新手村殺了一只雞到被迫屠村。

  所以,陸宰看到一團黃撲撲,抖一抖就能抖落黃土的主公,也很正常……

  正常……

  正常個鬼啊!

  我干干淨淨又白又嫩的主公呢!這群泥猴子是誰!

  「你們是去泥地裡打滾麼!」

  「誒?有這麼髒嗎?」

  八歲的衣衣抬起手臂咬一口:「呸呸呸!」

  這味道確實不太好。

  陸宰努力去笑:「你們出門前不是說,要去打獵?」

  「嗯!本來要去,半途被人攔住馬求助,他家裡人壽終正寢但他沒力氣挖坑,又沒錢請工人,我們就決定去幫忙。」

  這回,陸宰的笑容重新溫雅起來。

  也只有主公會在打獵之時,拋下游玩去無償幫助百姓了。換成其他豪強,被半途把馬攔住,沒有一鞭子抽上去便能被誇一句心善,幫忙挖坑是萬萬不會出現。

  「某差人去為主公燒熱水,再取干淨衣物來,主公且先……」鑒於浚州知事府也遭到主公們毒手,許多房間都被拆除變成勞什子體育場所,而他在浚州這處住所僅有兩三間客房,陸宰思索一下,提出想法:「等在廳中,有秩進入?」

  直到這時候,北方玩家才想起來:「為什麼不修個澡堂子呢?」

  主公總會有奇思妙想,陸宰習慣性聽完,習慣性地說:「主公先去沐浴,某去遣人搭建,或許要過些時日才能建成。」

  北方玩家思維忽然延伸了一下,等陸宰離開後,她對其他玩家說:「我們這樣算不算沐浴更衣?」

  「算吧。以崽崽那龜毛程度,可能還要給我們的換洗衣服熏個香。」

  「你們不覺得,沐浴焚香之後不抽一發會虧嗎!」

  玩家們將召喚母神許願稱為「抽一發」,如果願望沒成功就是「墜機」。

  「好主意!走走走,快去洗澡,洗完就去抽一發!」

  這時候就體現出玩家們有清潔條的好處了,往水裡一泡,不用搓澡自動清潔角色。他們飛也似洗完,找到一個僻靜地方——

  「母神,我們想要吃不完的食物。」

  「不允。」

  「母神,我們想要地裡自動長谷子!」

  「不允。」

  「母神,我想看趙構在大庭廣眾之下吃屎!」

  「不……」母神深深看了這人一眼,惱怒:「污穢!」

  母神消失了。

  提出這願望的玩家被打成豬頭。

  整整半個月,【向母神祈禱】這個道具都處於灰色狀態,玩家們根據系統指引,舉行好幾次祭祀才讓它恢復。

  再一次召喚時,玩家們明顯收斂許多。

  「母神。」在一個陰天,八歲的衣衣舉行了召喚儀式:「我想向您祈禱食物,好讓您聖城子民有肉過冬。」

  這條巨蟒身上漆黑的鱗片折射不出一絲光亮,祂緩緩爬行,巨大物的壓迫感使目睹之人頭暈目眩,山林生物倉皇逃竄。

  金色豎瞳凝視著神裔,蟒軀壓過樹枝,發出滲人斷裂聲。

  「半個時辰。」

  巨蟒從實物緩緩變為虛影,再到消失不見。只有一句話留下:「我討厭炎熱,你做得很好。」

  八歲的衣衣愣了一下。

  她只是隨便挑一天出來嘗試,沒想到誤打誤撞,居然解鎖出NPC的喜好。

  討厭炎熱?

  玩家們記住這一點,並在心中暗暗決定,以後向巨蟒祈禱,一定要避開炎熱天氣。

  「所以,食物呢?」

  「快看河裡!」

  巨蟒消失之後,數不清的魚群擠在河中,一伸手就能撈到。

  八歲的衣衣反應過來:「快!只有半個時辰,就是一個小時!」

  「哐當!」一個水缸放在她身邊,十六歲的青霓得意地笑:「幸好本座未雨綢繆,帶了個水缸過來!」

  「既然是神明變出來的魚,應該沒有寄生蟲,我可以隨便吃生魚片啦!」

  十歲的青霓蹭地跳起來,就要雙腿一蹬往河裡跳。

  「我就吃一口!」

  八歲的衣衣一把將人抱住腰,感受著對方掙扎,拼命往後面拖:「不許跳!才不要吃被你洗澡水泡過的魚!」

  「那個傻瓜你別拿手抓啊!慢不慢啊!還不快拿瓢!」

  「拿什麼瓢,快去找人借個網!」

  「先把魚扔上岸,活不活著無所謂,反正都是要被腌制的。」

  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上百車魚被運送回浚州城,陸宰眼中神色又是糾結,又是怪異:「雲君終於因為釣不到魚,一怒之下把河水抽干?這麼多魚,抽干幾條河啊?」

  「什麼?」釣魚佬被點名後意識到陸宰話中意思,直直看向他,很不高興:「釣魚如此神聖,我才不會這麼做!這些都是我們撈的,鞋襪都濕啦!」

  「哎呀!這些不重要,還不快找人把這些魚腌制入庫!這下子食物可算充沛了。」

  「留幾條出來,王都統不是差人說今日回城麼?聽說收獲頗豐,這些魚正好放到宴上去。」

  華夏實在是一個很喜歡辦宴會的國度,滿月有滿月宴,生日有生日宴,出征有激勵宴,凱旋後自然也有慶功宴。

  王彥與其他將領言笑宴宴,走進備好酒菜的知事府。玩家們前往東京請來了最好的伶人,在宴會上彈唱歌舞助興,又請來據說是靖康之前東京最大酒樓的大廚,負責慶功宴菜品烹飪。宴上時令瓜果、點心糖食、醬腌小食應有盡有。

  「熱烈歡迎王都統加入我們浚州城!今日是慶功宴,也是遲來的迎新宴!」

  玩家們鼓掌歡呼。

  話是大白話,但武將就喜歡大白話,你要是文縐縐來一段,他們還不樂意呢。

  李綱也在宴上,自從玩家們得知他出過主意後,前去請他,他也就順勢加入浚州抗金。

  聽著耳邊小官人那特意給王彥做臉的稱贊「短短半個月,王都統你們就擊潰了三四千金兵,還把他們耳朵割下來做軍功」,李綱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微笑著深藏功與名。

  王彥已被拉攏過來,浚州抗金……還需要什麼呢?

  陸宰斟酒小飲,架不住酒量淺,喝著喝著就抓住宗澤手臂嚎啕大哭:「汝霖,你不知道我苦啊,剛接手這個勢力時,他們一窮二白,全員更是連弓都不到十把,石砲更是一架也沒有,他們打起仗來都是用血肉之軀堵過去。明明能聯系到朝廷,但就是沒辦法向朝廷伸手,朝廷不單不會給,說不定還會讓我們就地解散。我那時候都是把自己家財從山陰運過來,補貼給他們,這才勉勉強強拉起隊伍。」

  宗澤也沒辦法用餐了,連忙抽出心神來安撫老友,安撫著安撫著,就聽到老友高興地說:「不過,現在家底終於攢起來了!什麼都有了!鐵有了,馬有了,糧食有了,朝廷任命也有了!」

  陸宰猛然站起來,高興地甩袖起舞。文人儒士的寬袍在風湧之下,飄逸又美麗,

  宗澤也有些醉了,筷子敲擊酒盞,高歌而和。

  岳飛身前酒壺已空,把眼睛瞪得像銅鈴直勾勾盯著前往,身周整整兩米愣是沒人敢靠近。

  岳鵬舉酒品不好,他喝醉酒是會打人的!

  ……

  酒宴第二天,陸宰頭暈目眩爬起來,用冷水激一激,醒醒腦子,再接過牙刷,沾了皂角濃汁揩刷牙齒。

  一邊刷,一邊在心裡思索:如今已是入秋,天氣轉涼,需要譴人去閩嶺以南購置大量吉貝布,以防入冬後商賈肆意抬高吉貝布價錢。糧食不必再從外地大肆購置了,這兩年來浚州不缺糧,糧價已穩定在每鬥八十錢……

  左右上下數遍後,又有下人捧來一杯清水,供以漱口。

  陸宰在咕嚕咕嚕漱口,下人詢問:「爺,今晨讓廚房做些甚麼?」

  陸宰吐掉水,剛想說隨便來些清粥小菜即可,又改口:「將此前使君送來的魚拾兩條出來膾了,與粥同煮,再請使君前來。」

  「是。」下人沒問請多少位,具體要請誰,通常陸宰都會交代,如果沒交代,那就是碰到哪位就請哪位。

  待到粥滾熟時,陸宰正靠坐椅子閉目養神,突然感覺一個大腦袋靠過來,陸宰伸手,熟練且無情地抓住腦袋推開,睜眼一瞧,發現果然是主公。

  還是那個孩子氣最重的主公,陸宰總覺得她像狸奴,似乎隨時會抱著個毛球在懷裡,一邊咬一邊蹬腿,打滾得滿身都是灰。

  十歲的青霓納悶:「你叫我來怎麼不說話?」

  下人端上魚片粥又退下,陸宰指著粥:「主公先用碗熱粥,我們邊吃邊說。」

  食不言寢不語在主公身上從來沒有過,陸宰也漸漸被他們帶歪了。

  嘗了兩口熱粥,陸宰才慢慢說:「賞罰分明才是御下之道,主公說,這次王都統大勝敵方,該賞些甚麼?」

  十歲的青霓把碗抱起來,臉頰蹭著瓷片上的熱氣,早秋晨時涼意盡數驅散,雙眼傻笑地眯起:「都行,你看著辦。」

  陸宰正色道:「主公可不能事事都甩手,旁的事也就罷了,施恩……」陸宰拿起帕子,輕微咳了兩聲,繼續道:「施恩一事,主公不可假手於人。」

  「那我該給多少?」

  「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少便是吝嗇,太多卻也容易讓人驕縱,以為主公缺他不可,待到日後心養大了,變得膽大妄為,不知自己幾斤幾兩,到時候犯下彌天大罪,主公便只能揮淚斬了他。」

  十歲的青霓慢慢放下碗,沉思片刻,試探地說:「賞他一匹好馬,外加一副黃金鞍子?」

  好馬實用,戰場上能保命,黃金鞍子雖值錢,卻是榮耀大過實際,但又不算榮寵過重。

  陸宰含笑點頭,又問:「立功士卒又如何賞?」

  這下,十歲的青霓會了,干脆地說:「出錢二百萬犒師。」

  這就是賞賜整體。

  陸宰撫掌而笑:「位高者施以榮譽,位卑者給予利益,主公明也!」


第424章 殺士大夫

  選擇道具——

  【白魚入舟】:白魚將會自動跳入舟中。

  選擇次數——

  【百次】

  【百次】

  【百次】

  ……

  接收到青霓吩咐後,系統不停地在【商場(亂世)】裡購買道具【白魚入舟】,每購買百次,就有一百條白魚出現在河中,一直購買了一個小時才停歇。

  可憐白魚兢兢業業等著船舟經過,預備跳到船上完成自己使命,可惜並沒有船,只有漁網、水缸以及其他抓魚道具。

  待一個小時後,系統取消一部分【白魚入舟】道具的使用,那些沒有被玩家們撈上去的白魚頃刻從河水中消失。

  「衣衣!搞定啦!」五彩小蛇回頭:「衣衣,你在思考什麼?」

  青霓從巨蟒變回人形,正蹲在山谷中溪水旁,拿手伸進初秋涼水裡。

  「我在想……」她抬起頭,露出個單純無辜的笑容:「如果和金人打水戰時,來一萬次【白魚入舟】,一萬條魚撲到金人船上,他們會不會直接船翻?」

  「???」系統有一瞬間死機,死機後再重啟:「周武王白魚入舟不是用來偽造天命嗎!你難道不應該是讓你的分身乘船過江,有白魚跳上船板,用來證明自己天命所歸?」

  青霓滿臉問號:「統統,我什麼時候正經用過系統道具了?而且,方才不是還剛用【白魚入舟】來解決糧食問題嗎?」

  五彩小蛇窸窸窣窣爬過落葉,往她腳腕上圈,蛇身冰涼,青霓頓時比冬日兜頭澆冷水還精神:「嘶——」

  蛇頭抬起來:「衣衣,你為什麼不自己下場?雖然是第四天災系統,但你可以通過發布各種任務,來達成你想要的劇情啊。」

  「我不行。」青霓搖搖頭:「我知道這裡是現實,辦事很容易瞻前顧後,束手束腳。就像玩家給宋人分地——如果是我,我不會想到這上面去,我的思維已經定勢了,只會試圖去提高生產力,讓百姓吃好喝好,至於分地……我會去想這樣會不會讓社會動蕩,會不會造成不好後果,會不會反而導致宋朝提前被滅,金人入主中原……反而不敢去做。」

  知道得越多越謹慎,越謹慎便會越顧慮,不是說這樣不好,但能改變世界的人,永遠是有勇氣的人。

  少女撥弄溪水,瞅一眼賴在她腳腕上不走的蛇鐲子,笑著說:「我是個人,又不是神。」

  她站起身,似乎是蹲得有些久,猛然起來那剎時,有輕微眩暈。

  *

  玩家們手頭地盤有些大了,再沒辦法像以前那樣每天巡視領地,看到誰家有困難就幫一幫,哪裡有不平事就管一管,如今都是派兵去巡管,自己偶爾抽查。

  因此,岳飛如今找人,非常容易。

  「主公,飛想要挑出軍中魁梧者,訓練武技騎術,建立勝捷軍。」

  「好……」十歲的青霓差點一口答應下來。

  隨著岳飛而來的陸宰露出不認可的表情。

  不是不認可岳飛組建勝捷軍,是不認可主公的態度。

  十歲的青霓默默把話吞回去,擺出公事公辦態度:「勝捷軍是什麼?」

  依她看,岳飛又不會害他們,問那麼多做什麼,但崽崽不認同。

  唉,主公游戲玩起來好麻煩哦。

  岳飛認真解釋:「勝捷軍原是媼相手下精兵,從各軍中選拔身材魁梧、武藝超絕者單獨組成一軍,數十萬禁軍中才挑選出五千余人,為精銳之師,戰力強悍。」

  十歲的青霓點點頭:「你也想試試?」

  「是。飛欲一試。不過只需選身材魁梧者即可,武藝飛能自己練。」

  「好,我信五郎。」

  岳飛欲言又止。

  「五郎怎麼了?有什麼就說。」

  岳飛道:「勝捷軍需得由重金喂養,平日裡不得少肉食,兵餉也得發雙份,入軍例物最好也能雙份。」

  十歲的青霓在腦子裡過一下岳飛的話:「哦!我懂啦!勝捷軍就是特種兵,特種兵工資確實要高一些,畢竟是買命錢……每月給錢十千怎麼樣?」

  陸宰上前,恭敬行下屬禮儀:「主公,現今軍中還能支出的金銀銅錢布絹等財物,全換成銅錢是一絲也不剩,還欠著一百二十七萬二千一百二十五緡。」

  「什麼?怎麼會倒欠!」

  「主公勒令士卒月俸為千錢,共有五萬卒,一歲便是七十七萬九千二百二十一緡。又有騎兵一千,騎兵……連馬帶兵花銷一月便需九緡,千騎一歲便是十萬八千緡。如今是戰時,主公怕士卒忙於田地疏忽教閱,要求士卒月月訓練,一歲便是百萬一十一兩千七百二十八緡。還有士卒春冬衣,也需花費近二十萬緡。還有……」

  「還有?!」

  「自然,還有軍械造價……全裝甲一副三萬八千二百錢,主公希望全軍披甲,要二百五十三萬一百三十錢。馬甲一副四十千一百,打造了三千余副以供換用,便是十五萬六千二百三十四緡。還有……」

  十歲的青霓低頭不敢吭聲,聽著大管家越算越冷笑。

  「弓一張是二千八百,軍中需弓一萬五千余張,便是五萬四千五百四十六緡,所幸弓尋常能用三年。然而,弓矢一支是七十四錢,做足九百萬支,是八十六萬四千九百三十五緡。還有提刀,一萬把是四萬兩千八百五十七緡。還有弩,做了兩萬五千張,便是六萬四千九百三十五緡,所配【弩】【箭】亦要花費七十五萬余緡。」

  十歲的青霓兩眼轉圈圈。

  想、想要計算器……

  不過,雖說沒具體算出來,十歲的青霓卻能抓住重點:「欠了一百多萬?誰家願意讓我們拖欠那麼多?」

  陸宰這會兒倒是收起冷笑,不自在地咳嗽一聲:「【弓】【弩】以及弓箭【弩】【箭】,都自開封府府庫中搬過來,這些我們如今暫時不必花錢,【弓】【弩】能用個兩三年,所以庫房中倒還有近五十萬緡。方才某那般說,是為了警醒主公。」

  「噢!」十歲的青霓恍然大悟。

  薅的又是完顏構的羊毛。

  「不過。」陸宰皺眉:「明年開始,或許就有【弓】【弩】陸陸續續壞了,需得自行補上。主公,如果五郎仍挑選出五千勝捷軍,一人兵餉是十千,一月便得支出六萬四千九百三十五緡,一歲便是將近七十八萬緡……另外還有雙倍軍賞,一番下來開支不少,主公家底……只怕支撐不住。」

  便連岳飛亦是怔住。

  竟捉襟見肘到這般地步?

  陸宰:「其實,若不曾全軍著甲,倒不至於……」

  便是大宋一個國,都沒有奢侈到全軍著甲。

  十歲的青霓立刻搖頭:「不成不成,上戰場是拼命,別的都能省,盔甲不行,不能做到一兵一甲,那就不招兵!別以為我不懂,士兵沒有甲,就是上戰場當炮灰!」

  陸宰:「如此,主公就只能暫緩創立勝捷軍……」

  岳飛亦是點頭:「倒也不急於一時,是飛孟浪,未曾打聽清楚狀況便來尋主公。」

  十歲的青霓凝重起臉色。

  他們需要搞錢。現在薅趙構羊毛已經不夠用了。

  她找到其他玩家,把這事一提,並且說:「賣水泥怎麼樣?水泥堅固,雖然比不上三合土,但一般人也沒辦法用三合土建房。我們可以把賣點定在防火箭,防金兵攻打上。」

  「我覺得可以試試!」

  「我也覺得可以!」

  「那我們還建不建軍校了?」

  「先不建吧,沒錢。還是像之前那樣,由我們自己在軍中給他們上夜校,加強思想教育,樹立理想信念。」

  「除去這個,上升渠道一定要打開,拿到多少個人頭就給他們記多少軍功。」

  「可……錢……」

  玩家們啪地一下趴在桌沿上,軟成一團泥。

  如果學秦始皇分地倒是不用在意錢,但這和他們宗旨不符合,一個人名下地皮變多,哪怕自己開始時不願意,後來也會成為資產階級。

  ……雖然,現代社會也沒有完全擺脫資產,不然房價也不會被炒起來。

  「算啦,不想它!船到橋頭自然直!」十歲的青霓非常痛恨打游戲還得頭疼錢,轉而道:「李擢找到了嗎?」

  「前兩天剛找到,他可真能躲,我們的人找到他時,發現他居然一直避開村鎮,沿著人跡罕至的小路走,徒步千裡,都快徒步回到揚州了。」

  十歲的青霓嗤笑:「膽小鬼。」

  李擢被綁到他們面前,披頭散發,身體酸臭,半點沒有之前那副文士模樣,說是乞丐也沒人會不信。

  「你們想作甚!我可是朝廷命官!」

  「就是因為你是朝廷命官才要殺你。」十歲的青霓瞪他:「你早就該死了,像你這種守城時不認真,還找人來給你唱歌跳舞,害得城破了的人,如果在我們手下,肯定早把你砍了,那完顏構居然還能把你復用。」

  李擢定定看著她,一字一頓說:「你若動我,便是得罪朝堂大半人,我內兄與大嫂都不會善罷甘休。旁的時候還好,如今我是天使,身負要職,你一動我,必會被朝堂中半數人彈劾。」

  誰知,這話一出,眼前這群人對視一眼,居然大聲笑起來。

  「你、你們笑甚?」

  十歲的青霓用力戳他,齜出兩行閃亮白牙,特別反派地說:「你還不知道吧?官家他……承認自己要抗金啦!你的保護傘沒有啦!」

  李擢:「……」

  李擢頓時不敢有脾氣了。

  承認要抗金,那必然就不會承認有一道旨意要求前線撤軍,退到河南,天使之說不攻自破。這群人想要以追究舊責的名頭將他先斬後奏,官家也不會理睬。而朝堂上那些黨人便也師出無名,如何會吃力不討好為他一個死人報仇。

  「你們若放了我,我願意捐出家財唔唔唔……」

  十歲的青霓拿東西把這人嘴堵上。

  笑話,他們怎麼可能會放人,再沒有比李擢更合適他們拿來給士兵樹立理念的了。

  在大蛇旗下,犯了軍法,就算是文官也要受罰,重者還萬掉腦袋!

  今天,大宋就殺一殺士大夫!


第425章 金兵再來

  雨水重重打在地上,秋寒侵蝕體骨。陸宰、宗澤、岳飛、李綱、牛皋、梁紅玉、曾統、王彥、張顯等人都被玩家們叫過來,臉上滿是疑惑。

  「主公要作甚?」宗澤將手護在額頭上,雙眼微微眯起,防止雨水飄進眼睛中:「還把大軍拉過來,難道是要進攻大名府?」

  其他人看向陸宰。

  如果想要清楚主公要做什麼,最有可能知道的是陸宰。

  「某也不知。」陸宰粗略地往前面一掃,什麼也看不出來,只看到主公似乎押著個人走過來。「先看看再——李擢?」

  宗澤看過去:「怎麼會是他?主公難道又有甚麼鬼主意?」

  「什麼叫鬼主意!」十歲的青霓走過來時正聽到這句話,強忍著超大聲反駁。

  宗澤可是七十歲高齡,年紀大,要是被響亮聲音驚到怎麼辦。

  少女氣呼呼,聲音卻仍保持著正常聲調:「我們可是在做好事咧!」

  其他人一聲不吭。

  很明顯:我信了你們的邪!

  「哼,你們好好看著!」

  那邊,玩家們身影在雨霧中隱隱綽綽,還有一個男人比他們矮上一截。男人正跪在地上,只著單衣,連件防雨蓑衣都沒有,此人就是李擢。

  十三歲的青霓左盯右看,確定人都到齊後,抬高聲音:「靖康之時,金人過汜水關,四壁守御,東壁孫覿、西壁安扶、南壁李擢、北壁邵溥,此人便是南壁守官!然而,其身負重任,卻坐視賊兵進攻,每日只飲酒烹茶,彈琴燕笑,時常長醉不醒,致使南壁護龍河被金賊填塞,汴京被破,其人有不可推卸之責,按律當斬,卻只得降官之罰,如今竟又受到提拔,朝廷賞罰不分明,如何能信服於天下!」

  「你還好麼?」李綱看向牛皋,牛皋閉著眼睛微微搖頭,在眩暈中一點一點理清思路。

  所以……朝廷不在乎城破之後,百姓會遭殃,更不在乎城破之後亡國?不然又怎麼會才區區把人降官——革職都沒有!這糊弄誰呢!沒兩年又提上來,還是兵部侍郎這個好職位。

  「俺去他……」張顯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嗓子好像被撕裂開那麼難受。

  宗澤倒是面無表情。

  他早就知道這事——早就氣過一回了。

  作為開封留守,城破之後開封變成什麼樣子,他親眼目睹,案板之上切碎的肉裡,豬肉混雜人肉在當時開封城中屢見不鮮。造成這一切,至少有三成「功勞」要歸於李擢。

  十三歲的青霓:「我這裡沒有什麼八議!」

  李綱瞧見牛皋神色不解,低聲說:「所謂八議,就是議親,議故,議賢,議能,議功,議貴,議勤,議賓。可依此減免刑罰。」

  也就是說,你如果是一個草根庶民犯法,那沒得說,該怎麼判就怎麼判,但如果是……皇親國戚、皇帝故舊、有名聲有才學有功勛有高品官位有一個當過前朝皇帝的好祖宗,或者勤謹辛勞的人,就可以得到寬大處理啦!

  李擢嘛……也不知道他是八議中哪一個,反正就被輕輕放過了。

  十三歲的青霓一腳踏在李擢肩頭,似乎是用力過猛,李擢一摔,下巴重重磕在地上,細小物件從他嘴巴裡跳出來,仔細看,竟然是一顆牙齒。

  「也沒有什麼不殺大臣,善待士大夫,考慮朝黨平衡、人情世故,唯有功必賞,罪必罰,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李擢吐出血沫,緩過來後高聲叫道:「我又非你麾下官員,你有何資格賞罰我!」

  十三歲的青霓不屑一顧。

  笑話,不是她麾下官員就不能拿了嗎?秦檜還構陷忠臣呢,放到她面前她照殺不誤。

  而且,這次賞罰主要目的是給士兵們看,殺雞儆猴,以正軍紀,這人,非死不可。

  她也不管李擢爭辯,只朗聲說出十九歲衣衣為她代筆的話:「秦惠文王嬴駟為太子時觸犯法紀,按律當黥面,只因太子是儲君,不可刺面,其師公孫賈代為受刑。由此,秦法才能令人不敢不遵守,也因此,秦國力壓六雄,一統天下!」

  「又有那金國太宗完顏吳乞買以國庫私用,昔日有誓約,國庫僅能用來發兵,如今國主違約,竟被杖打二十。我堂堂大宋,泱泱中國,莫不是連蠻夷都不如?」

  陸宰邊聽邊慢慢點頭。

  也不知道是誰為主公代筆,這兩個事例舉得恰到好處。

  「好!」

  那些士卒沸騰起來:「說得好!」

  就是要罰!憑什麼士大夫犯軍紀就不用罰,若非他戰時享樂,城怎會破!

  冷風拂面,秋雨細蒙,銀線絲絲垂落,曾統抹去臉上雨水,側耳聽著士卒叫喊,有些意外:「他們……居然真要殺那李擢?」

  這也太猛了。

  不怕朝廷中士大夫聽說此事,為自身利益考慮,言語攻訐他們?

  李綱暗暗在心裡提高對玩家們的評價,面上冷嘲:「有何不能殺?那章宜叟言藝祖有誓約藏之太廟,不殺大臣及言事官,違者不祥,他怎麼說,你就怎麼信?本朝藝祖時兵部郎中曹匪躬被斬首示眾,太宗時殿中侍御史張穆棄市,真宗時國子博士褚德臻被杖殺,神宗時國子博士陳世儒被處斬,莫非這些並非士大夫?可有不祥?再說,便是太廟真有此誓約,非常時期行非常手段,某亦殺過那諫議大夫宋齊愈,也是士大夫,這又如何?」

  依李綱看法,像李擢這種人,死了也是活該。

  「拿刀來!」十三歲的青霓喊。

  另外一玩家將刀遞過去。

  十三歲的青霓橫眉冷對李擢:「我非範文正公,你也非晁仲約。爾若不流血,國便不昌,軍紀當正,便自爾始!」

  李擢叫道:「你的惡名將會傳遍大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十三歲的青霓手起刀落,雨漸漸變大,衝刷走一切腥血。

  士兵們的歡呼聲更大了。

  「殺!」

  「殺得好!」

  「這人該死!」

  軍紀今日成矣。

  隔著雨簾,曾統對著少男少女們微微一禮。

  ——你們的賢名會刻入青史,永世不朽。

  *

  水泥燒成之後,玩家們就沒有一日不在修路。

  先不修城內,只修城外,那大片大片水泥地看得人賞心悅目,下雨天也好走許多,再也不像以前,深一腳淺一腳,腳踏入黃泥裡,鞋襪又髒又濕。百姓對水泥路是拍手稱贊。

  除水泥路外,宗澤也建議玩家們在山下修建寨子堡壘,東南西北四面都要設立,用來防護主城,這樣敵人想要攻到城門下,就得先攻寨子堡壘,再攻山,最後才是城門,難如登天。

  每一個堡壘,玩家們都修成現代七層樓那麼高,還有基座。

  他們還挖了很多條水道,使一座座寨子堡壘被水道環繞,變得易守難攻。

  同時,岳飛等人開始猛攻大名府,試圖將大名府拿下來,用作進攻粘罕的跳板。

  進攻將近一個月,大名府終於被岳飛等人拿下。

  城上城下皆是一具具死屍,冰冷而僵硬,大蛇軍將士踩過血液,踢開內髒,在城牆上豎起大蛇旗。

  岳飛吩咐張顯:「地面要早日清理干淨,血水太多,切莫讓將士們摔倒。」

  張顯眉開眼笑:「已經在清理啦,大名府被哥哥拿下,也不知能從小官人那兒拿到多少賞賜。俺腰間都快掛不下耳朵了。」

  岳飛便也微微笑起來。

  很快,就有斥候飛奔回浚州城,報告玩家們這個喜訊。

  玩家們問:「五郎呢?」

  斥候便回復說,岳飛攻下大名府後,馬不停蹄在周邊清掃賊寇潰兵,一時半會沒辦法回來。

  玩家們便下令,讓岳飛帶領軍隊駐守大名府。

  *

  張顯獨自帶領一支隊伍在大名府境內尋找敵軍。

  「一定要打起精神來,那些潰兵分散之後,說不得會四處騷擾村莊,殺掠百姓,咱們主公最恨此事,萬萬不能讓賊軍在大名府生事。」

  「是!」

  隊伍裡士卒干勁十足。

  他們只要好好干,每個月最低能有千錢銅板,若是拿些軍功往上升,可以拿到的俸祿更多。小官人從不拖欠這個,便是不幸死了,小官人也一定會照顧好他們家人,這還擔憂什麼!

