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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穿越紅樓之尤氏》作者:杏仁豆腐【完結+番外】

正文 第58章

    探春知事,一連去了薛府兩趟,雖是寶釵有些冷淡,她卻是不在意,只管把王夫人教的話一一說去。薛姨媽心軟,先露了笑臉。王夫人聽說鋪墊的差不多了,又親身跑過來,未等薛姨媽開口,就先將萬般錯處全推到賈母身上,襲人既然是賈母給的,能做下此事自然跟她逃不了干系。然後又說寶玉是如何惦念寶釵雲雲,娘娘如何稱贊等等。眼見襲人之事處理畢了,薛姨媽不由又動了心思,她是做主母出身的,知道男人家都愛偷腥,既然事情已經過去,眼下也沒有更好的結親人選,就勸著寶釵回去。薛蟠聽說雖是一萬個不同意,但上有老母贊成,再加上寶釵願意,最後只好眼瞧著自己妹子又搬回蘅蕪苑去。

    春日小孩兒體弱,鳳姐兒家的大姐便是出花兒了。太醫雖說驚險些,但只要好好吃藥也就過去了。鳳姐兒聽了忙帶著屋裡眾人供奉痘疹娘娘,又把賈璉攆出去住。一時之間闔府皆知。旁的人倒也罷了,迎春卻是不嫌特特跑來瞧了好幾遍。外頭平兒等怕過了病氣給她,迎春卻笑道:「哪裡有這樣厲害,倒是姐兒一個人呆著怪孤單的,我做姑姑的能來陪著說幾句話也好。」大姐兒被單獨隔在內室,加上身煩體燥,便是又哭又鬧,幸而迎春來了,即便是隔著簾子逗弄幾句,大姐兒安定下來,一大一小一問一答倒也有趣。鳳姐兒被熬得身心俱疲,有了迎春這個幫手,也能松快些。經此一事,雖是平常與這個親姑子不親近,但患難之中見真情,心裡感激得很,又是人多眼雜,不顯露在面上罷了。至於其他人,老太太雖是真心疼,但也就打發人多瞧幾遍罷了。邢夫人是親祖母,又有迎春攛掇,親自來了好幾趟,自此鳳姐兒見了邢夫人就從心恭敬些了。而那王夫人只露了一面,說幾句淡話,還催著鳳姐兒給寶釵屋子多添些頑器。再有李紈、探春等只不過來打個花哨,因著大姐兒畢竟是女孩子,家裡諸人也不瞧著金貴,鳳姐兒要強,心中暗恨不已。

    這日尤瀟瀟得了消息,也忙忙帶了些藥材來看,卻是大姐兒已經好轉起來,鳳姐兒能抱在懷裡哄著吃粥,尤瀟瀟坐下來瞧著女孩兒略瘦了些,便道:「姐兒這幾日受苦了。」鳳姐兒聽了眼圈一紅,尤瀟瀟勸道:「這都好了你又哭什麼,經這一事也好,以後就什麼都不必怕了。」說著要接過孩子來,鳳姐兒卻讓平兒抱下去:「還沒好利索,沒的過給你。」尤瀟瀟嗔道:「我這麼大的人倒是怕她一個小孩子……」鳳姐兒嘆道:「姐兒這一病我也瞧出來了,誰是真心誰是假意。」尤瀟瀟聽話內有因,卻也不順著往下說,只道:「你放寬心就是,姐兒將來必是長命百歲,大富大貴的。」鳳姐兒正自悔失言,見她也不接話茬,也就糊弄過去。

    二人閒聊,因又說起寶釵搬回來的事,尤瀟瀟只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問道:「怎麼好好的,又是搬出去搬回來的?」鳳姐兒聽了,打量著她,似笑非笑道:「你少給我裝憨,這裡頭的事你敢說不知道!」尤瀟瀟不由笑道:「可是瞞不住你!」鳳姐兒冷笑道:「現今老太太跟二太太各有各的打算,只把寶姑娘與雲姑娘拉過來打擂台,寶玉是不管好的壞的都能往屋子里拉的人,將來只怕姑娘們大了不好開交呢。」尤瀟瀟聽她聲氣,是要看笑話的,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也就不說什麼。鳳姐兒又道:「那事才過去幾天,寶玉剛剛能下地了便偷偷來找我,說想要廚房柳家的閨女五兒到屋裡當丫頭。」尤瀟瀟一面吃茶一面搖頭道:「這是哪門子讀書識字的公子哥,一點體統都沒有了。」鳳姐兒道:「可不是這話,我哪裡能應他。後來叫平兒去打聽了才知道五兒跟著他原先的大丫頭晴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幸好我指著太太的話沒應他,到時候再出第二個襲人,怪罪到我頭上豈不是麻煩。」尤瀟瀟點點頭,又小聲道:「你瞧著寶姑娘……」鳳姐兒皺眉:「姐妹裡頭她從小兒是有成算的,姑媽那個樣子,蟠兒又不爭氣,她是能當薛府里半個家的,我瞧著這一次回來聲氣兒跟著平常雖沒什麼兩樣,但心裡恐怕也是另有打算的。」尤瀟瀟便不吱聲。

    正說著話,豐兒進來低聲說了幾句話,鳳姐兒臉色頓時陰沈下來,便對尤瀟瀟直接道:「我那屋裡還有點事,就不留嫂子坐了。」說著就要急匆匆往外走。尤瀟瀟想了想,該是賈璉跟著多姑娘兒的事出來了,否則鳳姐兒也不會氣成這樣。賈璉倒不是個純粹的色中餓鬼,鳳姐兒但凡體貼些也不會這樣,這話有機會再勸也就罷了。尤瀟瀟於是道:「你快去忙,我順便去瞧瞧你大嫂子。」說罷,也跟著出了門。銀蝶在旁服侍著,找了個婆子帶路,二人便往稻香村處走。進了那聞名遐邇的園子,只瞧著百花盛開,遠山近水,綠意匆匆,亭台樓閣相互掩映,十分的好看,銀蝶先笑道:「天天想著逛逛這園子,今兒終於逮到空兒了。」尤瀟瀟不言,心中也稱贊不已。

    進了稻香村,素雲早早報了李紈,尤瀟瀟進來見她在屋裡依舊是守著賈蘭做功課,先笑道:「這春光大好,你也太拘著孩子了,不如讓蘭哥兒出去玩玩散散心去,回來念書也更有勁頭。」賈蘭聽了,雖一向是懂事,但小孩兒家玩鬧是天性,便眼睛巴巴兒瞧著李紈。

    「既是你大娘說的,去玩會子也好,只是早些回來。」李紈心裡自然也疼兒子,若不是賈珠早逝,自己家沒個頂梁柱,她也不想天天勒掯著年幼的兒子讀書上進。那麼小的孩子每日里苦讀滋味自然也不好受,瞧瞧小叔子寶玉,優哉游哉這麼大,眼見都快娶媳婦的歲數了,恐怕那文章不如蘭兒做得好呢。

    尤瀟瀟來瞧李紈從來不空手的,給的也實惠,拿給賈蘭的荷包里總裝著兩對小金錁子。李紈替兒子接過來,臉上露出些不好意思,尤瀟瀟忙道:「我才去瞧了大姐兒,正好餓了,可有什麼吃的?」李紈笑道:「這可是你自找的,鳳丫頭那裡吃香喝辣的你不要,偏來我這裡,哪裡有什麼好的,只有我嬸子昨日送來的新鮮茶面子,倒是兌一碗給你喝罷。」尤瀟瀟聽了,笑道:「我正想這個吃呢,我們府裡頭做的忒細緻了,反而失了那個熱乎乎的香味兒了,快些拿來,多放糖。」李紈聽了,忙叫素雲去制點心來。

    因為屋外搭著籬笆,做著田間地頭的意思。尤瀟瀟瞧了瞧,笑道:「還真有田舍人家的風貌,若是再養上幾只雞,去吃這地裡的瓜菜,挑個酒幡更妙。」李紈微微一笑:「竹籬茅舍自安心,這處地方樸素些,他們幾個都是瞧不上的,給了我住正好。」尤瀟瀟瞧了她一眼:「你又何必這樣,老太太心裡總念著蘭哥兒的。瞧瞧其他人,咱們孩子是有出息的,將來這一門說不得還要靠著你去,只是你做娘的也得教男孩子大氣些,將來方能走得遠。」李紈聽了便不接言。

    素雲適時端了點心來,一碗給了尤瀟瀟一碗遞給了銀蝶,又笑道:「剛剛尋了尋,家裡還有幾塊玫瑰糕,珍大奶奶若是乏得緊了,好歹先墊補些。」李紈嗔道:「哪裡有你這樣做主人的,那都幾日的東西了也端出來給你奶奶吃!」說著就要打發素雲去廚房裡要點心。尤瀟瀟忙一面阻攔一面笑道:「什麼時候能這樣嬌貴起來!這一碗吃了就飽了!」說著,就端起碗來慢慢喝茶面,李紈在旁也就不再說什麼。

    又坐了一會兒,尤瀟瀟便是告辭,李紈照例留兩句。尤瀟瀟哪裡肯吃飯,只笑道:「出來逛了一下午,也該回去了。」銀蝶早叫人把轎子停在外頭,直接從園子里出門回東府。李紈瞧著她們主僕走了,方才進屋去了。銀蝶在車里悄悄笑道:「這好大一碗,也不必吃晚飯了。」尤瀟瀟嘆道:「今日我便是不該跟她說餓了的事。」銀蝶勸道:「奶奶回回給蘭哥兒帶銀子過去,過年又是上上份兒的紅包,珠大奶奶即便使銀子從廚房裡要些點心給咱們吃也是該的。」尤瀟瀟搖頭道:「你年紀還小,不懂這裡頭的事,她寡婦失業的,過日子艱難,若不是這樣省儉著將來怎麼辦?」說著,又嘆了一口氣。

    不多一會兒就到了寧國府,轎子抬到馨瀾院還沒有放下,只聽歡顏奔出來大笑道:「奶奶可算回來了!咱們家有大喜事!」尤瀟瀟撩開簾子,見她興高采烈,不由也受了感染,跟著笑道:「這丫頭,能有什麼大喜事樂成這樣?」銀蝶一面扶著尤瀟瀟下車一面對著歡顏道:「可是大爺賞了你好女婿?」歡顏聽了,面上一紅,啐她一口:「什麼好女婿,想是銀蝶姐姐大了成日家想女婿才口口聲聲說什麼好女婿呢!」銀蝶被她說得面紅耳赤,跑過來要去掐歡顏的臉。尤瀟瀟在旁笑眯眯的瞧著丫頭們鬥嘴,心裡卻是一動,銀蝶的歲數確實也是不小了……歡顏好容易躲過銀蝶,忙對著尤瀟瀟道:「大奶奶也不必換衣裳了,老爺跟大爺都在外頭廳上呢!今日春闈揭榜,書院裡的陳頤梁少爺中了頭名會元,十天以後還要去殿試呢!」

正文 第59章

    尤瀟瀟得了消息,帶著銀蝶速速去了花廳。只見賈敬與賈珍皆在,面上都洋溢著喜色。見了她進來,賈珍先道:「你快些佈置下去,待會蕭師傅同著姑老爺都要過來吃晚飯,子修與陳夫人已經派人去接了。」尤瀟瀟笑著應了一聲,叫銀蝶去吩咐周祥家的照著上等例好好開兩桌飯。賈敬想了想,又道:「既然蓉兒在國子監里不好出來,便把薔哥兒、芸哥兒與琮哥兒叫來作陪。」賈珍忙點頭道:「還是父親想得周全。」於是忙喊了小廝叫請哥兒們過來。

    尤瀟瀟見他們父子無話,出了門來,走了幾步又對銀蝶吩咐道:「既然陳夫人過來,也該叫芸兒的娘過來作陪,你親自跑一趟,去廊下請五奶奶過來。」銀蝶聽了,連忙叫婆子備車。因著賈琮在書院裡念書拔尖,賈敬向來另眼相看,這一回叫他作陪也是有意抬舉的意思。尤瀟瀟又趕忙打發人去西府與邢夫人說一聲,至於來不來只看她的意思。

    因是大喜事,寧國府里便也掛了些紅幛子佈置起來好應景。不消一會兒,陳頤梁同著母親坐著轎子先到了寧府,早有人叫了在外頭等著鄭重接進來。尤瀟瀟帶著惜春先陪陳夫人坐著吃茶,自然也是滿口稱贊不絕。陳夫人卻是有見識的,搖頭笑道:「若不是有老爺們提攜,哪裡能有他今日,大奶奶休要再誇他了。」尤瀟瀟見她這般,忙笑道:「嫂子這樣謙虛做什麼,以後只等著享福便是。」二人正說笑著,外頭來報邢夫人與二姑娘到了。尤瀟瀟迎出去,陳夫人也連忙站起來。

    那邢夫人聽著大簡書院裡出了一個頭名會元,敬大老爺又特地選了琮哥兒一同飲宴,急急去與老爺說了。賈赦暗想,二房裡雖是賈珠早夭,但也正經是個秀才。而大房裡這些年都沒出個讀書種子,賈璉不提也罷,如今瞧著琮哥兒是出息了,這又是與新貴結交的好時機。於是想了想,便同著邢夫人一起往東府里來。賈珍聽說賈赦親自來了,略吃驚,賈敬卻是點頭道:「他也是為了琮哥兒打算,好歹是親生兒子,老子哪個能不盼著好。」賈珍聽了,想著自己的行事,不怪父親前些年灰心,不由臉上就火辣辣的。

    邢夫人與迎春兩個還未坐穩,銀蝶便引著卜氏進來,彼此見過,敘起來都是親戚,便更親熱幾分。惜春見了迎春總算有了能說話的,尤瀟瀟笑道:「罷了罷了,你們兩個姑娘家聽不慣我們這些婆子話,且隨意去吧。」正說著,歡顏進來笑道:「林姑娘來了。」話音剛落,只見黛玉帶著俏眉裊裊娜娜進來,尤瀟瀟引見了,便對著諸人一一行禮問安。陳夫人瞧著只發愣,卜氏是精明人,小聲道:「這是尚書林大人家的千金小姐呢。」陳夫人會意,悄聲道:「這一屋子美人兒,倒是讓我看得眼花了。」

    尤瀟瀟因笑道:「怎麼也不見傅夫人過來逛逛?」黛玉微笑道:「母親原來也要來的,只是有了身孕,大夫囑咐要當心。」邢夫人在旁聽了頓時十分羨慕。原先傅秋芳嫁到林家,她背地裡也有嘀咕的,如今這樣快有了身孕,若是一舉得男,這後半生可是有靠了。尤瀟瀟聽了卻是細瞧黛玉,見她面上毫無抑鬱不樂之色,知道也是真心高興的意思,忙道:「這等喜事,我們也該去恭賀一聲的,倒是怕惹得她煩,待會子收拾著補品你給捎回去就是了。」邢夫人聽了,也忙道:「正該如此。」說著一疊聲打發王善保家的回府里備禮。黛玉正要推脫著不必客氣,迎春笑著站起來:「還是我回去一趟吧。」如今大房裡的事務都是她幫忙打點,邢夫人舒服慣了,見她能接手,連忙道:「我的兒,辛苦你,還是你妥當些。」迎春笑了笑,帶了丫頭出去不言。卜氏見狀打趣道:「二姑娘與林姑娘都是這般能幹,我身邊卻只有個粗心大意的小子,什麼時候也能松快幾分。」尤瀟瀟坐下來笑道:「芸哥兒年歲不小了,給你娶房媳婦回來不就是了?」卜氏卻道:「你不知道,我們芸兒最是牛心古怪,做媒的來了好幾戶,卻是沒有能瞧得上的,我該勸的也勸了,該說的也說了,他不松口,我也心裡急著呢。」因說起娶親嫁女,眾人都來了興趣,七嘴八舌說起來。惜春與黛玉免不得臉紅,銀蝶知趣,忙帶著姑娘們去了內室避開。

    邢夫人笑道:「幸好我們迎兒已經定了婚事,琮哥兒也能等幾年,只是四丫頭年紀也大了,你做嫂子的也該好好打算了。」尤瀟瀟嘆氣道:「太太還說呢,我們家裡一個蓉哥兒,一個大姑娘,我跟著大爺也是日夜考量呢,只是合適的人哪裡容易找呢?」卜氏聽了,點頭道:「正是這樣。嫁女娶媳都是老人家操碎了心。」因又對陳夫人道:「如今我真是羨慕姐姐,外甥這般有出息,將來自有天助姻緣。」這話也不是空穴來風,若是陳頤梁殿試能得了帝皇青眼,說不得還能有賜婚的榮耀。陳夫人卻道:「妹妹快別說這話,咱們這等根基出身的,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便是了。」尤瀟瀟聽得這話,知道陳夫人不是那等輕薄之人,於是心裡又更尊敬幾分。因說起賈芸之事來,尤瀟瀟便問道:「我們也不知道芸哥兒想找個什麼樣的女孩子?若是有合適的自然也幫忙多留意些。」卜氏聽了,心裡轉了一個彎,微笑道:「大奶奶也知道咱們家底細,大家子小姐什麼的是萬萬攀不上的,只要姑娘為人好,其他的都罷了。」

    賈家旁系中,賈芸這一族本是相當沒落的,向來是跟著討好榮寧二府過活的。偏偏賈芸又是個有志氣的,若不是擔心無力奉養親母,等閒也不去二府里套近乎。如今他自食其力,做了一個花草匠的中人,正經是串門走戶,憑著好口才也跟著幾個大管家走熟了買賣,雖不是四季常青的生意,一年也能剩有二三百兩的嚼頭。卜氏雖是衣食無憂,卻也知道這連大戶人家一個月的開銷都抵不上的,賈芸議親的時候也只能配個寒門小康之家的閨女罷了,再往上瞧沒的自己討臊。尤瀟瀟聽了,便又問了些賈芸經營之事,卜氏聽她越問越細,隱約也有些明白,便道賈芸這兩年攢了些銀子便計劃著盤個鋪子,好歹也置些產業,省的像如今這般東走一門西走一戶,不好過活。尤瀟瀟聽了,心裡有了主意,暫且按捺不提。而一旁的邢夫人聽得這寒門小戶的算賬,眼裡哪有這些,本不耐煩,但想著卜氏是陳夫人的親妹子,將來陳頤梁發達了,也要幫攜一把,便也跟著說了幾句話。

    眾人正說得熱鬧,外頭歡顏笑著來報:「大爺說宴開了,請著夫人奶奶姑娘們過去呢。」尤瀟瀟連忙站起身來:「倒是光說話去了,險些誤了吃飯的時候兒。」說著便先扶了邢夫人,帶著諸人往花廳走。不消一會兒進了廳堂,寬闊的屋子里早隔了花鳥春月的屏風,當中一架黑漆木遍地金的大圓桌,尤瀟瀟便依禮奉著邢夫人上座。邢夫人連忙推辭道:「今兒是給陳夫人賀喜,我哪裡能坐在這裡。」說著便是拉著陳夫人坐下。陳夫人本來死活不肯,還是卜氏勸道:「太太的好意,姐姐受了便是。」尤瀟瀟笑道:「陳嫂子聽我們太太的話便是了,五嫂子也坐在這邊陪著。」然後又讓迎春、惜春、黛玉接連坐下,自己去了尾座相陪。

    屏風外,因為林如海是官職最高的,本該居首,但因為是家宴的性質,便是將賈敬一並奉為上座,左右賈赦與蕭如景作陪,其餘的陳頤梁、賈芸、賈薔、賈琮等列在之後,賈珍自然列於尾座。賈敬先舉杯笑道:「我該敬賀子修一杯,這些日子的苦讀終是沒有辜負。」林如海也跟著笑道:「子修之才已是在翰林院傳開,文章做得極妙。」蕭如景在旁點頭道:「子修回來便與我說過那文章,立意高遠是難得的。」賈赦與賈珍於文章上皆是不甚通的,此時只滿臉堆笑的舉杯。陳頤梁卻是出了座位,躬身叩頭:「學生能有今日,全是師傅們的點撥,哪裡受得起師傅們的酒。」說畢,站起身來,拿了大杯來,自己先一飲而盡:「師傅們待學生之恩,海枯石爛報答不盡。」說著竟是淚流滿面。

    賈珍見了連忙上來攙扶起來,賈敬嘆道:「子修,我早說了,大簡書院總有一日會因了你名聲大噪,你有今日是你自己的造化,不必妄自菲薄。」蕭如景微笑道:「若非你經世事磨練,也不能寫出如此生花文章。當朝愚儒生輩多,聖上厭煩久矣,依我看,殿試上子修拔得頭籌的機會甚大,既然你尊我為師,我也只說一句,將來為官做宰,以民生為本,方不負你初心。」陳頤梁忙道:「學生記下了。」賈敬又笑道:「說起殿試來,你還要跟著林大人討教一二,這裡頭他可是先帝欽點的探花郎,我們是比不過的。」林如海哈哈一笑:「敬兄此言我愧不敢當,當著蕭兄豈敢稱大?」蕭如景笑道:「林兄如今做了尚書大人,關上門自家說話也學人滴水不漏起來,學問你自是比不得我,但是殿試之事我們卻是比不得你的。」眾人頑笑了一陣,吃酒不提。

    因是興致正濃難免忘了時辰,到了夜半,還是黛玉先打發了人尋父親,說是夜深露重,該是早些回去,省的母親在家擔心。林如海聽了,便對陳頤梁道:「這幾日你若閒了就去家裡找我。」說罷,又起身對賈敬道:「今日可是晚了,我先失陪。」賈敬笑道:「是了,如今你房裡有了人,自是拘束住了,我們且樂,你先回。」因著賈敬一貫正經,好容易說起笑話來,眾人便噗嗤一聲都樂了。賈芸等幾個小輩的倒還忍著,林如海不免紅了老臉,蕭如景忙打圓場道:「林兄慢走,我們幾個今晚便是住下的。」他雖是不坐館,但寧府里自來備他的屋子好歇息。而這邊尤瀟瀟早備好了給傅夫人的禮,對著黛玉囑咐道:「裡頭還有你大舅母的一份,你一並拿回去。夫人既是有孕,這些事你少有經過的,有什麼事只管打發人來告訴我。」黛玉聽了,感激不已。

正文 第60章

    時至三更,裡頭的女客尤瀟瀟都一一安排妥了。卜氏跟著陳夫人去早先的院子歇息,邢夫人也被帶到客房裡去,迎春自然是跟著惜春去和楓院睡下了。因怕賈敬疲乏,尤瀟瀟又打發人去提醒賈珍了一聲。賈敬聽了兒子的話,看看陳頤梁等幾個均喝的醉醺醺,便笑道:「雖是高興,也是該散了。」回頭又對賈赦道:「你也留下吧,跟著你太太一個屋子睡去。」蕭如景則早有人攙著往外頭屋子里走了,賈珍叫小廝帶著賈薔與賈芸往賈蓉院子里歇一宿,而賈琮照舊回了書院。

    賈珍親自扶了父親回屋,進去又陪著吃了一碗醒酒茶,服侍著賈敬睡下,才回馨瀾院來。尤瀟瀟早換了衣裳,在燈下拿著賬本有一頁沒一頁的瞧著,見他回來便是一同盥洗畢,才收拾了睡下。因是今日多飲了酒,賈珍便覺十分興奮,笑道:「再過兩個時辰天就亮了,只是今兒走了困,卻睡不著。」尤瀟瀟見他興致,也就捂嘴打了一個呵欠,勉強打起精神跟他說話,先道:「今兒太太跟著嫂子們又說起妹妹跟蓉兒的親事來,到底該是怎麼個章程,年紀都不小了,你也該跟著老爺多提。」賈珍笑道:「老爺心裡清楚著呢。說起來,若不是怕旁人議論挾恩求報,倒是把妹妹許給子修倒也罷了。」尤瀟瀟聽了,點頭道:「你想的是,看今兒的意思,陳少爺這一去定是金榜題名的,到時候真跟咱們家定親確實也不妥,沒的讓人瞧不起。」賈珍點了點頭,又道:「說起蓉兒,我今日在席上瞧著薔兒不甚精神,因是人多事雜,我也沒問。他不是一向在西府里幫忙的麼?怎麼這樣萎靡?他也是咱們家的孩子,寧可蓉兒的事先放放,你也該給他找個媳婦。」尤瀟瀟聽了,斜他一眼:「大爺成日家倒是想著派這派那,也不曉得體貼我幾分。」賈珍跟她說了半日話,終於有了些困意思,含糊道:「我的奶奶,如今家裡家外全是你,倒是你多擔待些,我自然記得你的好。」尤瀟瀟聽了,笑了笑也睡了。

    第二日,眾人在房中各用了早飯便是各歸其家。好容易送走諸人,尤瀟瀟想起賈薔之事,便特意叫住他道:「薔哥兒,你且站站。」賈薔原要跟著賈芸一塊出去,此時聽見,連忙束手立在一旁。尤瀟瀟便帶著他往花廳里來,左右奉茶畢,先笑道:「你如今年歲也不小了,總是在西府里蕩著也不是長久的法子,咱們雖是不走仕途經濟的路子,但將來娶妻生子也是要正經立門戶的。大爺的意思是給你一家莊子並幾間鋪子,再給你尋上個媳婦,以後就正經過活起來。」賈薔聽了,不由大喜過望。但沈下心細想,不由又萎靡起來。尤瀟瀟細瞧他面色,說道:「薔哥兒,大爺只把你當作自己兒子一樣待,你若是有為難的事,不妨先說一聲,咱們也好想法子不是?」

    那賈薔也不是無根底的旁支,正經的寧府直系玄孫,只是自幼父母雙亡,跟著賈珍過活,後來府里混亂,傳出的話很不好,才分家出去。他原先在寧國府里也是一樣拿月例的少爺,跟著賈蓉一般待遇,後來分家時雖沒有划出產業來,但一應院子家什都是賈珍置辦的。先頭還跟著賈蓉一起念書,後來實在是不通,又趕上西府建造省親別院缺人,因此也就罷了讀書的念頭,專心在西府里給鳳姐兒當差,在梨香院裡分管著十二個小戲子演練等雜事。日常也無忙事,過得自逍遙。但他心裡也明白此行不是長久之計,而今賈珍能給些產業過活自然是好的,只是他同著那唱小旦的齡官情愫暗生,一聽抽身回去,卻也是難以割捨,因此面上十分為難。

    尤瀟瀟見他沈默,也知道不能逼他太緊,只慢條斯理喝茶道:「昨兒你也瞧見陳家少爺是何等風光,從今以後陳家便是立起門戶來。大爺也是想著咱們自己的子孫無論讀書與否,都要走條正經路出來,既然你不喜讀書,於庶務上精通,便給你鋪子,日後好好生發,也是子孫後代的產業。」賈薔聽話聽音,忙道:「大爺大娘厚愛,侄兒心裡明白。」尤瀟瀟笑道:「得了你這句話就好,西府里的差事我跟你璉二嬸子說一聲,勾銷就是了。明日就讓金三喜帶你去瞧瞧那幾間鋪子,都是在咱們後街上的,離著你那屋子也不遠。再者便是該張羅娶媳婦了……」賈薔囁嚅著開口:「大娘,娶親……」尤瀟瀟見狀,忽有幾分明白,原著里齡官雨中痴畫薔,後來卻也不了了之。於是低聲問道:「怎麼?你是有了心上的姑娘?」

    賈薔頓時紅到脖子根底上,點頭道:「侄兒……不敢說。」尤瀟瀟心裡更篤定起來,故意說道:「若是你瞧上了那府里哪房裡的姑娘,我也能替你張口要來,這有什麼敢不敢的,給你收在屋裡做姨娘就是了。」賈薔背上落了一層汗,齡官的身份連著侍奉的丫頭都不如,三教九流里正是最下等的戲子,況且他還存著明媒正娶的心思,此時如何敢說?尤瀟瀟停了半日,不見回音,只喝道:「薔哥兒,你是男子漢大丈夫,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積黏起來?究竟是誰?有何不敢說的?」賈薔深知尤瀟瀟在東府里一言九鼎,此事若不想做成倒也罷了,真要想轎子娶回家來,也得尤瀟瀟點頭。於是索性跪下來咬咬牙把自己跟著齡官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尤瀟瀟聽了,先問道:「我聽聽你打的是什麼主意?」賈薔低聲道:「侄兒是想娶她過門……」尤瀟瀟皺眉道:「不是說娘娘都很喜歡她麼?以後少不得再招呼她進宮侍候,到時候又怎麼說?且不說你是要娶她過門,就算討了做屋裡人,西府里恐怕也不肯放的。」賈薔便不說話。尤瀟瀟又道:「我是沒見過這位姑娘,只是薔哥兒你有一點也得記著,娶媳婦回來是要給你張羅家事出外應酬的,兒孫教養日常理家都不是輕鬆的活計,俗話說妻賢夫禍少,這位齡官姑娘若是只懂得唱戲念曲的,將來你真娶回家來,到時候一家子吃喝穿戴誰來張羅?你自己的兒孫難不成也跟著做娘的一起入梨園一行不成?」此話不受聽,賈薔忙道:「齡官是因著家道中落才被送出去學戲的,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大娘這話偏頗了!」尤瀟瀟見他發怒的樣子,心裡覺得有趣,有心要助他一把,又怕齡官是個不省心的,將來娶進家倒成惹禍精,正遲疑著,見賈薔滿臉期待,也不忍心再潑冷水。也罷,到時候娶進門來實在是不懂事的,再開銷了也簡單,便說道:「你既然這般堅持,我便跟大爺說,只是日後成了你不許後悔。」

    照著如今的陣勢賈蓉將來必是要娶官家女兒的,屆時賈薔真娶了齡官回來,那妯娌兩個自是天懸地隔,若他那時再講後悔,豈不是彼此都誤了一生?蜜糖鴛鴦最後成了苦澀怨偶,何苦來哉。賈薔卻鄭重點頭道:「凡事都求著大娘了,齡官很好。」尤瀟瀟聽他斬釘截鐵,點了點頭,又囑咐了幾句別的,約下明日去看鋪子,說齡官之事她來想法子,就打發他出去了。

    好容易了結一事,尤瀟瀟也乏了一宿,正回了馨瀾院裡略躺了躺,便又記起賈芸之事來。這是她早就打算好的,想把銀蝶許給賈芸,只是如今賈芸跟著陳頤梁是姨表兄弟,此一時彼一時,怕是那小子也心大起來,瞧不起銀蝶的丫頭出身,自己若出了面強求,也無甚意思。究竟也是個麻煩事。尤瀟瀟想了半日,倒不如先把銀蝶放出去,立個良家戶,再尋個機會讓他們兩個處著,天長日久下來,憑著銀蝶的為人,賈芸又是精明人,自然瞧得出好來。這般想著,她返身去了小庫房裡翻出銀蝶的賣身契來,瞧著泛黃的印子,想著自來以後全是靠著這個丫頭的忠心耿耿,才能一步一步走過來,便又拿了五百兩銀票出來。

    正想著銀蝶的事,卻見她吱呀一聲悄悄開門進來,手裡端著一白瑪瑙碟子荔枝進來。見大奶奶正在坐著發呆,銀蝶笑道:「昨兒鬧得狠了,還以為奶奶睡著呢。」說畢,奉上荔枝果來,「外頭有粵海的官兒來拜,給帶來的新鮮果子,大爺忙吩咐給咱們小廚房送一簍,說越是新鮮的味道越好,我收拾了趕緊給奶奶送來。」尤瀟瀟瞧了一眼,正經是妃子笑,配著瑪瑙碟子煞是好看。於是心不在焉吃了一顆,又叫銀蝶坐下:「好吃的,你也嘗嘗。」銀蝶應了一聲,往常也是慣了的,於是斜著坐在腳踏上陪著她吃起來。

    「我今兒算算,你跟了我也快十年,今年該有十七歲了。」尤瀟瀟說完,對她笑道:「你心裡有什麼打算,倒是跟我說說?」銀蝶聽了,吐掉荔枝核子,低頭面上一紅:「我是奶奶的奴才,能有什麼打算,一輩子跟著奶奶就是了。」尤瀟瀟搖頭道:「這是敷衍我的話,我明白你素日的心思,若是同著那兩個一樣,也早就給你開臉給你大爺了……」銀蝶忙叫道:「奶奶說什麼話!我從來沒想過的!」尤瀟瀟笑道:「你不必急,我說我懂你的心思,所以這些日子我一直給你瞧著合適的人,也是不想委屈了你……你看芸二爺怎麼樣?」銀蝶先頭聽著臉越來越紅,只是沒料到尤瀟瀟能提到賈芸來,頓時一愣,然後低聲道:「奶奶可是要將我賞給他做妾?」尤瀟瀟細細品她的意思,忽而笑道:「你這樣好的人品,為何要去做妾?」說罷,從袖口將賣身契遞與她:「我放你出去,再與你做個媒,自然叫他聘你做正頭娘子去。」

    銀蝶顫抖著手接了賣身契來,眼睛里慢慢盈出淚來:「雖是奶奶厚愛,可是我也知道我這樣的出身,能找個府裡頭的管事便是好的,芸二爺……是高攀不上的。」尤瀟瀟見她神色哀傷,心中亦有所感,嘆道:「銀蝶,雖說名義上你是我的貼身丫頭,但滿府里我只把你當妹妹看,我細細品擇這麼久,瞧著芸哥兒是個好的,才想著將他許配給你。」銀蝶卻只默默流淚不語。尤瀟瀟瞧著她心裡是極願意的,只怕賈芸那邊嫌棄出身。於是又道:「既然你肯了,其他的事我自有安排。」說畢,將銀票一並遞與她:「這個你先收好,出了府去找你弟弟,或賃或買,找個宅子住下,先有個安身之所,我自然也會打發人幫著你。」銀蝶聽了,跪下來就要磕頭,尤瀟瀟攔道:「你不要跟我生分了,聽著,我還有事要拜託你呢。歡顏如今雖是能上手了,可身邊只有她一個卻是不夠使的,你便一面收拾著東西,再一面幫我摘選著,素日里瞧著誰好,只管來告訴我,也省的將來人不湊手。」銀蝶將賣身契細細折好裝起來,點頭道:「奶奶的囑咐我記得了。」

    尤瀟瀟因怕放銀蝶之事另起波瀾,只跟賈珍說闔府里年紀大的丫頭該放出去了,然後家生子兒與不想走的丫頭另找了府里的小廝婚配,才顯得咱們家寬厚。賈珍自然是准的。金三喜家的聽了,也忙奉承奶奶宅心仁厚,又聽說銀蝶也要放出來,便道:「大奶奶做事就是這般讓人敬佩,不像那府里的人,身邊幾個大丫頭早該到日子了就是不撒手,也不想想人家心裡可願意。」尤瀟瀟笑道:「你這個老貨,倒是跟著你主子眼前嚼舌頭來。」金三喜家的見她面上無慍色,忙笑道:「自然是奶奶寬厚憐下老奴才敢議論兩句。那府里的鴛鴦姑娘比著銀蝶姑娘還大一歲呢,還有琥珀那幾個大的,那府里老太太用得順了,便是每一回都叫蠲了名字,將來成了老姑娘可怎麼辦?若是給了爺們留著倒也罷了,眼瞧著也不像,這誤了一輩子的大事,人家爹娘背後豈有不抱怨的?」尤瀟瀟聽了,點頭道:「你說的是,你這些日子也費費心,往府里各處都好好盤點了,丫頭與小子該配人就配人,想出去的也擬了單子回我,好生辦差也是你自己積德留善。」金三喜家的忙應了。

    銀蝶之事尤瀟瀟倒沒有瞞住歡顏,詳細與她說了,又笑道:「將來你大了,自然也是照著你銀蝶姐姐的例,給你找好女婿去。」歡顏聽了,一面臉紅,一面卻是更盡心不提。沒有兩日,銀蝶便是收拾了箱籠,給尤瀟瀟與賈珍磕了頭,又與歡顏果兒等灑淚而別。她臨走時從三等小丫頭裡頭選了兩個勤謹知事的,一個叫紅枝,一個叫紫竹,其中那紅枝針線活兒上是個拔尖的,送了上來,尤瀟瀟瞧了果然十分滿意,便先升了二等丫頭,叫跟歡顏一起學做活兒。

    卻說賈珍得知賈薔心思,滿臉不贊同,只道:「贖回來做妾倒也罷了,哪裡有這樣娶進門的?」尤瀟瀟對著齡官倒沒什麼惡感,從原著里寶玉央求唱戲一節來看,這個女孩子也是有幾分風骨的,不像尋常丫頭一得了寶玉青眼便巴巴浮上水去了。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一個賈薔,雖是性子嬌慣些,但也不見得不能調理。於是便笑道:「大侄兒平素也不求著我們作甚,好容易開了一次口就這樣駁回去,倒不好。」賈珍皺眉道:「你真要順著他的意娶回來,外頭叫一聲薔二奶奶,日後都不好往西府里走親戚。」西府養的小戲子被聘為東府里的主子奶奶,怎麼想都是矮人家半頭的。尤瀟瀟親自奉了茶與他,停了一會兒才道:「若是大爺只憂心身份上的事,倒是好開脫的。到時候讓她裝個病,再去求著放出來就是。回來那府里去平常人家掛個名字,咱們給娶進門的時候誰還敢說嘴?」賈珍聽了不言,尤瀟瀟又道:「即便個把人瞧出破綻來,說薔哥兒媳婦像原先的誰誰,這又有什麼!林妹妹何等金尊玉貴,不也照樣有人尋玩笑呢?咱們要是在意豈不是自己先心虛?大爺要知道,嘴巴長在別人身上,誰愛說什麼就說什麼,關鍵是孩子們喜歡,日子過得好,比什麼都強。」賈珍被她說了半日,略動了心思,而後想著賈薔又不是自己的親兒子,自己去做個惡人,沒得招人討厭,況且尤瀟瀟的法子也能用的。於是道:「罷了罷了,你是做大娘的,就聽你的主意吧。薔哥兒娶親的時候獨力不能,給銀子幫一把就是了。」尤瀟瀟聽了,知道是准了的意思,便笑道:「大爺放心就是。」然後打發人找了賈薔來,自去籌劃一番不提。

    西府里,邢夫人照例去給賈母請安。雖是賈母對著大房的情分薄,但是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的。賈母本不待見這大兒媳婦,兩句話就要打發出去的,結果聽著大簡書院裡出了一名會元就聽住了。邢夫人又說的天花亂墜的,賈母連忙叫鴛鴦去告訴王夫人,叫備份厚禮往東府里加賀。邢夫人笑道:「老太太先不必急,那陳少爺幾日後就要去殿試,說不得蟾宮折桂呢!到時候一塊去豈不是更好?」賈母聽了,正要說什麼,只聽邢夫人又笑道:「我聽大老爺說,姑老爺昨兒已經是親口應許要指點陳少爺殿試之事。老太太您想,咱們姑老爺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日理萬機的,若不是瞧他年少英才,怎會松口呢?媳婦想著此一去定是十拿九穩的。」賈母聽了,不由心裡暗地盤算起來,原先就瞧著東府里這番手腳動靜大,若真是出了狀元郎,這大簡書院自是不可等閒視之了。大房裡倒是知趣早早送了賈琮過去,現今也該催著老二趕快將寶玉送過去,雖是世家念書不為爭名,但是錦上添花豈不是更妙。再說林如海正好也在大簡書院兼館,寶玉天資聰穎,若真入了他姑父的青眼,跟黛玉的親事說不得還能再續起來。正是想著得意的時候,而那邢夫人因著賈琮受了賈敬褒獎,心中喜悅,難免就多話起來,也不管賈母如何作想,又道:「說起姑老爺來,還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訴老太太呢,他們府里剛娶的繼夫人有喜了!」賈母聽了,登時面色一變,說不清心中如何滋味。邢夫人還要再說些什麼,賈母擰了眉,勉強道:「我可是有些乏了,鴛鴦送送你太太。」邢夫人雖是不受待見,可從來沒被這樣直白的攆過,當時臉上也泛青,再一細想原是自己說的話扎了賈母的心了,只好趁著鴛鴦過來扶著的時候就勢走了,心裡卻冷笑道:「眼瞅著人家新娶的小媳婦這麼快有了兒子,你這個做丈母娘的倒替著閨女吃起乾醋來,這等行事還沒有你那外孫女展樣大方呢!往後倒看你如何說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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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1章

    這日,林如海正在書房裡與陳頤梁說話。因是三天之後便要殿試,此行得中的三百名貢生自是到處尋親訪友,拜師納門,高門大戶外車水馬龍,許多朝官也是願意趁勢築建些門生力量,因此你來我往十分熱鬧,也是每年春季五月京城一大盛景。

    陳頤梁的性子本是落落大方的,沒有故意拿捏的窮酸氣,既然林如海囑咐了,自己便是來了,只是日子來得討巧,還留了點矜持餘地。坐投林如海的帖子雖是繁多,都是七轉八彎的想過來做林家門生的,但林如海心中自有掂量,全交給管家打發了出去。他雖是世代大家出身,自小錦衣玉食,但家族不興,後來又被打發到了四處歷練,一代探花郎砥礪了三十餘年才晉一品大員,可見當今朝廷用人取向,忌虛華浮誇,喜腳踏實地。

    林如海深知朝政之弊,陳年貴族皇親國戚勾連,耗費民脂民膏者甚眾,也知同堂諸位屍位素餐之輩多矣,一片暮氣沈沈,正是需要新鮮血液灌輸改造的關鍵時刻,而皇帝親臨的殿試每回都是選拔民間精英的好時機。自見陳頤梁兩回,細品其談吐,非文採灼灼之輩,但議事論理針砭時政均是一針見血,顯見是受了大磨練而精通人情世故的,於是心裡更高看了幾分。等他來拜,便讓管家親自接到書房裡,二人師徒相稱,越聊越投機,林如海更是連細枝末節都一一囑咐到,也是極希望他能一舉奪魁的意思。正說得熱鬧,忽聽得外頭有人來報:「榮國府史太君過來瞧夫人,姑娘來問老爺見不見。」林如海聽了,面上沒顯什麼。陳頤梁卻是知趣,忙站起身來:「學生已經擾了老師半日,早該回去了。老師今日教誨深遠,學生受益匪淺,自當回家細細琢磨,方不負老師厚望。」林如海見他知事,心裡更贊許幾分,也就順勢點點頭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去也罷,明日後日想來只管來。」陳頤梁正經謝過,外頭小廝早引著他出門去。林貴進來瞧見林如海閉目不言,便輕手輕腳換了一盞茶,立在門後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林如海才問:「姑娘陪著去了?」林貴回道:「是,剛剛姑娘是讓俏眉偷偷給帶的話。因為老太君事先也沒跟咱們府里打招呼就過來了,姑娘出去迎的時候便也不提老爺之事,只讓我問老爺的意思。」林如海啜了一口茶,笑道:「既然這般,待會兒我出去見見就是了」林貴躬身應了一句是,然後靜靜走了。

    賈母聽得林如海繼妻有孕,夜不成寐,思慮再三,便要親自往林府瞧瞧。因怕先說了,倒被林家推托開去,於是瞧著日子天氣好,就讓鴛鴦打點了幾樣禮,豐豐盛盛的。她一開始還想帶著寶玉過去,讓他拜拜姑父,跟黛玉再說幾句話,後來怕是不妥,才轉念帶著鳳姐兒往林府來了。黛玉正跟著眾管家議事,聽得門外來報,自是吃驚,先分頭派人給父親母親送信,然後才親自出來迎接。賈母扶著鳳姐兒的手下了車,只瞧見黛玉帶著丫頭婆子等站在二門裡,連忙道:「我的兒!那裡正是風口,你這身子怎麼好多站!」黛玉見了外祖母,即是俯身行禮,鳳姐兒在旁連忙攙起來,眾人寒暄了兩句便往內室里走去。

    賈母見林如海影子不見,便是知趣一句不提,坐下來吃了幾口茶,笑問道:「聽說你太太有喜,我連忙過來瞧瞧,可是不知道你太太那裡能見不能見?」黛玉這裡早得了丫頭的信,傅秋芳回話說身子不適,改日再去府里給老太太請安。黛玉哪裡聽不出這是敷衍之詞,心裡也明白繼母不願意應酬的意思。於是對賈母笑道:「外祖母不知道,母親自驗出有孕,身子便一直不好,父親也囑咐叫靜養著。方才打發人去了,母親正在睡覺,倒是也不好過去打擾她。」賈母聽了,臉色一瞬間變了變,而後又和顏悅色道:「可是我來的不巧。」然後又道,「鳳丫頭,把給傅夫人的禮交給你妹妹。」鳳姐兒聽了,連忙從袖口裡掏出一張燙金的大紅帖子來,黛玉見了還要推托,賈母卻意味深長道:「你娘雖是沒了,但你還有外祖母,還有兩個舅舅,這是該給傅夫人的禮,不能虧的。」黛玉聽著她的聲氣兒,倒像是來給自己撐腰的意思,本要解釋些什麼,後來想想還是裝作聽不懂罷了。賈母本想著傅秋芳有孕,林如海又嬌寵愛妻,外孫女必會受委屈,趕忙來了讓黛玉也趁機訴些苦處,沒料到她依舊平靜似水,心裡倒沒有主意。回頭同著鳳姐兒對視一眼,便又絮絮問起黛玉在家裡住的這些日子可好,然後又說府里的姐姐妹妹對她甚是想念,省親園子蓋好之後她也能沒見見,已經給她留好屋子,少時候也該回去住住雲雲。鳳姐兒自然在旁跟著笑著湊趣。黛玉聽了,忙謝過外祖母並兩個舅母關心,彼此都說的十分客氣熱鬧。

    再說那林如海聽說傅秋芳婉拒了賈母探視,不由微微一笑,約莫著時候差不多了,就打發人請賈母去花廳一見。鳳姐兒自然不好跟去,黛玉便陪她說些閒話,很熟練的問起府中種種。鳳姐兒不由吃驚,印象里黛玉原是愛使小性子的美人燈,風吹吹就壞,今日瞧了才知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見她比住在那府里的時候顯得能幹多了,外頭還有一串子管家嬤嬤等著回事,偌大林府她上下張羅倒也得心應手,心中也感慨萬分。

    賈母見了林如海,倒不好再拿大,畢竟這女婿現今是新婦新兒,若不是還有一個黛玉在眼前,林府跟著賈府之間的情分說斷也就斷了。林如海自然請了賈母上座,然後推說自己公務繁忙,在書房裡有事絆住了,本應該出外迎接雲雲。賈母如何聽不出這話,也只好道原是自己來的草率,倒沒跟姑老爺提前說一聲。林如海笑了笑,不接話。賈母見他冷淡,便又道:「這一趟是聽說傅夫人有了喜,我心裡自然也跟著開心,忙著就收拾了過來瞧瞧,黛玉年紀小沒經過什麼事,姑老爺又是男人家,這女人有身子可是大事,定要小心才是。」林如海點頭道:「太夫人說的極是。」賈母聽得他口裡換了稱呼,明擺著是不想認親,心裡不滿也不能說什麼,還要忍著做出笑臉來:「姑老爺你也知道,我這些兒女中所疼者唯有敏兒,是她福氣薄,沒能多侍奉姑老爺幾日。自打她去了,我跟前只少了一個知冷知熱的閨女,早聽說傅夫人賢惠端莊,今兒本要見見,想著她若是不嫌棄,我便厚著臉皮認她再做個女兒吧。」這交往好的姻親人家,再將續親認作閨女的事也不是沒有,只是林如海卻瞧不上賈家為人涼薄,想著若不是自己今日官至一品,恐怕賈母連林府的門都懶得再邁進了。於是說道:「內子出身寒微,倒委屈了太夫人,此事不提也罷。」賈母聽他拒絕得斬釘截鐵,不由臉上十分尷尬起來。

