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
卡爾架著瑪格麗特的胳膊來到門口時,低頭看了她一眼,隨即伸手從自己外套的內兜里取出一塊摺疊整齊的潔白手帕,仔細擦拭剛才濺到她臉和脖頸上的血污,接著把外套披她肩上,擋住了剛才被刀划破的傷口,低聲道:「記住,什麼事都沒發生。抬起你的頭,就這樣跟我走出去。」
瑪格麗特深呼吸一口氣,跟著他走出了寫作室的門。
頭等艙的住客們此時大多都還在能為他們提供晚間娛樂的各種場所里流連,就像高級酒店的樓層走廊,十分安靜,中途並沒遇到什麼人。
卡爾停在自己房間門口,用鑰匙打開門,進去後,回頭迅速看了下左右走道,隨即關門上鎖,直接帶她往浴室去,把她按坐在一個巨大羅馬式浴缸邊的一條腳凳上。
「坐這裡稍等,我馬上回來。」
他低聲說道,隨即出去。
瑪格麗特閉上眼睛,無力地靠在背後冰涼的大理石牆面上。過了一會兒,她彷彿聽到外面傳來隱隱的說話聲,似乎是他管家洛夫喬伊來了。再片刻後,聲音消失,接著,浴室白色的門被打開。瑪格麗特睜開眼睛,看見卡爾再次出現在了她面前,手上拿了個日常用的小醫藥箱。他捲起襯衫兩邊衣袖,蹲到瑪格麗特腳邊,伸手開始解她衣扣。
瑪格麗特知道他是想幫自己檢查傷口,依然靠在牆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她感覺到他脫去了她原本穿在外套下的那件燈芯絨罩衫,接著是襯衣,襯衣也被脫去後,她的上身就只剩一件式樣保守的白色短袖棉質貼身內衣了。但現在,右邊靠近腋下胸脯位置的一側破了道長約十公分的口子,上面濡滿血跡,看起來觸目驚心。
「這玩意兒也要解幾個扣子才行。」
他的指尖碰觸到她脖頸皮膚時,忽然說道。
「嗯。」
瑪格麗特沒有睜眼,只輕輕嗯了一聲。
卡爾瞥了她一眼。
她的臉色慘白,嘴唇也完全失去了血色,頭微微歪靠在牆上,燈光從頭頂打下來,令眼睫毛在她眼下的皮膚上投出兩道微微顫動著的扇形陰影,樣子看起來像紙一樣憔悴和脆弱。眉頭情不自禁微微蹙了下。跟著視線就落到她胸前,手指繼續靈活地解開她內衣前襟上的一排紐扣。解到第四顆,快要清楚看到內衣掩藏下的飽滿胸部的形狀前,停了下來,輕輕揭開濡了一大片血的布料,用剪刀剪了下來。
幸而外面有另幾層衣物的保護,但即便這樣,鋒利的裁紙刀還是在她的皮膚上划出了一道不算淺的傷口。血已經開始凝固。
卡爾開始幫她清洗傷口。
「有點疼。很快就好。你忍忍。」注意到她的眉頭彷彿在微微抽搐,他低聲說了一句。
清洗完傷口,敷了層藥,最後打上繃帶。做完這一切後,他收拾了藥箱,瞥了眼她幾近半裸的樣子,說道:「你可能需要洗個澡,換掉臟衣服。」
瑪格麗特睜開眼睛。見他指著浴室牆邊的一個嵌入式壁櫥,「裡面有我的衣服。」
「謝謝……」瑪格麗特低聲應道。
他瞥了她一眼。
「自己洗澡有問題嗎?」
瑪格麗特搖了搖頭。
「沒問題……我自己可以的……」
她強打起精神,抬眼看著他,「非常感謝你的幫助,霍克利先生。」
卡爾扯了扯一邊嘴角,算是回答,隨即掉頭離去。
浴室的門被帶上了。瑪格麗特繼續靠在牆邊坐了片刻後,撐著牆站了起來。
右邊手臂活動時牽動傷口會有點疼,但動作慢一點的話,問題確實不是很大。
她在浴缸里放了熱水,擰了毛巾擦拭過布滿了冷汗和血污的身體,最後穿回內褲,打開壁櫥,沒發現浴袍,只看見裡面掛了幾件襯衫。
她最後拿了件白色襯衫套在身上,扣好紐扣後,低頭看了下。
襯衫又大很長,完全可以遮到她的大腿。於是打開浴室的門,赤足踩在房間里鋪著的地毯上,慢慢走了出去。
房間里只開了一盞壁燈,光線昏暗。她看到卡爾正坐在角落的一張單人沙發里,手上反復把玩著一個金屬殼的打火機。覺察到她從浴室里出來,他扭頭瞥了她一眼,從頭到腳,然後指了指房間中間的那張大床。
「你可能需要先睡一覺。這樣對你精神恢復有好處。」
瑪格麗特沒有過去。她局促地站在原地,沈默了片刻後,低聲說道:「霍克利先生,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幫我……但真的非常感激……我確實不是故意的。真的。她拿了把裁紙刀威脅我要划我的臉,我就用地球儀砸她……我原本只是想打倒她好離開那裡的,沒想到她摔倒的時候會被手裡拿著的那把刀扎中喉嚨……」
她的眼前浮現出吉拉特脖子上破了個口子不住往外湧血的畫面,鼻端彷彿依然再次聞到那股濃重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道,肩膀不禁再次開始微微顫抖。
「霍克利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請相信我……」
