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來，小心把貼布拿下來，不要扯到皮。”
趙霞清依照何聖志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把貼在烏龜腳上的貼布取下，兩人很欣喜的發現，烏龜腳上原本嚴重發炎化膿的部分已經復原，長出了健康的皮膚。
“帥﹗”她非常開心。
“雖然這樣說有點不要臉，但是每到這種時候，我就覺得我真是天才。”何聖志滿意地說。
“是是是，我改天幫你做個匾掛在辦公室裡，上頭寫著──天才國手何聖志。”
他苦笑，“小姐，這裡常有國際組織的人來欽，你想害我丟臉丟到國外去嗎？”
“怕什麼，這樣才會紅啊﹗”
“紅了要干么，去拍電影？”
“可以啊，你很適合當科學怪人的主角。”
“可是我比較想演怪人的新娘耶﹗”
她干笑兩聲，“不好吧……”
他扮個鬼臉，開始收拾器具。“這只烏龜現下已經康復了，接下來應該可以順利築巢下蛋。”
“哇，那又要有小寶寶了。”她很興奮，“到時候一定要讓我幫小烏龜取名字哦﹗現下先來想想好了，要叫什麼？”
“我想到一個，如果是男生就叫何光慶。”
趙霞清很疑惑，“烏龜為什麼要姓何？”
何聖志狡獪地一笑，“我是說我們的小孩。”
她羞紅了臉，“去你的﹗”
那天在急診室裡，兩人終于言歸于好，從那以後，每天都像現下一樣充滿歡笑，非常地快樂，而雖然趙家兄弟仍然不太贊成，但是看在何聖志的手傷份上，也不再出言反對了。
另外，陽光之家終于把土地買了下來，徹底擺脫了被人驅趕的惡夢。
何聖志依照趙霞清的要求，仍舊每晚去公園站崗，只不過現下她會去陪他，成了兩人的甜蜜時光。
對小倆口而言，現下的生活就像生活在天堂裡一樣，簡直是美好到讓人不敢相信，甚至到了令人有些害怕的地步。
不過，在一帆風順的日子中，偶爾也會有些小摩擦。
“嗨。何醫生，你要不要一起來吃水果──”佳秀興高采烈地把頭探進診療室，一看到趙霞清立刻把話吞了回去。“哦，趙小姐也在﹗抱歉，那我不打擾了。”
何聖志客客氣氣地點個頭，“謝謝，你們自己吃吧。”
這陣子陽光之家的女性員工總是盡量和何聖志保持距離，尤其是趙霞清在場的時候，而何聖志也很小心，對她們生疏而客氣。
趙霞清知道每個人都怕她誤會吃醋，心中不禁有些難受。她知道他們同事間感情一直很好，這樣會讓她覺得自己在離間他們。
“你不用這樣啊﹗為了怕我生氣，連正眼看別的女孩都不敢，這樣也太奇怪了吧﹗”
他笑笑，“你想太多了，男女同事之間本來就要保持適當距離，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我也怕被她們男朋友揍啊，你別把事情全往身上攬。”
趙霞清低聲說︰“如果沒有上禮拜那件事，你還會這么注重‘適當距離’嗎？”
所謂“上禮拜那件事”，指的是一場可笑的誤會。
那陣子她發現他常常跟兩個嫂嫂躲在一邊竊竊私語，一看到她出現就馬上閉嘴，行跡非常可疑，然後他還會一個人避著她偷偷摸摸講手機，問他對方是誰卻又支吾其詞。
她忍了幾天終于爆發﹗一看到他跟嫂嫂交談，馬上開口逼問，眼淚都流出來了。
然而，就在這時，忽然一堆親朋好友從屋裡各角落跳出來，大喊，“生日快樂﹗”
她這才發現，原來他們三個在祕密策劃她的生日派對，打算給她個驚喜。
趙霞清永遠忘不了當時那種羞愧欲死的心情，而每當她想到三人尷尬的表情，就更是無地自容。
何聖志也就罷了，但她居然吃自己最親、最信任的嫂嫂的醋﹗難道她的心胸真的已經狹窄到這種地步？雖說兩個嫂嫂都叫她不要介意，但她一時半刻還是無法原諒自己。
從那天開始，他就加倍謹慎小心，任何時候對女性總是保持五步距離，講話也盡量簡短，再也不像以前一樣盡情說笑。
趙霞清雖然很感動他的用心，但想到他向來最擅長跟人打成一片，現下卻必須陪她要自閉，又感到強烈的愧疚，想叫他不要回應過度，但是她有立場說這種話嗎？
別的不說，她真的不能保證，萬一哪天又看到碧雲趴在他肩上哭，她不會氣得跳腳。
雖然一再提醒自己，既然已經決定重新接納他，就不該再胡思亂想，但是每次一想到他的過去有太多自己無法理解的黑暗經歷，總是覺得心頭沉重，只要發現他似乎保留著什麼事沒告訴她，她就會非常緊張，感到當年的惡夢彷彿又逼近眼前。
好討厭……討厭這樣的自己……
何聖志一回頭看到她的表情，寵溺的伸手往她額上一彈。“你又在胡思亂想什麼？是我自己覺得前科太多，才決定謹言慎行的，你又何必這么在意？別的不說，我還在贖罪期，當然要加倍留意啊﹗”