    兩個人總無話可說,正是枯坐的時候,還是黛玉打發人過來請賈母過去,說已經在花園盛開的牡丹叢邊搭了桌子,請外祖母同著璉二嫂子留下來吃了飯再回去。林如海也就起身道:「既然如此,太夫人不妨與玉兒再聚聚,我便失陪了。」說著甩袖而去,背影極瀟灑。賈母跑來林府,一事無成,哪裡還有心思吃飯,見了黛玉勉強說了幾句話,只說府里有事就要帶鳳姐兒走。黛玉見留不住,忙把自己準備的回禮遞過去,又說了好些感謝的話,鳳姐兒瞧了一眼賈母,才收下來。黛玉又笑道:「原該請著老太太舅母等多來逛逛,等母親身體好些,我再下帖子來請吧。」賈母見她不似以往單純模樣,一肚子挑唆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只得悻悻的走了。俏眉跟著黛玉一起送到二門,回來便把賈母跟著林如海說的話一字不漏的說給黛玉聽了。黛玉搖了搖頭,神色略顯哀傷,俏眉忙勸道:「姑娘,老太太心裡自然是給他們賈家打算的,你倒不必多想了。」黛玉何嘗不知道賈母本意,只是想著當初自己初進榮國府,外祖母也算是照拂有加,如今再瞧著難免心寒,於是嘆道:「若是我娘還活著,哪裡又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幸好父親疼我,母親行事也大方,以後咱們少跟賈家來往些就是了。」

    卻說賈芸這日接了尤瀟瀟的帖子,說不得一頭霧水,卜氏見了只催著不能耽誤,他便收拾著往寧府來了。尤瀟瀟請他到了議事廳,開門見山道:「前天我跟你娘也聊了半日,知道你如今生意很有些起色,只是我想著弄花弄草風裡來雨裡去未免太苦了些,正好我這裡有些產業還缺一個能幹的人,你不妨先瞧瞧。」賈芸聽了,知道珍大娘是想著自己幫忙打理私產的意思,連忙站起來恭敬的接過賬簿本子來。翻開一看才嚇一跳,原來朱雀街上那兩家生意極好的酒館竟都掛在尤瀟瀟戶頭上。說起來都是京城裡聞名的吃處,一個做魯菜的,叫做六合樓,裡頭糖醋活魚與酥肉鍋貼堪稱一絕,吃過的沒有說不好,另一個做川菜的,叫做香滿樓,天天賓客盈門,去得晚了連個座位都沒有。

    尤瀟瀟見他不是一驚一乍的人,心裡先滿意幾分,微笑道:「我娘家沒有可靠的人,外頭聘的管事不能知根知底,我也不能常常督促,再說日常見面也多有不便。現今香滿樓的出息比著六合樓要高一些,做的這個掌櫃倒好,只是前陣子攢夠了錢說要回山西老家的,我手頭沒了人,一時就想起你來。族里都知道你是能幹的,書院裡的活計老爺跟大爺都贊不絕口。你若是想接手,我便照著原先掌櫃的薪酬,一年給你三百兩銀子,做得好了,年底下還另有分紅,自是不會虧待你的。」賈芸聽了,心中不由一跳,自己一年到頭辛苦到底也不過是二三百兩銀子,到了秋冬兩季還是在家裡閒坐喝西北風的,若真是應了珍大娘的話,旱澇保收自己一年便能有三百兩銀子,再加上分紅,說不得四百兩銀子能到手,又是做大掌櫃的,不必風吹日曬,親身躬行,自是好的。於是忙笑道:「大娘厚愛,侄兒想接過來,只怕做不好,倒誤了事。」尤瀟瀟知道他是肯了,又笑道:「不怪你躊躇,酒館生意是辛苦些,只要你有這個心就好。誰也不是一上手就能做好的,你新進去,且虛心學著,正巧,我也打發人請了那六合樓的掌櫃來,他年紀雖是比你還小,但原先就是在酒樓里做的,經驗老道些。你們便常常在一起切磋著,若有什麼好主意,你們瞧好了就用,我是只管年底下查賬收銀子的。」這是做大買賣的行事,賈芸聽了連連點頭。等了一會兒,果然見外頭帶來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年紀不過十六七歲,穿著一身青布衫,十分精煉。尤瀟瀟早令人接了屏風過來,在後頭對他笑道:「這是六合樓的小楊掌櫃,你們兩個中午就一同在府里吃了飯。芸兒也不必心急,讓小楊掌櫃帶著你往香滿樓先去找老掌櫃做個交接,等過了一個月你就直接交賬給我看。」賈芸聽了,知道是查考的意思,連忙應了是,然後同著小楊掌櫃打了招呼才一起出了議事廳。歡顏躲在屏風後頭,瞧著他們走了,才悄聲問道:「大奶奶剛才為何不直接說小楊掌櫃是銀蝶姐姐的弟弟呢?」尤瀟瀟放下茶碗,微微笑道:「傻丫頭,做這麼刻意有什麼意思?總會見到的,不必心急。」

    原來自尤瀟瀟挖掘尤氏私庫之後,便知道大筆的金銀只管珍藏密斂不是長久之計,除了那些田莊不動之外,其餘的現銀便是叫了心腹金三喜兩口子出去尋了些能生發的鋪子來。她先在西城裡買了幾家鋪面,又去尋了些巧手娘子做了綢緞成衣鋪。後來因為銀蝶的弟弟在酒館裡做得甚好,又見那孩子是個能成事的,便動了心思,叫人去朱雀街上盤下兩間做不下去的酒館來,一間給了銀蝶弟弟經營,專攻魯菜,另一間另聘了管事,知道京城人喜好川味,便做川菜。因著老實經營,味美價廉,生意日漸興隆。當初盤下門面的時候的那老闆雖是要價不菲,現今兩家酒館一年卻能有一萬的出息,一應的果蔬肉蛋還能從自己莊子里運過來開銷,總算起來,酒館同田莊,除了人工成本,每年還能剩下將近一萬八千兩的淨銀。尤瀟瀟越做心思越大,已經叫金三喜出去踏勘地方,準備再買下一棟銀樓來做。她帶著心腹們自是悶聲發大財,除了賈珍略知道些,他卻是一年過手數十萬兩現銀的人,對著妻子的產業向來不管不問,兩府上下其餘人等竟都是鴉雀不聞。

    賈芸同著小楊掌櫃相見恨晚,因為彼此都是年紀小小出來混飯吃的,其中甘苦自知,午後吃了飯去了香滿樓交接了生意,二人又說了半日話。因為這幾日香滿樓正是歇業整頓,六合樓里也無甚雜事,小楊掌櫃便邀請賈芸去自己家坐坐。賈芸知道以後是長交往的,也不推辭,便跟著他去了。楊家坐落在一道僻靜衚衕里,正是在寧國府後街的盡頭,一棟兩進的小宅院。外頭青花牆上還用楊木牌寫著楊宅二字,頗有章法。賈芸見處處收拾得齊整,門庭開闊,比著自己家還要大些,不由得誇贊了兩句。小楊掌櫃笑著轉過照壁,迎他進門,只見院子西頭有口水井,栽著一棵石榴樹與一棵棗樹,枝繁葉茂,石榴花紅艷艷的開著,卻也有幾分富貴景象。再看門口還坐著兩缸吉祥蓮,裡頭養著些錦鯉,宛然游弋,這宅子所在地極好,四周清靜,春日午後一派安逸。賈芸想著自己家不但逼仄,還居於鬧市之中,左右鄰居雖是極熱心的,卻是日夜混鬧不堪,不由心生羨慕,想著這地腳久居不易,小楊掌櫃年紀輕輕,必然是給珍大娘辦差才積攢的家事,自己若是能用心做活,得了珍大娘的喜歡,將來也能過上這般逍遙日子。

    聽到外頭門響,正在屋裡做針線的銀蝶走出來,正好跟著賈芸打了照面,二人不由都愣住。小楊掌櫃卻是機靈人,笑道:「這是家姐,想著芸二爺也是在大奶奶身邊見過的。如今蒙著大奶奶恩典,現今家姐已是回家來與我同住。」銀蝶低頭收斂了滿腹心思,上前行了半禮,正是閨中女見客的禮數,賈芸見她這般,知道是已被放出來的,也不敢提在寧府之事,只當她是同僚之親,連忙還禮不迭,然後又對著小楊掌櫃笑道:「我哪裡是什麼二爺,以後還要跟著楊兄弟多學一二。」銀蝶默默進了屋,乾乾淨淨燉了兩盅子茶,並一碟子雞頭米糕送出來,小楊掌櫃早邀了賈芸在樹下石凳坐下來。二人坐下來正經商議著日後如何行事,彼此都是活泛人,倒是想出不少招徠顧客的法子來。漸漸到了天晚,賈芸便要告辭回家。小楊掌櫃卻笑道:「賈兄來我們家,怎好空著肚子回去,今兒也讓賈兄嘗嘗我的手藝,且隨便吃些。」賈芸忙道:「叨擾一日已經是不好意思,哪裡還能再勞煩楊兄弟。」因著銀蝶只出來一回,倒也不好再提。小楊掌櫃見他堅持,便笑著送他出門,又約好明日一早香滿樓去見。

    回了家來,卜氏聽說兒子忙了一日沒有吃飯,連忙說道:「鍋里給你留著粥菜,叫小丫頭端給你吃。」賈芸應了好,連忙到了母親屋子里坐下。只見卜氏正在燈下做些活計,賈芸見油燈晦暗,忙道:「娘,跟你說過多少回,這些零碎事都交給小丫頭去做就是了,小心傷了眼。」卜氏放下針來,不由笑道:「咱們家就這一個丫頭,能天天潔掃做飯已經是不易了,也沒有閒錢養旁人,倒累壞了她,我能自己做的便動手了。」說著又囑咐他慢吃,然後在燈下扎了幾只花,又笑道:「你若是真孝順我,趕緊給我娶個媳婦回家來。」賈芸聽了,難免頭疼,連忙就岔開話去,把珍大娘今日叫去做了什麼一一說明白,又說自己去了小楊掌櫃家瞧了雲雲,只把銀蝶的事隱下來未提。卜氏聽了,只當是那日自己在尤瀟瀟面前贊了兒子贊進她心裡去了,連忙念了幾聲阿彌陀佛,笑道:「你珍大娘是心裡有成算的,既然把差事交給你,便好好去做,將來自然不會虧了你的。」賈芸應了一聲,這邊匆匆吃完了,小丫頭過來拾了碗碟拿去清洗。卜氏又道:「你今日累了一天,倒是快去歇著,明兒還要起早去酒樓呢。」賈芸也覺困倦,陪著又說了幾句話,正要回屋去,隔壁卻傳來女子哭泣的聲音,更夾雜著尖銳的叫聲。卜氏皺眉道:「聽聽,倪二的媳婦又再打新買的妾了,成日里沒有消停。那個倪二也是不省心,好好的日子過得,又買什麼妾,還是個抓尖要強的,這般鬧騰。」賈芸無心搭理這些俗事,只打量著自家屋子道:「這房板卻是太薄了,還是獨門獨戶的院子好些。」卜氏點頭道:「唉,誰說不是,這還是你爺爺給你爹留下的產業。現今的房子哪裡是輕易能買下的?罷了,他們鬧一會兒也該散了,你快去歇著吧。」賈芸便是默默回屋裡去了。

正文 第62章

    倏忽幾日,便是到了殿試之日。從早起,寧國府里諸人心裡便惴惴不安,齊齊等著報榜來。陳夫人一大早被接過來,尤瀟瀟自是陪著說些閒話。到了晌午,正不耐煩,果見外頭小丫頭們雀躍來報:「大爺叫來告訴奶奶並陳夫人,陳家少爺中了狀元!皇上賜了瓊林宴,現正騎馬遊街呢!」尤瀟瀟聽了大喜,忙叫歡顏賞了銀子下去,再轉眼去瞧陳夫人,只見她眼淚盈眶,聲音哽咽,忙上前道:「給嫂子道喜!如今陳少爺是天子門生,將來少不得為官做宰,嫂子可算是熬出頭來!」陳夫人忙擦了擦淚,說道:「同喜同喜!那時若不是府上大恩,子修也進不到如今之地,大奶奶且受老身一拜!」尤瀟瀟嚇了一跳,歡顏帶著紅枝紫竹早攙她起來。尤瀟瀟過去親自扶她坐下來,笑道:「嫂子豈不是要折煞我,說起來咱們都是老親,狀元哪裡是那麼好得的?也不是當著嫂子的面說奉承的話,我們蓉兒跟著子修一同去念書,都是子修自己的造化高,我們算個什麼,哪裡敢居功,嫂子以後萬萬不可如此了。」然後又道:「想必今日宮里必是通宵熱鬧的,咱們府里也別空了,正該慶賀一番!」歡顏知意,忙分頭去請邢夫人、卜氏等過來。

    因著狀元一事,寧國府與有榮焉,跟著足足喧鬧了三日,大簡書院自此名聲大噪。外頭要來入學的更是絡繹不絕。賈敬早發下話來,大簡書院不同於其他,本不是盈利為主的,學生選精不選多,無論誰來必要經過考試方能錄取。這同著一般書院規矩不同,眾人也怪,越是艱難越覺得是個好去處,更加一窩蜂兒的過來,尋三找四來說情弄事,把個賈珍天天搞得焦頭爛額,應付不得。而那邊陳頤梁做了狀元,自然有人知事來拜,送宅子送下人等等不著細數。陳夫人雖是有見識的,但是料理起來卻是艱難,少不得求著尤瀟瀟幫忙。

    尤瀟瀟不好不去,她雖是與陳頤梁沒見幾面,卻知道他是有主意的,到了陳宅里,凡事只打發了人去問他的意思,也不肯自作主張。陳夫人家中光景困窘,原是連個小丫頭都沒有的,尤瀟瀟只做主給她買了兩個丫頭使喚,日常洗濯灑掃針線廚事才算有了人做。其餘的諸事便聽了陳頤梁招呼,旁人來拜只收帖子,至於宅子銀子與家人等皆婉拒去。過了幾日,眾人也品出滋味來,知道新科狀元是個不願意拉扯的,慢慢的就歇了心思。而陳夫人是過慣苦日子的,雖是拒了好幾所大宅,依舊窩在衚衕小院裡,四處逼仄,倒也甘之如飴。尤瀟瀟心裡佩服,背地裡悄悄與歡顏笑道:「這才是燕雀安知鴻鵠之志,陳狀元心思大著呢。」

    學生中了狀元,下一步便是要出仕。賈敬是蒙祖蔭的,蕭如景也是世家大族出來的,要麼世襲要麼做學究,仕途本來就平順,又都是遠離朝堂,不愛操心的,便是由林如海出面給陳頤梁打算。按照往年慣例,狀元去翰林院做撰修是正職,然後再拉黨結派,依附著老師同窗,慢慢熬年份就是了。林如海先問道:「你有何意?」陳頤梁低眉道:「學生是想去地方歷練。」林如海又道:「你雖是新科狀元,但是去了地方上主政,恐怕也不是什麼膏腴肥美之地,就算給你一個七品縣令來做,也是吃苦受累的多,再加上地方上士紳老族犬牙交錯,做上三五年也不定出成績,到時候吏部給你做評,核不到優等,不需幾年便是泯然眾人矣。」這話是好意,也是告訴山中有虎的意思。

    陳頤梁依舊堅持道:「老師說的,學生都已經仔細考慮過的,雖是留在京城機會多些,但學生本是半路讀書出身的,極願意去地方上做些實事……」一語未了,只見林如海拍掌笑道:「好!皇上果然是聖君,沒有看走眼的!子修你的文章雖是不甚華彩,但貴在議理精辟,若真去了翰林院,做那些八股文章,只怕還是會耽誤了你。既然你能有這般心思,我自會替你料理,只是盼你不忘今日所言,能為一方百姓做主。」陳頤梁聽了,知道老師是准了,忙跪下來鄭重磕頭:「學生定不負老師所望。」

    半月之後,陳頤梁被欽點至山東膠南任縣令。膠南一地雖不是窮山惡水之所,但歷來也是不好開交的。以往的狀元出京,多是被皇帝不喜,所以從吏部匆匆發文就罷了。陳頤梁的任職卻是欽點,眾人心裡不免都多想幾分。因著陳頤梁家中只有老母,賈珍與賈蓉都勸道此去山東,雖不是山高水長,但是那邊比不得京城舒服,不如將陳夫人留在京城,搬到寧國府來,也好好照顧。陳頤梁自知母親吃苦一生,去了寧府,處處有人服侍,也算享福,心裡就犯了躊躇。陳夫人聽了兒子的話,卻爽朗笑道:「咱們家統共母子二人,何必分離,你去哪裡我便去哪裡。」陳頤梁見母親堅持,便也婉拒了寧府好意。尤瀟瀟原本叫人叫小院都收拾就了,後來聽說陳夫人不來,便帶著丫頭們打點了些日常用的東西,衣物藥材等裝了一馬車,親自送到陳家去。陳頤梁也不客氣,收下來稱謝。隔了幾日,眾人接連擺了送行酒,陳氏母子便是悠然出京而去。

    卻說賈蓉見了一室的同窗一鳴驚人,心裡真正做癢起來,打發小廝來回話說端午節不回來,要留在國子監里繼續讀書。賈珍又是欣慰又是感慨,拉雜著珍奇的點心果子親自叫人去送了好幾回。尤瀟瀟正是打點四處的禮,見他這般忍不住笑道:「蓉兒說不得明年也能一舉登科,你做老子的也跟著兒子享福就是,倒要拖後腿作甚。」賈珍嘆道:「這孩子也是有志氣的……」說畢話鋒一轉,「老爺昨兒跟我提起妹妹的親事來,我想著也跟你商量一聲。」惜春之事日日在尤瀟瀟心頭的,聽到此話連忙道:「這是正經大事,你快說。」賈珍坐下來笑道:「是蕭大儒半吐半露說的話,給他家嫡出的小兒子求親。」尤瀟瀟想了想,笑道:「跟著蕭家倒是門當戶對,只是咱們妹妹今年才十二歲,他家小兒子多大了?」賈珍說道:「十五歲了,說是妹妹過了及笄再成親。那頭還說若是不想圓房,也可以再久一些。其實歲數上也不怕什麼,只是這孩子也是個老生子,恐怕平常里蕭夫人也是寵得跟什麼似的,老爺的意思是讓我細細打聽著,怕妹妹吃虧。」尤瀟瀟揣度賈敬是有些允了的意思,便笑道:「男孩子又不是養在深閨,平日里為人做事好打聽的,大爺多費點心就是了。依我看,雖說小兒子不承家業,但也不用咱們妹妹跟著打理雜事。你想想,他們蕭家老幾輩子了,上上下下一大堆人,平白人都瞧著頭暈,妹妹的性子去做主母可不是磋磨人的?再說妹妹嫁妝盡夠豐厚的,就算蕭家分家過活妹妹也是衣食無憂的。依著我看,只要那蕭哥兒是個好的,這門親事做的。」賈珍對內宅之事本就糊塗,聽了尤瀟瀟講了這半日,只知道是好事,於是點頭道:「那我先去找人去瞧瞧蕭家這孩子。」二人議定了,尤瀟瀟又說些端午節的佈置,賈珍苦笑道:「這幾日走節禮,我瞧著有幾家比往年格外豐厚些的,恐怕是瞧了書院的名聲,又想跟姑老爺搭線的,你回了就是。」尤瀟瀟笑道:「是了,我明白。」正說著話,外頭來報:「大爺大奶奶,西府里二太太派人送了娘娘賜的節禮。」賈珍與尤瀟瀟聽了,對視一眼。尤瀟瀟迎出來,只見是周瑞家的滿臉堆笑拿著捧盒送過來,便與她寒暄了兩句,又賞了銀子才打發她走了。

    賈珍見人走了,才出來道:「可是奇了,娘娘今兒倒是想起我們來了。」尤瀟瀟瞧了一眼,倒是擺的整整齊齊,上至賈敬,下至賈蓉都各有一份兒,便笑道:「這有什麼,咱們統共都是一族里的,給她蓋園子咱家也是出了錢的,現在終於想起我們的好處也未可知。」賈珍笑道:「罷了,給了收了就是了。前陣子還傳出些風聲來,說娘娘在宮里不妙呢,雖是有了賢德妃的位份,但皇上不怎麼往鳳藻宮里去。底下人都是勢利慣了的,日子恐怕也不好過。」尤瀟瀟點了點頭,只叫人依著簽子送到各處就是了。

    歡顏卻是機靈的,早把元春的賞賜打探的清楚,與尤瀟瀟悄悄道:「聽跟周嫂子來的小丫頭說了,除了咱們這裡,連著林姑娘家都送去了。西府里薛姑娘與雲姑娘也有,只不過是薛姑娘同著寶二爺的禮一模一樣的,府里都悄悄的傳說,娘娘要給薛姑娘與寶二爺賜婚呢。」尤瀟瀟笑道:「你們這起子都愛嚼舌頭,這話傳出去,讓你薛姑娘以後怎麼好做人。」歡顏笑道:「這有什麼,她若不是想著嫁給寶二爺,又怎麼會在那府里住?她外頭有家有業的,比著雲姑娘豈不是好多了。」尤瀟瀟搖頭道:「人人都有難處,她也不見得心甘情願的。」歡顏聽了便不吱聲。尤瀟瀟想了想又道:「說起來這些日子全是忙著陳狀元的事了,倒是該往西府里走走去。」歡顏聽了,見四下無人,忙低聲道:「奶奶過些日子再去也罷了,聽說寶二爺前陣子被二老爺打得動不得,裡頭牽扯了亂七八糟的事,二太太怕傳出去不好,除了西府里瞞不住,外頭一點音信都不知道。奶奶這一去豈不是等於打了她的臉?」尤瀟瀟聽了,知道正是蔣玉菡與金釧兒事發,賈政下死板子揍寶玉,現今去湊熱鬧果真不好,於是道:「倒是你提醒了,罷了,閒在家裡也無趣得很,好久沒去瞧你二姨奶奶了,叫外頭小廝收拾馬車我去薛家一回。」

正文 第63章

    尤二姐胎像極是穩固,尤瀟瀟瞧了一番,細細問了日常情形,見一向都好便放心下來,於是盡自囑咐些話,然後才問她道:「你娘跟你妹妹這段日子沒來?」尤二姐聽了,有些遲疑道:「來了一回……」尤瀟瀟不由冷笑道:「來了做什麼?可是跟你要了錢?」尤二姐便是低頭不語。尤瀟瀟嘆氣道:「你娘在家又不是揭不開鍋,你現今是薛家媳婦,雖說你相公是粗枝大葉的,你婆婆又是不愛計較的,但是你總是這般,底下人瞧著也不像,將來如何做個當家奶奶?日子長了吃虧的總是你。」尤二姐小聲道:「我總是不能瞧著娘跟妹妹在家裡沒有飯吃……」尤瀟瀟說道:「她們倒是來跟你哭窮的?我每個月打發人送給她們十兩銀子,上上下下主子奴才加起來沒有十個人,買米買肉盡夠了,哪裡會沒有飯吃?」尤二姐也不敢再說。尤瀟瀟便道:「三姐年紀也不小了,我瞧著也該給她找個人家了,天天東逛西逛不成事,再說尤家宅子總是還在,我是一個錢不要的,你娘也要人養活,不如招個上門女婿罷了。」尤二姐聽了這話,知道大姐姐是還肯幫襯的好意,方才小心翼翼道:「三姐如今不像以前了,安分守己在家裡呢,她已經有了中意人,只是沒跟大姐姐提過的。」

    尤三姐的意中人?尤瀟瀟想了想,皺眉道:「可是叫柳湘蓮的,常常跟著公子哥混串小旦做耍的?」尤二姐不料想如此機密之事竟被大姐姐知曉,也不敢再瞞,慌忙說道:「三妹妹自從有一回見了柳公子串戲,便是發了誓非他不嫁的……」尤瀟瀟聽了,便半晌不言語。尤二姐只當是尤瀟瀟嫌棄,忙道:「我再勸勸妹妹去……柳公子居無定所,我央求了大爺去尋,只說出了京城,也不知何時能再回來呢。」尤瀟瀟心裡卻是好生盤算,按著這情形來瞧,薛蟠跟著柳湘蓮自然有一日會碰上,還能結拜個異姓兄弟回來,尤三姐如今又是在外頭住的,不像原著里那般不堪,說不得二人正是天作之合,倒是省的自己再替她尋人操心。只是柳湘蓮的脾氣,雖是飄零起來,但好歹也是世家出身,招贅到尤家恐怕是不樂意的。倒也無妨,到時只叫著尤三姐帶著尤老娘就是了,柳湘蓮不是刻薄人,自會給這老丈母娘養老送終,也算是解決了麻煩。再說尤家宅子空著也是白空著,柳湘蓮身無分文,正好來住著,族中即便有人說什麼,也不敢鬧到自己面前來。想罷,尤瀟瀟便對尤二姐道:「既然三妹妹如今改了脾氣,再等等那柳公子也使得,你身子愈發重了,這些事不必你操心,我去跟你娘說了就罷了。」尤二姐跟著尤三姐畢竟是一母同胞,感情深厚,而對著尤瀟瀟是又敬又懼,見她肯這般體恤老母與妹妹,自是感激不提。

    安撫畢尤二姐,尤瀟瀟自然又按著規矩往薛姨媽房中坐坐。一進門瞧見寶釵也在,想起西府里的那些糟心事,只裝作什麼不知道,照例寒暄幾句話就說要回去,還是寶釵叫住她道:「我送送嫂子去。」尤瀟瀟忙道:「哪裡好勞煩姑娘。」寶釵笑道:「嫂子說這樣的話,可是跟著我見外。」二人說著便一起出來,尤瀟瀟見她這般,也知道是有話要講,便也笑了笑。

    彼此都是聰明人,寶釵就勢引她到自己屋子里來坐。尤瀟瀟見了這屋子佈置,四下寡淡,桌案如洗,寢張一應的青色,果真如雪洞一般,便先道:「妹妹正是花樣年華,屋子里也該裝飾些,即便愛簡素,少擺兩樣就是了。」寶釵聽了,知道是好意,不由淡淡一笑:「嫂子說的是,我記下了。」然後叫鶯兒出去倒茶。尤瀟瀟見她支開左右,便坐下來,只等著她先開口。那寶玉先頭有襲人,後頭又有蔣玉菡金釧兒之事,也不怪寶釵徹底心寒。寶釵未張嘴眼淚先滴下來:「上一回嫂子勸我回家來,我便知道嫂子好意,只是後來拗不過母親,姨媽也親自來了幾趟,我想著自己……年歲也長了……」最後一句話里充滿了不甘心與委屈,尤瀟瀟心中不忍,嘆氣道:「妹妹不必再說了,你的難處我也懂的,既然你今日能同我說這些話,我便老著臉勸姑娘一句,寶玉只怕不是良配,姑娘家財萬貫,何苦圖個虛名倒把自己一輩子賠上的?」薛寶釵是商家之女,當初進宮也好蓄意嫁入賈家也好,多半也是要擺脫商戶之名,但從實際來論,憑著這出身即便嫁入國公貴族自然是低人一等,受著委屈,所以只要能稍稍放□段來,進個平常的大戶人家卻也不難。

    寶釵聽懂尤瀟瀟之意,低頭了半日,抬起眼來還是淚:「嫂子也知道,我娘自來是沒有主意的,哥哥又粗心,雖是不想我再往賈家去,但也沒個正經主張,我們在京城裡除了舅舅姨媽一家竟是沒有旁的親戚,舅母同著我娘的情分又一向冷淡……」說罷,臉上飛紅起來,卻也忍恥道:「我的年紀實在也……耽誤不得了……」尤瀟瀟聽了心裡倒佩服她坦蕩,到底是聰慧大方的姑娘,對世事瞧得清明,也沒有那種扭捏之態,旁的倒也罷了,這姑娘給了寶玉也是白白糟蹋。於是想了想說道:「妹妹可知這世上之事最忌諱左右搖擺,再說婚姻大事還得父母做主,如果妹妹真是打定了主意,便跟著親家太太好好商量,什麼時候有了准信兒再打發人告訴我一聲。」這話是薛寶釵只要說服了薛姨媽她便願意幫忙的意思。薛寶釵手裡原捏著一把汗,畢竟終身大事非同小可,若有不慎,閨中聲譽便是毀了。若不是實在無人所托,自己一個姑娘家也不願意輕易冒這個險。她在賈府這些日子,心思玲瓏,待底下人又和藹,凡事自然知道得多了,無論是惜春回府、迎春定親,還是黛玉離去等等之事都同著這位珍大奶奶關係匪淺,再加上那一回尤瀟瀟勸的話,心裡也明白她是個善意人,所以才大著膽子央求一番。如今見尤瀟瀟應了,心裡驀地放鬆下來,忙從身後的柳木小櫃子里取出一個黑木小匣來,雙手遞過去道:「這是我哥哥從南貨行子里收的珍珠粉,雖不甚名貴,但敷在面上極潤澤肌膚,嫂子勿嫌棄,將就使吧。」尤瀟瀟見她這般,實在是個懂事的,心裡嘆氣,倒也不好不收,只道:「咱們論起來如今都是親戚,這京城裡過日子不容易,彼此幫扶著方能更進一步,妹妹的心思我已經知道,放心就是。」

    寶釵於是親自送了尤瀟瀟出去,回頭想了想往薛姨媽房中來,母女坐下來還未開口,外頭同喜又過來道:「周瑞家的來了,有話要跟太太說。」薛姨媽聽著,連忙叫快請。寶釵在旁也不說什麼,周瑞家的雖是面上客客氣氣的,但是也知道薛家事事巴著王夫人,難免露出幾分驕矜之色,進來先請了安,才笑道:「太太讓老奴來問問,寶姑娘什麼時候回去?寶二爺這幾日大好了,娘娘賞了一百二十兩銀子要在清虛觀打平安醮,老祖宗說了幾日後就帶著姑娘們去祈福,寶姑娘也一同去豈不是熱鬧。」薛姨媽聽了,忙道:「我身子已是大好了,寶釵明日便回去,倒是讓你跑了一趟。」寶釵聽母親這般熱絡,嘴裡有些苦味,但是當著周瑞家的面也未說什麼。周瑞家的聽了笑道:「太太還有一件事讓我同著姨太太商量……」說著便消了聲。薛姨媽知意,對寶釵笑道:「我兒去瞧瞧你嫂子,看看她有什麼想吃的,好去打發廚房裡做。」寶釵應了一聲,悄然出門。周瑞家的見她走了,忙奉承兩句寶姑娘最是懂事大方雲雲,後見屋內無人,才低聲道:「太太說這個月娘娘宮里應酬多,手頭緊得厲害,問問姨太太這裡可有現銀,若是有,折個八百一千的銀子先送進去。」眼見薛姨媽臉色變得有些不好,周瑞家的又忙道:「太太說了,咱們府里上個月的帳還沒清出來,到時候璉二奶奶那裡週轉開來,定是給您送回來的。」薛姨媽聽她這般說了,只好道:「這麼說就生分了,能有多少銀子?你先下去吃茶,待會我讓同喜送與你去。」周瑞家的應了一聲,喜滋滋的出去。薛姨媽嘆了一口氣,自去轉身摸索著錢匣子,正要往外數銀票,聽見門響,卻是寶釵走進來,一臉震驚:「娘,姨媽到底從咱們家拿了多少錢去?」

    薛姨媽回回瞞著寶釵給王夫人送錢,今日被撞破,也有些心慌,忙道:「除了蓋園子那一筆,也沒有什麼,再說都是給娘娘送的,你姨媽當家,難免有騰挪不開的時候,我便是借給她的。」寶釵聽了越發急道:「娘你好糊塗!這一千一千的積起來也是一大筆銀子,一張借條也不要她們家的,將來可怎麼辦?」說著心裡才明白為何元春給自己賜的節禮同著寶玉的一模一樣,自然是拿了薛家的銀子手軟呢!薛姨媽叫了女兒坐下來,低聲道:「俗話說捨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將來你是嫁過去的,這時候咱們花點銀子算什麼。想想吧你哥哥自娶了你嫂子回來也不胡鬧了,咱們家裡寬裕得很,我的兒,現今只有你的婚事是掛在我心頭的,解決了這件大事,我才算真正安心呢。」寶釵聽了慈母推心置腹的一行話,頓覺滿腹辛酸,欲要不說又怕以後不可收拾,這時候說了只怕傷她的心。停了半晌才道:「娘可知這一次我為何回來?」薛姨媽還以為是尋常那些事,便勸道:「那府里老太太自然偏心自己的姪孫女,只是寶玉的親事是娘娘說的算的,我的兒,娘也知道你委屈,再忍忍……」寶釵卻搖了搖頭道:「寶玉跟著姨媽房裡的丫頭混鬧,逼得那丫頭跳井,再加上同外頭一個叫琪官的男伶弄得污糟事,姨父知道了才要打他的。」薛姨媽沒料想竟是這樣,不由聽得呆了,半日才勉強說道:「咳,這大家族里的男孩子,誰不是這樣饞嘴貓一樣過來的……」寶釵見母親依舊執迷不悟,不由哭道:「娘!我不要再回去了!」薛姨媽見女兒哭了,自己也忍不住哭道:「我的兒,娘也知道你心裡委屈,可是你瞧瞧如今這四下里知根知底的,也只有寶玉了,他雖是貪玩些,但根子不壞,我瞧他平日待你也好,只要你姨媽點頭,你進了門就是正妻,到時候誰不得敬著你!」寶釵卻使勁搖了搖頭道:「娘,你也不用再勸我,這幾日我心裡也想得清楚了,寶玉的品行擔不起家族來,即便嫁過去那日子也不是好的。旁人家都是蒸蒸日上的,你瞧東府珍大爺他們建的書院,才幾天的時候就出了一名狀元,連大太太都送了琮哥兒去念書,寶玉的年紀這般大,天天仗著老太太跟姨媽溺愛,不說念書上進,每日還是在我們姐妹堆里打混,將來絕出息不到哪兒去。娘若是真疼我,便該同著哥哥商量,再給我找戶人家去……」薛姨媽急的哭道:「你娘我是個沒腳蟹,若不是有你姨媽舅舅幫襯著,京城都待不下的,我的兒,你的年紀不小了,娘只怕耽誤你啊……」薛寶釵聽著薛姨媽口風松了,忙安慰道:「娘不必著急,我先在家住著,凡事咱們跟哥哥再商量。」薛姨媽本就是個沒主意的人,見著寶釵不願意回去,自己也就不勉強,再說寶玉實在是不成器,襲人之事好容易蓋下來了,他竟還是不知悔改,心裡也著實難喜歡起來。那府里老太太又是力捧湘雲的,王夫人每每說的天花亂墜的都是娘娘撐腰,可是有的沒的就來借機要銀子,家裡實在也吃不消。只是眼下還有蓋園子的八萬兩銀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跟王夫人說清楚。薛寶釵心裡明白,給了王夫人的休想再拿回來,又怕薛姨媽著急,只道:「這些事由將來再分解也罷了,眼下我還是搬出來要緊。」

    母女商議妥了,又因是外頭已經答應了周瑞家的,一分不出倒不好,寶釵出了主意說既是娘娘缺銀子花銷,不是要往清虛觀使了一百二十兩銀子麼?咱們便給她補足就是了。薛姨媽向來聽女兒的,便任憑她做主去。周瑞家的在外頭花廳里坐著已是吃了一碟子鮮果子,茶也灌了半壺,正等的著急,卻見寶釵親自來了,連忙站起來笑道:「哪裡敢勞動姑娘,隨便找個人打發與我就是了。」寶釵心裡啐了一口,臉上卻一面笑著讓她坐下,一面令鶯兒將包好的銀子遞與她,然後說道:「周姐姐來的不巧,我哥哥上個月往平安州販貨去了,家裡的銀子都帶走去了,這還是我們娘們尋了半日才找來的,周姐姐交給姨媽,先解了娘娘的眼下之憂再說,其他的自然等著哥哥回來再送過去。」周瑞家的聽這話鋒不對,又捏了捏手中的銀包,她是經過事的,知道不過是百餘兩,心中暗暗叫苦,卻也不好說什麼。寶釵又道:「周姐姐也知道家裡的情形,本就人丁稀少,我嫂子如今身子日漸重了,家裡缺個當家理事的人,我娘年紀大了,還是要我回來幫扶些,所以你自去回了姨媽,說謝謝她厚愛,等著我在家照顧妥了再往姨媽家裡去住。」說罷,也不等周瑞家的說話,便叫鶯兒:「你帶著兩個婆子隨著周管家一同去府里,到蘅蕪苑把我的衣裳收拾了拿回來。」周瑞家的心中一慌,連忙阻攔道:「姑娘只在家住一陣就是了,將來還要進園子的,何必要這般費周折?」寶釵笑道:「都是我隨手用慣了的,倒是搬回來妥當些。」說完就往內室去了。鶯兒早得了囑咐,帶著兩個婆子在旁候著,見著姑娘說完了話走了,只迎過來對周瑞家的笑眯眯道:「我們便是跟著嫂子去一回了。」

    卻說大簡書院裡出了狀元,賈政終於得知消息,連忙過來同著賈母商量,說要把寶玉送到東府里念書。賈母卻是早得了信,知道賈赦送賈琮過去。自己盤算了好幾日,若是二兒子還沒有動靜,自己也該出面叫把寶玉送去的。賈政向來是兩耳不聞窗外事迂腐慣了的,賈母想著便要嘆氣。只是轉念一想,無論如何他到底比著賈赦孝順,凡事不自作主張的,也算是沒有白疼他一場。只聽賈政說道:「聽說敬大老爺親自督著書院,我想著比咱們族里的私塾要好的,寶玉讀書沒長性,想必私塾里太爺也不好多管,正好把他送過去叫敬大老爺盯著,日後也有些進益。」賈母笑道:「這些外頭的事你都做主就是了,不必來問我。」賈政知道是允了,忙點了頭,又詢問母親身體雲雲。賈母與他說了會話,忽又想起元春賜的端午節禮來,便對著兒子單刀直入道:「寶玉的年歲不小了,也該定親了,我尋思著還是林丫頭合適些,你心裡怎麼看?」賈政聽了,知道如今林如海大貴,黛玉又是在自己府里過了幾年的,按說自己家倒是高攀了,只是老太太能說這話心裡也是有幾分成算的,哪裡能不願意,忙道:「只聽老太太給做主就是。」賈母停了冷笑道:「哪裡輪得著我做主?你回去也跟你媳婦說說,咱們家雖不敢說是什麼書香門第詩禮世家,但是娶個商女進門來,可是大大失了體面,我也不管她用了什麼法子唆使了娘娘,最後真耽誤了寶玉前程,我是饒不過的!」賈政聽了,知道這話說的是薛寶釵,自知理虧,連連稱是。

    到了王夫人房中,賈政先派人去喊寶玉過來。王夫人忙攔道:「他身上的棒瘡剛好,有什麼話老爺打發人告訴他就是了,非要叫他跑一趟做什麼。」賈政聽了怒道:「這是甚麼話?我做老子的還不能叫兒子過來說句話了!想想這孽畜做下來的事,不打死他也就罷了!若傳出去我們還有什麼臉面見人!不都是你們把他慣壞了!身上那點子傷隔三岔五就叫了太醫過來瞧,能有多重!天天珍材好藥用著,什麼病都該好了!」王夫人見他發怒,也不敢再勸,外頭早有小廝去怡紅院裡叫人。過了一會兒,等著寶玉過來,見到賈政在正屋斂息端坐,身上不由抖了一下。王夫人瞧得眼真,連忙示意他過去給父親行禮。寶玉戰戰兢兢給老爺請了安,然後乖乖站在一邊。賈政也不瞧他,細細吃了半盞茶才道:「你也該養好了,閒的時候溫溫書去,過了端午節我就帶你去東府里見敬大爺,往後你就在大簡書院裡念書去吧。」寶玉聽了念書二字便是頭疼,在自家私塾里本不耐煩,況且又要往大簡書院裡去,聽著就不是什麼好去處,但好漢不吃眼前虧,也不敢違背父親命令,只恭順的應是。賈政見他還算大方,又說了幾句話就打發他走了。王夫人擔心,忙派了彩霞跟著他,賈政道:「慈母多敗兒,在自己家院子里倒是能怎麼委屈他!」說著,又道:「老太太已經是發話了,寶玉的親事看准了林姑娘,你以後少在娘娘眼前提旁人的事。」

    晴天霹靂一般,自林黛玉走了之後王夫人只以為賈母是一心一意將湘雲嫁過來,沒想到轉了這些日子最後還是要將黛玉往府里接,自己這口氣如何能咽得下去,正要說什麼,又知道賈政向來是不管家宅內事的,跟他認真爭論倒顯得自己糊塗。賈政見妻子不言聲,以為是聽進去了,心裡滿意,又道:「那大簡書院裡是十分好,等送了寶玉進去,再找時候將環兒與蘭兒一並送過去……」一語未了,只聽王夫人忙笑道:「老爺忒著急了些,環兒與蘭兒能有多大,讀書是個苦事,這麼小的年紀倒是熬煎壞了,不如再等等吧。」賈政心裡本也忐忑,都說大簡書院裡極嚴厲的,雖說自己跟著賈敬都是一脈,但這些年也沒親近多少,到時候還不知道賈敬能不能收下寶玉。再說自己一窩子將兒子孫子都送進去,實在也是抹不開臉去,聽王夫人既是這般說,自己也就坡下驢道:「你說的有道理,再等等也使得。」王夫人便笑了笑,囑咐外頭送了老爺愛吃的菜過來。因為元春得封皇妃,賈政也不似以往冷淡,便撿著日子要在王夫人處歇息。

    夜間,彩霞服侍他們兩個睡下了,就偷偷跑到趙姨娘處,將賈政要送賈環與賈蘭一同往大簡書院裡念書卻被王夫人攔下的事說了。趙姨娘聽了,氣的胸口疼,半日說不出話來,然後又去開櫃子拿銀子給彩霞道:「好孩子,我們娘兩多虧了你……」彩霞見了卻是紅了臉掙脫開去:「我手裡也不缺銀子,姨奶奶這是做什麼?」她是跟著賈環有舊,再加上王夫人做事令人心寒,才與趙姨娘親近起來的。傳完了話,極怕被人察覺彩霞匆匆走了。趙姨娘念了她幾聲好,怔怔望了一會兒門口,那賈環在屋子里聽得一清二楚,走出來對趙姨娘道:「這也無事的,我自己念書就是了。」趙姨娘見了兒子懂事,忍不住哭起來道:「都是怪我沒能耐,太太才這般瞧你不起,倒是白白耽誤了你……」賈環忙安撫道:「琮哥兒從那府里回來總會捎些書給我的,進度也攆得上。」那趙姨娘豈是善罷甘休之人,想了半日才道:「我是個做姨娘的,沒法子給你做主,老爺又是耳根軟的,被太太說兩句話便沒主意了。不如你去找你三姐姐,讓她與東府里的珍大奶奶提一句,珍大奶奶的為人是好的……」賈環心中卻是雪亮:「姨娘何苦為難三姐姐,即便是珍大嫂子允了讓我過去,讓太太知道是三姐姐做的,姨娘這麼多年的忍耐便白費了,三姐姐那裡也麻煩。剛剛彩霞也說了,太太那裡可是連著蘭哥兒也一並攔下去了,姨娘不如去跟大嫂子說,她自會有主意的。」一語提醒了趙姨娘,她擦了擦淚道:「你說的是,去找珠大奶奶說說倒也罷了。」

    李紈每日夜裡睡得也晚,正是監督著賈蘭念書,自己在旁邊做針線,聊以解悶。這忽而巴拉的聽到趙姨娘半夜三更的來了,不由皺皺眉,想著自己跟這位姨娘向來沒有交集,怎麼今日就來做個不速之客。素月照禮迎進來,李紈向來待她也是不冷不熱的,只問了聲好,遞了茶,便不說話。趙姨娘卻是有自知之明的,賠笑說道:「入夜還來擾大奶奶的安,實在是該死。」李紈聽她說得這般不倫不類,也不好再端著,只客氣了一句道:「姨娘說哪裡的話……」趙姨娘知道事不宜遲,也怕走漏風聲,就把王夫人怎樣攔著賈環與賈蘭進學的事與李紈一字不落的說了,最後又道:「我也知道大奶奶跟著那府里的珍大奶奶要好,只求著大奶奶能在珍大奶奶面前提一句話就使得,環兒的年紀實在是不小了……」李紈聽了,只管沈默不語。趙姨娘心裡清楚這是往王夫人眼裡扎針的事,李紈不願意幫忙也是意料之中的,所以她來這一趟也是為了碰碰運氣罷了。再說王夫人連著自己親孫子的進益都要攔著,她怎麼會不來告訴李紈一聲呢?她雖是個沒見識的,但心裡也明白,每日冷眼瞧著那寶玉雖是得了這般千疼萬寵的,論起努力上進,比起環兒跟蘭哥兒差得遠了。環兒倒也罷了,他是庶出,將來遲早要分家出去,而蘭哥兒正兒八經的嫡出長孫,若真是出息了,王夫人說不得還要在李紈手裡討生活,到時候只怕有熱鬧瞧了。於是趙姨娘也不勉強,說了話就走。素月送她出去,回頭再見李紈,只見她眼中閃著一絲狠厲的光。

    送賈蘭去大簡書院裡念書的事,尤瀟瀟早就跟李紈提過的,是她自己捨不得兒子,又怕的是深夜難熬,母子兩個還能做個伴。況且兒子年歲確實小了一點,自己在娘家粗讀了幾本書也能帶著啓蒙所以就往後拖一拖。但是王夫人說的那話能是什麼好心?趙姨娘的來意再明顯不過,這種得罪王夫人的事她平常自然是不願意招攬,能躲多遠便是多遠。可是沒想到王夫人能把賈蘭一塊兒給否了,蘭兒是她的親孫子,這女人再恨自己也不該不念著賈珠,真真欺人太甚!自從元春封妃,王夫人的日子似乎過得太舒服了一些,也該給她添添堵來——這一回自己說不得倒真要幫賈環一把了。素月小心翼翼在旁,正要勸奶奶放寬心,卻見李紈微微一笑道:「平常大家都說趙姨娘是上不得台面的傻子,我今兒才知道她才是比誰都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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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4章

    周瑞家的灰溜溜從薛府回來,拿了一百二十兩銀子去回王夫人的話,又說了寶姑娘這般那般,看樣子以後不但不往府里來住,連著薛姨媽答應好好的銀子也不給了。王夫人端坐在椅上,數著念珠,靜靜聽著。她深知是金釧兒之事又惹了禍端,但見薛府里這樣拿喬起來,心裡不由冷笑:旁的不忌,那寶釵的年歲可是一日比一日長的,又在榮國府里廝混這麼久了,親友往來也瞧著好幾回了,這傳出去還能好做親的?上一回襲人之事倒也罷了,庶長子之事難容,自己也親臨上門,給足面子。而這一回明明是金釧兒自己不尊重勾引爺們,最後畏罪跳井了,難道也怪得了寶玉?再說她將來進門做了當家主母,若沒點氣度,這等小事容不下早該被活活氣死了。莫非這一回還要等著自己上門去求她回來?這還真是把自己當做千金大小姐了。