  那些潰兵早就被嚇破膽子,一旦被發現,根本沒心思抵抗,只一心想著逃跑,張顯手下士卒宛如殺雞宰羊那般對他們進行屠殺,正在張顯得意間,竟遠遠聽見馬蹄聲。

  他們這次出來攻打大名府,可沒有帶馬。

  張顯四處尋看,發現一個小林子,便揮手說:「躲起來!」

  待他們剛躲進去,馬蹄聲便來到林子外,眾人定睛一看,竟是一群裝備齊全的金人士兵,領頭將領面孔上有一道刀疤,看著分外猙獰可怖。

  張顯回頭瞧著自己這一二百人,再看那邊起碼千人,還是騎兵,心中暗道不好,對身後打了個手勢,讓他們靜止不動,細細探聽。

  士卒中有學得女真話的人聽見他們交談,得知——原來經過長久交鋒以及利益交換,最主要的是誰也沒能奈何誰,因此,粘罕和另外兩個朝廷達成共識,先把剩下半個宋國吞下,再議其他。

  當然,由於不是一心,也沒辦法合軍,這回是金國三個朝廷分兵來打,約定好誰打下來算誰的。

  ——至於中間會不會互相使絆子,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聽完情報後,張顯再次打出手勢,命令隊伍小心後撤,不要弄出聲響。卻在撤退到一半時,有箭像長了眼睛一樣射過來,又快又准,直接插入一名士卒眼中,士卒應聲而倒,滾在地上慘叫。

  被發現了!

  張顯半點不戀戰,急聲道:「撤!」

  一把扯下那士卒腰上身份名牌,往懷裡塞,那士卒仿佛意識到什麼,用僅余那只眼深深看向張顯,無聲道:勞煩……

  轉身向著金兵衝去,卻沒跑兩步便撲通倒地,驟然送命。

  張顯聽到軀體落地聲也沒回頭,深深咬著牙,帶著其余士卒撤退。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426章 願為效死

  然而這樹林太小,這支金兵對戰經驗又太豐富,在張顯尚未出林子時,他就被金人步卒明晃晃的大刀逼成一個圈子,每一把大刀都對准了他們,刃尖反射著白亮光芒。

  張顯等人被逼得十分緊,身貼身,背靠背,刀尖寒意幾乎刺到臉上。

  而那刀疤將領像一只大搖大擺的螃蟹,昂頭凸肚,他是唯一騎在馬上那個人,傲慢地用宋人官話說:「丟掉武器!跪下!」

  張顯聲音十分平淡:「聽他的。」

  其他士卒對視一眼,將手中武器丟至地上,膝蓋慢慢彎下去。

  金兵瞧見他們當真把兵器扔掉,原本緊繃的神經便也霎時間松弛下來,就在這一刻,張顯忽然嘶吼起來,唾沫噴出一丈遠。

  「動手!!!」

  張顯將刀一挑,握回手裡揮舞得像風車,悶頭往前衝,也不知道有沒有殺死金兵,只知道戰刀血淋淋,雙腿好似鉛重。

  他早就發現這支敵軍分配兵力時是東多西少,南多北少。嘿,這群蠻夷一定還不知道大名府早就被他們攻下來了,才將兵力這麼分配。

  西北方向只有五百金兵,若拼一拼,還能突圍出去!

  張顯帶頭往西北衝,一路衝,一路血,已經無法去關注身後多少同袍栽倒在地,土路好似被染成赤土。

  有個偏胖士卒突然大叫一聲,臉上肉抖動:「隊長,我回不去了!我叫魯九,你記住啊!我叫魯九!」

  他猛地加速,似乎激發出最後的體能,「呼呵……呼呵……呼呵……」那聲音像悶雷,一頭砸在一個金兵身上,在對方踉蹌時,反手一刀劈去,左劈右砍,連殺數人,殺開一條血路。他自己卻也力竭而亡。

  「魯九……」張顯幾乎要把這個姓名咬進牙齦裡,徑直往前衝,但前路剛被衝出來,沒走幾步又被堵上,刀勢森森,寒影重重。

  「鐺——」他身邊一個士卒手中刀脫手而出,刀柄上都是汗水,滑不溜秋。

  士卒搶先起步,飛撲上去,用雙手摟住一個金兵直往後推,為隊伍爭取時間。

  「你們快走!回去幫我告訴小官人,我沒有當逃兵!一定要……」

  後面的話張顯已聽不清了,他踩著那條血路衝殺,同袍被掩埋在身後敵軍中。

  ……

  一刻鐘後,張顯等人方才有機會喘一口氣,大家灰頭土臉地走著,相互攙扶,喘息呻吟時也不敢大聲,生怕那些金賊尋聲追上來。

  張顯回頭看一眼,出來百余人,如今死了八十多人,傷了四十多人,唯有一二十人運氣好,無甚損傷。

  「真是陰溝裡翻船!晦氣!」張顯罵罵咧咧,觀察著周邊環境。

  幸好他們有個習慣,在正式攻打城池前先把附近地形摸一遍,爛熟於胸,張顯一打量就想起來這裡是哪,當時叫道:「諸位打起精神來!順著這條路再走五十裡便有一條河流,沿著河流走,再走二十裡便能回城了!金狗還不知道大名府被俺們拿下,到時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七十裡路,半天就能走完。

  士兵們立刻振奮起來,無傷的背著受傷的,輕傷的攙扶著同樣輕傷的,一步一步往前走。但身後金兵追得很急,縱然張顯等人盡量選擇騎兵難走的路程也很快就重新聽到馬蹄聲。

  眾人色變。

  「隊長。」一個黑瘦如猴子的士卒指著峭壁上:「那兒也有條路,如果能爬上去再從另外一邊下來,路程肯定會更快吧?」

  張顯抬頭看一眼,搖頭:「爬不上去。」

  瘦猴士卒卻是突然往地上一蹲:「隊長,你和兄弟們踩著我肩膀上去!」

  張顯明顯愣住。

  「隊長!金狗的想法只怕也是一樣,覺得我們上不去,他們定然會順著這條路直追下去,這樣隊長你們就能跑掉了。」

  瘦猴士卒頭腦從沒有這一刻清晰,他冷靜地分析:「與其我們一起死,不如讓隊長你能回去,你回去和小官人說我們沒有當俘虜,也沒有當逃兵,更沒有叛變——別人說都有可能出差錯,隊長你去說絕對不會!這樣我家裡人就能拿到撫恤了。你別讓我們白死!也別讓我們家裡剛分到的地又被金賊搶走!」

  他拍拍自己肩膀,把腦袋一低,抵著山壁:「上!」

  張顯聽見馬蹄聲越來越近,摸摸懷裡那林中士卒的身份牌,又想到前面犧牲了的那些同袍,腳往地上一蹬,再一飛,整個人躥起來,踏在瘦猴士卒肩頭。

  一個成年男人還穿著盔甲,體重可想而知,然而瘦猴士卒先是一沉,隨後十指掐著土,一點一點將身體往上拱,把張顯推高,讓他能踏著肩膀直接衝上那處山路。

  上去之後,張顯甚至沒有轉身拉其他人,繼續往岳飛所在城池走去,唯有手掌心幾乎掐出血。身後自己上來的地方,上來了一個又一個士兵,他們好似一頭頭矯健的羚羊,靈活地衝上丈高的山壁,而被羚羊踩踏的那塊山石,從一開始完好無損,到漸漸裂開細縫,直到整塊斷裂開來,再也無法承擔重任。

  瘦猴士卒倒了下來,又有另外一個士卒撲上去,把自己那塊身份牌塞給同袍,接替瘦猴士卒的位置……一個又一個,義無反顧。

  待到金兵到來時,只能看到峭壁前倒了十數具被剝去甲胄的宋軍屍體,刀疤將領沒有多想,只以為這些人是突圍出來後,依然傷重傷亡,被他們無力帶走屍體的同袍搬到路邊。

  「繼續追!」

  鐵騎從屍體旁經過,風煙掩蓋一切。

  *

  張顯成功將金兵再來的情報帶回給岳飛,同時帶回的還有陣亡人數,這些人的名字會被刻上忠烈碑,放入忠烈祠,他們的家人也會拿到一大筆撫恤金。

  張顯記住他們家人的住所,在心裡暗暗發誓:往後,你們的家人就是俺張顯的家人,你們的父母子女就是俺張顯的父母子女!

  大名府剛被打下來,無器可守,無糧可依,與其繼續呆在大名府,導致主公要出兵救他們,不如撤回浚州城。

  岳飛心念一動,下令將士們把城門關緊,再護著百姓往浚州方向退去。同一時刻,驛卒飛奔,將情報傳到玩家們手中。

  「金賊果然來了。」

  玩家們召集麾下謀士將領,心情復雜,雙眼在室內掃視,只見陸宰面不改色,宗澤默然不語,曾統緊鎖眉頭,李綱神色怡然,梁紅玉躍躍欲試,傅選、孟德、劉澤、焦文通等義軍首領,滿腦子只想著和金兵干上一架,讓他們知道知道河北是誰的地盤。

  陸宰感覺到主公視線投過來,當先開口:「主公是要戰要和還是要逃?」

  「符鈞你別開玩笑,我們什麼時候和金賊講和過,更別說逃跑了。我們哪裡也不去,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既然如此,只能請主公問一問諸位將軍了。」

  玩家們便請問諸將領,傅選拱手,先提出自己的想法:「戰機稍縱即逝,金賊剛到大名府,不知曉大名府被我等攻下,只知城門久叫不開,更不知岳統制撤離,城門之後已是空城。他們定會在城外安營扎寨,猶豫著要不要攻城,某不才,願領百騎趁夜襲營,擊其薄弱,金賊扎營首夜必然人心惶惶,定能被我等擊破。」

  玩家們私底下一合計,點頭:「好,我們會派人去接應你們。」

  傅選眼睛一亮:「謝主公!」

  其他將領看到傅選的戰術被采用,也紛紛開口,有的人戰術被贊同,有的人被反對,這場會足足討論了一個半時辰,才被打斷。

  對,打斷。

  「稟告使君,外面有人投軍。」

  「投軍?這時候?你和那人說過要打仗了嗎?」

  「稟告使君,小人已經和他們說了,他們依然要投軍。」

  平常時候投軍,當然不值得讓下面的人來稟告玩家們,但現在時候特殊,不是接收軍卒的時機,負責登記身份的士兵拿不准主意,只能向呈告上級,上級又呈告上級,就一路呈到玩家們這邊來了。

  玩家們心生好奇,出來查看,奔到軍營之外就見那裡站著三四十個男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身上都是一些破落物件,和漸漸繁華起來的浚州城有些格格不入。

  「那是我們主公!」士兵驕傲地對這些人說。

  這些人中衣衫稍微不那麼襤褸的人朝著玩家們方向就是一拜,高喊:「見過使君!使君,我等前來投軍,願為使君效死!」

  他身後那三四十人呼啦啦隨著他拜下,動作雜亂,雙眼中布滿血絲,也不知多久沒睡。

  十三歲的青霓感覺有些牙疼:「現今不是收人時候,你們沒有經過一次教閱,上戰場就是炮灰——就是送死,你們懂嗎!」

  「使君仁義,可我們實在活不下去了!前年山東有大雨雹,毀壞莊稼,今年又有,存糧早已吃完,小人是鄉中裡正,聽聞使君治軍嚴明,從不克扣將士糧餉,低等士卒每月俸祿也有千錢,便是死在戰場上,也會收瘞遺骸,撫恤家人,衣糧絕不會拖欠,錢財更是有三百千!我等雖不曾上過戰場,卻能以肉身作盾,願為使君效死,求使君垂憐!」


第427章 粘罕親至

  說國仇家恨太遠,對於這些人而言,他們只是想要上戰場拼一拼,如果有幸活下來,就能每個月拿一千銅錢,過上酒足飯飽的好日子。

  玩家們說可以給他們分地,他們說沒有存糧,活不下去。

  玩家們說可以低息借給他們糧食,月利百中取二,他們反而怕得不行,跪下去砰砰砰磕幾個響頭,直說自己不想借糧食,只想當兵。

  拉拉扯扯好一會兒,玩家們才只能無奈地答應他們,讓他們入營當兵。

  那些人喜極而泣,用自己所能想到最豐富,最誠摯的話語來贊揚:「多謝使君,謝謝謝謝謝謝——」

  玩家們讓老軍來把這幾個新軍帶走,帶去後廚先從火頭兵當起——沒有經過訓練還把人往戰場放,這不是讓人當炮灰嗎。

  在玩家們剛安排好新兵時,天上一聲鷹鳴,抬頭一看,蒼鷹從空中掠過,飛向東北方,引得浚州城百姓紛紛往上看。

  「蒼鷹對大蛇……」十三歲的青霓呢喃出口。

  斜陽西下,微光逐漸下沉,地平線被染成金色,岳飛等人踏著最後一絲陽光湧進浚州城中。

  又過一個時辰,傅選點齊兵馬奔向大名府,去夜襲金兵。

  送別傅選之後,玩家們並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擔心,該吃吃該喝喝該補充精力條就去睡覺,睡覺之前,十三歲的青霓想起什麼,喊來負責發放軍餉的女賬房,和她說:「新入火頭營裡那幾人是大災逃來,一路艱難,如今雖得軍身,卻是囊中帶羞,過得十足不易,看他們模樣應當也是到了該養家糊口這年紀,你先把這個月軍餉提前發放給他們,下個月再隨著大伙兒一塊給。」

  女賬房連忙點頭應是。

  將這件事情解決完,十三歲的青霓才放心去睡覺,第二天醒來時就得知傅選平安歸來——一個時辰前就回來了,但當時陸宰隨機抓主公去干活,沒有抓到她。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十三歲的青霓刷著牙在私聊裡問:「夜襲結果怎麼樣?」

  「特別棒!那些金兵果然害怕有詐,不敢入城,在城外徘徊良久,找個離城牆不遠不近的地方扎營,被傅選夜裡一驚,直接炸營。」

  「傷亡怎麼樣?」

  「你是問我們還是他們?」

  「都要。」

  「夜裡太黑又太亂,傅選衝完金營就跑,金賊那邊傷亡如何不清楚,但肯定不小,我昨晚偷偷跟過去看,金營裡那血條是唰唰唰地空。至於我們這邊……全員無傷。」

  「全員無傷?!」

  「那當然,我們可是連我們辛辛苦苦做日常攢好感度兌換的汗血寶馬都借給他們用了,還讓他們著全甲,這樣都被團滅也別打仗啦,趁早回家賣紅薯吧。」

  也對。

  十三歲的青霓認可地點點頭,口腔中,漱口水從左邊滾到右邊,又從右邊滾到左邊,咕咚咕咚地鼓著腮。

  *

  「大家伙都給我聽好了!」

  一群箭匠聚在一起,由領頭人大聲說:「接下來,咱們要給小官人做箭矢,這可事關浚州城能不能守下來,咱們以後還有沒有好日子過,都拿出你們的本事來!五十人三天造一萬支箭,沒問題吧!」「沒問題!」

  「還有就是,小官人也不容易,自從來到咱浚州城後也是掏錢掏力,對我們掏心掏肺那般好,你們認不認!」

  「認!」

  「這次造箭矢,我准備盡量往便宜裡去花錢,質量不差,但各方面都幫小官人把價錢壓下去,我也不要你們白出錢造,只是這一回少賺一些,行不行?」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難道就是狼心狗肺的人嗎?要不是小官人不肯白收我們東西,我們難道還會向小官人要錢?」

  「好!」

  箭匠們風風火火造起箭矢。

  倒不是現在才臨時抱佛腳,庫房裡有不少箭矢,但大戰將起,誰知道夠不夠用,自然是越多越好。

  將領們也不是空等著金兵過來攻城,騎上馬,帶上弓箭和砍刀,前往大名府引誘金軍,和他們搞起游擊戰,大大小小打過幾回,有吃虧有劃算,但大體上是大蛇軍這邊占上風,畢竟他們裝備好,再加上由岳飛、王彥二人指揮,這兩人可是在歷史上頂著「大慫」這個負面狀態,依然能打出赫赫威風的名將。

  ……

  「放箭!」岳飛將令旗一揮,漫天箭雨落下。

  經過數年發展,大蛇軍也能打富裕仗了。

  岳飛用計將金兵誘入山谷中,大蛇軍則在山上往下射箭,此刻,金兵在箭雨中如同無頭蒼蠅亂竄,想要衝出山谷卻被守在狹窄山路上的大蛇軍列陣衝殺,有那麼一二十人逃出去,很多金兵卻是死在當場,或是跪地求饒。

  「使君說了,投降不殺!」

  隨著岳飛這話出來,負隅頑抗的金兵越來越少,他們也惜命,做俘虜雖然苦,但總比去地府好。

  軍情傳到朝廷中,粘罕得知大名府失利,勃然大怒,堅持要御駕親征,快馬加鞭,竟在三日之內,趕至前線。

  此時在玩家們要求之下,戰場漸漸拉回浚州內,就在州界附近的黎陽縣外。黎陽早已修起高高城牆,護城寨子與堡壘全不缺,城外地面一樣修上水泥地。

  「主公!」岳小將軍掀開厚重門簾,在玩家們面前站定:「為何要將戰場放在我們境內?」

  雖說客場作戰確實不如主場作戰,可,一來大名府離浚州也不算很遠,二來主場作戰容易給本地造成破壞。

  「百姓所種苴麻只剩一個多月就能收了。」

  「五郎你別生氣。」

  十三歲的青霓隨手操起一本書,擋在面前,一副「我看不到你你看不到我」模樣。

  「我們這麼做自然有緣由!」

  岳飛看主公這模樣,又好氣又好笑,有些懷疑自己語氣當真那麼生硬,好似在興師問罪?

  他努力放緩聲音:「主公有何妙計?」

  書本後面傳來主公的聲音:「你還記得那水泥地,我不許士兵在上面跑馬嗎?」

  「自然記得。」

  「五郎可是忘了,你當初問水泥重不重要時,我們怎麼說?」

  ——咱們大宋不是少馬,在騎兵方向比不過金賊,經常被壓著打嗎!

  ——用短處去碰對面長處才是傻!

  ——有了這玩意,就能強制騎兵下馬了!

  ——這可是水泥地誒,不下馬,馬奔跑時滑倒了,摔死他們!

  岳飛高漲的情緒被猛然打斷,他瞳孔一張「你們……」

  十三歲的青霓慢慢從書本後面探出頭,青蔥十指露在書皮外邊,眉眼間靈動著狡黠。

  「我們會把他們拉到我們擅長的地方,然後用經驗打敗他們!」

  *

  粘罕想要殺大蛇軍一個措手不及,一路過來都特意避開鄉鎮,盡撿人跡罕至地方前行,猶如空降那般突然出現在軍營裡,便是當時營中將領都是嚇了一跳。

  一來,粘罕就說:「將鎧甲拿上來。」

  半句廢話都沒有說。

  將領連忙把從大蛇軍士卒屍體上拔下來的鎧甲奉上,粘罕握住敲棒,對著鎧甲用力一敲,手掌震得一片麻,敲棒從手中脫出,鎧甲卻沒有半點凹陷。

  又試了七八副,皆是如此。粘罕怒極反笑:「細作都在作甚?干吃飯?往日宋軍甲胄脆如薄紙,如今卻硬若岩石,要麼是宋人朝廷再不似以往軟弱,要與大金抗衡到底,這才改良甲胄;要麼是宋國主戰一派出現英才,整頓宋軍,肅清軍紀,方才令蠹眾不敢輕動。可不論那種,你他媽給老子說,你們居然半點消息都未收到?」

  將領猛地跪下去,連呼吸都不由變輕,訥訥不敢言。

  粘罕垂眼看他,語氣很溫柔:「俘虜呢?」

  「沒、沒有……」

  「沒有?」粘罕語氣很不可思議。

  金兵將領一個激靈,將腦袋埋得更低,道:「回稟郎君,也不知宋人朝廷究竟給那些士兵喂甚麼迷魂湯,他們一旦發現自己即將被俘虜,直接就拔刀自刎,偶爾有投降之人,也是假投降,一有機會就伺機炸營,俺們開始還依照慣例俘虜宋人,後來就不敢接收俘虜了。」

  沒辦法俘虜敵軍?

  也就是說,他們常用的招數——把宋人俘虜組建成漢軍,驅趕到宋人城牆下,讓他們當肉盾抵擋第一波攻勢,就這麼被廢了?

  粘罕心中壓抑的怒氣更甚,突然從腰間抽出鞭子,對著金兵將領一鞭下去,腥味從衣衫破口處潑出,鞭上倒刺連【拔】【出】一大片肉。

  金兵將領皺了皺眉頭,忍住沒有叫出聲。

  粘罕帶著渾身那股暴躁攻擊性,陡然出了帳篷,點兵擇將。

  「我倒要看看,那些宋人究竟是不是切不爛,煮不熟,嚼不動的扎手貨色!」

  金軍一換作戰風格,岳飛立刻敏銳察覺到:「對面臨陣換將?」

  那位新的主將很明顯戰術更嫻熟,心思更狠辣,從不犯一些低級錯誤,雙方一碰撞,岳飛就吃了個小虧。

  玩家們通過私聊得到消息:「粘罕親自來了。」

  岳飛吃虧就吃虧在他太年輕,還不是日後那位「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的岳大佬,對上老將時,明顯有些棘手。

  他的眉頭好幾日不曾舒展。

  軍營中,八歲的衣衣低頭認真地給傷兵換醫用紗布,身旁還有其他護士兵。少女仔細檢查縫線口,然後說:「恢復得不錯,沒有明顯的發紅、疼痛、腫脹和滲出,可以拆線了。」

  傷兵爽朗地笑:「那就要勞煩使君了。」

  「不勞煩。」她側頭看向其他護士兵:「你們好好看著,回頭也該到你們試手了。」

  護士兵連聲應是,努力伸頭往這邊看,也不敢圍得太靠近,怕憋悶了傷員。

  八歲的衣衣拆完這一個,又去看另外一個,腳幾乎不沾地。忙活半天,轉頭時,嚇了一跳:「岳大佬,你什麼時候站我身後的?」


第428章 鐵浮屠出

  「不曾許久。」岳飛拱手行禮,而後才開始問八歲的衣衣,有護士兵之後,傷亡有沒有減少,減少了多少。

  八歲的衣衣沉思一下,措辭:「此前沒有甲胄也沒有護士兵,傷亡的減少應當算上甲胄作用。原先一場戰爭下來,死亡之人至少有半數,四成死於戰場,余下六成中,三成死於回營後無法得到及時救治,還有三成死於傷口感染。」

  岳飛邊聽邊點頭,唇角似有若無地抿直。

  「當人人全甲,營中配有三五十護士兵後……」八歲的衣衣面上笑容展開:「如今傷亡,約莫是百中取五。」

  岳飛失禮地直愣愣看著少女,竟罕見有些懵逼。

  八歲的衣衣大聲說:「你沒聽錯!是百中取五!」

  她知道,這還不夠,最優秀那位前輩,可是把傷員死亡率從42%下降到2%,被稱為提燈女神。如今傷亡率在旁人看來很不可思議,但她見識過更好的,怎能甘心滿足於此。

  岳飛卻沒辦法把這個傷亡率當成天經地義,震撼之後,他突然彎下腰,對著少女長拜。

  八歲的衣衣哪裡能讓岳武穆拜她,游戲裡也不行!連忙過去扶,但她是敏捷基因而非力量基因,根本比不過岳飛那力氣,岳飛鐵了心要拜下去,八歲的衣衣根本拗不過他。

  「哎呀!你這是做什麼!」小孩兒跺跺腳:「不年不節,你又不求我事情,行什麼大禮呀!」

  一拜完畢,岳飛直起身,認真地說:「主公活人無數,當得飛一拜。」

  「不就是……」一個游戲嗎?

  八歲的衣衣茫然無措。

  玩游戲保證自己一方傷亡少不是應該的事嗎?招攬新士兵又要花錢,又要花時間訓練,一個優秀玩家絕不會放任戰損高昂。

  她的真實想法,旁人不清楚,世人只會看到她的行為。

  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

  與岳飛稍微聊一會兒後,八歲的衣衣再次帶著護士兵行走在傷兵營中,耐心安撫他們,減輕他們的痛苦,忙活一天,體力條清空,也懶得回府裡去,就在軍營中沉沉睡下。

  秋風,落葉,蟬竭盡全力,在臨死前高鳴,此起彼伏。

  軍營裡那一個個士兵突然從床上爬起來,起來時見到其他同胞,怔愣之余,相視一笑,也不說話,只是腳步輕輕,動作小心地掐住雄蟬。

  你別叫啦,小官人在睡覺呢。

  *

  「真他娘的熱。」粘罕罵罵咧咧地扯著衣領,聽著外面蟬鳴,端起手邊酒一飲而盡,重重放下酒碗:「真他娘的吵!」

  片刻之後,蟬居然不吵鬧了,粘罕驚奇,副官進來,討好地說:「士兵發自內心敬愛郎君,不想郎君受蟬鳴騷擾,自發……」說到這裡時,副官重音,隨後又正常回去:「為郎君捉蟬。」

  粘罕大喜:「不錯!賞!」

  副官面露喜色,匆匆退下去,去給士兵發賞錢,自己吞掉七八成,手指縫中漏出丁點,給疲勞的士兵。

  粘罕這次出兵沒有帶心腹謀士高慶裔,將他留在朝中為自己看顧好大後方,但高慶裔提前考慮好一些情況,為粘罕留下錦囊。粘罕打開錦囊,隨意掃兩眼,瞧見裡面有請求他不要打罵將士,要施恩之類字眼,粘罕皺了皺眉。

  施恩?發錢不就行了?他心情不好時,還不能抽那些兵幾鞭子出出氣?

  但粘罕也確實重視高慶裔,聲音便有些不耐煩地:「來人,取些姜來。」

  生姜送上來後,粘罕將它折斷藏在袖子裡,走出去尋找那些抓蟲士卒,趁人不注意用留著汁液的姜面擦擦眼淚。

  眼淚唰一下留下來,眼周亦是紅腫。

  他抓住士兵雙手,淚流不止:「爾等愛我之心,我如何能當?」

  看見這一幕的士卒頓時覺得郎君心裡有他們,士氣大振。

  粘罕很滿意,如此士氣,明日何愁不勝?

  第二日。

  粘罕瞧著對面比金兵還不要命的大蛇軍,臉色瞬息萬變。

  怎麼回事?為什麼對面士氣能那麼高?總不能是對面將領把自己爹殺了,給士兵助助興?

  *

  開封。

  宗穎急促地催促底下人收拾物資,送去黎陽。

  「快點快點!」

  他親爹在那邊打仗呢!

  底下人熟練地把糧草上車,他們給大蛇軍那邊運送物資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和那邊官員混得特別熟。

  二者之間算同盟嗎?

  不算吧。

  他們摸著身上衣服料子,觸感特別舒服,穿在身上也特別保暖。以前哪裡穿得上這般好的料子,都是粗糙布料,到處打著破舊補丁,走在山路上,土匪都懶得搶。

  他們想:若是同盟,又怎麼會跟從那邊的政策,給他們分田,就連一開始買田的錢都退回去,一應福利也隨著那麼呢?

  笑容洋溢在臉上,運輸物資過去時,渾身都是力氣。

  今天是岳飛與粘罕對碰的第五日,雙方大大小小戰場對撞過無數次,從一開始處於下風,到飛速成長起來,也不過五日,粘罕簡直不寒而栗。

  「該死!該死!該死!」

  在一次吃些小虧後,粘罕暴躁脾氣一上來,也不管高慶裔的請求,氣勢洶洶狠抽士兵一頓,又穿上鎧甲,扎上行縢,往馬上一坐,拔刀高喝:「鐵浮屠何在!」

  副官一驚:「郎君,現今就用?」

  鐵浮屠,又號鐵塔兵,是他們新想出來的殺手锏,以前從沒有部隊用過,本是備在難攻之城時,可……如今面對只是一個縣城啊!