卡爾皺了皺眉,忽然丟下打火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到酒櫃前,拿出一瓶酒和一個玻璃杯,轉身朝瑪格麗特徑直走了過來。
「喝下去!」
他倒滿一杯酒後,把酒杯遞給她,口吻是命令的。
瑪格麗特一愣。
「我讓你把它喝下去!」
瑪格麗特被動地接過他遞到面前的酒杯,仰起脖子,喝下了杯子里的液體。
金色的辛辣液體順著她的喉嚨流入腹部,她被嗆得咳嗽了起來。好不容易停下來,看見他又倒了一杯遞過來。
「再喝!給我把它喝光!」
這一次她沒有任何反抗,默默接了過來,繼續灌入喉嚨。
酒液落入腹中,彷彿立刻有一團火在身體里燃燒,她整個人開始變得暖洋洋,冰涼的手腳也漸漸彷彿恢復了知覺。
「霍克利先生……呃……」
她痛苦地打了個酒嗝,感覺自己嘴巴里的舌頭也變得不聽使喚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嗎……」
「即便故意,那又怎麼樣。」
卡爾淡淡應了一句。
酒精令她反應變得遲鈍了起來。瑪格麗特沒聽清他在說什麼,呃了一聲,定定看著他。
「現在給我上床,去睡覺!」
他眯了眯眼睛,再次下令。
瑪格麗特默默轉過身,朝著那張床走去,腳下忽然打了個趔趄,眼看就要摔倒時,卡爾一個箭步上前,伸出手臂從後一把托住了她的腰。
「我……對不起……我的頭有點暈……」
瑪格麗特抬手托住自己變得越來越沈的腦袋,含含糊糊地道歉。
「給我閉上你的嘴!」
卡爾不耐煩地低聲斥了一句,打橫把她一把抱了起來,送到床邊把她放了上去。
瑪格麗特的眼皮耷拉下來,意識變得越來越模糊,終於抵擋不住想睡覺的感覺,漸漸陷入了昏睡。
卡爾站在床邊,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她現在以打開姿勢敞在襯衫下擺外的兩條完全光裸的腿,看了片刻後,下意識地抬手松了松衣領。
門口忽然傳來輕微的、有韻律的三下敲門聲。
「見鬼!」
他低聲詛咒了一句,動作略微粗暴地扯過被子罩住瑪格麗特,轉身走出臥室,打開了門。
洛夫喬伊回來了。
「霍克利先生,我已經把那裡重新清理了一遍。絕對沒有任何痕跡了。包括那把裁紙刀,我重新放了一把回去。離開時也沒有被任何人看到。」他低聲說道。
卡爾點了點頭。「你做事我一向放心。你早點去休息吧,今晚用不上你了。」
洛夫喬伊彷彿對來自他的稱贊絲毫沒有感覺,臉色依然凝重。
「霍克利先生,恕我直言,」他看了眼卡爾身後那扇此刻緊緊閉上的臥室的門,「這並不是件小事。您不是非常討厭這個女人嗎?為什麼還要替她遮瞞?」
卡爾嗯哼一聲,挪開了視線,不再與洛夫喬伊對視。「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但是先生,您不是要和布克特小姐結婚的嗎?這位小姐她好像影響到了你——」
「夠了!你管得太多了!」卡爾突然沈下臉,目光重新落到洛夫喬伊的臉上,語氣變得不快,「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你只要照我的吩咐去做就可以。」
「抱歉,先生,我明白了。」
洛夫喬伊那張向來像是戴了層面具的老臉上露出一絲無奈之色,點了點頭,默默轉身離去。
卡爾獨自站在原地,片刻後,他習慣性地伸手去摸煙盒,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那件裝了煙盒的外套還被她丟在浴室里,於是改而煩躁地抓了把垂落到前額的額發。
「我他媽的這是在幹什麼呢!」
轉過身時,他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
☆、Chapter 29
厚重窗簾靜靜垂著,將來自外面的所有光線遮擋得嚴嚴實實。瑪格麗特醒來的時候,如果不是看到牆壁上掛鐘的指針指向了十四號的清晨五點,無法想象自己竟然就這樣睡了一夜。
或許因為酒精的刺激,她的兩邊太陽穴還是有點疼。剛醒來的時候,有那麼短暫的兩三秒的時間里,她的意識甚至彷彿還漂浮在睡夢中的混沌里。但是突然間,一切就都清晰了起來,昨夜所有的記憶全都湧現了出來。
她立刻坐了起來。發現自己依然躺在卡爾房間里的那張床上,身上也是那件他的襯衣。壁燈亮著,散髮出昏黃的燈光。但卡爾已經不見了。
心臟因為昨夜的記憶再次迅速緊結起來。她在床上呆坐了片刻後,意識到自己終究還是要去面對現實。終於掀開被子,從床上爬了下來。
床頭邊的櫃子上多了一疊女人的衣物,從內衣到外穿,一應俱全。她脫下身上套著的卡爾的襯衫,把衣服一件件穿上,走進浴室的時候,看見裡面已經收拾得整整齊齊,昨夜她脫下的那些帶了血跡的衣物全都消失不見了。