三年來的傷痛，不是那么容易抹滅的，為了重拾她對他的信任，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趙霞清輕呼一口氣，“隨你怎么說，總之我只希望你記得一件事，絕對不能隱瞞我任何事情。只要你確實做到這點，我也會努力克製自己的，這樣可以嗎？”
他笑著說︰“老實說，我剛好有個祕密一直瞞著你。”
她蹙起眉頭，“什麼祕密？”
“現下還不方便說，說了就沒用了。”
“那要什麼時候才能說？”
他想了一下，“恩，那就等第一百天的晚上再說吧﹗我這樣應該不算犯規哦？我告訴你有祕密，只是沒說出祕密的內容而已。”
她白他一眼，“狡辯﹗”
“總之，請你慢慢期待吧。”
其實，就算他不明說，她也猜得到。這家伙八成是打算在第一百天晚上求婚。基本上這實在不算祕密，倒是她也有個不算祕密的祕密──她一定會接受。
何聖志看著她臉上的笑容，也不由得露出微笑，然而這時他卻想到一個有點棘手的問題──上回幫冷宴芝抓叛徒的事，該不該告訴她？
快樂的心情是最美的裝扮，這話用在此時的趙霞清身上真是再適合不過。
輕快地走在街上，內心的喜悅為雙頰染上紅暈，此時的她明艷不可方物，完全不需脂粉，連路人都紛紛回頭贊嘆這位脫俗的仙女。
望著櫥窗真美麗的婚紗，想到自己不久也將加入新嫁娘的行列，真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幾個月前她那裡想得到現下她會這么快樂？感謝的心情油然而生，奇跡翡翠果然給了她奇跡。
“趙小姐，你好。”
正望著婚紗出神的趙霞清，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頭只見一個女子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
這女郎衣著入時，手上提著寵物籃，豔麗絕倫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簡直像個電影明星，但不知何故，那樣的美貌總會讓人聯想到毒蛇身上的花紋。
“請問你是……”趙霞清覺得這女子有點面熟，但是更熟悉的是心底那種強烈的不安。
“也難怪你不記得我，我們只見過一次面，而且是很久以前了。”女郎笑容可掬地說︰“那時你見到我跟何聖志醫生在一起，還發了一頓脾氣呢。”
“是嗎？”趙霞清蹙著眉頭，雖然有些印象，但那些片段的回憶幫不了什麼忙。
“我叫冷宴芝，是何聖志的頭家。”
“何聖志的頭家是陽光之家的李所長。”她忽然感到一陣不悅，覺得此人來意不善。
冷宴芝妖媚地一笑，“不對吧？陽光之家的工作只是掩護，我是他‘真正’的頭家。”
“什麼意思？”
“你應該知道才是啊﹗何聖志真正的工作。你跟你哥哥不是也著過一次道嗎？沒想到你這么寬宏大量，居然肯回到他身邊，我真的很安慰，你們兩位一定會成為我們業界的傳奇。”
“你是說，你是……”明白對方的身分，趙霞清立即怒火上涌，“你少胡說八道，聖志當商業間諜是以前的事，現下他早就脫離組織，跟你們沒瓜葛了﹗”
“我們通常都自稱‘地下工作者’”冷宴芝溫和地糾正她，“還有，一旦入了行就絕對不可能脫離，我想你的消息可能有點錯誤。”
“騙人﹗我才不會相信你這種為非做歹的人說的話﹗”
“那么，這個你總該相信吧？”冷宴芝遞給她一個信封袋。
趙霞清抽出真面的東西一看，頓時呆住了。
那是一疊相片，拍攝的正是何聖志和冷宴芝合作抓叛徒的狀況，最後一張則是他從冷宴芝手上接過酬勞的畫面。趙霞清雖然不願相信，仍不得不承認那的確是近期的相片。
冷宴芝看著她震驚的表情，心中滿意極了，事實上，這疊相片可真是得來不易。
何聖志不愧是老江湖，警覺性特高，幾乎是處處防備，見面永遠只約在空曠的地方，靠近他的人一律要搜身，絕對不準攜帶攝影錄音工具，總之是卯足了勁防止把柄落在她手上。
然而百密總有一疏，他終究是忽略了一個地方──跟她形影不離的愛貓。她把小型攝影機藏在愛貓的項圈上，一來他見慣了她無時無刻把貓帶在身邊，二來身為獸醫總是很難想到防備一只貓，就這樣著了她的道。
趙霞清渾身顫抖，再次感覺到整個世界逐漸裂成碎片。
何聖志……騙了她。他還在當商業間諜，還在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賺那些黑心錢﹗
冷宴芝得意揚揚地說︰“這是我們最近一次任務的相片。那次任務還挺困難地，真是辛苦他了。”
趙霞清雙眼赤紅地瞪她，“你為什麼要特地拿這個給我看？有什麼企圖？”