  粘罕坐在馬上,不耐道:「底牌要能打得出去才是底牌,再讓宋軍那將領成長,你我都得死在這裡。」

  副官斂容應是。

  ……

  岳飛本以為接下來粘罕會做些試探性攻擊,沒想到卻看見一群重甲騎兵,黑沉沉地壓過來,如同鐵塔靠近,三人為伍,以皮索相連。後用拒馬子,人進一步,移馬子一步。

  而這些重甲騎兵似乎是專門培養來撕開敵人防線,如同榫子,不緊不慢地一寸寸往裡打,勢若破竹。

  「這是何物?」岳飛讓人把宗澤和李綱請來,然而縱是和金兵打過不少交道的兩位老人見到這重甲騎兵,亦是難得迷惘。

  「沒見過。」李綱擲地有聲:「以往金賊雖然用重甲兵,卻也只是五十人一隊,前二十人全身著重甲,或持槍或持敲棒,後三十人輕甲持弓箭,相互配合,絕不是這樣的鐵鉤相連,魚貫而上。」

  宗澤眉頭微微蹙起:「看來是新戰術。」

  這可棘手了。

  像這樣的新戰術,想要破除只能……拿人命去堆,堆出一場又一場戰鬥,對抗久了,自然就能悟出針對的戰術。

  「不就是人命?」八歲的衣衣探頭出來,臉上竟然有開心與放松:「我還以為要什麼呢,要人命,堆就是嘍。」

  岳飛、宗澤與李綱紛紛點頭。

  慈不掌兵,主公能知這個道理就好。

  士兵們得知這事,卻是踊躍報名。

  李綱哪裡見過這種場景,他只見過士兵因為賞賜不夠多,臨陣哄散。

  「他們不怕死麼?」

  隨後,他又聽說趙嬛嬛主動揭露自己帝姬身份,邁步在堡壘牆頭給士卒打氣,為那些赤佬包扎傷口,牆頭箭矢橫飛,她恍若未覺,最驚險那次,箭矢擦著她頸側飛過,勁風劃出血痕。

  李綱說不清自己希不希望帝姬這麼做,聲音都變了:「何必如此?何至於此?」

  他擦了擦臉上淚水,差人取來鎧甲,高歌著「擐甲執兵,固即死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欲要去登記報名,上戰場去對陣鐵浮屠。

  旁邊有士兵好奇問:「你在唱甚?」

  李綱身為文人,一向看不起這些士卒,此刻卻耐心解釋起「擐甲執兵」這個典故。

  春秋時,齊晉交戰,晉國的解張為元帥郤克駕車,郤克被箭射傷,便對解張說自己受重傷,血都流到鞋子上了。解張卻告訴郤克,從交戰始,就有箭射中自己的手和肘,自己折斷箭杆繼續駕車,車輪都被自己的血染成黑紅色,就是這樣自己都沒有說受傷,你身為元帥,忍著點吧。

  隨後又說:車上只要還有一個人鎮守,戰事就可以成功。怎麼能因為傷痛就敗壞國君大事呢?穿上盔甲,手執兵器,本來就抱定了必死的決心,傷痛還不至於死,您還是努力指揮戰鬥吧!

  李綱將典故說完,那士兵看他許久,只平靜地說:「我不知道什麼國君大事,我只是不想輸,如果輸了,小官人可能會死。我不想小官人死,也不想我的子女以後沒有土地分發,被當豬狗。」

  他黑黑瘦瘦,嘴上也沒說任何大道理,天下興亡在他心裡似乎很遙遠,忠君愛國對他不值一提,可他眼中燦爛神采卻又十分令人動容。

  李綱沉默片刻,再也唱不出歌來。

  這一刻。他竟然覺得自己所想那些感動,在這個士卒面前簡直不值一提。

  鐵浮屠之事傳到浚州城。

  陸宰在浚州城中坐鎮大後方,落葉泛黃,掉在地面,也飄至陸宰肩頭。

  他聽完這個軍情,眼中浮現驚恐神情,不停地咳嗽,肩膀上落葉顫動,隨著咳嗽,從他肩頭滑落。

  傳遞軍情的軍官安撫他:「長官不必擔憂,鐵浮屠雖然強大,可我們一定能找到他的破解之法。」

  「不是!與這無關!快!你快回去,讓宗留守把主公看好!」

  「快啊!!!」


第429章 鵬舉超凶

  「准備打副本嘍!」

  「Y(^^)Y~」

  「不枉我們准備那麼久,從三年前開始就不停換臉出現在人前。」

  玩家們又不傻,如果固定一百以內人數出現在人前,只怕早晚會被人識破,所以他們時不時換個臉換個身份出入知事府,有時還會讓同伴頂著自己那張臉造成兩人會同時出現的現像,在大眾眼裡,地球村來人早就不止百人,只不過主公僅有百人而已——後來死去一些身份,主公人數在漸漸變少,如今穩定在六七十人這樣子。

  八歲的衣衣:「兄弟姐妹們!開團!」

  其他玩家屏住呼吸,聽到這聲喝令時,第一時間衝出去,拉著鐵索順牆滑下。

  岳飛:「主公!!!」

  主公已經扛著武器,衝刺出三米遠了。

  「居然想和鐵浮屠玩白刃?」粘罕冷冷地看著這一幕,嗤笑聲響:「他們是看地面離城頭太遠,想要用肉泥來抬高嗎?」

  副官附和著粘罕,也在笑:「他們根本不知道鐵浮屠可怕之處,一會兒將他們屠殺得毫無還手之力,城頭上人定會嚇破膽。」

  事實上,城頭上人現在已經有點被嚇破膽了。

  誰家主公這麼勇啊!用命去填,是用士兵的命,不是你們的命啊!

  岳飛看著堡壘外邊那一地血,止不住心慌。盡管那些血是先前喪身在鐵浮屠刺槍之下士卒的血。這讓他回到當時滑州守城戰時,主公們也是如此,身先士卒以血肉悍擋金兵。

  是他疏忽,以為當時滑州缺乏城防器械,主公才會如此,以為如今黎陽器械充足,主公便不會再以身犯險。

  ——主公已經許久不曾莽撞了,久到他一時未曾想起,主公們有一顆赤子之心,又怎麼會舍得用別人的命去試探。

  「讓我先試試!」

  十三歲的青霓大叫一聲,她早看出這鐵浮屠不簡單,人只露出一雙眼睛,馬只露出四個蹄子,端的是刀槍不入。

  那就試試力量型武器!

  少女身姿纖弱,揮舞起一百斤重大鐵錘卻仍是去勢凶猛,堡壘之上,士兵頓時爆出喝好聲。

  ——岳飛看形勢已然不對,只能先臨機應變,讓將士們給主公喝彩打氣。

  十三歲的青霓雙腿一蹬,整個人如離弦之箭,揮舞著大鐵錘衝到鐵浮屠面前,那個鐵浮屠士兵做夢也沒想到居然有人力氣可以那麼大,本能拿【槍】【刺】出,「咚——」鐵錘震在槍杆上,刺槍應聲而斷。緊接著鐵錘旋轉,重重砸在馬頭上,軍馬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當場斃命,鐵錘重重落下,在地面震起三尺高塵土。

  鐵浮屠:「……」

  這是什麼人形巨獸?!

  十三歲的青霓瞧著跌滾下來的金兵,不屑一顧:「不過如此嘛。」

  堡壘上,大蛇軍喊得臉色漲紅:「勝!勝!勝!」

  八歲的衣衣跳腳:「回來!你回來!」

  十三歲的青霓退回來,茫然:「怎麼啦?」

  八歲的衣衣:「你傻不傻啊!我們是出來試探的,NPC有你那麼大力氣嗎!」

  十三歲的青霓懊悔:「我忘了。」

  她把大鐵錘抱在懷裡,往旁邊坐。「你們繼續。」

  這一出,不論是宋軍還是金軍都摸不著頭腦。

  這是打仗吧?這人怎麼坐下了?

  倒是其他人衝了過來,鐵浮屠嚴陣以待,卻發現再沒有人像之前那個怪物一樣力氣巨大,頓時松一口氣,露出獰笑。

  打不過怪物,還打不過……打不過……

  「嗯嗯嗯?」

  這些重甲騎兵懵逼地看看自己的槍,又看看那些受傷倒地的宋人。

  他們的槍是刺進去了吧?

  這些宋人是流血了吧?

  他們為什麼還能站起來?為什麼還能對傷口視而不見?為什麼明明甲胄已經被刺破了,還能揮舞著武器前僕後繼衝過來?

  為什麼……這麼慘烈了,還能往前衝?

  在金兵眼中,這些可怕的宋人嗷嗷叫著衝過來,好似傷口不疼,好似那被拖出來的腸子,不是自己的腸子。

  「我發誓……我敲斷了他的腿……」有金兵面無人色,握著敲棒那只手劇烈哆嗦。

  他敲斷了那宋人的腿,甲胄凹陷、碎裂,可那宋人在地上滾了兩圈,又爬起來用刀柄撐著地面,一蹦一跳衝過來,然後忽然興奮地喊:「兄弟們!用人命抗住他們的衝擊,他們速度不快!抗住第一波就會立刻慢下來,然後砍他們馬腿!」

  也有金兵看到有的宋人眼睛被一【槍】【刺】穿,卻還是「哈哈哈」大笑,無比瘋狂地用大刀去砍鐵浮屠,連砍三刀,整個人才倒下去,倒下去前不忘扯嗓子給同袍報信:「別用利器,刃口壞掉也破不開甲!」

  金兵也看到有宋人扔掉大刀,大聲喊:「給我斧頭!」一把斧頭就呼嘯著甩過來,哢嚓先把自己人肩膀砍掉半截,剩下半截肉還掛在肩頭,晃來晃去。

  這都什麼人啊?對自己人都那麼沒輕沒重!

  可怕的是,那被攻擊的宋人一點也不憤怒,只是一樣的扯嗓子罵兩聲:「你坑不坑啊!痛擊我方隊友是吧!」

  而那個力大無窮的少女當真只是在旁邊看著,如果有人要死了,她就喊:「要不要救啊!求求我就救你!」而那個要死的人居然翻著白眼,讓她滾。而少女居然真的沒有去救,半點不在乎同伴死亡。

  除了她,其他宋人也是!

  他們除了殺敵,就是把死去同伴的屍體丟過去——都不是小心翼翼搬過去!丟過去給力大無窮那少女,然後少女就把同伴盔甲卸下來收疊到旁邊?!

  盔甲比同伴命還重要?!

  金兵看傻眼了。

  粘罕也看傻眼了。

  他軍中也有些投降過來的宋人,在他帳下做個幕僚,他便把那些宋人叫過來,刀尖指著站場問:「宋人皇帝懦弱,為什麼還會有宋人原意為這樣的國家浴血奮戰?」

  投降過來的宋人囁嚅:「或許……或許是因為宋國富有,給了他們很多錢。」

  「富有?」粘罕笑了笑,輕慢地說:「我搶過你們宋人,隨便搶兩只雞就哭天喊地,搶一袋米要衝出來和我們拼命,這也叫富有?劃破他們肚皮,掏出腸胃一看,空空如也,也不知餓著肚子平時怎麼活,這也叫富有?」

  投降過來的宋人低垂下頭顱。

  百姓沒錢,豪強有錢,可豪強會這樣拼命嗎?他們不會,可如果是百姓,他們被朝廷那樣壓榨,為什麼還會為它拼命?

  他想不明白。

  「如果當初……」粘罕聲音平靜,出奇的平靜:「如果當初開封宋軍是這樣,恐怕大金根本無法將開封打下來。」

  投降過來的宋人突然抬頭:「沒有如果。永遠不會有如果。」

  他的臉龐因為憤怒而扭曲:「皇帝懦弱,百官內鬥,文人將守城當兒戲,武人不敢持刀上陣,百姓更是刁民,只知道將恐懼對著好人發泄,將抗金良將剁成肉泥。」

  粘罕呵呵一笑,沒說話。

  投降過來的宋人梗著脖子說:「郎君你且安心,他們再死戰不退,也抵不過宋人朝廷不想戰,且等著吧,等宋人小皇帝聽說我大金卷土重來,必然嚇得兩股戰戰,將金銀珠寶,糧草戰馬送來,求著我們議和。」

  粘罕暴躁地一鞭子甩過去,鞭子在他臉上抽出長長血痕:「等著?那也得能等才行,你沒看到鐵浮屠快被他們破了嗎?」

  尋常新戰術沒那麼容易被破,就算同樣用命去填,不打個七八場戰鬥,根本摸不著新戰術的邊。

  可這些宋人……這些宋人是怪物嗎?誰能在眼睛被射爆一只的時候,還能注意到用利器劃不破他們的鎧甲?必須用重器?

  誰能在被騎兵衝撞,甲胄凹陷時,還能注意自己第一下沒被撞死,提醒隊友可以用人命去滯澀騎兵?這個人命當然不是靠肉身,是說持盾去擋!

  而且明明能直接靠蠻力破陣,為了讓普通士兵也能破陣,放著大殺器不用,硬是橫衝直撞過來,生生試出鐵浮屠的破綻。

  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哪有這種戰法!

  這是戰法嗎?這就是街頭小混混的王八拳!

  粘罕又氣又惱,又為自己的鐵浮屠所不值——它本該可以在戰爭中大放異彩,如今就像是一個可笑伶人一樣,醜態百出!

  可任他如何氣惱,在玩家們不要命的衝擊之下,鐵浮屠還是被破了。

  粘罕不得已鳴金收兵,余下玩家們高高興興回堡壘上,順便隨機背回幸運隊友,假裝他們還能救回來。

  「鵬舉!你有沒有看到我們的英姿!」

  英姿沒有看到,就是看到了殘肢斷臂,內髒眼珠,血液肆意飆飛,腦漿濺上衣襟……鵬舉臉色很不好看,沉著聲:「主公!」

  十三歲的青霓眨眨眼:「鵬舉!你好凶哦。」

  岳飛:「……」

  我還能更凶一點!

  岳飛氣急敗壞:「你們究竟知不知道你們是主公,是我們的主心骨,你們若是出事,我們就是一盤散沙!」

  十三歲的青霓理直氣壯地說:「讓我們去,只需要死很少人,讓士兵去,要死很多人,他們根本不能在戰場上不緊張,也不能在緊張的時候還注意到對面情形。都是用人命去堆,為什麼不用少一些人呢?」


第430章 錢我的了

  鵬舉超凶的!

  岳小將軍直接大爆發,一手一個,來回好幾十趟把主公們拎回去,文書「啪」地拍他們桌面上:「主公!批文書!已經拖三天了!」

  玩家們「啊」一聲,眼珠轉來轉去:「不是說最遲五天嗎?我第四天晚上通宵不行嗎?」

  「不行!」鵬舉凶巴巴:「不改完不許出門!」

  更不許上戰場!

  「那吃飯怎麼辦!」

  「我給你們送飯!」

  「上廁所?」

  「我親自給你們倒淨桶!」

  「還……」

  「我就在門外,有什麼主公都可以支使岳某去做。」

  主公們頓時蔫巴下來,嘴巴噘得可以掛油瓶。

  不論主公如何撒潑打滾,岳飛還是硬著心腸從房間裡出去,把門一關,隨後撩起衣裳下擺,往廊下直挺挺一跪,直到這時,強烈眩暈感才衝擊過來。

  主公用自己性命去填戰場了……

  我沒有攔住主公……

  愧疚之情死死壓在岳小將軍身上,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讓他最愧疚的是,他沒辦法反駁主公。倘若換成其他士卒去,確實需要死個成千上萬人才能找到鐵浮屠破綻。一層窗戶紙有多難捅破?只說付槧(雕版印刷),周時便有印章,直到隋朝,才有人從刻印章中得到啟發,想出付槧之術,這中間足足有一千六百多年。雖然鐵浮屠這個新戰術不至於要那麼久才勘破,但最少最少也得打上一場看看情形。第一場才能試探著去破,一場戰爭,死者數萬乃至數十萬都有可能。

  宗澤行過來時,見岳飛目不斜視地跪在廊下,頓時顧不上進去找主公,急切地問:「鵬舉這是被主公責罰了?」

  岳飛搖搖頭,眸光一如既往清正:「主公不曾責罰,但岳某認為自己以下犯上實屬猖狂,此風不可長,便自罰於此。」

  宗澤萬萬沒想到岳飛會這麼說,但仔細想想,倒也理解他為何能做出這一出。

  將主公從戰場上強行帶走,是為關心,但那是主公,無論如何再怎麼關心也不能替主公私自下決定,此事該罰,但主公一向仁善,用腳趾頭想想也知主公不會罰鵬舉,鵬舉不想其他人借此孩視主公,便自罰。

  「我會和主公說一說你自罰之事,且請求他們莫要赦免你。」

  岳飛拱手:「謝過宗公。」

  宗澤走進房間裡,岳飛聽見他們談起破解鐵浮屠一事,主公們聲音很高,比以往都高。岳飛微微軟了眸光。

  這是主公在故意說給他聽。

  宗澤離開後,是王彥過來,然後岳飛聽到裡面在談論軍規,對於軍規作出些微調整,主公還叮囑王彥,盡管如今是戰時,也必須讓士兵們抽出時間識字,已識字者便自讀兵書。若有懈怠,嚴懲不怠。

  王彥離開後,又有文人辛贊到來,彙報書院各項事宜,岳飛聽到主公大聲嚷嚷什麼啟蒙教育絕對不能放松,增多撥款,《初等教育法》一定要嚴厲推行,凡是大蛇軍治下,五到十一歲的兒童必須送來書院念書。

  岳飛不自主想起自己一兒一女。

  雲兒今年十一歲,安娘七歲,都可以送去書院,雷兒過完年也可以送去了。

  辛贊走後,又有其他人前來。

  一個接一個,整整半個時辰沒有片刻間斷,岳飛看不見裡面情形,但從談話聲與下屬前來拜見時間,也能推斷出來這半個時辰主公幾乎忙到連喝一口水功夫都沒有。

  主公雖然孩子氣,卻真的很盡職盡責……

  岳飛真心疼著,就見到喜歡釣魚但總是釣不上魚那個主公從房中走出來,視線往周圍一掃,瞅准他走過來。

  「主公?」

  十四歲的青霓一把將人拉起來:「走走走,鵬舉,陪我一起去舒展舒展筋骨!」

  岳飛沒反應過來,就被主公拉到一個偏僻地方,然後莫名其妙就被擺可好幾個姿勢,主公還在大聲打拍子——

  「第八套廣播體操開始!雛鷹起飛!」

  「一、一、三、四!一、一、三、四!」

  岳飛:「???」

  「主、主公?」

  「鵬舉別說話,來,好好感受一下,這套體操怎麼樣?給小孩子做能不能緩解疲憊,放松肌肉?」

  十四歲的青霓這麼一說,岳飛被帶偏思路,鬼使神差跟著主公做起廣播體操,做完之後確實感覺腿也不麻了,身體也更舒服了。

  岳飛認真地說:「主公,這體操確實很有用,方便孩子活動筋骨,也不會一不小心扭到身體。」

  「那就好!」十四歲的青霓笑容燦爛:「我餓啦,鵬舉陪我去吃腩炙吧!」

  腩炙就是烤羊腩肉,猛火急炙,快速翻轉,烤出來的羊肉肉汁非常鮮美,口感也很滑潤。

  岳飛正色道:「主公,飛還要去……」

  十四歲的青霓腦子很快,當下堵住他話頭:「鵬舉,你跪在那裡半個時辰是自罰,再多就是我們刻薄寡恩了,你忍心讓我們背負這個罵名嗎?」

  岳飛一怔:「飛不是……」

  十四歲的青霓快速地說:「而且我們正需要你呢,你跪去一旁,誰來幫我們誘敵深入啊。」

  「誘敵深入?」

  「對啊,走,我們去吃腩炙,邊吃邊說。這個計謀缺你不可……」

  十四歲的青霓邊說邊把岳飛拐走,順帶在私聊裡感謝十九歲的衣衣。

  【私聊(十四)】:姐,還得是你出手,岳大佬果然被轉移注意力,不愧疚了!不過為什麼要等一個小時後再說啊,白白讓岳大佬跪那麼久,我心裡過意不去。

  【私聊(十九)】:你如果一開始去說,固然可以讓岳大佬起來,但並不能解決問題,岳大佬心裡依然在難過,只是顧及你的感受,不表現出來而已。就像一個人難過到自殘,你攔下他自殘,就得幫他舒緩情緒,不然他沒既沒有辦法自殘,有沒有辦法發泄出心裡那口氣,他並沒有變得舒服,只有你自己心裡舒坦。

  【私聊(十四)】:明白啦!所以剛才不管岳大佬,是給岳大佬時間,讓他發泄情緒,但是又不能讓岳大佬身體出問題,一個小時剛剛好!這時候再提出找他商議事情,他才會徹底放下之前那事。

  【私聊(十九)】:就是這樣!

  【私聊(十九)】:不說了,趙構這玩意又來找我問前線情況了,我得先穩住他,不能讓他跑過江。

  趙構這人,要臉時很要臉,但要命時,也確實非常要命。金兵卷土重來之事傳到揚州,他再次動起過江心思。

  發完私聊,十九歲的衣衣抬頭看向趙構,擺出一臉尷尬樣子,嗓音也換成干澀聲響:「官家……這……是我打草驚蛇了……」

  趙構本來忍不住頻頻往北方看,此刻回頭:「嗯?打草驚蛇?」

  十九歲的衣衣開始瞎扯:「此前給金國中朝廷送歲供,本想打聽一下東西朝廷情形,被他們察覺,得知我們求和心切……」

  「他們也想議和?」趙構半信半疑:「他們能放著土地不要,只要金錢子女?」

  「正是如此!」十九歲的衣衣大聲說:「官家,他們想要土地,得知我們想要和談,以為我們軟弱,這才大肆出兵。所以我們也得用些手段逼他們接受和談!先讓金賊吞食河北土地,嘗到些許甜頭,再讓金賊受挫,由朝廷大軍前往,斷他們後路。讓他們進退兩難,此時再遞出和談誠意,他們能不心動?」

  趙構若有所思點頭。

  如果是這個說法,他是信的。

  「但宋軍……」趙構又不是不知道自家軍隊那德性,別後路沒斷,反而被人家一口吞了吧?

  十九歲的衣衣掏出情報:「官家且看,浚州城那邊面對金賊是勝多輸少,到時將他們調去切斷後路。還有你手下那位韓世忠韓官人,也是一位大將,到時將他派去守河北,還怕守不住?」

  趙構連連點頭。

  十九歲的衣衣又問:「如今國庫一歲收入幾何?」

  「前兩年不過是區區千余萬緡,如今倒是稍有起色,有三千五百四十余萬緡,只是終究不如上皇在位時,六千余萬緡的風光。」

  趙構微微垂頭回憶,沒看到十九歲的衣衣眼睛倏然發亮。

  三千五百四十余萬緡?

  日!這該死的趙宋,該死的完顏構果然有錢。

  好,這錢現在是我的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431章 朝廷爛透

  趙構已經習慣大宋打不過金國,就算是偶爾有幾出仗能夠打贏,於大局也無損,能夠用錢買來和平在他看來再好不過,總比像父兄那樣北狩好。

  但他絕對不能習慣親妹妹,大宋公主(他登基之後,就把帝姬這種稱號取消了,改用公主)在前線拋頭露面,還公然表明身份抗金!

  這不是坑他嗎?如果金國那邊以為他徹底豁出去,再沒有和談心思,這可怎麼辦!

  趙構回宮後,對康履下令:「你帶人去讓公主回宮,便是打斷腿也要帶回來。」

  啥?去前線?那邊兵荒馬亂,一不小心就會落個屍首分離,哪有揚州水土溫柔,吃得好睡得好。

  康履郁悶得想要吐血,眼珠一轉,只道:「回大家,我等無根之人是家臣,倘若公主鐵了心要留下,小人如何能對主家下手。」

  「總不能讓外朝中人去,丟臉丟到外人面前,如何使得。」

  「哎呀!大家!」康履一跺腳,提醒他:「公主從金國逃回,一路受苦,派禮官前去迎接,是應有之儀。」

  趙構被這麼一說,頓時開竅,下旨讓禮部著人去將柔福公主接回。

  ……

  趙構在揚州已經停留二三年,此地在大眾認知裡,相當於昔年東京,只是名分上不曾有京師名頭。

  隨著行在前來此處的大臣紛紛建立府第,一個賽一個氣派,這其中有處府邸,水繞亭閣竹木富,十分壯麗雄偉,最妙是一汪湖泊,每逢夏日,荷花連綿十裡盛開,賓客宴娛時,自亭上眺望,滿目粉百,水愈清花愈艷,真真是人間稀有之境。

  若問這是哪一家,都言是禮部尚書府。

  一頂轎子趁著夜深停在府外,轎中下來一人,竟是當朝宰相汪伯彥,這汪相無才無德,一心主和,反對抗金,趙構南遷揚州便有他的主意。

  他來這禮部尚書府,難道是來勾結禮部尚書張浚,一同去勸說趙構講和?

  汪伯彥入府後,不多時,被下僕領去水亭之中,上茶上果盤,他早就口渴難耐,吃著小片果肉,視線四顧,心中暗自感嘆這張浚真是官家新寵。牆上那字是王羲之真跡吧?前些時日官家拿到手後把玩不斷,日夜不離手,如今竟在這張浚府上看到。

  正在打量著,突然聽到一聲輕咳,汪伯彥起身,口中客氣:「某深夜來訪,張尚書莫怪。」

  張浚連忙道:「汪相言重,不知汪相前來,有何指教?」

  汪伯彥重新坐下去,端起茶水,輕輕吹一口,慢悠悠說:「聽聞官家要將柔福公主接回?」

  「啊?是。」張浚不解。這事值得宰相大老遠跑來禮部尚書府,還只坐一頂小轎,偷偷摸摸生怕人知道。

  汪伯彥沉聲道:「官家此舉,尚書莫非看不出來?」

  張浚道:「官家心思還在議和上,否則只會順勢承認公主行蹤是由他指派,言他一心抗金,公主的作為便代表了他。」

  汪伯彥:「自兩年前起,官家換掉戶部尚書,國庫之中金銀錢帛便消失大半。倘若是用作享樂,卻不曾見官家在哪處地方建園林,也不曾見官家新添甚麼奢靡喜好。朝中私下傳言,官家恐怕早找到路子與金國議和,否則金國又如何會長達兩年息兵?」

  張浚:「汪相是指……」

  汪伯彥瞥他一眼,知道官場上狐狸多,不拋出餌來,這些狐狸絕不會在言語上表露真實想法。遂道:「那大蛇軍聽聞兵多將廣,又頗得民心,如今金賊卷土重來,他們更是能光明正大招兵買馬,鍛造軍械,若官家議和成功,大蛇軍無甚損傷,說不定就號令大軍凱旋,兵至陳橋時停下休整,好讓官家瞧一瞧這兵強馬壯。」

  張浚臉色微變,干笑一聲:「相爺未免危言聳聽,前兩年風平浪靜時,也不見大蛇軍謀反,如今金賊來攻……」

  汪伯彥只道出三個字:「張邦昌。」

  張浚登時閉口不言,眼神中只余閃爍。

  張邦昌曾是宋臣,靖康之後,金人暫時無力管理中原,便立張邦昌為大楚皇帝,試圖以漢制漢。若非張邦昌心向大宋,恐怕如今中原還混亂著,宋和楚必要交戰不斷。

  假如那大蛇軍借議和之機與金賊合作,哪怕只是假意合作,大宋說不定真得遭遇一波改朝換代。

  汪伯彥直言:「張尚書,主戰還是主和,與我而言並不十分重要。我不想換官家,若換個官家,你說不得還能投誠,我定會被他們砍下人頭,以安民心。何況,聽聞此前大蛇軍粗莽,不管不顧斬殺李擢——那就是一群潑賊,武夫,在他們手底下還能有好日子過?還能以文制武?」

  你張浚可是正兒八經的文官!進士出身!