瑪格麗特就著冷水洗了把臉,隨意用手抓了下頭髮就轉身朝外走去。走到臥室的門口,她的手搭上了那把冰涼的銅扶手時,她閉上眼睛長長呼吸了一口氣。
瑪格麗特打開了門。
她被嚇了一跳。
門外赫然出現了洛夫喬伊那張令人印象深刻的老臉,就彷彿他一直待在這個門口等著她出來似的。
「你……您好——」
瑪格麗特感到有點尷尬,定了定神,用盡量正常的語氣和他打招呼。
羅浮喬伊眼皮微微下垂地盯著她。
「您醒了,費斯小姐?」
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和他的臉一樣,刻板而冷漠。
————
瑪格麗特走出了這個房間的門,沿著鋪了地毯的走道往自己的房間去。
清早五點,走廊上的燈還亮著,這條船上絕大多數人都正沈浸在夢鄉里。她往回走的時候,只遠遠碰到了兩個早起對走廊進行清潔工作的女傭。女傭似乎對於在這個時間遇到出來的乘客感到有點奇怪,看了她好幾眼。
瑪格麗特停在自己房間的門口,用還在的鑰匙順利打開了門——應該是為了給她留門,道格勞斯小姐並沒有反鎖,
房間里靜悄悄地。她應該還在睡夢里。
瑪格麗特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的房間里,輕輕關上了門。
遮光窗簾把晨曦完全擋在了外面。房間里依然黑漆漆的。瑪格麗特沒拉窗簾,也沒開燈。黑暗裡,她靠在門背上許久,最後摸黑慢慢走到床邊,和衣躺了下去。
六點鐘,當遠處海平面上的朝陽噴薄而出,幾只海鷗繞著泰坦尼克號那幾根巨大煙柱展翅盤旋的時候,這條船也醒了。
新的一天開始了。
瑪格麗特聽見隔壁道格勞斯小姐起床的聲音——七點鐘的時候,她要去給斯特勞斯先生做清早例行的心臟檢查,這是醫生分派給她的任務。
耳畔傳來了水龍頭放水的嘩嘩聲。道格拉斯小姐在洗臉……她在梳頭,嘴裡哼著愉快的小調……她走出了盥洗室,腳上那雙式樣時髦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歡快而響亮的腳步聲……
艙房的門忽然被人敲響。
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瑪格麗特的心猛地一跳,從床上一下坐了起來。動作太急牽動了傷口,一陣疼痛感立刻襲來。
她忍著疼,聽著外面的動靜。
道格勞斯小姐過去開門了。
「誰啊——」
她開了門,看見兩個穿著制服的船警模樣的人站在門前的走廊上,愣了一下。
「請問你們有什麼事?」她奇怪地問道。
警衛隊長哈羅德·貝爾自我介紹了下,朝她道歉,「非常抱歉,小姐,這麼早就來打擾您。但是我們想知道,瑪格麗特·費斯小姐是否住在這裡?」
「是的,但是昨晚她沒回來。我開始有點擔心,斯特勞斯太太也很擔心。本來想去找她的。好在後來她讓人帶了個口信過來,說在船上碰到個老朋友,就睡那裡了。你們找她什麼事?」
哈羅德·貝爾和跟隨他一起來的手下對望了一眼,「是什麼朋友?」
「這倒沒說。」
哈羅德·貝爾朝里張望,「我想進去看下她的房間。」
「請問到底出什麼事了?」道格拉斯小姐攔住不讓他進,「我要去給斯特勞斯先生做健康檢查了,你們不能進去。」
瑪格麗特打開門,出現在門口。
「瑪格麗特!原來你在房間里!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道格拉斯小姐聽到動靜,轉頭見是瑪格麗特,驚喜地嚷道,「這個人什麼也不說,非要進去檢查你的房間!」
瑪格麗特臉色還是有點蒼白,但神情看起來很平靜,她慢慢走到門口,朝克魯曼點了點頭,隨即看向哈羅德·貝爾。
「隊長先生,請問找我什麼事?」
「原來您在。這樣最好了。」哈羅德·貝爾打量了她一眼,咳嗽一聲,「確實有件事。但出於為您考慮,我們希望您能和我們到警衛室去一趟。放心,如果證實和您沒關係的話,我們立刻會放您回來的。」
「哦上帝,到底出了什麼事!」道格拉斯小姐生氣地嚷道,「如果你們再這樣無禮,我就立刻去通知斯特勞斯先生!」
「對不起小姐,即便斯特勞斯先生來了,費斯小姐也需要和我們走一趟。有人指控她和一件很嚴重的事有關。請您諒解。」
哈羅德·貝爾解釋。
雖然與道格拉斯小姐才認識兩天,但兩人的友誼卻在飛速發展。瑪格麗特知道她護著自己,朝她搖了搖頭。
「別驚動斯特勞斯先生了。我跟貝爾隊長去就是。放心吧,我沒事的。」
「但是——」
「隊長先生,走吧。」
瑪格麗特看向哈羅德·貝爾。
哈羅德·貝爾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
瑪格麗特來到幾天前她曾待過的那間警衛室,看到克魯曼也在。