    王夫人將茶盞輕輕一放,思忖著眼見寶玉馬上要去書院念書,又有元春在宮里幫忙打點,將來出人頭地還怕娶不到好媳婦?到時候來求著咱們家倒也罷了。這般想著再瞧桌上的銀子,王夫人面色更加不耐起來,既然連著銀子都不肯出了,還要她們何用。周瑞家的在旁一直盯著王夫人,看見她面色不好,連忙殷勤道:「老奴也勸寶姑娘來著……」王夫人冷冷一笑:「勸什麼?不出幾日就得自己回來的。」周瑞家的不敢多言,王夫人又道:「罷了,既然姨太太手頭緊,你就去你二奶奶那裡,說不拘哪裡先挪一千兩銀子過來,宮里娘娘等著用。」

    周瑞家的聽了話,一口水沒顧得上喝,接了差事,只得又往鳳姐兒院子里去了。一進門卻是看到司棋同著豐兒兩個坐在院子里說閒話,心裡不由詫異萬分,暗想鳳姐兒何時跟著二木頭要好起來的。見了周瑞家的進來,豐兒先站起來道:「周嫂子來了。」周瑞家的也笑道:「太太有吩咐,讓我來給二奶奶帶個話兒。」豐兒聽了,忙進屋來,只見鳳姐兒平兒與迎春坐在炕邊兒正在逗弄大姐兒玩笑說話,連忙就稟報了一番。鳳姐兒知道周瑞家的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迎春覷她面色,上前抱起大姐兒來,笑道:「來,姑姑帶著妞妞去屋裡玩,讓你娘談正事去。」鳳姐兒含笑望著她們走了,又與平兒使了一個眼色,才對豐兒道:「你叫她進來吧。」周瑞家的因著從沒有在外頭等這麼久過,心裡頗有些不安。

    等見了鳳姐兒,看她也是形容懶懶的,周瑞家的只好先問安。鳳姐兒說道:「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想必是前陣子大姐兒病了我也熬煎壞了,總覺得身子不舒坦。」平兒在旁適時將一盞子燕窩粥端來道:「奶奶先吃了再說話。」鳳姐兒做出懨懨的表情:「擱著罷。」平兒正要勸,周瑞家的忙道:「奶奶是千金之軀,可要保重些。」平兒也道:「奶奶正該好好護著自己身子……」鳳姐兒只嘆氣,也不說話。周瑞家的見她們主僕兩個一唱一和,唯恐不給自己插話的餘地,連忙就把王夫人要銀子的事說了。

    鳳姐兒聽了,也不訴苦也不答應,只管拿著銀銚子慢慢吃燕窩粥。周瑞家的耐著性子等了半日,鳳姐兒才拿帕子沾了沾唇,平兒侍候她漱了口,鳳姐兒才道:「太太的心思我自然也明白,娘娘的事一點耽誤不得的,只是咱們這些年的日子緊巴周嫂子你也都是知道的,眼前又是端午節,老太太叫豐豐富富的辦著,家裡實在是沒有閒銀子了。」然後又道:「平兒,你去把我的那兩個金項圈拿來,一個金累絲攢珠的,還有一個點翠嵌寶石的,暫押些銀子給了太太。」平兒知意,回道:「那日夏太監來,說找了一處房子缺些銀子,奶奶已經送到鋪子了,兌了四百兩銀子才打發走的。」周瑞家的聽了,不由臉上一紅。鳳姐兒皺眉說道:「我怎麼忘了,周姐姐你也瞧見了,那起子外祟也是常來常往的,總是娘娘的差事,我從來不敢怠慢。現今手頭實在是緊了,你去回了太太,說等我這裡了再送過去。」周瑞家的聽了,知道鳳姐兒也是一毛不拔了,只好灰著臉回去交差。

    迎春在內室里聽得明白,見周瑞家的走了,也不好貿貿然就抱著大姐兒出來,還是鳳姐兒帶著平兒親自過來,迎著她出來。鳳姐兒一面瞧著大姐兒一面對她笑道:「妹妹也不是外人,沒有什麼可瞞的,二太太的脾氣你是盡知道的。」迎春想著她們原本是親姑侄,又在府里親厚了這些年,自己此時也不好說什麼。鳳姐兒知道她頗多顧慮,也就不肯再說下去,只跟迎春商議給大姐兒過生日的事。兩府里舊俗,怕折了小孩子福氣,所以五歲之前都不肯給過生日。鳳姐兒不肯委屈女兒,迎春又是心細的,早說了給大姐兒做件新衣裳,幾個人便是商議七月初七正經祝賀一番。平兒先笑道:「我帶著她們幾個先湊五兩銀子吧。」鳳姐兒笑道:「很不必,給妞妞積福,我這個當娘的出得起銀子,你跟著豐兒幾個只管帶著嘴來吃就是。」說著眾人都笑了。

    自大姐兒出花之後,鳳姐兒同著迎春便逐漸親熱起來,對邢夫人也恭敬。迎春見她們婆媳和緩,便常常往這邊來,因著將來去汪家也要處理各項庶務,便又跟在鳳姐兒身邊學了不少東西,二人感情因此比前深厚不少。迎春早勸過鳳姐兒該保養身子為宜,其他事且放一放。鳳姐兒嘴上雖是逞強,心裡卻是明白,但又貪著管家權不肯放手。這一回若不是見大姐兒病了,王夫人那般冷淡,她也不肯跟著慈善人大姑媽翻臉。再說,依著王夫人這般貪得無厭,自己管家落下的那點好處遲早要賠乾淨,自己頂著千人指萬人罵的名聲倒白白為他人做了嫁衣,鳳姐兒自然也不肯吃這個明虧。說笑了一會兒,鳳姐兒照例又留迎春吃了飯才回去。

    第二日,鳳姐兒早早起去到賈母面前奉承,未到正院,只見鴛鴦急匆匆出來對她擺手。鳳姐兒還笑道:「你這蹄子今兒是怎麼了?大驚小怪的。」鴛鴦見四下無人,忙壓低聲音道:「你小聲些!二太太正在裡頭跟著老太太說你偷偷放賬的事呢。」鳳姐兒聽了,只覺得腦袋嗡了一聲,又急又怒,一股子氣衝上來就要往裡頭硬闖,鴛鴦慌忙拉住她:「你做什麼?老太太正在氣頭上,你這時候進去反倒不好了。」鳳姐兒咬了咬嘴唇,情知被王夫人暗算,放賬之事本是姑媽出的主意起得頭,如今跑到老太太跟前卻是倒打一耙起來。原本鳳姐兒打算衝進去一五一十跟著賈母說清楚,但是再一細想王夫人既然敢說出放賬之事,自然早就想好脫身之計,自己冒失,最後弄的百口莫辯更是麻煩。幸好鴛鴦提前出來報了信,自己倒能有個籌劃,想著心裡慢慢冷靜下來。

    這放賬之事確是王夫人給鳳姐兒的主意。王夫人讓鳳姐兒管家,但是因著外頭沒有幾個能幹的人,賈政是個死讀書的,那些個積年的下人膽子也就越來越大。田莊鋪子的進項被底下人連騙帶偷的,一年不如一年,而府里的少爺姑娘卻是越來越多,後來就入不敷出起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鳳姐兒為難,王夫人便給了她出了主意,一面說是為了府里開源,一面卻是方便自己從中取利。鳳姐兒開始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但想著上有姑媽做主,也無大事便應承下來。正是王夫人假意撐腰才慣得鳳姐兒目中無人膽大包天。開始還好,後來見著鳳姐兒越發不聽使喚,又跟著大房日漸親近起來,王夫人便是要想法子拿下她的管家權來,昨兒要的一千兩銀子不過是個引子罷了。

    周瑞家的回了話,王夫人倒像是意料之中,只從私房裡掏出銀票讓周瑞家的悄悄去找妥當人遞到宮里去,然後便是捉摸著如何在賈母面前開口。畢竟當時也是自己在賈母面前薦的鳳姐兒,加上賈母后來喜歡鳳姐兒爽利,對她疼寵有加,若是一般小過錯,反顯得自己是個不賢惠的,到時候只怕適得其反,不如索性就將放賬的事說出來,既然鳳姐兒獲利不肯上繳,往後也不能再讓她這般舒坦,而且能借機剝奪她掌家權,讓她在賈府一輩子翻不了身,而且賈母權衡利弊,勢必也不會再為她說話。到底姜是老的辣,王夫人當初就有防備,放賬之事處處隱身幕後,一丁點兒蛛絲馬跡未留,所以也不怕鳳姐兒牽扯她進來。

    鳳姐兒急中生智,先回了屋子里叫了平兒速速去找來旺兩口子,其他的不必管,只把自己那一箱子借據藏到不見人的地方去,然後打定主意等著賈母問起只說不知道就是了。這邊剛囑咐完,琥珀來了,面上略帶慌張道:「二奶奶,老太太喊你過去呢。」鳳姐兒與平兒使了一個眼色,然後笑道:「叫個小丫頭來就是了,倒讓你跑一趟。」琥珀也不敢多話,只帶著鳳姐兒往賈母上房來了。

    王夫人一瞧見她進來,不由就哭道:「你這孩子怎麼這般不爭氣!」鳳姐兒假裝吃驚,賈母也陰沈了臉,問道:「鳳丫頭,你在外頭偷偷放賬可是真的?」鳳姐兒聽了,立刻跪下來叫道:「老祖宗!這是要冤殺我呀!」賈母見她這般,面色稍緩,王夫人在旁皺了皺眉,只擦淚不說話。鳳姐兒哭道:「也不知道誰造謠造到老祖宗跟前,這種殺千刀的事我怎麼敢做?求老祖宗明察!」說著就磕頭不止。賈母聽了,望向王夫人,意思是你從哪裡得的消息。王夫人沒料到鳳姐兒能矢口否認,正等著她攀扯自己的時候給她坐實罪名,結果她一問搖頭三不知,自己若說得細了,只怕賈母要生疑。只見鳳姐兒又哭道:「孫媳婦自管家以來,時時處處隨著祖宗的例,萬事不敢僭越,不知道這樣也得罪了人,想必有那起子不安好心的必是跑到老祖宗面前說我什麼了,求老祖宗還孫媳婦一個清白。」越發磕頭不止。王夫人見鳳姐兒分明是想倒打一耙,氣的要說什麼終究忍住沒張口。而賈母見她這樣,忙道:「好孩子,我是你是大家子出來的,沒的委屈了你。快些起來!」鴛鴦與琥珀聽了連忙就來攙鳳姐兒。賈母拉過手來細細看她額頭,見青紫起來,忙道:「可是我今兒急躁了,你素日理家很好,去找大夫先瞧瞧,若有冤屈,我必給你做主的。」說著又讓她回去歇息,鴛鴦便親自送了鳳姐兒出去。

    鳳姐兒出去後,王夫人窘的滿臉通紅:「媳婦……」賈母瞧了她一眼,說道:「我知道你也是好心,怕咱們家連上禍事,你放心,這事我自然是要查的,至於鳳丫頭還要不要管家,等著此事查清楚再說也罷。」王夫人一肚子話憋在心裡,只暗恨鳳姐兒,婆媳二人又說了些寶玉念書的事,見賈母倦了,王夫人忙出來不提。

    鴛鴦進來服侍,賈母問道:「你二奶奶放賬的風聲你知道麼?」鴛鴦隱約聽聞,但她與鳳姐兒一向交好,於是搖頭道:「沒聽過。」賈母想了想,嘆了一口氣道:「若真是有這事,二太太必然也摻合進去了,旁的我不怕,只是娘娘還在宮里,萬萬不能連累她。」鴛鴦聽意,賈母已是信了。到時候鬧出來,她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定摘了王夫人出來。所以此事干系非常,鳳姐兒若是處置好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捅出來鬧大了,鳳姐兒可是自身難保了……

正文 第65章

    鳳姐兒回了房中,又驚又怒,豐兒見她額上的傷,慌忙要去請大夫來瞧,鳳姐兒卻道:「我乏了,要去歇著,你只拿冰塊子敷上就是。然後在門口守著,你平兒姐姐回來就叫我。」豐兒聽了,連忙答應了。鳳姐兒回身進了內室,躺在榻上反復思索,且想著該如何處置此事。姑媽是撕破面皮了,自己那一箱子借據雖是藏起來,但留著終究是個禍患……鳳姐兒想著便是焦躁起來,這等大事若是無風無雨倒也罷了,一旦揭開就是雷霆萬鈞,該與誰商量著?賈璉根本不曉得,這時被他知道了,反招埋怨,而邢夫人那裡關係剛剛穩固,不便多說,迎春倒好,只是姑娘家,其中利弊也不便讓她知道,至於其他人等……鳳姐兒想了半日,此時此刻才知道府里沒有個能商量的人,自己平日威風八面的,竟是個虛架子罷。

    正是傷心的時候,只聽得外頭豐兒提高了音量,笑著道:「珍大奶奶來了,我們奶奶正躺著呢,我進去叫一聲。」鳳姐連忙坐起身來,尤瀟瀟揭簾而入,笑盈盈道:「好憊懶的,這大清早又躺下了,難不成昨天夜裡沒歇好?」這是羞她的意思。鳳姐兒哪裡有心思說笑,但見了她,雖是滿腹心事,也只得賠笑兩聲,忙吩咐豐兒去倒茶,又招呼尤瀟瀟坐下。「去了老太太那裡,鴛鴦說老太太也睡著,來了你這裡,竟然也是歇著的,可是我來的時候不好,竟撿著你們不耐煩的時候。」尤瀟瀟邊說又瞧了瞧她額頭,鳳姐兒知覺,忙遮掩道:「昏昏沈沈倒磕了一下……」尤瀟瀟原是來給賈母請安送節禮的,順便過來瞧瞧鳳姐兒,見著上房都鴉雀無聲的,連著鴛鴦的聲色都不同以往,知道是有事。再一看鳳姐兒葳蕤,也知道不好多坐,正說了兩句閒話打算走的,卻見平兒從外頭進來,見了自己卻是一愣,鳳姐兒臉上也有焦灼之色。尤瀟瀟心下更篤定,便笑道:「你們忙著,注意身子,我去瞧瞧你們大嫂子。」說著就走了。

    歡顏守在外頭,尤瀟瀟走出來皺眉道:「西府里可是有事?」歡顏如今是她身邊大丫頭,凡事極有眼色的,平素也跟著各房裡丫頭交好,聽尤瀟瀟問,連忙將早起賈母質問鳳姐兒放賬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尤瀟瀟聽了倒抽了一口冷氣道:「二太太這是要作甚?」鳳姐兒放賬的事瞞上不瞞下,王夫人也未必乾淨,如今弄出來豈不是一場好鬧。歡顏低聲道:「琉璃聽得真真的,老太太自己都說這事跟著二太太脫不了干系,可是有娘娘在宮里,黑鍋只怕讓二奶奶來背呢。」琉璃是賈母房裡的大丫頭,因著年歲日漸大了,賈母卻總不放她們幾個出來,早就心生不滿,歡顏又是能討巧的,二人反倒是無話不說。尤瀟瀟聽了,細想了想,放賬一事是惹禍之根,趁機除了倒也罷了,而且此一行鳳姐兒與王夫人算是撕破臉皮,以後也好方便行事,只是為今之計必得幫著鳳姐兒把這一關過去了,想到此便道:「跟我回你二奶奶那裡。」

    此時平兒正在與鳳姐兒道,來旺兩口子已是聽了吩咐,將借據送出府藏起來,卻也是怕夜長夢多,一旦官府j□j來哪能瞞得住!再說來旺是家生子,上頭真盤查起來,雖是有二奶奶撐腰,也是怕頂不住的。鳳姐兒聽了這話,怒道:「好出息的,別人還為主子死的,這時候倒先怕了,平日里白待這群狗崽子好了!」平兒默默聽著,等著她罵得差不多了,才道:「奶奶先別管這些,咱們只說那箱子怎麼辦?我瞧來旺兩口子只怕也是靠不住的。」鳳姐兒聽了,頓時紅了眼圈,沈吟著不說話。

    尤瀟瀟進來,見她主僕二人哀哀欲泣的模樣,知道是六神無主,便道:「平兒你先出去,我跟你奶奶有話說。」鳳姐兒見她周而復返,也猜到幾分,未等張口便泣道:「你是個能耐的,定是知道了……」尤瀟瀟低喝道:「哭什麼!先把這事抹平了再說其他!」鳳姐兒咬了牙道:「可恨我那個姑媽脫身乾淨,我……」尤瀟瀟嘆道:「你真真是個糊塗人!就算是二太太留下了把柄,老太太還能奈她何??」鳳姐兒便是迷茫。尤瀟瀟牽著她的手坐下來,少不得與她細說:「二太太如今是娘娘跟寶玉的親母,這都是老太太的命根子,豈能讓她沾染這干系?不說寶玉,娘娘是府里的貴人,哪裡能因為親母過錯玷污了她?到時候鬧出事來不找你來填空子倒找誰去?況且我早勸過你,要有個哥兒傍身,瞧著重孫子的面子總得顧忌你一兩分,可是你卻成日家抓尖要強也不知道保養,本末倒置起來,只一條妒忌無後便能休了你!」

    鳳姐兒聽了,正是晴天霹靂,心中又悔又恨,不由大哭起來。尤瀟瀟見她聲勢大了,忙道:「你怎麼就慌成這樣!這時候哭得大聲外頭人都知道了可怎麼好!」鳳姐兒知道有理,一面擦淚一面怒道:「我只是恨自己……」話未說完,卻也接續不了。尤瀟瀟拍了拍她的手,也不說話,鳳姐兒情緒逐漸平穩,說道:「我雖是放賬,但是得來的銀子太太拿了大頭,本錢都是從公中出的,我想著要斷絕此事,便是打發了人悄悄把借賬的人家集聚起來,將借條手印子當面燒了就是了。」尤瀟瀟聽了,沒料到鳳姐兒能想到這一步,她平日里嗜錢如命的性子,可見是逼得急了,半晌才道:「這是最穩妥的法子了,只是你也說銀子從公中出的,這一下子本利無收的……若是你需要錢添帳,我那裡還有些,幫你一把就是了。」鳳姐兒聽了,心下十分感激,卻也道:「我這裡還能湊起來,若是缺了自然不跟你客氣。」尤瀟瀟也知道鳳姐兒平日手頭裡定有些積蓄的,這一回雖是元氣大傷,但也不是彌補不過去,也就丟開不提。

    二人又秘密商議了著誰人去督辦此事,因著其中牽扯甚多,又怕走漏風聲,尤瀟瀟想了想便道:「得是咱們體己人,叫薔兒幫你一把吧,他如今歷練得多了。」鳳姐兒此時聽了自然是無所不從。外頭叫了小廝去把來旺兩口子與賈薔一並喊來,鳳姐兒與尤瀟瀟合計好了,就把事情一一交代下去。賈薔自然是穩妥的,來旺夫妻聽得此事能善了,不必牽扯自己家,也萬分欣喜。因此一眾人趕著出去,都一心一意的,巴不得早把此事完結。到了傍晚時分,賈薔進來回話,又把借賬人家交回的手印子全拿回來,平兒挨個核查了,又當著鳳姐兒的面一把火全燒了。鳳姐兒想了想,又從箱子里翻出幾本賬冊子來要一起燒掉,尤瀟瀟卻悄聲道:「燒掉之前你也得瞧熟了,既然二太太也分了銀子,這本錢也不能你一個人來賠。」鳳姐兒聽了,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是,這筆賬我得記下來。」

    因事情畢了,鳳姐兒特特給了賈薔五十兩銀子,又賞了來旺兩口子四十兩銀子,尤瀟瀟見都處理乾淨了,才道:「我這一日就在你這裡混了,該去瞧瞧你大嫂子了。」鳳姐兒眼圈一紅:「俗話說得好,烈火現真金,危難見人心,你的好我都記得。」尤瀟瀟連忙擺手笑道:「哪裡有什麼,值得你記得的。只是恐怕日後還有什麼風聲,你如今在家好好養著,千萬別帶出幌子來,讓人瞧出來。」鳳姐兒知道厲害,點了點頭:「你放心,我自然明白。」

    尤瀟瀟出了院子,見外頭天逐漸黑了,歡顏勸道:「奶奶乏了一天,不如早點回府里歇著,改日再來瞧大奶奶也是一樣的。」尤瀟瀟笑道:「打牆也是動土,索性一天走完了罷了。」二人說著便到了稻香村,李紈帶著賈蘭正在吃晚飯,見她來了,笑道:「好長腿子的,淨是掐著點來的!」尤瀟瀟因著鳳姐兒一日沒胃口,中午也吃不得什麼,見了這般倒也不客氣,素月早拿了牙筋碗盤來,賠笑道:「奶奶別嫌棄,先將就著我的使喚了。」李紈忙道:「怎麼說你都不聽,即便咱們這裡沒有,你也得去姑娘那裡要,怎麼公然就拿出你的來?幸好是她,旁人早惱了!」尤瀟瀟早坐下來,笑道:「我是那種計較的人?罷了罷了,快些吃飯是正經。」歡顏早叫素月拉出去同著丫頭們一並吃起來。

    李紈有些不好意思道:「如今都是可著頭做帽子,你想要吃什麼,我打發人去廚房給你另做。」尤瀟瀟見了桌上的菜,知道只是她們母子的分例,於是也就墊補幾下罷了。聽她這樣說,忙道:「我又不是大肚子和尚,吃點就是了,你不必忙。」眾人便吃飯不提。一時漱口畢,賈蘭照舊回屋裡念書,素月送上茶來,尤瀟瀟笑道:「可是今兒怎麼不去老太太那頭吃去?」李紈說道:「大清早就說不舒服,吩咐各自在家吃了,你也知道太太那頭從來不用我侍候的。」然後又問道:「你怎麼這時候來了?」尤瀟瀟也不瞞她,只道:「在鳳丫頭那裡多待了一會子,瞧了瞧大姐兒。」李紈點頭道:「大姐兒那孩子向來身子弱的,我也說是鳳丫頭太精心了些。」

    二人又說了些閒話,李紈笑道:「正巧你今兒來了,我還有事求你呢。」尤瀟瀟忙道:「什麼求不求的,你只說就是了。」李紈方把趙姨娘想把賈環送大簡書院讀書的事說了,然後才道:「你也知道的,我平常不愛管這些事,只是環哥兒真出息了,咱們家再出個讀書人也是光耀門楣的事。」尤瀟瀟如何不知道定是王夫人從中作祟,這等小事便滿口答應。李紈笑道:「果然你是個能做主的。」尤瀟瀟瞧了瞧那屋裡的賈蘭,說道:「咱們自己家的孩子還能不叫著進去?」李紈順著她目光,表情不由柔和起來:「蘭哥兒明年再去吧。」尤瀟瀟點了點頭,李紈忽而又一笑道:「老爺還要送寶玉進去呢,你們倒是收不收?」尤瀟瀟微微一笑:「我們老爺可是發話了,誰要進書院都是要考試的,寶玉若是也出息了,自然也收。」

正文 第66章

    鳳姐兒當機立斷將借賬的事處理得一乾二淨,即便再有人捕風捉影拿出來說事兒,也查不著真憑實據。賈薔是個懂事的,來旺兩口子更是不想拿自己全家子去冒險,所有當事人都守口如瓶,此事居然就如此蓋過去了。王夫人不甘心,叫了周瑞家的出去打聽,卻是晚了一步,知道了鳳姐兒那頭風平浪靜,再要指摘什麼無奈拿不出證據便也不了了之。賈母卻不是好糊弄的,打發了人去查底細,蛛絲馬跡的裡頭溝壑略一想也清楚,後來見著一切處理乾淨了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裝作不知道罷了。

    因著白告了鳳姐兒一狀,王夫人也不好再提奪管家權的事。倒沒想到是鳳姐兒自己去了賈母面前說自己身子不好,正叫了大夫過來好好調養著,管家之事實在是精力不濟、j□j乏術,求著老太太與二太太給幾天假歇息。王夫人在旁聽了暗喜,卻還要假意輓留幾分,說道:「這家裡一向都是你打點的,再找個人幫襯你就是了,也不用你勞心勞力的……」賈母瞧了王夫人一眼,沒說話。鳳姐兒卻笑道:「這是太太心疼我,只是一家不奉二主,太太瞧著誰合適我就把對牌拿過去,也省的為難。」王夫人見她堅拒,不是以往的風格,心中疑惑,怕是以退為進的伎倆,反不知如何應付。賈母此時才道:「這些事體你們兩個商量了就罷了,我老天拔地的只管吃吃喝喝。」王夫人聽了,知道賈母不滿,忙道:「媳婦不敢擅自做主!可既然鳳丫頭這般說了,老太太瞧著……」鳳姐兒心中冷笑,面上依舊恭敬,一口咬定自己身子不好,擔不起理家的重任。賈母見她心意已決,正好放賬的事也剛剛消停,讓她吃個教訓也好,便沈吟了半日才道:「既然是這樣,你就歇兩日。」王夫人見賈母終於准了,心中長舒一口氣,笑道:「媳婦瞧著三姑娘漸漸年長了,也該讓她學著管家,嫁到婆家也不失咱們家的體統。」

    賈母原先扶植著鳳姐兒便是不想讓王夫人一頭做大的心思,如今見她提起探春,哪裡能不知道她們母女兩個是一個鼻孔出氣的意思,於是道:「探丫頭是個姑娘家,有些事也不能讓她知道,就讓珠兒媳婦一同幫扶著吧。」王夫人極厭惡李紈,但賈母說了自己也不敢反駁,只陪笑道:「老太太說的是。」賈母想了想又道:「雲兒也是個閒的,讓她同著探丫頭一起混著去辦辦事,將來也有些裨益。」王夫人見賈母不但將李紈提拔起來,還要史湘雲一起插手家裡事,便忍不住道:「雲姑娘是來走親戚的,咱們家裡這般繁瑣哪裡好叨擾她……」賈母慢條斯理道:「雲丫頭是我的親姪孫女,既然失怙,在姑祖母這裡受些教導也是應該的,哪裡說得上叨擾不叨擾?」鳳姐兒見了她們婆媳兩個打擂台,只站在一旁不說話。王夫人強忍下一口氣,只道:「是媳婦想偏了。」賈母方才滿意的笑了笑。

    這邊兒鳳姐兒卸了擔子,只叫平兒將賬本對牌等清理好了,打發豐兒往王夫人那裡送去。平兒問道:「奶奶怎麼不直接送給三姑娘?」鳳姐兒一面逗弄大姐兒一面道:「我還想給大嫂子送去呢,罷了,以後我也不管了,只讓太太自己煩惱去吧。」然後又笑道:「等著瞧,有老太太撐腰,雲姑娘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平兒正待與她說寶釵之事,外頭彩明興高采烈來報璉二爺回來了!原來這幾日賈璉正是奉了賈赦之命去了一趟平安州,剛剛歇馬回來。鳳姐兒聽了,疾忙迎出去,賈璉屢次出門,歸來時從未瞧見鳳姐兒這般熱絡,反倒吃驚。大姐兒見了父親,只張著手叫爹爹,賈璉見了玉雪可愛的女兒,心裡頓時軟了一半,正要過來抱著,鳳姐兒忙笑道:「二爺這一路上風餐露宿,先洗洗吧。」然後又親自擬了菜單子,叫廚房加菜,張羅著給他接風洗塵,接著便親去服侍賈璉洗浴。賈璉見她如此,心中雖疑惑卻也安之如怡。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當夜賈璉同著鳳姐兒兩個被翻紅浪,不勝歡喜。賈璉見她嬌羞滿面,摟著親道:「我的奶奶,你這個好模樣兒爺是越看越喜歡。」說著又動手動腳起來,鳳姐兒卻是乏透的,只推道:「爺這幾日也累了,不如先歇下……」賈璉笑道:「我累什麼?」轉頭又見她香汗細細,笑道:「好了好了,咱們先睡下。」鳳姐兒窩在他懷裡,低聲道:「爺若是還想的話,我去把平兒叫進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賈璉聽了越發起疑,不由臉上一正:「你到底是怎麼了?」鳳姐兒見他這般,只長嘆一口氣道:「往日都是我錯了。」說著便把自己辭了管家權的事說給他聽,只是隱去了放賬一事,說自己看透了姑媽為人,以後只管好好保養身體同著平兒一起侍奉二爺,更盼著能早日誕下哥兒雲雲。賈璉聽了,也知道王夫人為人苛刻,而鳳姐兒向來分外護短,自己是半句話說不得。今天見她這樣,定是吃了大虧,如今見她柔順聽話,心裡哪裡有不高興的?再說他們本是少年夫妻,又是如膠似漆的年齡,賈璉便道:「我的奶奶,早勸你不聽,既然這樣你便是在家裡好好養著,以後凡事有我你不必再操心。」鳳姐兒聽了,心中也覺得熨帖,夫妻二人安睡不提。

    第二日一早,因著賈璉要去大房與賈赦說些平安州的細況,鳳姐兒忙道:「我跟著你一同過去,給老爺與太太請安。」她既已經是與王夫人翻了臉,以後便是回大房裡去,當然要好好孝敬正經公婆。賈璉聽了便等著她一同過去。如今賈赦雖說夜裡不歇在邢夫人上房,但每日里都是要過來吃早飯,賈琮去了書院,便只有迎春陪侍。外頭報璉二爺與二奶奶來了,迎春倒先站起來。鳳姐兒跟了賈璉進來與老爺太太請了安,邢夫人便笑問道:「你們吃了沒有?」賈璉忙道:「怕誤了事,在那邊兒只吃了幾口點心。」賈赦正在吃粥,聽了就吩咐道:「快給你二爺二奶奶添上飯。」旁邊丫頭機靈,早將碗筷安置好,賈璉坐下來,鳳姐兒卻在邢夫人旁侍候。

    「你也坐下,橫竪沒旁人,自己家吃飯讓丫頭們服侍著就是了。」邢夫人見媳婦恭敬,心中滿意,卻也不想拿著架子,只叫鳳姐兒坐下。然後又道:「你來了正好,早起有一碗鮮奶露,我瞧著好克化的,要打發人給大姐兒送去,你待會便拿去。」鳳姐兒忙道:「又讓太太惦記著。」迎春在旁笑道:「大姐兒是太太的親孫女,哪裡能不惦記?」邢夫人笑道:「迎兒這話說的是,我而今只有這一個孫女,自然是處處事事都得想著。」鳳姐兒心中感激,眾人便一同和和氣氣吃了飯。

    丫頭們收拾完畢,賈璉便隨著賈赦去了書房,將平安州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賈赦聽了,贊了幾句兒子能幹,正巧丫頭秋桐過來送茶,便道:「你的差事辦得很好,我看你房裡也空虛,就把這丫頭賞給你,早些給我生個孫子也罷了。」往常里秋桐跟賈璉也曾眉來眼去過,只是如今不同,賈璉與鳳姐兒枯木逢春,此時再帶人回去只怕惹她不喜,有心力辭卻因是父親所賜,不敢違逆,正是為難的時候,只見邢夫人從外頭走進來,笑道:「老爺雖是疼二爺的心思,但是媳婦如今年紀尚輕,咱們也有了孫女,往後再要孫子也不是什麼難事,況且璉兒房中還有個平兒,如今再添人進去,豈不是打媳婦的臉?」賈赦原本也是興致所致,見著兒子不似欣喜之態,再加上邢夫人一席話,也就順勢收回不提:「只是說說罷了。」賈璉見著老子不甚堅持,自己不由也松一口氣。

    邢夫人原是要進來與賈赦商量迎春嫁妝的事,眼見過了小半年,各色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只剩些床品大件還需些時日。誰料一進門就聽到秋桐之事,她雖是天天窩在大房不往那邊兒去,迎春等都是機靈的,早把這些日子二房裡的事偷偷打聽明白。再瞧著鳳姐兒過來,避貓鼠兒一樣站著怪可憐的,心裡想著好不容易她們姑侄起了嫌隙,正好能收伏媳婦的時候,哪裡肯讓賈赦再去添刺往外推?於是連忙攔下了。賈赦現今家裡內事都聽著妻子女兒分派,個把小事從不放在心上。

    賈璉一面感激邢夫人解圍,一面卻也暗暗納罕,不知何時起賈赦對著繼母言聽計從。夜裡回了房,賈璉便把秋桐一事跟著鳳姐兒說了,然後笑道:「也不知道太太何時這樣疼你起來。」鳳姐兒卻幾乎落淚,心中暗悔自己以往輕浮短視,到了此時此刻才知道誰對自己是真心實意,於是強顏笑道:「雖是太太疼我,可二爺若是喜歡,我求了老爺太太給二爺領回房裡就是了。」賈璉聽了,搖頭道:「那些個都是些玩物小事,咱們現今屋子里也不需有那麼多人……今兒老爺還隱隱約約說起要分家來……」鳳姐兒聽了,驚道:「這可是大事,老太太能允麼?還有宮里的娘娘……」賈璉嘆道:「也別提娘娘的事了,因為這個咱們家填補了多少銀子進去,可是連個聲響都沒有。你再看吳天佑仗著吳貴妃升了幾個品級?咱們家呢?一丁點益處沒有倒還要天天應付宮里的太監,估摸著娘娘在宮里的日子也不好過,要不底下人也不敢這般小瞧咱們。老爺已經說了,最遲年底就要查賬去,到時候虧空大了就要分家,就算是老太太也不好再攔著!」鳳姐兒心裡自然明白家裡的境況,王夫人如何在公賬做手腳都是一清二楚的,一旦賈赦較真起來,那些個銀子的去處分辨明白了,賈母再偏心二房也無計可施。這般想著便是一陣後怕,幸好自己脫身得早,在二房這邊也無瓜葛,如今便只等著一同分家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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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7章

    過了端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尤瀟瀟打算給書院裡添置些冰具,賈敬道:「讀書跟習武是一樣的,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他們是來念書又不是來享福的,很不必。」尤瀟瀟聽了笑道:「他們小人家不管倒也罷了,只是老爺跟著蕭先生、姑老爺這頭咱們也得顧著,就讓小廝往講台東西兩側放些冰盆子去。」賈敬見她孝順,倒不好再駁,於是點頭同意。賈珍又道:「蓉兒送信過來,說今秋要趕鄉試,想正兒八經拿個舉人資格再更進一步。」賈蓉入了國子監,本可以同著陳頤梁一樣直接參加春闈,只是他現今踏實,願意好好歷練。賈敬聽了,知道孫子是大出息了,十分高興道:「這樣更好!」然後又笑道:「咱們今年喜事多了,琮哥兒跟著幾個今年正好要去童子試,我瞧著差不多都能入的。」眾人正說笑著,外頭忽然報西府二老爺帶著寶玉來了。

    賈敬與賈珍便對視一眼,尤瀟瀟連忙回避了出去。果然賈政是來說送寶玉入大簡書院之事,賈珍笑道:「寶兄弟想來念書自然是好的,但二老爺也知道,咱們書院現在都有入院試的,現下也有幾家交好的將子弟送來,便是定於六月初十一同考試。那時候寶兄弟也跟著一起來一趟就是。」賈政臉薄,聽著東府有這章程,連忙就道:「既然這樣,我再送他過來。」賈敬見他不多糾纏,也就笑道:「我瞧著寶玉是有靈氣的,自然是穩的。」打發了他們爺倆出去,賈敬道:「都說寶玉念書不成器,瞧著老二的樣子,心裡倒有幾分把握。」賈珍笑道:「寶玉自幼養在老太太身邊,二老爺平時忙於外事,再加上老太太時常攔在裡頭,他怕是什麼都不知道呢。」賈敬聽了,皺眉道:「這卻是不好,若是不成器的,咱們拒了回去也麻煩。」賈珍想了想道:「老爺還是先瞧瞧文章再說吧。」

    到了六月初十,天氣燥熱難耐,寶玉被賈政逼著倒是早早來了,依舊是華服美冠,在外頭一群人里模樣是出類拔萃的。李貴帶著茗煙幾個跟在旁邊侍候。眾人正在外頭樹蔭下等的不耐煩,卻見賈環獨個兒過來。寶玉眼尖,看見了就叫了他過來道:「你怎麼來了?」賈環原本是要躲著他的,見被抓個正著,只好道:「聽說書院考試,我也想來試試。」寶玉並不做多想,只點頭道:「你可要仔細,這事不好開交呢。」賈環心中一動,問道:「二哥哥這話是什麼意思?」寶玉嘆氣道:「老爺與我說了,入了書院便是要在東府里住下來,跟著裡頭的人同吃同住……」說著心中便是感慨,現今這些讀書的祿囊都是蠢笨不知風趣的居多,哪裡還有鯨卿那般知趣的?賈環聽了,卻是高興,想若自己能一舉過了考試,以後便可以不回西府里去,王夫人手伸得再長,也不能再叫自己回去抄佛經。寶玉還欲再說,只聽得書院裡出來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說了一聲肅靜,眾多公子少爺忙緘默下來,又按序魚貫跟著往院子里去了。

    到了午時,正是一天之內最灼熱的時候,寶玉出了場,身上濕了一半,早有李貴等迎上來,打扇的打扇,遞水的遞水,茗煙早令人把轎子抬過來,寶玉擦了擦汗坐上去。賈環出來瞧見了,只抿了抿唇就自己步行往西府里去了。因這一回都是世交子弟,學問深淺倒不是考量的首要條件,賈敬叫把卷子收攏拿到屋裡來,同著賈珍商量,哪些人家明顯是要攀附的,無論文章如何,都打回說不合格,再有其他的幾家選著可塑之才留下來罷了。等著分派完外頭的,到了自己族內,瞧了寶玉與賈環的卷子,賈敬便笑了:「這寶玉竟是有些歪才的,只是文章立意不高,難成大器。」說罷又看了看賈環的文章,微笑道:「這也是個出息的,雖是庶出,卻是比他哥哥強。」賈珍在旁道:「都是沒法子的事,出身差一等,便是在學上努一把勁了。」賈敬點了點頭,然後道:「你去西府里走一趟,就說寶玉同著環哥兒都過來念書就是。」賈珍心裡明白老子先取了賈環,不想再節外生枝,便捎帶寶玉進來,橫竪多來一個少來一個也不耽誤什麼,連忙應了。

    賈母與王夫人聽說寶玉過了考試,不由大喜過望。李貴與茗煙等隨同的都賞了一個月月例。因著賈政要寶玉去東府里住,寶玉見著賈母高興連忙懇求道:「我每日早起過去,晚上還回來就是了。」賈母聽了,連聲道:「很該這樣,你不必怕,我跟你老子說去,書院是個讀書的地方,哪裡就能在那裡住下的?吃的住的沒有人侍候哪裡能成?」寶玉得了賈母的話,自是高興。先頭幾日往書院還去得勤快,後來便指著頭疼腦熱,央求了賈母王夫人一聲便不去。賈敬等也不當回事,大簡書院裡念書學習都是憑著自己功夫,既是不願意自然不肯勉強。賈政聽說寶玉這般不爭氣本要教訓,還是王夫人哭訴道:「我如今只剩下這一個兒子,先頭珠兒不就是念書念垮了身子?老爺也得多為我想想。」賈政聽聞也想起長子之事,況且賈母王夫人都攔著,加上寶玉年歲還小,便不好再深管。自此寶玉更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起來。

    卻說賈環去書院念書的事也一同走了明路,尤瀟瀟直接給安排了住在東府里,起居文具等等一應都是全的,倒不用趙姨娘掏一分銀子。賈環知事,知道自己讀書的機會來之不易,便更努力起來。而賈政是不管小事的,也不打聽庶子如何去的考試,聽說能去念書,也就賞了些文具勉勵幾聲罷了。賈母雖說眼裡一向沒有這個孫子,見著出息了也就誇獎幾句,再賞些玩物與他也就算了。唯有王夫人眼中冒火,叫了彩霞與玉釧兒好好打聽底細,問是誰在東府那裡說了話——知道趙姨娘是沒這個本事與體面的。彩霞心裡向著賈環,自然不肯說實話,玉釧兒因為姐姐金釧兒之事對著王夫人疏遠已久,若不是因著吃著雙份子的月例,早洗手不乾了。於是二人只裝作在外頭忙碌,終究也沒說出個所以然。王夫人此時才有些後悔得罪了鳳姐兒,有她在倒真是能幹的。現今雖有探春,但也不過是面子情兒罷了,再說賈環終究是她同母的兄弟,便不好逼著她做什麼。後來也只想法子克扣趙姨娘月錢出口氣罷了,而那趙姨娘見了兒子爭氣,便不再錙銖必較,二房裡竟是沈靜起來。此事終於不了了之。

    而鳳姐兒自從跟王夫人分掰起來,不但與大房親熱起來,又想著以往對薛姨媽也多有冷淡,往後自己當家立業,親戚家卻是要越走越近的,況且薛蟠娶了尤氏的妹子,正該親熱起來。這日便是要往薛府里去,平兒道:「奶奶此時正去的當,瞧著寶姑娘的樣子便是不肯再搬回來了,想必也是嫌棄二太太不厚道。」鳳姐兒聽了,冷笑道:「打從襲人那事出來我就知道薛家定不會吃下這啞巴虧的,後來又有了金釧兒投井,也就是老太太跟著二太太拿著寶玉當個香餑餑看罷了。寶釵原先可是要入宮的,若不是被薛大傻子連累了,還能瞧得上寶玉。」平兒一面打點盒子一面點頭道:「奶奶說的是,寶玉實在是個不成器的,好容易考進了書院,他院裡的丫頭卻說是常常不去的,只跟著雲姑娘兩個天天做胭脂摘花弄草的廝混著,還不如環哥兒呢。」鳳姐兒聽了,沈吟了一下,說道:「提起環哥兒,他竟是好出息的,往常也是沒法子,你夜裡打發人悄悄去一趟趙姨娘那裡,送八兩銀子過去,小心點,別讓二太太那裡的人瞧見了,過去也別提我,只說是璉二爺給環兄弟學里買點心使的。」平兒會意,悄聲道:「這事用得著,三姑娘理家第一件事便是把寶玉同著環哥兒上學的點心錢給蠲了,雖是討好太太要緊,可也太過了些。」鳳姐兒嘆道:「咱們家這些姑娘個個都是精明的,瞧瞧二姑娘哪裡是二木頭?世人都瞎了眼,她心裡其實有數的很。三姑娘聰明伶俐,只是做事不留餘地,唉,也難怪她,實在是二太太比著大太太卻是毒了些。」

    此時薛府里正是熱鬧,原來薛蟠前陣子在外頭採辦貨物回京,因著急走了偏僻小路,碰上了一群打劫的,若不是柳湘蓮仗義,此一行只怕顆粒無收。薛蟠當即大感激,拉著就要結成異姓兄弟,以往過節不提,又非拖著回薛府來,叫拜了薛姨媽等,然後張羅著出錢給他治房子買地。柳湘蓮自然是推辭,無奈薛蟠是個熱心的,就非叫他在府里住著。柳湘蓮拗不過,況且也是飄零之身,便說暫居幾日罷了。於是薛府里又多了一個柳二爺,更熱鬧起來。而那尤二姐聽說相公跟著柳湘蓮結了兄弟,當下想起三姐心事,叫薛蟠去打聽柳湘蓮婚娶與否,聽說尚未娶妻,便急忙打發人去請大姐姐過來說話。

    尤瀟瀟在家裡正與賈珍籌備賈敬九月的壽宴,聽薛家婆子說完,只當是尤二姐有事,便急急忙忙要走。賈珍道:「能是什麼大事,你且慢些。」尤瀟瀟笑道:「二姐快七個月了,我心裡也記掛著。」然後又打發人去和楓院叫惜春過來,對賈珍道:「早說妹妹年紀不小了,便是叫著她一起幫忙張羅著。」賈珍點頭道:「這裡有我,你放心便是。」於是一塊到了薛府,尤二姐早派人在外頭迎著,到了內室還未坐穩就把柳湘蓮的事說了。尤瀟瀟見她無事,先是安心,又見提到柳湘蓮之事,心裡知道必有這一日的,便道:「事是好事,可是也不能這樣急赤白臉的說去,自來沒有女家趕著男家的。」尤二姐聽了也是作難起來。尤瀟瀟想了半日,說道:「也罷了,既然柳公子這幾日在府里住著,你就叫三姐過來,只說你快生產了要娘家人陪著,多住上幾日你婆婆也挑不出理。」尤二姐對尤瀟瀟自來言聽計從,連忙就叫了貼身婆子去尤家喊三姐過來。尤瀟瀟攔道:「倒是讓我身邊的丫頭跑一趟吧,叫你老娘在家也安心待著。」尤二姐知道她身邊的大丫頭一向穩妥,此去必是多囑咐幾句話的,連忙就應了。

正文 第68章

    尤瀟瀟正與二姐閒話,只見同喜進來笑道:「璉二奶奶過來瞧太太,聽說大姨奶奶在這裡,就打發我來問問可得閒?」尤瀟瀟聽說鳳姐兒也在,略一想也明白她是找薛姨媽來修好了,於是笑道:「成了,你去告訴太太一聲,我再跟你大奶奶說兩句就過去。」同喜應了一聲走了。尤瀟瀟又對尤二姐道:「三姐那頭的事只看二人緣分罷了,現今你只管好好保養著把孩子平安生下來就是。」說罷,囑咐了她貼身婆子幾句就往薛姨媽上房來了。

    此時鳳姐兒正在跟薛姨媽說話:「我爹雖說是王家的長子,但是家裡做主的都是二叔,如今又升了九省檢點,在家裡自然是一言九鼎的,我爹娘在金陵也就是守著祖宗產業收收租子罷了,也不怪旁人瞧不起。」鳳姐兒之父王子朓因著讀書不力,平素又是忠厚老實之輩,在家裡便無甚地位,比著弟弟王子騰與王子勝等不討老太爺歡喜,從來都是打發在鄉下守祖產,家裡的人捧高踩低,對著大房也是輕視居多。鳳姐兒自來是要強的,倒是大房裡的金鳳凰,比著長子嫡孫的兄弟都出息。若不是老太爺格外疼愛,王夫人也不會把這姪女兒接到賈家來。只是老太爺去了以後,鳳姐兒在王家愈發失了庇佑,娘家不給力,夫君賈璉又是個立不起來的,鳳姐兒只好逢迎著姑媽過活。而今跟著王夫人撕破面皮,鳳姐兒也不得不多打算一步。

    薛姨媽聽著鳳姐兒過來說這一席話,又風言風語聽起來,知道姪女跟著長姐鬧起來,便道:「你現今嫁了人,只是王家的姑奶奶,哪裡用管家裡這些事,你爹總歸是家裡的大老爺,旁人也不敢輕易怠慢的。」鳳姐兒見薛姨媽不疼不癢的說話,索性道:「若是我爹同著二叔一般,大姑媽也不能這樣待我,如今視我做眼中釘,就因為我不把銀子與她。」一句話戳到了薛姨媽心肺,鳳姐兒察言觀色道:「不是我說,大姑媽也太貪了些,當初老太爺給她的陪嫁是上上份兒,到了賈家老太太又是允她管家,那些年里賺了能有多少,再說寶玉將來又是要拿老太太私房的,真不知道她為何對著銀子還是死球一記!」薛姨媽想起王夫人從自己手裡拿的銀子,不由隨同嘆道:「你這也算說了一句公道話,當初你爺爺說她嫁到公府家,嫁妝少了缺體面,比著我多了二十四抬嫁妝,等到了我出嫁,只說薛家有錢,唉……」薛姨媽本性軟弱,王家那時候衰落,只要籌銀子給王子騰去官場打點,便是把小女兒嫁到商門,嫁妝簡寒不說,反要了大筆的聘禮。鳳姐兒深知這一節,說出來就是故意觸動薛姨媽心腸。