  張浚面上帶出笑意:「主戰……自然要主戰。」

  汪伯彥也露出笑容。

  他要找人壓下官家議和之心,就不能找主和派,這張浚雖然是文官,卻和他們尿不到一壺,一直謀求北伐,正好合適。

  至於張浚會不會聯系大蛇軍那邊?別開玩笑了,主戰派難道就一定一條心?至少張浚絕不會允許武官爬到他頭上作威作福。

  張浚道:「如果陛下求和之心泄露……」

  汪伯彥接話:「如果大蛇軍主戰其實是想要以戰逼和……」

  二人相視一笑,舉起茶盞輕輕碰撞。

  「聽說大蛇軍中近來窘迫,派人前來請官家援助軍餉?」

  「是不是來拿軍餉還兩說,得嚇一嚇他們。嚇到他們公開聲明主戰,嚇到官家公開聲明支持他們。」

  汪伯彥微微頷首,將茶水倒在地上,微笑:「敬忠顯公。」

  *

  今夜有雨。

  宦官康履走入御藥院,底下小宦官為他褪去鬥笠與蓑衣,雨水滴答之落,他抹一把臉上雨水,聽到前方一個帶笑聲音:「康大官,稀客,怎來我御藥院?」

  康履抬頭,道:「馮益,我們要大禍臨頭了。」

  「嗯?」

  「官家此前讓我去帶回柔福公主,我將此事推脫給禮部,後來一想,官家心思不對。」

  宦官馮益臉色凝重起來:「如何不對?」

  「官家心思在戰與和之間,他讓我去帶回柔福公主,卻不曾說讓我去對大蛇軍下旨,借戰事失利之名撤出河北。」

  「官家心思不定實屬正常,若江山能完整,誰想做半壁江山的天子?」

  「你糊塗啊。」康履往御藥院裡面走,一臉復雜:「朝廷風向若是主和,甭管能不能和成,我們都能活,可若是主戰,我們立刻就會死。」馮益瞳孔張大,慢慢道出來:「……李綱?」

  也不能怪康履巴巴來這一遭,之前朝廷主戰,李綱就被召回,這人脾氣又臭又硬,一回來就要求官家把之前受過偽命的大臣處死,趙構不肯,他就以辭相做威脅。這是為人臣子該做的事情嗎?

  然後,當過大楚皇帝的張邦昌先被貶謫,後被賜死,而當過大楚臣子的範宗尹、顏岐、吳幵、莫儔等人統統被貶謫。

  聽聞那時李綱還預備請官家驅逐黃潛善和汪伯彥,若非被呂好問勸住,他就要上奏了!

  像這種人,他第二次回來,一定會比上一次干得更狠更徹底,恐怕不僅要解決主和派,就連官家身邊的宦官在他眼裡恐怕都是奸佞,需要解決。主和派這些文人可能只是去瓊州島走一遭,宦官只怕要見血。

  這一刻,馮益面色灰白得厲害。

  「咱們要如何應對?」

  康履來之前想過對策,此刻聲音尖銳高昂,幾乎破音:「讓前線失利!」

  「前線只要稍微失利,以官家性子定會立刻將開戰心思縮回,我們再作勸說,就能讓官家繼續龜縮在揚州。」

  「要如何讓前線失利,又不牽扯到我等?」

  「你可還記得忠顯公?」

  「你是說……」

  忠顯公,姓王名雲,字利應,是前刑部尚書,師從黃庭堅,曾出使過高麗,也是老牌外交官了。靖康之時又幾次三番出使金營,每一次都是不卑不亢,更是在大宋戰敗情況下,說動金人只賠款不割地,可惜被政敵污蔑心向金國,遭遇貶官。後來宋金戰爭,宋國連連失利,種師中戰死,太原城陷落,開封城岌岌可危,靖康帝趙桓才又想起來王雲,將他召回,派他去出使金營,以康王趙構為正,刑部尚書王雲為副。

  到達磁州時,磁州人都不願意議和,又聽人說王雲暗中勾結金人,准備挾持趙構去金國做人質,一怒之下把王雲打死了。

  趙構登基後,封王雲為「忠顯公」。

  康履道:「那大蛇軍不是派人前來揚州嗎?咱們先一步把揚州水攪混,讓太學那些書生誤以為浚州城暗中勾結金人,要將中原賣個好價錢。待他們把大蛇軍中人打死,大蛇軍便是不心寒,軍心也會動蕩,士氣大跌,如此怎能戰勝金兵?他們一輸,官家不想和談也得和談了。」

  馮益重重點頭:「那就如此!」

  至於前線失利後怎麼和談?和談還不簡單?橫豎就是割大河以北,出銀二十五萬兩、絹二十五萬匹的歲幣!


第432章 少年中國

  十三歲的青霓和王彥快馬加鞭來到揚州。

  原本該是岳飛陪她來,但臨陣換將乃兵家大忌,宗澤挑來挑去,挑中王彥。然後宗澤還千叮嚀萬囑咐王彥一定要把人看住,主公特別容易衝動,生死在他們看來是小事,朝廷中有主和派那群小人把控,讓主公看到,若是悲憤之心一起,輕則學屈子跳江明志,重則死諫血濺朝堂。

  王彥這段時間把十三歲的青霓看得特別緊,兩人只要正在相處,他那眼珠子一刻都不肯從少女身上錯開。

  不過,對於打小就活潑的孩子來說,被人盯著是家常便飯,王彥都有些不自在,十三歲的青霓愣是什麼反應也沒有,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蝦,做得十分自在。就是苦了王彥,有時候略微一個不注意,就不知主公往哪個縫隙裡鑽,找到急眼時,這人就跟沒事人一樣跳出來,盈盈伸個懶腰。

  等步入揚州後,主公卻乖巧起來,一處也沒亂去,只剩下眼睛四處亂瞧。

  這反而更讓王彥把心提起來,四肢緊繃,時刻准備在主公氣性上來要死諫時,迅速上前奪刀救人。幸好從進宮到出宮,都沒什麼事情發生。

  主公還高興地對他說:「官家真好說話,向他要錢要糧他都給,要床子弩也給。」

  床子弩是宋國軍械利器,昔日宋遼戰爭時,宋國將士就是在澶州城上,以床子弩射出大箭,射殺遼國大將蕭撻凜,才加速宋遼之間的和談,使遼國被迫與宋國簽訂澶淵之盟。

  王彥淡淡地說:「錦上添花罷了。」

  以前大蛇軍困難時候,朝廷可沒管過這些,如今不過是看其有利可圖,便意思意思從指縫間漏些資源打發他們。

  「我知道呀。羊毛不薅白不薅。而且我這次來……」

  王彥豎起耳朵。

  說來也稀奇,主公往日一直看不上朝廷,這次怎大老遠跑過來要物資?

  「觀察一下有沒有兜售水泥的市場。」十三歲的青霓說。

  王彥聽得一知半解,問她:「水泥是之前鋪設的新地?」

  「對!」

  「為……」

  話沒說完,宮門前街道漸漸變得喧囂起來,遠遠來了人眾,看裝扮似乎是太學學子,他們東張西望,神經質一樣怒目咬牙,腮幫子往外鼓。

  「前面可是大蛇軍來客!」

  十三歲的青霓聽到他們喊,便也回一句:「我是。你們是?」

  那群太學生圍過來,滿臉激憤。

  「聽聞大蛇軍欲替官家出使金營,主持議和,是也不是?」

  十三歲的青霓錯愕:「你們從哪裡聽來的?」

  見少女沒有第一時間反對,太學生更加憤怒了。

  虧他們還以為大蛇軍是抗金主力,誰想,還是蛇鼠一窩!

  有太學生將一卷告示摔在十三歲青霓腳下,厲聲述說:「官家從兩年前開始,便往外運送金銀,一年兩次,一次夏收,一次秋收,都有定額,皆是送往滑州!」

  少女彎腰撿起告示,從左到右瀏覽一遍,眉毛高高挑起。

  這是誰在出手,居然能把這事挖出來?

  「若我說這是軍餉呢?」

  那些太學生更加悲切了,臉上皮肉緊繃,骨骼都從那拉直拉薄的皮下凸出來。

  「軍餉?軍餉為何不走正道,需得如此偷偷摸摸進行!這兩年金賊對中原秋毫無犯,是不是你們聯合官家一起納款賣國,向金賊搖尾乞憐,方才換來虛假和平!」

  「究竟誰是賊!你們是賊!還是官家是賊!還是你們都是賊?」

  「這次來取物資,是不是名為取物資,實則取歲幣?」

  「到底是不是!你說話啊!」

  學子們的聲音在道路上往復回返,嗡嗡之聲彌漫,那大蛇軍少女似乎被嚇呆了,話都說不出口,只睜著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看。

  城樓之上,汪伯彥笑看這一幕,對張浚說:「萬萬沒想到,大蛇軍居然如此大意,派個婦人前來,婦人膽子小,被如此一嚇……我等謀劃成矣。」

  道路遠處,馮益領著一群宦官圍觀,雙手揣在袖子裡,還抱著個小香薰鏤空銀絲暖爐。

  「這些學生啊……」馮益笑容溫和,好似很和氣模樣悠悠嘆息:「心裡裝滿經史書籍,沒經歷過甚麼風雨,空有愛國之心,被人稍作挑撥就會變成一把刀。這把刀,文官能用,宦官也能用。」

  其他地方也三三兩兩站著人,卻無一人上前解圍。

  王彥注視著這群學子,對他們又是痛恨又是同情,手握上腰刀,不知要不要拔刀威脅,護著使君闖出去,又怕自己擅自拔刀,傷到什麼人,為使君招來麻煩。

  這群太學生看到王彥要拔刀,頓時更怒道:「你們是要殺人滅口嗎!」

  這個氛圍實在是太糟糕了,好像稍微說錯一句話,就能讓這些不受控制的學子好似貓應激那般炸開毛,爪子往人身上撓。

  王彥上半身不知不覺壓低,刀鞘頂開一線血光。

  氣氛緊繃若琴弦。

  少女忽然動了。

  她一動,王彥條件反射抽出半截刀身,太學生「啊」一聲,後退半步,動作不大,然而幾十號人如此做,就擁擠成一團,響聲震天。

  有些人跌在地上,抬起頭,就看到少女猴兒那般敏捷,靈巧地翻到不知是哪位官員的馬車車頂上——張浚當時臉就黑成鍋底,那是他家馬車!特別華貴!居然被那野姑子踩出好幾個鞋印!

  汪伯彥倒是興致勃勃:「她這是准備躲在上面?馬車也不高啊?不過對於一個女子而言,臨時能想到這些也不容易,太難為她了。」

  然而,事情發展總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十三歲的青霓站定之後,既沒有瑟瑟發抖,也沒有求饒,更沒有口稱不曾做過取歲幣之事,她只是舉起從車夫手裡搶來的馬鞭,在空中甩出一個清脆響花。

  「啪——」

  響亮過後,少女腳收著力氣一踏木轅……

  張浚:「我的愛車!!!」

  木轅應聲而響,車子在風中搖曳,如同可憐白花。

  「今日宮門口轟轟烈烈一通鬧騰,依理論來講,我本應當給你們一個交代,告訴你們大蛇軍究竟有沒有做過這事,方才不辜負諸位。可我們偏偏有不能說的理由……」

  在底下學子嘩然之前,十三歲的青霓提高聲音:「但,我自小學著一篇文章長大,不論諸位對我是失望是期望,還請諸位聽一聽,我心中那個少年中國!」

  那些學子慢慢靜下來,他們不得不承認,他們心中還有著期盼。

  五十義士所在的滑州,所創立的大蛇軍,最後怎能變成那樣喪權辱國的存在!

  一定有隱情……這其中一定有隱情!

  王彥緩緩將腰刀回鞘,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這才是他認識那些絕對不隱忍的小官人,不論被誰算計,絕不會白白吃這個虧。

  十三歲的青霓深深吸一口氣,游戲裡過往種種化作心中激昂那股氣,衝蕩在胸腔,猛然吐出——

  「金人之稱我中國也,一則曰老大帝國,再則曰老大帝國。是語也,蓋襲譯蠻夷之言也。嗚呼!我中國其果老大矣乎?惡!是何言!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國在!」

  「欲言國之老少,請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將來。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戀心;惟思將來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戀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進取。惟保守也,故永舊;惟進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經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將來也,事事皆其所未經者,故常敢破格。」

  張浚頭皮一下子發麻,他看到一片戰場,少女文筆為刀,言為劍,將在這揚州進行一場口誅筆伐。

  誰能想到少女口中文章竟然會是這種文章?她自小學著這樣的錦繡文章長大?她究竟是誰?來自哪裡?

  十三歲的青霓不管那些學子有多震撼,只想把自己想要說給大宋聽的話說下去。

  「老年人常多憂慮,少年人常好行樂。惟多憂也,故灰心;惟行樂也,故盛氣。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氣也,故豪壯。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壯也,故冒險。惟苟且也,故能滅世界;惟冒險也,故能造世界。老年人常厭事,少年人常喜事。惟厭事也,故常覺一切事無可為者;惟好事也,故常覺一切事無不可為者。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陽;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戲文。老年人如秋後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瀦為澤,少年人如長江之初發源。此老年與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人固有之,國亦宜然。」

  王彥望著馬車頂上那個人,眼眸中好似閃爍著繁星。

  加入大蛇軍以來,他對那些小官人的感情都很復雜。一方面感動敬佩於他們為百姓,為國土做的那一切,他們真真將自己一顆熱心奉上,滿眼都是百姓的生活好壞,另一方面,他也確實被小官人一些不愛惜自己的行為氣到肝疼,比如之前對戰鐵浮屠,他會忍不住去想:你們逞什麼能呢?你們的命和士卒的命孰輕孰重,你們心裡沒有數嗎!

  可今日這篇文章,卻在他心裡猛然一敲,若暮鼓晨鐘,振聾發聵。

  是啊,他們是少年啊,是朝陽、乳虎那般的少年,任事若俠,嬉笑怒罵,是春前草般堅韌,是長江源般流露生機,又怎麼會去計較性命輕重,怎麼會舍義取生呢!

  老年人和少年人,恰似朝堂上諸公與邊境小官人。

  百官從宮中行出,停在道路旁,都在注視少女。

  她心中……少年中國是何等模樣?

  「……嗚呼!我中國其果老大矣乎?立乎今日以指疇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漢武,若何之雄傑;漢唐間之武功,若何之烜赫;慶歷來之文學,若何之隆盛。歷史家所鋪敘,詞章家所謳歌,何一非我國民少年時代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之陳跡哉!而今頹然老矣!昨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處處雀鼠盡,夜夜雞犬驚。十八省之土地財產,已為人懷中之肉;四百兆之父兄子弟,已為人注籍之奴,豈所謂「老大嫁作商人婦」者耶?嗚呼!憑君莫話當年事,憔悴韶光不忍看!楚囚相對,岌岌顧影,人命危淺,朝不慮夕。國為待死之國,一國之民為待死之民。萬事付之奈何,一切憑人作弄,亦何足怪!」

  嗚呼!

  諸學子掩面而泣,好似有一巴掌打到他們臉上。

  百官心裡是說不出的滋味。

  國為待死之國,一國之民為待死之民……這是在說大宋啊!憑人作弄,這是為何?為之奈何?如何奈何?

  「……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國者,則中國老朽之冤業也。制出將來之少年中國者,則中國少年之責任也。彼老朽者何足道,彼與此世界作別之日不遠矣,而我少年乃新來而與世界為緣。如僦屋者然,彼明日將遷居他方,而我今日始入此室處……」

  少女聲音越來越大,那聲音猶如滴水之石,滴穿人心。

  可除了她的聲音,這一片地方再無一針之響。

  所有的聲音都來源於她,這聲音好像替換了呼吸,替換了心跳,替換了血液流動……人們脊背在顫抖,頭皮在麻痹,臉頰仍是火辣,目光卻比之火熱百倍,灼灼盯著少女。

  這些從全國各地遴選出來的進士,這些浸淫官場多年的官員,此刻卻在專心致志聽著一個少女的誦讀。

  他們能感覺到,一股氣勢在積聚。

  是什麼呢?

  那是什麼呢?

  沉睡的火山即將噴發,潛在淺灘的龍將要歸海。熱油在鍋蓋下翻滾,有什麼東西滋滋作響,要從人心裡炸開。

  「故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火山猛然一轟,岩漿鋪天蓋地而來,巨龍騰空,龍吟震震。

  十三歲的青霓倏然大睜眼睛,向前一步,讓在後世響徹華夏,影響了數代人的少年中國說,在宋朝振聾發聵。

  「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

  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

  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

  少年勝於九洲,則國勝於九洲;

  少年雄於世界,則國雄於世界!」

  那些跌坐在地上的學子猛地站起來。

  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

  無數個人站了起來,無數個人靠近這輛馬車。

  好似驚雷在心中炸響,他們無法忽視心靈上的震動,也無法將視線從少女臉上移開。

  一切情緒在先前都如同被壓制的彈簧,此刻洶然彈起,拊掌之聲若疾風驟雨,又如駭浪轟然蓋至。他們眼中狂熱比火爐還燙,燙得空氣燥熱,好像要將宮前這塊地焚燒起來。

  沸騰之中,十三歲青霓臉色紅漲似充血。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翕張。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將發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她從車頂上跳下來,來到密密麻麻人群中。人群自發分開,讓給她寬敞的道路。

  少女此刻聲音已然嘶啞——

  「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

  火熱讓他們的身體發燙發疼,周邊人如何能按耐住那股躁動,齊聲高喊:「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

  氣浪翻騰,一陣又一陣,激昂與興奮蓋過一切,徹底將冷靜燃燒至盡。

  十三歲的青霓又跳回車頂上,再次高昂:「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

  他們的靈魂在這一刻瘋狂嘶吼:「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

  聲音凝結成氣勢,在道路,在城壁,甚至在整座行宮中蔓延,趙構匆忙出來,只看見自己的大臣們圍繞著那個少女,眼眶發紅,聲音嘶啞,看見自己的太學生們仰著腦袋去看她,脖子都酸了也不願意放下。

  那少女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逆著光看過來,仿佛在笑。

  ——你的大臣,你的太學生,我的了。


第433章 刮地三尺

  文以言志。

  當這篇《少年中國說》被念出來,當氣氛被點燃時,不需要玩家去正面回答有沒有做過議和之事了。

  「長官。」馮益身後有個宦官站出來拱手行禮:「恕下官無法再對英傑下手。」

  馮益那雙鷹目橫掃過去:「你叫她甚麼?」

  那宦官看向馬車,又回視馮益:「下官實在無法再稱呼他們為逆賊、歹人,言他們是假仁假義以媚世人。」

  他再次一拱手:「下官告退。」

  「站住!」

  那宦官一頓。

  馮益冷笑:「你以為你現在投靠過去,他們會把你當自己人?」

  那宦官嚴肅地說:「下官不是投靠,也非需要大蛇軍將下官當自己人,下官只是……有些被觸動,發覺自己還是想如少年那般輕狂一回。」

  其他宦官沒人敢吭聲。那宦官說完,轉身就走,尚未走出太遠,其他宦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抿唇之後追上去,有人留在原地,討好馮益:「長官莫要氣,這些背主玩意,遲早有他們後悔時候。」

  然而馮益看向十三歲的青霓那邊,不知為何,總覺得心裡發毛。

  就好像……天要被捅破了。

  ……

  「官家,臣雖不敏,今日一聞少年中國,尤知此文,蒙受此志,實是自愧不如,無法再醉臥南園,遂擱筆,請辭於上,唯願寶刀如雪,擲向河北銷煙烽。」

  先是第一份辭呈書。

  有第一份,就有第一份第三份,奏表如雪花紛呈,這場演講終究是引起了大風波,席卷整個朝廷。

  「官家,臣也請辭。」

  「官家,臣兩鬢華白,本以為位望崇隆已是心中追求,今日回首望一十年間事,方知初心已失。懇請官家允此辭呈,讓臣朝北而去,重拾肝膽。」

  「官家,臣請官家賞賜大蛇軍上下,他們不求名,不求利,亦不求高官厚祿,只一心復我河山,救我神州陸沉,亂世當有聖賢出,大蛇軍軍首便是聖賢。」

  「官家,臣竟以小人行徑,去害大蛇軍將士,已無顏在朝,還請官家恩准臣辭官,臣叩首。」

  「放肆!」趙構將身周所有人都轟出去,手一拂,奏章撒落滿地,「放肆!這些人太放肆了!」

  一個個是要他當光頭皇帝麼!都走了,他怎麼辦,他向誰行使皇帝威能去!

  ——雖然還有一些大臣留下來,趙構卻依然暴跳如雷,覺得自己權威受到挑釁。

  「大家!大家不好啦!」康履衝起來,手上全是血。

  趙構盯著康履手上血色,好像有一股恐懼在殿內擴散,窗戶外面那些鳥雀飛蟲嘈雜聲好似在剎那間消失,風卷起地面奏章,啪啪拍擊地面。趙構抖著聲音問:「有、有人造反?」

  康履嘴巴張張合合難以出聲,當即給自己狠狠一巴掌,這才艱難地將腦袋搖動:「不是……大家,是那些太學生,他們發現是汪相在背後作祟,在汪相下朝後,圍著他群起而攻之,一時激憤下,將汪相活生生毆死。」

  「什麼!」趙構一邊聽,眼睛一邊越瞪越大。

  汪伯彥死了?

  被太學生活活毆死的?

  趙構白著臉:「那他們……」有沒有闖宮門?

  康履:「回稟大家,太學生尚未有逼宮念頭。」

  尚未這個詞就用得很妙。

  尚未有逼宮念頭,但如果他不把這浩大聲勢平息下去,後面可就未必沒有……

  趙構驟然松口氣。

  暫時沒有這念頭就行,還可以挽救。

  「你去和大蛇軍那些人說,朕自然是支持抗金……」趙構臉上肌肉有著輕微抽動:「也知他們財賦不足,這宮內帑內,他們有甚麼看得上眼,就拿走吧。」

  花錢買平安,只要能讓他安安穩穩當這個皇帝,供著金國和供著大蛇軍,也沒差別。

  趙構想起一件事,急切道:「禮部那邊差人去前線接回公主了嗎?」

  「十來天前便……」

  「快!快去把人追回來!便說朕已取消旨意!」

  趙構把哈士奇們放進宮裡,自己眼不見為淨去河裡射一天的鴨子。

  晚上回宮時……

  趙構揉揉眼睛,指著只剩下框子的宮門:「朕的大門呢?」

  康履亦是愣住,連忙找來宮人詢問,宮人怯怯地說:「被……被大蛇軍搬走了……」

  趙構:「……」

  趙構往裡面走兩步,發現今天行宮似乎感覺有些寬敞,寬敞得很突兀……趙構輕輕晃晃有些眩暈的腦袋,抬起的手指有些顫抖:「朕的……朕的內牆呢?朕的青磚呢?」

  宮人低下頭,小聲說:「大蛇軍那些人說,官家也不需要靠這些磚來抵抗金賊,不如運去前線修堡壘。」

  趙構:「……」

  趙構在原地懵站許久,嗅著草木清香,聽著鳥叫蟲鳴,長長吐出一口氣:「也罷——朕在此地坐坐,去給朕端些茶水來。」

  宮人欲言又止,看趙構沒注意,小碎步離開。不一會兒,拿著茶水回來。

  趙構手一拿,感覺觸感不對,低頭一看,發現是一個粗糙大陶碗,沒有任何刻紋。

  「朕的汝窯青瓷刻花牡丹紋缽呢?」

  「拿、拿走了……」

  「朕的白釉纏枝菊紋盞呢?」

  「也拿走了……」

  「朕的……算了,你直接說朕什麼東西沒被拿走吧。」

  宮人為難地看他一眼:「天高三尺,地薄三丈,所過之處,萬物不存。」

  他們連趙構的寵物狗寵物魚寵物兔子都沒有放過!

  「土匪……」趙構差點摔了粗糙大陶碗,一想到這可能是自己唯一一個茶碗,又趕緊抱住:「土匪!這些土匪!!!」

  行宮裡充斥著趙構的怒吼。

  行宮外,玩家們拖著一車車東西,心滿意足地回浚州城。

  玩家一懊惱:「可惜這游戲沒有自動拾取!不然我連片葉子都不想給完顏構留下!」

  玩家一守著三五車銅錢,臉上紅暈越來越重:「好多錢,嘿嘿嘿,趙構的內帑是真富裕啊。」

  玩家三苦惱:「我們把趙構的錢搜刮走,他不會又去搜刮百姓吧?」

  玩家四回復他:「你在想什麼呢,之前趙構難道是見好就收那種人?他肯定已經盡他最大可能搜刮過百姓了,百姓只有一百塊錢,他也沒辦法搜刮出第一百零一塊錢。這些錢與其供給他享樂,還不如我們拿去抗金,拿去發展浚州城。比如書院。請老師要錢,買筆墨紙硯要錢,免費供他們吃住要錢,哪裡有錢哪裡才能出成績,這些錢……還不一定夠我們花。」

  玩家五:「還有岳大佬!他的特種兵部隊還在等著建立呢!」

  ……

  岳大佬現在對於特種兵部隊暫時不指望了,他在摩拳擦掌,指望把粘罕那支輕騎兵引誘進水泥地裡——這玩意暫時還沒有鋪滿整個浚州。

  在經過與宗澤商議,岳飛決定以自己為餌,打一場敗仗,讓粘罕及其部隊追殺自己,直至衝進水泥地中。

  「鐵浮屠被破,他們短時間內應當不敢再出重騎。絕不能讓他們受挫,舍棄黎陽,逃到大名府。那邊地形開闊,又無水泥地,最適合騎兵,再兼大名府此前被他們占據多年,我等打下來的時間尚短,不曾吃透,大名府城高糧多,倘若讓他們退回去,只怕是場艱苦久戰。一定要將他們圍困在浚州之中,讓他們插翅難飛。」

  「不錯。鵬舉,不若我們分兵?分四路大軍,一路一萬人,從四面包圍黎陽,切斷他們見機不妙,逃回大名府的道路。」

  「唯。」

  大軍分成四路,岳飛獨領一路,與其他幾路將領說好,誰遇到粘罕那支輕騎,便先打上三五回合再……「等等,直接掉頭跑便是。」

  岳飛改口引起其他人側目。

  「這樣不會太明顯?粘罕能上當。」

  「諸位是義軍,並不知宋軍原先……守城勝算極高,然而野外遇上金賊時甚少打贏,曾經有兩千宋軍被一十金賊騎兵追得漫山遍野躥逃。粘罕是老將,與宋軍有過多次正面對抗,老將是他的優勢,卻也會是他的劣勢。」

  岳飛猜測的沒錯。

  當粘罕在野外遇上一支宋人騎兵,對方和他們隨意交戰片刻,便扭頭就跑後,半點沒懷疑是誘敵之策。

  他大喊:「左翼右翼上前包抄,中軍隨我來!」用力一踢馬腹,駿馬受痛,如離弦箭那般衝出。身後是五百騎兵緊隨。

  前方是一片坦途,最適合騎兵衝擊,粘罕手一摸弓箭,抬手就是三發「嗡」響,竟也是連珠箭。

  不過,岳飛本人也是連珠箭行家,聽得身後箭鳴,算准時機回刀一劈,劈飛第一支與第一支箭,第三支箭受阻,被他悍然一抓,手腕一抖,那支箭原路甩回,竟比來時還要快。

  粘罕一側身,那支箭「噗」一聲射入他身後一名金兵左胸,滾倒在馬下,被同袍踩踏而過。

  「放箭!」粘罕喝道。

  金人騎兵熟練地抽出箭,往弓上一搭,迅捷地拉開,箭雨頃刻而出,前方混亂逃竄的大蛇軍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蓬出大片血霧,非死即傷。

  粘罕:「繼續追!!!」

  騎兵的輕甲防護能力有限,剛才那陣箭雨,絕對能讓大蛇軍吃個大虧。

  不過,過於順利還是讓粘罕心裡提起警惕,將馬一停,側身問親兵:「前方是甚麼地界?」

  親兵道:「一十裡外有條河,也不知是甚名兒,河上有橋,非常狹窄,只能同時奔過一兩名騎兵。」

  粘罕心裡一定。看來宋軍是要逃到那河上過橋。但謹慎讓他將金色頭盔拿下,勒令一名親兵和他換頭盔,又讓其他人皆喊那親兵郎君。

  如此這般拖延,等追到河邊時,已有不少潰軍過河,但更多潰軍因為搶著過橋,擁擠之中連人帶馬跌入冰涼河水中,被河流衝走。

  「看來是我多心了。」粘罕望向河對面。

  那邊沒有河流、高山、密林、谷口,沒有任何地方給宋軍埋伏兵馬,只有一片與黑土相似地面,還有一群驚慌失措之下連累駿馬摔倒的蠢貨。

  親兵笑著說:「郎君,便是給宋人馬他們也是一群廢物,這騎術真是難以入目,竟然能讓馬摔倒。」

  粘罕勾起嘴角:「不要叫我郎君。好了,過去接收戰果——可惜那些馬兒,只怕已經摔斷了腿。」

  金兵依次過橋,沒有立刻衝鋒,先把隊列擺好,而那邊宋軍陸陸續續站起來,也沒法管戰馬了,一瘸一拐往前走,走不了的,爬也往前爬,一看就知是怕金兵俘虜他們。

  帶著金色頭盔那親兵偷偷瞟一眼粘罕,代替粘罕下令:「進攻!」


第434章 粘罕身亡

  快馬踏颯如流星, 粘罕一雙狼眸緊緊盯著那群落馬後改為步行的宋人潰軍,弓箭放回搭袋, 大刀悄無聲息落入掌中。

  輕騎兵只要飛馳過去, 借助速度就能讓大刀砍下敵軍頭顱,若是力氣大些,還能用刀刃高高挑起敵軍身體, 高聲喊一句:「誰還敢逃!」宋人懦弱如綿羊,一見此景就會嚇得兩腿打顫,抱頭投降。

  就算這些宋人與以往宋人不一樣, 寧死不肯投降,這樣也可以驚破他們膽魄, 殺起來時不必擔心遭到太大抵抗。

  粘罕得意非凡, 駿馬踏上黑土,大刀在日光下意氣風發劃過亮光。

  他的馬越衝越快。

  粘罕身體前傾, 刀尖下壓——

  「嘶——」

  馬鳴高昂, 拖長若彗星尾。

  馬蹄打滑,馬身傾斜。粘罕一開始還未發現緣由,青筋鼓起,咬著牙竭力想用自己高超騎術穩住馬兒,可縱然他施盡渾身解數, 馬蹄還是不聽使喚,駿馬滑倒得十分突然,粘罕整個人被甩飛出去,「咚」地砸到地上,眼皮掀也掀不開,蒙蒙中隱約聽到有人喊:「這個是粘罕!他戴金頭盔!」

  ……

  狹窄橋下,冰冷河水中, 潛在裡面的大蛇軍游蛇那般鑽出來,與跌在水泥路上齜牙咧嘴的大蛇軍完成前後夾擊,將粘罕一行包了餃子。

  粘罕之前雖然讓左翼右翼散開,但到河邊時又聚合起來,這才讓大蛇軍能夠一網打盡。

  張顯捏著那金盔將領脖頸拖到岳飛面前,嘴裡還嘖嘖稱贊:「乖乖,這水泥地好生厲害,豈不是一殺金賊一個准。」

  他們宋人雖然也有馬,但沒有金人馬多啊,而且,野戰是金人長處,可不是宋人長處,廢掉金人馬戰,不就相當於宋人野戰無敵?