她和他打招呼的時候,他向她投來的眼神里帶了點擔憂。
「費斯小姐,道格勞斯小姐說你昨晚沒回來。你是什麼時候回房間的?昨夜在哪裡?」
一坐下來,哈羅德·貝爾就這樣問道。
「我……」瑪格麗特垂下眼睛,「我遇到了一個朋友,談得很高興,就睡那裡了……」
「什麼朋友?住什麼房間?」
「抱歉,我可以不說嗎?」
「必須要說!這能幫助我們判斷你到底是否和那起指控有關,」哈羅德·貝爾的表情很嚴肅。
瑪格麗特沈默了。
克魯曼表情里的擔憂更甚,貝爾隊長卻露出了果然不出我所料的隱隱得意之色。
「那麼我們就換另一個話題吧!」
見她沈默,隊長敲了敲桌面,「費斯小姐,請問你認識布萊克太太,我是說,來自溫徹斯特市的那位布萊克太太和她的侍女吉拉特嗎?」
「是的,認識。」瑪格麗特抬起眼睛,「我曾在布萊克家做過家庭教師。」
「很好!」隊長打了個響指,「那麼昨天晚上六點左右,在b層的走廊上,你是否遇到過布萊克太太和吉拉特?」
「是的。」
「說說當時的情景。」
「當時我碰到了她們,因為她們對我態度並不友好,所以沒說話就離開了。」瑪格麗特平靜地說道。
「她們為什麼對你態度不友好?」
「我不確定。可能是之前的一些誤會。」
「好個誤會!」隊長哈了一聲,「暫且不提誤會。我再問你,接下來吉拉特單獨來找你的時候,你們都做了什麼?」
瑪格麗特看著他,搖了搖頭。「請問您在說什麼?我和她們分開後,就沒有見到吉拉特了。」
隊長一愣,隨即沈下臉。
「撒謊!費斯小姐!你要是再不老老實實交待,恐怕我真的不得不相信布萊克太太對你的懷疑了!」
「請問她對我有什麼懷疑?」瑪格麗特問道,「隊長先生,和她們分開後,我確實就沒再見到吉拉特了。請問到底出了什麼事您要把我叫到這裡來接受訊問?」
「夠了!」隊長生氣地拍了下桌子,「瑪格麗特小姐,鑒於你之前那些不光彩的所作所為,我不得不說,我沒有理由懷疑像布萊克太太那樣一位有著令人尊敬地位的高貴女士會去誣陷你。我實話跟你說吧,她的侍女吉拉特失蹤了,我們昨晚動用了全部人手找遍了整條船也沒找到她!根據布萊克太太的說法,在你們於走廊相遇後,你對她出言不遜,甚至用惡毒的臟話侮辱她,她非常生氣,所以讓吉拉特跟上你,要求你回去向她道歉。但是吉拉特去了後就再也沒回來!她懷疑你們起了衝突,是你殺了她,然後毀屍滅跡!」
「隊長先生,您認為以我一個人的力量,我能完成殺死一個人並且過後還能將犯罪現場掩蓋得讓你們完全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的能力嗎?」
哈羅德·貝爾一頓。「或許你還有同伙呢——」他嘀咕著道。
「如果這條船上我有一個交情好到能幫我做這件事的同伙,那麼幾天前我也就不必用那種被你們所詬病的方式登上這條船了,」瑪格麗特平靜地說道,「而如果您也已經先入為主地認定布萊克太太是位令人尊敬的女士而我又窮又壞的話,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但即便如此,我還是要說,我之後就沒見到過吉拉特。」
「狡辯!撒謊!」隊長從椅子上騰地站了起來,「瑪格麗特小姐,我剛才完全是考慮到斯特勞斯先生和太太的感受這才把你帶到這裡才問話的。如果你還是這個態度,我告訴你,一旦我們找到證據落實你的罪名,即便是斯特勞斯夫婦也幫不了你!」
「我沒有殺人。我要求離開。」瑪格麗特只這麼說道。
哈羅德·貝爾盯著她,忽然冷笑了起來。
「那麼讓我們把話題回到最初的那個問題上吧。費斯小姐,顯然你回到你的房間還沒多久。那麼昨晚你和布萊克太太以及吉拉特分開後直到你回自己房間的這段時間里,你到底去了哪裡?你在誰那裡過的夜?誰可以證明你之後沒有見到過吉拉特?」
瑪格麗特垂下了眼皮。
見她緘默著,隊長得意地哼了一聲,「說不出來吧?我就知道你在撒謊——」
「卡爾·霍克利先生。」瑪格麗特抬起眼,慢慢地說道,「昨晚和布萊克太太以及吉拉特在b層走廊碰見分開後,我就去了他那裡。」
哈羅德·貝爾愣住了。邊上的克魯曼也呆了一下。
「你是說住宮殿套房裡的那位霍克利先生?」隊長不可置信般地傾身過來,「你必須要注意你的證詞。如果為了逃避罪名而隨意拉上別的任何什麼人,你將更加不可饒恕!」
瑪格麗特沒有說話,抬起眼睛看著她。
哈羅德·貝爾想了下,轉身對著克魯曼說道:「你去找到霍克利先生,然後向他求證!」
克魯曼急忙答應,抬腳要走時,被隊長阻攔了。
「等等,還是我自己去吧。這事還是不要聲張開的好。你留下來看著她!」
————
片刻鐘後,哈羅德·貝爾在煙霧繚繞的棋牌室里找到了正在與朋友打德\州\撲\克牌的卡爾·霍克利。他的對面是費城電車大亨威廉姆卡特,邊上另兩位,一個是密西根州的大富翁迪金森,另個是紐約的名律師弗雷德·西沃特。