    鳳姐兒又道:「過去的事不提也罷,我總是賈家的媳婦了,大姑媽磋磨我倒也罷了,只是她這般待寶妹妹我心裡卻是不服的。」薛姨媽聽了,耳朵便竪起來,忙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鳳姐兒低聲道:「難道姑媽心裡真想著把寶妹妹嫁給寶玉?」薛姨媽便不吱聲。鳳姐兒嘆道:「求著姑媽細想想吧,雖說襲人那事是蓋過去了,可是如今外頭又有個叫琪官的,聽說還是在忠順王府里奉承的呢,寶玉也敢大著膽子勾引,忠順王府里直接派了人過來尋,姑媽想著為何二老爺下死板子打寶玉,若是金釧兒一個丫頭的事誰肯這樣大動干戈?就是為了寶玉在外頭跟人爭風吃醋鬧出事來的!」薛姨媽吃驚道:「難不成寶玉他……」鳳姐兒冷笑道:「姑媽在京城裡住這麼久,竟還不知道何為男風?」薛姨媽心下頓時一陣膈應,但對著鳳姐兒的話卻是半信半疑,知道姪女兒心眼子多的,又是同王夫人不對付,誰知道是不是拿自己當槍。鳳姐兒見她不信,正色道:「我這話是不是虛的,姑媽問問大兄弟便知道了。」一語提醒了薛姨媽,她想著薛蟠自來是反對寶釵入賈府的,說不得正是清楚其中之事,又因為不好啓口,所以瞞下來。況且自己兒子什麼脾性自己也是知道的,那個什麼琪官的說不准也沾帶半個。

    覷了薛姨媽面色,知道她已經信了大半,鳳姐兒方道:「這些子污糟事大姑媽瞞得嚴嚴實實,還是我們二爺知道了悄悄與我說的,我這心裡只想寶釵好的,若不是如此何苦來招惹是非,姑媽信不信,都別說出我去。」薛姨媽聽了,心裡更篤定起來,嘆道:「我的兒,到底你還肯為你妹妹打算的……」二人此時方是結成了統一戰線,又說了幾句貼心話,對著王夫人竟是同仇敵愾起來。正是熱鬧的時候,同喜進來道:「大姨奶奶來了。」話音未落,尤瀟瀟笑容滿面走進來:「到底親家太太與鳳丫頭是親姑侄,就這樣熱辣辣的說著體己話,我偷聽一句都使不得了。」

    鳳姐兒見她進來,忙讓座。薛姨媽因著二姐肚皮爭氣,對著她更和藹起來:「大夫來診了,說大奶奶腹中正是個男胎,我這盼了多少年,終於抱了孫子了。」尤瀟瀟說了一句恭喜,又見鳳姐兒在旁神色一黯,忙道:「正好有一件事要跟親家太太商量。」便把二姐求著三姐來作伴的事情說了,特意講了尤老娘留在家守門。此事在平常人家也是有的,薛姨媽還笑道:「倒是該把親家太太一塊兒接來。」尤瀟瀟心知這是客氣話,只笑笑不接茬。眾人坐好,薛姨媽又道:「大姨奶奶也不是外人,剛才與鳳丫頭也說了,寶釵現下也該相看親事了。」尤瀟瀟聽了,望了鳳姐兒一眼,心裡明白,於是笑道:「正是不知道親家太太有何打算?」

    薛姨媽這些日子以來夜不能寐,全是為了寶釵之事焦心。眼見得女兒是打定主意不再往賈家去,自己也知道做姐姐的不厚道,可是心裡還惋惜前頭鋪墊的銀子,再說實在是無合適人選,自己就是吃了嫁入商戶的虧,再把女兒送到商戶去怎麼肯甘心。可要攀著其他人家,自己平時在圈子也無甚經營,實在也是有心無力。這時候見了鳳姐兒有意來示好,她好歹做了幾年當家奶奶,又碰上尤瀟瀟過來,撿日不如撞日,便老著臉皮說起來道:「寶釵的脾性你們心裡都是清楚的,只要不是商戶,根底不算太薄的,便是可以。」

    鳳姐兒忙笑道:「姑媽這話說岔了,妹妹原先是要入宮的貴人,尋常人家哪裡堪配得上!」薛姨媽雖是聽了這話高興,但心裡也明白,出身擺在這裡,寶釵想要攀個好人家卻不是容易的事。尤瀟瀟想了想道:「既然親家太太托付了,我便是回去跟著我們大爺好好合計,妹妹人品貴重,自然會有好人家賞識的。」鳳姐兒也附和道:「我回去也跟我們太太說去,她平素都是出去逛的,二來還有妹妹定親的汪家也是交遊廣闊的,姑媽不必著急,得了信兒我就往這裡說一聲。」薛姨媽見她們都肯幫忙,心中不由大喜,正要說些感激的話,尤瀟瀟又道:「兒女親事是正經大事,二舅老爺不在京城,但是三舅老爺卻在的,親家太太也該問問三舅太太的意思。」薛姨媽嘆道:「大姨奶奶說的何嘗不是,只是三舅太太跟著我們向來是……」鳳姐兒冷笑道:「我勸著姑媽也不必妄自菲薄,雖說三嬸嬸跟著大姑媽常來常往的,但心裡也不見得就是喜歡的了不得,多是瞧在宮里娘娘的份兒上吧。姑媽帶著寶妹妹多回外祖家幾趟,誰又好說什麼。」薛姨媽嘆道:「你說的也有理,總歸是我們家太不爭氣了些。」

    這裡議定寶釵之事,薛姨媽又要留著她們吃飯再走,鳳姐兒尤瀟瀟都推說府里有事,商議了別日再聚。薛姨媽不好勉強,早吩咐底下人備了幾盒子的南貨,都是些稀奇的吃食,讓同喜同貴送了她們出去。未出府門,尤瀟瀟拉著鳳姐兒小聲道:「我還有件事求你。」鳳姐兒忙道:「你還跟我求不求的?」尤瀟瀟笑了笑,把發嫁尤三姐一節說了:「這丫頭死活要嫁那個柳湘蓮,你回去問你家二爺,他心裡自然清楚裡頭的事,若是他能找著柳湘蓮旁敲側擊給打聽一番,我少不得給你們兩口子抬一箱子謝媒禮來。」鳳姐兒聰慧,笑道:「既然是這樣,我便是回家說一聲,能撮合好了也是美事一樁。」尤瀟瀟笑著點點頭,看著她上了轎,自己也回了府。

    賈珍見她回來,便問有何事去。尤瀟瀟一面換了衣裳一面道:「是薛姨媽想著給寶釵定親事了。」賈珍聽了道:「怎麼,不都是說薛大姑娘要給寶玉麼?」尤瀟瀟吃了一口茶慢條斯理道:「連你都這麼說,可見在那府里得傳成什麼樣了。」賈珍同著她一起坐下來,因屋內無人,便笑道:「自然,那府里上上下下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再加上一個史姑娘,都說寶玉艷福不淺呢。」尤瀟瀟佯裝生氣道:「大爺可是瞧著眼饞了,嫌這房裡虛空,我再給爺收兩個人就是!」賈珍見她嬌俏,心裡動情,湊過來貼著耳朵道:「我的奶奶,爺有了你就彀了,再有什麼天仙兒也不稀罕的!」說罷,就摸摸擦擦起來。尤瀟瀟見他這般,就順著他心意親熱起來。

    二人鬧得累了,睡下一覺到了黃昏時才醒,尤瀟瀟道:「咱們還說正經事,寶玉那樣子你也瞧見了,實在是不成事的。薛姨媽想必也是死了心,只是不肯把寶釵嫁到商戶里去,這卻也是難事。」賈珍說道:「既然咱們如今都是連了親的,倒不好袖手旁觀,我去打聽看看,只是難保有什麼太好的。」尤瀟瀟點頭道:「我也尋思到這一節,真是嫁到高門大戶里,嫡子是夠不著的,庶子也罷了。」賈珍點頭道:「你說的是。」因著說起親事,於是二人又商議起惜春之事來,賈珍對著自己家妹子當然格外用心,托了人細細打聽了,知道蕭家小少爺是知事的,現今又怕蕭夫人難惹,畢竟姑娘嫁出去多在婆婆手裡討生活的,雖說是世交之家,裡頭的溝壑也難免非外人道。尤瀟瀟笑道:「這也好辦,老爺生辰那日自然是請了蕭大儒跟著夫人一起來,到時候我見見她就是了。」賈珍道:「正是,老爺雖囑咐了不得大辦,但我想著今年也是個整日子,親友里多邀請些無妨。」尤瀟瀟點頭道:「光是族里這些人便是夠開十來桌了,再加上林家、蕭家、薛家、汪家等等跟咱們連帶有親的,算下來要擺幾日。」然後又笑道:「這蓉兒一門心思就往仕途上奔了,何時能給咱們家再添個媳婦兒,我也好過過老封君的癮?」賈珍心中一動,笑道:「你倒是管蓉兒作甚,正兒八經再給我添個兒子才是。」尤瀟瀟斜了他一眼道:「這可說了真心話,是不是嫌棄我了?」賈珍微笑道:「你又是多想了,咱們府里跟西府不一樣,從來沒有庶出子,蓉兒的兄弟還是得靠著奶奶呢。」兩口子在被窩里打情罵俏,外頭歡顏輕輕敲了敲隔扇,低聲道:「大爺,書院的白管事立等著見您呢。」

    賈珍聽了,知道書院裡是出了事,要麼白管事也不能心急火燎來後院說話。尤瀟瀟連忙起來服侍他穿戴,又勸道:「在咱們家裡,橫竪沒大事,大爺別急。」賈珍點了點頭,然後出去了。歡顏見大爺走了,跟著紅枝紫竹兩個進來侍候她梳洗。尤瀟瀟坐在妝台前,問道:「什麼事這麼急?」歡顏一面給她梳頭一面說道:「是西府里的寶玉叫人打了。」尤瀟瀟瞧了瞧鏡子,漫不經心道:「可別驚著老爺才好。」歡顏見著她不驚詫,倒是自悔毛躁,連忙道:「老爺聽說了,只叫大爺處理。」尤瀟瀟點了點頭,心裡早猜個j□j不離十。

    卻說賈珍隨著白管事一路急匆匆往書院裡趕,路上也將事情聽得七七八八。那寶玉自從入了書院,原先是時來時不來的,結果後頭有幾日竟是風雨無阻的,賈敬只以為他一心向學,沒放在心上。誰也沒料到他卻是瞧上了對桌的一個唇紅齒白的同學。寶玉原先在賈家私塾的時候,跟著秦鐘的醜事自是不必說,賈代儒老眼昏花不管事,賈瑞頭一個不正經,學里風氣自然很不正,再者還有什麼香憐、玉愛的風流之輩,不為讀書專門是來勾引富貴公子補貼家事的。

    寶玉沒念過幾天書,以為大簡書院裡也是這等風氣,他胃口又刁,見著來念書的都是本分人家的孩子,個個心中有青雲志,行為正派,都是祿囊之輩心裡便很不耐煩。正嫌棄無趣的時候,卻意外發現鄰桌的同學是個人才好的,加上二人一起上課下學,多幾分接觸,各有才情,討論起功課來又是滿嘴兄弟叫著,他便是心猿意馬起來。這日瞅著這學生略咳嗽了幾聲,竟大著膽子動手動腳,沒料到那哥兒是很正經的人,雖是家裡貧寒些,但自有志氣,見了寶玉不尊重,又驚又氣,便發怒動起手來。寶玉是脂粉隊裡長大的,自然不是在外摔打孩子們的對手,只幾下就見了血,面上眼角皆是紅腫不堪。其他的學生慌忙來拉架,才沒釀成大事。

    這是下課時候的事兒,自然早有人報到大老爺那裡。賈敬聽了,他見識廣博如何不知道其中之事,便十分生氣,只叫回了賈珍去處置。賈珍這一路上聽著面色如霜。到了書院裡,眾學生已經散了,各回其位照舊念書去。賈珍先去瞧了那無辜的小學生,再三道歉,並說一定逐了寶玉出去。那學生心裡本有幾分懼怕,因著自己家門寒薄,怕賈家護著自己子弟,待見得賈珍親來,又說了這些話,還給了十兩銀子壓驚,忙道:「也是我先動手,擾了秩序。」賈珍佩服他的志氣,說道:「動手雖是不雅,可也不能讓人欺負到頭上來,你只管安心念書,以後此事必會杜絕。」那學生也知趣,明白是醜事,又見賈珍說的明白,自己也懂分寸,仍照舊讀書去了。

    寶玉早被接到別院裡去,因著書院規矩不能帶小廝等過來侍候,自己一個在偌大屋子里,且不說臉上有傷,疼痛難忍,喚了半日也沒有丫頭過來倒盞茶潤潤喉,心裡越發覺得委屈不行,覺得自己不該來念這個書。況且那學生即便不願意,只說便罷了,怎麼就能動手起來。賈珍進來瞧見寶玉這副狼狽模樣,先吩咐道:「還不快去找個大夫給寶二爺瞧瞧?」寶玉見了賈珍,叫了一聲:「大哥哥。」賈珍嗯了一聲,想他也不是自己家嫡親的兄弟,就懶得說他。那富家公子少有懂事的,寶玉又一貫被那府里溺愛,這一回鬧成這樣,賈母跟王夫人豈肯善罷甘休。可若是把事情抖出去,連帶著東府也沒臉。賈珍想了想,說道:「你年紀小,功課卻是吃力的,我去跟著你老爺說,再緩緩念書就是了。」這是睜眼說瞎話,賈環與賈琮都比寶玉年幼,讀書卻是刻苦。寶玉聽了這話,反放心下來。等著外頭來了大夫,瞧著不過是皮外傷,給了些藥略擦擦,賈珍便送他回西府里去了。

正文 第69章

    寶玉受傷回來,賈母與王夫人大驚失色。雖然寶玉只一個勁兒說是自己不小心磕傷的,但賈母對著賈珍依舊沒有好臉色,也不顧別的,陰沈著臉問道:「珍哥兒,既然是把你兄弟交與你了,怎麼會弄成這樣?」賈珍見寶玉自己把事兒瞞下來,倒不好再說什麼,只承認自己看護不力。王夫人見了婆母發難,自己就不便再指責,只是關切地瞧著寶玉。賈珍見她們這般,忙把寶玉還小,不必再去念書的事情說了。賈母聽了連聲道:「正該這樣,都是你二老爺胡鬧,他的的確確還小呢。」王夫人心疼兒子,自然在旁也沒有二話。

    把賈珍打發走了,又叫丫頭們好生服侍著寶玉回園子里休息。賈母方派人去探聽寶玉為何受傷。鴛鴦連忙去傳了跟寶玉出門的人進來,李貴見了賈母不敢再瞞,把事情一骨腦兒說了。賈母先頭聽見是被人家打了,當即就要李貴帶人去把那頑童抓起來問罪。李貴深知不妥,哪裡敢應,跪下來又半遮半掩把寶玉意圖輕浮同學的事體一髮兒說了,賈母不料想這般,聽了又驚又怒,恨寶玉不爭氣,又怕林如海聽見風聲,對寶玉愈發不喜,到時候自己有何面目再提黛玉嫁入賈家之事。而王夫人這邊也尋了人細打聽,知道緣由卻是嫌棄大簡書院裡沒有好人,不努勁念書,只把自己好好的兒子勾引壞了,然後又趁著賈政過來的時候挑唆了一番話,說那書院不過爾爾,寶玉回來正好,只是環哥兒在那裡未免也是耽誤了,不如一塊兒回來。

    賈政不知就里,只以為大簡書院徒有虛名,況且賈珍又特特解釋了些話才把寶玉送回來,心裡也以為是寶玉年紀尚小,坐不住也是有的,畢竟是唯一的嫡出兒子,也怕再有個好歹。聽到王夫人叫賈環一並回來,賈政因想著賈環不是自己送過去的,貿貿然再接回來,怕是要得罪東府,心裡就有些猶豫。彩霞在外頭聽說此事,自然去跟趙姨娘報信兒,說太太要老爺接環哥兒回府。趙姨娘忍氣吞聲過活,心裡只有賈環一個盼頭,聽了這般,知道攔路的來了,只恨不得將王夫人食肉寢皮。她謝了彩霞,又叫了婆子出去偷偷打聽,才知道寶玉在書院裡惹出禍事,被賈珍攆回來了。

    趙姨娘心中篤定,這日便是打扮的妖裡妖氣去往賈政處逛了逛,三言兩語便將他勾回房中,然後使盡渾身解數侍候了一番,瞧著賈政歡喜的時候,趙姨娘就把寶玉為何出書院的事情一字不漏的說了出來。賈政先還不信,趙姨娘卻是一面摩挲著他一面媚笑道:「這話太太自然不敢說的,老爺倒是問問李貴去,他是跟著出門的。」賈政登時就要出門,但又捨不得趙姨娘手掌軟綿,心裡壓著火又顛倒享用了一回方到了書房裡去。

    叫了李貴來,自然是真相大白。賈政氣的手都哆嗦,也不叫人喊寶玉進來,竟是帶著棍子直接往怡紅院裡去了。眾人瞧著勢頭不好,連忙去報賈母與王夫人等。到了怡紅院,寶玉卻是跟著小丫頭們正在調笑,說著以後不必念書去咱們可是在一起了雲雲,賈政在屏風外聽了險些氣暈過去,不說二話闖進來揮起棍子就劈頭蓋臉打起來。寶玉見了父親早癱在榻上,眾人見了賈政過來本就嚇得抖手抖腳,又見他凶神惡煞便都跪軟在地上哭泣起來,幸好麝月清醒,趁著賈政發威,自己連忙出院子去找王夫人去。

    賈母聽見賈政去怡紅院裡打寶玉,忽的一下站起身來,鴛鴦就要上來攙著,只見賈母頓了一會兒又頹然坐下,老淚縱橫道:「罷了,寶玉這般也該他父親教導幾板子了。」鴛鴦見她傷心至此,連忙就上來勸道:「寶二爺還小,老太太且不必思慮過度。」賈母哪裡能不知道這是寬心的話,只無力的揮揮手,忍著心疼竟是不管不問起來。王夫人得了信兒,卻是心急火燎往怡紅院裡趕去,路上正遇到驚慌失措的麝月,聽說賈政就這樣直愣愣去了,生怕寶玉被打個好歹,竟是不顧體統一路小跑到院子里去。

    進了怡紅院,她發絲散亂衣裳不整倒也罷了,一見到寶玉躺在榻上血淋淋的出氣多進氣少,便是昏了過去。那賈政發洩一通之後也不管兒子死活又回了趙姨娘屋裡吃酒解愁去了。麝月見了眾丫頭只顧跪著哭,忙喝道:「都愣著乾嘛!還不快請大夫來!」眾人方如夢初醒,先將王夫人扶起來,又給寶玉換了衣裳,再出去找大夫。此時園子里諸人得了消息都要過來看,麝月大著膽子攔道:「太太在裡頭呢,諸位奶奶姑娘們且歇歇再來。」探春知趣,明白麝月是穩妥的,再說自己來一趟王夫人遲早會曉得,見她這樣說,囑咐好好照顧就走了。李紈也不過是面子情,意思一下就罷了。只有湘雲卻哭得眼睛紅腫,堅持道:「我要瞧瞧二哥哥再走呢!」麝月知道她不同旁人,只得耐心又勸了幾句,終於把她弄走了。

    王夫人被灌了一碗醒神茶終於醒過來,聽說寶玉無大礙,終於放心下來,親自盯著吃了藥,就叫了麝月過來問話。聽說賈母一直沒露面,甚至連個丫頭也沒派過來,心裡不由暗恨。這一回不同以往,因是賈政下了狠手,又沒有老太太阻攔,寶玉便是實打實的被狠揍了一頓,大夫囑咐至少一個月不能下榻。王夫人又心疼又著急,一天好幾遍來瞧,雖是這樣也不敢去賈政處多話,賈環之事也不能再提,只放任他在趙姨娘屋裡歇夜。因著寶玉被打得奇怪,王夫人後來終於打聽出來是趙姨娘下的火,當下就摔了茶盞。

    沈默了半日,王夫人打發人去叫了探春過來,一進門先稱贊她理家甚好,又給了她幾匹好料子,說是宮里賞下來的,吩咐換季的時候正該做幾身新衣裳。然後才淡淡道:「我聽說趙國基前陣子死了,家裡的規矩你都知道,橫竪你做主,多給些銀子也沒什麼。」探春正在玉釧兒手裡瞧那鑲著金絲的藕荷色綢緞,見著花樣繁復,極顯瑰麗,聽了王夫人的話,連忙就回道:「一個姨娘的兄弟只按著規矩走就是,太太雖是大度,可也不能太寬縱了下人。」王夫人聽了微微一笑,吃了一口茶,又贊道:「我每回進宮去,你大姐姐都問起你來,說如今咱們家只有你一個親姐妹,只吩咐我要好好照顧你,說起來姑娘們都是嬌客,你又是這樣能幹的,你大姐姐在宮里出來進去也不方便,將來說不得還是你貼心些。」探春聽了,頓時紅了眼圈道:「我心裡知道太太疼我……」王夫人截了她的話去,假意嗔道:「傻孩子,你是我女兒,我不疼你倒疼誰去?」母女二人這般互訴衷腸,王夫人又親自找了幾樣時興首飾與她,才叫玉釧兒送她回去。

    趙姨娘因著兄弟死了,按著規矩本該有二十兩銀子,但是想著如今探春當家,往年老姨娘家裡有人走了也有多給的例,心裡正盤算著往娘家送銀子的事。誰知道小吉祥兒去了賬房一趟,只拿了十五兩銀子回來。趙姨娘登時大怒,忍不住氣就去議事廳尋了探春等說話,進了門張嘴就是:「你舅舅死了,你不多給些銀子就罷了,反倒克扣了五兩到底是什麼意思?」李紈見來勢洶洶只在旁和稀泥道:「姨娘且別動怒,有話好好說。」探春見趙姨娘如潑婦一般進來,氣的臉發白:「什麼舅舅,我舅舅剛升了九省檢點,我又出了哪門子的舅舅?」趙姨娘被她一句話噎得喘不過氣來,探春又哭道:「這滿家裡誰不知道我是姨娘養的,這麼有事無事的都要表白表白……」趙姨娘見她這樣,頓覺挖心掏肺一般,氣的手裡指著探春一句話卻說不出來。

    探春擦了擦淚,說道:「姨娘說我克扣了五兩銀子,這卻是姨娘冤枉我了,早幾日我們便是換了規矩,因著府里要省儉起來,別說姨娘家的兄弟,就是老姨奶奶家的親眷過世也只得十五兩……」趙姨娘越聽越氣,怒氣沖沖道:「早不改晚不改竟是現今改了……」李紈見著她們兩個實在鬧得不成樣子,下了座來親自拉著趙姨娘道:「姨娘消消氣,這是家裡的規矩,又不是姑娘定下來的,她有心多給些也不能啊……」探春聽了這話,又知道李紈在王夫人面前不討好,便喝道:「大嫂子說的是什麼糊塗話!我為什麼有心多給?趙國基與我何乾?」

    李紈被探春當眾搶白,臉上頓時紅一陣青一陣,索性就拉著趙姨娘去了內室,悄聲道:「你怎麼糊塗了,當眾分辨什麼?現今只要環兒出息,你就有靠,何苦來跟三姑娘多說?」趙姨娘見她也說了知心話,哭道:「這都是我肚子里的骨肉,怎麼就能……」李紈冷笑道:「姨娘,姑娘要攀高枝,你就別攔著了,只會招人恨的。」趙姨娘聽了十分傷心,也知道李紈說的有理,只抽抽噎噎走了,李紈瞧著她的背影愣了一會兒,方慢慢回了議事廳,眾人在外頭早聽得裡頭沸反盈天,不敢出聲。忽見安靜下來便上前一一回事,只當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王夫人得知此事,心中大為暢懷,從此只對著探春越發和藹,處處待之如親女一般。探春更是投桃報李,時不時拿趙姨娘做筏子討嫡母歡喜。因著寶玉年紀也大了,又在房事上栽了這麼多跟頭,王夫人倒是後悔當初將襲人之事草率了結,不如去子留母,何況也怕寶玉真跟外頭胡來,於是便想著給他正式收個房裡人。因此事不好越過賈母去,王夫人便斟酌著回道:「咱們府里的規矩,爺們大了都有個通房丫頭,媳婦想著寶玉這孩子也該通些人事了,品擇了這幾年,麝月倒可用得,她雖是容貌不甚出挑,難得懂事,又長寶玉一歲,凡事也好勸的。老太太若是准了,我便給她過了明路,加月例銀子去。」賈母這頭想著寶玉屢屢出事,也怕拘謹了他,倒不如名門正道的賞個丫頭給他,省的偷偷摸摸不好收拾,於是說道:「既然你瞧好了,那就麝月吧。」因著婆媳二人對著寶玉婚事都各執一詞,便都默契的不再提及此事。

    王夫人得了賈母首肯,便叫了麝月過來說話。麝月聽見是此事,也說不上心中是喜是憂,王夫人笑道:「你這孩子是老實的,我便把寶玉交給你,以後有趙姨娘周姨娘的便有你的一份,只要你把寶玉照顧好了,我自然不會虧待你。」麝月見木已成舟,況且寶玉俊美,只低聲謝賞。王夫人頓了頓,又說道:「他年紀小,你也不能由著他性子胡鬧,該勸是要勸的……」麝月面紅,王夫人見她這般,壓低聲音道:「還有一件事你要記得,在你二奶奶進門前你不得有身孕,若是違了,襲人便是你的下場,可知道了?」麝月聽了心內一抖,連忙道:「奴婢記得了。」王夫人見狀滿意的點點頭,又叫人把寶玉喊來,說了老太太的話,要把麝月賞給他。寶玉雖然平素對麝月也有幾分情思,但是要挑房裡人,心裡卻是想要個貌美的,他本就念著廚房的柳五兒,但是如今形勢下他也不敢多說,想著以後有機會再把五兒叫到自己房裡使喚,到時候收了就是。於是面上也歡歡喜喜謝過太太,拉著麝月回去,他是曠久了的,當夜就跟麝月雲雨起來。眾丫頭更是無不艷羨。

    麝月自此換了身份,從此算是半個主子,大觀園裡諸人得了消息只管來賀。翠縷不服,背地裡對湘雲道:「姑娘,你瞧瞧,老太太這頭也不知道是怎麼打算的,給了寶玉房裡人,可不是打你的臉?」湘雲卻是翻著一本詩集,懶懶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哪家子的公子少爺不是一樣的?」翠縷噘嘴道:「可是姑娘到底是她的姪孫女,又住在府里的……」湘雲拿起書來輕輕敲了敲她的腦袋:「傻丫頭,老太太也是沒法子了。」翠縷不由瞪大眼睛,湘雲嘆道:「寶玉前陣子挨打你可知道為什麼?」翠縷遲疑的點了點頭。湘雲冷笑道:「若不是讓房裡人來收收他的心,以後更不好收拾了。」翠縷嘆道:「姑娘……奴婢有句不該說的話……」湘雲瞧了她一眼,微笑道:「你不用說,我知道。」然後轉了臉瞧向窗外:「寶玉是什麼樣的,我心裡也清楚,你瞧,連著寶姐姐都搬回家去了,只有我還在這裡苦苦熬著……」說著臉上偷偷淌下淚來,翠縷低聲道:「姑娘我們回去也罷了……」湘雲聲音越發淒楚起來:「回去?在叔叔嬸嬸手裡過活麼?天天做針線給妹妹們繡衣裳帕子?唉,我是無路可走了,老太太肯留我在這裡,好歹同著他們家姑娘一樣拿著月例錢也不必做活,老太太面上也瞧得過去,已經很好了……」她停了一瞬,聲音變得冷酷起來:「寶玉不出息又怎麼樣?寶玉越是不出息,林家就越不會肯把林姐姐嫁給他,老太太別無選擇,只會要我嫁過來,反正史家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不如就在賈家做個少奶奶好了,吃的穿的自然少不了我。」翠縷急道:「姑娘,咱們再找一門親不一定就不如寶玉!」湘雲不有笑道:「傻丫頭,若是有什麼好的親事,家裡那麼多妹妹,叔叔嬸嬸會給我留著麼?我又是個孤女,老太太不嫌棄我已經夠了……」翠縷忍不住哭起來,湘雲輕輕擦到自己臉上的淚,又恢復了以往的好顏色,笑道:「好了,別哭了,你去箱子里把那絳紋石戒指再找一對出來,我要拿去給麝月做賀禮。」

    卻說鳳姐兒從薛府回來,把尤瀟瀟所托之事與賈璉說了,然後打聽道:「這柳湘蓮是個什麼人?倒讓珍大嫂子的妹子念念不忘的?」賈璉笑道:「能是什麼人?跟著那賴尚榮玩得最好的……」鳳姐兒聽了,不由嫌棄道:「我當是什麼?竟是同著底下奴才掛秧子的。」賈璉忙道:「你倒別這麼說,他們家原先也有幾分家底,誰知道到他老爺子那輩竟是衰敗了,他又不是能當家理事的,就更飄零起來。再說他長相也好,常常眠花宿柳登台串戲跟著幾家公子哥兒都混熟了,京城裡也有些能耐,咱們家寶玉跟他也是說得來的。」鳳姐兒嘆道:「正說呢,大嫂子就說她妹子是瞧戲的時候看上的。」賈璉吃吃笑道:「還有笑話呢,薛大傻子也是瞧他串了戲看迷了眼想著佔他便宜呢,誰知道被拘住了一陣好打,方才老實了,而今這兩個湊到一起,竟是忘卻前仇拔刀相助,算是英雄。」鳳姐兒聽了這一節更不喜,皺眉道:「我也不管那麼多,既然是大嫂子求著的,你便去找此人探探口風。」賈璉笑道:「這個不必探,他早就說過將來娶妻必要娶個絕色的,珍大嫂子的妹子若是個絕色的,他必是願意的。」鳳姐兒想了想道:「我瞧著薛大奶奶的相貌是個少有的,只怕她這個妹子更出色些,只是尤家底子薄,也罷了,他而今這樣家無一屋,地無一壟,兩家子都說不響嘴。」然後又道:「我說你們成天的便不跟著好人做窩,那個什麼琪官這個柳湘蓮一個二個都這樣骨頭輕賤,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賈璉聽了忙撇清道:「奶奶可別這般說我,都是寶玉跟他們幾個常混的……」鳳姐兒冷笑道:「你還說呢,那薛蟠拿什麼比寶玉,若是寶玉找了這個柳湘蓮,還不知兩個人如何歡喜呢……」因話不雅,鳳姐兒收住不提,然後又忍不住抱怨道:「珍大嫂子也是,怎麼就能憑著她妹子胡來,這柳湘蓮的底細若是都知道了,她還肯著撮合,倒也真真奇了!」賈璉聽她發牢騷,忙道:「既然大嫂子托了咱們,只管去問問就是了,旁的話多說倒顯得我們多事。」鳳姐兒點了點頭,當下二人商議定了,便是由賈璉去找柳湘蓮探風聲去。

    第二日,賈璉便是托著見薛蟠的名義往薛府里去了一趟,柳湘蓮果然也在,薛蟠如今志得意滿,有妻有子有錢,非拉著一起吃酒。賈璉聽說尤二姐診出男胎,心裡十分羨慕。薛蟠笑道:「璉二哥如何做酸起來,我們家鳳姐姐也是女子里的英雄,兒子遲早要有的!」賈璉笑道:「便是承你吉言!」二人笑著飲個滿杯,又敘些閒話來,賈璉貌似無意道:「倒是你們兩個趕得巧了!」柳湘蓮笑道:「也是一路上碰上了……」薛蟠忙道:「柳二弟義薄雲天,我真正感激不盡!」說著又倒酒勸喝。賈璉笑道:「柳二弟為人自是沒說的,只是現今年紀不小也該安定下來……」薛蟠點頭道:「我正是這樣勸的,本要給他置辦房子再娶門親事過活起來,他倒是不肯,璉二哥幫忙勸勸些!」

    此話正是說到賈璉心坎上,他忙道:「柳二弟,這是好話,如何不聽?男子漢大丈夫,成家立業,你這樣東飄西零的,何時是個頭兒?倒不如以後跟著薛兄弟出外走生意彼此也有個幫襯,大家只管好好過起來!」說罷,又笑道:「成家便是要娶媳婦,當初柳二弟與我們早說了,必要娶個絕色女子,而今薛兄弟只照著絕色二字去找便是!柳二弟定是願意的!」薛蟠聽了,笑道:「絕色女子可是難尋些……」賈璉忙道:「哪裡是難尋?薛兄弟如今有了薛弟妹眼界兒更高起來,咱們這些家誰不知道薛弟妹顏色出眾,只羨慕薛兄弟好命嘍!」薛蟠聽了這話,喜得樂不可支,笑道:「這是怎麼說的,璉二哥如何拿我取笑起來!」轉臉又對柳湘蓮正色道:「你嫂子雖是好的,但是她那個妹子更是出挑,今兒正好說到這裡來,我去往你嫂子哪裡打聽三妹妹訂了親沒有,若是沒有咱們兩個親上加親可好?」柳湘蓮是見過尤二姐的,知道姿色不凡,又聽薛蟠說她妹子更勝一籌,心裡難免有些意動。賈璉察言觀色,笑道:「什麼?竟是有這樣湊巧的事?若是成了,我便做個保媒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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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0章 (補完)

    柳湘蓮見二人盛情難卻,便道:「我本有願,定要一個絕色的女子,如今既是貴昆仲高情,顧不得許多了,任憑裁奪,我無不從命。」賈璉見他這般裝模作樣,心中不由冷笑。薛蟠卻是個仔細的,拍著腦袋叫道:「咱們且別這樣匆忙就許了,我這姨妹的婚事不跟老太太說倒也罷了,珍大嫂子那頭必要商量好了才成啊!」然後又對柳湘蓮道:「我先去找大姐姐探探口風再說。」賈璉忙在旁湊趣又說笑兩句,道:「憑著柳二弟的人品,任是誰家都肯的。」三人又吃酒玩笑,終日才散。

    尤瀟瀟得了消息,自然又要往薛府里來一趟。尤二姐與尤三姐正在一起說話,見了她來,尤三姐連忙站起來。尤瀟瀟長久沒見她,看她身上只穿著一件珠白的衫子,下面系著一條碎花的紫裙子,面上的妝也清淡,跟著從前真是恍如兩人,想起原著里說的話,見她真有改過守分之意,倒也不好再提以前舊事。於是坐下來問道:「你們大爺怎麼說的?」尤二姐面上登時欣喜無限,笑道:「柳公子是准了,所以求了大爺過來問咱們的話,因此我也著急請了姐姐過來商量。」尤瀟瀟瞧著尤三姐在旁嬌羞無限,又想起原著里她揉碎桃花紅滿地之慘,便皺起眉來,喝道:「你瞧瞧這樣子!女孩子家竟是一點都不知矜持!這裡論起你的親事就這樣竪著耳朵聽,還有些廉恥沒有?」三姐沒想到尤瀟瀟劈頭蓋臉便是一頓說,本要爭論幾句卻在氣勢上矮下去。尤二姐連忙道:「好歹是妹子的終身大事,大姐姐也體諒她些。」尤瀟瀟望了她們姐妹一眼,嘆了一口氣道:「論起你來,我倒不必多說了,可三姐以前混著街頭做下的事體若是真被那柳家的打聽了,這門親事可有的做?」

    尤三姐年紀漸長,平素里風言風語聽著也知道以前自己做下的事是世人不容,如今想是改過自新,所以才拘手拘腳起來,同時也為了嫁個合心意的人,自為終身有靠。沒料到尤瀟瀟一席話如同冷水潑下來,便是咬緊唇站在一旁低頭不說話。尤二姐深知她性子是個倔的,便對尤瀟瀟道:「大姐姐也知道家裡的苦處,我是沒本事的,若不是妹妹這樣幫襯著,只怕早就精窮了……」尤瀟瀟聽了啐道:「若不是你那老娘得隴望蜀,不安分度日,老太爺留下的銀子足夠你們母女三人開銷了!這時候又說這話,讓我哪裡能聽得著!三姐,你原先年紀小不懂事,現今瞧著是明白事理了,這世間就是這般規矩,一男多女是風流,一女多男是j□j,即便你從今開始青燈度日、吃齋念佛,眾人說出的話也是不好聽的。況且此事只瞞得了一時,天下無不透風的牆,咱們公平論道,這個柳湘蓮確實也不是什麼底子乾淨的貨,只他是個男人,便是比你佔了天大的便宜,若他將來嫌棄了你,你可後悔?」尤三姐聽了,遲疑了片刻才煞白了臉道:「我心裡只有他一人,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我便是跟定他了。」

    尤瀟瀟見她斬釘截鐵,心裡嘆息,又道:「還有一件事提前說到頭裡,柳家是個窮的,你可耐得住?」尤三姐忙道:「我決意跟他,便是不悔。」尤瀟瀟點了點頭,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說道:「凡事過猶不及,你這年紀如此簡素,倒招的人疑心,在這裡做客也不像兒,快去換件顏色衣裳,往後行為拘束些就是了。」尤三姐聽了受教,尤二姐在旁忙道:「此事全憑著大姐姐做主了。」尤瀟瀟笑道:「你倒是乖巧,可不是要我做主!三姐,跟著你姐姐的例子一樣,也給你二十四抬嫁妝,你們老娘那頭也打發人去說一聲,怕是比著薛府,她不甘心,你便多勸。」尤瀟瀟一一分派好了,直接回了寧國府去。

    薛蟠本以為尤瀟瀟過來薛府,能見著柳湘蓮一面,沒想到停了半日卻見她頭也不回的回府里去,怕此事不成,連忙就問二姐如何說的。尤二姐得了尤瀟瀟的意思,也是含糊其詞,哪裡敢說十分願意的話。薛蟠嘆氣道:「大姐姐可是嫌我兄弟家底太薄了些?不配三妹妹?」尤二姐也不答話。薛蟠想了半日便出來對柳湘蓮道:「那府里珍大嫂子也沒說個准信,倒是先等等吧。」世上之事皆是如此,柳湘蓮見著尤家如此挑揀之意,反而迎難而上,激起幾分志氣來,想著必要娶這尤三姐才好。

    尤瀟瀟回了寧府,白白晾了好幾日,才叫人拿了賈珍的帖子請柳湘蓮過府一敘。薛蟠見了,忙就要跟著一同過去。柳湘蓮被他勸了換了件新衣裳,二人方往寧國府里去了。尤瀟瀟正在跟著賈珍敘起這門親事,也不說尤三姐自擇之語,只道薛蟠要做媒,柳湘蓮將來也有攀附的,三姐嫁出去也不怕吃苦。賈珍全看在她的面上,聽著這般說,只道:「若是少了銀子,咱們給些也就罷了。」尤瀟瀟瞧著他笑道:「我娘家的事倒要花你的銀子去?」賈珍聽了,笑道:「是了,知道大奶奶又開了新繡坊,倒是給我們些銀子罷了。」二人說笑著,外頭傳柳湘蓮跟著薛大爺到了,尤瀟瀟連忙就斂起笑臉裝作淡淡的,賈珍自是配合不提。

    薛蟠笑嘻嘻叫了一聲大姐姐,又叫賈珍道:「珍大哥。」柳湘蓮便是隨著他一同叫了。尤瀟瀟瞧他一眼,說道:「柳公子還是叫我一聲珍大嫂子吧。」一句話倒把柳湘蓮弄得面紅。薛蟠連忙笑道:「柳二弟跟我認的生死兄弟,叫一聲大姐姐也沒過逾的。」尤瀟瀟聽了不答話,讓他們坐了吃茶,柳湘蓮雖是見過大世面的,但瞧著尤瀟瀟這般冷淡不免也局促起來。賈珍如今只裝聾作啞不說話的。薛蟠便道:「大姐姐,前陣子給三妹妹提的親事,不知道……」尤瀟瀟見他熱心,不好駁他,方轉了笑臉道:「柳公子為人自然是信得過的,只是說句粗話,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也不知道柳家產業幾何?」柳湘蓮聽了不順耳,正要說話,薛蟠忙攔下來:「大姐姐不消擔心這個,房子產業正置辦著,我哪裡能讓柳二弟白身娶三妹妹?」尤瀟瀟笑道:「大爺雖是好心,但這成家立業也沒有一輩子吃兄弟的理!」柳湘蓮見她說的如此不堪,正了正面色,待要說男婚女嫁,不必勉強之類的話。薛蟠卻是極力想促成的,況且他走了這些日子的生意,深知嫌貨才是買貨人的道理,忙賠笑道:「大姐姐這話說偏頗了!我這商行正好缺人,柳二弟便是幫襯我一把,我感激不盡呢!」尤瀟瀟聽了,方不言語,低頭吃茶,好一會兒才道:「既然薛兄弟這般說了,我倒沒話了。柳公子家裡的情形我也知道些,聽說只有一個姑媽,這婚姻大事總得長輩做主,我這邊也得問問三姐她娘的意思。」說罷,又對柳湘蓮道:「到時候我自然會給薛府回話,雙方議定好了,你再正式提親來。」薛蟠點頭道:「大姐姐說的是,我們記得了。」

    商議完畢,賈珍要留他們吃酒,薛蟠忙道:「大哥發話,本不敢辭,只是我這兄弟年歲不小了,還是要正經張羅親事去。」賈珍便笑了笑,不再留。回屋瞧見尤瀟瀟在窗前發呆,便問道:「這裡做成了一件姻緣你有何不高興的?」尤瀟瀟心中萬千的話不好說出口,想那原著中都說柳湘蓮是個冷情冷面的,今日一瞧果真如此,當日尤三姐拔劍自刎,他心裡第一可惜的是標緻二字,也不過是以色斷人罷了,所謂自悔也全由此而起,若是三姐得知真相是否也覺得自己為一男人輕賤性命實為不值。現在再想,也不知道自己這番費盡心機的撮合究竟是好是壞。罷了,全當是可憐尤三姐吧,既然她有這個念想兒,也肯改過,女人本就不易,何苦要像世上這男人一般無情去逼她絕路,只希望她能平平順順過得了這個坎兒。

    卻說尤老娘聽說尤三姐要嫁到一個窮漢子家,又聽說是尤瀟瀟做主,竟奔到寧國府來撕扯。尤瀟瀟見她還是這般不知悔改,雖是知道窮怕了,但難忍其聒噪,開始還顧些體面好言好語勸兩句,後來直接叫人打出去。尤老娘在寧國府里碰了壁,便去薛府里鬧。薛蟠瞧著尤二姐面上總不好太苛待她,尤二姐接她進了內室,好勸歹勸,尤老娘只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道:「二姐,你只有這一個妹妹,何不盼著她好的?有好幾家大官人都瞧上了你妹子,允了進門就開臉,許的聘禮能排到巷子尾去,這姓柳的有何好的?」二姐忙道:「娘,柳二弟娶了三妹妹是做正房奶奶的,你說那些做什麼?」尤老娘怒道:「什麼正房奶奶不奶奶的?連飯吃不上就好了?薛家什麼家世,那柳家又是什麼東西?我早說過東府里那個瞧不上你妹妹,這都是做的什麼事?隨便找一家子都比這姓柳的好!」三姐聽了不耐煩,正要說自己自擇之語,二姐卻怕隔牆有耳,截住老娘的話道:「二姑爺也說以後叫了柳公子一同出去行商,不過幾年就發達了,老娘跟著享福就是!」然後又把尤瀟瀟給貼嫁妝的事一髮說出來,尤老娘原也怕自己倒搭嫁妝,所以只要挑聘禮高的家事足的,聽說尤瀟瀟照舊給二十四抬嫁妝,薛蟠以後又肯提攜,方才不鬧了。孰料尤老娘這一鬧實在是動靜太大,薛府里人人都知道,難免有下人議論起來,柳湘蓮又是一個府里常住著的,耳朵里偶爾進了一言半語,心裡不由疑心起來。

    旁的倒不忌諱,這做妾不做妾的到底不是好話。柳湘蓮知道薛蟠極熱心的,便不與他說,背地裡去尋尤家住的巷子,只裝作無事人一樣打聽。這外頭的人天天就是東傳西話,笑鬧打磕,正是嫌得發悶,見了一個小哥來打聽尤家的事,便一氣兒說了底朝天。從尤老娘勾引了尤老爺開始說起,到尤大姑娘嫁了人搬空家底,又道尤三姐天天站街去,只說的天花亂墜。柳湘蓮聽得渾身發冷,那人還笑道:「若論起她們三個姐妹來,自然是三姐一等一的標緻,這往街上一走,半街的人都得滴口水,家裡月半的開銷便是有了……」說罷擠眉弄眼十分不堪起來。柳湘蓮此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深恨自己輕率,一面往薛府走一面想著如何開銷此事。

    薛蟠聽尤二姐說勸動了尤老娘,再加上尤瀟瀟那頭也不反對,正要興高采烈跟柳湘蓮說提親的事,卻見柳湘蓮一臉沈重過來找他,滿嘴只說自己姑媽早給他定下親來,長輩之令不敢辭雲雲。薛蟠是個沒成算的,只信以為真,說了兩句可惜就拋開手去。反正沒有過了明路,一婚一嫁各不耽誤。尤二姐得了消息卻是知道定是哪裡走漏了風聲,三姐聽了柳湘蓮拒婚頓時天塌地陷,卻又不敢哭,心裡只氣得發顫。只有尤老娘真正歡喜,想著自己擺脫了窮女婿。

    等著尤瀟瀟趕過來,見到尤三姐呆呆怔怔的卻是安好,便松了一口氣。這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見她這般又不好說的,只對尤二姐道:「薛府里大約都知道些風聲,總歸沒有臉面,我把三姐接到賈府里住幾日也罷了。」尤二姐滿是擔憂,也知道此事也只能這樣待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尤三姐卻是如夢初醒一般,忽而叫道:「我要見面問他一聲,有何不願意的?」尤瀟瀟怕她魔怔住了,上前給了她一記耳光,見她終於哭出聲來才道:「我早與你說過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世人又多苛待女人,只要咱們行差踏錯一步便是叫你永世不得翻身!」尤三姐聽了又悔又恨不由嗚嗚大哭起來,尤二姐在旁也紅了眼睛。尤瀟瀟等她發洩了一會兒才說道:「行了行了,你也出息些吧!不就是個柳湘蓮麼?既然你如今都改過了,哪裡還找不見一個男人!這個不成還有下一個!」尤三姐只不說話,尤瀟瀟冷笑道:「你不必傷心了,他也不想想自己是個什麼貨色,倒還嫌棄你來。也罷了,跟我先回府住幾日,我還有事交代你去做呢。」然後見她可憐,又安慰她道:「憑他是個什麼好的,幾句閒言碎語就能打發了你,將來湊合了也是個禍根。」尤三姐性子本就剛烈,心中十分翻湧,聽得尤瀟瀟這般說忙咬牙擦了淚道:「往後任由大姐姐吩咐。」