她聳肩一笑，“沒什麼啊，只是聽說你們好事將近，來恭喜你一下而已，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當然要打個招呼了。還有，如果有時工作太重，佔用了聖志的家庭時間，還請趙小姐多多擔待呢﹗不過，趙小姐你這么心胸寬大，被騙兩次都還可以忍受，想必這點小事應該不會放在心上的。”
趙霞清嘴唇微顫，想說話卻出不了聲，狠狠地把相片全扔向她，轉頭快步地跑開了。
何聖志現下的心情，只能用“悔不當初”來形容。他以為自己已經很小心了，沒想到還是栽在冷宴芝那個蛇蠍女手上。
他不是早就知道她沒安好心嗎？居然還笨到去跟她合作﹗明明知道趙霞清恨透了商業間諜的下流手段，他還跑去沾得一身腥。
看著心愛女人傷心欲絕的表情，他真的認為自己沒資格再活下去，干脆去當鱷魚的飼料算了。
“霞清，你聽我解釋，我真的已經離開組織了，這次是她跟我談條件，只要我幫她，她就放過我，這全都是她的陷阱，你千萬別被她騙了。”
趙霞清沒回答，只是不停地啜泣。她剛才歇斯底裡地大吵大鬧了一陣，現下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何聖志仍然不死心地想說服她，“你想想，如果我真的跟她是一伙的，她干么要偷拍我的相片？分明是她設計我，想破壞我們的感情，你要是上她的當，她就稱心如意了。”
趙霞清低聲說︰“這個不重要。”
“那什麼才重要？”
“重要的是你真的做了﹗你說你已經改過自新了，結果還是去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還拿了她的錢﹗”
他無奈地說︰“我不是說了，我是不得已的，她威脅陽光之家同事的安全，我能怎么辦？那些錢不是我自己要用，是拿去給陽光之家買上地的。不信你問李所長，他可以證明。”
“證明了又怎么樣？如果你真的問心無愧，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你不能隱瞞我任何事，你明明也答應了啊﹗”
他一時語塞，低聲說︰“我是怕說了你會不高興。”
“知道我會不高興就不要做，而且你還違背了約定﹗”
他長嘆一聲，“霞清，你別忘了，我們的約定是在那件事之后，約定之后我就沒再瞞過你什麼，只是沒告訴你之前的事而已，嚴格說來我並沒有違約。”
她氣壞了，“還真是理直氣壯﹗原來你當時就想好了要挑我語病鑽漏洞嗎？算盤打得真精啊﹗”
“不是……”他真是一個頭兩個大，“我只是覺得不必為這些已經過去的事影響我們的感情，過去就讓它過去，我們要向前看啊﹗”
“過去就讓它過去？”她臉上淌著淚，緩緩搖頭，“你到現下還不懂嗎？過去是不會你假裝沒事就自己消失的﹗”
“……”
“你看看我變成什麼樣子？當了三年的自閉兒，然後又變成醋壇子，甚至吃我自己嫂嫂的醋，一看到你身邊有女人就生氣，這種事要怎么讓它過去？現下又發生這種事，你叫我怎么能安心？”＋
他極有耐心的好言安慰，“這只是暫時的，相信慢慢你就會忘了。”
“問題是我忘不了。從此以後，隨便哪個路人甲告訴我說你是殺人犯，我都會相信，因為我已經失去信任的能力了，你懂嗎？”
何聖志覺得心頭無比沉重。好不容易才贏回來的福祉，難道又要這樣失去嗎？就只因為冷宴芝的奸計和自己一時的失誤？
不行﹗他不甘心﹗
單膝在她面前跪下，緊緊握住她的手，“真的很對不起，又讓你受傷了，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彌補你。請你直說，我要怎么做，才能恢復你對我的信任呢？不管你希望我怎么做，你就盡量說，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去辦到。”
她怔怔地望著他，眼神一片空洞。“我不知道。”
“霞清﹗”他急了，彷彿最糟的結果即將出現。
“我只知道，我不想變成一個天天疑神疑鬼的神經病，也不想每天懸心吊膽過日子，我……沒辦法再撐下去了。”
“不要這樣說，一定有辦法的。難道你甘心讓那個女人得逞嗎？”
“這不是甘不甘心的問題，人到了極限的時候，就該學會放手，否則只是傷害自己而已。”她從口袋中掏出奇跡翡翠，輕輕放到他掌心。“這個……還給你，雖然最後願望沒有實現，但它讓我作了一個福祉的美夢，謝謝你。”
那一天，雖然心中沒有一絲恨意，雖然彼此深深愛戀，趙霞清還是跟何聖志分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