這桌牌是從昨夜凌晨酒吧歇業後開始打起的,一直打到現在。幾個人眼睛通紅,顯出熬夜娛樂的辛苦,但精神看起來都挺不錯,甚至顯得很興奮。看到哈羅德·貝爾進來,西沃特伸了個懶腰,「瞧,是誰來了。貝爾先生,難道你是來處理我們徹夜打牌以致於影響到別的客人休息的投訴的嗎?」他開玩笑道。
面對這些牛氣沖天的頭等艙客人,哈羅德·貝爾不敢造次。為自己的貿然闖入道歉後,來到背向著他的卡爾·霍克利的邊上,俯身湊過去低聲說道:「霍克利先生,抱歉打擾您了。但是出了一件事,需要您的幫忙。」
卡爾嘴裡叼著一根粗雪茄,「什麼事?」他隨口說道,微微眯起的泛出紅血絲的一雙眼睛依然盯著桌上的牌。
「這裡恐怕不方便……能請您到外面嗎?是……和一個女人有關的事……」隊長的聲音更加輕了。但卻沒逃過耳尖的律師的耳朵。
「啊哈!女人!但凡涉及可愛又可恨的女人的問題,就算不上什麼不方便。在這裡說就是了,我想卡爾絕對不會介意讓我們聽到的。」和卡爾非常熟悉的律師繼續調侃。
威廉姆卡特和迪金森也哈哈地笑了起來。
貝爾隊長站在邊上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臉上露出尷尬的笑。
卡爾瞥了他一眼,丟下手裡的牌,在朋友的取笑聲里從椅子上站起來,朝外走了出去。隊長急忙跟了上去。
「霍克利先生,」站到門口後小聲說道,「是這樣的,瑪格麗特·費斯,就是撞壞了您汽車的那位小姐,她說……」
他停頓了下,小心地看了下他的臉色,「她說昨晚和您在一起……我相信她是在胡說八道。只要您說一聲不,我立刻會給予她應得的懲罰……」
卡爾挑了挑眉。
「是的,昨晚她確實和我一起。天黑下來就來我房間了。然後我讓她繼續睡覺。」他噴出一口煙,「怎麼了?調查我和誰過夜也是你的職責之一?」
隊長先生的臉漲得通紅,張口結舌地站著,終於反應了過來,急忙道歉。
「您別誤會。是這樣的,布萊克太太的一個侍女失蹤了,她聲稱是費斯小姐殺了她,所以我不得不找費斯小姐求證,繼而找到了您。既然是誤會,我這就去放了費斯小姐。」
卡爾笑了笑,將煙頭摁滅在邊上擺著的一個青銅雕像的頭頂上。
「關於費斯小姐和我過夜的事……」
隊長立刻說道:「我明白的。您放心,絕對不會透漏出去半分。」
卡爾笑了笑,從褲兜里掏出一疊綠色的鈔票,數了十張出來,塞進他衣兜,隨即轉身重新往棋牌室走去。
隊長先生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下意識摸了摸衣兜里的錢,轉身匆匆離去。
☆、Chapter 30
「我想費斯小姐說的應該是真的,貝爾先生,」當哈羅德·貝爾匆匆忙忙趕回審訊室的時候,一直在門口等著他的克魯曼迎了上去,「事實上,有件事我剛才沒跟您說。昨天晚上大概六點多的時候,我恰巧看到卡爾·霍克利先生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她的臉正好被霍克利先生擋住,當時我沒認出是她。但現在我敢確定,我當時看到的那個女人應該就是瑪格麗特·費斯小姐……」
「為什麼不早跟我說?」哈羅德·貝爾抱怨了一句。
克魯曼一愣,吃吃地道:「我……剛才沒想到會是她……」
「好了好了,」隊長先生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已經證實了,布萊克夫人侍女失蹤一事和費斯小姐完全沒有關係!這就讓她走吧。」他推開審訊室的門,看了眼依然坐在那裡的瑪格麗特,走到她面前,在她抬頭看過來的時候,臉上露出和顏悅色的神情。
「費斯小姐,我很抱歉今早給您帶來的不便。一切確實都是個誤會而已。布萊克太太對您的懷疑毫無根據。您現在可以走了。」
瑪格麗特沒有說話,從椅子上慢慢站了起來。
「我送您出去。」隊長前所未有地殷勤,親自替她開門,「祝您有一個愉快的旅程!」
瑪格麗特朝邊上一直用複雜目光看著自己的克魯曼點了點頭,走出了審訊室的門。
「現在就算有人跟我說這條船要沈,我也不再會感到有任何驚訝了!」當瑪格麗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處後,貝爾隊長抓了抓自己亮光腦門上覆蓋著的最後一層稀疏毛髮,感嘆了一聲,「誰能想到不過幾天時間,她竟然就這樣攀上了霍克利先生!真是沒想到!女人可真不能小覷啊!哦對了,」他忽然想了起來,臉色變得異常肅穆,壓低聲道,「關於這位小姐昨晚去向的事,不能透漏出去半分,否則你知道的……」
「是的先生我明白。」克魯曼說道,「但是布萊克太太那裡,你打算怎麼交代?就在剛才她還派了人過來想知道事情怎麼樣了。」