    尤瀟瀟想了想,先叫人給尤三姐重新洗面換衣裳,低聲道:「這時候滿府里都等著看你笑話,做人要提一口氣,且精神些!」尤三姐點了點頭,神情終於不是怏怏的。尤二姐知意,連忙吩咐丫頭拿出自己新做的衣裳與她換上,尤瀟瀟又在妝盒里撿了些俏麗的首飾與她一一簪好,唇上也點了新紅,瞧著正像海棠花兒一樣嬌嫩。如此這般收拾好了,又叫小丫頭帶著包袱,才對尤二姐道:「你去叫婆子問問你家大爺在哪裡,妹妹雖沒住幾日也得過去道個謝。」尤二姐心裡也明白大姐姐的意思,忙派人去打聽了,然後回說正在花廳上跟著柳二爺說話。尤瀟瀟笑道:「這可是正好。」二姐忙道:「我跟著一起去吧。」尤瀟瀟瞧了瞧她沈重的身子,搖頭道:「你歇著吧,我帶著三姐過去。」

    尤三姐開始並不解其意,見了大姐姐把她往花廳里領才是又羞又愧起來。尤瀟瀟低聲道:「這時候做什麼生相兒?大方些!」尤三姐定了定心神,跟著她身後一同進了花廳。薛蟠正在與柳湘蓮商量下一季的行貨,聽見丫頭說大姨奶奶並三姨娘來了,連忙就站起來,柳湘蓮因為拒了尤三姐心中也不爽快,正是神思紛亂之際,聽見她們來了更是發慌。尤瀟瀟進來環視一圈,先故作驚訝道:「柳公子也在?」然後又對尤三姐笑道:「這也不妨事的,既是你二姐夫的兄弟,見見也不逾矩。」

    柳湘蓮此時此刻才算是見了尤三姐真顏,果真是極標緻絕色的女子,自己走南闖北這些年來勝她者也未見幾人,心裡不由有些做酸。尤三姐上前來與薛蟠大大方方的行禮,又對柳湘蓮微微彎了彎身,然後站在尤瀟瀟身邊,極規矩的模樣。尤瀟瀟對著薛蟠笑道:「這陣子倒是打擾府上了,我們家裡有些事便是要接三姐回去,過來與你也說一聲。」薛蟠忙笑道:「大姐姐跟著兄弟客氣什麼,三妹妹得空來玩兒就是了。」尤三姐聽了低頭軟聲道:「奴家謝過二姐夫。」鶯聲燕語入耳,十足的大家閨秀模樣。尤瀟瀟見她這般行事,心裡滿意,又與薛蟠說了幾句閒話,最後才對柳湘蓮笑道:「聽說柳家姑媽給公子定了一門好親,到時候辦了婚事咱們定也要喝一杯去的。」尤三姐聽了也說道:「恭喜柳公子了。」柳湘蓮瞧她如此端莊,只與巷子里人說的天懸地隔,又是這樣顏色動人,只恨自己又輕率了一把,心裡後悔得說不得。尤瀟瀟瞧著他面上湧出的悔意,心中冷笑,然後吩咐外頭備了轎子,叫了尤三姐一同回寧府去了。

正文 第71章

    尤三姐在車里哭了一路,尤瀟瀟也不勸她,到了寧國府,打發了紅枝帶她去客房安置下,又叫小丫頭子隨身服侍著,也是怕夜裡出事的意思。第二日,聽說尤三姐早起正經吃了飯,心結已開的樣子,尤瀟瀟就叫歡顏喊她過來。「過去的事不提也罷,往後向前一步。」尤瀟瀟叫了她坐下,然後又道:「如今之計,也別著急再議親事了。」尤三姐聽了,知道是實情,只默默點頭。尤瀟瀟知道她心裡有坎兒,嘆口氣道:「因著世間女子多要依附男子為生,所以世人才這般苛刻。你但凡有能立得起來的地方,也不至於到了今日的田地。這也是我往常一味縱容你們,罷了,靠著我跟二姐的幫襯你跟你老娘的日子也不能過得長久。」尤三姐只老實聽著,也不反駁。尤瀟瀟見她順從,就道:「我瞧你平素針線是好的,正好我剛在後街新盤了一間繡坊,你若是願意,便過去做活兒,再幫我瞧著那些娘子姑娘有無偷懶濫領繡線的,年底記賬的時候給你算上等工錢。」這是教她自力更生的意思,尤三姐原先極怕吃苦受累的,經此一事竟是懂事起來,忙道:「大姐姐只管交給我去做。」尤瀟瀟點了點頭,知道她是應許了。

    因著外頭的繡坊都是叫銀蝶守著的,尤瀟瀟便叫歡顏請銀蝶進來說話。果然不到半個時辰,銀蝶便進了府來,外面迎著的婆子都知道她體面,又是放出去的身份,趕著上來叫姑娘,然後往馨瀾院殷勤送了幾步。歡顏在門口候著,見她過來,連忙就打起簾子請她進來。尤瀟瀟瞧她面色紅潤,先笑道:「我還以為開了新繡坊把你折磨瘦了,沒料到還是這般精神。」銀蝶笑著回道:「新繡坊是吃飯賺錢的活計,我哪裡會嫌累?」尤瀟瀟點了點頭,又對尤三姐道:「這是銀蝶,你早先也見過的,如今家裡的繡坊都是她經營著,你往後只管跟她學著就是。」銀蝶知意,笑道:「奶奶只管把三姑娘交給我就是……」尤瀟瀟忙道:「你只管叫她三姐,往後還是你手底下的人,該說該教訓的時候都別臉軟。」然後又對尤三姐道:「銀蝶姓楊,你只喊一聲楊掌櫃,凡事聽她差遣。」尤三姐乖乖聽話,銀蝶想著早些年她那等跋扈,今日瞧著這般不由心裡納罕。

    尤瀟瀟囑咐畢了,就打發紅枝帶著尤三姐去收拾包袱,往後準備叫她去繡坊里住,也多讓她曉得民間疾苦,將來的路也能更平順些。銀蝶見三姐走了,才笑道:「奶奶竟是給我派了一個大活計來了。」尤瀟瀟對著她反比對尤三姐親熱的多,一面喊歡顏換茶一面吩咐小廚房預備她素日愛吃的,然後才道:「你是個能幹的,新繡坊能起得這樣快,都算你的功勞。」銀蝶笑著搖頭道:「這是奶奶瞧得起我。」尤瀟瀟又道:「咱們倒不必再說這些虛客套話,我尋思著咱們繡坊多了,便把娘子坊跟著女兒坊分開來,新繡坊叫三姐過去領著,你只招些女兒過來做活就是了。」銀蝶放下茶盞來,說道:「奶奶正說得我心坎上,那些繡坊里娘子跟著女兒混在一起,久了我也怕生事,便是將先有幾個姑娘划到新繡坊里去,再招些人手過來,讓三姐守著正好,平素也能拘謹些。」尤瀟瀟笑道:「正是這樣,你吩咐下去就是了。」銀蝶想了想又道:「還有一件事要跟奶奶說一聲。」尤瀟瀟笑道:「微末小事你做主就是了,何必來問我。」銀蝶嘆道:「我是已經做主收下了,但還要回奶奶的。」

    原來繡坊里招娘子的時候,因著工錢豐厚遠近倒有不少人慕名而來。銀蝶是掌櫃的,自然挨個查驗,等到一位小娘子進屋來的時候,銀蝶卻是吃了一驚,原來是晴雯。只見她輓著婦人髻,身上穿著一件灰蓬蓬的衣裳,哪裡是過去光彩照人的模樣。晴雯見了銀蝶端坐在前,臉上頓時羞紅起來。在賈府里的時候她是老太太的心腹,寶玉房裡的大丫頭,比著平常人都有體面,因著後來犯了忌諱被攆出來,又被表兄多渾蟲賣到放賬的倪二家,大娘子嫉妒,常常非打即罵,她又執拗,不懂得逢迎男人,雖是貌美倪二也逐漸嫌棄起來,日子自是一天不如一天。幸好還有門繡活的手藝,大娘子原先嫌著她光吃飯不做活,見到有繡坊招工,還包伙食,連忙就將她送將過來賺幾個零錢兒又拔了眼中釘。當著人銀蝶不好細問她近況,見她手裡拿著的鴛鴦戲水的帕子,況且也知道她針線活一向是出挑的,就叫記下名字收了。後來找了空閒打聽,才知道晴雯淪落至此,當下十分感慨。

    尤瀟瀟聽了,沈吟了半刻道:「你有什麼打算?」銀蝶低頭道:「當初她哥哥是三十兩銀子賣的她,我想贖她出來……」尤瀟瀟聽了,皺眉問道:「你贖了她,以後打算怎麼辦?讓她給你做個使喚丫頭?」銀蝶忙道:「自然不是,只是往日里也算是有些交情的,她今天這樣實在是……」尤瀟瀟知道她心裡有了兔死狐悲之念,便道:「晴雯當初被攆出寶玉房裡你心裡也清楚是為了什麼,如今你雖是好心去贖了她,往後日子怎麼過你也能替她打算清楚了麼?留在你身邊萬萬使不得,她年紀不小了,又是給人當過妾的,若是有個不嫌棄的能找個人家也算好的,就怕萬一她對寶玉不死心再偷摸去了西府做出些事體來……」銀蝶被她一說,也沒的反駁,只愣愣不說話。尤瀟瀟說道:「你這孩子竟是個心軟的,也罷了,既然她在繡坊里做活兒,你背地裡偷偷多給她些銀子叫她傍身,將來不至於山窮水盡也算你們姐妹好了一場。」銀蝶點了點頭,按下心思不提,外頭傳了飯來,尤瀟瀟與她一起吃了飯,又囑咐幾句話,裝了盒子連著尤三姐一同讓她帶回去。

    一晃數月過去,到了九月里滿園菊花盛開。這一日正是賈敬生辰,寧國府里早早開門迎客,尤瀟瀟笑容滿面招待諸位女客,邢夫人帶著鳳姐兒迎春早早就到了,見了惜春在旁也有模有樣的,忙稱贊了幾句。緊接著蕭夫人、汪夫人、薛姨媽等幾位也陸續來了,黛玉來得晚些,惜春迎出來道:「等了你許久,怎麼才來?」尤瀟瀟聽了笑道:「傅夫人如今身子重了,你林姐姐成日里忙得腳不沾地,哪裡像你似的做個富貴閒人?」惜春撅嘴不言,迎春與黛玉抿嘴笑。惜春帶著諸位姑娘便往內室里去了,尤瀟瀟陪著夫人們說話,見了蕭夫人和風細雨的,便與鳳姐兒使了一個眼色,這也是二人商議好的,叫了鳳姐兒多跟蕭夫人面前服侍著,一則她身份最高,二則也是要品品她為人。邢夫人與汪夫人是親家,自然親熱。薛姨媽來了,卻不見王夫人探春等的蹤影,倒樂得正好。尤瀟瀟想了半日,因著她身份倒不好安插,只得叫惜春將她接到內室里去,還笑道:「親家太太能來賞臉,正是咱們的榮幸,這群小姑娘們也得有人照顧著,我怕是忙不過來,求著親家太太照料一番。」薛姨媽雖是軟弱,但也明白為難處,她這日來也是為了與寧府里套套近乎,見了尤瀟瀟這般客氣,心下已經滿意。

    眾人正熱絡著,只聽的外頭有喜報傳來,眾人面面相覷,正要叫嚷著打聽的時候,小廝丫頭們紛紛過來各院報喜,原來是賈蓉中了二十三名舉人!賈珍賈敬當下如何欣喜自不必說,正打發給雙倍賞銀的時候,竟是又來了幾份喜報,原來是賈琮幾個小學生過了童子試,再過一輪面試便是秀才身份。雖說秀才易得,但賈琮幾個畢竟年歲尚小,如此看來也是前途無量。外頭賈赦自覺面上有光,叫著賈璉給兄弟多掏份喜錢,還是賈敬笑呵呵攔道:「都是我們書院裡的弟子,還是我們來出。」賈珍因著賈蓉爭氣,心裡早樂開了花,聽了父親吩咐,上上份賞錢發出去,又囑咐讓戲班子多加了一天戲,什麼滿床笏正經唱起來,還叫人迅速去取幾簍子紅串子銅錢回來,只要聽得下頭一個賞字,便叫了小廝往台上撒錢,一時之間虎虎生風,滿台錢響,竟還是以往紈絝的作風。若是平常時候,賈敬定是要說兩句奢靡浪費,如今瞧了兒子這般高興,知道也是多年心願成真,也就順著他罷了。林如海與蕭如景伴著坐席,自然也要恭賀兩聲,賈敬笑道:「蓉兒那一份只記在國子監裡頭,琮哥兒幾個出息,都是咱們的功勞,赦老弟回家備了好酒去。」賈赦聽了,忙笑道:「使得使得!」

    因為連著賈敬壽日,又是如此喜事,原定三日的壽宴便又要做到五日里去。鳳姐兒留下來幫著尤瀟瀟張羅,外頭賈薔、賈芸等幾個給東府里辦事的哥兒們自然也走不開身。賈珍正在等著賈蓉回家來,忽聽得外頭來報:「大爺,大奶奶身子不舒服,已經喊了大夫過來,歡顏姐姐讓我來回您一聲。」賈珍聽了,嚇了一跳,連忙就往馨瀾院裡去了。鳳姐兒瞧見他來,因是熟的,也不回避,只笑道:「給大哥哥賀喜了。」賈珍見她臉上帶笑,知道尤瀟瀟無恙,但也不知道喜從何來,只懵懂著進去,惜春陪在尤瀟瀟身畔,見了哥哥來也是笑容滿面。賈珍心裡隱隱約約有些知覺,強裝著鎮定坐下來問道:「可是哪裡不舒坦?」尤瀟瀟見他忙忙趕過來,便微微一笑:「也沒什麼,剛剛大夫來診過了,是喜脈。」她話里雖是平靜,但也遮掩不住幾分欣喜。賈珍聽了先愣了一下,又忙問道:「可知多久了?」尤瀟瀟笑道:「說是已經月半有餘了……」話音未落,只見滿院子服侍的丫頭齊齊恭喜,賈珍今日真正志得意滿,不由哈哈笑道:「馨瀾院上下多賞三個月月錢!你奶奶身邊貼身服侍的丫頭再多加二兩銀子!」

正文 第72章 〔補完〕

    尤瀟瀟有孕之事闔府皆知,賈敬賞了一對冰梅紋的寶瓶,供奉起來算是吉兆。榮國府賈母等也遣人裝了藥材送來,再有蕭府、林府、馮府等相熟的人家也流水般的送了賀禮,一時之間應接不暇。因著忙碌,邢夫人索性就讓鳳姐兒在寧國府多住些日子幫忙分擔家事。尤瀟瀟度察鳳姐兒心思,哪裡能讓他們夫妻分離,便笑道:「太太雖是疼我,鳳丫頭家裡那一攤也是離不了人,倒是讓我們大姑娘學著理家起來吧。」邢夫人瞧了惜春一眼,笑道:「我竟是忘了,大姑娘的好日子也近了,些須歷練一番才好出門子。」惜春面上一紅,只低頭不說話。因她害羞,眾人便不再說笑,又坐了一會兒方都散了。

    賈蓉得了舉人來家,聽說繼母有孕,竟是極歡喜的樣子。先去見了祖父,賈敬只勉勵幾句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然後去了書房裡,賈珍一面怕他驕傲起來不好多贊他,另一面卻是引以為傲,喜色遮掩不住。賈蓉如今懂事,只對著父親道:「雖是中了舉人,但是前頭還有會試,料想不能同子修一般榮耀,兒子也得做個進士,不讓祖宗蒙羞。」賈珍聽了,心中百般滋味陳雜,半日才道:「往後咱們府里的百年基業全靠著你了。」賈蓉笑道:「父親正值壯年,說這話卻讓兒子無地自容了。」賈珍見兒子謙遜,心裡舒服,便又問起他的親事:「你母親與我也商量過了,也該早給你辦,前些日子知道你念書怕擾了你,如今問你一句,可有什麼中意的人?」賈蓉遲疑道:「兒子想著,這事且不必急……」賈珍忙道:「怎麼不急?你母親與我的意思都是一樣的,俗話說成家立業,你若是沒有中意之人,便是由著我們做主了。」賈蓉見父親真心,倒覺得自己多慮了,他原是怕繼母有孕,此時再張羅娶妻顯得是要爭那理家權的,況且他也是經歷過的,此時對著娶妻一事倒不怎麼上心。但見父親熱情,便道:「兒子一切都聽從父親安排。」

    賈珍前番與秦可卿有舊,再看著如今兒子形單影隻,心裡只有愧疚的。如今見著兒子松了口,便道:「我與你母親原先也瞧了幾家,只是你如今做了舉人,身份上更高一層,再重新給你品擇吧。」父子二人又敘了些國子監之事,賈蓉方要去給母親請安。尤瀟瀟聽著賈蓉回來,早叫大丫頭們把他的院子潔掃乾淨,又吩咐廚房多做些葷素點心送過去。賈蓉不好進內室,只在門外恭敬問了安,尤瀟瀟重重誇贊幾聲,又吩咐他去給生母磕頭雲雲。等著賈蓉回了院子,供奉用的酒桌已是備好端過來了。賈蓉見了色色周到,心中自是感激不盡。

    那賈蓉此番中舉歸來,自然有通好世家請他赴宴遊玩,賈蓉卻是一一拒了。因在家裡不勝其擾,便沒住上十日仍舊回了國子監念書去。賈敬見孫子這般辛苦,心中也有些不捨,笑道:「依著咱們家,倒也不等著舉人的糧米下鍋,只是蓉兒將來既要出仕,也該跟著姑老爺問詢一聲,我心裡想著再考一年就是了,中了進士就領個官兒做做,若是不中也不累勒孩子,接了來家給我抱重孫子去,反正將來遲早要襲爵的。」賈珍忙道:「老爺說的是。」因又說起惜春親事,尤瀟瀟與鳳姐兒之間早過了話,都瞧著蕭夫人為人端厚大方,便告訴賈珍,蕭家的親事可以做的。賈敬心裡是極願意與蕭家結親的,見賈珍也贊同,便道:「你妹妹打小兒吃苦,嫁妝上要豐豐富富的,雖說蕭家不缺銀子,但咱們家萬萬不能失了體面。」賈珍忙道:「此事兒子與媳婦早就議定了,母親的嫁妝還有田莊鋪子都給妹妹帶過去,咱們府里另出二萬兩銀子再置辦。」賈敬聽了,點了點頭。

    且說賈赦回府要給賈琮辦幾日筵席,邢夫人見庶子爭光,心裡也願意,只有迎春笑勸道:「老爺何不等著琮哥兒中了舉人再一同慶賀?」賈璉亦在旁幫腔。賈赦想了想,也怕旁人說輕浮,便聽從了一雙兒女之意,只在自己這一房擺了席,等了賈琮來家熱鬧聚了,然後賞了很多東西。入夜一反常態竟歇在邢夫人房中。這真真是意外之喜,邢夫人被鼓動著,心裡難免也有了老蚌生珠的念頭。鳳姐兒知道後,特特從小庫房裡翻出幾樣顏色料子,送給邢夫人道:「琮哥兒的喜事,太太也該穿得亮眼些。」邢夫人這幾日都如沐春風,又見媳婦懂事,便笑著收下來。晚間悄悄對著迎春道:「你嫂子給我的料子我瞧著顏色嫩了些,不如你拿去做新衣裳去。」迎春抿嘴笑道:「嫂子好意,太太不穿著豈不是拂她臉?我瞧著這顏色正襯太太,老爺看了也歡喜呢。」邢夫人不妨被女兒打趣,頓時面色一紅,想著也有道理,便微笑道:「也罷了,你去尋人做起來吧。」

    且不說眾人如何歡欣,那賈政聽了賈蓉賈琮之事,心中只有焦躁的。往常還有個賈珠撐撐門面,如今可怎生是好?賈母因見著賈琮出息了,特地招到跟前絮絮說了半日話,噓寒問暖,又給了一套文具令丫頭們好好拿著,鴛鴦親自送出門去。賈琮年歲漸長,又在外頭見識了一些世面,見了祖母雖是如此親切,卻也記得自己從小到大都沒被老太太正眼瞧過,面上做恭敬,心裡卻很不以為然。回了大房同著邢夫人沒有多說,因與姐姐迎春親熱,便發了幾句私意兒。迎春哪裡不明白,只道:「兄弟將來是要出去做大事的,這些個後宅之事都不必放在心上。」賈琮向來肯聽迎春教導,知道有理便按下不提。

    賈政自詡讀書人的,兒子丟人自然過不去,回去氣勢洶洶找了王夫人說話,剛說句寶玉以後該如何如何,王夫人聽不得,便道:「咱們宮里還有娘娘,將來至多不濟給他捐個官兒罷了,老爺愁不到這裡。」因元春封妃後,王夫人氣燄囂張,賈政又是沒骨頭的,聽著老妻一番話,竟是無可反駁。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賈政深知寶玉的習性,讓他念書也怕逼出病來,嘆了幾聲又去趙姨娘那裡宿了。

    王夫人見著旁人家風光,面上無所動,心裡也是著急,因著周瑞家的打聽賈蓉是托了人送國子監的,便想著等寶玉大一些也如法炮製罷了。因想著親家李守中在國子監裡頭說話有些分量,她想了想,就往李紈屋子里去了。李紈成日里守著兒子過日子,一向不去刺婆婆的眼,這幾日聽說大簡書院的喜事再加上尤瀟瀟有孕,正與素雲打點些賈蘭兒時舊物準備送到寧府里去好討個好彩頭,願她生個兒子。外頭報太太來了,李紈先是驚詫,而後規規矩矩出去迎接。王夫人進來,瞧著屋子里黯慘慘的一片素淨,心中就有幾分不喜,但今日有求而來,便和藹了聲音道:「這日子秋風漸涼了,我來瞧瞧蘭哥兒,睡得可好?」李紈聽了,只好一面叫素雲去把賈蘭喊來,一面陪笑道:「竟是讓太太惦記著,原該我帶著他往太太處多請安就是。」王夫人也不答言,李紈討了沒趣,親自倒了茶奉與她。王夫人只沾了沾唇,見了賈蘭過來又說了幾句話,才問道:「說起來我們也長久沒見親家太太了,前些天外頭剛送了幾盆子菊花,開得甚好,倒是請親家太太來賞花吧。」李紈一愣,連忙遮掩過去,笑道:「既然太太有這興致,媳婦自然是陪著的。」王夫人將話漏出去,也不想多坐,起身便走了。

    素雲陪著李紈送她出去,回來時悄聲道:「奶奶瞧著太太是什麼意思?從沒提起過咱們太太,如今倒是熱絡……」李紈冷笑道:「她能有什麼好事?」想了想又道:「橫竪也無事,憑她怎麼算計,咱們太太是做不了主的,老爺對我又一向冷淡,只怕她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主僕兩個說著話,只見秋爽齋的一個小丫頭過來催道:「奶奶,我們姑娘說在議事廳等著您呢。」自從鳳姐兒甩手回了大房,探春接了理家的事,處處逞強,比著鳳姐兒有過之而無不及。李紈與湘雲原先還去幾趟,後來也瞧出苗頭,乾脆就指著有事躲著不去。探春雖是不願意被人掣肘,但有了老太太的話也不能不聽,於是照舊打發人四處催去。李紈對著小丫頭笑道:「你去回了你們姑娘,我今日身上不好,就辛苦她罷。」那小丫頭也是例行公事,得了囑咐就轉身走了。素雲在旁嘆氣道:「三姑娘做事也忒要強了些。」李紈說道:「罷了罷了,我去了也是裝木頭人,有這時候倒不如再給蘭兒制件衣裳。」

    卻說尤瀟瀟如今在寧府里安生養胎,張友士來診過說脈象極安穩,但賈珍卻是不放心,非逼著天天躺著。尤瀟瀟東奔西跑這些日子,終於事事上了正軌,府里府外一切井井有條,如今樂得安心,閒事不理。那惜春年紀雖小,但也是個能幹的。管家娘子們又都是被尤瀟瀟訓誡過的,惜春用著得心應手,偶爾閒時去往林府里去找黛玉交流經驗,日子也過得優哉游哉。那府里鳳姐兒與迎春等都常過來瞧,尤瀟瀟與她們說說話,一塊散散心,不知不覺也就熬過了前幾個月。第二年,剛出了正月里,喜訊傳來,尤二姐與傅夫人先後誕下麟兒,薛府與林府張燈結彩熱鬧自不必說。因來慶賀的人多,林黛玉又要照顧繼母又要理家忙亂不堪,再加上尤瀟瀟胎像已穩,過了春節家裡也無甚大事,索性把惜春借到林府里去幫忙了。

    薛府里一切有薛寶釵坐鎮倒也紋絲不亂。尤二姐生產的時候原該尤老娘過來伴著,尤瀟瀟卻讓歡顏送了尤三姐過去,向二姐道:「你老娘是個成事不足的。如今其他事都有穩婆張羅,你妹子也不用沾手,就是怕你坐月子身邊沒個娘家人心裡難受,所以打發三姐與你作伴。」尤三姐再往薛府里去,知道柳湘蓮還住著,開頭心裡還是怯的,銀蝶早知前因後果,也是得了尤瀟瀟的意思勸她道:「大奶奶說的一句話雖是新奇,我心裡卻是記得,從哪裡跌了再從哪裡爬起來。有些人巴不得將你一棍子打死,你何必就萎靡了,反趁了這些人的意。現今你在繡坊里憑自己雙手掙家事,說起來都是自己的,拿著盒子果子也是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就該是體體面面的去望你姐姐去。」尤三姐在繡坊里勤勤懇懇做事,年底盈利豐厚,銀蝶每每過來核查心裡都滿意得很,所以也肯推心置腹勸她。尤三姐聽她說的有理,再加上自己確也今非昔比,便是大大方方往薛府里去了。

    薛姨媽不知內情,只知道柳湘蓮將尤三姐拒了,後來見她過來十分懂事知禮,又是個標緻漂亮的,倒是暗暗與寶釵道:「此事卻是怪的,我瞧著你嫂子的妹子樣樣都拿得出來,也不知道為何你柳二哥不喜歡。」寶釵卻是沒有心思管這些閒事,她已經到了及笄之年,因今年府里忙著二姐誕子之事,雖是整生日再加上她未曾定親不好張揚也淡淡過了。薛姨媽心裡也是著急,但府里諸多事情壓下來倒是扔了掃帚拿拖把,成天焦頭爛額的。寶釵也知道母親與兄長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王子勝夫人年前也給張羅了幾家,要麼家世不配要麼孩子不好,薛姨媽也不是貪著虛名,非逼著女兒出去吃苦的。寶釵懂事,不肯將心事掛在臉上。那府里王夫人貌似篤定薛家無路可走,遲早要回賈府里去,過年娘娘賞了彩緞,寶釵與湘雲的反成了一模一樣。薛姨媽的心思不由略有些活動,寶釵直氣得在房中暗哭,思來想去此事只有珍大嫂子還可以商量,偏巧碰上有孕,倒不好十分聒噪她去。

    到了二月里,惜春從林府回來,先去馨瀾院裡瞧嫂子,尤瀟瀟笑道:「姑娘如今成了香餑餑,都便宜了外人去。」惜春坐下來一面吃茶一面道:「這陣子可累著我了,雖是不用我跟林姐姐出頭,但管家婆子們一會兒一件事,我們吃個茶說個話都沒有清閒。」尤瀟瀟說道:「林家如今有了小爺,以後更興旺起來,眾人哪裡有不巴結的。」惜春點頭,又小聲道:「還有一件事嫂子不知道,林姐姐背地裡偷偷與我說了,給姑父遞帖子想求親的人家可多著呢。」尤瀟瀟聽了,便道:「你林姐姐比你還要年長一歲,如今你都訂了親,姑老爺心裡也是急的……」惜春忍不住面紅,卻又道:「聽說姑父都拒了,林姐姐也不想早早嫁人,正高興呢。」尤瀟瀟心中一動,正要再說些什麼,外頭賈珍進來,瞧見惜春在,先笑道:「妹妹什麼時候回來了?」惜春見了哥哥進來,忙行了禮,知道兄嫂有話說,只把林府里的事簡單說了幾句就回自己院子歇著了。

    尤瀟瀟見了賈珍面上有幾分愁思,連忙問道:「可是有什麼事?」賈珍坐下來嘆道:「剛剛馮家來人說他們家大奶奶去了,馮紫英哭得跟什麼似的,我已經叫人先送了葬儀過去,吃了午飯少不得親自去一趟。」尤瀟瀟吃驚道:「老爺過壽那日來的,我瞧著馮大奶奶氣色很好,怎麼就去了呢?可惜了,這樣的年紀,又是這樣的人品,馮大爺心裡自然是不捨得的。」賈珍搖頭道:「生死有命,罷了罷了,你好好養著,打發兩個婆子去瞧瞧也就是了。」尤瀟瀟深知賈珍等與馮紫英交情不淺,連忙應了一聲好。這邊賈珍午飯也沒好生吃,下午換了一身素衣去馮府給馮紫英道惱去,路上正遇到薛蟠與柳湘蓮兩個,便是一起進去了。馮家小子將他們迎進門去,因老爺太太都在,也沒在門廳設靈堂,只在馮紫英院子了搭了白棚。馮紫英眼睛紅腫著,精神十分疲憊的樣子,薛蟠陪著哭了幾聲,賈珍拉著手勸道:「雖是弟妹之事要緊,兄弟也得好好顧惜著身子。」然後又說些該如何發送之事,至晚間眾人才歸。

    尤瀟瀟聽了馮府給大奶奶做了三天三夜的道場,對著歡顏嘆道:「這關鍵時刻才瞧得出來,如今父母高堂都在,難得馮大爺這樣不怕忌諱,可見馮大奶奶在他心裡極重。」歡顏卻撇了撇嘴道:「也是一時之事罷了,若是馮大爺從今以後不續弦,那才是將大奶奶放在心上呢。此時哭兩聲,到時候也就丟開手了。」尤瀟瀟聽了,不由笑道:「你這孩子年紀不大,說話倒是老辣,馮家連孫子都沒有呢,還能不給大爺續弦?若說是他們家門第也算是不錯了,雖是沒什麼實權,但在城裡也有幾分體面。瞧著原先馮大奶奶這個品格,將來再娶一樣的卻是難了。」歡顏點頭道:「奶奶說的是,正經官家小姐哪裡肯去做繼室?」尤瀟瀟聽了這話,卻忽然想起一事來,問道:「我記得薛姑娘今年可是到了及笄?」歡顏噗嗤一聲笑道:「奶奶如今真是記性壞了,薛姑娘正月二十五的生日,今年正好十五歲,奶奶還特特打發了金嫂子送了好些上頭禮,怎麼都忘了?」尤瀟瀟微微一笑道:「真是不知不覺的,到了這個年紀薛姑娘也該定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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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3章 榮府分家

    賈母聽得林府新有了小少爺,也只好叫人備了禮去瞧,但心裡著實不舒坦。加上初二那日,林黛玉只來了賈府略坐了坐,連飯都沒吃就回去了,賈母原先還望著能留她住幾日,跟寶玉親香一番,沒料到她這般冷淡,而自己也沒有強留的道理,只好眼睜睜望著她走了。如今傅秋芳又給林如海生了兒子,這賈家說話的分量便是越來越輕了。賈母想著便是頭疼,她是經世的老人,這些年冷眼瞧著,知道寶玉將來出息有限,若再不給娶個助力的媳婦,光指望娘娘是不成的。眼見薛家姑娘是不再登門,至於湘雲,雖說是跟自己貼心貼意的,但論起家世來,一個孤女實在也幫不得賈家什麼。只是這時候要把她送回史家,貌似也不妥當。畢竟現今寶玉還小,婚事未定,也得留個兜底的才是。

    正是心裡郁積的時候,鴛鴦進來低聲道:「大老爺來給老太太請安了。」賈母閉著眼睛道:「告訴他,我知道了,叫他歇著吧。」鴛鴦聽了,沒有出去,又輕聲道:「大老爺一定要見您的。」賈母驀然睜開眼睛,然後叫琥珀扶著坐起身來,淡淡說道:「一定要見我?我倒得聽聽什麼話。」鴛鴦出去把賈赦接進來,賈母瞧了一眼大兒子,又對鴛鴦等說道:「我跟你大老爺說話,你們都退下去。」

    賈赦也沒打算過來跟這個偏心的老娘講客氣話,能忍到過了正月再說已經算是孝順:「母親,兒子想著,如今也都是鬍子一大把的歲數了,跟二弟也各自分支開脈的,是時候該分家了。」賈母知道大兒子來者不善,但沒想到能說出這種要命的話來,她勉強壓住心中的怒火,只冷冷道:「大老爺,我還沒死呢。」賈赦以往聽她這話只怕就要跪下,如今卻是穩坐不動,說道:「母親,公賬上已經是寅吃卯糧,如今弟妹掌家,這巨額虧空從何而來?是拿她們二房的體己補上還是要我們大房一起擔著?這樣混著,倒不如分了乾淨。」賈母聽了,忙道:「什麼虧空?」賈赦見老娘裝糊塗,不由冷笑道:「老太太為何不把二弟妹叫來,順便理理賬,瞧瞧咱們家還剩幾分銀子。」

    賈母自來偏心不假,但是對著家中的出息也並沒有全部放手給王夫人,聽見賈赦振振有詞,心裡也著急起來,生怕王夫人等背著自己弄出什麼禍事來。外頭鴛鴦早去請了王夫人過來,因著大伯子與小嬸子對峙總是不雅,因此又分頭將邢夫人與賈政一並叫來。賈政來了聽說大哥要分家,先跪下來給老母請罪,又是聲淚俱下,賈赦見他這般做戲,想著他仗著母親溺愛一直居於正堂,哪裡有半點兄友弟恭的樣子,便坐在一旁動都不動。邢夫人若論原先還肯幫忙和稀泥,如今只貼著賈赦站著,也是一言不發。賈母問王夫人道:「你大伯說咱們公賬上有了虧空?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夫人鎮定了心神,笑道:「雖是日子艱難些,但也不至於入不敷出……」賈赦聽了這話,不由也笑道:「弟妹這一向辛苦,竟是將這些賬本子也忘了?」說罷,便是從懷中掏出一冊賬本,遞與邢夫人道:「你做嫂子的,給弟妹分分憂,念與她聽聽。」邢夫人心領神會,展開一頁看了看,不由神色也變了。王夫人一副要暈倒的模樣,賈母在旁沈聲道:「拿與我瞧瞧!」邢夫人望了賈赦一眼,見他點頭才交給鴛鴦。賈母急急拿過來,戴了水晶眼鏡細看,省親別墅歸結薛家八萬兩,公賬另出十萬兩,宮里夏太監取走五萬兩,外書房修繕三萬兩……賈母深知這是暗賬,粗略一算竟有三十萬兩之巨,正要問個仔細,賈赦卻又道:「母親可看清楚了?據兒子所知,這才是滄海一粟,弟妹那裡不曉得還有多少本冊子呢。」

    賈母氣得手抖,扔到賈政面前道:「你問問你媳婦,這些可是真的?」賈政拿過來瞧了一遍,旁的不清楚,那外書房修繕三萬兩卻是實打實自己花費了,於是期期艾艾道:「母親,這……」賈母原以為兒子不知情,借此把過錯推到王夫人身上就罷了。沒想到賈政這個反應卻是心虛,賈母心中一冷,再望著賈赦一臉不屑,自己倒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王夫人卻是大家子小姐出身的,也見過風浪的,伸手拿過賬本子來翻了翻,知道是鳳姐兒將自己這些年的底子都漏出來,心裡極恨,但眼下卻要把賬撕擼開,於是哭道:「求老太太明察,這給娘娘修園子的事總是咱們家的事,公賬上挪用些媳婦也與您說過的……」邢夫人忍不住道:「那薛家的八萬兩也是白白贈給咱們的?」王夫人心裡掛的如意算盤是名義借薛家的債,到時公賬抵了就裝自己腰包里去。見邢夫人這般問,自己也認晦氣,只道:「那八萬兩是姨太太給娘娘的供奉,哪裡需要還的?」邢夫人反應倒也機靈,對著賈母道:「老太太,口說無憑,八萬兩也不是小數目,咱們最好跟著姨太太當面講清楚,萬一二太太給薛家寫了借條子,蓋了咱們家的戳子,將來可怎麼辦」王夫人咬咬牙,正要說什麼,賈母卻是叫諸人都安靜,又低頭將賬本子翻了一遍,她是當過家的人,心中雪亮。這筆賬除了供給二房花費,很多都是無憑無據,最後從公轉私落入二房體己里去。賈赦今天既能指出此事來,也是有備而來,若是自己強壓下去沒有交代,就算鬧上公堂,證據確鑿,說不得也是大家沒臉。

    賈赦等了半日,見賈母不說話,便不耐煩道:「母親,這主持分家的事自然要跟族中說一聲,我瞧著後日正好,便去叫東府大老爺帶著族中幾個老兒過來分了吧。」王夫人哪裡肯分家,眼下她掌管著府里全部出息,逍遙自在何等體面,一旦分家,大房又是承爵的,且不說自己一房的出息減半,自己少不得也要搬出榮禧堂去,自己堂堂皇妃之母豈能受這種委屈?於是泣道:「大伯說話好沒道理,老太太仍在高堂之上,子孫哪裡就能論到分家?況且咱們也得給宮里娘娘留幾分臉面哪!」賈赦早知道她要把元春拿出來說話,於是冷笑道:「二弟妹說這話糊弄外頭人倒也罷了,宮里娘娘如今什麼境地咱們心裡都清楚著呢。」一語未了,賈母卻是慌張起來:「娘娘怎麼了?」

    王夫人被一語戳破再也不敢多言,賈赦說道:「聖上對娘娘冷淡已久,老太太竟是一無所知?」宮里之事都是王夫人打點,日常都是鶯歌燕舞百花齊放,上一回還說娘娘可能有了身孕雲雲,而今皇上子嗣艱難,賈母被哄得天花亂墜,所以對著王夫人往宮里送銀子從來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的。而今見賈赦又說出這話,怎麼也不像空穴來風,賈母只覺得天旋地轉,急的渾身發顫,問王夫人道:「大老爺說話可……可當真?」王夫人見這般,也怕賈赦說出更不好的話,不能再瞞,只好半吐半露道:「老太太也知道,宮里新晉了幾個美人,皇上政事又忙,幾日不去鳳藻宮也是有的……」賈母聽了這個還有什麼不明白,怪不得夏太監等要了五萬兩銀子去,竟是瞧著賈家不景氣起來……她當即大怒道:「蠢婦!此等大事你竟敢瞞著我!」王夫人忙道:「老太太,這宮里的事情不做准的……」賈母卻是明白,若是嬪妃失寵若想再復寵是難上加難,宮里哪裡能有省油的燈?元春若是個有造化的,早該趁著封妃的時候好好固寵,如今又來了美人,眼見是西風壓倒了東風,以後想翻身竟是難了。

    賈赦見她狡辯,也不屑多說。旁人家閨女做了妃子,一家子都得濟,自己這個姪女熬了這多年終於熬出頭不說,後來除了花費家裡的銀子,竟是什麼好處都沒有。明眼人早瞧出來,只有賈母跟著王夫人還做著黃粱美夢,自己再不點醒,只怕王夫人肆無忌憚,越發不可收拾。於是也不再多說,只道:「弟妹,宮里如何咱們且不論了,今日咱們談得是分家。」說畢又從袖中取出一張紙來,說道:「好歹兄弟一場,弟妹理家也是辛苦多年,我們也不能因為娘娘失勢就踐踏起來,公帳就是這般,既往不咎。只是外債等我們大房不跟著分擔,弟妹自己想辦法補缺子,若是銀子不夠,便是要折算鋪子了。除了祭田等,余下來的房舍田莊鋪子皆是均分,這府里正院自然也是歸著我們……」說罷停了一下,瞧了賈母一眼又道:「我是長子,理應供養母親,那省親別墅裡頭,珠兒媳婦與三姑娘照樣住著,也別說大伯做事不留餘地。」賈政正待說話,賈赦不管他,只對賈母道:「母親瞧著這般可好?若是無異議,我便是叫璉兒告訴東府大老爺一聲,找個日子理清楚就罷了。」

    賈母聽賈赦說的有條有理,平心而論,分配得也算公道,顯然是籌之已久的,原本壓著一口氣還想著去衙門告大兒子忤逆,但是多想一步,真鬧出去,自己一家子上上下下也沒有好處,反而會體面盡失。此時元春已經失寵,外頭人都等著看賈家笑話,自己何必巴巴送上門去。再說王夫人的行事實在貪得無厭,往常都是瞧在元春與寶玉面上容忍她幾分,而今自己若還是偏袒過了真是把大兒子惹怒了,將來被逼著去二房受供養,瞧著王夫人為人,指不定下場如何。唉,說到底還是寶玉太不爭氣,這一向出了多少是非,讀書做事也沒長性,娘娘那頭若再不能有助力,自己這把年紀日漸黃昏也不得不多打算了。

    賈政等一向借著賈母寵愛,自以為這一回也是有驚無險。沒料到賈母沈思了半日,竟是同意了賈赦所言。賈政當即大吃一驚,王夫人卻是什麼都顧不得,竟拿手指著賈母道:「老太太是瞧著娘娘在宮里失勢就這樣跟著大老爺欺負我們起來?」鴛鴦在旁瞧不過去剛要說話,邢夫人卻是拿出長嫂的風範來,喝道:「二太太,還有媳婦敢這樣對著婆母說話的?」賈政是個無能的,失了母親庇佑,自己又是掛著五品虛職,家裡家外皆是不通,此時竟是流淚起來,對著賈赦道:「大哥,咱們兄弟如何竟到了分家境地……」

    賈赦有了賈母一句話,此時只盤算何時往正院裡搬,見賈政這般心裡十分厭惡,只冷冷道:「明兒你嫂子就帶著璉兒媳婦過來理帳,二弟可要記得,欠下的債務若是還不得,那舊府就要賣了折銀子去。」王夫人忍不住大哭道:「這還是什麼國公府,當哥哥的就這樣欺負弟弟……」賈赦不屑跟她說話,哼了一聲就往外走。賈母見狀,權衡利弊,知道大勢已去,自己以後也要跟著大兒子過得,於是對著鴛鴦道:「這會子我乏了,你們帶了二太太出去。」邢夫人也道:「正是老太太這話,弟妹倒不如跟我出去……」王夫人見賈母翻臉如翻書,再多說也無益,氣狠狠盯了眾人一眼,便徑直出去。賈政是個沒主意的,見著媳婦出去,自己也就跟著跑了。賈母原來還怕二房實在過不了,若是兒子過來好言懇求幾句,自己也能拿出些體己貼補,卻見兒子隨著媳婦一並走了,便十分生氣,索性不再搭理。

    王夫人深知賈赦如今發難,正是趁著元春在宮里境遇不好,那賈母也是個勢利的,見著孫女不得勢也著急脫身。她回到房裡,越想這一切越恨得要死。賈政只在旁嘆道:「如今也沒法子了,咱們也想著何時搬出去吧。」王夫人怒道:「此事哪裡能這樣輕易了結?我與我哥哥寫封信去,可是瞧著我們王家無人了!」賈政聽了,知道王子騰深受聖寵,說話有分量,不由也升起幾分希望來。二人又說起外債之事,王夫人不耐煩道:「蝨子多了不咬人,橫竪你那好娘好哥哥都賴在咱們頭上,哪裡管得什麼時候還清?」賈政對著金錢一向沒有概念,都是王夫人做主,聽了便唯唯諾諾的。王夫人忽然冷笑道:「若是以後咱們自己過活起來,趙姨娘周姨娘還留著做什麼,咱們才能分得幾個鋪子,自然養不起閒人,便是都賣了罷了。」

正文 第74章 榮府易主

    賈政聽了王夫人的話,因為要仰仗王子騰倒也不敢怎麼駁,只是養兒育女的姨娘張嘴就賣了確實也不妥當,於是道:「你瞧在三丫頭和環哥兒的份兒上也得給她們留幾分體面……」王夫人冷笑道:「老爺說話好大方,趙姨娘一個月二兩銀子的月錢,外加服侍的小丫頭們足足兩吊錢,更別說還佔著一個敞門院子,咱們真要搬出去了,那舊府逼仄你難道不知道?寶玉以後娶親生子不要地方住?」賈政被她一席話逼得無言以對,王夫人見他勢弱,便道:「好了,既然老爺捨不得,留下也罷了,只是以後可做不得姨娘的款了,服侍的婆子還缺著人就讓她們兩個去添補吧。」賈政無可奈何,只好應了。

    賈赦帶著邢夫人旗開得勝回了大房,賈璉、鳳姐兒、迎春等都在正廳等待,見著老爺春風得意,也知道此事成了,不由都面露喜色。賈赦笑道:「你們都吩咐下去,快些把咱們東西收攏了,準備往榮禧堂那頭搬,璉兒跟你媳婦依舊住在那邊院子不必動,二丫頭照舊在園子里住,珠兒媳婦同著三丫頭等也在,你是做主人的,需多照顧。二老爺與二太太的房子需重新修繕一番,璉兒帶人去辦。璉兒媳婦跟著你太太去找二太太接了賬,明日就正式理家起來。」眾人連忙應好,邢夫人卻笑道:「往後只讓媳婦帶著迎兒理家去吧,我每日里吃吃酒到處逛逛也清閒。」鳳姐兒深知邢夫人一面是懶得理事,一面是要避嫌,忙道:「我們小孩子家不經事,沒有太太提點怎生是好?」邢夫人如今有了賈琮傍身,又知道賈璉將來必要襲爵,自己又是個繼母,怎肯再往兒子媳婦眼中扎針?況且吃穿不愁,賈赦早說過產業兒子們均分,自己只管做老封君就是了,就不接話。

    賈赦見她們婆媳謙讓和睦,是興旺之象,心裡滿意,於是笑道:「你也不必推,家裡總要有個主事的,上頭還有老太太,將來兒子孫子一大堆的,你清閒了也不成,便是璉兒媳婦管事,大銀子開支都找你太太印戳子罷了。」這說來也是意外之喜,原先這管家權邢夫人爭而不得,如今卻是送上門來,邢夫人見話已至此再推托反而不好,況且心裡打定主意不多伸手的,所以也就應了。賈赦見家裡的事情抖分割明白,便親去東府與賈敬說話。雖說現今賈珍是族長,但也是從老子手裡接過來的,賈敬只要說一個好字,其他的也就順水推舟了。