  他們宋人擅長步戰啊!

  岳飛捂著手腕,方才誘敵深入,他們是自己先騎馬衝進水泥地,摔了個狠,便連岳飛那拉弓的手,手腕也在水泥地上刮出長長幾道血痕,黑色小碎石頭黏在肉裡,恐怕回去要認真洗一遍,小心挑出來。

  他看一眼金頭盔將領,對張顯說:「莫要大意,任何戰法只要祭出來便一定會被敵人勘破,這次不過是占個出其不意,下回金賊定然有防範,很難再得此大勝。」

  張顯笑笑,語氣散漫:「戰法不就是一直推陳出新麼,下回俺們試試想個新法子便是,先看眼前——哥哥,粘罕要如何處置?」

  岳飛非常干脆:「殺了。」

  張顯「哦」一聲,手起刀落將那金頭盔將領殺掉,忽然反應過來:「不帶到主公面前?」

  岳飛看他一眼,低聲解釋:「粘罕如今自立一處朝廷,也算是一國之主,只是還未正式取國號。若送到主公面前,按照舊例,只能留粘罕性命優待他給天下人看,可如今只是國主被俘,而非國亡,留著他變故頗多,不如當是大戰時將之斬於陣中。」

  張顯豁然頓悟,轉身去收攏起俘虜,那些金兵一個個似乎垂頭喪氣,被捆縛時也沒反抗,只是……張顯掃一眼那些俘虜,只覺得他們好像有些乖順得過份了。

  在他轉過身那瞬刻,一個金人將領從昏迷中轉醒,無聲無息抬起頭凝視他。旁邊金兵發現他清醒,驚喜地靠過去,控制不住要叫人:「郎……」發出一個音後,又吞回去。

  粘罕對金兵俘虜微微點頭,又垂下頭去,其他金兵便也跟從郎君低下頭,偽裝成萎靡不振模樣。

  他們都知道自己在等待機會,只要郎君沒事,就能找到時機一擁而上,把那些如今還在得意的宋人崽子喉嚨咬破,噬食他們血肉。

  而且,那些宋人並不知道郎君沒死,他們都把之前戴金頭盔那人當成郎君了。郎君真是料事如神!

  有些金兵臉上鞭痕未散,刻意遠離粘罕,卻又豎著耳朵注意周邊動向,雙眼凝視地面,一邊聽一邊皺眉。

  沒多久,那個宋人將領領著人過來,端來一盆盆厚皮饅頭,摔到他們這群俘虜面前,盆裡饅頭險些蹦出來。宋人將領惡狠狠說:「吃吧!管夠!」

  臉上有鞭痕的金兵瞅見粘罕吃下饅頭後,才抓起饅頭吃,一口就咬掉大半。

  不一會兒又有一宋人將領巡營,濃眉虎目,渾身披甲,板著臉不苟言笑,先前那宋人將領上前去,熱情地稱呼:「哥哥!」其他人則稱他是:「統制。」

  看來是個武官?

  臉上有鞭痕的金兵如狼似虎那般撲上去,饅頭粗粗往喉嚨裡一咽,人還未說什麼,立刻就被按倒在地。

  先前那宋人將領怒道:「好潑賊!竟敢暗算俺哥哥,來人拖下去打二十棍!」

  金兵掙扎:「俺、俺有話要說!」

  雖然宋話帶著濃重女真口音,倒也勉強能讓這些宋人聽明白。那統制聽他這般說,便忍不住發笑出聲。

  金兵臉色漲紅:「你在笑甚麼?」

  「你莫要誤會,岳某非是在笑你。」那統制笑著擺擺手,說:「岳某是在笑,你們女真人果然也不是鐵板一塊,也不是一條心。」

  粘罕心裡發毛,生起不祥預感。

  這金兵——這臉上有鞭痕的金兵立刻像是澆了油的鍋,油星爆騰:「俺原先和他一條心,他只把俺當個畜生那樣隨意鞭打!」

  「他?」

  臉上有鞭痕的金兵一指粘罕:「好叫統制知曉,這人才是俺們郎君,之前那人只是他親兵!」

  所有金人都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做,一個個呆滯成木頭人,包括粘罕,都好似腦子生鏽,卡頓當場。

  待反應過來後,一部分金兵當場暴怒,痛罵那臉上有鞭痕的金兵,還有一部分金兵見勢不妙,臨時倒戈,順著話承認:「沒錯,此人便是俺們郎君!」

  情況似乎不太妙。

  變故突然,粘罕沉默片刻後,忽然大笑:「小高通事,你果有先見之明!」

  岳飛沉默看著粘罕,看了很久,看得粘罕不再笑,伸手向他要了一把刀。

  「我自己來,不勞煩你。」

  岳飛丟給他一把刀,粘罕拿起刀,沒有抹脖子,而是割破手指,撕下一塊衣角,在上面寫上血字金文,冒不出血時就割破下一根手指,割得五指鮮血淋漓。

  「幫我一個忙,也算是幫你們自己。」粘罕將衣角放到一邊,抬起石頭壓住,「幫我把它遞給我的左丞,他叫高慶裔,我習慣叫他小高通事……」

  岳飛不認識金文,張顯直接問出來:「你寫的甚?」

  粘罕表情十分復雜:「我那左丞十分了解中原文化,和我說過你們中原有個諸葛丞相——你們是不可能讓我活著,你們幫我把這血書遞給我那左丞,好讓他辭官,也不要再像諸葛丞相那樣替我維持朝廷了。讓他走罷。」

  其他金兵聽得此話,臉色愈發悲痛,還有金兵嗚咽出聲,泣涕不能言。

  粘罕看向岳飛:「我在血書上叮囑他不必為我復仇,他日,你們大兵壓境,攻入皇城,能不能放他走?他沒甚麼領兵本事,只在政事上很有才能,若無他主,很難掀起風浪。他只認我,若我叮囑他隱居,他一定會聽從。」

  岳飛只道:「我會如實稟告我家主公。」

  「好!這樣便好!」粘罕猛地起刀,在喉間用頸一割,他那匹愛馬系在附近,好似感受到主人將死,長聲嘶叫,雙蹄高抬,如人立而起。

  岳飛:「……」

  良久,他說:「顯弟,將人下葬吧。也沒必要侮辱死者。」

  張顯抿著唇點頭。

  粘罕就葬在黎陽外面一處小山坡下,張顯也沒有給他立碑,隨便堆個小土包算是對得起死者。

  第二日,軍隊回歸黎陽。

  「死了多少人啊……」十六歲的青霓跑過來問岳飛,聲音非常輕,輕到岳飛險些聽不清。

  岳飛嘆氣,道:「主公,打仗總要死人的。」

  「本座知道,本座沒有難過,只是問問!」

  岳飛沒有揭穿他嘴硬,只是報個人數,然後說:「假裝敗仗潰逃時,若無死人,粘罕也不會相信。」

  十六歲的青霓認真地說:「撫恤一定要交到他們家屬手中,讓底下人多去走動,問問會不會遭到其他人欺負,也問問撫恤有沒有被苛刻。」

  岳飛正色道:「自然。」

  十六歲的青霓又問:「可有人受傷。」

  自然有,有輕傷,有重傷,還有人在水泥地上跑馬時,從馬上跌下來,被受驚的馬踩斷腿骨,終身無法行走。

  十六歲的青霓突然有個想法:「你把軍營裡那些斷手斷腳……包括缺手指腳趾的人整理出來,寫下名單給我。」

  岳飛不知所以,只將名單給他。十六歲的青霓抱著名單跑到僻靜之處,挑個陰天,召喚出巨蟒。

  「母神!」

  中二少年上山掏鳥蛋,下田抓泥鰍,河裡魚水裡蝦,包括他寫的自傳《靈珠子神尊起居注》一起擺到巨蟒面前,當成祭品。

  「您願不願意見一見這些人,他們都是為聖城征戰的……呃,聖軍!若母神原意,孩兒懇請母神賜福於他們,讓他們得以斷肢重生!」


第435章 祂是邪神

  巨蟒:「哦?這不是姬軒轅後代子民?」

  十六歲的青霓很是耀武揚威地昂頭, 挺起肚子:「這可多虧我們用心經營,誰發錢誰就是老大,他們現在心底可不認那趙宋皇帝!認的是聖城, 認的是大蛇軍!」

  巨蟒刻薄地笑了一聲, 卻道:「吾, 允了。」

  「允了?」十六歲的青霓高興地一蹦,只覺得天上陰沉沉那片雲都明媚起來,腦袋一熱,開始作死:「那能不能讓死去將士活過來?」說著,再次在商城下單一個【向母神祈禱】, 試圖先上車後補票。

  合著這是看NPC答應, 就想鑽空子啊。

  十六歲的青霓還沒有聽到巨蟒說話,就先聽到一陣風聲, 接下來, 他整個人倒飛出去,眸子裡先見天光,再見水色,也不疼, 但血條一下空到底,倒讓少年齜牙咧嘴。

  哇!這實力……和玄幻游戲裡那些大BOSS沒差多少了吧, 都是一打照面玩家就得死, 群毆都不一定能贏, 說不定只能靠某些神器——減對方百分比血量那種。

  十六歲青霓正胡思亂想著, 就聽見母神對他說:「過了。」

  過了?

  什麼過了?

  還沒等他想明白,就通過靈魂體看到巨蟒消失在眼前。

  「!!!」

  母神!大蛇!你快回來啊!兩千好感值呢嗚嗚嗚嗚。

  半個小時後,十六歲的青霓從水裡爬出來,抱著《靈珠子神尊起居注》嚶嚶嚶地哭。

  早知道就不試BUG……

  不對, 是早知道就不那麼輕易去試探有沒有BUG了。

  但幸好游戲機制擺在那裡,在十六歲的青霓接連不斷給巨蟒上貢品,半個月後,購買【向母神祈禱】道具的按鈕才恢復亮色。隨後又投進去三五千好感度,巨蟒才答應出手,三天後為那些殘疾士兵恢復斷臂殘軀。

  只是……

  蛇尾一聲聲拍打地面。

  啪——

  摩擦。

  啪——

  摩擦。

  母神金色蛇瞳尖尖,塞滿惡意:「你當真要我幫他們?我可是惡神啊。」

  *

  日光潑灑到大地上,今天是個好天氣。十六歲的青霓睜開眼睛,注視著屬於上鋪的木板,回憶起之前巨蟒所言惡神,心髒猛然一跳。

  他是不是……過於莽撞了?

  但今天是第三天,他早就告訴那些士兵可以幫他們斷肢重生,只是需要付出代價,而那些士兵得知後欣喜若狂。

  「小官人,你不知道,我們這些天就像生活在夢魘之中,不管什麼代價,我們都想擁有一具健康身體。」

  他們花費三天時間,建起一座祭壇,這是按照巨蟒傳來的圖紙所建立,建成之時十六歲的青霓去看過一眼,感覺……感覺……

  大門被敲響,打斷思緒。十六歲的青霓從床上下來,隨便潑水擦擦臉,才過去開門,是一個青年,眼睛大大,眉毛粗粗,笑起來嘴角邊還有個酒窩。

  十六歲的青霓瞧一眼他左邊那處空蕩蕩垂下來的褲腿,問:「最近……那裡還疼嗎?」

  酒窩青年笑出一邊酒窩:「還疼,但想到能夠重新擁有一條腿,就不疼了。」

  十六歲的青霓忍不住問:「你們就那麼相信我?」

  酒窩青年毫不猶豫地說:「小官人不會騙我們。雖然很匪夷所思,但我們願意去相信奇跡。畢竟老天已經給過我們一次奇跡了。」

  「啊?」

  酒窩青年只是看著他,篤定地說:「我們願意去相信奇跡。」

  ……

  那些殘疾士兵嫻熟地來到祭壇之外,今天是能讓他們擁有健康身體的日子。

  眾人互相交談,緩解緊張。

  「你臉上那褐色是什麼?」

  「應該是茶葉?起床時用水潑臉,潑完之後才發現那是一壺隔夜涼茶,不過確實很冰涼,凍得我一激靈。」

  「老兄怎麼一直在干嘔?」

  「不小心拿臭襪子當洗臉巾用……嘔……」

  「哈哈哈,膽小鬼,怎麼一直在哆嗦?」

  「我我我我我太高興了,你看看我的臉,在戰場上被劇烈撞擊,僥幸撿回來一條命,但我這半張臉……骨肉脫落,爛肉裡還有筋……也不知道是不是筋,反正它就像是蠕蟲一樣在我臉上。我希望我的臉能正常起來,它能正常起來真是太好了!不論付出多大代價我都願意!」

  其他士兵都安靜下來。

  他們何嘗不是這樣呢。

  盡管小官人說這是在向惡神禱告,需要付出代價,可,如果能讓他們重新擁有健康具體,就是拿走他們十年壽命,他們也願意!

  「鐺——」

  鐘聲響起。

  「鐺——」

  「鐺——」

  「鐺——」

  連著響,一直響到七聲。

  天突然更亮堂了,祥雲朵朵,浮現於祭壇之上,祥瑞之景本該令人心蕩,可幽黑祭壇靜靜矗立在眼前,在祥雲之下,反而更顯詭異。

  ——道具【七彩祥雲】。

  太陽很刺眼,小官人穿著紅衣,像是一點色彩落筆在黑色祭壇上。

  「神明。」他說:「請原諒我們打擾你的安眠。」

  少年背對著那些士兵,嘴角微微上揚,很頑皮地笑。

  他覺得這樣很好玩,緊繃的神經也微微放松了一些。

  白色陽光透過祥雲,沿著祭壇輪廓鋪開,好像給它鋪上一層聖光,但或許更像反光出一層油彩,士兵們凝視著這個祭壇,口中不由自主地念叨:「神明……神明……神明……」

  ——道具【傳播童謠】。

  聲音與祭壇石頭摩擦,聲聲刺耳。野貓驚慌上樹,叫聲尖銳。

  在這份荒誕之中,巨大黑蟒的腦袋從雲中伸出,用冰冷的豎瞳注視著這群人,像在看一群白羊裡,唯一的黑羊。

  惡神?

  不。

  祂是邪神。

  好……可怕。

  這些經過戰場殺戮的士兵,此刻卻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黑蟒從雲端滑下,盤旋著,好似飄蕩在水面一樣滑過祭壇表面,纏繞數圈,巨大頭顱垂下,金瞳裡那尖黑芒倒映著十六歲的青霓一整個身體。

  「何事?」祂說。

  少年早晨剛沾過水的濕漉頭發垂下,正好遮住眼睛。

  「唯願神明恩賜,讓他們擁有一具健康軀體。」

  「哪怕會變成怪物?」

  爛了半張臉那個士兵聽到這句話,剩余完好那張臉一片慘白,太陽穴在突突直跳,但顫抖過後,他衝上前,眼球凸出,好像想要爆炸。

  「我已經是個怪物了!」他嘶啞著喊:「我先來!讓我先來!」

  神笑了一聲。

  *

  青霓打開第四天災系統商城,玩家看不到,只有她能看到。

  真不是她想搞這個,但看看商城裡的東西……

  【道具】

  【額頭突出】:額頭鼓包,如同龍角凸起。此相為龍角骨,日後必有非凡成就。

  【重瞳】:在古代相術裡被稱為帝王之相。標志性人物有倉頡、舜、晉文公、項羽、李煜……

  【駢齒】:牙齒連成一片(本該是一嘴齙牙,但為了神異,改成牙齒連成一片)。由主系統親自操刀,保證能讓流食滲入口腔,再行吞咽。(可一輩子保持牙齒整潔)

  【臂再肘】:每只胳膊上有兩個肘,能讓你關節反過來,可以隨意撓背。

  後面還有什麼【四乳/三乳】、【臂長至膝】、【大腿上七十二顆黑痣】等等,就不一一述說了。

  雖然這些在史書上被吹為天生異相,但普通人如果真長成這樣,早被當成怪物殺了,只有成名之後,才會有人去吹捧。

  反正,她還是去當邪神好。而且,大宋也不需要什麼正神、善神。

  青霓用積分購買了道具【十二黒子】:讓你臉上生有十二顆黑痣(可定制黑痣大小)。又讓系統掃描出那士兵臉上潰爛部位面積,除以十二……

  道具,使用!

  黑痣需要長在皮膚上。

  如果皮膚不夠,黑痣會帶來皮膚。

  ……

  臉,好像有些癢。

  士兵咽了口唾沫,想要伸手去摸,手抬到一半卻又不敢觸碰,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呼吸急促,臉好像也被牽動地皺起來。

  「臉……」他的同袍死死盯著他的臉:「你的臉……」

  「臉?我的臉?」

  士兵虛虛用手捂著臉,腦海裡想了很多很多可怖東西,隱隱感覺下身一股尿意傳來。

  臉!

  我的臉會怎麼樣!會爬出蟲子嗎!還是更加可怕,只剩下白骨縱橫交錯?

  臉上瘙癢好像止住了。

  士兵胸膛劇烈起伏,眼角瞥到祭壇附近有一條河,奮力撲過去,同時,手摸上臉。指下是些微的凹凸不平,一整張左臉都帶著凹凸不平。

  但它有皮膚了!

  「哈、哈哈哈哈——」

  他撲在河邊,頭伸向水,只見水面上那張臉左邊黑了一大塊,一共十二顆黑痣,布滿整張左臉,很醜,但……

  這感覺真不錯。

  哈哈哈哈哈——

  這感覺真不錯!

  士兵像是喝醉了酒,腦袋暈乎乎,心跳加速。捧著那張臉,一寸寸摸過完好無損的醜臉,控制不住想要笑。

  誰知道,多少個日夜,他快要堅持不住了。臉上肉好似成碎末,下嘴唇幾乎脫落,能活著都是奇跡,但每次吃飯都好似在臉上動刀,他有時寧願不要這種奇跡。

  士兵扭過頭去,看向自己那些戰友。

  他之所以會第一個站出來,除了實在沒辦法忍受這種折磨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希望能用自己來向戰友展示代價。

  果然,看到他的臉重新長好,只不過長了很大一片黑痣變得很難看,其他人立刻按耐不住,上前接受邪神的玩笑。

  斷腿的人重新長出腿,只是腿上密密麻麻的黑痣,讓人望之犯嘔生暈。

  斷手的人重新長出手,只是關節反過來,能夠撓到背,卻沒辦法摸到前胸。

  胸口被大面積燙傷,一呼一吸都是折磨的人,燙傷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人乳畸形生長,沒有病痛了,但或許這輩子都不敢在外面脫衣,甚至可能不敢娶妻。

  ……

  來之前,他們心中有惶恐,有企盼,有不安,有希冀,來之後,他們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亂世生妖孽。

  祂是邪神。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436章 戰鼓號角

  我畸形了。

  但這個感覺真不賴。

  對吧?呵呵呵呵。

  每一個士兵腦海裡都響起這些話, 他們知道,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當那條黑蟒問他們「哪怕是變成怪物」時, 當第一個士兵向他們展示那半張黑臉時,他們可以選擇拒絕,但他們無法拒絕。

  未經他人苦, 莫勸他人善。沒有受過病痛折磨的人, 不理解那是什麼感覺。

  巨蟒嘶嘶吐信, 好像在笑:「爾等還有何心願?」

  那恐怖陰影卻像是將他們籠罩住。

  士兵們腦袋發空, 雙眼渙散, 哪裡敢還有心願。

  和邪神做一次交易就夠了!

  依照小官人吩咐, 士兵們抬起地上祭品,順著階梯, 一步一步朝巨蟒走去。祭品端得很穩, 牙關卻一直在格格響。

  巨蟒纏裹著祭壇,他們要從巨蟒身上爬行而過。觸感之下鱗片又膩又滑,微微起伏,人的皮膚上有涼意擦過,汗毛倒豎。

  「神明在上——」

  士兵獻上祭品。

  一拜三叩首。

  二拜六叩首。

  三拜九叩首。

  「我等已無心願。」

  一些細細碎碎的聲音響起。

  巨蟒聲音越來越近, 好似蛇身蠕動, 蛇信子在緩緩靠近——

  「當真已無心願?榮華富貴?子孫滿堂?名滿天下, 家業千秋萬代, 永世不敗?」

  一聲聲, 一句句,如同悶雷, 砸進士兵們心裡。

  這些是除去長生不老外, 大多數凡俗之人所能想到的最大心願。

  「榮華富貴……」

  有士兵低語, 怔怔要邁步,眼前影影綽綽一群人,似乎在擋路,正欲推開,目光落到面前人雙手垂於身側,手長過膝,當時一個激靈,反應過來面前是邪神,驚恐後退。

  只是一個健康身體,代價就是身體畸形,如果給予榮華富貴會收取什麼代價?

  變成一頭白老虎,被當做祥瑞獻給小官人,從此無法說人話、做人事,被榮養一輩子,算不算榮華富貴?

  成為皇帝,還沒享受夠一年半載就被推翻,但畢竟擁有過,算不算榮華富貴?

  或者一個聚寶盆?錢財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但只限定金銀,拒絕糧食,處於大爭之世中,有錢卻買不到糧食,餓死了,算不算已經給過榮華富貴,但你自己不能維持下去?

  士兵既恐懼又茫然,連忙低下頭去,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開口。

  沒有任何人敢開口。

  青霓很高興。

  「嗒——」

  蛇尾輕輕敲擊祭壇。

  邪神意味深長地說:「你們會再來的。」

  風吹過,神消失了。唯有周邊野獸在嚎叫,像是狂躁,又像是瘋癲,今天經歷的一切都好似虛幻,可摸摸完好的軀殼,士兵們又十分肯定——

  自己的確遇到了邪神。

  *

  回去路上,有士兵問:「小官人,那……那一位說我們會再來,是什麼意思?是說我們還會遇到禍事,還要過去求祂?」

  「本座也不知道。」十六歲的青霓樂呵呵地說:「可能是隨口一說?」

  畢竟游戲設定嘛,神棍散場前都要說兩句,何況是神。而且,哪怕真有什麼劇情設定,到時候順著游戲劇情再去祭壇不就行啦,想那麼多多費腦子啊。

  另外還有士兵笑著附和兩句:「小官人樂天。」

  原本心情很是擔憂,但摸摸自己曾經缺失那塊身體,再聽得小官人如此話語,心中竟也沒那麼忐忑了。

  該來的遲早會來,急也沒用,先顧著當下——他先歸家,把自己斷手重新長出來這事告訴父母!

  這名士兵急切地和小官人拜別,順著官道飛快回衛縣。

  官道兩旁有嫩綠色麥田,一望無際,無數農人光著膀子,只穿皂色犢鼻褲在田裡忙活,田邊還有一條長長水渠,水流源源不斷,農人將木桶往下面一壓,便咿咿呀呀挑著水往地裡趕。

  士兵自斷手以來,平日行路都是匆匆而過,生怕撞見旁人憐憫目光,也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未曾好好看一看這路邊景致了。

  真美啊……

  士兵一直貪婪地盯著麥田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爹爹!媽媽!我回來啦!」

  士兵推開門,沒看到父母,便也不敢四處去尋,生怕錯過,只蹲在房門上,一手撐著下巴,嘿嘿直笑。

  「這座屋子需要建大一些。」他自言自語。

  屋子是士兵祖父年青時自己搬石頭壘起來的,盡管如此,還是耗盡了一家人的積蓄。房間不多,進屋是堂室,左邊本是一個大房間,後來用石頭隔開,稍大那個是當家人的睡房,稍小那個給家裡孩子住,孩子多就多打幾架床。後來又把堂室再改小一些,擠出一個房間,給老大和老大媳婦睡。

  其他孩子呢?太窮,分家分出去啦。

  廚房在屋子外面,沒有牆,用草棚子當頂,做飯時把鍋碗瓢盆搬出去,做完飯後再洗干淨搬回屋子裡。

  小官人到來之後,他當兵這兩年總算能夠攢下錢,本來想再過兩年把房子擴一擴,可誰知世事無常,只剩下一條胳膊,也就沒辦法去山裡搬些石頭木材攢材料蓋房子。

  盡管小官人沒有不管他,每個月都會送錢過來,可他終究是個廢人了,父母年邁,他卻沒辦法下地幫他們翻土拔草收割莊稼,一只手,連鋪床都費勁,更別說自己做個飯等父母歸家。他活著就是個拖累父母的累贅!害二老養兒相當於無,一大把年紀還沒辦法享清福!

  不過,現在好啦,他胳膊又長出來啦!雖然長得不正,那也是條胳膊,只不過摸身體前面就像以前用手摸後背一樣別扭,但是能用!