哈羅德·貝爾眼前浮現出昨晚布萊克太太把他叫過去時咄咄逼人的高傲樣子,煩惱地皺了皺眉,嘆氣:「唉,唉!這位太太可真叫人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我風聞她和她丈夫風評其實並不怎麼樣,現在看來傳言並不是全無根據!怎麼能夠因為過去的一點小矛盾就隨意誣陷別人殺人呢……」他沈思了下,「船上這麼大,誰知道那個侍女會躲到哪裡去?說不定她想和某個勾搭上的男人私奔這才故意把自己藏起來的呢?我從前在毛里塔尼亞號上工作的時候就遇到過這樣的事。對!」他迅速抬起眼,「你去告訴她不排除這種可能性!而且瑪格麗特·費斯小姐已被證實完全無辜!在沒有發現屍體前,我們也不能做出那個女孩已經喪命的魯莽結論。最後就說我們還在找,會盡我們的全力!」
「是的隊長。」克魯曼已經預料到等下自己會遭到那位高貴太太如何的無禮對待,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
「妙極了!瞧,就這麼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英明的隊長先生再次捏了捏兜里多出來的那卷綠色鈔票,然後興高采烈地抬手抹了抹自己那個已經瀕臨荒漠化的亮閃閃的腦門,露出滿意的笑容。
————
瑪格麗特回到房間。
經由道格勞斯小姐的口,斯特勞斯夫婦已經知道了她被哈羅德隊長帶走的消息。兩人又是不解,又是生氣。斯特勞斯先生剛穿好衣服,正準備和太太一道趕去審訊室問個究竟。忽然看見瑪格麗特回來了,斯特勞斯太太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親愛的,到底出什麼事了他們要帶走你?你的臉色不大好,手也這麼涼!」
瑪格麗特露出笑容,急忙解釋了一番。
「非常抱歉,因為我,讓你們擔心了。現在已經沒事了。」最後她向他們道歉。
這對老夫婦對她確實非常好。她的歉意出自完全的真心實意。
斯特勞斯太太吁了一口氣。
「沒事就好。剛才我們正想過去看一下呢。那位布萊克太太,我在船上也見過一兩次,她好像有個挺可愛的兒子。但真是的,她怎麼能因為不喜歡一個人就隨意捏造這種可怕的罪名?好在明天晚上船應該就能紐約。下了船,你們以後就不用再見面了!」
「是的。再次感謝您和斯特勞斯先生的關心。我沒事了。我送你們回房間吧。」
「不不,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你再去休息下。我們自己回去。」
這個早上突如其來的這場風波平息過後,道格拉斯小姐陪著斯特勞斯夫婦離開。瑪格麗特回到自己房間,緊緊閂上門後,整個人彷彿徹底虛脫了,倒在床上扯過被子就把自己蒙頭蓋腦地遮了起來。
她在床上一直待到中午,直到斯特勞斯夫婦讓道格勞斯小姐過來叫她到棕櫚樹餐廳吃飯,說是為了替她壓驚。瑪格麗特不好再拂老夫婦的好意,振作精神爬起來洗臉梳頭換衣服。為了讓臉色看起來好點,借用了道格勞斯小姐的胭脂掃了掃兩頰,往唇上也抹了點口紅。收拾完照了下鏡,見鏡子里的自己果然精神了不少,容光甚至可以稱得上鮮艷煥發。
瑪格麗特來到了棕櫚樹餐廳。
中午的棕櫚樹餐廳不像晚餐時那樣滿座,不少一二等艙的客人因為昨夜的狂歡派對,到現在還沒起床。但位置也已經坐了差不多一半。穿著燕尾制服的侍者推著用鮮花裝飾的餐車穿行於客人的中間,為他們送上經由大廚用上等食材精心烹調出來的各種各樣精美食物。站在門口的侍者聽她報上斯特勞斯夫婦的名字後,彬彬有禮地為她打開了鑲嵌著彩色玻璃的大門。
這是登上這條船後,瑪格麗特第一次步入這種只允許「上等人」才能進入的場所。她一眼就看到了斯特勞斯夫婦。他們坐在一張靠著觀景露台的餐桌邊,與他們同桌的彷彿還有另外幾個人,其中一對像是夫妻。
瑪格麗特朝著那張桌子走去。
「瑪琪,你來了!」
斯特勞斯太太看見了瑪格麗特,朝她招了招手。
同桌的另幾位扭頭看了過來。
瑪格麗特定了定神,臉上露出微笑,快步走了過去。禮貌地打過招呼後,坐到了斯特勞斯太太留給她的那張椅子上。
「這位就是我剛才提到的年輕小姐瑪格麗特·費斯,我和我妻子都非常喜歡她。你們大概不知道,她還是音樂大師史密斯的學生!」
斯特勞斯先生為瑪格麗特簡單介紹了下同桌,接著為他們介紹瑪格麗特。他的語氣里帶了點驕傲,就好像她是自己的女兒一樣。
在座的羅馬統一藝術學院院長弗蘭克·米利特先生和他身為畫家的妻子表示了驚訝之意。
「太讓人驚訝了。費斯小姐,你看起來這麼年輕漂亮。我一向就欣賞史密斯的作品,磅礡大氣,細膩處又打動人心。既然你是他的學生,想必也是非常出色的。希望以後有機會能欣賞到你的作品。」
瑪格麗特謙遜一番後,悄悄看向坐自己斜對面的那位中年男人。他四十歲左右,臉上帶著溫和的笑,身上自然散髮出一種儒雅而謙遜的氣質。