    此時尤瀟瀟正在家與歡顏打點林家與薛家小少爺的滿月禮,金手鐲金鎖金元寶三樣,外加紅綢子與錦緞若干,歡顏寫著簽子過來給尤瀟瀟看。只見紅枝忙忙進來,將榮府分家的事說了。尤瀟瀟細細聽了,然後才道:「雖不是什麼榮耀的事,但是那頭老太太都點頭了,旁人也說不出個不好來。」歡顏應道:「咱們也該理出份禮來給大老爺送去。」尤瀟瀟忍不住笑道:「你這蹄子越發壞了!」眾人說笑著,外頭忽報薛姑娘來瞧大奶奶。按說閨中女不受邀請向來不能出門,薛寶釵必是遇到極為難之事才過來。尤瀟瀟面上也不露驚詫之色,只命快請進來。寶釵一路忐忑,見了尤瀟瀟熱情,心裡方平穩幾分,坐下來先敘些閒話,尤瀟瀟自然問了尤二姐與薛家小少爺之事,知道薛府里照顧得妥帖,笑道:「我正要找個日子去瞧二姐,如今一切都好我也安心,可是辛苦薛妹妹了。」然後使了一個眼色給左右,歡顏與紅枝連忙退下去。

    寶釵此時才湧出淚來,哭道:「我這一回不請自來,是有事要求珍大嫂子。」尤瀟瀟忙道:「妹妹說哪裡話,都是一家人,有何事儘管說來。」原來王夫人見大房清帳,自己不捨得出銀子填漏子,又因為元春不得意,知道寶玉求親也是難事,索性又回頭去找薛姨媽提結親之事,然後也不說分家,只道借些銀子。薛姨媽先頭被長姐反反復復弄寒了心,可是寶釵過了及笄之年,找上門來的幾戶人家又都不像樣,王夫人過來重提婚事便真像是雪中送炭一般。寶釵自然不願意,薛姨媽便苦勸:「我的兒,賈家門面不低,你跟寶玉又是知根知底的,憑著你進去,哪個敢不敬著你。」寶釵心裡一萬個厭惡不滿,但見老母日夜憂心也不好拒絕,只好忍恥含羞過來求尤瀟瀟給個主意。

    尤瀟瀟聽完嘆道:「親家太太就是心腸太軟些,也是她們姐妹一場有舊情的。」說罷話風一轉道:「只是親家太太也不知道,西府裡頭過幾日就分家了。」此話一出,寶釵驚問道:「這是何時的事?姨媽她……」尤瀟瀟笑道:「也是妹妹來的巧了,外頭西府大老爺正跟著我們老爺商議分家析產的事呢,那邊兒老太太都點頭了,可不是就要分了?」寶釵想了想,問道:「難道是宮里……」尤瀟瀟暗贊她聰慧,微微點頭道:「是了,想必娘娘過得不甚如意。」寶釵放下心來,長舒一口氣道:「若是這般,我勸著母親也有話說了,只是姨媽她竟是瞞著我們……」尤瀟瀟擺擺手道:「二太太也有苦衷,咱們不提也罷。」說完,又笑道:「我也知道妹妹是當家主事的人,不同於那些嬌怯的小女兒家,此時我這裡頭也無外人,倒有一件事先知會妹妹一聲。」寶釵聽她這番話頗有暗示,心裡竟彭彭跳起來。

    尤瀟瀟低聲道:「若說妹妹為人自是沒得挑揀的,只是有些話我也不好說,皆因妹妹是明白人,我才大著膽子與妹妹商量,妹妹可知道神武將軍馮家?」寶釵默默點點頭。尤瀟瀟笑道:「馮家大奶奶上個月剛剛喪了,身後也沒個子嗣,馮家老爺太太都是著急的,我約莫著不出半年便是要張羅續弦的,妹妹心裡若是願意我自當叫大爺想法子往馮家遞個話去。」寶釵低下頭細細忖度了半日,才小聲道:「我……自是願意的……」尤瀟瀟深知她是個能做主的,於是笑道:「只要得了妹妹這句話我便是放心起來,況且馮家大爺同著薛兄弟也一向交好的,將來嫁進去誰敢薄待你?」寶釵聽她說話直白,不由面紅道:「只是……」尤瀟瀟深知其意,說道:「你放心,馮家的事只是其中一樁罷了,橫竪還有幾個月的時候,若有其他好的,咱們也不放過就是了。」寶釵點了點頭,婚嫁本是她心裡頭一等大事,往常也知道珍大嫂子言出必行,她既然答應了往馮家說合,自然心裡也有七八分把握。尤瀟瀟見她終於穩下心神,又道:「親家太太那裡我自會去說,也使她老人家不必著急。你今天先回去將西府分家的事慢慢說了,其餘的安心就是。」

    送走了薛寶釵,尤瀟瀟在屋裡休憩了半日,賈珍進來見她合目正要出去,尤瀟瀟聽到聲音忙睜開眼睛道:「我也沒睡,只是眯著,那府里怎麼樣了?」賈珍坐下來笑道:「那邊的意思都是怕夜長夢多,我也勸著咱們老爺,提早主持分了就是了。」尤瀟瀟扶著歡顏坐起身來,微笑道:「正是這話。」二人因又說起元春之事來,賈珍嘆道:「咱們家娘娘也是時運不濟,誰能想到吳貴妃那麼快就有了身孕,皇上偏疼些就罷了,可惜娘娘同著她一起入宮這些年來都不對付,吳家又送了兩個姑娘進去,再說上幾句話,皇上就算有幾分向著娘娘的心也慢慢淡了。」尤瀟瀟知道賈家敗於元春失寵,也是因了家裡的男人們太不爭氣,無一能立住的緣故。眼下寧國府里循規蹈矩,再加上做書院等等,賈珍改了習氣,賈蓉又爭氣,令人拿不到把柄。隔壁的榮國府分開家來,大房與二房以後賬目清朗起來,王夫人等再作亂雖有牽扯但也不能過深。元春受不受寵便也無所謂了。

    只聽賈珍又嘆道:「今兒聽了大老爺一席話才知道二太太平常做事也太尖刻了些,不怪他們要謀劃分家。」尤瀟瀟說道:「大爺竟是忘了咱們妹妹受的委屈?若她是個寬厚的,誰還容不了她?」賈珍點了點頭,又囑咐道:「那府里這幾日必是亂的,禁著底下人別往那邊去。」尤瀟瀟應了,又將準備給馮紫英做媒的事情一髮兒說了。賈珍聽了,笑道:「論起薛妹妹來,倒是個好的,雖是商門裡的,但是嫡女做繼妻也無妨……」說著連忙住了口。尤瀟瀟知道他是怕村著自己,連忙笑道:「我哪裡是小心眼的人,大爺多慮了。我是瞧著薛妹妹哭得可憐,要是依著親家太太的意思,就要配給寶玉,我心裡不忍。」賈珍冷笑道:「寶玉如此不爭氣,那府里老太太等都白疼他了。」說著又道:「二房裡賈環倒是出息的,老爺說明年必是能取中秀才的。」尤瀟瀟點頭道:「正好,過段日子珠大奶奶也要把蘭兒一並送來,他們叔侄兩個便是一起進場去吧。」賈珍嘆道:「幸而如此,二房才不至於一敗塗地。」尤瀟瀟又囑咐他過些日子往馮府里探話風一事,賈珍一口應下不提。

    那府里王夫人壓著分家的事不吱聲,匆匆給王子騰寫信,意思是賈家分家時長兄苛待親弟,又說自己在賈家辛苦多年,竟被攆到舊府里住雲雲,想著王子騰能出面說句話。可那王子騰是做官做久了的,深知其中利害,因著自己在外地,不知就里,只偷偷叫王子勝夫婦打聽賈府之事。王子勝夫人現今跟著薛家倒走的近些,便過到薛府來。

    寶釵是何等精明之人,自從尤瀟瀟處知道西府要分家之事,便叫了鶯兒去找相熟的婆子打聽消息。得了實信一五一十跟家裡說了,薛姨媽見王夫人竟真把自己當傻子一樣看待,又氣得肋下做疼,寶釵勸道:「往後少跟姨媽來往就是了,媽何苦為難自己身子,現下天冷了,沒事就去嫂子屋子里瞧瞧侄子,心裡開闊些。」薛姨媽忍不住哭道:「只恨我信了她的話,生生耽誤了你……」寶釵聞言也幾乎流淚,連忙忍住說道:「媽別說這樣的話,以後的事誰能知道呢。」薛姨媽自此徹底斷了念頭,不再提與賈家結親之事。

    這日王子勝夫人過來,說起賈府之事,寶釵便道:「三舅母也知道,那府里將來也是大老爺承爵,而今歸了正堂也算名正言順,即便是往外告也不得道理。」王子勝夫人聽了,略微點了點頭,又把王夫人寫信給王子騰的事露了點口風出來。寶釵笑道:「我雖是做外甥女的,但也有一言與三舅母說,姨媽是王家女,鳳姐姐也是王家女,將來鳳姐姐自然是要做國公夫人的,姨媽所依仗的不過是宮里的娘娘,這些三舅母心裡都是清楚的。二舅舅更是明白人,那賈家門裡的事何必去摻合進去?」王子勝夫人在京城中也算消息靈通,聽了寶釵的話不由問道:「我近些日子也聽得一言半語的,總是你姨媽說的好,我就沒放在心上,難不成娘娘在宮里……」寶釵忙道:「宮里的事咱們哪裡知道?」王子勝夫人會意,又說了些別的才回去。夜間就與王子勝說了,等著王子騰收了弟弟的信細看,也明白其中真意。畢竟賈王兩家子正經交往,將來也是跟著大房打交道,何苦替王夫人出頭得罪賈赦去?

    這邊王夫人盼著王子騰來信只是望眼欲穿,無奈遲遲沒有消息。過了幾日,賈敬、賈珍帶著幾個遺老到了榮禧堂主持分家,賈母也無甚話說,邢夫人帶著鳳姐兒早把公賬理得明明白白,賈赦便擬了字據,說明公賬虧空自己也收了,但是在王夫人管家期間所開具的一切外債借條等均由二房償還。其他的田莊鋪子一分為二,十日之內賈政一房搬去舊府。然後由著賈赦與賈政當著族長的面摁下手印就算是正式分家了。眾人都稱贊賈赦大度,晌午自然留下來吃酒。只有賈政灰著臉回去,王夫人見他這般情知大勢已去,再多說也無益,鬧起來更跌了身份,又聽說十日內讓搬出正房裡去,便耐下性子安排起來。

    因為賈赦只說留著探春與李紈在園子里住著,對寶玉只字未提,王夫人也正想著把兒子帶到身邊去,所以先打發了周瑞家的去怡紅院,告訴麝月等早早收拾了東西隨著搬出來。寶玉聽說分家之後自己要隨著父母往舊府里住,不由大吃一驚,麝月勸道:「這時候太太心裡也不痛快,二爺體恤些,倒不如先去那邊住著,也好孝敬老爺太太。」寶玉貪戀園中美景,又不想與賈政住的近,就要去找老太太。賈母原先心裡最得意這個孫子,無所不應,但如今因著要依大房而居,況且賈赦沒有發過話,自己也掂量出輕重,便對寶玉道:「你同著你老爺太太一起也親香些,園子在這裡也跑不了,有時候來逛就是。」寶玉卻是個沒眼色的,只當賈母像往常一樣,自己再求一求就能允了,便扭股糖似的不肯走,賈母見他這般不懂事,心裡難免也生出幾分厭煩來。鴛鴦連忙在旁勸道:「二爺,老太太這幾日身子乏得很,倒是該歇歇了。」寶玉方才罷手出去。

    賈母枯坐了一會兒,深知今非昔比,往後的日子雖說不在兒子手裡討生活,卻也得謹慎起來。賈琮比寶玉小幾歲,已經念出秀才來,賈璉又是極通庶務的,榮國府交在他們手裡倒也罷了。再瞧著寶玉這樣,只怕是要白白辜負她一番心血。賈母想了想,忽然對著鴛鴦道:「你去喊史姑娘過來吧。」

    史湘雲早知道這幾日府里翻天覆地,心中自是惴惴不安。等著到了賈母之室,見姑祖母一臉慈祥,心中卻是發寒。賈母拉著湘雲的手絮絮說了半日的話,最後才道:「好孩子,你來這府里也住的久了,只怕你叔叔嬸嬸倒是牽掛著,不如你也回去瞧一瞧?」史湘雲聽了還強裝了笑臉道:「我還想著同老祖宗說呢,住了這麼久也該回去了。」賈母見她如此懂事,心裡嘆了一口氣,若不是賈琮同著她歲數實在差太多些,倒也可以緩緩與賈赦商量著,而今再叫湘雲留在賈府里只怕是真耽誤她一輩子了。叫了鴛鴦來將備好的一千兩銀票與她,然後囑咐了幾句話才送她出去。湘雲出了門,眼中凝的淚終於落下來,翠縷在旁悄聲道:「姑娘,這一分家,寶玉更是不如前了,咱們走了也無甚可惜的。」湘雲搖頭道:「你不懂。」她現今是姑祖母的棄子,這樣回了史家日子只怕更難熬。幸好還給了一千兩銀子傍身,只是以後的路越發難走了。

    榮國府里消無聲息的分了家,賈政帶著王夫人、寶玉等去了舊府,探春的管家權被收攏起來,索性搬出秋爽齋也往舊府里去了。李紈聽說賈赦允得自己在園中居住,便一直留了下來。王夫人如今與大房勢同水火,再加上同著李夫人談了半日送寶玉去國子監的事也杳無音訊,便打發人去告訴李紈,二房日子緊了,往後眾人的月例需減半。李紈如今將歷年攢的私房投給尤瀟瀟在外頭做繡房銀樓,每年的出息豐厚,眼裡哪裡有這點小錢,聽了這話一笑置之罷了。倒是有婆子將此事偷偷回了鳳姐兒。跟邢夫人商量之後,鳳姐兒每個月倒撥出一份月例銀子給李紈與賈蘭送去。李紈心中自是感激不提。

    王夫人忍氣吞聲回了舊府,賈政見王子騰那頭也不出面,言辭之中再對著王夫人就不耐煩起來,再加上不能像過去一樣養清客相公,任意買書買畫,心裡就更不痛快。成天要麼逼著寶玉讀書,要麼與趙姨娘飲酒,又因為賈環在大簡書院裡念書,對著趙姨娘倒更客氣起來。王夫人成日在心裡窩著一把火,好容易熬到進宮的日子,見了元春便是哭著將自己在那府中的處境一一說了。元春靜靜聽著,因著外頭有人也不好多說什麼,到了時辰送了王夫人出去。抱琴眼見元春愣愣的,忙道:「娘娘,太太已經走了……」元春顫抖著手舉起茶盅來,也不知道冷熱,一口氣灌下來,冷言道:「去收拾了,我們見皇后去。」吳貴妃如今得聖寵,自然也是皇后的眼中釘。她今日雖然落敗,但也正兒八經的列在妃位,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相信皇后自然會有用得著她的地方。

正文 第75章 探春出閨

    元春原是女史出身,苦熬多年,因為在書房勤謹侍奉得了聖君青眼,但論起姿色與小意兒奉承在後宮諸人中卻不算出挑,所以不過是一時得幸罷了。聖君初幸時很親熱了幾日,後來見她性子寡淡,便拋之腦後去了。如今眼見吳貴妃跋扈起來,連帶整個吳家飛黃騰達,再聽得母親入宮一番牢騷,元春即便再能忍也不願咽下這口氣來。於是忙連夜開箱選了些精巧頑意兒再帶了抱琴往皇后宮中去了。

    當朝皇后因膝下有嫡子傍身,對著後宮里的妃子得寵與否向來不怎麼著意。況且皇上的脾氣一向又是喜新厭舊的,即便個把人一時風頭盛些,她是經過多少事的,知道這都是過眼浮雲罷了。這日聽得外頭報賈妃求見,皇后細細一想便遙知其意,本不欲讓她進來,但她乃六宮之主賢惠慣了的,面上常是不偏不倚的,因此也就不好打發她回去。

    元春侯在外頭,見皇后身邊的掌事大宮女李姑姑親自來接,心裡倒放下幾分。進來規規矩矩請了安,又恭敬奉了禮,皇后眼中雖沒這些小東西,但依舊十分客氣的謝過,又囑咐李姑姑把前幾日暹羅進貢的一盒瑪瑙珠子拿出來,元春見她回禮甚重,知道自己的算盤打不響,皇后這是明擺著不肯攙和後宮之事的,於是只好掩住滿腹心思接過謝賞。因不好就走,二人便坐著閒話了半日。元春屢屢要把話鋒轉到吳貴妃身上,皇后那邊兒卻是滴水不漏,無奈之下元春只好笑道:「臣妾這會子來打擾娘娘,實在也是有事相求。」皇后瞧了她一眼,笑道:「有何難事,妹妹不妨說來與本宮聽聽。」元春便道:「娘娘也知道臣妾家裡還有一個妹妹,雖不是我母親嫡生的,但自小也是養在母親身邊,一應同著臣妾一樣,父母都視如掌上明珠的。只是這妹子現如今年紀也漸漸長了,上門求親的人雖多,但實在是般配不上我這妹子,因此母親都不肯應允。」皇后聽了,想著高門嫁女也是人之常情,此事無傷大雅,便笑道:「你的意思可是要本宮幫忙指婚?」元春忙道:「正是,求著娘娘給個體面。說句不怕忌諱的話,那些個眼皮子淺的人家只知道挑嫡出庶出,卻不知道我這妹子比著多少嫡出的姑娘都要尊貴些呢。」

    此一語戳中了皇后的心事,她本不是聖君原配,雖出身大家但也不過是個庶女罷了,後來因著元後薨逝,聖君見她脾性寬厚穩重,為人謹慎小心,才選來封為繼後。旁的倒罷了,皇后平日最恨嫡庶之名。元春一席話正說中她心坎兒上,於是笑容滿面道:「這有何難,你妹子今年多大了?」元春忙笑道:「過了年就及笄了,母親也甚焦心。」皇后聽了點頭道:「是不小了,此事我記得了,你只管回去等信兒去。」元春見說動了皇后,此行也不算一事無成,方小心告退出去。

    回了鳳藻宮,換了衣裳,元春只管發愣。身旁抱琴悄聲問道:「娘娘怎麼忽然為三姑娘打算起來?」元春掩住滿腹心思不提,只向她嘆道:「太太說的話你也聽到了,如今府里都瞧著我無勢才這樣欺壓我們二房,可眼下這樣子,我又拿什麼去比貴妃她們?難不成因為我不受皇上的寵,家裡太太與老爺就跟著我一同吃虧不成?想來也是無法了,寶玉是祖母慣壞了的,又是小孩子,能指他成什麼事?若是大哥還在,好歹有個撐門面的,可惜他走得早,現今我又這般,便是給三丫頭討個好兒,尋個富貴人家,咱們一房在家裡也好說話。」抱琴聽了點點頭,卻又道:「皇后跟著咱們一向淡淡的,這回怎麼答應得分外爽快?」元春不由冷笑道:「她是庶出女,最喜歡聽這種話,若是嫡出的妹子我倒不好說什麼了,況且我家裡有妹子也不往宮中來送,她瞧著自然順眼一些了。」抱琴聽了恍然大悟,笑道:「娘娘好智謀,三姑娘真得了皇后懿旨指婚,自然是大有體面的。」元春笑而不言。

    前腳元春剛走,聖君便蒞臨皇后寢宮來,因問起剛剛誰過來,李姑姑便道是賈妃。皇后見他面色冷淡,忙笑道:「她倒也是怪可憐的,過來求著給她妹子許個人家。」聖君聽了,淡淡問道:「竟是為了這事來的?」皇后見他起疑,連忙道:「正是這事。」然後又笑道:「皇上瞧著可有什麼合適的人?她好歹也是勳爵出身的姑娘,入宮這麼多年,好容易熬到妃位上,給個體面也罷了。」聖君心裡最看重皇后為人,從不做落井下石之事,也知道如今後宮裡頭吳貴妃拔尖兒風頭太盛了些,難免有時拂了皇后臉面,她既然說了,自己便不能不理,況且那賈元春入宮多年也算小心,於是沈吟了半刻才道:「賈政雖是從五品,但好歹也是榮國府里出來的子弟,賈妃位列皇妃,她妹子便嫁個王爺也使得。」皇后聽了倒是一愣,若說是世子倒也罷了,論起現今的幾個王爺年歲都已不小。聖君想了想道:「忠順王妃去了這些年了,王府里沒個主事的人不成,就叫賈妃的妹子嫁過去吧。」然後又問年齡幾何,皇后忙道:「該是十四歲了。」聖君眉頭一皺:「小了些,罷了,先嫁過去,再一年後圓房也是。」皇后深知忠順王為人,但聖君金口玉言,也只得贊個好字罷了。

    忠順王祖上原是前朝股肱,後來見新朝建安才投誠過來的,因此老祖宗給了忠順二字做封號,而後見他們一門乖覺聽話處處忠心便給襲了鐵帽子王,相比起南安王、北靜王等,體面更甚,這本也是收攏人心的意思。從先祖至今,忠順王已經襲了四代。如今這位王爺因著自小兒跟著聖君一起在宮里念書的緣故,倒是有些兄弟的情分。自聖君登基以來,榮寵不斷,竟養成一些桀驁不馴的毛病,是諸皇室宗親裡頭第一等的難纏人,平日里最喜眠花宿柳聽戲彈唱,極是不務正業的。先頭忠順王妃出身大家,賢德淑惠,常常箴言勸誡才至失寵,最後拋下一女鬱鬱而終。那忠順王卻毫無哀傷之色,照舊養著一班小戲子招搖過市,滿京城裡提起來,雖是羨慕王府潑天富貴,但念起忠順王為人,哪裡有正經女兒家敢這樣送入王府受苦。倒是有些攀龍附鳳的願意,自然也夠不著罷了。

    皇后深知此中之事,只是聖君發話,自己也不好駁,況且比著賈家的門第,倒也不辱沒賈家姑娘。於是叫了元春過來,細細說與她聽,又笑道:「既然是陛下指婚,自然咱們宮里也出一份嫁妝,你做姐姐的少不得破費些。」元春沒料到此事竟是這樣快就成了,雖然忠順王不算什麼良配,但依著探春的身份能嫁過去也是抬舉了她,連忙就跪下替妹子謝過皇后恩典。皇后見她這般高興,想她涼薄,心中便有些不喜,往後越發疏遠了不提。

    王夫人得詔入宮,聽聞此事,也說不得高興,只道:「三丫頭竟有這麼大的一段福氣,若不是娘娘提攜,也沒有她今日。」元春聽母親這般說話,早叫抱琴出去守著人,然後低聲嘆道:「太太別只管說這種生分的話,我而今在宮里也就這麼著了,比不得旁人能給家裡謀個封誥,現今太太被大伯他們攆出去,若是三妹妹去了王府里爭氣誕下世子來,太太以後不也是一個依靠?再說她嫁在王府總比我在宮裡頭好些,凡事都能多照應些,大伯他們以後不也得高看咱們一眼?」王夫人聽了,方露出幾分喜色道:「娘娘說的是,三丫頭做了王妃,咱們只有體面的,讓旁人也不敢小瞧。」元春深知趙姨娘是王夫人眼中釘,便又道:「三妹妹以後做了王妃,趙姨娘總是三妹妹生母,太太面上好看些,大家也和氣。」王夫人不以為然,笑道:「這一點娘娘不必擔心,那三丫頭眼中從沒有姨娘的。」元春見她這般說了,雖是心裡不信,但也不想駁她,便又囑咐了府里給探春的嫁妝要好好置辦,王夫人知意,笑道:「這自然是了,到了王府也不能墮了咱們自家的體面。」

    不出五日,聖君派了大太監往榮國府里傳了指婚的聖旨,賈赦帶著諸人擺香案磕頭迎接,聽聞是要將探春嫁入忠順王府的意思,賈母先露出詫異之色。邢夫人瞧著王夫人洋洋得意之色,只與鳳姐兒交換了眼色,沒說什麼。送走了天使,賈母拄著拐沈臉回房去,賈赦賈政面面相覷,只好在旁服侍著。王夫人卻是心花怒放,當下便對周瑞家的吩咐道:「快去將話傳給三姑娘聽,並給三姑娘房裡的丫頭加一倍月錢。」周瑞家的忙道:「恭喜太太!」王夫人笑道:「這也算是個同喜之事,你叫你男人快打發人往舅老爺、姨太太家報喜去。」邢夫人見她興頭,總不好無動於衷,於是也過來說了一句恭喜。王夫人笑道:「大太太客氣了,總是你姪女有福氣,也是娘娘照顧。」一旁的鳳姐兒已經是與姑媽生分了的,聽這話只在旁冷笑不語。因著聖旨上要三個月完婚,王夫人也不屑多留,忙忙回去打算探春嫁妝等事宜。

    這邊兒賈母回房後便大怒道:「那忠順王年近四十,先王妃留下的郡主都比三丫頭大些,這倒是誰的主意?」賈赦因是於己無關,便在旁低眉順眼不說話,賈政心裡卻是不以為意,只道:「既然是皇上的恩典,又是做正妻的,咱們只管將三姑娘嫁過去罷了……」賈母聽了,險些啐了賈政一臉,怒道:「你越老越不成樣子!你們這是欺負我老眼昏花,不知道那忠順王為人哪!你們去打聽打聽滿京城裡誰家好女兒肯嫁過去?三丫頭雖是庶出,也是你親女,就這樣往火坑里推她?!」賈母諸孫女中除了元春一手教養長大的,最為疼寵,剩下的幾個,探春向來機敏能幹,頗得老太君喜歡,況且此事明擺著欺辱賈府之意,賈母當初也是傲氣過的,因而大為不滿。賈赦見母親鬧將開來,只勸道:「此事與二弟何乾?皇上親自指婚,咱們也只好受著了。」賈母怒道:「皇上如何知道三丫頭之事,定是有人在娘娘眼前挑唆了,皇上才給的旨意!你們個個都以為是聖恩隆盛呢!忠順王的為人皇上豈是不知道的?這明擺著不把咱們家放在眼裡……」說著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賈赦與賈政嚇得連忙去扶,一旁的鴛鴦也心急不已,過去服侍的時候卻被賈政碰了個正著,鴛鴦頓時面紅耳赤縮回手去,賈政雖是與趙姨娘夜夜笙歌的,但那堪有這樣妙齡少女的觸感,一時便有些失神。

    賈赦扶著老娘躺下,勸了幾句,賈母也知道木已成舟,叫鴛鴦扶著吃了一杯茶,氣息方平些,心裡也知道只是在內室里發發私意兒罷了,只說道:「既是這般,雖是分了家,但三丫頭的嫁妝大老爺也該出一份的……」賈赦的心裡並不在意這等小錢,況且自己是掌家之人,原該大大方方的,探春嫁入王府無論如何也是給賈家抬了體面,連忙就應下來。賈母擺擺手,也不跟賈政說什麼,叫他們出去了。

    賈政一路上往回走,心裡卻想著鴛鴦,到了舊府,只見到處熱熱鬧鬧,難得繁忙景象。王夫人親自迎了他進屋,笑道:「老爺總算回來了,我正帶著人給三丫頭理嫁妝,後院裡還有些木頭原是給寶玉備下的,現在瞧著不如先挪給三丫頭……」賈政哪裡理會這些小事,只說一聲知道了,便又要往外走。王夫人連忙攔道:「其他的器物等都罷了,只是有現買的,咱們賬上的銀子不多了,老爺何不去找老太太要一些?」賈政聽了便不耐煩道:「老太太已經讓大老爺給三丫頭出了一份錢,我如何再張口去?既然銀子不夠便是少預備些,進了王府里倒還是能少她吃穿不成?」說罷就拂袖而去。王夫人本意是他出面擠兌些賈母的體己,反被他說了一頓,後頭跟著的小丫頭偷偷跑過來說老爺又往趙姨娘處去了。因為趙姨娘周姨娘而今拿著侍候嬤嬤的月例,身旁的兩個小丫頭也因為省儉之名被賣出去,二人只住在下人房裡,只比其他人寬敞幾分罷了。王夫人怒道:「好不要臉,只跟著一個下作的婆子成日里廝混,連那種地方都下得去腳!」罵歸罵,終究也無可奈何,只把趙姨娘再恨上幾分罷了。

    賈政現今想著自己兩個女兒,一個是皇妃,另一個是王妃,也不管其他,在同僚眼前是極有臉的,於是心中十分高興。到了趙姨娘處,本要與她好好松快一番,誰想到趙姨娘卻是哭得說不出話來,賈政便不高興,說道:「三丫頭今日這等喜訊,你哭成這樣做什麼?」原來趙姨娘一早聽了外頭婆子丫頭們說話,原先也以為探春是有了好歸宿,只跟著高興的,無奈有婆子串東拉西的深知忠順王底細,說他不但荒淫無恥,平素只喜歡跟小戲子做耍,連著原來的原配嫡妻都被折磨死了種種不堪之事。趙姨娘聽了只覺得渾身冰涼,再聽說他已經是年近四十之人,家中的女兒都比探春大好幾歲,頓時就淚流滿面。見了賈政進來便想求著回了這門親事,賈政聽她這般不懂事,怒道:「皇上親自下旨這是何等體面,你好大的膽子!三丫頭這門親事若不是太太找了娘娘去,哪裡有這麼大榮耀!」說著又勸道:「老太太已經叫了大老爺給三丫頭出嫁妝……」因說起賈母便不由想起鴛鴦來,於是心中動起火來,就要硬拉著趙姨娘行那事兒,無奈趙姨娘只擔心親女,哪裡有興致與他拉扯,賈政見她這般,再瞧她畢竟年華已逝,又哭得滿臉狼狽,便摔了門往周姨娘屋裡去了。

    周姨娘不同趙姨娘,賈政常年不來幾回的,見了老爺進來張嘴就是歇了,手裡生疏,只管哆哆嗦嗦去解衣裳,賈政此時正不耐煩,粗粗撕擄了幾下便急急進去,到了妙處兒竟不管不顧叫起鴛鴦的名字來,周姨娘在身下方是明白過來,知道這個假正經老爺竟是瞧上了鴛鴦,心裡不由啐了一口。因著鴛鴦為人忠厚,平日里對著幾位姨娘也是極客氣有禮的,當日里背著王夫人也常常照顧她們,周姨娘便由著賈政動作,心裡只琢磨著往老太太處報個信兒去。

    那趙姨娘哀哀哭了半日,趁入夜方偷偷摸摸往探春屋子里去。侍書正巧在外頭上夜,瞧見是她過來,正要去回探春一聲,卻見趙姨娘踉踉蹌蹌的闖入內室里去,只見探春還未就寢,只在桌前執筆發愣,她便撲過去抱住女兒又大哭起來。探春先是被嚇一跳,後來見是生母,又是這般哀痛,忍不住也隨同落淚。母女二人抱著哭了一會兒,還是侍書上來悄聲道:「姨娘與姑娘且小些聲音……」說著便用手指了指隔壁。探春會意,趙姨娘也怕王夫人聽見,反而給探春添事,連忙止了哭聲,然後低聲道:「姑娘!我實在是個沒能耐的,實在幫不了姑娘什麼,只有這些……」說著便從貼身口袋里掏出幾張溫熱的零碎銀票來使勁塞給探春,哽咽著道:「這都是我這些年攢下來的,雖是不多,但姑娘留著傍身,到了那邊有什麼為難的也好打點……」探春心裡一熱,瞧著手裡的銀票眼淚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正要推脫,趙姨娘又小聲道:「聽說日子定的緊,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跟著姑娘說幾句話,雖說姑娘不肯認我,我心裡明白,只讓我把這幾句話說完……」探春聽了只覺得撕心裂肺一般,哭得哽咽難抬,趙姨娘流淚道:「姑娘年紀還小,有什麼事都別跟著姑爺頂著來,要知道姑娘出了嫁,便不同於娘家……」探春聽她這般細緻,滿心滿口想叫一聲娘卻張不開嘴來。趙姨娘絮絮囑咐了半日,方松了手道:「我也該回去了,姑娘好好保重。」探春依依不捨的瞧著,卻也知道王夫人耳目厲害,於是只望著趙姨娘走了。侍書親自送出去,回來就見探春已經將幾張銀票理出來,雖是不多區區幾百兩,但王夫人一向苛刻,必是趙姨娘留下的壓箱錢了。探春怔怔望了一會兒,然後對侍書道:「你去尋個妥當人悄悄去那府里書院找環哥兒,把這些銀票交予他,讓他想法子把姨娘的錢存在外頭去,也省的被那些婆子們翻出來告訴給太太去。」侍書連忙應了一聲是。探春瞧了瞧時辰,忽而冷笑了一聲:「我們也該睡了,這幾日大家的氣色都喜慶些,太太那邊賞什麼便接什麼,也養足了精神才好。」侍書不敢答話,過來與她換了衣裳,卸了釵環,方服侍她睡下了。

    因為聖旨上要探春三個月之後出嫁,邢夫人便與賈赦商議道:「這日子跟著咱們二丫頭卻是重了,不如跟著汪家商議了,避開三姑娘出閣,先把咱們家的事辦了。」汪家本要定於年底過來娶迎春入門,趕著新媳婦一塊過年,如今探春的日子也定了,少不得要提前些。賈赦點頭道:「正是,姐姐出了門,妹妹才好嫁的。」幸好嫁妝等早就齊備,汪家那頭見賈赦如今正兒八經襲了榮國府,對著迎春便又客氣幾分,聽說賈家要趕在忠順王妃出閣之前辦婚事,連忙應了。此事自然交予鳳姐兒來辦,這也是她在大房裡第一次經手婚娶大事,自是帶著平兒等殫精竭慮不提。

    王夫人聽說大房裡要提早送迎春出嫁,知道是長幼有序的意思,心裡倒又想起寶玉之事來,連忙就叫了幾家官媒過來商議,本想著如今寶玉一個姐姐做皇妃一個妹妹做王妃,過來相看的人家雖不至於踏破門來,但也能挑揀幾分,沒想到諸人過來回復的帖子都頗冷淡,全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唯有一個張姓老爺家,論起家私出身倒也罷了,卻是想招入贅女婿的。王夫人瞧了心中焦躁,賞了銀子留她們說話。其中一個媒婆子最後才吐了真言:「二太太,雖是府上姑奶奶們榮耀,可是咱們老爺的官職在這裡擺著,二爺又是個白身,聽說你們大房裡的三爺都過了秀才,還有些人家專門打聽呢。」王夫人聽了很不耐煩,想賈琮不過是個庶出之子,哪裡能夠得著寶玉一星半點?但見送來的姑娘要麼家世不好要麼為人尖刻,橫竪沒有順心的,於是又想起薛寶釵來。往常瞧不起她商門女,如今看著倒也罷了,好歹是掛名的皇商,姑娘又穩重和平,家中有錢又能幫襯幾分,倒是上上之選了。正好趕上給探春辦嫁妝,賈赦送了三千兩銀子過來,她從二房賬上划了二千兩銀子,體己里也只出了些藥材與綢緞罷了,只把這些嫁妝往王府里送還是簡薄太過,若是此事成了,便跟自己妹子說幾句,順手淘澄些銀子也罷了。

    王夫人打定了主意,也不同以往打發周瑞家的過去,這一次正經坐了車往薛府里來了。彼時薛府里上下一片喜氣洋洋,原來是香菱有孕,薛姨媽連接喜事盈門正叫人擺幾桌酒好好熱鬧。聽說王夫人來了,也不好不接待,便帶著尤二姐去了花廳見客。王夫人坐了一會兒,見了妹子進來,倒先笑道:「你們這裡今日熱鬧。」又問起薛家小少爺可好?香菱有個幾個月雲雲。薛姨媽一一答了,也笑道:「還沒恭喜姨太太,聽說三姑娘給了忠順王府,大奶奶,你下去備份禮叫你姨媽捎給你三妹妹。」尤二姐連忙去了。王夫人見薛姨媽說到得意事,笑得更矜持了些:「今兒怎麼不見寶丫頭?」薛姨媽聞言,心中警覺起來,說道:「這家裡上上下下哪裡離得了她……」王夫人忙道:「正是這話,我常常說我們家這些女孩子沒有一個能比的寶丫頭更能幹的,也不知道哪家子將來有福氣能娶了她去。」薛姨媽聽她說話露骨,顯見又是來提婚事,心中不由冷笑,往常那時候倒也罷了,橫挑鼻子竪挑眼的輕浮的不知道姓什麼,如今這個姐姐連著寶玉都被攆出正房去了,倒還來說這話,呵,已經晚了。雖是不忿,薛姨媽比不得王夫人脾氣,只淡淡道:「多謝姨太太掛念,寶丫頭年紀也不小了,婚事雖說沒定下來,倒也有幾分准的,出閣的時候自然少不了姨太太一杯酒的。」王夫人聽了這話,心底一驚,再細細看薛姨媽神色,竟真是給寶釵說定了一般,連忙問道:「不知道是哪家子……」薛姨媽如何能與她說實話,只道:「到底沒過了明路,等下了聘再往姨太太處說去。」王夫人卻是心急如焚,只笑道:「妹妹如何瞞起我來?寶丫頭這樣的人品可不能草草定了親,再說京城裡我也知道幾家知根知底的……」薛姨媽聽這話不順耳,又見她非要刨根問底,更添了幾分警惕,便囫圇著過去。王夫人見左右問不出來只好悻悻而歸。

    寶釵聽說王夫人走了,才從香菱處回了薛姨媽屋中,問了她所來何事,薛姨媽一面笑眯眯哄著孫子一面道:「我瞧著又是想提寶玉的事,便直接說你定了人家,將你姨媽打發走了。」寶釵聽了,心裡長舒一口氣,然後坐下來笑道:「媽如今比著我有決斷多了。」薛姨媽嘆道:「唉,早些年就不該聽你姨媽的,生生耽誤了你,幸好你珍大嫂子肯幫一把,我聽她上回過來說的話,是等著先頭大奶奶滿了一年,那馮家就過來提親。」寶釵聽了不由粉面羞紅道:「媽可是老糊塗了,哪裡能跟女兒說這話。」薛姨媽笑道:「我的兒,你又不是那般怯手怯腳的,這是終身大事,最是正經不過,那馮紫英原本跟著你哥哥相熟的……」寶釵越發害羞只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薛姨媽掩口笑道:「成了成了,不提也罷,快回來,我還有句話要與你說。」寶釵聽說有事忙退回來端坐道:「媽有何囑咐的?」薛姨媽嘆道:「你姨媽的為人我是盡知道的,瞧你三妹妹這會子事你也知道了,她平素如何待你姨媽你也一清二楚,現今也不過這般,我瞧著只是心寒。你沒看見她今日追著我問,定是心裡有什麼盤算。幸好你跟馮家的事連著咱們府里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如今還差著日子,我只怕夜長夢多,你自己多留意,凡事小心些。」寶釵聽了連忙點頭。

    王夫人原以為寶釵成了老姑娘,自己再說話十拿九穩,沒想到薛家竟是給訂了親。回了府只氣得臉色發白,周瑞家的小心翼翼過來道:「姨太太那頭兒是怎麼了?」王夫人冷笑道:「還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詐我呢?想的好事!寶丫頭這些年在咱們府里倒是白混了麼?那滿園子里誰不知道她給寶玉繡肚兜的事?婆子們個個說的有聲有色的,現今像是找了好人家還藏藏掖掖不肯與我說的,我就不信把這話拋出去此事還有成的!」周瑞家的在旁也不敢說什麼。王夫人此時事事不如意,心裡真正咽不下這口氣來,想著薛家一向是在自己跟前做小伏低的,如今自己倒貼著過去倒被弄了個沒臉,於是便認真籌謀起來,叫了周瑞家的去外頭尋些人,只說薛家姑娘跟著賈家少爺一個戴金鎖一個戴寶玉,正是天作之合的金玉良緣,還要把他們一起在園子里同吃同住的事兒一髮的散布出去。周瑞家的雖是王夫人心腹,卻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真做下來,惹出大禍來,只怕自己全家子的命都不夠抵的。再說自從跟了王夫人回了舊府來,見她做事愈發慳吝,卸了管家之事,自己的油水也漸薄,再瞧林之孝一家子在榮禧堂那頭當差處處得意,心中早做酸了一罈子酒。因此晚上一回家,便是趁著夜黑風高往鳳姐兒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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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6章 二房驚變

    鳳姐兒跟著平兒正在商量迎春成親事項,因著瑣碎事眾多,她又好強,外頭婆子們常日里簇擁著一群,到了深夜正院裡依舊燈火通明。林之孝家的自然是侍候在前頭,外頭守著的小丫頭見了周瑞家的過來,要進去稟報一聲,周瑞家的哪裡敢聲張,連忙就窩在暗處候著,終於等到眾人散去了才央求一個相熟的小丫頭叫了豐兒出來,說有句要緊的話跟二奶奶說。

    鳳姐兒乏了一整日,正在榻上掖著芙蓉錦墊子好生歇著,平兒在旁一面給她捶腿一面緩緩說著汪家幾日過來探門之事,又說薛家的香菱姨娘有孕該送哪些禮過去。那豐兒見周瑞家的說的鄭重便進來報了。鳳姐兒想她一貫是個刁滑的,此時夜深人靜來說不得真有事項,於是叫了進來。周瑞家的此時見了鳳姐兒不敢再充大,滿面堆笑進來先請安,又問了大姐兒可好,平兒在旁瞧她這樣套近乎,便道:「周嫂子你有話只管說罷,奶奶乏了一天了。」周瑞家的聽了臉上有些掛不住,又見鳳姐兒只低頭吃銀耳羹,正眼不瞧她,連忙就把王夫人交待的差事說出來,最後笑道:「二太太也是惱極了,可是奴婢想著此事事關咱們府里爺們姑娘的清譽,二姑娘又要出閣,傳出去自然是不好的。」鳳姐兒心裡又驚又怒,面上倒還平靜,見她這般說話,示意平兒拿錠銀子與她,然後說道:「周姐姐你是太太身邊的老人兒了,太太有些時候想不到的也虧得你多想著,今兒周姐姐說這話都是明白的,此事我已經知道,放心,必不會連累你的。」周瑞家的吃了定心丸,接了銀子過來笑道:「奴婢知道奶奶最是英明的,既然奶奶交代了奴婢,往後自然也不敢瞞著奶奶。」鳳姐兒聽了,微微一笑:「是了,你好好辦差就是了。」說畢,叫了豐兒送她出去。

    因著事關重大,鳳姐兒不敢自專,竟是連夜去與邢夫人商議。邢夫人已經躺下來,聽見媳婦過來,知道是要緊事,連忙就叫進來。鳳姐兒將王夫人的打算一一說了,邢夫人又氣又笑道:「你這姑媽竟是越老越不著調了,公正明道的大家子小姐出身,怎麼做出這等破落戶之事來?」鳳姐兒嘆道:「寶丫頭也是她親外甥女,這般做了豈不是讓人寒心?再說此話傳出去,寶丫頭毀了清白,跟著寶玉一起住在園子里的咱們家姑娘又是怎麼說的?這二太太做事也太絕了些。」邢夫人點頭道:「此事是家門後宅的事,只怕要驚動老太太。」鳳姐兒知意,連忙就侍候邢夫人換衣裳。婆媳兩個帶著貼身丫頭打著燈籠趁夜往賈母處去將事情回明瞭。

    賈母年高人睡得遲,聽了這般,知道王夫人是狗急跳牆,只嘆自己當初不該娶她進門來。而今萬萬不能讓她把闔府之清譽都毀了,因也怕驚動旁人,反惹出閒話來,於是帶著自己的心腹婆子們過去。王夫人正睡得酣香,外頭守夜的彩霞與玉釧兒見了賈母邢夫人等一行人浩浩蕩蕩來了,反嚇了一跳。賈母使了一個眼色,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便上來將王夫人身邊一應侍候的人都綁了起來。賈母坐在外間,一一瞧過去,然後才道:「我這裡有幾個妥當人正好服侍你們太太,往後你們也不必往這裡上差了。」說著就把彩霞與玉釧兒等幾個大丫頭收到大房裡去,周瑞家的等幾個親近的管事婆子跟著鳳姐兒去,然後等著李紈來了,當下做主把整個家事對牌都交給她,說以後二房的一切開支全從她手裡過。

    王夫人第二日醒來,叫玉釧兒倒茶,卻只見一個臉生的俏麗丫頭進來服侍,於是問道:「你是哪個?」那丫頭脆著聲音答道:「奴婢叫做小紅,是老太太撥來侍候太太的。」王夫人當下一驚,又叫彩霞,卻是無人應答。小紅恭敬遞了茶盞與她:「二太太,老太太昨晚兒來了說您這些日子辛苦,又趕上咱們三姑娘的喜事,只擔心您身子熬煎壞了,所以叫了大奶奶接了咱們二房裡的賬本,往後一應事務都由大奶奶做主,太太只管好生歇著。」王夫人心知事情有異,卻也硬來不得,便換了一副笑臉對小紅道:「你這孩子倒也伶俐,比著你玉釧兒姐姐還強些,好孩子你去外頭把周瑞家的找來,我有事與她說。」

    小紅正是林之孝夫婦的獨生女兒,自來是鳳姐兒心腹,過來服侍的時候早被鳳姐兒囑咐得明白,只叫盯緊了王夫人,省的她再想法子作亂。聽見王夫人要見周瑞家的,小紅哪裡肯去,依舊笑容滿面道:「可是不巧,昨兒夜裡周嫂子她們都被老太太叫到榮禧堂當差去了,也怕您身邊沒人侍候就叫了王善保家的過來,太太既是有話要吩咐,我便叫人叫她去。」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正是怕別的婆子留在這裡不安心,反而被王夫人小恩小惠打動了,所以邢夫人竟是把自己的心腹婆子派出來守著。王夫人如何不知底細,見著她們幾個婆媳聯手竟是要把自己死死困住,便是打算快些往宮里送信去。只是這遠水解不了近渴,王夫人正打算出院子往賈母處去分掰,小紅也不攔著,王夫人剛邁出院門,只見外頭守著的兩個粗壯婆子見了她,面無表情道:「這日子越發天涼了,太太且回去歇著,有什麼事只管打發人去做。」王夫人登時大怒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是敢這般行事!」這婆子都是自賈母手中當差慣了的,處理此等事皆是駕輕就熟,任憑王夫人叫囂,只要她敢往外邁一步,便是不顧頭臉的拽著扔回去。

    小紅見了這般,跟著丫頭們扶她起來,嘴裡還要勸:「二太太怎麼了?想見誰奴婢去給您叫來就是,哪裡勞動您親自出去?」王夫人恨道:「去把大奶奶叫來!」小紅一面叫丫頭們打水一面笑道:「太太不知道,大奶奶現在議事廳上核帳呢,一時半會兒還沒得空閒……二老爺一大早也出去了,說讓我們好好服侍太太,這剩下的……」王夫人與賈政夫妻情誼本就淺薄,他能是這般反應倒是意料之中,只是賈母讓了李紈從此在二房裡當家作主,王夫人深知自己跟大媳婦仇怨已深,將來必沒有好日子過的,雖是明面上不敢虧著自己,但以後其他事情便不得說了。這個小紅將院子看得鐵桶一樣嚴,不必說往宮里送信,只怕連娘家人也見不了。正是氣急敗壞的時候,王夫人終於記起探春來,說來自己總是嫡母,探春又要嫁到忠順王府里去,這時候讓她幫著說幾句話只怕還好些。