  「可以去山上抬石頭,把家裡修大一些,廚房沒有牆總歸不方便,也給修上,還有就是爹爹抱怨過和孩子睡房在同一處,聲音總能傳過去,晚上休息不好。把中間那堵牆拆掉,變成一個大房間,都給爹爹媽媽睡,再另外修個房間給孩子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有,現在我的手好,也不怕娶妻會耽誤人家姑子了。」

  士兵絮絮叨叨著念給自己聽,聽到輕微腳步聲,轉頭一看:「爹爹媽媽!」

  老漢和老婦晃晃悠悠挑著水歸家,扁擔粗嘎亂叫,看著很精神矍鑠,然而見到他時,急急放下扁擔和水桶那一剎那,老漢臉龐上線條猛然抽動,口中發出一聲痛呼,扁擔重重一歪,水桶踉蹌落地,大片淨水從桶中潑出。

  「爹!」

  士兵連忙上前攙扶,聽到母親說:「你爹他最近腰特別疼,好幾次身體都直不起來,稍微往上抬,背就自發自彎下去……」

  士兵鼻頭一酸。

  印像裡,父親明明還年輕,能扛起兩袋米健步如飛,說話聲音非常洪亮,平時在屋裡說話,房梁都能發顫。

  可現在父親扶著腰,哎呦哎呦叫喚,分明是已經老得不行了。

  「哎呀,兒啊,你的手!你的手怎麼又長出來啦!」

  老婦臉上露出喜色,扒著士兵那條胳膊使勁看,眼看著老婦要把袖子扒拉上去,看到手肘是反向生長,士兵急急握住老婦的手,半是激動,半是緊張:「媽!是小官人請到神醫,聽說是曾經給宮裡貴人瞧過病,這是個假手,神醫說他也沒辦法讓手長出來,就幫我用木頭和皮革安個假貨——看起來不像假的吧?」

  他們老早和小官人商量過,邪神這件事不能暴露出去,對外就說是碰上神醫,這神醫雲游四方,給他們治完病後就離開此處了。

  老漢和老婦驚喜地捧起士兵那只手:「不像!半點不像假手!它能動嗎?」

  「能!」士兵現場打一套拳法,打得磕磕絆絆:「就是沒有原來那只手靈活。」

  老漢:「夠啦夠啦!有手就夠啦,還指望靈活?咱們可不能貪心。」

  老婦:「兒啊,你一定要好好謝謝小官人!這大恩大德,你要當牛做馬才能報答!」

  「我也覺得,不能貪心,能用就行。」士兵先答前一句話,再答後一句話:「這是當然!小官人對我那麼好,我要是不好好報答,簡直豬狗不如!」

  ……

  四條木棍支成簡易小桌,老婦彎下腰從桌上那陶罐子裡掏出粟,淘完後又把石頭壓在罐子頂口上。粟米用面粉一裹,下油,炸焦炸黃,金黃酥脆,是士兵最愛吃的零嘴。

  只剩一條胳膊那會兒,吃這個方便,只需要用一只手抓住,伸到嘴邊就行。不像平時吃飯,單手用小匙,飯碗還在桌上,小匙一舀,力氣稍微大一些碗就會跟著跑,便得放下小匙,再把碗推回去,動作十分拙笨。

  今晚不會這樣笨拙了,但母親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還是做了香酥米餅。

  桌上響起一家三口歡聲笑語,這也是許久未曾出現過的東西,沒吃幾口,士兵聽到戰鼓與號角齊響。

  他沉默片刻後,來到大門前,將門拉開。

  天空無垠,黃昏的紅霞漂亮得像半山秋楓鋪開,風聲,鼓聲,號角嗚嗚聲讓晚霞成波,穿透厚厚雲層,橫亙在天地間。

  像黑夜之前豎起的旗幟,像城牆上即將不眠不休的守衛。

  誰都知道,這是一個訊號,開始召集沐休歸家的兵卒。

  這召集與他無關,從他的胳膊在戰場上丟失後,他就不得不退伍,在家中苟延殘喘。

  「去吧。」母親在身後說。

  士兵眼睛突然灼燒那般疼,他取下牆上掛著的積灰弓箭,對著父母磕了三個響頭,轉身走出家門。

  和他一樣的,還有無數個身體畸形,卻健康的人。


第437章 血書送到

  「接到最新情報。」

  正廳中, 李綱坐在左排末位,思索數息,說:「粘罕出兵時,斡本所在東朝廷也同時向河北進軍, 一路勢如破竹, 短短兩個月, 從真定府直撲太原, 再下平陽, 只怕很快便會到達大河, 進攻河南之地。北方收成難及南方,若讓他們攻下河南, 惡意切斷漕運, 只怕我等寢食難安。」

  十四歲的青霓背著雙手, 笑嘻嘻站起來:「不用擔心,完顏……」

  李綱:「完顏?」

  陸宰:「咳咳。」

  「哦哦,我是說……趙構, 官家——我這邊也收到情報, 官家很久之前就讓韓世忠領兵數萬去河東南路鎮守,青壯甚多,過往跟著韓世忠從南打到北, 亦算是百戰之兵, 金賊想要一鼓作氣攻下河東南路並不容易。」

  李綱點點頭, 閉口不言。

  反而是陸宰開口:「但也不可小視金賊,何況,聽聞金賊進攻潞州同時, 還分兵去奪澤州……」

  「分兵?」十四歲的青霓皺眉:「潞州岩險, 騎兵難行, 還沒把潞州攻下來,金賊就想著分兵,也不怕吃撐了,陰溝翻船?」

  陸宰道:「正是潞州難攻,他們才要攻澤州,岩險代表糧少,韓世忠駐守潞州,數萬大軍每日人吃馬嚼全靠後方運輸,澤州是必經之道,若落在金賊手中,潞州失去一處後勤,不多日必會生亂。外加澤潞各為河朔之咽喉,經營此地可以制約太行山以東,就是我們勢力所在。倘若澤潞全歸屬金國,於我等不利。」

  十四歲的青霓懂了,當即拍板:「咱們要出兵支援韓世忠!」

  其他人相繼點頭。

  十四歲的青霓改背手為抱著雙手,面色凝重:「倘若急援,需要多長時間准備。」

  打仗可不是今天下令,明天就能出發。清點軍械、糧草以及其他物資,外加集結軍隊,少則數月,多則數年。

  當然,急援重點在個「急」字,花費時間應該會更少。

  岳飛說:「兩年前金賊退出相州磁州,如今經過兩年經營,兩州已陸續通了水泥路,為我等治下。從磁州西至潞州三百八十裡,若調動三萬大軍過去,兩日便能集結。」

  「多少?!」

  才兩天,這麼少?

  「因著磁州與潞州相隔不遠,若是行軍前往千裡之外,三萬人需得准備月余,若是數十萬大軍,至少得准備一年。」

  「原來是這樣!」

  十四歲的青霓笑著說:「剛才我還在想,如果准備時間太長,韓世忠會支撐不住,現在看來,兩三日功夫,韓世忠又是名將,問題不大。」

  少年說罷,猛然抽出桌上令牌,往地上一擲,沉聲道:「岳飛!」

  「命你擇兵三萬,速速趕往潞州,支援韓世忠!」

  岳飛出位,拱手。

  「末將領命!」

  *

  韓世忠揭開大缸的木蓋子,手往裡面一摸,罵道:「這缸裡都能跑老鼠了!」

  副將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

  韓世忠瞅他:「你在想甚?」

  副將面色嚴肅,偏偏眼中帶笑:「庫中這般多米缸,你偏偏去看昨日剛吃完那一缸,這或許就是所謂未雨綢繆吧。」

  門口守倉小兵偷偷拿眼去看,倉內分明一缸缸粟、麥、稻、黍、菽,堆得滿滿當當,約有兩萬石,夠大軍食用一個月。

  韓世忠唾他一口:「多?你覺得這很多?若是朝廷有支援還好,若是沒有支援,亦或支援進不來,這些糧食只夠吃一個月!一個月後怎麼辦?吃樹皮,吃草根,殺馬吃肉,最後吃人?俺今日摸的這空缸,就是一月之後這整個糧倉的現況!」

  副將一驚,臉上假嚴肅也就成了真嚴肅:「我這便親自領人出城衝擊金賊,既是殺賊,亦是突圍。」

  韓世忠給他指一條路:「你衝出去後往太行山東去,到浚州,求援河北西路安撫制置使。」

  副將猶疑:「韓家軍與大蛇軍素來無甚交集……」

  韓世忠咳嗽一聲,什麼也沒暴露。

  副將接著懷疑:「他們會幫我們?」

  「會的。」韓世忠將木蓋子蓋回去,怎麼忍,嘴角也忍不住上揚:「他們為人如何,大宋上下,有目共睹。」

  副將神色之間是掩不住的稀奇:「你個潑韓五也有崇敬的人?」

  他們私交很好,韓世忠又是個隨意性子,副將偶爾也會叫一叫他那渾號。

  韓世忠老臉一紅,眼神極為不善:「滾滾滾,快去點兵,若是帶不回糧,俺就把你扒光吊城門上,讓大伙兒看你的光屁股蛋!」

  「俺這黑蛋有甚好看,士兵還不屑看咧!」

  一主將一副將吵吵嚷嚷出糧倉,你推推我,我踹踹你,沒個消停。

  副將很快就點好士兵出去衝陣,韓世忠在城牆上看,看他們衝了三五回才衝破金賊封鎖,揚長而去。

  眼見著副將不見蹤影後,韓世忠氣勢一變,再不是之前和副將嬉笑模樣,整個人鋒芒畢露。

  「傳下去——」

  「擂鼓!」

  「助威!」

  「隨我出城殺敵!」

  援軍他們需要,但殺敵他們也需要,韓家軍絕不是一群只能窩囊等著人來救援的廢物。

  久守必失,守軍守城之余,最好是時不時出城衝殺敵軍,但誰都知道這個道理,能不能玩好還得看將領本身,玩得好就是出城殺敵,玩得不好就是打開城門白送。

  韓世忠把馬一拍,最先衝出去,余下諸騎也跟著魚躍而出,金賊被韓世忠牽制住大部隊,便只能派出小支隊伍去追殺副將。大概戰至三刻鐘,韓世忠便要召令士卒回城,修養精神,來日再出城衝殺。然而人還沒退回去,就見又有一支部隊在後面進攻金賊,部隊漸漸靠近,韓世忠定睛一看,雙目怒瞪:「這潑廝怎地又回來了!」

  那支部隊打頭的,正是韓家軍副將。

  副將一路衝到韓世忠面前,見主將面色不渝,便扯出一抹笑容來,大聲說:「使君!」

  ——趙構也封了韓世忠一個制置使,命他防守太原,當然,太原早就落入金賊手中,這個任命同時也是在和韓世忠說:「你快把太原奪回來。」

  副將深吸一口氣,鄭重地說:「浚州城的援兵,來了。」

  韓世忠猛盯著他,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簡直就在臉上寫著「你在開玩笑吧」六個大字。

  這才三刻鐘,援軍就來了?

  然後,他就看到了岳飛。

  小將策馬而來,從容且禮貌地一拱手:「見過使君,某岳飛奉某家主公之令,前來支援韓家軍。」

  *

  韓世忠與岳飛並肩作戰,而玩家們——為首的是十八歲青霓,他們正帶著血書,前往燕山府,去尋那高慶裔。

  而在到燕山府之前,每到一處金人城池,便會有一名玩家留下,一直到燕山府,便只有十八歲的青霓單騎入城。

  高慶裔接待了這位使臣。

  見到人時,高慶裔心中暗嘆:好強的煞氣!

  看那海碗大的拳頭,看那虯龍似的筋絡,小麥色肌膚好似一塊塊岩石,堅硬且緊實。

  這是大蛇軍從哪招來的豪傑,真是威武雄壯!

  高慶裔表面巋然不動,平靜地招待著十八歲的青霓,順便給她吃個軟釘子:「使者來此,可是要代表大蛇軍……與我軍議和?」

  十八歲的青霓睜著雙瞳,目光灼灼盯著他:「粘罕死了!」

  高慶裔端起熱茶,輕輕抿一口,沒說話。

  十八歲的青霓知他不信,將血書拿出來,就有下人從她手上接過,呈給高慶裔。

  高慶裔放下茶盞,漫不經心接過,布料微涼,浸透血氣,垂下眼皮去觀察上面字跡……

  頓了一下,高慶裔抓布料的手倏然緊縮,整張臉往前一湊,幾乎籠罩在血色中,從十八歲青霓角度,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到什麼東西打濕布料,又有什麼東西慢慢從布料中滑下,化成血珠滴下。

  「我早與你說——」

  高慶裔把布料往桌上一摔,指著它破口大罵,面上淚痕斑斑。

  「早與你說,不要打罵士卒!不要打罵士卒!要恩威並施,而非當豬狗那樣任意出氣,你就是不聽!早聽某言,事豈至於今日?」

  罵著罵著,也不管敵國使臣還在,撲在桌上,放聲號哭。

  外間,一群甲士聽到動靜,雖不知發生了什麼,卻還是手持大刀大斧撲將進來,七八把刀架在十八歲青霓脖子上。

  少女沒有任何反抗,老神在在坐於位置上,要是給她一只貓,只怕她還會謾不經意地揉揉毛絨貓耳,撓撓貓下巴。

  氣氛十分奇怪。

  鑒於長官沒有指示,這些甲士也不知該不該殺使臣,便只能舉著大刀呆呆站在房中。

  高慶裔痛哭良久,方才回過神來,目光越過長桌,跳過刀斧,定在十八歲青霓臉上。少女朝他微笑。

  高慶裔確信,這血書是自己主公所留,上面還有個暗號,只有他們兩人知曉。

  血書上沒寫別的,只交代了兵敗緣由,而後叮囑他別守家業,快快找個地方安身。當真是半句報仇話語都不曾涉及。

  高慶裔兩眼一闔,再睜開時,他眼中只余平靜。

  「將她押下去,好生看管。」

  少女依然微笑,明明一身粗莽,此時卻沒有半分反抗,順從地被那些甲士押至大牢中。

  高慶裔心中警覺,可任他如何思索,也不知哪裡不對。

  同一時間。

  【私聊(十八)】:可以開始了。


第438章 信與不信

  高慶裔的想法很簡單。

  「主公, 待慶裔將一切事宜處理完畢,便辭去左丞一職, 如主公所願, 在山野間平安度過余生。」

  他一邊主持國中事務,一邊命人去信給金國另外兩處朝廷,讓他們速速來將粘罕治下瓜分。

  高慶裔了解自家主公。

  盡管主公和另外兩處朝廷不對付, 但比起將國土拱手讓與宋人,主公更加願意讓女真人來治理。

  西朝廷使者著喪服, 快馬前往另外兩個朝廷, 斥候則迅速離開國都,欲往邊境戒嚴。

  高慶裔的思路很正常。

  大蛇軍使者過來, 想必是要試探他會不會順從主公意願, 掛冠而去, 若是他直接離開,那大蛇軍就可輕而易舉接收西朝廷,若是他堅持要為主公報仇, 大蛇軍便趁著西朝廷才喪國君,國朝不穩, 派兵前來攻打。

  不論是哪種, 總歸要等些時日大蛇軍才能得到情報,他要在大蛇軍反應過來之前, 將西朝廷安安穩穩交還與女真。

  但高慶裔沒想到, 大蛇軍有玩家, 玩家有私聊。

  就在他做出關押十八歲青霓選擇的下一秒, 其他玩家就收到了消息。

  玩家們早就潛伏於西朝廷各城, 私聊一來, 當即拿出偽造版血書, 一城發一份。

  只有血書不夠,玩家們還從粘罕屍體上摸出虎符,讓匠人偽造,隨著血書一同發放。

  血書可以是假,虎符……也可以是假。但虎符樣式落到宋人手裡,再配上血書,頓時引起軒然大波。

  郎君絕對失利了!不然虎符怎會失竊!

  再一打聽前線,果然全軍覆沒。

  再一看血書內容……呵呵,合著你粘罕心裡只有一個高慶裔是吧,臨死前只想著安排你唯一的心尖寶貝,讓他性命無憂是吧,我們呢?我們也在為你做事,我們算什麼?

  粘罕若是沒有留下血書,或者血書中一視同仁,他那些屬下也不至於鬧騰,但,人性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當其他官員得知粘罕只惦記著高慶裔性命時,心登時冷了。

  在大蛇軍攻過來時,要麼脫下官服官帽離去,要麼直接開城投降,也有那麼幾個人感念粘罕知遇之恩,咬牙抵抗,但大多數城池都落入大蛇軍手中,他們被圍成孤城,沒多時便接二連三落敗。

  高慶裔得知軍情時,大蛇軍已經摧枯拉朽般占據三分之二城池,離西朝廷首都不足百裡。

  「如何沒有人將軍情傳來?」

  高慶裔勃然大怒。卻見底下人眼神躲閃,他臉上怒容微僵,片刻後,頹然坐回椅子上,沉默著揮手,讓對方退下。

  是啊,都跑光了,怎麼會有人傳軍情呢?

  高慶裔苦澀地笑,呆坐許久,起身時腿腳一麻,踉蹌著扶住桌子。

  待到酸麻之勁過去,他忽然發了瘋似狂奔,再沒有文人溫雅從容模樣,一頭撞進牢房裡,對著安坐的少女咬牙切齒:「你們怎麼做到的?」

  「你主公親手將虎符解與我。」

  十八歲的青霓抬眼看他,笑得風輕雲淡:「他對你確實情誼深厚,早知這血書與虎符會被我等利用,卻還是想用這個作為誠意,保你一命,哪怕會葬送自己基業,在女真留下千古罵名。」

  假話。

  但高慶裔已然被誅心。

  他信了。

  心口強撐那股鬥志散得一干二淨,他沒做任何抵抗,任由大蛇軍進入國都。十八歲的青霓再見到高慶裔時,吃了一驚,面前這瘦如麻杆,雙頰凹陷,宛如行屍走肉的人,竟然是之前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金國西朝廷左丞,高慶裔?

  「你可以走了。」十八歲的青霓說:「粘罕希望保你一命,念在他血書有功,你就走吧。」

  高慶裔臉上沒有驚愕,也沒有感動,只是麻木地轉身,麻木地走出國都。

  我要去哪兒呢?

  高慶裔身上沒有太多東西,但粘罕親手放於他手上,交托信任的丞相印必然是要被他珍而重之系在腰間帶走。

  高慶裔摸著丞相印,胸前放著那片血書布料。

  他想:那就去山間結廬而居,用這雙眼睛好好幫主公看著這天下,看看天下究竟是在宋人手中,還是在女真人手中。

  *

  大蛇軍一口氣收復了河北東路,還將金國燕京路收入囊中,此等偉功傳到河南時,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這是謊報軍情吧!就算太祖在世,也沒辦法在這麼短時間內,一口氣收復那麼多國土!

  待他們確定戰報屬實後,整個河南宛如過年那般歡慶,街頭巷尾都炸著爆竹聲響,四處傳著大蛇軍事跡。

  隨之而來的,還有大蛇軍在河南宣布,若願意移居河北東路,每丁可分十畝地,不限男女。

  富貴人家看不上這十畝地,玩家們目標也不是那些地主富人,而是普通百姓。那些百姓聽得這消息,既驚且喜,大多數人都拖家帶口前往河北。

  那邊有金賊?難以存活?

  對於富人而言,確實如此,對於窮人而言,他們只有爛命一條,在哪都活不下去,不如去河北賭一把。

  那邊國土才剛收回,物資只能勉強自給自足,不夠繁華?

  繁華何時與窮人有關?

  一時間,渡河者無數。

  老扶老,幼拉幼,青壯結伴,共奔河北。

  浚州城外,民眾人頭湧動。

  對於人口流失,趙構憤怒,卻無可奈何。

  大蛇軍不是忠臣,他那些手段只能對付忠君愛國之人,倘若對付大蛇軍,他們甩手不干,守著地盤過日子,任由金賊闖入河南,他還能有安生日子過?

  趙構想了想,連忙下令讓底下人打造軍械,只等軍械打成,巴巴給河北那頭送過去。

  可他心裡窩著火,在門下侍郎黃潛善求見時,這火就衝著他發了。

  黃潛善才剛說了個「臣」字,他就劈裡啪啦開火,從你怎麼這麼閑,有事沒事就來面聖,到今天公務做了嗎,今天人才找了嗎,今天又有什麼雞毛蒜皮小事要找他做主。

  黃潛善被噴得一通懵圈之後,連忙伏地認錯:「臣該死!臣有罪!」

  趙構一甩袖子,只給他留個背影:「該死?有罪?你哪裡該死?哪裡有罪?」

  趙構只是拿個喬,萬萬沒想到,黃潛善抬起腦袋,膝行過來,而後頓首:「官家,臣無能,無法為官家分憂,那金賊……金賊……分兵南下,一路也未攻城,直接過河,瞧方向,似乎是奔往揚州。」

  趙構沒忍住一聲抽氣。

  「甚麼?天下不是太平了麼?那大蛇軍不是攻克金人,百戰百勝麼?」

  河北當然不太平,但趙構眼中的天下,目前僅限於河南。

  黃潛善暗暗咬牙,心裡想著自己就是一個門下侍郎,又非宰相,怎麼來報憂這事就輪到他頭上了?這事就是費力不討好,之前那些真真假假報喜戰報,甚至連剿滅賊寇都算上了的好事,怎麼就沒人叫他?

  要不……咱也去浚州城,搏個前程?現在官家身邊奸臣特別多,咱排不上號啊!

  黃潛善也就是想想。

  他自個兒心裡門清,他這種貪生怕死,曾經和汪伯彥勾結到一塊去的奸佞,浚州城可不會收他,還不如將官家抓緊了,哄好官家。再怎麼,官家也是君,浚州城也是臣,如今還是戰事四起,用得到他們,等天下太平了,有的是他這個天子近臣抖威風的時候。

  恰在此時,聽到官家一聲:「當真?」

  黃潛善連忙道:「官家,金賊當真打來了!」

  趙構一時沒回應,黃潛善便知官家是在思考要不要逃。

  不得不說,大蛇軍也幫官家把膽子大了,以前這情況,官家一聽到風聲,就會立刻往安全地方逃竄,誰也攔不住。

  黃潛善叫了一聲:「官家!」

  趙構意味不明:「何事?」

  黃潛善道:「那大蛇軍以一抵十,金賊在他們面前不過是烏合之眾,為何不將大蛇軍調回,為我等做個防守?」

  趙構聽完,與之前一樣,一時沒作回應,黃潛善心知官家必定聽進去了幾分,只是還在猶疑,正要再添把火——他可不想被金賊擄去北方!最好能讓大蛇軍回來保護他!

  突然見得官家搖頭:「不妥。」

  黃潛善愕然。

  難道是因為河北東路才剛收復,大蛇軍若是回來,下次再打,就難了?

  官家何時如此置生死於度外了?

  趙構說:「讓韓世忠放棄潞州,迅速回援!再下令,大蛇軍駐守河北東路,絕不許踏回河南半步!」

  *

  太監攜帶旨意來到潞州,韓世忠聽完旨意後,面上浮現痛苦之色。

  太監道:「韓使君,官家有令,還請使君放棄潞州,急行軍回揚州救駕!」

  韓世忠黑沉著臉,問:「韓家軍若走了,潞州百姓怎麼辦?」

  太監只道:「官家讓我與韓使君說,他只信韓使君。官家如此信賴,還請使君速速回防。」

  岳飛在旁邊聽著,一言不發。

  只覺好笑——

  官家信賴韓世忠,那讓他不信任的軍隊,是哪一支呢?

  好笑之余,深深疲憊感浮湧上心頭。


第439章 許願代價

  韓世忠還是回去了。

  說來很讓人絕望, 盡管韓世忠能夠接受逼官家抗金這個思路,能夠瞞著趙構那些歲幣是被送去大蛇軍,但他無法明著抗旨。

  先不說他從小受著忠君愛國這類教導, 就說韓家軍雖然叫韓家軍, 但真不是他私軍來著, 這是正經朝廷軍隊,有正式軍號那種。換而言之,皇帝的軍令一下來,你韓世忠就得乖乖帶著韓家軍回防。

  韓世忠回防, 岳飛還在, 領著大蛇軍繼續在潞州抗擊金賊。金兵之前打得艱辛, 如今壓力一下子少去一半, 但這些蠻夷心中惡氣還在,竟然趁著大蛇軍僅僅三萬兵卒, 無法對整個潞州做到面面俱到時, 開始見墳就挖,挖了就把屍體扔向牆頭,出口惡氣。

  城中頓時哭聲連天。

  這可是他們的祖墳啊!

  消息很快傳到浚州城。

  八字軍將士聽說後, 幾近崩潰。

  此時王彥已經回到浚州城中,三五個八字軍將士闖進他房中,推門時手都在抖。

  「都統!」這些五大三粗漢子哭得像個孩子:「俺們祖墳被那些該死的金賊挖啦!」

  王彥呼吸立刻不順起來:「你們說什麼?!」

  王彥是河東潞州上黨人,八字軍裡大半是他從自己家鄉拉起的抗金隊伍,他們祖墳被挖,那他的祖墳……

  想到這裡, 王彥脫口而出:「岳鵬舉不是已去潞州?有他和韓世忠聯手, 金賊還能分心出來挖墳?」

  八字軍將士眼中好似要鑽出十分恨意:「都是那該死的趙構, 他下令讓韓世忠回去保護他, 韓使君沒辦法,只能回去。他一走,抽走大半兵力,金賊可不就趁虛而入?」

  王彥努力打起精神,然而眼中仍帶著幾分郁色,斥道:「怎可直呼官家名諱,速去領二十軍棍,再有下次,決不輕饒!」

  那將士卻是臉色一變,青筋暴起,就在王彥以為他要大吼大叫時,這人捏著拳頭一會兒,額上青筋又無力地平緩回去。

  他嗚咽著,像是一條可憐的被人踹了一腳的小狗:「都統,我們在前線打生打死,老趙家連祖墳都不能幫我們護住,這還有什麼意義……」

  王彥:「……」

  王彥木然呆立,光透過窗紗印在他臉上,蒼白出病氣。

  八字軍將士們也不在乎都統有沒有回應,一個兩個表情恍惚,寂靜好長一段時間,一個接一個沉默地離開。

  最後一個士卒雙眼空茫地跟著其他人動作,口中好似在囈語著什麼,過門檻時直接被絆了一跤,摔倒在地上。倒下後他便躺在那裡,茫然地向著天空看,目光沒有焦距。

  王彥過去將人扶起來,幫他拍拍身上灰塵,哽咽地問:「疼嗎?」

  這士卒突然大叫一聲:「神明!」

  王彥臉上露出幾分憐憫。

  這士卒發了瘋一樣往外狂奔,王彥沒有半分遲疑跟上去,生怕他出事。士卒越跑,路越偏僻,漸漸地,王彥發現一個陌生祭壇,而那士卒沒有再跑,站在祭壇前,從表情到眼神都十分奇怪。

  王彥走過去:「你……」

  「都統,你信世上有神嗎?」

  「神?」王彥一本正經地開口:「某不信,若是有神,怎會有那麼多善無善報,惡無惡報的事?」

  「但是,我親眼見過……」

  「甚麼?!」

  「我親眼看過……」士卒轉過身,露出臉上兩條淚痕,還有似笑似哭一張臉:「神——啊——」

  那聲音拖得蜿蜒百轉,王彥聽得雞皮疙瘩直起。

  「都統,祂說我們會再來的。祂沒說錯,我們會再來的。」

  王彥發現,士卒在說這句話時,想要發抖,剛顫一下,又硬生生忍住。

  王彥不知道什麼神明,只知道自己的士兵在害怕,便安撫地拍拍他手臂:「我陪你去。」

  他要看看,什麼人在裝神弄鬼!竟敢欺騙他的部下!

  ……

  原來,不是有人裝神弄鬼啊。

  眼前是一條軀體黑到幽亮,通天徹地那般龐大的巨蟒,王彥艱難地轉動眼球。

  這東西令他懼怕。

  一個……邪神?

  驚悚詭異之余,王彥眼中卻又好似閃動著奇異的光,被糟蹋的墳地和被拋上牆頭的親人屍體在他心中交連閃現,壓抑著的憤怒若火山噴發。

  他上前提出請求——

  想要那些金賊付出代價。

  呵∼

  巨蟒是一個好說話的神,祂甚至體貼地問:「吾可以幫你,可你是否能承擔後果?」

  王彥正要回答,骨子裡那些殘余的謹慎將他拉了回來,發現自己差點要去求助邪神,王彥嚇了一跳,退後數步,後背抵著祭壇牆壁,輕輕喘氣。

  他沒有動作,但那個士卒衝了出來。

  「我能承擔後果!」他歇斯底裡地喊:「我能!」

  王彥震驚地看著他,額頭冒出一層細密冷汗。

  「如你所願。」神說。

  空氣中好似傳來誰的笑聲。

  *

  王彥整整三天都在魂不守舍,玩家們以為他是因為祖墳被挖一事,聚眾討論之後,拉著王彥和八字軍就衝向潞州。

  「走走走!我們殺金賊去!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你們別難過啦,回頭打下東朝廷,咱們把他們祖宗屍體燒成灰!把骨灰都給他們揚了!」

  「對對對!你們要是不解氣,我們就不燒了,把那些屍體喂狗!」

  「狗吃嗎?」

  「不知道誒,或者喂老虎?西雙版納那個誰不就養了只老虎嗎?」

  王彥聽著耳邊吵吵嚷嚷的安慰,看著那些對他擠眉弄眼逗他笑的表情,心頭溫暖,便也發自內心地露出笑容。

  至於那邪神……

  這些天都沒有什麼動靜,也許是他太過緊張了?

  「你們有沒有感覺到……」主公遲疑地說:「大地在震動?」

  *

  大地開始晃動,四周山崖上岩石滾滾,塵土四處彌漫,一個又一個影子以驚人的速度從山中躥出,齊齊往一個方向去。

  「狐狸!」

  「好多狐狸!」

  八字軍躲在一片安全地上,盾牌往周身豎立,狐群從他們身邊風那般掠過,他們擠在一起,像是風雨中飄搖的小花。

  這群狐狸數量之多,倘若向他們撲過來,都能把他們淹沒。

  好在,狐群目標似乎不是他們?

  「跟過去看看!」主公眼中閃爍興奮光芒。

  他們跟著狐群在潞州跑,跑著跑著,遠遠瞧見一座駐扎森嚴的大營,金人旗幟高高飛揚。

  然後,數不清的狐狸就衝進了大營之中。

  它們沒有咬人,只是衝撞,一頂頂營帳被撞塌,一匹匹馬被撞倒,狐狸從馬身上踩過去,一只狐狸很輕,一群狐狸讓金兵大營中盡是駿馬嘶鳴。

  有金兵被淹沒在狐狸海中,開口要呼救,下一刻,口中塞滿狐狸毛,鼻腔裡也堵著狐狸肉,手在空中胡亂抓摸片刻,便猛然無力地軟下去。

  有金兵拿出刀劍弓箭,可剛殺了三兩只狐狸,就被剩下的狐群淹沒。

  遠遠望著這詭異一幕的八字軍,只覺得全身被戰栗感統治,瞪大眼睛,嘴巴大張,卻說不出任何話語。

  然後,他們聽到了狐狸叫。

  第一只叫:「宋無道!」

  第二只叫:「宋無道!」

  第三只叫:「宋無道!」

  無數只狐狸一起叫:「宋無道!」

  ——道具【狐言】:大楚興,陳勝王。(可在後台編輯狐狸台詞)

  狐狸會說人話了!

  事態徹底失控。

  潞州戰場上,所有金兵都被狐群淹沒,但所有宋兵都聽到了這句狐言。

  這是不是上天給的指示?