他就是托馬斯·安德魯斯先生,泰坦尼克號的設計師。
瑪格麗特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他。一看到他,她就忍不住又想到了這幾天來一直糾結著她的那件事情。
今天已經是14號了。如果一切依然照她所知道的發展,今夜就是泰坦尼克的最後一刻了。
彷彿覺察到瑪格麗特在看自己,他的視線投向她,朝她微笑著點了點頭。
瑪格麗特急忙報以回禮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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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先生和太太們,能允許我加入你們的午餐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了過來。
瑪格麗特彷彿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肩膀微微一僵。
「卡爾!」斯特勞斯先生已經熱情地招呼他落座了,「怎麼只有你一人?你那位可愛的未婚妻呢?」
卡爾和米利特夫婦以及安德魯斯等人打了簡單招呼,坐到侍者替他拉開的那個空位置上,正好與瑪格麗特相對。一邊鋪著餐巾,一邊面不改色地笑道:「布克特太太說她有點不舒服,她在陪她母親,我這個被忽視的未婚夫就只能自己出來打發時間了。」
同桌的男人們都笑了起來。
「瑪格麗特·費斯小姐?」
卡爾落座後,才彷彿剛看到瑪格麗特,驚訝般地揚了揚眉,「你今天看起來很美。」他的視線掃過她,最後甚至彬彬有禮地恭維了她一聲。瑪格麗特實在聽不出來,他最後這一句到底是出於真心,還是在譏嘲她。
她的內心已然崩潰,差點連叉子都拿不穩了,臉上卻極力保持著鎮定的神情,向他點了點頭,「謝謝您,霍克利先生。」
卡爾一邊嘴角微微往上扯了扯。
斯特勞斯夫婦完全沒有覺察到餐桌邊這兩人之間的暗流湧動。只為卡爾能如此和善對待瑪格麗特而感到欣慰。餐桌上的氣氛更加活躍了。
「知道嗎,現在大家都在打賭,看泰坦尼克號能否在週二前到達紐約。如果可以,那將打破之前由德國德意志號創下的橫跨大西洋的最短記錄。我賭了一百。但願最後不要讓我失望。」米利特先生興致勃勃地說道。
「那麼我也跟一百。」卡爾笑道,「倘若贏了的話,我會把它捐給斯特勞斯先生的慈善基金,但願斯特勞斯先生不要嫌棄它少,而且,到時候記住只要感謝伊斯梅先生就行了。畢竟,是他一心想要打破這個記錄的。」
桌上的人再次哈哈大笑,米利特太太看向設計師,「說真的,六天!太了不起了!安德魯斯先生,作為這條船的總設計師,你想必感到萬分驕傲吧?」
安德魯斯放下刀叉,用餐巾拭了拭嘴,微笑道:「這自然是我所願意看到的。但這更是所有為了能讓這條船順利創造歷史而付出自己努力的人的共同驕傲。比如愛德華船長。」
「聽說晚上要為愛德華船長舉辦一個歡送酒會?」米利特先生問。
「是的,」安德魯斯笑道,「這是愛德華船長最後一次履行船長職責了。伊斯梅先生提議在到達紐約前的今晚給他舉辦歡送酒會。希望到時候能看到大家。」
瑪格麗特聽著桌上的歡聲笑語,應景般地微笑,視線基本沒抬起來。
她如坐針氈,心裡恨不得立刻起身離開這裡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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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琪,麻煩把我遞一下胡椒瓶。」
斯特勞斯太太夠不到瓶子,對瑪格麗特說道。
瑪格麗特應聲,急忙抬手去拿,不小心牽扯到傷處,胳膊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遞了過去。
「費斯小姐,你胳膊是否有所受傷,或者拉傷?如果是的話,等下或許我可以幫你看看。」
坐在瑪格麗特邊上的那個年輕人是斯特勞斯夫婦一位老朋友的兒子,名叫克拉倫斯。他是紐約醫學院的醫學碩士。他似乎對瑪格麗特很有好感。從她落座後就一直殷勤地找機會和她說話。她剛才的那個停頓動作沒有逃過他專業的眼睛,立刻俯身過來,關切地低聲詢問。
對面的卡爾正在和新認識的米利特先生說話,漫不經心般地瞥了一眼。
瑪格麗特正好抬起眼睛,對上了他的視線。
他的嘴角還帶著笑意,眼神里卻含著一絲警告般的意味,並且,彷彿還隱隱有點不快?