    王夫人取出一小錠銀子來,瞅著小紅不見,隨手塞給一個小丫頭,低聲道:「好孩子,你去找你三姑娘,只說我有話與她說。」那小丫頭望了王夫人一眼,卻也悄悄將銀子收下。王夫人見狀,自去梳洗不提。小丫頭出了門,看見小紅,連忙就將銀子展給她看:「這是二太太剛剛給我的,叫我去把三姑娘喊來。」小紅望了一眼,笑道:「給了你的你就收著,她既然想見三姑娘你就叫外頭婆子去喊。」那小丫頭點了點頭,出去吩咐了。果然不出半個時辰,探春帶著侍書來了,外頭的婆子接的令,除了王夫人身旁的心腹奴才不得接近之外,旁的主子們要來是隨意的。探春一進門來,王夫人便流出淚來:「我的兒!眼見你便要出嫁去了,我這裡給你攢的嫁妝你先來瞧瞧。」

    探春精明,夜裡大變雖不知內情,但滿府里都傳遍王夫人身體不好,二房家事交由大奶奶處置,老太太讓二太太在屋裡只管安心休養之事。侍書出去打聽了一番也沒有結果,探春百思不得其解,見了王夫人過來叫,連忙就要來一探究竟。跟著王夫人進了內室,倒是滿滿當當鋪了半炕的東西,有綾羅綢緞、有紅木螺鈿首飾匣子、還有些青瓷玉器,洋洋灑灑瞧著倒也熱鬧。王夫人拉著探春的手一一與她道:「這些都是我歷年攢下來的,你大姐姐在宮里也不用嫁妝,如今全給了你,將來進了王府也是自己的體面。」探春目光掃過那緞子,雖是折枝百福的花樣,但顏色卻是黯淡,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日的古董物件,心中不由冷冷一笑,面上卻是一片孺慕之情:「太太待我這般好,竟是無以為報了。」王夫人聽得此話,忙道:「我的兒,有什麼報不報的,你往後做了王妃,也惦念家裡幾分就是了!」探春笑道:「我自然是惦念的……只是外頭都說太太身子不舒服,我……」王夫人聽見,不由湧出淚來:「哪裡是不舒服?老太太跟著大太太也不知道是聽了誰的話,竟是將我禁在這院子里,你瞧瞧,身旁的丫頭婆子皆是瞧不見的……」探春心中大快,只道:「太太有何事只管吩咐我!」王夫人見此話入港兒,連忙就道:「你回去打發了人往百花衚衕里去,找盡頭一家姓胡的,往宮里捎句話,讓娘娘詔我入宮去。」探春連忙應了,王夫人喜不自勝,叫了小紅帶了丫頭們進來將各色用具裝了幾個包袱,讓探春一並帶走。出了院子,探春帶了侍書回自己屋裡去,那包袱也不解開,只吩咐道:「你拿著去,有什麼喜歡的只管撿了去,剩下的給小丫頭們分了吧。」

    卻說王夫人在院子里每日里只跟小紅等周旋,苦等宮里來詔,要進宮去好好與元春訴苦,沒料到竟是一直杳無音訊。再打發人去叫三姑娘,探春倒是隨叫隨到,王夫人問了好幾遍是否往百花衚衕去了,探春只殷勤道去過,等信兒就是。王夫人便又拉著她不放,說李紈忤逆長輩對婆母不孝雲雲。探春聽著,也支支吾吾順著說兩句安撫著她就罷了。寶玉也來了幾趟,他對家中事一向懵懂,麝月等又得了鳳姐兒囑咐,便不多講王夫人之事。寶玉每每過來請安,王夫人知道他是不理事的,多說無益,也就罷了。

正文 第77章 賈琮中舉

    王夫人這般苦熬度日,卻也無可奈何。賈政是不理俗務的,李紈當家自然不會苛待公爹,又見王夫人這般狼狽,索性指著老爺房中無人照顧之名,將趙姨娘與周姨娘兩個關掉的月例重新發起來,順便做主換了大屋子,又撥了幾個小丫頭過去侍候,趙姨娘滿嘴都是大奶奶賢惠,賈政自然深以為然。那李紈平日里雖不聲不響,心中卻是極明白的,二房上下見她原是個佛爺,存了輕視之心,只經手幾件事後方知道大奶奶不是好糊弄的,雖是和風細雨,比起璉二奶奶也不遑多讓,因此辦差不由精心很多,那些個想著渾水摸魚趁機揩油的不由都收了心思,二房裡一切自此井井有條,倒比的王夫人帶著探春理家的時候規矩了很多。

    又到一年秋闈,賈琮等幾個過了秀才場的小學生因為執意要下場去比試,賈敬見他們志氣,也就不攔著,只與蕭大儒更用心些點撥。邢夫人唯恐賈琮把身體熬煎壞,每日張羅著往書院裡送吃送喝,瞧著天氣略微壞些,就要送衣裳手爐過去。迎春瞧著不妥當連忙勸阻道:「敬大老爺瞧著琮哥兒出息才肯這般抬舉,太太這般做豈不是掃了他老人家的眼?」鳳姐兒一向知道邢夫人左性兒,在旁聽了這話,不由多瞧迎春兩眼。偏偏邢夫人竟是聽迎春的,想了想就道:「你說的是,我也是怕你兄弟勒掯了。」迎春又笑勸道:「太太放心就是,我早聽四妹妹說了,他們進了門雖不是在書院裡做爺,但珍大嫂子打發了人衣食住行樣樣都盯著,第一是監察有沒有脫懶偷滑,第二便是照顧諸位哥兒們,再說珍大嫂子豈有不多照料兄弟的理?太太若不信,只想想,琮哥兒在書院裡也要一年多,哪裡有病過的時候?」邢夫人聽了點頭道:「倒是你細心些,罷了罷了,且不管他。」說著話鋒一轉道:「你的嫁妝可齊備了?」迎春聽了不由羞道:「太太只問二嫂子去吧。」說著就徑直出去了。邢夫人含笑道:「倒是我把她慣得不成樣子了。」鳳姐兒見她們母女和契,忙在旁湊趣道:「二妹妹是咱們家的千金,自然要多嬌慣些的。」邢夫人笑道:「說起千金來,誰都比不得咱們姑太太,但咱們也不能很差了,你是個明白人,你二妹妹出嫁是咱們府里的大事,若缺了什麼只管賬上支了就是,等將來大姐兒出嫁也要風風光光的,有例可循。」鳳姐兒聽了心中甚喜,更盡心不提。

    到了十月初十,喜訊連連,大簡書院送了七個童生去竟一連中了三個舉人,賈琮便是位列其中。雖是名次靠後些,但現今也是舉人老爺了。他年紀又小,又是大房血脈,族中之人見了榮國府一脈也像發達起來,忙著趕來奉承不已。賈赦等親去拜訪過賈敬,感激不盡。賈敬只笑道:「琮哥兒是個肯吃苦的,往後還要供著他繼續念書就是。」這話是怕賈琮回了府驕傲起來止步不前倒是可惜了。賈赦心裡明白,忙道:「若不是大哥哪裡能有他今日,我自是知道的。」賈珍在旁早把紅綢子掛著的一箱子賀禮奉出,賈赦原本推托不要,賈珍笑道:「咱們跟著兄弟沾沾喜氣,大老爺收下就是。」於是賈赦親自接了賈琮回府去,邢夫人遠遠迎著,見了他進門就忍不住落淚道:「我的兒,苦了你了。」賈琮與嫡母如今很有幾分真心,忙道:「竟是讓太太憂心了。」迎春在旁細細瞧他面色,雖是清瘦些,但精神很好,比著當初賈珠回來的時候孱弱模樣要強上許多,可見身子未見虧乏,也不由放心下來。鳳姐兒見賈琮出息,再瞧賈璉,還是吃著祖宗本兒的,心中難免做酸,但賈赦邢夫人也早就發了話,將來定是要賈璉襲爵承府,賈琮身為庶子,也只得走念書科舉之路方能保得衣食不缺。再說兄弟發達,一支同脈,正是守望相助,也是極大的喜事。這般想著,鳳姐兒也忙過來噓寒問暖,一家子和和美美正說話熱鬧,只見鴛鴦笑意盈盈進來道:「老太太聽說三爺回來了,立等著說話呢。」邢夫人連忙帶著賈琮往賈母上房裡去。

    見了賈琮進來,賈母忙道:「快拉著琮哥兒過來。」迎春笑著將兄弟推到前去,賈母握著孫子的手瞧著樂得合不攏嘴,誇贊道:「我的兒,竟是給咱們家這般爭氣。」賈琮靦腆的笑了笑,鴛鴦在旁早把備好的幾樣禮拿出來,賈母便對著賈琮道:「你是咱們家頭一個舉人,這些都是當初你爺爺攢下來的,全是上好的文具,都有些年景兒的,外頭使錢也買不到,頭前給你珠大哥哥一份兒,現在也給你一份兒,只望著你光宗耀祖吧。」邢夫人瞧著他這般體面,臉上不由有光,忙道:「琮哥兒,還不快謝過老太太。」賈琮依言拜謝過,鳳姐兒笑道:「老太太可是偏心,有這樣好東西也不給我們二爺。」賈母笑道:「猴兒猴兒,你倒也識貨,璉兒罷了,不當家花的,我還給你兒子留一份兒呢,只是你何時給我抱個重孫子?」鳳姐兒當著眾人面臉上掛紅,低頭不語。邢夫人也在旁道:「老太太這話正是說到我們心上,可不是等著呢!」眾人便是哈哈大笑。

    卻說賈琮中舉的消息傳到二房裡去,賈政想著寶玉比起賈琮還要年長兩歲,卻連個秀才都沒有過,好容易進了書院又被攆出來,自己有何顏面再送他去,越想越氣便氣勢洶洶去找寶玉晦氣。沒料到剛進門時正碰上他跟著麝月做些勾當,十分不堪,這新仇舊恨勾起來,賈政想著如今老太太對著二房冷淡,何嘗不是瞧著寶玉不出息,也是白疼他一場。那王夫人竟是個不會教子的,才把好生生一個兒子慣成這般不成器的樣子,於是低頭正要四處尋了物件打他——且說寶玉見了老子進來早嚇得腿軟,麝月匆忙間也不顧的整理衣裙,她往後倚靠的只有寶玉,知道這個老爺下手是沒有輕重的,極怕出事,只跪在地上磕頭不止。賈政見了兒子的通房丫頭這樣半裸著身子哭求,只羞得老臉通紅,若是跨過去,傳出去可怎麼見人,於是便憤而甩手出門。那寶玉瞧見父親走了,長長出一口氣,又見麝月奮不顧身護在前頭心下感動,再見她梨花帶雨,竟比往日多了幾分風韻,說不得那話、兒竟又精神抖擻起來,忙忙起身拉著麝月滿嘴叫著好姐姐便又往榻上續著翻雲覆雨起來。

    李紈消息靈通,見了賈琮小小年紀竟中舉,心下也熱起來,便找人支會了賈政一聲,說要送賈蘭去大簡書院念書去。賈政這些日子氣兒不順,正在趙姨娘屋裡瀉火,聽見外頭來回話,知道這個孫子是肯上進的,心裡不覺略有幾分安慰,連忙應了。趙姨娘深知他心結所在,便道:「環兒明年春天也要下場呢,倒是跟著蘭哥兒一塊去了正好。」賈政原先眼裡沒有庶出兒子,這時候方想起來,想著自己這一房到底沒有山窮水盡,對著趙姨娘不由更和煦幾分。趙姨娘見他高興,便是趁機給探春張口又要些嫁妝來,賈政道:「去跟珠兒媳婦說去,有的都給三丫頭去。」趙姨娘得了這話,心下無限欣喜,便逢迎著他無所不至,竟哄得賈政一時半刻也離不了。

    進了初冬,迎春出嫁。她雖是庶出女,卻是一等將軍家唯一的千金,兄弟剛又中了舉人,年末還有個妹子要往忠順王府里做正妃,一時之間身價倍增,汪家自然不敢怠慢,再見她嫁妝豐厚,更是高看幾分。到了三日回門的時候,邢夫人與鳳姐兒瞧著迎春喜色盈腮,處處大方,也知道汪家所待很好,外頭賈赦同著賈璉賈琮與汪家二爺在書房另開一席,見他說話行事皆是規矩知禮,不由也滿意萬分。此一件大事了了,邢夫人心中終於放下一塊石頭,眼前只剩下賈琮之事,想他年紀尚小,瞧著又像是前途無量的,說親等事倒不急在一時,便每日里吃吃玩玩安心過活罷了。

    又過了月半,臘月初三卻是探春嫁入忠順王府之日。眼見日子越來越近,李紈第一次經手婚嫁大事,怕獨力不能,早打發了人叫鳳姐兒過來一起幫忙張羅。邢夫人笑道:「雖是分了家,但也是斷了骨頭連了筋的,該去的。」鳳姐兒方回了明話,早幾日過去幫忙。李紈見了她來,笑道:「也知道前陣子累著你了,只是那府里珍大奶奶快生了,倒不好聒噪她去。」鳳姐兒瞧她一眼,一面低頭在盒子里揀茯苓餅吃一面似笑非笑道:「聽這話,大嫂子卻是嫌棄我了。」李紈微微一笑:「就是你想的多。」鳳姐兒也就收話不提,與她正經議起事來,這探春出嫁雖是繁瑣,但一應都有規矩,忠順王府那頭也派了兩個執事嬤嬤過來幫忙料理,可見也不算薄待。李紈低聲道:「我背地裡聽人說忠順王府那頭養的郡主竟是極不好開交的,真真可憐三姑娘了。」鳳姐兒嘆道:「雖說這是遂了她一向志氣大的心願,可這門親事也太……」李紈點頭道:「太太卻是高興,這還天天招著三姑娘過去說話呢。」鳳姐兒冷笑道:「我這姑媽竟是沒有學乖,一個娘娘不夠,又拉著三姑娘做什麼,到底都是出嫁女,哪裡能橫手管家裡的事。」李紈搖頭道:「還有更可笑的呢,太太原先待寶姑娘也不過是那麼著的,那日催著喊我過去,然後拉著我的手說了半日,非讓我去薛家給寶玉提親,這滿城誰不知道薛家跟著馮家都下定了,這時候行事豈不是惹人厭的?」鳳姐兒忙道:「你沒告訴她吧?」李紈笑道:「這個自然是不能說的,我也囑咐了小丫頭們嘴巴要緊些,如今太太有事只管應著就是了,等三姑娘出了閣再說。」

    二人說了會子閒話,李紈又帶了鳳姐兒去瞧了探春的嫁妝,因是事關整個榮國府體面,賈赦那頭出了五千兩銀子,寧國府比著當初元春的例,也送了三千兩過來,王夫人原先當家只划了三千兩,李紈後來接管過來,見公帳雖緊,但也有些餘錢,便又追了五千兩,王夫人出的體己皆是拿不出手的,於是倒另置辦了來。賈母給了三千兩,又送了一箱子瓷器古玩,賈政叫趙姨娘挑唆這做主將後院庫房裡堆的黃花梨檀木等木頭都拿出去換了一批床榻箱櫃回來,這原是王夫人給寶玉攢下的,李紈明知其故,也不吱聲,只交代底下人速速辦了。下剩的也從庫房裡選了好的裝進去。鳳姐兒過來瞧了七十二抬嫁妝,說道:「果然齊整。」李紈淡淡道:「三姑娘也過來瞧了,想是滿意。」鳳姐兒不由笑道:「拿著公中的錢你做人情,好一個精明能幹的大嫂子。」此話正說中李紈心思,如今賈蘭年小,她雖是當家,但也不能太過,畢竟是暫行的規矩,再說王夫人將來能不能出來理事也不好說。那頭賈母雖是不管,但憑著一向的精明對著二房之事自然也是體察入微,自己若是失了體統,一味只往自己房中撈錢反而得不償失,倒不如這樣趁著給探春辦嫁妝,明正公道將銀子花出去,省得這般攢下來的將來全便宜了寶玉,自己可不能像鳳姐兒一般熬心費力給旁人做嫁衣裳。

    因著忙碌探春出嫁,二房裡人仰馬翻,再加上王夫人依舊禁在院子里,賈母只吩咐了讓賈政寶玉李紈再帶著賈環賈蘭過到榮禧堂熱鬧幾日,二房裡到了節下竟是極冷清。而那邊兒賈赦因著年景正好,又是第一次回到正房裡過年,合著賈琮的喜事,早叫賈璉好好帶著人豐豐富富的預備起來,服侍的下人們雖是辛苦但多賞了年例分紅,個個也都道大老爺好。賈母已經對著寶玉寒心,況且他日漸大了,隔門各院也不方便,便也不召喚他過來。因她平素頗愛女孩兒,今年兩個孫女兒又相繼嫁出去,難免膝下空虛,便要抱大姐兒過來養著,鳳姐兒雖捨不得,但瞧著賈母對著大姐兒卻是真心疼愛,也就應諾。正巧李紈寡嬸上京探望姪女,路遇邢夫人之兄邢忠攜全家投奔榮府來,便是碰上一路來了。賈母暮年人喜歡熱鬧,見了李紈的兩個堂妹子李紋、李綺都長得水蔥兒一樣,又是書香門第的小姐,舉止端莊惹人疼愛,連忙就要留下過年。邢夫人雖與兄長情分薄,但她如今是當家太太也要賣弄幾分體面,便也一並留下來,說年後再找房子雲雲,又把姪女邢岫煙交予鳳姐兒安排。鳳姐兒想著不知這位姑娘脾性,便安插她住在迎春出閣前的綴錦樓里,又冷眼瞧著她不同於其父母,是個懂事的,便按著賈家小姐的例安置了婆子丫頭,平日里更多照顧幾分。邢夫人見了,愈發滿意鳳姐兒不提。

正文 第78章 尤氏誕子

    臨近臘月底,東府報來喜訊,說珍大奶奶誕了兒子,母子俱平安。賈母聽了原要親自去探視,還是邢夫人攔住了說外頭天寒地凍的還是自己帶著鳳姐兒過去走一趟就是了。賈母見諸人都來勸,便道:「既是這樣,你好生備著禮過去瞧瞧,告訴珍哥兒媳婦,等過了年我再過去。」說畢又讓鴛鴦從小庫房裡尋出一掛子金鎖來添禮。鳳姐兒心裡極羨慕,面上還要換了笑顏,邢夫人也能察覺她的心思,便安慰一句道:「你們都還年輕,往後的日子有呢。」鳳姐兒聽了婆婆的話,心裡又酸又麻,勉強笑道:「可是托著太太的吉言吧。」

    到了東府里只見門口熙熙攘攘,大門內外來往人群絡繹不絕。邢夫人與鳳姐兒早被迎到馨瀾院上房裡去。推門進去,屋子里熏得暖暖的,案上奉著幾盆水仙花,開得嬌艷。尤瀟瀟躺在榻上,身旁多了一個紅綾子被裹著的胖娃娃。惜春在旁笑著陪侍,見了邢夫人鳳姐兒等進來,尤瀟瀟微微欠身道:「倒是驚動了太太。」邢夫人連忙過去瞧了瞧孩子,贊了幾聲齊全,鳳姐兒在旁卻像鋸了嘴的葫蘆一般,眼睛只盯著哥兒發愣。尤瀟瀟連忙叫奶嬤嬤將孩子遞與鳳姐兒抱著,又道:「咱們哥兒也認認璉二嬸子,早日帶個弟弟來。」鳳姐兒聽了這話,說中心事,強忍了眼淚道:「可是你說的吧。」尤瀟瀟笑道:「你且寬心,說不得今年就有了,倒都是我們哥兒的功勞。」邢夫人坐下來略說了幾句話,問了哥兒取名的事,聽說叫做一個荇字,便笑道:「到底是敬大老爺,行事文雅,我雖是不懂,但聽著極好的。」因怕耽誤她歇息,便囑咐好好養著就要告辭回去,尤瀟瀟忙道:「歡顏,快去廚房叫他們把預備好的十六個盒子給太太裝上。」然後又與邢夫人道:「別的都還罷了,今年的點心花樣兒比著往年多,我嘗著味道也好,請了老太太與太太吃個新鮮罷了。」邢夫人知道是年例,倒也不推辭,只道:「也罷了,我帶了走也便宜,倒省的再送一趟去。」惜春送了邢夫人鳳姐兒等出去,迎面卻見到傅夫人帶著黛玉走過來。寒暄了幾句,邢夫人便與鳳姐兒上了馬車往榮府里去。

    進了賈母上房,邢夫人說了幾句話,贊了幾句荇哥兒,又把瞧見傅夫人與黛玉的事一髮兒告訴了。賈母聽了不免又萌出些心思來,只是如今也隱約聽說林如海擇婿極嚴,寶玉這樣的不說也罷了,賈琮雖是出息了,但年紀差一些,又是個庶出的身份,再想著跟林家結親竟是難上加難了。邢夫人見她不說話,忙笑道:「外甥女如今出落得愈發好了,跟著傅夫人也親暱,想必在那府里也過得舒坦,老太太放心就是。」賈母見她這般總是好意,也不便多說,只含糊應了兩聲。正好外頭大姐兒睡覺剛起來,鴛鴦牽著手送過來,賈母瞧見重孫女這般愛嬌軟綿,正是放在心坎兒上疼的,想著林家之事自己終究也插不得手,再說大房如今有了念書的哥兒,將來也能保得自身,自己老天拔地的,能吃一口便吃一口,其他的操心無益。於是索性逗弄起大姐兒來,又叫請李家姑娘與邢姑娘來說話,因著外頭落了雪珠子,便叫往蘆雪庵擺果子賞梅去。

    寧國府里現今巴結的人多,因著尤瀟瀟囑咐,除了近親好友,其餘來賀的一律不見。傅夫人與尤瀟瀟走得近,再加上黛玉是老親,早有人迎到上房裡來。傅夫人如今雖是一品夫人,但畢竟根基淺薄,若不是生了兒子站穩腳跟,外頭說閒話的更多。她本性聰敏,也知道一味躲在府里不成事,自生了兒子之後也開始往外應酬起來,到經手幾件事後便同著尤瀟瀟格外親密起來。進來先說了幾句道喜的話,自然又贊了一番荇哥兒長得好,將來必有出息雲雲。尤瀟瀟笑道:「想來你是厭棄我了,他這樣小的時候倒是能看出什麼出息來。」傅夫人笑道:「竟是有這樣當娘的,連個口齒吉利話都不給哥兒討!倒不如跟著我回家,與小叔叔作伴去吧。」二人說笑兩句,尤瀟瀟便問起林小公子來,傅夫人面上不由露出幾分喜色,黛玉也笑道:「弟弟也是個頑皮的,雖是年紀小,但每日里卻也鬧得慌呢。」尤瀟瀟聽了難免又要討教幾分養孩子的經驗,黛玉與惜春見她們說起媽媽經來,索性到外頭屋子坐著吃茶。

    因著傅夫人如今也常出去應酬,知道無限趣聞,二人便不由說起探春之事。尤瀟瀟笑道:「還是月初嫁出去的,我身子重了也沒那個眼福,聽丫頭們說排場極大的,快趕上當初娘娘省親了。」傅夫人笑道:「這是自然的,忠順王雖不是皇室宗親,但也是鐵帽子王,當今又榮寵不斷,雖是娶繼妃,也比的一般門戶熱鬧些。」尤瀟瀟點點頭,又道:「都說府里的郡主是個難纏的,我不出去也不知道三姑娘過得怎麼樣?」傅夫人笑道:「郡主再難纏也是個快要出嫁的姑娘,哪裡能在王府里一輩子呢?我只聽說王爺極寵愛王妃,前些天我還在宮里瞧見她,文採精華,果真是個難得的。」尤瀟瀟嘆道:「你不知道,那府里的姑娘個個都是好的,從賢德妃娘娘算起,哪一個不是出類拔萃?」傅夫人點頭,又悄悄指了指外間,壓低了聲音道:「不必說別的,我們姑娘的親娘不也是賈家姑奶奶麼?瞧瞧這風姿氣度,尋常家的女孩哪裡能攆得上。」尤瀟瀟見她真心實意稱贊,不由嘆道:「我說句不怕你忌諱的話,怪不得當初姑老爺執意要娶你做正妻,能這樣說先頭夫人的確是不多的,只一件事就能看出你胸襟為人來。」傅夫人微笑道:「這有什麼,滿天下抬不過一個理字去,該是怎樣就是怎樣的。」然後又笑道:「說起來,咱們到了今日總算是熬出頭了。」尤瀟瀟聽這話也含著辛酸,連忙岔過去不提。

    送走了傅夫人與黛玉,尤瀟瀟算計著來客差不多,便叫歡顏傳話下去說要歇著,余者不見。歡顏笑道:「旁人倒也罷了,銀蝶姐姐來了奶奶是見也不見?」尤瀟瀟聽說,忙道:「好促狹蹄子,快去請進來!」歡顏笑著出去,一會兒就同著銀蝶進來。尤瀟瀟半臥在榻上,瞧著銀蝶服飾鮮明,知道是過得極好,心裡也歡喜,忙道:「前陣子你兄弟來核帳,說你往江南去了,到了年後才能回來,怎麼這時候又來了?」銀蝶笑道:「奶奶這樣的大喜事,我聽了就忙忙趕過來了。」然後又道:「去江南採辦針線繡娘的事全交給三姐了,她是極能幹的,聽說奶奶有了小哥兒,便叫我把這套金鐲子帶回來給哥兒添禮。」歡顏忙接過來,尤瀟瀟瞧了瞧,見一套四個,連著金項圈也有了,個個爍金閃亮,做工細緻,知道是費了心思打的,便道:「她一年能有幾個錢,倒還出這個,有這份心意就罷了。」銀蝶笑道:「奶奶倒不用替她心疼錢,今年她賺了小二百兩銀子呢。」尤瀟瀟聽了,微笑道:「我這也不理俗事了,照你這麼說今年繡坊的出息竟是極大的。」繡坊不同於酒樓,年底接活兒多,又多是年後才結賬的,因此每年都是二月歸帳。

    銀蝶點了點頭道:「我粗略算著,奶奶手裡這幾個繡坊今年竟有快上萬的銀子了。」尤瀟瀟笑道:「既然如此,你便做主,每個繡娘除了年底賞錢再多發兩個月的工錢,你與三姐的分紅再另算去。」銀蝶笑道:「既是這般,我便先代三姐謝過奶奶了。」尤瀟瀟有心,便又道:「前陣子你兄弟跟著芸兒一塊過來,我瞧著這兩個人倒是投契得很。」銀蝶面露遲疑,尤瀟瀟見狀笑道:「你這丫頭還有什麼要瞞著我的?」銀蝶便道:「奶奶對著我們家恩同再造,只是我兄弟他……」尤瀟瀟略體察些意思,便道:「他是個精明人,想必是不願意再給我這裡做掌櫃的?」銀蝶低頭道:「我兄弟也是為了長遠,說我已經是立了良戶出來倒不如咱們自己置辦起產業來,也給將來子孫一個交代,我也勸過的……」尤瀟瀟正色道:「這有什麼勸的?你兄弟既然有這份志氣,我便該成全了就是,到底給人手底下做事不如自己做主爽快。」銀蝶沒料想尤瀟瀟竟是如此大度,不由一愣。尤瀟瀟又笑道:「我約莫著也是你兄弟為你爭臉的意思,你本來就是我身邊出來的,雖是立了良戶,也怕說閒話,倒不如撇了乾淨。你回去跟你兄弟說去,再讓他幫我守個半年,等我得閒了就另聘掌櫃的來。」銀蝶正要說話,尤瀟瀟又道:「我手裡頭的這幾個繡坊,在象眼兒衚衕那個雖是不大,但平常總能接著大六部的活計,按了市場價大約能折一千三百兩銀子,你出去與你兄弟商量著,若覺得合適便給你盤下來,也是你將來傍身的產業。」這也是給銀蝶置辦嫁妝的意思。銀蝶自然明白,忙道:「奶奶疼我,我自是知道的,只是那繡坊現今出手至少能有一千八百兩,若是趕在一個月前,只怕二千五百兩也有人要的,只是我手頭沒得這麼多銀子,等回頭與我兄弟商量了就給奶奶准話。」尤瀟瀟笑道:「既然這般,我便等著你回音,順便也把三姐交給你,往後繡坊交予她做,你還要多提攜她些。」

    一時說完話,銀蝶告退出去。歡顏早把備好的年禮與她拿了,又叫外頭小子雇了車,親自送她出去。等過了年,銀蝶果然又來了,遞了一張一千五百兩的銀票過來說道:「我回去跟著我兄弟說了,他極贊成,銀子雖是湊得少些,如果奶奶不嫌棄,我們每年返給奶奶三分利,就算奶奶入了乾股,不知可成?」尤瀟瀟笑道:「我只要一千三百兩,你拿了一千五百兩來,還要送我三分利,我哪裡會肯嫌棄的?」說著眾人都笑了。銀蝶又笑道:「這三分利也不是白給奶奶的,那繡坊一應名字還同著原先一樣的,奶奶若是准了,我可就叫中人來立約了。」尤瀟瀟名下的幾個繡坊都是一個名號,因著苦心經營如今在京城裡也小有名氣,更有寧國府的背景,尋常人不敢作亂。聽著銀蝶這般說,尤瀟瀟笑道:「使得,還是咱們一家子走的親近些。」然後又向歡顏等道:「你們銀蝶姐姐如今安心做財主了,我給你們放一日假,都去了她們家吃酒去!」銀蝶笑道:「這是應當的,我兄弟好廚藝,姑娘們自管來!」歡顏等都是愛熱鬧的,又成日拘在府里,見尤瀟瀟應准,當下便擬了正月十二往銀蝶家裡做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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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9章 鴛鴦抗婚

    剛出了年,寶釵正好過十六歲生日,因為與馮家商議好五月初六就成親,她現今便只管安心待嫁,不似以往焦慮。尤瀟瀟出了月子後特地往薛府里來了一趟,見二姐掌管家事,知道她面活心軟,便當著薛姨媽的面叫寶釵多教教她,防著以後震懾不住下人,倒給府里添累。薛姨媽早有心開口,但又怕媳婦心裡不高興,見著姨奶奶這般行事,竟是解了難題,便更親熱起來。於是又問起三姐是否定了人家。尤瀟瀟笑道:「哪裡能這樣快,她正在給我看著生意呢。」薛姨媽便道:「我瞧著三姑娘甚好,有心做個媒,只怕姨奶奶嫌棄。」尤瀟瀟聽了,微笑道:「親家太太說這話,我竟是不知道該怎樣答了。」薛姨媽笑道:「我們蟠兒還有一個堂兄弟,因著他妹子今年要進京跟著梅翰林家兒子成親,他便是陪著他妹子一同來了,約莫著十天以後就到。咱們家裡如今也沒剩下幾個老人,我便囑咐了他正好留在京城罷了,蟠兒這幾年對著生意上心,也擴了門面,打虎還須親兄弟,讓他幫襯他哥哥一把。」尤瀟瀟度其意,知道薛姨媽是要把三姐說給薛蝌。薛蝌其人雖無大出息但也夠擔當,原著里與邢岫煙也算是天作之合,如今薛家搬出榮國府來,此二人難能續前緣,依著他的穩重,三姐能嫁過來自然也是好的。於是笑道:「想必這薛二爺還未娶親?」薛姨媽點頭道:「這孩子也是怪脾氣,非要將妹子嫁出去再談婚嫁,我是見過你們三姑娘的,心裡只怕高攀不上。」尤瀟瀟笑道:「親家太太這是抬舉我們了,罷了,等著二爺進京來咱們再細細商議。」薛姨媽知道尤瀟瀟是應允了,當下十分歡喜。如今寧國府大貴,若不是尤瀟瀟從中牽線,寶釵的親事也不能這般順利,自然是走得越近越好。

    從薛府出來,尤瀟瀟又要往榮國府里去,自從換了賈赦當家,她還未曾登門。鳳姐兒早得了消息出來迎她,尤瀟瀟笑道:「我該是先給老太太請安去。」鳳姐兒輓著手一路笑著送到上房裡去,只見滿屋子女孩簇擁在一起,蝶飛燕舞,尤瀟瀟先笑道:「哎呀,好些姑娘,我竟是瞧得眼花起來。」賈母正與李紋等抹骨牌做耍兒,見了她來先問荇哥兒。尤瀟瀟坐下來,與李嬸邢夫人會了面,又給了幾位姑娘一套簪環做見面禮,方才回道:「他好的很,等著大些了自然抱給老太太請安。」賈母樂道:「這會子你公公更高興了吧。」尤瀟瀟笑道:「是了,大老爺疼得很,每日里都要瞧一遍呢。」眾人便又說些閒話,賈母便道:「你長時候不來,恐怕你們妯娌有話說,叫了鳳丫頭收拾幾道好菜請你,也不用在我眼前立規矩了。」尤瀟瀟正要打聽王夫人之事,忙笑道:「到底是老太太,我們這些個小心思哪裡能逃了您的眼。」正要隨著鳳姐兒出去,忽然見鴛鴦披頭散髮跑進來,眾人唬了一跳。

    賈母因素日待鴛鴦如親女一般,見了這樣也不怪罪她失禮,只道:「這是怎麼了?」鴛鴦只管低頭哭泣也不說話,李嬸知覺,連忙起身道:「昨兒聽到蘭哥兒咳嗽了幾聲,我正要回去瞧瞧。」然後又道:「紋兒,綺兒跟我一同去。」說畢便告退出去。邢岫煙也是機靈的,也就跟著一起出去。鴛鴦見廳里的姑娘都走了,才哭訴道:「因為早春玉蘭開得好,奴婢想著老太太喜歡清雅,便從園子里折了一支插瓶,誰知道剛進屋子卻瞧見二老爺也在……」賈母聽了,如何不知道往下何事,只氣的渾身顫抖道:「他往你屋子里去做什麼?」鴛鴦低頭道:「二老爺說要給老太太請安,知道太太奶奶與姑娘們都在不方便就說在奴婢屋子里侯一會兒,誰知道……」鳳姐兒聽到此與尤瀟瀟不由換了一下眼色。邢夫人皺起眉來不吱聲。賈母問道:「他跟你說了什麼?」鴛鴦哭道:「先頭還好好的,二老爺忽然就說要收奴婢做房裡人,一應同著趙姨娘周姨娘的例,奴婢不從二老爺便……」賈母話未聽完,氣道:「他好大的膽子!好大的膽子!這畜生竟敢淫辱母婢!」邢夫人見賈母氣的不輕,怕出事,連忙過去勸道:「老太太暫且息怒!」賈母恨道:「我身邊總共一個知心的丫頭你們竟是也不放過去!」邢夫人見這話連自己都怪罪上就不敢再說,鳳姐兒正要張口,只見鴛鴦跪在地上使勁磕頭道:「奴婢寧肯一輩子服侍老太太!求老太太救命!」尤瀟瀟見狀只在心裡嘆氣,賈母怒道:「大太太去把你大老爺叫來,讓他問問二老爺是不是做下這沒廉恥的事來!」這話便是要叫賈赦懲罰賈政的意思。

    邢夫人現在唯恐與二房沾染一星半點,況且此事又是為了賈母出氣,平白無故叫大老爺同弟弟起齟齬,十分不妥,只遲疑不動。尤瀟瀟也瞧出大房不肯管閒事,忙道:「老太太,這事千萬不能叨登大了,自己府里沒什麼要緊,只是怕人多口雜,即便不瞧著宮里娘娘的份兒上,咱們三姑娘剛做了王妃,二老爺年紀一大把了,傳出去可讓她們怎樣做人!依著我說,就這般罷了,千萬也別驚動了大老爺,我們同著大太太鳳丫頭自然是守口如瓶的。」

    邢夫人鳳姐兒想得正與尤瀟瀟一樣,此事真傳出去,眾人臉面上都不好看,只是賈母盛怒之下不好勸。鴛鴦依舊跪在地上,賈母愣愣坐在榻上,聽著尤瀟瀟一席話,明知有理,只是心中一口氣憋悶得出不來,邢夫人見狀不好連忙奉上一口茶,鳳姐兒與尤瀟瀟過去揉胸捶背,過了半日賈母方緩過來,見著鴛鴦這般便道:「你先起來。」鴛鴦不敢不從,抹著淚起身來。邢夫人便說道:「鴛鴦姑娘先下去梳洗一番,倒省的傳出什麼閒話來。」鴛鴦瞧了賈母一眼,應了。尤瀟瀟出去囑咐小丫頭速速送參茶過來,賈母愣了半日,才道:「你們說說,該怎麼辦?」邢夫人自然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道:「依著珍哥兒媳婦的話,此事便是抹過去罷了。二老爺興許多吃了酒,一時失了神智也是有的。」鳳姐兒附和婆婆的意思,也不多話。賈母又瞧向尤瀟瀟:「你是個有主意的,眼下……」尤瀟瀟揣度賈母心意,便笑道:「我知道老太太不捨得鴛鴦,只是此事咱們抹得這般風平浪靜的,只怕二老爺再起什麼心思。鴛鴦姑娘是老太太身邊的人,按說歷來賞給兒子的丫頭也有,但我瞧著鴛鴦是個極有志氣的,老太太就算賞給二老爺,她心裡也是不願意的。既是出了這檔子事,留在身邊也不好,賞給二老爺也不妥當,反正鴛鴦姑娘年紀也大了,交給管家娘子配小子也就罷了。」賈母聽了,想了半日才點點頭道:「難得一個可心的丫頭,只是可惜現下留不得了。」尤瀟瀟勸道:「老太太也不必捨不得,鴛鴦姑娘因著老太太一手j□j才這般出息,叫著管家娘子好好選幾個小丫頭送來,老太太再費些心思,自然也是不差的。」賈母嘆道:「哪裡有這麼容易的事,罷了,叫鴛鴦進來。」

    只見鴛鴦換了一件素色的衣裳,烏鴉鴉的頭髮簡單輓了一個髻,老老實實跪在當下。賈母說道:「你年紀不小了,按著府里的規矩早該放你們出去,今兒這事你只管爛在肚子里去,明日叫你哥嫂領你回家,若是你有中意的小子,只管告訴我,我給你做主就是。」鴛鴦聽了不由面如土色,她本是家生子兒,談起婚配也是在榮國府里,若是再碰見賈政,不比現今是老太太身邊的丫頭,只怕更難逃出他魔掌去。賈母見她無語,只以為她是一心一意要跟著自己,心裡倒有幾分感動,說道:「你是個好孩子,只是這時候再留在我身邊卻是不妥當的……」鴛鴦越聽越害怕,正要跪下苦求,尤瀟瀟卻是知道她的心思,於是笑道:「說起做媒來,我倒是有門親事,老太太要是瞧著好,我便領了鴛鴦姑娘家去。」賈母聽了,忙問:「你說。」尤瀟瀟便道:「咱們大簡書院裡有個總管,姓白,雖不是咱們家生子,但因著老爺與大爺信任,一直都是器重有加的,今年也不過是二十出頭,每日里經手多少件事,都讓人說不出一個不字,大爺早說滿府里給他選個媳婦,挑來挑去也沒個合適的,若是老太太有意發嫁鴛鴦,我便是厚著臉皮討了去?」

    賈母心中自有小算盤,鴛鴦一向掌管著她的私房,若是真落在賈政手中,只怕自己小庫房不保,所以是絕不肯將鴛鴦交給賈政做房裡人。但現在若一味強留在身邊,又怕將來惹出是非,更不好看。所以雖然心裡不捨,也就打算交給她哥嫂領出去配人。只是沒想到鴛鴦不願意,無論是貪戀當大丫頭的體面,還是跟著賈母真處出了感情,總是強扭的瓜不甜,正是為難的時候,幸好尤瀟瀟出面來說了這樣一番話,別的倒也罷了,大簡書院的管事聽起來頗為體面,又能跟著東府里掛鏈上,外頭人瞧著也像是親熱的模樣。真要鴛鴦隨便配了小子,那也是失了體統,如此這般正好。賈母心裡滿意,便問鴛鴦道:「讓你珍大奶奶做主你可願意?」尤瀟瀟怕鴛鴦一根筋,連忙道:「老太太這樣直剌剌問姑娘家,怎麼好說願意,倒是我與姑娘細說去。」說畢拉著鴛鴦先往內室里去了。邢夫人與鳳姐兒見狀只道:「珍哥兒媳婦向來是妥當的,老太太放心就是。」

    進了內室,鴛鴦不由淚流滿面。尤瀟瀟嘆道:「你心裡可是想著有不嫁人的意思?說句大不敬的話,老太太還能護著你幾年?將來老太太走了,誰還護著你,到時候二老爺去跟大老爺張嘴要你,大老爺是做爵爺的,還能為了一個丫頭駁了弟弟的話?」鴛鴦低頭不語。尤瀟瀟又道:「你也知道我為人,若是這白管事一無是處的,我哪裡會張口給你提?你素來是個明白人,女人這一輩子還是得實惠點過日子,你做大丫頭是體面,也不過是個虛殼子罷了。」鴛鴦本意並不是忌諱嫁人,只是怕在榮府里繞不過賈政去,也知道尤瀟瀟一向待自己不薄,話都說到如此份兒上,自己再拿捏反而不像兒了,於是忙道:「珍大奶奶的好意我懂的,只憑奶奶做主就是。」尤瀟瀟聽了笑道:「這便是了,我就知道你是個明白人,等我得空再求求老太太,把你賣身契一並賞給我,將來你們兩口子一塊兒放出去,好生過活就是。」鴛鴦心中感動,要跪下來,尤瀟瀟忙攙住,小聲道:「這有什麼,都是順水推舟的事,我也是一向敬佩你為人,知道你不是狂三詐四的。」

    等著出來,賈母見鴛鴦終於被說動了,也想著給自己身邊大丫頭做臉,當即賞了兩套赤金頭面,又給了一百兩銀子交給尤瀟瀟置辦嫁妝去。因怕夜長夢多,便叫小丫頭幫著鴛鴦收拾了,當即跟著尤瀟瀟馬車一同往東府里去。

正文 第80章 寶玉定親

    李嬸等一連在榮國府住了兩個月,到底是客居諸事多有不便,李紈因著年輕守節,跟著寡嬸多有默契,但也知道留在賈府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於是便回了賈母說嬸母打算家去瞧瞧。賈母對著李家兩個姑娘極喜歡,雖是不捨但也沒有長留不放的理。這日吃了飯眾人閒話消食,賈母不由嘆道:「咱們府里這些日子只往外嫁女兒,倒也沒有娶進媳婦來。」邢夫人心中一動,鳳姐兒聽了忙笑道:「老祖宗這是瞧著我們的老臉厭煩了。」賈母笑道:「倒不是厭煩你,每日里你那麼多事項,哪裡有閒時候陪著我,這日子也太清靜些。」老年人素來喜歡熱鬧的,鳳姐兒深知賈母之意,想了想道:「倒不如再把史姑娘接來頑幾日?」賈母搖了搖頭道:「前陣子她嬸子過來說已經給雲兒訂了親,倒不好再叫她來。」史湘雲是年前與衛家小公子定親,兩家子也算世交,早早下聘,賈母還打發鳳姐兒送了好些禮過去,聽著回來說衛小公子極斯文俊秀,心裡也安穩不少。

    邢夫人這陣子早埋了一段心思,她跟著李家姑娘朝夕相處了這些日子,知道都是好的,便想著要給賈琮說親。正好賈母說起這段話來,於是試探問道:「老太太說的是,咱們家如今也該慮得娶媳婦的事了。」賈母瞧了她一眼,只說道:「是了,寶玉的親事現今也不知道是個什麼章程。」邢夫人也知道論序齒大小,該是寶玉先說親,只是那是二房裡的事,再說還有宮里娘娘做主,自己也不必插嘴。於是乾脆道:「我瞧著李大姑娘為人端莊,想著給琮哥兒說回家來,老太太意下如何?」若論起過去,賈琮是萬萬不能攀起清貴人家的小姐,但如今做了舉人,又算養在嫡母名下,身份不同,這段婚事倒也配的。賈母這陣子只想著寶玉親事,見邢夫人張口,想著也是妥當的,於是便道:「我瞧著是好的,只是你同你老爺商量了,再找珠兒媳婦去探探李夫人的口風,若是准了,先訂了親也罷了。」邢夫人見賈母准了,心裡十分高興,只等著跟賈赦說了,就過了明路去。鳳姐兒在旁也欣喜,兄弟媳婦知根知底的自然比著外頭找來的強。

    賈母便又問鳳姐兒道:「我恍惚聽著薛大姑娘給了人家?」鳳姐兒不敢瞞,只道:「是了,給了馮家,五月初六就要嫁過去的。」賈母聽了,怔了一會兒才道:「好歹也是我眼前長了幾年的,都是親戚家的,你也好生打點一份禮,同著雲丫頭的一樣,給薛家送過去。」鳳姐兒連忙應了一聲好。賈母又道:「我是老了,這些小姑娘家的竟是都要嫁人了。」鳳姐兒陪笑道:「老太太還有好大的福氣呢,只等著抱重孫子享福便是!」賈母勉強笑道:「姑老爺那頭還是沒有信兒?」鳳姐兒見賈母還惦記著黛玉,只道:「我聽著珍大嫂子說了一句,往林府里提親的人雖是多,但姑老爺說林姑娘身子弱,婚事再擱兩年就是了。」賈母也只是問問罷了,聽了久點了點頭,便讓她們先散了。

    過了晌午,賈母小睡起來,叫了琥珀過來,吩咐外頭婆子備車說要往舊府里去。賈政因著那日狼犺,又聽說鴛鴦去了東府,自知無顏見老母,這幾日只稱病躲著。聽見賈母過來,避不開只好過來請安。賈母現下瞧著他,比著往常疲憊了幾分,意志萎靡,很不成樣子。原是寄予厚望的,如今不說也罷。賈政也不知道老母過來作甚,只小心陪侍著,賈母說道:「你若是房裡缺人了,只管張口跟我要,身邊沒有合意的,我給你銀子買就是,如何那般不知體統。」賈政滿臉通紅,只低頭認不是。賈母又道:「罷了,給你一千兩銀子再正經買個人服侍你,也省的眼饞肚飢的。」賈政羞得說不出話來,賈母環顧四周,見還算有條理,不由點頭道:「珠兒媳婦是個穩妥的,我倒是不操心別的,只是如今寶玉年紀不小了,你當老子的也該給他打算一番的。」賈政聽了,也就是愣愣的,自是無能為力。他原本就是能力有限官品不顯,若不是仗著賈母寵愛,也不能做了多年逍遙老爺,即便在同僚中也是因著元春冊妃風光一陣子罷了,現今賢德妃失寵,官場里也沒有幾個人肯敷衍他,外加被逐出正房來,手裡銀子也不寬裕,因著家裡一向是王夫人做主,他不操心慣了,便沒心思經營,待兒子不過是非打即罵,也不懂得教導,現今事事不如意,每日里念幾本書裝裝風雅再與趙姨娘吃吃酒混混風月就罷了。

    賈母見兒子木然,知道是個不中用的,若是從前一好百好什麼事都不顯,現今大房裡蒸蒸日上,二房消弭無音,再加上寶玉依舊混不成樣子,賈母縱有十分心思給他們打算也是熱水潑在石頭上,早灰心了。邢夫人既然說起賈琮結親一事,寶玉若不定下人家,倒耽誤了兄弟們,賈母過來想問賈政有何打算,見他這般,只好扶著琥珀的手去與王夫人說話。