  宋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中兵器轟然落地,發出沉悶聲響。

  王彥愣愣看著狐群,絕望的潮水幾乎將他淹沒。

  他錯了。

  他做了一件錯事。

  他當時就應該將那士卒拉走,不應該讓他許願——

  這就是向邪神許願的代價。

  王彥突然匍匐在地,嚎啕大哭。

  他親手摧毀了他為之盡忠的國家。


第440章 回家番外

  距離「狐言」那事, 已過去四年。

  大宋朝廷幾乎名存實亡,對此,宗澤他們詢問過主公們, 知道他們沒想過稱帝, 大醉一場後,便是默認了。

  趙構差點被金兵按在揚州打出屎,索性過江,關上門過起自己小日子, 將大江以北丟給大蛇軍和金兵去爭, 開始過得很滋潤, 後來, 江北又是辦水泥廠, 又是辦制糖廠, 分地又分房,就業機會大, 能保證基礎溫飽, 人口漸漸偏移向那邊, 江南稅收變少。

  江南大戶人家比較多——他們不肯接受江北那些規矩,一個人只允許擁有十畝地?這不是欺負人嗎!也看不上那些所謂就業機會, 便留在江南過起快活日子,頂多派人去江北賺錢,給那邊提供商稅。

  至於大戶人家也能給趙構交稅?emmmm,就像明末崇禎沒辦法從士紳手裡拿錢一樣, 趙構從大戶人家手上收稅,收得特別艱難, 一個兩個拖欠稅款, 導致朝廷稅收越來越少。

  說個笑話, 現在居然是趙構最厭惡的大蛇軍在維持他基本生活。

  「官家,北邊給你送月錢了。」

  一個小內侍輕手輕腳進來,卻離趙構很遠才說這話。

  官家每次收月錢時都特別瘋,聽聞上一個內侍還被官家用茶杯碎片擲脖頸,口子特別深,讓那名內侍大半個月都在脖子上纏厚布條。

  趙構聽到月錢,臉上浮現出屈辱之色。

  盡管皇帝領月錢是慣例,這錢一般由戶部發放,但趙構還是很屈辱很憤怒。

  他現在和亡國之君又有什麼差別!就算大蛇軍還沒有立國稱帝,但他現在從他們那裡領月錢,和從新帝朝廷那裡接受爵位又有什麼差別!

  小內侍瞅見官家又是一副死爹臉,心裡怪膩歪的,撇撇嘴,低下頭慢慢退出去。

  一王姓內侍湊過來:「官家沒為難你吧?」

  小內侍搖搖頭。

  王姓內侍又說:「這趙官家也就留著個官家稱呼,宮裡人快跑光了,我和老張准備離開宮裡,去江北闖一闖,搏個出人頭地,到時候再收兩個義子,在我死後給我持幡摔盆,你走不走?」

  小內侍還是搖頭。

  王姓內侍瞧著他,也是搖頭嘆息,仿佛在說:這是不是個傻的,呆在宮裡圖啥。

  殿中,趙構從頭聽到尾,腦袋中是一聲又一聲嗡鳴。

  欺人太甚!

  簡直欺人太甚!

  他顫著手扶住牆,張口想要罵,卻又怕自取其辱,好幾次張開口又好幾次閉嘴,順著牆壁滑到地上,哇地吐出一口血。

  晚上,有內侍來給他布菜,趙構瞧著桌上那二菜一湯,眉頭忍不住皺起:「不是剛發月錢麼,一千二百緡,怎就這些菜?」

  那內侍嗚嗚咽咽,哭窮:「我的官家耶,現在一個雞蛋都要白銀十兩,若不省著些用,一千二百緡哪裡夠花銷!」

  趙構被嚇一跳:「現今雞蛋怎如此昂貴?」

  那內侍繼續嗚嗚咽咽,在嗚咽中將外面情形說明,大致意思是:窮人都往江北跑,江南那些富貴人家家裡不怎麼養雞,雞蛋少,這價錢自然也就上漲了。

  趙構如今在宮裡,不能隨便外出,也不知這話是真是假。不過,聽上去像是真事,趙構嘆氣一聲:「那就少吃兩個雞蛋吧。」

  那內侍連忙點頭應是。

  「能不能……」趙構頹唐地低頭,支支吾吾:「能不能讓那邊給朕……給朕提一提月錢?」

  這封官家想要提月錢的書信寄到大管家陸宰手上,陸宰臉色古怪,看完書信後將它往火盆裡一扔,只當沒有收到。正在這時,門簾被人抬起,陸宰反射性看過去,見是李綱,陡然站起來,把火盆遮在身後,扯話題:「金賊使臣到了?」

  李綱笑著走過來,隨口道:「怎這般激動?知你一直盯著此事,卻還是頭一回見你如此坐不住。」

  陸宰反問:「難道你就坐得住?」

  「坐不住。」李綱笑得非常肆意:「我從來沒想到,虜賊也有這一天。」

  四年,四年啊!他們和金人血戰四年,一個城一個城收回,最艱難那會兒,七八個地區同時開戰,謀士全部上陣,日夜連軸轉,絞盡腦汁出謀劃策,水都不敢多喝一口,生怕喝水這功夫,戰局就千變萬化。

  四年裡,他們將金人東朝廷打下來,又把中朝廷打回他們那白山黑水之中,仍不會滿足,繼續向中朝廷國都進發,如今金國在位國主嚇得連忙遞上國書,請求議和。

  可把宋人高興壞了。

  那種風水輪流轉,酣暢淋漓的感覺,讓他們快活到頭皮發麻。

  *

  金人使臣風塵僕僕來到浚州城中,本以為會被晾著,沒有,但是對方也沒有接見他,只是扔過來一份條約,讓他自己看,如果能接受就帶回去。

  這金人使臣懂宋文宋語,連忙展開絹帛去看上面字體。

  「其一,將擄掠過來的漢人子女盡數歸還。」

  金人使臣看似面上悲切,實則欣喜若狂。

  陛下果真不曾猜錯,這些人一定會要求歸還宋人。這並不是什麼過分要求,他們一早就把國內宋人從各家各戶裡搜出來,送到邊境,只要收到他消息,立刻就能送歸中原。

  這般積極,大蛇軍必然會滿意。

  再看第二條。

  「其二,金國侵占宋土,起兵在先,如今需得每歲給予大蛇軍絹二十五萬匹,白銀二十五萬兩。」

  歲貢?沒問題沒問題,要錢就好!

  金人使臣神色如常,嘴角甚至露出微笑。

  再看第三條。

  「以他魯河為界,南歸宋,北歸金,金人嚴禁踏足宋土半步,違者殺無赦。」

  看到這裡時,金人使臣表情復雜地閉了閉眼。

  他魯河以南,包含著金國上京、中京、西京和東京,就連黃龍府(直搗黃龍那個黃龍)也在裡面,但又將原先給宋人皇室俘虜居住的五國城留給他們,這個地界劃分,不能說不是刻意。

  國都全賠出去,和亡國並沒差多少,金人使臣苦笑著,強逼自己再去看條約。

  ——他們現在根本沒有實力反抗,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割地……就割地吧。

  再看下一條。

  「其四,今後宋金雙方為君臣之國,宋為君上之國,金為臣下下國,世服臣對君禮,永為屏翰,恭聽宋命。金主勿許稱帝,應稱王,凡國書必稱臣金國國主某拜見大宋某某。」

  金人使臣神色沉怒,心底那口郁氣越發濃烈。

  「砰——」

  桌案被倏然翻倒,物件散落一地,開始時他還憤憤盯著那些物件,粗重一呼一吸間,眼中血色濃郁,可慢慢的,呼吸便輕回去,人也怔神兒起來,眼前發白一片,像是看見無法抵擋的巨浪,向著他們拍來,而金國只是這巨浪之下渺小黑影,無法抵抗。

  他在這裡憤怒有什麼用?他能打贏大蛇軍麼?戰敗之國,便是恥辱,這麼看來,大蛇軍不要金人子女,不要金國王室女眷過來羞辱,倒真真君子做派了。

  「其五,送金主完顏宗磐眾子為質。」

  金人使臣尚未回神,就聽見有人在砰砰砸門,他「啊」一聲,如驚弓之鳥般跳起,拾起條約,心驚膽戰去開門。

  門口是兩名大蛇女兵,半點弱不禁風樣子都沒有,手上有繭,胳膊有肉,輕甲一穿,大刀一掛,端得是威風凜凜。

  金人使臣知道大蛇軍向來招女兵,身強體壯的入戰營,衝鋒殺敵與男兒平分秋色,身體稍次一些,便入護士營,讓戰士毫無後顧之憂。

  所以對方橫眉倒豎問他裡面什麼動靜時,金人使臣也不敢因為對方是女子就輕視,扒著門框,面色蒼白,語氣十分怯弱:「不小心碰翻桌案,打擾到官人,小人罪該萬死。」

  女兵之一目光嘲諷地看著他,似乎看穿了他在撒謊,也知他為什麼撒謊,盡管沒有拆穿,金人使臣還是面色漲紅,難堪地低下頭,低聲下氣:「小人這便收拾,還望官人莫怪。」

  「使者下回動靜可不要那麼大了,我們這些當兵的脾氣暴躁,手腳粗魯,若下回一氣之下闖進來,驚擾使者,便不妥了。」

  金人使臣笑得很是尷尬:「一定,一定。」

  *

  條約帶回去給完顏宗磐後,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盡管知道這是飲鴆止渴,大蛇軍遲早會再打過來,也顧不得那般多了。

  自從大蛇軍開始在宋金戰爭中連連占上風,金國對於國土上宋人優待許多,而當大蛇軍將東朝廷殲滅時,宋人那些王室俘虜再沒受過欺辱,身在浣衣局中的女眷也被放出來,擇一宮殿好生看護。

  而條約內容到達金國,當得知自己能被送回舊土之後,這些可憐人在沉默之後,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

  已經十四歲,在金國度過自己童年與少年的柔嘉帝姬抱著母親朱皇後那件舊衣,蜷縮在床上,眼睛卻水亮亮。

  「媽媽,那義士真的做到了!他真的來接我們了。」

  我們……

  能回家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441章 二帝番外

  「等等, 這裡怎麼還剩兩個?」

  宋人俘虜被送走後,一群金人過來打掃房屋,卻聞到一股臭味, 循著味道走,越往裡面,這味道就越濃烈。

  盡頭是一扇小門,推門進去, 惡臭撲面而來, 牆上遍布黃漬, 地上盡是垃圾,那床簾飄到地上也不知多久沒人撿起來了,灰撲撲一坨在那裡。

  「呼哧——」

  「呼哧——」

  金人在這似乎已經廢棄的房間裡,聽見兩道喘氣聲, 其間還伴隨虛弱呻吟。他捏著鼻子,腳步輕輕湊過去,慢慢靠近床榻, 頭一探……

  「嘔——」

  床上混雜著屎和尿,也不知道多久沒人管了,還有食物碎屑, 蒼蠅在床頭嗡嗡直飛。

  還有兩個人並排躺在床上, 頭發結成團,皮膚蠟黃還帶著黑點,像是兩塊發霉黃面饅頭泡過水後, 蓬松地散開。

  人還沒死,瞪大眼睛看他們, 眼球裡血絲一鼓一癟。

  「救……」

  「救救我……」

  *

  床上人是趙佶和趙桓, 雖說他們斷腿變成殘廢, 沒辦法自己打理生計,可大宋兩個太上皇落到這個地步,屬實讓金人震驚。

  趕緊捏著鼻子把人從屎尿裡撈出來,刷洗干淨,換上溫暖衣物。

  這可是大宋太上皇!本來沒及時送回去就是他們失職,若是讓他們在金國出了事,大蛇軍以此為借口,撕毀和約,打過來怎麼辦?

  在給他們洗刷的同時,金人們也從二帝口中了解到,一開始他們也沒有過得那麼壞,雖然宋人照顧他們不盡心,喂食不定點,洗澡沐浴更是推三阻四,十天半個月都不定有一回——畢竟他們腿腳不便,需要人去把他們抬起來,抬進浴桶裡清洗,但至少床褥和衣服是天天換,那些宋人怕把他們餓死,受到金人質問責罰,便天天來喂食,既然要天天來,如果屋內臭氣熏天,對那些宋人也是一種折磨。

  而真正過得不好,是在那些宋人被從五國城送往前線後,也不知道是誰下狠手,也不親自殺人,就是交代金人晚一些去清理他們住所,以免他們有東西忘記帶走卻被金人丟掉。

  若非金人來的還是有些早,只怕再過個兩日,這倆太上皇就能被活活餓死在床上。

  金國國主完顏宗磐聽說此事,當即道:「快!將他們大張旗鼓送回去!」

  *

  「主公在哪?」韓世忠抓著人就問,問到第三個時,對方指路:「秋收啦,主公在下地,幫百姓收割糧食呢!」

  韓世忠連忙順著路跑過去,就見地裡一片熱火朝天之景。

  除了主公,還有一群游俠兒在幫忙,粗略一數,至少五六百人。

  韓世忠:「這是怎麼回事?」

  便有人贊嘆地告訴他:「小官人善待百姓之舉讓這些游俠兒動容,他們自發自來幫助農人收割。」

  「乖乖,只是聽到個名頭,就能發動五六百素不相識的青壯?」

  韓世忠再次為主公拜服,更加慶幸自己在回防揚州,最後一次盡忠後,選擇掛印而去,來投奔大蛇軍。

  大蛇軍名義上還是宋軍,他這也不算叛國。

  不過,現在感慨此事未免時機不太對。

  想到最新軍情,韓世忠從游俠兒身邊擠過去,來到眾星捧月的主公面前,端端正正一拜,而後急切地說:「主公,出大事了!」

  「什麼大事?」玩家稀奇:「現在還能有大事?」

  總不能是完顏構突然駕崩吧?

  韓世忠連進兩步,與玩家再近一些,急切地說:「金人那邊要把二位太上皇送回來!已經入境了!」

  那些游俠兒本來圍在玩家身邊,臉上帶著崇敬笑意,一聽這話,臉上笑容登時消散,滿臉盡是嫌惡。

  *

  「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為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希望書院,小學五年級二班的陸游同學在大聲背《孟子》,相比起同齡人,他背誦起來一點也不磕磕絆絆。

  夫子辛贊在上首不停捋須頷首,瞧著愛生時,面上笑意吟吟。

  這孩子十分出色,以後想考科舉也一定會拔得頭籌,如果不考科舉,考小升初試,也一定是全州前十。

  這股高興沒維持多久,聽到二帝被送回的消息,辛贊沉默下來,許久沒說話。

  反而是陸游這小少年初生牛犢不怕虎,在同學們抽氣聲中,大聲地說:「他們害得所有人國破家亡,居然還有臉敢回來,若是我,我早一頭撞死在柱子上,以免丟祖宗的臉!」

  辛贊依舊沒有說話。

  其他學生瞅著夫子沒阻攔,當即抖起來了,一個接一個發表想法。

  「俺去過忠烈祠,看過忠烈碑,上面人名比牛毛還多!若不是那倆皇帝,怎麼會死那麼多人才把山河收復!」

  「如果他們駕崩,我才勉強能原諒他們,現在他們還活著,回來做什麼!回來破壞我們好不容易建設起來的家園嗎!」

  「我才不想他們回來!」

  「我也不想!」

  辛贊淡淡地說:「我也不想。」

  學生們驚訝地看著他:「夫子……」

  辛贊在肚子裡幾乎要把二帝罵出狗血淋頭了,但當著學生的面還是得沉著聲說,語調不急不緩:「沒有人想他們回來。我不想,你們不想,滿朝文武、地方官員、平民百姓、還有那些被金賊俘虜過去的可憐人,絕不會願意讓他們回來。」

  他們在金國威脅下,從僅有幾座小城,發展到一州,一路,乃至一整個江北,整個過程無比艱難,現在他們所擁有的一切,是他們竭盡全力共通打拼出來的成果,二帝想要回來摧毀這一切,他絕不允許!

  「下課!」辛贊臉上表情冷淡地走出教室,兒子辛文郁迎面走來:「爹……」

  辛贊打斷他:「你成親一年多,媳婦肚子裡怎沒個動靜?」

  辛文郁笑得有些尷尬:「我……」

  辛贊再次打斷他:「行了行了,知道你們夫妻各自忙著自己事業,暫時不想要孩子,我也沒別的要求,以後你們第一個孩子讓我取大名。」

  辛文郁想也不想就說:「自然,孩子讓長輩取名,是天經地義。」停頓片刻,辛文郁好奇:「爹你這麼說,是不是有想法……」

  「嗯。」辛贊說:「若你妻子往後生下頭胎,不論男女,便叫棄疾。」

  棄疾棄疾,人去掉疾病,身體才能變好。

  國家也一樣。

  *

  「爹!我們終於回來了!」

  「是啊,終於回來了。」

  趙佶和趙桓掀開馬車車簾,瞧著外面熟悉景像,抱頭痛哭。

  他們在金國呆了整整八年!無時無刻不在掛念著大宋,掛念著華美的宮城,繁榮的汴京,還有那至高無上的權力。

  如果說大蛇軍橫空出世之前,他們回來只想當個王爺,當個富家翁,在江南找個地方舒舒服服蹲著,但在宋國開始占上風後,他們那些鬼心思就開始活絡起來。

  趙桓試探著問:「爹,你回去後,這皇位是九哥坐,還是……」

  趙佶立刻不客氣地說:「父未死,怎能由子當家,豈不徒惹人笑料?」

  哇!這話真讓人傷心。

  趙桓心底嗤笑一聲,面上卻乖順地說:「父親說得是。」

  趙佶獰笑一下:「行了,老大,我們合作,我是皇帝,你就是太子,以前那些齟齬咱們一筆勾銷,現在重要的是那個位置。」

  趙桓瞳孔微眯,點了點頭。

  「還有那大蛇軍。」趙佶聲音平靜,卻聽得人毛骨悚然,「在戰爭對宋有利時,竟然不和金商談,把我們接回去,他們從未想過他們君主在金國受盡折辱,既然如此,朕也不必對他們手軟。」

  和約談下,他們能輕松好長一段時間了,便是狠狠捯飭那大蛇軍一番也無妨。

  趙桓想到自己這雙腿是怎麼廢的,還有那義士明明闖到金人太廟,卻只顧著救個賤婦,放任君父不管,實屬可恨!

  想了一夜以後要如何折磨那個惡徒,趙桓眼下青黑十分明顯,側耳一聽,馬車外暴雨傾盆,也不知何時能入城,心中煩躁漸生。

  *

  水泥地外有兩側專供駿馬疾馳的土路。

  信使雙腿用力一夾馬腹,駿馬箭一般飛出,卷起漫天煙塵。

  他們從浚州城出發,迅速席卷向江北各城。

  「急報——」

  「速速讓開——」

  所有城池的人都知道二帝要回來了。

  百姓交頭接耳,話語突突射出。

  「怎麼回來了呀……」

  「我們過得那麼好,他們回來做什麼?」

  「他們會不會對小官人不好?他們會不會折騰小官人,這些皇帝就喜歡折騰忠臣,小官人又是那麼善良,對江對面那個皇帝都很好,要是再來兩個皇帝,小官人豈不是要被欺負死?」

  誰的地位高,誰的地位低,在百姓心中一目了然。

  甚至在這幾年裡出生的孩子,說是只知官人,不知官家也不為過。

  便有人振臂一呼——

  「我們吃誰的飯!」

  「吃小官人的飯!」

  「我們穿誰的衣!」

  「穿小官人的衣!」

  「有人想要傷害小官人怎麼辦!」

  「宰了他!宰了他!宰了他!」


第442章 二帝番外

  邊境。

  八字軍首領王彥長期駐扎在此地。

  聽到這消息後, 他怔愣一下,然後……

  毫不猶豫下令——

  嚴守關卡, 謹防生人。

  也沒說是為什麼, 但八字軍出勤的幾率比起以往足足多出三五倍。

  傅選與張顯也同樣在邊關鎮守。

  張顯稀罕極了:「怪哉,他這是個甚麼意思?找生人……是想保護,還是想除掉?」

  傅選說:「後者。」

  張顯:「咦?為何這般說, 他不是對大宋天子忠心耿耿麼?」

  傅選:「太上皇被送回, 直接說迎接太上皇便是,為何要語焉不詳說甚麼『謹防生人』?若是平時下達這個指令, 只是正常守關排查, 可在金人大張旗鼓這當口……」

  說是大張旗鼓, 但也只是口頭上大聲宣布我要把你們太上皇送回來了,實際上金人並沒有聯系宋國約定好相會地點,可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們希望能借太上皇惡心一把大宋,若更陰暗一些,便是希望太上皇能平安歸宋, 挑起內鬥。

  張顯一歪腦袋:「我本以為他是個迂腐性子,沒想到臨到頭來, 他居然能那麼快下定決心。」

  這幾乎是一有消息傳來, 他就立刻派兵嚴查。

  「倒是可敬。」張顯說。

  傅選卻不意外:「如今好不容易天下太平, 收復河山, 誰想自己心血被人破壞?若是官家還要掙扎掙扎, 可太上皇……」

  太上皇和皇帝可不是一個含金量, 李綱還勸趙構學劉邦, 如果金國要拿二帝威脅他, 不要在意二帝死活呢。

  張顯顯然也不是什麼優柔寡斷的人, 直接開口:「我們要不要也派兵去排查。」

  「這是自然!」

  *

  趙佶和趙桓所坐馬車由三五名宋人在護持,這些宋人在遼宋戰爭時就流落到遼地,後來,金滅遼,他們流落金地,都學過宋官話,卻更認同自己遼人/金人身份,這幾日外出購置東西都是由他們進行。

  這一日,有宋人外出采買歸來,遲疑數息,對趙佶說:「官人,我見那城中有三五百甲士盤問生人,似乎是在找人。」

  趙佶睜大眼睛:「一定是宋軍在找朕,他們接到消息後,要來將朕迎回。」

  趙桓一副興奮模樣:「我們快過去,讓他們快快迎接他們的太上皇!」

  ……

  「你們不是他們的太上皇麼?」

  那些宋人奴僕會些拳腳功夫,護著趙佶與趙桓四處逃竄,身後是一嗖又一嗖箭矢,甲士面色冷漠,得知他們是太上皇後,彎弓射箭射得果敢堅決,若非那些奴僕拼死相護,趙佶與趙桓就得交代在此地。

  ——倒不是他們有多忠心,但親人還在國都,他們不敢不完成任務,將二帝送回大宋國都。

  奴僕等人推著趙佶與趙桓地輪椅,經過半個時辰狼狽逃竄,總算是擺脫身後追兵。

  趙佶咬牙:「亂臣賊子!都是亂臣賊子!」

  他們難道不應該是恭迎他這個太上皇回京嗎?絕對不是趙構干的,趙構可以把他接回去,找機會病逝,卻絕對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弒父。

  是誰?

  誰不想他們回來?

  趙桓干巴巴地說:「是不是大蛇軍?他們要造反,若我們死了,他們就可以將罪名蓋在老九頭上。」

  「不管是不是,城是不能進了。」

  趙佶與趙桓過上野人生活,不敢進城,只在碰到鄉鎮時隱姓埋名進去休息,怕斷腿暴露他們身份,還是由宋人奴僕用軟榻把他們抬進去,平時絕不下榻出門。

  這日子過得和五國城時沒差多少。

  但他們心裡還有希望。

  「聽說宗澤就在大蛇軍中。」

  「李綱也在!」

  「宗卿與李卿是國之忠臣,只要能見到他們,他們定然會狠狠懲戒那些反賊!」

  *

  甲士四處搜尋二帝,搜尋不得,報往浚州城。

  宗澤二話不說,畫了二帝人像,讓人迅速臨摹,張貼各城。

  李綱站起來:「我見過太上皇,我親自領兵去搜。」

  曾統道:「我曾是起居郎,也見過靖康帝容顏,我也去。」

  趙嬛嬛從門外闖進來,干脆利落地說:「我也去!」

  她心情十分糟糕,雙唇便也在說完話後,抿得平直。

  天下幾乎太平,恩公他們將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條,他們回來做什麼!

  回來再賣一次國,再來一次靖康恥,讓大蛇軍心血毀於一旦麼!

  玩家們:「那我們也……」

  眾人異口同聲:「不行!!!」

  玩家們:「誒?」

  陸宰先拱手下拜,說:「主公不能動,弒君這事,主公萬萬不能沾染上。」

  「太上皇也是君?」

  「是!太上皇能自稱朕,便是君。」宗澤說:「主公若要天下人信服,弒君萬萬不可。這事留給宗某,宗某已是七十五高齡,能讓他們意外身亡就意外身亡,若不慎走漏風聲,主公便斥責某是亂臣賊子,將某退出去斬首示眾,便算是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不管二帝如何廢物,如何惹人厭煩,他們身份擺在那裡,可以暗殺,但不能明殺,當眾殺天子會造成禮崩樂壞,這個罪名……大蛇軍眾官吏早已下定決心,不能讓主公沾染半分。

  陸宰負責看住主公們,其他認識二帝的人快馬加鞭往邊境趕。

  他們不得不草木皆兵,有喜歡玩家們的人,就有討厭玩家們的人,如果讓那些人提前迎回二帝,再討來個二帝手諭,對大蛇軍開戰,這天下又得亂了。

  趙佶與趙桓啃著饃饃,充滿期待地望向浚州城方向。

  只要潛進去找到宗澤或者李綱,他們就有救了!

  然而,二帝並不清楚,他們人嫌狗厭到哪怕是曾經的忠臣,也只希望能請太上皇為社稷自盡,不要再禍害他們重建起來的國家。

  舉世皆敵,不外如是。

  *

  路上,幾人商議要怎麼抓住二帝。

  宗澤說:「賞!重賞!把二位上皇畫像貼在城門處,告訴百姓,發現此二人蹤跡,重重有賞。」

  曾統道:「若是不說明這二人是上皇,托說是江洋大盜如何?如此便不至於有損皇家威儀……」

  李綱徑直笑出聲,幾乎要捧腹大笑,眼中卻是冷冽:「大宋還有甚皇家威儀?而且,江北百姓誰認皇家?倒不如直說是太上皇,百姓可是恨慘了他們。」

  四年下來,李綱越抗金,越看盡河北狼藉,就越痛恨這兩位太上皇。

  死了那麼多將士百姓,他們怎麼還有臉活著!

  曾統突然面色古怪:「倘若拿出太上皇畫像,百姓該不會連獎賞都不要,也要私底下殺掉太上皇吧?」

  曾統不知,自己一語成讖。

  當畫像傳遍各路,並且昭告天下這是趙佶與趙桓時,不知多少百姓咬牙切齒,拿上武器——或是刀劍,或是農具,鑽進山林裡進行地毯式搜索。

  原來歷史上,靖康之恥後,金兀術帶領十萬金兵搜山檢海,想要抓住剛登基為帝的趙構。兜兜轉轉,在這條歷史線上,搜山檢海再次出現,然而,不同的是,搜檢的人是大宋官員與百姓,相同的是,被搜檢的是大宋國君。

  在大蛇軍有丞相之實的陸宰頒發命令,必定要找到太上皇。

  年邁的宗留守輾轉各地,調動各地守軍,每地五百士卒在附近搜尋。

  寫文書的小吏,守倉庫大門的士卒,倒夜香的奴僕都沒閑著,奇異的團結。

  岳家軍、韓家軍、宗家軍、八字軍……各抽調一千騎兵,三千步卒,去甲脫盔,用最輕便的身體,力圖在最短時間內找到流落在外的太上皇。

  不能讓這種禍害了全國的人還能好生生回宮當太上皇!

  不能讓他們有機會向小官人下手!

  百姓出力,富豪出糧,百萬人齊心,實在是空前絕後之盛景。

  這一調動,嚇得金國邊境守軍連連後退三十裡,人心惶惶,都說是不是宋國要打過來了。

  以前打仗動員都沒有這樣的場面!

  *

  趙佶與趙桓躲在一個小村子裡,並不知道外面關於他們的畫像已經張貼地到處都是。

  宋人奴僕因他們要求,也不曾再入城,生怕露了馬腳。

  這是一個平常日子,有個農人回家時看到有兩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和三五個站著的人在鬼鬼祟祟偷他們家掛在院子竿上的魚,再繞過去一看正臉,謔,那張臉好眼熟啊,這不是太上皇嗎?