瑪格麗特一凜。急忙放下胳膊,「沒有。謝謝您的關心。我很好。」
「我很高興得知你也即將去紐約工作。如果以後你在醫療方面有任何疑問或者需要幫助的話,隨時可以來找我,我很樂意為你答疑解難。這是我的地址和電話號碼……」
他向站在後面的一個侍者要了張便簽,寫下他在紐約的地址電話,然後推到了瑪格麗特的面前。
在對面那兩道目光的注視下,瑪格麗特硬著頭皮接了過來,低聲道謝。
「哈哈,看到年輕人這麼快就熟悉起來,我更加感到自己老了。」斯特勞斯先生也注意到了克拉倫斯對瑪格麗特獻殷勤的舉動,笑著打趣,「我應該早點介紹你們認識的。明天就到紐約。如果你動作夠快的話,或許還能在下船前請到費斯小姐和你一起吃頓晚飯。」
「這是我的榮幸。」克拉倫斯立刻說道,「事實上,我現在就可以去定今天晚上的位置,不知道您是否有空,費斯小姐?」
瑪格麗特的後背開始冒汗了。下意識地再次抬眼看了下對面。
他正靠在椅背上看著她,表情似笑非笑。
「我……」
她困難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再次拿道格勞斯小姐當擋箭牌,「非常感謝您的盛情,但是今晚我已經和道格勞斯小姐約好了,恐怕不能取消,非常抱歉。」
「沒關係。」克拉倫斯掩飾不住被婉拒後的失落之色,但很快就笑道,「希望下船後能有機會。」
「好的,謝謝您。」瑪格麗特含含糊糊地應道。
「諸位抱歉,我還有點事,先走了。」卡爾忽然掏出懷錶看了一眼,說道,「你們繼續慢慢享用。」他站起來微笑著和同桌的男人道別,向斯特勞斯太太和米利特太太彎腰,視線最後掠過瑪格麗特,隨即轉身離去。
「英俊,風趣,又有風度。」等他離去後,米利特太太說道,「可以預見,布克特小姐將會有一段非常令人羨慕的婚姻。」
「我親愛的太太,你說這話,將我置於何地?」米利特先生表示不滿。
滿桌人再次笑了起來。
瑪格麗特也跟著笑,視線落向他剛消失的那扇玻璃門的方向,心裡卻再次沈甸甸地漲墜了下去——
或許是因為這個昨晚幫了她大忙的男人給她帶來的巨大心理壓力,或許是因為她所知道的今夜泰坦尼克號悲情的結局,或許……
兩者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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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終於結束。與米特里夫婦告別後,瑪格麗特陪著斯特勞斯夫婦回房間小憩。克拉倫斯表示要一起送,而安德魯斯也同路,於是幾個人沿著甲板一起往回散步。經過一排倒扣著的救生艇邊上時,瑪格麗特終於忍不住,問道:「安德魯斯先生,這條船上救生艇的數量是足夠配備的嗎?」
安德魯斯一怔。彷彿躊躇了下,終於笑道,「事實上,救生艇的數量是不夠載走船上全員的。不過費斯小姐大可以放心。我想能用到它們的概率微乎其微。」
「那麼有可能讓船減速,或者稍微改變一下航道嗎?」瑪格麗特明知會得到怎樣的回答,依然還是不死心地問了一句。
「我想這不大可能,」安德魯斯先生大約把她的提問當成好奇心在驅使,耐心地解釋,「全速前進是伊斯梅先生的意思。至於航道的經緯度方向,這是經過嚴格測算後得出的最合理結果,沒有特殊情況的話,不允許做出任何變動。」
瑪格麗特沈默了。
「瑪格麗特曾被一個沈船的噩夢困擾,所以總是放心不下。」斯特勞斯先生笑著為她的不尋常疑問向安德魯斯解釋。
瑪格麗特也為自己的疑慮向他道歉。
「沒關係。我知道確實有少部分人會從心底對乘坐類似於輪船之類的交通工具感到恐懼,」安德魯斯看著瑪格麗特,微笑道:「費斯小姐,我以泰坦尼克號總設計師的身份向您保證,您腳下的這條船可以算得上目前為止世界上最安全的快速交通工具之一。明晚您會安全抵達紐約的。」
瑪格麗特表示感謝。
與安德魯斯先生分開,送斯特勞斯夫婦回房間後,瑪格麗特的邊上就只剩下了看起來似乎還興致勃勃的克拉倫斯。
「費斯小姐,甲板上的風光很不錯。想不想繼續去走走?」他邀請道。
瑪格麗特正想婉拒,身後上來了一個侍者。
「費斯小姐,這裡有您的一張便條。」
侍者遞過來一張折疊起來的便條,朝她欠了欠身,轉身立刻走了。
瑪格麗特接了過來,慢慢展開。
她的心猛地一沈,呼吸也跟著一窒,下意識地扭頭張望,什麼人也沒看到。
「你怎麼了?臉色忽然不大好?出什麼事了?」克拉倫斯覺察到她神色的變化,問道。
「沒事,我沒事——」
瑪格麗特緊緊捏起那張彷彿咬住了她手指的便條,勉強穩住已經變得紊亂無比的心神,看向克拉倫斯,「很抱歉可能昨晚沒睡好,我現在感到有點累,我想回房間休息……」
「好的。但請允許我送你回去。因為你的臉色看起來真的不大好。」克拉倫斯立刻說道。
瑪格麗特幾乎已經失去了說話的力氣,沒再拒絕,轉身任由他護送自己。
「費斯小姐,你真的沒事嗎?」送她到房間門口前的時候,克拉倫斯看了眼她緊緊捏住那張便條的手,不放心地再次和她確認,「如果感到不舒服,請告訴我。我或許可以幫你。」
瑪格麗特再次表示自己沒事。終於送走克拉倫斯後,她回到自己房間,坐到床邊,發呆了片刻後,慢慢展開那張已經被她捏皺的字條,盯著上面那一行沒有落款用黑色水筆寫出來的字跡潦草的斜體字:
「今晚九點,到我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