  再一看,農人樂了。

  那些站著的男人全在解魚鉤,沒人圍在那兩個太上皇身邊。

  農人走過去,隨手拿起一塊大石頭,用尖端對著太上皇額角就是一砸。

  趙佶直接被一石頭砸死,死時滿臉都是懵逼。

  趙桓還沒反應過來,農人對著他的額角又是一個暴擊。

  弒君的行為就是如此樸實無華。

  就像華爾街金融機構制裁散戶只需要區區一個拔網線,傳說中的公司內部激烈奪權是帶領壯漢怒奪公章,所謂燒腦商戰不是掄錘就是投毒。

  你以為每個大人物都會有一個轟轟烈烈的退場,像是君王該被孤膽刺客殺死,將軍應該難過美人關,文臣在大殿上慷慨激昂怒斥昏君然後一頭撞死,為傳奇故事描繪落幕。

  但。

  有時候結局就是這麼簡單,它發生在猝不及防間。

  就像是……某個國君掉廁所裡淹死了。

  就像是趙佶與趙桓沒有驚慌失措死在搜山檢海之中,而是死在一個普普通通的農人手裡,因為讓僕從去偷魚,導致身邊沒有人保護他們。


第443章 見聞番外

  宗澤收到二帝被農人一石頭砸死一個的消息, 他離得比較近,匆匆趕過來辨認,發現確實是二帝。至於那些護衛, 在發現二帝死去後, 不想賠在這裡, 一哄而散,也不知去了哪裡。

  宗澤瞧見農人略有些緊張,便好似若無其事地說:「這兩個偷魚賊,你抓住他們, 當場打死也是應該。」

  農人頓時憨笑。

  宗澤又道:「便是扭送小偷去官府, 也是見義勇為, 何況你直接將人打死,沒有再讓小偷去禍害別家, 那真真是比見義勇為還見義勇為!稍後我會讓官府將賞銀送來。」

  於是, 二帝的身份徹底定死在小偷上。

  宗澤還依照主公建議, 給農人頒發了為民除害獎。當然, 這年頭沒什麼照相機, 只能由一位知名畫手將農人畫下來, 畫卷上,農人笑得淳樸、憨厚、老實,手裡兩袋米, 腳邊三袋面, 旁邊還有三兩頭小豬崽。

  畫卷右上角題字——見義勇為!

  賞銀也有, 只是私底下交給農人, 畫師不曾畫上去, 怕給他惹來旁人貪欲。

  至於二帝的身份……

  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 兩個人知道了必定會有第三第四人知道,只需要短短一句「我告訴你個秘密,你不要告訴別人」,就能傳得滿城風雨。

  二帝駕崩,所有人拍手稱快。

  得知二帝墳墓在哪,連半天都沒到,那墳墓就被人給掘掉,屍體被拖出來喂狗。等宗澤等人趕到時,二帝屍體上,骨頭七零八落,頭骨也不知滾去何方。

  玩家們得知後,大為震驚:「好快的效率,這就是中國速度嗎!」

  宗澤神色復雜,最後什麼也沒說,只是嘆息一聲。

  *

  趙構派使臣過來,誰都知道這使臣是來打聽二帝之事,偏偏陸宰漫無目的地帶著使臣到處走,就是不談二帝,使臣好幾次想開口都被陸宰堵回去。

  閑聊一小段路,陸宰仿佛才想起來:「不知天使上下如何稱呼?」

  使臣道:「某姓楊,名沂中,字正甫。」

  陸宰露出恍然之色:「原是楊太尉。」

  要說這楊沂中也有名,朝廷中許多臣子離開趙構,留下來那些臣子皆是主和派蠅豸,只有這楊沂中楊太尉,死心塌地跟著趙構,曾晝夜護衛趙構寢帳,半步不曾離,趙構亦是視他為親信,任命他為宿衛將帥,輕易不肯調他離開身邊。

  看來,官家這次連守衛自己宮禁的楊沂中都派出來,身邊確實沒人了。

  陸宰垂下眼,遮掩眼底淺淺笑意。

  這樣好,這樣主公們會更加安全。

  他聽到楊沂中問:「那是甚麼?」

  陸宰抬眼一看,坦然道:「是義倉。古者耕九余三、耕三余一,以積貯而備荒。然平民百姓家中未必有余糧,我家主公便提議將稅收抽出一成存於義倉中,以備不時之需。」

  楊沂中沒有立刻發表言論,謹慎地問:「是加稅還是……」

  「自然是從原有稅收抽成,若是加稅,還算甚麼以備不時之需,不如讓百姓自行儲存。」

  楊沂中心裡一凜。

  收買人心,這些人果然野心勃勃,所圖不小。

  自隋起,各朝各代皆設義倉,到大宋,朝廷亦有設立義倉,但有多少能用便要看當地官府的良心。而在靖康之後,義倉更是名存實亡,官家壓根沒有功夫去管此政。

  官家不管,自然有其他人想要管。

  楊沂中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典故——

  田氏代齊。

  田氏散財,卻得民而得國,呂氏腐敗,失民而失國。那大蛇軍如今所作所為,正是田氏代齊這條路子。

  楊沂中皮笑肉不笑:「使君高尚。」

  陸宰微笑回話:「我家主公只是從心而為。」

  待走到長街盡頭,楊沂中發現一處借貸所,由大蛇軍設立,陸宰說每座城都有,利息低下,誰家有難處都能來借貸,一年內還上即可,如此便可以打壓那些倍息行錢。

  楊沂中輕輕喟嘆:「都是好事。」

  可他又話鋒一轉,平靜地問:「比之青苗法何如?」

  青苗法來自王安石,初衷本是好意,由官方放貸取代私人放貸,在青黃不接時貸給百姓錢糧,助他們渡過難關,但再好的政策被人惡意使壞,也只能推行失敗。

  青苗法推行之時,底下人陽奉陰違,造成百姓糧食不足的需要借貸,糧食充足的也需要借貸,且沒有寬限期。導致百姓借完官貸,還要去借私貸,眾多人因此家破人亡,民間動蕩,最後,造成王安石變法失敗。

  楊沂中話裡話外便是在說,小心借貸所再次成為另一個青苗法,聲名狼藉。

  陸宰沒有解釋,輕輕頷首,微笑:「多謝太尉提醒。」

  楊沂中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看來他們已有解決之法。

  也不知是什麼……

  他扭頭繼續觀察浚州城,看街道衛生,看店鋪繁華,看行人臉色,看著看著,便有點懷疑——究竟這裡是京師還是揚州是京師?怎地此地百姓看上去生活得比京師百姓更幸福?

  便在這時,他看到了一個衣著簡樸的婦人快腳往前走,身邊一路隨行著一位山羊胡子男人,山羊胡子男人不停對她點頭哈腰,而婦人卻是理也不理他,面色陰沉。

  或許是一對夫妻,正在鬧別扭?

  楊沂中沒太關注,剛要轉開視線,便見那山羊胡子無意間將目光瞥過來,腳步戛然而止,面上露出恐懼之色,而那婦人見到他們,陰沉臉上突然雨過天晴,露出笑臉。

  婦人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來到陸宰面前,急迫地說:「可是陸官人?」

  陸宰停下腳步:「你是?」

  婦人快言快語:「我老遠就認出陸官人了,陸官人和官府發下來的畫像一模一樣。我是棣州人,我要舉報我們那邊的縣官!小官人說過,各地開力役要給錢糧,每人每日三十錢,那縣官只給十錢,還說是小官人新改了規矩!」

  楊沂中偏頭看向婦人,眼中閃過訝異。

  民告官?

  膽子居然這麼大?不怕官官相護?

  再看向那個山羊胡子,對方面色發青,害怕得轉身就跑,卻很快被陸宰隨行護衛按住,押到陸宰面前。

  很快,楊沂中看了一出民告官的戲碼。

  那山羊胡子是棣州某縣主簿,受縣令之命試圖收買婦人,讓她不要來浚州城告狀。

  至於為什麼不直接殺掉……

  陸宰笑著說:「我們每次年前,都會從各鄉縣請一位布衣入京,請誰都是由我家主公抽簽決定。」

  楊沂中:……怪不得。

  每年邀請一次,哪個地方官敢下黑手?沒出人命,只是貪錢,可能也就是丟官抄家,運氣好還可以撿回一條命,可若是出人命,那就得下獄判死刑。

  只要向上舉報途徑不被堵塞,大蛇軍就能保證自己的政策能直通基層。

  至於對方舉報之後,如何搜查取證,驗證真假,那就是陸宰口中「檢察院」的事情了。

  陸宰繼續陪著楊沂中四處走走,楊沂中好奇心很大,見到什麼都要問問,就連見到公共廁所,也要問問。

  只不過,他問之前,並不知道那棟建築是公共廁所。

  陸宰惡趣味一起:「太尉既然好奇,不如進去看看?」

  然後,楊沂中被誆進人來人往的公廁。

  「……」

  來都來了……

  楊沂中默默地占了一個坑位,一邊放水,一邊默默盯著牆上標語看。

  ——尿不准說明你短,尿不進說明你軟。

  楊沂中:「……」

  這又是哪個天才想出來的?

  出去一問,陸宰含蓄而不失禮貌地微笑:「總有人不小心或者故意灑在外面,小吏收拾起來很是頭疼,我與其他人商議,只能商議出個罰款,可總不能讓小吏在裡面盯著人看,看誰弄在外面就將人揪走。我家主公便給了這兩句話讓我們寫在牆上。」

  楊沂中:「……」

  大蛇軍首領風姿……尤勝當年換廁紙啊。

  楊沂中轉移話題:「為甚麼兩個廁所,一個大一個小?」

  「另外那個是女子專用。之前兩個公廁都是一樣大,但我家主公觀察到男廁進進出出,女廁卻排起長隊,便將女廁改建得更大一些。」

  *

  楊沂中憂心忡忡回到驛站中,與他同來的人好奇地問:「太尉為何愁眉不展?」

  楊沂中將事情一說,同行之人哈哈大笑:「之前我還以為是甚麼英雄人物,如今看來,不過是一群婦人之仁的人。不關注國家大事,只盯著這些小事使力,如何能成功?」

  楊沂中搖搖頭,道:「不瞞你說,此前我聽說他們每歲接地方上人來浚州城詢問事宜,心中倒不忌憚,這些政策人人都可以用,可唯有這女廁一事,才是讓我打心眼裡懼怕。」

  同行之人愕然。

  「在你眼裡是小事,在他們眼裡,事關百姓無有小事。」楊沂中問他:「如果百姓過慣了這種日子,他們還願意回到官家統制之下麼?」

  政策可以抄,但這種細節上的在乎,是怎麼抄都抄不來的。


第444章 趙構番外

  楊沂中人在浚州城時, 十九歲的衣衣瞧准時機,把趙構那份議和書爆出來。

  就是「臣構言」那份議和書。

  這東西破壞力太大,之前沒拿出來是怕泄露後, 對於士氣打擊過大,宋軍直接躺平擺爛——那時候大蛇軍可撐不起多面開戰, 對抗金兵。

  但現在, 可不怕完顏構這個官家影響宋軍士氣了。

  議和書爆出來第一日,當晚,不知道是誰往宮門口潑糞水。那味道臭得令人作嘔, 值守宿衛看著那牆上淌下來的黑黃糞水, 腹中隔夜飯全吐出來。

  趙構得知此事,惡心之感浸透五髒六腑。

  「嘔——」

  趙構邊吐邊質問:「賊人可曾抓住?究竟是誰膽敢如此大膽!」

  當然沒抓住, 楊沂中不在,值守宿衛偷懶翹班,那個晚上都沒人守宮門。

  值守宿衛不會告訴趙構這點, 只垂下腦袋, 用好似十二萬分謹慎的語氣說:「昨夜與賊人打鬥, 臣無用, 讓賊人逃掉了。」

  趙構端起冷茶一口咽下,這才讓那股子惡心勁消退,聽到這話, 他語調用力拉長:「讓賊人逃——掉——了?」

  值守宿衛只滿口請求趙構恕罪。

  趙構又氣又惱, 卻又顧及手下兵卒不多, 不敢過於苛刻, 只好口頭上訓斥幾句, 實則輕拿輕放, 讓他們務必要抓住賊人。

  現今沒什麼人把趙構這皇帝當回事, 宿衛抓捕起來便沒怎麼上心,足足七日都沒有抓到賊人,反而讓宮門口更添一些其他污物。

  第八日,一群賊人更大膽,直接摸進宮裡,直奔後宮而去。

  潘貴妃夜裡聽到動靜,睜眼一瞧,見個黑衣人從屏風後出來,似要欲行不軌。潘貴妃不驚不懼,只厲聲道:「你若動我,明日我便往北尋大蛇軍狀告你欺辱婦女!你若殺我,貴妃被殺,大蛇軍也不會不管此事。」

  那黑衣人一頓,轉身就走。

  那宮人被驚入房中後,捂著嘴瑟瑟發抖,不敢言語,直到黑衣人離去,方才驚疑:「娘子,這……報官家名字,竟不如報大蛇軍好使?」

  臨危不懼勁頭一過,潘貴妃渾身發軟,倚著枕兒靠坐床上,語氣淡淡:「人的名,樹的影,大蛇軍治下是一家【賣】【淫】場所也不許有,前些時候有人將幾家子女賣來江南,大蛇軍那些年輕首領勃然大怒,輾轉三千裡地,挑了江南十二家風月所,把人全救回去,同時救回去的還有裡面其他女人,江北略人風氣為之一清。誰都知道大蛇軍嫉惡如仇,那黑衣人不敢賭大蛇軍首領會不會厭惡淫賊。」

  宮人連忙點頭:「原來如此。」

  潘貴妃問她:「旉兒如何?」

  宮人回道:「太子熟睡,未曾被吵醒。」

  「替我倒杯水來。」水杯遞到潘貴妃手中,她捧起,忽地往宮人腳邊一砸,水濡濕宮人繡鞋,碎片四處迸射。

  宮人慌亂一跪:「娘子饒命!」

  潘貴妃半闔著眼,語氣平靜:「本位平日裡說,不許稱旉兒為太子,你們將本位的話都當耳邊風?」

  宮人連連求饒,言說自己再不敢了。

  潘貴妃這才饒恕她。隨後起身,去隔壁悄悄看一眼兒子,滿眼柔情。

  小孩才八歲,「宋無道」事件發生時,也才四歲,自那以後,潘貴妃再不許身邊人稱他為太子,自己還把孩子抱過來親自撫養,也不許兒子出院落,養得他天真不知事,一直以為自己是尋常富戶家小孩。

  ——在這條世界線上,沒有發生苗劉兵變,趙旉也就沒有因受到驚嚇而病重離世。

  「兒啊……」潘貴妃坐在床邊,輕輕撫摸著趙旉額頭,「等大蛇軍打進來時,發現你並不知自己身份,或許會饒你一命……」

  全世界都覺得大蛇軍會造反。

  趙構也覺得。

  他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噩夢連連,時常在夢中驚醒。

  今晚倒是沒有被夢嚇醒,正在淺眠,迷迷糊糊間,趙構感覺好像有人在摸自己。

  「!!!」

  趙構驚悚地睜開眼睛,發現不知何時,床邊立著幾個黑衣人,那虎背熊腰,還有手上重繭,都能感覺出來對方是男人。

  而這些男人在摸他的臉,摸他的胳膊,一邊摸,一邊贊嘆:「這就是皇帝嗎,養尊處優果然養得又白又嫩,沒想到老子有一天還能摸皇帝。」

  趙構:「!!!」

  有變態!!!

  宿衛呢!宿衛死哪去了!

  白牆壁上,映著揮舞雙手掙扎的人影,身上,是到處亂摸的手。

  趙構又惡心又想吐,喉嚨泛著酸水。但他從來沒想過,在他一心逃跑,下令禁止宗澤抗金時,在他說「臣構言」時,自己親娘親姐妹在金國過的是什麼日子。

  *

  這群人黑衣人摸了一會就跑,出宮後,打來水拼命洗手。

  「呸呸呸!」

  他們對男人不感興趣,也沒有把趙構爆菊,剛才只是想要惡心惡心趙構。

  「他祖宗的,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啊!」

  黑衣人們罵罵咧咧,趁著夜色,趕緊各回各家。

  這件事,趙構沒有聲張出去——他丟不起那個人!只是在那以後,他睡覺時,也要安排七八名宿衛在床前為他守夜。

  *

  浚州城。

  白糖廠開始招收新工人。

  百姓急趕忙趕過來守著大門報名,用玩家們的話來說,就是:「凌晨兩點啊!他們凌晨兩點就守在那裡排隊,排了老長一條龍!」

  畢竟白糖廠福利好,工資高,就是人工做事辛苦一些,但是再怎麼也沒有種地辛苦,逢年過節廠裡還送員工兩大罐白糖!

  這是什麼天大的好事!

  誰家小子姑子要是能去白糖廠中上班,簡直是贏了十裡八鄉的擇偶權!

  廠中生產出來的白糖又白又甜,沒有半點苦味,和長江對面做白糖生意,那些富豪貴族對此是蜂擁而上,揮舞著大量錢糧來買,給大蛇軍提供好大一筆進賬。

  大蛇軍上下對此喜笑顏開,唯有李綱在認認真真書寫萬字陳表,希望玩家們不要走向歧路。

  商業雖好,卻終究不是正道。再經營有道,也只是個普通商賈,他們的精力不該放在經商上面。

  他是那麼真心實意,搞得玩家們也不好意思敷衍他,只能將人找來,給他算一筆賬,告訴他辦廠子究竟有什麼用。

  「李公應當知道,雖說大宋已有制糖法,產量卻無法保證,黑糖少,白糖更稀少,主要是官僚享用,百姓無處購買。」

  李綱微微頷首。

  這個他明白,所以大蛇軍能批量生產的白糖,才會讓江南那麼瘋狂。

  南人嗜鹹,北人嗜甘,但靖康之後,大量北人逃亡南方,北方人的飲食習慣影響江南,南人便也開始追求甜味了。

  玩家又道:「李公可知我這白糖坊養活多少人?」

  李綱答:「四萬五千人。」

  這是整個江北白糖坊裡工人的數量。

  玩家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錯!是五十萬余人!」

  李綱警惕起來:「使君要再招工?」

  「不是。李公難道忘了,那些種植甜菜的農人?」

  甘蔗和甜菜是出糖植物大戶,但玩家們並不能選擇甘蔗。

  不像現代,甘蔗已經能在江北種植了,宋朝時,種植甘蔗的地方在江南,暫時處於趙構名下,將這口紅利給趙構吃,玩家們不樂意。

  糖用甜菜不同,糖用甜菜能夠在東北、西北、華北地區種植,這時期糖用甜菜還未傳進中國,仍在波斯和古阿拉伯栽培,並且尚未被發現甜菜根中含有蔗糖。玩家們千裡迢迢趕往波斯,把甜菜帶回來試種。

  玩家對李綱說:「我手下白糖廠能夠出糖五千六百多萬斤,你猜猜需要多少甜菜,多少畝地?」

  李綱不知。

  玩家告訴他:「八萬萬甜菜,兩百萬畝地。」

  李綱:「農人能願意去種甜菜?不怕虧損?」

  玩家說:「糖廠會和願意種甜菜的農人簽訂契約,每年甜菜成熟後,便去收購。第一年,種甜菜的人只有二三十戶,不過千畝地,第二年,種甜菜的人便飆升到千余戶,第三年足足有四五萬戶,五十萬余人嘗試,約兩百萬畝地。」

  李綱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五十萬人,兩百萬畝地全種甜菜?你們瘋了!糧食都不種,餓死人要怎麼辦!」

  玩家們看著李綱,一直看,一直看,看得李綱渾身不自在,才有一個玩家長長嘆了一口氣:「你知道我們發現的最可怕事情是什麼嗎?」

  「什麼?」

  「從史書到朝廷再到民間,都說泰半之稅很可怕,可大蛇軍收的一直是這種苛稅,到秋收之後,百姓除卻稅收以及自己一年到頭食用的糧食數量,居然還能余下二石糧,或賣或貯,你說,可不可怕?」

  李綱啞口無言。

  是啊,真可怕,為什麼這種嚴稅苛政,居然可以讓百姓家中有余糧呢?

  總不至於是大蛇軍治下一個貪官污吏也沒有,人人都為理想而奮鬥,人人都是聖人?誰會信這個。李綱知曉緣由:小官人們廣開言路,開的不是士子言路,而是百姓言路,是以那些官吏都不敢做得太過,他們清楚,百姓是真的相信只要他們上告,小官人們就一定會為他們出頭。而百姓之所以如此信任,則是因為這些小官人在用真心對待他們。

  誰對他們好,他們知道。


第445章 聖人番外

  玩家們掰著手指給李綱算:「只要有四個農人把余糧全賣出去, 就能讓一個菜農不需要種糧食,只靠種甜菜賣甜菜,就能夠買到自己一年所需的糧食。而只要有三十三個菜農種甜菜,就能讓一個人脫離土地, 在白糖廠工作三到四個月, 賺足一年花銷。反過來說, 只要有一個人在廠裡工作, 他身後就是三十三個菜農的生計。」

  「一個人……三十三個人……」

  聽上去三十三個人不多, 但這只是一個人, 如果將所有白糖廠人數一起算進去, 那可就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至少得二十萬人。

  小小一座白糖廠至少解決了二十萬人的生計?!

  之前李綱聽玩家們說有多少多少人, 多少多少土地種甜菜,一時之間沒什麼真實感, 可如今他們這麼一舉例, 李綱卻無法再平靜。

  「這麼多——居然這麼多?」

  「不止。」玩家們咧嘴笑,往沸騰鍋裡再潑一勺油:「除了菜農, 還有采石工, 我們把甜菜榨汁熬煮後, 需要往裡面加石灰粉。除了采石工, 我們還需要食草動物的骨骼,我們有需求,百姓就可以養兔子、養羊、養鹿……按照我們的收購價格,他們每養一只兔子,就能多收入一文錢——這是他們將兔肉自己吃了的價錢, 若是連皮和肉一起賣, 便是百文錢。」

  「李公可知, 如今一座白糖廠,對兔子骨骼的需求是多少?」

  「多少?」

  「每年需要三十五萬只兔子。按照小型養殖場,一人養三十到五十只兔子來算,我們又能養活萬余人。」

  又是一萬多個人有了生計。

  很多農民沒辦法轉職成個體戶是他們不想嗎?是他們沒本金!但是借貸所在核實了個人家庭環境後,會貸給他們一些兔子、羊、鹿,讓他們養殖,給他們多提供一條出路。

  嚴格來說,這條產業鏈是這樣的,

  農人養兔子,菜農種甜菜,兔子和甜菜提供給白糖廠,白糖廠裡工人干活,干完活後,白糖再由裝運工人裝運到大宋各地,讓員工售賣。

  「白糖裝罐需要罐子,白糖運輸需要佣工,白糖售賣需要請大伯。這些零零碎碎總結在一起,便可說我一個白糖廠能夠養活數十萬人。而我不止一個廠子。」

  這就是實業興國。

  能讓百姓活下去,活得更好,就是興國!

  李綱沉默片刻,對著玩家們微微一拜,以示敬意。

  是他孟浪了。

  可同時,李綱又忍不住驚悚。

  如果朝廷那邊不管不顧要對這些小官人出手,不必小官人們回應,靠白糖廠吃飯那數十萬人首先不答應,這就是個護身符,朝廷敢動手,數十萬人的汪洋就能將朝廷淹沒。

  這應當就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玩家們解釋完白糖廠重要性後,忽然玩心一起,笑問李綱:「聽聞李公昔日說我等不算聖人,不知如今,我等可能成聖?」

  難以形容的感覺讓李綱渾身下意識繃緊,他實在不是一個很會掩蓋情緒的人,只知道把頭一偏,硬邦邦道:「爾等小子還想與聖人相比,差得遠呢。」

  玩家們噗嗤笑出聲,這笑越來越大聲。

  他們哈哈大笑,拍拍李綱肩膀:「好,那我們繼續努力!」

  笑著笑著,便走遠了。

  李綱繃著身體肌肉,看他們勾肩搭背越走越遠,看著看著,嘴角處便不由自主露出一個柔和笑容。

  怎麼不是呢?

  不亂收稅,讓百姓豐年有積蓄,設立義倉,讓百姓災年能存活,又是借牛,又是助耕,還有低息借貸所使百姓耕種無憂,而後又設立書院,讓百姓子女有書念,有禮知,倉廩實而知禮節。能做到這些,又怎會不是聖人?

  李綱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出聲。

  主公……

  *

  大理的星空很亮。

  土人吃過晚飯後沒有入睡,摘下果子用衣服兜起來,帶到十五歲的青霓院子裡。今晚風很大,小孩子們抱著路上帶來的柴草劈裡啪啦砸火堆裡,他們坐在暖烘烘的火堆前,仰起臉,等著十五歲的青霓給他們講故事。

  或許是天賦,少年從小就會講故事,講得十分動聽,引人入勝。

  土人一直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什麼故事,也不太喜歡和人交談,但直到那個夜晚,少年帶著老虎走進這片山水中,眼底的亮光像是星星從天上掉下來。

  他帶來了好聽的故事。

  從此土人的夜晚,有了聲色。

  一開始是幾個人,漸漸變成十幾個人,慢慢便有了幾十個人,他們趁著午後在樹下乘涼時,趁著夜晚放下鋤頭後,圍到火堆前,聽少年和他們說女媧造人,說倉頡造字,說大禹治水,說後羿射日,說神又說人,從商周說到春秋戰國,說田氏代齊用的是大鬥出小鬥進這種方式來吸引布衣;說鄭國奴隸起義,幾千奴隸面對鄭國派來鎮壓的大軍,沒人投降,全部陣亡;又說楚國吳國打仗起因是兩個女孩在爭搶幾片桑葉,從二人口角到家人鬥毆,再到雙方軍隊開戰,而後是兩國國戰;還有那伍子胥,逃亡時在溧陽遇一女子,乞食後請求對方不要暴露自己行蹤,女子覺得自己人格受辱,抱石投水而死……

  盡管這些故事與他們無關,盡管這些歷史並未發生在他們國土上,但故事之中的感情讓土人們感慨不已。

  他們驚嘆於大禹治水的堅韌,也震撼於奴隸起義的不屈,縱然國土不同,風俗不通,然而氣節無國界,土人依然會為投水而死的女子紅了眼眶。

  故事一個個說下去,人們一晚晚過來,漸漸的,他們開始帶柴草,帶果子,帶獵物前來,分食於眾人。

  他們也開始學著十五歲的青霓,學著他編織魚籠放進水裡,學著他准備了一個孵化箱孵化小雞,學著他取土制磚把家裡土房木房全換成磚房。這磚房築得七歪八扭,不是特別防風,但總比茅草屋破木房好。

  小少年會特別多東西,像是天上星星那麼神秘,在他們的語言裡,星星被稱為「撈」。於是他們喊他「撈」。

  「撈」開始帶著他們去做很多事情,手把手教他們怎麼種地能種得更好,糧食更多,帶他們去截水斷流,把魚一網一網往上拋,帶他們養殖雞養鴨還養豬,帶他們四處巡邏,防備野獸,帶他們去給別人修房頂,補牆壁……還帶他們互相給族人誇誇。

  以前給家裡的雞鴨找青草挖蟲子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可現在誰要是喊一聲「我找到一片好地,蟲子特別多」,就會被一堆人圍上來,被誇獎眼神厲害,還會被帶上花環花冠,煞有其事地任命為找蟲大王。

  明明不是什麼厲害事情,卻能得到肯定。就好像自己從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變成了一個受人敬仰的人物。

  在「撈」到來之後,好像一些平平常常的事情,都能夠變得讓人幸福。

  過來接人的韓世忠看不懂這是為什麼,同樣過來接人的十四歲青霓有些驚訝:「馬斯洛需求理論?生存,安全,社交,尊重,自我實現?」

  十五歲的青霓點頭,而後道:「我把那些知識點做成石書,以免損壞,現在都在我家裡,麻煩你們帶走了。」

  「沒問題!我們來這邊就是為了這事!車子都帶來了!不過,你不和我們回去嗎?」

  「回去。我不確定我記錄的東西會不會讓人產生誤解。」

  十五歲的青霓走在前面領路,韓世忠和十四歲的青霓走在後面。

  韓世忠好奇:「馬斯洛需求是什麼?好拗口的話。」

  十四歲的青霓想了想,說:「馬斯洛需求就是在羅列一些人需要的東西,尤其是『自我實現』,它所帶來的精神愉悅,是任何東西都無法媲美的。」

  韓世忠沒有太當回事,隨口一說:「他們會在乎這種事?」

  連吃飽穿暖,活著都很艱難的人,還會在乎精神上滿不滿足?

  韓世忠:「這樣做有意義麼?」

  十五歲的青霓猛然停住腳步,回頭看著韓世忠。

  「他們不在乎。」

  「但是,我在乎。」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發新話題

當前時區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4-11-10 00:52

Powered by Discuz! 6.0.0Licensed © 2001-2014 Comsenz Inc.
頁面執行時間 0.184422 秒, 數據庫查詢 7 次, Gzip 啟用
清除 Cookies - 聯繫我們 - ☆夜玥論壇ק - Archiver - WAP
論壇聲明
本站提供網上自由討論之用,所有個人言論並不代表本站立場,並與本站無關,本站不會對其內容負上任何責任。
假若內容有涉及侵權,請立即聯絡我們,我們將立刻從網站上刪除,並向所有持版權者致最深切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