    王夫人被禁在院子里幾個月,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幸好私房還守得住,也就咬牙候著,總歸娘娘見她長久不進宮,自會叫人召喚的。再說滿府里她還是二房太太,雖然邢夫人是做嫂子的,分門別家也不好多管二房的事。賈母還能有幾年的活頭?王夫人不信自己熬不過去,於是每日里念念佛經也算消遣。這日見到賈母來了,王夫人心裡便有幾分得意,到底二房裡離了她還是轉不得的。賈母見她這些日子被冷落著,非但沒見消瘦,反而有些怡然自若的樣子,心裡也佩服幾分,想到底是大家小姐出身,倒人不倒架子,因著過來商量寶玉的婚事,賈母也就開門見山道:「我今天是來問問寶玉的婚事,你跟娘娘有什麼打算?」王夫人聽了,望了婆母一眼,說道:「寶玉年紀還小,一時半會兒還慮不到結親。」

    賈母皺眉道:「琮哥兒中了舉人,大太太已經瞧好了人家,只是寶玉比著琮哥兒還大兩歲,咱們家沒有先說弟弟後說哥哥的理。」王夫人在院子里被禁的萬事不知,聽說賈琮中舉,登時心下倒了五味瓶,再瞧賈母,更覺面無可憎,於是厲聲道:「老太太原來可是說寶玉命中不該早娶,今兒這話可是嫌棄他給當弟弟的擋了路去?」賈母淡淡瞥她一眼,只道:「既然你心裡沒有主意,我倒是瞧好了一個人,你總是寶玉的親娘,也得與你商量一聲。」王夫人忙道:「老太太說的是林姑娘吧?我是不肯的……」賈母聽了臉色一變,怒道:「林姑娘?你也不瞧瞧自己家什麼身份,還有何臉面去提林姑娘?!」王夫人呆住,又試探道:「那就是史姑娘了?」賈母不屑與她多說,只喘了一口粗氣道:「罷了,我就跟你直說了吧,大太太的姪女年前兒來了,住在府里這幾日我冷眼瞧著是個荊釵布裙的知禮姑娘,能耐得住富貴也受得了貧,樣貌為人都是好的,瞧著賢惠旺家,也跟著寶玉同年,正好是天作地和的夫妻。」

    王夫人沒想到賈母竟是打算將邢夫人的姪女說與寶玉,別的且不論,邢家是何等微寒出身,那姪女猜也知道是來找姑媽打抽豐的,寶玉竟是要與這種人家做親?王夫人險些一口氣出不來:「老太太,婚姻大事講究門當戶對……」賈母冷笑道:「你這時候倒是想起門當戶對了,當初要把你那商門出身的外甥女叫來與我打擂台的時候怎麼不忌諱啊?邢家再不濟,邢老太爺在的時候也有幾分根底,大太太現今又是名正言順的一等將軍夫人,她姪女嫁給寶玉辱沒了你什麼?」王夫人被說得無言以對,賈母又道:「琮哥兒現今是舉人,寶玉又是什麼?你去年找了那些個官媒,流了水的進府里說話,你告訴我,倒是給你說了幾家好的?」王夫人見凡事瞞不住,心中不甘又忍不住分辯道:「即便是找不到官家小姐,迎了薛姑娘進門也是好的。」賈母冷笑道:「薛姑娘?人家馬上就要嫁到神威將軍馮家做少奶奶了,好稀罕咱們家啊!」王夫人聽聞此言,又氣又怒:「薛家真做得出來,她們當時是如何巴著寶玉的,現今又另撿了高枝往旺處飛……」賈母見她不知悔改,著急喝道:「你住口!這等亂七八糟的事情真要傳揚出去,府里名聲因為你墮了,也就別怪我心狠了。」王夫人深知賈母手段,頓時嚇得噤聲不語。

    賈母瞧她這般,還有個懼怕,只意味深長道:「二太太,你是我賈家的媳婦,凡事也得給我們賈家多考慮幾分,只要一心望著家裡興旺的,你就是體體面面的二太太。」王夫人低頭認真想了想,臉上慢慢浮出笑來:「老太太這話說的是,媳婦何敢不從。」賈母見她還沒有糊塗到底,便點了點頭道:「既是這樣,寶玉的婚事便是這樣說定了,那邢女兒是個懂事的,性子和軟帶剛強,寶玉若是個有福氣的,能在她勸解下慢慢改好了,也是咱們一家子的福分。」王夫人知道木已成舟,自己再出言反對,只怕一輩子都得禁在院子里,況且賈母是老成精的,寶玉是她的親孫子,再不待見也不能往火里推的,於是說道:「一切就聽從老太太安排。」賈母知道困了她許久,外人看著總是不像,既然今日服了軟,寶玉定親等瑣事雖可以交給李紈張羅,但給邢岫煙下定的事也得她出面,便道:「珠兒媳婦已經把你們房裡的帳核清了,外頭短了十八萬兩銀子,你自去找她交接清楚,過幾日身子好了就出來走走吧。」王夫人知道這是還清債才能出院子的意思,心中暗恨倒也無法,只得答應了。賈母也知道這個媳婦不是個省油的燈,便想著再打壓一下,又道:「你老爺想再要個屋裡人,滿府里沒有合適的,我便給了他一千兩銀子,讓他出去買個好的,跟著趙姨娘周姨娘一樣的例吧。」王夫人聽了心裡倒是歡喜,想著若能有人來壓服趙姨娘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於是竟十分賢惠的應了。

    賈母出門前又特地叫了小紅到眼前,先賞了她一對金鐲子,又囑咐了幾句話,小紅知意,只道:「奴婢定會好好服侍二太太。」賈母見她聰敏,贊了兩聲,說道:「你是個好孩子,我身邊你鴛鴦姐姐正好走了,短了一個空子,我想著你機靈便補過來,就算是我打發了你來二房侍候二太太,以後每個月都叫你琥珀姐姐送例錢與你。」這是給小紅抬了身份,怕王夫人以後為難的意思,小紅正要跪下磕頭,賈母攔住,又打發人去告訴李紈,說小紅以後雖是算在自己房裡,但在王夫人屋裡的月銀也要照發。小紅本身便是鳳姐兒撥過來的,知道跟著大房走絕不會吃虧,如今又能吃了雙份子,掛在賈母房下,將來按規矩還能放出來,又實惠又體面,自此更加忠心不提。

    邢夫人早回去與賈赦說了要迎娶李紋之意,賈赦聽了,也中意李家清貴,又是知道姑娘為人的,自然同意。邢夫人興衝衝叫來鳳姐兒正商議著,琥珀卻來說賈母要見大太太,連忙就趕過來。賈母因為與王夫人等都議定了,也就不虛與委蛇,直接說要把邢岫煙配給寶玉,再讓邢夫人回去問問她哥嫂的意思。邢夫人不由與鳳姐兒面面相覷,邢忠夫婦本來就是投靠邢夫人來的,若是聽說寶玉肯娶邢岫煙哪裡會說一個不字?賈母見邢夫人不答話,便道:「你那姪女是可人疼的,我與二太太提了,她雖是沒見過,但聽說是你們邢家的姑娘也是滿口贊同。」鳳姐兒才不信自己那姑媽能這般好說話,便在心裡暗笑。只是賈母這樣說了,那邢夫人臉上先掛了幾分笑來。她出身不比王夫人,自覺矮一等的,現今聽了這話如何不喜歡。賈母見她這般又道:「寶玉也是大太太眼前長大的,孩子的脾性你凡事都知道,對著女孩只有好的,你哥哥若是准了,我便叫珠兒媳婦跟二太太準備提親去。」說罷又一頓,「寶玉婚事定了,琮哥兒這頭咱們也好張口。」邢夫人被賈母灌了半日的迷糊湯,又見提到賈琮之事,心裡雖是瞧不起寶玉不出息,但自己兄長家境況困窘,再去攀附旁人家也不能有更好的,如此這般也就罷了。於是笑道:「這等喜事,我哥哥聽了定是高興的。」賈母得了她這句話,知道是應了,也樂呵呵道:「既然這樣,就快去辦,寶玉跟著邢姑娘年紀都不小了,親事早辦,咱們也添添喜氣。」

    消息一時傳到寧國府里去,尤瀟瀟竟是愣了半日。歡顏在旁道:「這也是難找的緣分,璉二爺娶了二太太的姪女,如今寶二爺又要娶大太太的姪女了!」尤瀟瀟嘆道:「這也罷了,邢姑娘若是出身再好些,大太太恐怕也不會同意做這門親的。」歡顏笑道:「這有什麼,寶二爺現今是二房裡的嫡出公子,聽說邢大舅爺家真真日子不好過呢!」尤瀟瀟見她還小,也不好細說二房現今要人無人,要勢無勢,除了一個空殼子什麼都沒有。元春式微不提也罷了,探春雖是嫁到忠順王府里日子還過得,但忠順王那個脾氣能不能護著岳家則是另說,這都是浮誇面子上的事,寶玉又是不通實務的,誰家正經女兒肯嫁過來?尤瀟瀟感慨幾聲,知道此事定是賈母一手促成的,眼見二房一日不如一日,寶玉好歹是自己疼過的孫子,將來只怕眼睛一閉,大房撒手不管,二房裡坐吃山空。現今給寶玉娶了邢夫人的姪女,大房與二房的勾連便又緊了一番,將來再不濟瞧在邢岫煙份上大房裡也得給寶玉一口飯吃,再說邢蚰煙是耐得住寂寞的性子,雖寡淡些,但極懂事,賈母這般苦心也是不易。尤瀟瀟忙叫了歡顏去打點兩份禮來,一份厚些,給邢姑娘添妝,另一份照舊例,給寶玉做賀禮。歡顏笑道:「咱們這些日子淨是打點給外頭的禮去了,也不知道咱們府里什麼時候辦喜事?」尤瀟瀟笑道:「你這小蹄子可是瞧著人家眼熱,也想著出去找個小女婿了?」歡顏臉上一紅:「奶奶慣會說這種話埋汰人!」尤瀟瀟卻正色道:「你瞧你銀蝶姐姐就該知道,我身邊的大丫頭將來都要放出去的,你過了年也十四了……」歡顏越聽面上越紅,就要躲出去,尤瀟瀟還追著問:「上回去你銀蝶姐姐家,瞧見她兄弟小楊掌櫃沒有?那可是個能幹的!」歡顏此時方意識到尤瀟瀟的打算,愣了一下就捂著臉跑出去了。

    迎面差點撞上賈珍,尤瀟瀟笑道:「這些個小蹄子都是叫我慣壞了,你忙了一日快來坐。」說著就起身親自給他倒茶。賈珍這一日正在大簡書院裡錄學生。原先有些學生有因為年紀大退出去的,有因為屢考不中放棄的,便又空出些名額來。只是來報名考試的今年比著去年多了一倍,原本要商量著再擴些地方,倒是賈敬道:「如今這樣就夠了,多了咱們也招架不住,況且只是個余外的營生,再說貪多嚼不爛,就這樣罷。」賈珍也怕樹大招風,便跟著白管事照著舊例先考試後通知,選了拔尖兒的進來。

    賈珍先瞧了瞧兒子,見睡得正香才坐下來道:「總算是忙完了,還是老爺有遠見,現今這般就夠了,咱們也不是沽名釣譽的,只是幫扶孩子們一把罷了。」尤瀟瀟笑著點了點頭,賈珍又道:「趕春闈的時候又到了,過幾日就是會試,老爺要去國子監探蓉兒去,你打點些什麼給帶著。」尤瀟瀟聽了,知道賈敬對著孫子也是不放心,忙笑道:「這些小事自然都是妥當的。」因又問賈環與賈蘭去考童子試的事,賈珍說道:「今年一共十二個小學生過去,環哥兒與蘭哥兒必是過的。」尤瀟瀟笑道:「二老爺得了消息總算也是能開心些了。」賈珍聽她說起賈政,不由冷笑道:「說起二老爺竟真真是個迂腐的,我前陣子出去吃酒,聽說他往忠順王府遞帖子,看樣子竟是要與王爺沾親去,少不得坐了會子冷板凳被攆出來。」尤瀟瀟聽了不言,半日才問道:「也不知道三姑娘在那府里怎麼樣了。」賈珍皺眉道:「聽說王爺倒是寵她的,王府里一整個年節沒開戲班子,裡頭還有幾個伶人自贖身回家去了,這個三姑娘倒是有幾分手段的。」尤瀟瀟點了點頭,又問了一句白管事打算何時娶鴛鴦,聽說出去看房子了,便笑道:「白管事倒是有心得。」賈珍道:「你親口保的媒,他哪裡敢不用心。」尤瀟瀟微微一笑,然後叫了歡顏進來帶了人好生打疊備著給賈蓉送的點心衣裳去。

正文 第81章 寶釵成親

    賈母回去就打發琥珀送了一千兩銀子給二房,賈政雖是接了,但心裡羞憤,本欲擱置不理,誰想到王夫人出了院子來竟是熱心異常,尋了好幾個人牙子過來,最後終於選中一個嬌嬌俏俏的女孩子叫做嫣紅的,比著青春時的趙姨娘更有幾分風情。當下便開了銀票,又叫李紈打發人佈置新屋子,定了幾桌小席,正經給新姨娘開臉。賈政原本還要裝聖賢,推推托托,等見了嫣紅,腿也拔不動了,說了幾句話,見她還是個讀書識字的,正是境遇不好才賣身為奴,當即又憐又愛,嫌棄嫣紅二字俗氣,聽說她本姓林,在家排名為四娘,便更名為姽嫿。王夫人心中冷笑,卻又親自帶給賈母瞧過,賞了一套頭面,兩匹緞子回來,便名正言順起來,外頭自此都稱呼林姨娘。

    賈政自有了林姨娘,正是老來入花叢,徑自癲狂起來。王夫人早是年老色衰,自知不敵,見了趙姨娘受冷,卻像是了結一樁大心願,每日里和風細雨,同著佛爺一樣。因著賈母的囑咐,二房裡諸事還是由李紈做主,只是婆婆出來理事,她也不能擅自主張,常常要往上房裡去兩趟。王夫人見了這媳婦難免有作怪的時候,卻是小紅在一旁打圓場,因著她是賈母給的丫頭,王夫人也只好忍氣吞聲罷了。李紈是經歷過的,婆婆冷面也當做家常便飯,每日里按規矩行事就罷了。況且王夫人掏了私房把賬簿抹平,李紈更樂得供著大家海吃河乾。林姨娘嬌氣,每日里打了金首飾還要銀首飾,除了緞子小襖還要綢子衣裳,李紈是兒媳婦,才不會跟公公小妾過不去,只要有的,儘管就給,王夫人雖是肉疼,因著沒有理家權,又不敢得罪賈政,便也就無可奈何。倒是賈母知道了,叫了賈政過去訓誡了一番,說出息本來就少,自己鬍子一大把了也該拘束些,寶玉、蘭哥兒將來娶親立業都要銀子雲雲。賈政當面應了,但林姨娘善會撒嬌,賈政不忍心肝受苦,便去找了老妻掏私房銀子出來貼補。

    王夫人雖是賠出十八萬兩私銀,不過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當初她當家主事昧下的銀子不少,再加上教唆鳳姐兒出去放的高利貸,自己很有些私房的。如今二房裡形勢她心裡也清楚,萬人都指望不上,李紈恨毒了自己,自理家以來不但不想著開源節流,反而連著公賬上的錢可了勁兒的糟蹋,也是防備便宜了寶玉的意思。到了將來,二房裡也要分家另過,寶玉是自己唯一的指望,如今能省一分便是替兒子攢一分,自己也算老有所依。等著賈政過來張口,王夫人滿嘴哭窮,說自己的錢都填了外債,賈政糊塗,對著老妻家底十分不明白,也就信了,於是也是逼得沒法子,竟是去趙姨娘手裡要錢,說自己過去給了她多少體己,如今該拿出些。趙姨娘哭笑不得,只說自己全給了賈環念書用了,賈政碰了釘子,又要安撫美人,竟厚著臉皮去尋賈赦借銀子。賈赦要給兒孫留好名聲,也怕苛待弟弟的話傳出去,開頭的時候一百二百兩的也就給了,後來發現他胃口越來越大,便指著邢夫人出頭,說親兄弟明算賬,每借出一筆銀子就寫欠條出來,賈政哪裡理會那麼多,自己年老體衰,房裡功夫日薄西山,極怕惹了小嬌妾不喜,所以銀錢上不計一切,手印子也不知道摁了多少下去,只為博得美人一笑。此事王夫人等皆被瞞在鼓里,一丁點消息都不知道。

    王夫人被迫應了邢岫煙與寶玉的親事,賈母又著急催禮,到底是自己兒子的事,便與李紈打點了聘禮往邢家送。邢忠夫婦年後在小轉兒衚衕尋了一所兩進的宅子過活起來,頭三個月租金是邢夫人墊付出來,家什是賈母打發人一一置辦的,邢家也知道是因為女兒要嫁給寶玉的緣故,自然是感恩戴德。王夫人先頭極不願意,心裡想著寶玉再如何也不該跟著寒門結親,倒是賈母知道她不甘心,又叫了過來點撥了一番:「咱們家門第不是靠著媳婦們增體面的,橫竪主要人好,其他的事項倒也罷了。」王夫人低頭不語,賈母又道:「你心裡不服氣,真給你娶個高門大戶的媳婦,見天的在婆婆面前拿出款來,你又能奈她幾何。」一語戳動了王夫人,珠兒媳婦現在明裡暗裡使絆子,自己再找個兩條心的媳婦,往後拿捏不住,日後如何過活。賈母見她明白過來,也就不再多說。王夫人認真想了,反正木已成舟,不如待著媳婦好些,省的她一門心思跟著姑媽邢夫人親近,真把自己撂起來,彼時後悔也來不及。於是從了庫房選了上好的料子與首飾,親自到了小轉兒衚衕去給寶玉提親。

    邢忠夫婦見了,受寵若驚,連忙招待了王夫人進屋裡去坐。邢岫煙出來見了未來婆母,王夫人見她雖是衣著寒酸,但一舉一動卻不失大家風範,心底也湧出幾分憐愛之情。坐下說了幾句話,邢岫煙自是榮辱不驚,王夫人越發滿意,將一支鳳口銜珠的釵子親手為她簪上,便是等於認了這個媳婦。因著寶玉年紀大了,也想著找個賢惠媳婦拘束著他,王夫人便與邢忠夫婦商議,三個月之後迎娶岫煙進門。邢忠夫婦喜出望外,自然一口答應。王夫人去榮禧堂與賈母說了意思,賈母點頭道:「既是這樣,你們便張羅起來吧。」然後又叫琥珀拿了三千兩銀票與王夫人道:「這是給寶玉娶親用的,如今那府里境地我都知道,熱鬧要有,但也不能奢靡太費。」王夫人心裡如何不明白,忙應了。

    卻說寶玉聽說自己與邢姑娘定了親事,因著過年的時候與著諸位姑娘們正經處了幾日,知道岫煙是個端莊出色的,心裡自然極願意。又見她簡樸,忙忙吩咐了麝月去打點自己親手制的胭脂水粉,細細包起來,叫小丫頭要往綴錦樓送過去。麝月原本心內忐忑,不知道未來寶二奶奶的脾氣,後來聽說定了邢大姑娘,自是省事的,便也安心起來。王夫人因她是自己一手提拔的,背地裡也偷偷囑咐了一番話道:「等著你寶二奶奶開了懷,自然也給你停了那勞什子,如今好好服侍二爺二奶奶,日後也少不了你的好處。」麝月含羞應了。

    到了五月初六,馮家娶寶釵進門。尤瀟瀟早早到了薛府幫忙,因見薛姨媽給寶釵又買了兩個絕色丫頭做陪嫁,眼神極不安分,便勸道:「親家太太,雖是你疼姑娘的心,但是這兩個丫頭畢竟外路來的,到了馮府裡頭能不能跟著姑娘一條心也是難說,倒不如滿家裡再選兩個家生子兒帶著就罷了。」薛姨媽被說的滿臉通紅,卻又道:「家裡實在是選不出顏色好的,要麼年紀太小些……」尤瀟瀟正色道:「那馮家是正經人家,若是姑娘帶去的丫頭調三窩四的,到時候卻讓姑娘臉上如何下的來?」薛姨媽不說話,尤瀟瀟便做主道:「這兩個先留在府里,或賣或開發了都罷,給姑娘再找兩個機靈懂事的。」薛寶釵在裡頭聽著尤瀟瀟這般分派,忙打發了鶯兒出來道:「大姐姐說的是,太太便是都隨了她的話罷。」薛姨媽原先只怕寶釵過去吃虧,所以想著先下手為強,其實心裡也不踏實,既然尤瀟瀟這般說了,便趁機收了兩個丫頭回來。那馮家雖是續娶,但是官階在此,整個場面倒也隆重,尤瀟瀟親眼見了寶釵入了花轎,又囑咐了尤二姐一番話才高高興興往馮家吃酒去。

    這頭馮薛兩家婚事剛落定,第二日宮里便傳出消息來,一位老太妃薨逝,聖君敕諭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賈母等諸位誥命等皆入朝隨班,按爵守制。其餘倒也罷了,這一年的春闈本是聖君加開的恩科,沒想到遇到太妃之事,便令暫停,到了明年再重開。賈珍聞之消息便鬱鬱不樂,尤瀟瀟勸道:「這有什麼的,蓉兒能再留著念一年,明年去了豈不是更穩妥些?」賈珍原是等著賈蓉過了會試,再張羅娶媳婦的事,如今卻是要再耽誤一年,尤瀟瀟聽了笑道:「我當是什麼事,大爺瞅准了誰家的閨女說來我聽聽,難不成咱們蓉哥兒明年成不了進士還娶不上好親不成?」賈珍便道:「話雖這樣說,到底體面些。」尤瀟瀟冷笑道:「若是那家子真有眼力,這時候咱們去提親便該應了就是,眼見著蓉哥兒出息才答應,這種勢利人家做不得親。」賈珍聽了,便把想與京畿道胡大人結親的事說了。京畿道雖不是顯山露水的官號,但卻是個油水盡有的肥差,胡家也是京門大戶,現今朝堂不顯,但族中諸人多兼著實惠差事,自然不能小覷。

    尤瀟瀟聽他這番打算,知道也是找來給賈蓉做助力的,於是笑道:「大爺既然說了他家女孩兒好,自然也是打聽過的,一家有女百家求,大爺也不必擔心,我親自往胡家去一趟就是了。」賈蓉是寧國府長孫,如今又在國子監里念書中了舉人,論起身份來不差什麼,只是前頭死了一個秦可卿,胡家願不願意將千金送過來當繼室,也是難說。夫妻二人便又商量些話,外頭管家忽來報:「西府里璉二奶奶來說,因著老太妃薨了,現下京城各官宦家將著家裡養的優伶男女全都蠲免遣發,因怕大奶奶不知道,叫人來告訴一聲。」尤瀟瀟微一愣,然後笑道:「知道了,你拿著上等封給那傳話的人,只說謝謝她們奶奶掛心。」寧府里原先有幾個唱小曲的,都是在各處蒐羅回來的,後來因著賈珍心思慢慢淡了,也有自請回家,也有配給家人的,便都開銷得乾淨。賈珍奇道:「咱們府里如今也沒有,鳳丫頭忽然來與你說什麼?」尤瀟瀟心裡卻是明白,不跟他明說,只糊弄過去罷了。

    鳳姐兒早與邢夫人回明,要遣發家裡十二個女孩子。因著原先尤瀟瀟背地裡偷偷與她提過齡官之事,於是也連忙往寧國府里說一聲。邢夫人哪裡管這些小事,只叫鳳姐兒依著舊例做主就是了。老幾輩子留下的要麼放出去,要麼給家裡配小廝,鳳姐兒便打發了人去問她們,要走要留,其中倒有一多半不想回去的,鳳姐兒便分散給諸人使喚。至於要回去的幾個,賞了盤纏銀子,叫了家裡人領回去就是了。約莫到了時候,尤瀟瀟就帶了賈薔往榮國府里來,鳳姐兒知道此事機密,忙叫平兒在外頭守著人,才道:「齡官是要回去的,說她家裡還有些人口,當初是為了家裡還債才被她爹賣了的。」尤瀟瀟便盯著賈薔不說話。

    賈薔忙跪下來道:「侄兒求著嬸娘們做主。」鳳姐兒笑道:「薔哥兒你先起來,咱們細商量就是。」尤瀟瀟問道:「你可與齡官說了日後打算?她是願意還是不願意?」賈薔便低下頭去不說話,鳳姐兒見狀明白,說道:「這麼說齡官是個有靈氣的,難得也不想攀這個高枝,只是咱們也不知道她心裡的念頭,若只是你剃頭擔子一頭熱,咱們更不好阻著她們家裡團圓。」賈薔忙道:「嬸娘們將齡官叫來一問即知。」尤瀟瀟聽了,與鳳姐兒相視一笑,真打發人叫了齡官過來說話。

    齡官一進門見到賈薔在,頓時漲得滿臉通紅。尤瀟瀟一瞧,便知道這也是個掛心的,於是問道:「齡官,你薔二爺說要娶你回家,你心裡是願意還是不願意?」鳳姐兒在一旁只笑不說話。齡官先是一愣,然後咬著嘴唇搖了搖頭道:「回大奶奶的話,奴婢不願意。」然後轉了臉去,眼中似有淚水。賈薔聽著臉色一白,尤瀟瀟與鳳姐兒使了一個眼色,外頭平兒過來拉著齡官出去。賈薔欲追出去,尤瀟瀟忙道:「薔哥兒回來。」鳳姐不由嘆道:「旁人都說寶玉是個痴情種子,我瞧著真不像,倒是咱們薔哥兒罷!」賈薔低著頭站在當下,臉色發窘,手足無措。尤瀟瀟卻像無事人一樣說道:「你這些日子鋪子里經營得好,只是這南貨還少些,如今京城裡諸位貴人最是喜歡粵海那邊兒的玩意,一個金自鳴鐘運過來,能翻好幾倍利息呢!」賈薔依舊懵懂,鳳姐兒輕笑道:「說來好笑,這齡官家裡還真不是白身,我拿了她們家印簽子瞧了半日,竟還是一個粵海的什麼官兒的,說來可嘆,都是一樣的小姐出身,她也是因著家裡遭了難才有此劫,幸虧咱們家一向不糟蹋人的,我忙叫人偷偷收拾了一間屋子給齡官安置下,只等著那邊來接就是了!」賈薔聽了大吃一驚,尤瀟瀟忍不住笑道:「怪不得連娘娘都瞧著她不俗,果真是個大戶出身,倒是便宜了咱們薔哥兒。」鳳姐兒笑著點點頭。尤瀟瀟便又把與鳳姐兒提早商量好的話告訴他,先叫著齡官家人領她回去,他再借著跑生意的名義往粵海那邊兒去提親,若是那家子同意了,這一頭她自會處置,到時候皆大歡喜迎了新人過來辦婚事就是,任憑誰都說不出一個不字。賈薔要跪下來磕頭,鳳姐兒攔道:「難得你有這份心,我只算是給大姐兒積福罷了。」尤瀟瀟也道:「也算是你們兩個有緣,罷了,天可憐見的,你也回去收拾著做些打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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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2章 鳳姐有喜

    太妃薨逝,民間上下少不得戒些婚嫁之事。幸好寶釵趕的日子巧,若再延誤些,年紀再大怕是出了門子也不好看。只是寶玉與岫煙議定之事倒耽誤下來,王夫人暗想這是天意,索性也就慢慢置辦罷,畢竟是傍身兒子一輩子的大事,凡事周到些也風光。因著李紈掌管家事,各項事務繁雜j□j乏術,王夫人便自帶著小紅與麝月預備起來。有大事項才往李紈處支會一聲,其餘的全是體己銀子補出來,也不用旁人插手。寶玉現今住的院子雖是與正房近些,但起居處處狹小,正是賈琮原先住的。王夫人想了想,便叫人將賈璉與鳳姐兒曾住過的西院重新收拾起來做新房。

    早有婆子蠍蠍螫螫去李紈處報信兒,還在一旁教唆道大奶奶跟著蘭哥兒才是咱們家長房,哪裡能將璉二爺的屋子倒給寶二爺與寶二奶奶去住?李紈聽了也不說什麼,那婆子見大奶奶不言,自為討了沒趣正要走的時候,素雲卻給了她一吊錢,說是大奶奶賞了她打酒吃。婆子喜出望外,收了錢磕了頭出門走了。素雲見四下無人便道:「這太太也太不講道理,雖是咱們還在園子里住,但也不能住一輩子的,總歸要回舊府里去,到時候卻讓我們搬去哪裡?」李紈抿了抿唇,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寶玉娶親就在眼前,那小院兒確是小了些,總不能太逼仄委屈了新娘,橫竪蘭哥兒還小,到時候熬得大了娶親的時候咱們再往外找院子就罷了。」素雲聽了就不言語。

    卻說探春自嫁入忠順王府後,因著年輕貌美,又肯曲意逢迎,深得忠順王爺歡心。府里的郡主原先只要給小繼母一個下馬威,沒料到探春端出做王妃的款來,該忍則忍,大度平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王府其餘的雜事也不攙和,大面兒上很過得去。郡主好幾個回合都打在棉花上,眼瞧著她比自己還小兩歲,竟是如此有成算,心裡倒佩服。元王妃身旁的嬤嬤見著探春不但收服了老的,眼見連小的也收服住了,不由心裡發慌,常常教唆些不堪的話,例如到底是個庶女出身,在賈家都是巴結慣了的,來了王府就越發下作了雲雲。郡主雖是不呵斥,但也沒往心裡去。探春隱約風聞了幾句,也不放在心上,又命侍書將眾陪嫁丫頭約束好,一律不得出去惹是生非。

    那忠順王本就是個喜新厭舊的,見著探春j□j都好,不比元王妃天天說些書啊本啊上的話訓誡起來要做賢惠人,心裡越發喜歡起來。府里有幾個受寵的姬妾開始還不服氣,兩個側妃仗著資格老,是先帝賜婚下來的,都要去尋探春晦氣,探春卻是不動聲色,一切都按著府里規矩行事,面上刺幾句也常常裝聽不見,也不事事捅到忠順王爺處,倒把她們弄得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忠順王見著新王妃好手段,後院裡壓服得鴉雀無聲,便更放心起來,只一心一意往外跑。恰逢太妃薨逝,王府里也被迫放了小戲子們回家,旁的倒也罷了,只有一個玉官兒蔣玉菡是心坎兒上的,便拿了一千兩銀子與他在距京城二十裡外的紫檀堡置房置地,為掩人耳目,還給討了一房媳婦,全當做了一個王府的別院,自此天高皇帝遠,忠順王常常去那裡飲酒作樂,更是無限快活起來。

    這日尤瀟瀟在家剛哄了荇哥兒睡下,外頭送了探春的帖子,展開一瞧原來是邀她過府一敘,心中不由詫異。聽聞探春做了王妃之後對著娘家人一概冷淡,此時倒能給自己遞個信兒來,眼見定是有事所求。細細想了,那府里她一向是踩著諸人討好王夫人的,現今有事也得給自己送信,倒是可憐見的。於是便收拾了幾樣禮到了日子去給王妃請安去。到了忠順王府,早有一個精乾的管家迎著車轎,聽見是寧國府賈珍夫人來了,便帶進了垂花門。侍書早迎過來笑道:「珍大奶奶請這邊來。」尤瀟瀟扶著歡顏的手緩緩下轎來,先塞給侍書一個荷包,笑道:「倒辛苦姑娘了。」侍書笑著在前引路,穿過兩道遊廊,四處畫壁雕欄,十分好看,終於到了花廳,探春卻是等待久矣,尤瀟瀟瞧見她服飾鮮明,出落得越發好了,心裡感慨外言不虛。於是先按制行禮請安。探春忙叫侍書扶住了,說道:「大嫂子無需客氣。」又使了個眼色給侍書,歡顏知趣,只跟著一塊退出廳外去。

    整個屋子寂靜無聲,探春再抬起頭來,眼睛里噙滿淚水。尤瀟瀟深知她的苦處,不由也紅了眼圈道:「王妃有何要囑咐我的,儘管說了就是。」探春拭淚道:「大嫂子果真是個明白人。」然後哽咽道:「今兒趁著王爺出外,郡主去了宮里,我才敢叫了嫂子過來,旁的沒有什麼,只是我擔心著姨娘與環哥兒……」說罷淚如雨下。尤瀟瀟見狀忙道:「環哥兒在書院裡念書用功,剛去參加童子試,我們老爺說他跟著蘭哥兒是必過的。」探春面露欣慰之色,說道:「只要環哥兒出息,姨娘日後便是有靠,其餘的我也不消再操心,他在那府里書院裡念書,姨娘即便有心也照拂不到,只求著大嫂子瞧在兄弟一場的份兒上千萬別放縱了他。」尤瀟瀟忙笑道:「王妃不必過慮,環哥兒現今極懂事的,對著姨娘也孝順,將來支撐家業是不愁的。」探春嘆了一口氣道:「如是這樣就罷了,我們那府里的事自然瞞不過珍大嫂子,太太掌事也好珠大嫂子掌事也好,都是無人顧忌姨娘與環哥兒的……」說著從袖口拿出一張銀票來遞給尤瀟瀟道:「這是我幾個月攢下的銀子外加嫁妝里折取的一些現銀,大嫂子拿去,瞧著哪裡有清靜的小院而,先以著大嫂子的名義置辦下來。」尤瀟瀟不好駁她,接過來一瞧,竟是一千五百兩銀子,又聽她說要記在自己名下,忙道:「王妃這可使不得……」探春說道:「我若是信不過大嫂子為人,哪裡又肯將重金托付?」說著又苦笑一聲:「哪裡是什麼重金,大嫂子手裡過得銀子千千萬萬,這又值個什麼?自從大伯回了榮禧堂,父親越發昏庸起來,太太只疼寶玉,大嫂子心裡也念著蘭哥兒,老太太有心無力,等著寶玉娶親進來,我想著二房遲早要分家的。若不提早給姨娘與環哥兒打算,將來公帳上一分也無,太太與珠大嫂子各有體己,讓姨娘與環兒到時候可怎麼過活?」尤瀟瀟聽了,知道探春向來是謀之深遠的性子,早聽說二房裡現今很不像樣,往後賈蘭、賈環中了舉子,瞧著李紈的樣子也不甘心在一個鍋里攪勺子,到時候真分了家,確實只有賈環吃虧的。於是想了想道:「既然王妃囑咐了,我照辦就是了。」探春點頭道:「嫂子大恩,我只銘記在心。」因不可久留,二人又說了幾句閒話,探春叫了侍書將幾樣新送來的貢品鮮果裝了六個盒子,然後笑道:「旁的沒什麼稀罕的,倒是這些果子還新鮮些,市面上也買不到,嫂子拿回去嘗嘗就是了。」尤瀟瀟謝過,帶了歡顏回府不提。

    剛到了東府里,紅枝卻等在門口,見了她回來就趕上來笑道:「奶奶,剛剛兒西府來人報喜,說璉二奶奶有孕了,叫來回大奶奶一聲。」尤瀟瀟聽了,索性連轎子都不下,將六盒鮮果撥出四盒來,直接帶著就往榮國府里去了。一進門來,瞧見諸人都喜氣洋洋的,尤瀟瀟便對歡顏笑道:「你二奶奶高興,八成賞了好幾個月月錢。」歡顏也湊趣:「那待會兒可得讓奴婢親手把果子遞給平兒姐姐,討個彩頭也拿個上等封兒來。」尤瀟瀟笑道:「可是我平日里少了你吃穿,巴巴兒的到了人家家裡討賞錢來了。」歡顏邊笑邊扶著她下車來,平兒早瞧見了,忙迎過來,尤瀟瀟滿臉笑容跟著她進了上房,只見賈母、邢夫人、李紈等皆在,瞧見尤瀟瀟進來,更歡喜道:「正好說到你這裡,若是這一胎得男,都是荇哥兒帶來的福分。」尤瀟瀟笑道:「哪裡敢這樣說,都是鳳丫頭自己積的福氣罷!」說著便坐在榻邊兒,見著鳳姐兒面色紅潤,絮絮問道:「幾個月了?可曾吐了?」鳳姐兒也是一償心願,微笑道:「也是我日子不准的緣故,昨兒叫太醫來瞧,竟是快兩個半月了,比著當初懷大姐兒的時候,胃口好得很,難怪我不知覺。」賈母、邢夫人聽她這般說,不由笑的更開心。尤瀟瀟笑道:「幸虧我還怕你吃不下飯,特地帶了些新鮮果子給你開胃,如此正好,多吃幾碗飯,倒把侄兒餵得壯壯的。」眾人便都朗聲笑起來。只聽賈母又道:「好了,咱們也別沒眼色了,讓她們妯娌多聊幾句知心話。」邢夫人笑眯眯應了一聲好,賈母又對鳳姐兒道:「旁的倒也罷了,現今你只好好養著身子。家裡的事一概都交給你太太,其他的等你出了月子再說。」鳳姐兒忙應了一聲好,尤瀟瀟瞧著她極歡喜的樣子,也知道是心悅誠服,不似從前,不由放心下來。

    邢夫人在外頭服侍著賈母往上房裡去,因笑道:「老太太也知道我才疏學淺的,滿府里的事全挪給我只怕出了紕漏,到時候不好交差呢。」賈母不由瞅她一眼,笑道:「大太太如今過謙起來,我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邢夫人如今正是心境平和,又有自知之明,況且賈赦待之甚厚,她又不指望當今理家多淘換銀子,而今便很不願意接手家事,於是忙道:「媳婦有個主意,正要討老太太示下。」賈母笑道:「我倒聽聽你想如何偷懶來。」彼時大房裡也沒人,邢夫人便把打算歷練大姐兒的話說了。大姐兒如今也快十歲了,尋常人家裡正是不諳世事的爛漫年歲,可她是榮國府里的嫡長女,將來自然嫁到門當戶對的望族里去,一舉一動事關家族門面,若不是從小時起就用心培育起來,只怕到時候就遲了。賈母聽見邢夫人這般說,不由沈思起來。賈母出身大家,深知姑娘是家族的體面。她身邊養大的女孩兒,賈敏、元春都是嫡出,也是她手把手教導起來的,無論入宮還是嫁人,沒人說出一個不字。至於其餘迎春、探春等因是庶出,只留在身邊玩樂陪伴罷了。今天見邢夫人既然說起大姐兒來,這正是榮國府里的下一代的嫡出大小姐,將來一點差池也不能有的。賈母對著邢夫人倒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想她雖是笨拙些,但能想到此一步也算是個明白主母。榮國府里將來只要靠著大房一力傳承,大姐兒出門主持中饋,做的好了也是給娘家添些助力,正好也是養在自己膝下,有些事情自然該教她了。賈母想到此,便笑道:「你說的是,大姐兒年紀也不小了,咱們家的孩子雖是不必操心草芥寒微小事,但總不能學著那小家子氣嬌養著,是該經手些事了。」邢夫人見賈母准了,忙道:「正是媳婦無能,全靠著老太太點撥姐兒了。」賈母笑道:「你哪裡是無能,正是瞧著我每日里空閒了,給了我派活兒來了。」

    送走了賈母邢夫人,李紈問了幾句賈蘭的事,尤瀟瀟只道哥兒事事都好,李紈聽了安心便推說那府里有事,先走了。鳳姐兒見著無人便說道:「二太太正在給寶玉置辦婚事呢,雖是不用大嫂子張羅,可也分不開身去。」尤瀟瀟舉手算了算道:「那可是正好,朝廷里說了三個月忌婚娶,到了明年年初租子來了手頭從容些辦事就罷了。」鳳姐兒聽她說租子,不由冷笑道:「你還提租子銀錢呢,悄悄與你說句話,二房裡公帳已經是精空了!」尤瀟瀟愣道:「這是怎麼說?」鳳姐兒壓低了聲音:「三姑娘出嫁拿走好大一筆,大嫂子當家又緊著二老爺胡鬧,那個新來的林姨娘竟是個花錢的祖宗,還是費婆子那日告訴我的,二老爺為了她欠了好幾萬兩銀子呢,二房裡那幾傾地才有幾個出息?鋪子交給外頭管事,一年也就兩萬兩銀子到頭了,林姨娘事事又要拔尖兒,成天穿金戴銀,新衣裳過了一水兒就賞給丫頭們,稍有不如意就找著老爺哭訴,老爺心疼,凡事全是緊著她來。老太太瞧著不像,起先勸了幾次,見了二老爺不聽,也就撒手不管了,樂得在咱們院子里做老封君舒坦著呢。」尤瀟瀟不由嘆道:「竟不知二房到了這般田地。」怪不得探春特特把她招去囑咐那一番話,原是早看透了。鳳姐兒又道:「說起來都是因了娘娘在宮里不得意的事,二老爺仕途上沒有進益,三姑娘嫁到王府里,回門那日只冷冷坐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走了,連飯都沒留下吃。二老爺也無話可說。」尤瀟瀟不好說什麼,鳳姐兒又道:「二房裡頭現今只有兩個有錢人,一個是二太太,十八萬兩銀子掏出來還有滿滿當當的箱子底兒呢,再就是大嫂子了,聽說她跟你入了股分紅,一年有千數兩的收益?」尤瀟瀟也不瞞她,只道:「她寡婦失業的,我倒是能照顧一把就照顧一把吧。」鳳姐兒點頭道:「你素來是個好心人,這倒也罷了。」尤瀟瀟笑道:「你還缺銀子?我聽著這話怪酸的。」鳳姐兒不由啐了一口道:「我現今哪裡還有心思管這些事,橫竪都有我們二爺做主,我只在家裡掃掃邊兒就夠了。」尤瀟瀟便道:「這話是明白的,璉二爺是個能幹的,若不是你那陣子偏愛逞能,你們如何能到今日才有這孩子?」鳳姐兒深以為然,她不同於尤氏,自己娘家也沒有拖累,當初的嫁妝甚豐厚,若不是一時起了貪念,只管安心做個少奶奶,早該有嫡子傍身了。尤瀟瀟因又問起賈璉往何處去了,鳳姐兒笑道:「他如今倒是個能幹的,老爺將家事全交給他,走南闖北的也是辛苦。」說罷,又道:「過兩天又要往平安州去,我怕他路上少人照顧,便叫著平兒跟他一塊去了。」尤瀟瀟聽了,欲言又止。鳳姐兒勘破她心思,面帶些苦笑道:「我不比你有能耐,珍大哥現今房裡沒有人。而我們二爺是個短不了人的,又是天天在外頭,風餐露宿,我不方便出去侍候,到時候若被邪門歪道的老婆丫頭勾引壞了,更是麻煩,平兒好歹知根知底兒的,將來即便有了孩子也只有跟我叫娘的,大嫂子也勸過我,身前身後的留個臂膀也好。」尤瀟瀟見她這般說了,句句都在理上,也知道是沒法子的事,又見她是真正想開了,便淺淺勸了兩句,囑咐好生歇息才回府去了。

正文 第83章 湘雲衝喜

    過了五月,喜報傳來,大簡書院裡又有十數名小學生過了童子試,拿了秀才,其中賈蘭年歲最小,十分顯眼。李紈得了消息,當下淚盈於睫。尤瀟瀟為顯鄭重,特地打發了歡顏來報信,見她這般,忙笑勸道,「我們奶奶說了,雖是國喪中不好張揚,但是蘭哥兒與環哥兒這般爭氣,便在府里擺桌小宴,請了太太與奶奶過去添添喜氣。」李紈抹淚道:「倒是辛苦你了,告訴你奶奶,我必去的。」又叫素雲給了歡顏一兩銀子做賞錢。

    歡顏暗想大奶奶從未這般大方過,可見今日之欣喜。出了園子又往舊府里去,賈環中了秀才,按例自然要先去恭喜王夫人。歡顏如今是尤瀟瀟身邊的大丫頭,行事自是體面。小紅見她來了,連忙迎進來,又對王夫人道:「珍大奶奶打發人來說句話。」王夫人正在與麝月商議拿什麼料子給寶玉制新衣,聽見這話就心不在焉道:「讓她進來說話。」歡顏笑眯眯進來,行了禮才道:「環哥兒與蘭哥兒中了秀才,奶奶請太太過去吃杯酒熱鬧些。」王夫人聽了,臉上一僵,停了半日才勉強道:「這是咱們府里的喜事,哪裡能讓你奶奶破費?」歡顏笑道:「奶奶說了,都是咱們書院裡的,自然第一桌得從咱們這邊先辦起來。」王夫人聽了方不言語。雖是膈應賈環,也不怎麼喜歡賈蘭,但是既然邀請到了,自己不去反失了大格,於是也就不甘不願應了一個好字。還是小紅機靈,知道歡顏來報喜,故意提了一句:「太太,該賞歡顏姐姐多少銀子?」王夫人先皺眉又掩飾了一番說道:「拿三錢銀子給你姐姐。」歡顏瞧在眼裡,笑著謝了賞出去,轉了彎又到趙姨娘屋子里去,說了環哥兒之事,趙姨娘當即泣不成聲。歡顏忙笑道:「我們奶奶說了,晚上雖是不好請趙姨奶奶過去,但自會打發婆子來給姨奶奶送菜來,都是大喜的事,姨奶奶且別哭了。」趙姨娘擦淚念了兩聲佛,說道:「回去替我謝過你家奶奶大恩,難為她還惦記著我……」說著就要掏銀子出來,歡顏卻知她是個艱難的,忙推阻道:「姨奶奶別為難我,我們奶奶來時囑咐了半日,可別讓我回去討打!」趙姨娘心下感激,嘆道:「唉,這叫我說什麼好,環哥兒在那邊也全靠著大奶奶照顧著,我這裡給荇哥兒做了兩件衣裳,兩雙鞋,原本要跟著鬥篷一塊送過去的,既然這般,你就先拿了去,請奶奶別嫌棄,只略表我的心意罷了。」歡顏應了一聲,只見趙姨娘去櫃子里翻出一件荔枝色玉綢里包袱遞過來,歡顏接過來謝過方回府去。

    再說賈政在書房外頭得了小廝的報信,見兒子孫子有出息,心裡十分高興,又因為賈珍邀請他晚間過府去,也應了一聲好。接著便去林姨娘屋子里叫正經收拾一下頭面。林姨娘聽說是賈環與賈蘭中秀才的事,笑道:「真真恭喜老爺了!」賈政見她不拿糖捏醋,是個識大體的,便摩挲了手笑道:「你何時再給我生個兒子,自然也是這般出息。」林姨娘把臉飛紅起來,嬌聲道:「奴婢哪裡有趙姐姐這樣的福氣!」賈政越瞧她越歡喜,索性湊過去做了一個嘴兒,然後低聲道:「你的福氣比她大,現今你是老爺我心上的人,你太太身體不好,等著她走了,我定把你扶正了。」林姨娘聽了,撅嘴道:「老爺又哄我,宮里娘娘與寶二爺都在,哪裡能跟我一個妾叫娘!」賈政見她這般,心裡被勾引得癢癢,連忙安撫道:「你也是好人家出身,時運不濟罷了,哪裡就比她差到哪裡去?」說著按捺不住就拉著她往榻上倒,林姨娘是早就慣了的,憑他行事,賈政一面大動一面氣喘道:「現今你快些有個兒子,咱們供著讀書,到時候你做個誥命來!」這林姨娘雖是長在老鴇手裡,但心裡也有上進的意思,雖是厭惡賈政久矣,但聽著這般前途光明不由也動了心思,便頭一回認真應和起來,賈政如魚得水,抱著心肝肉兒的亂叫,二人便撒帳子好快活了一番。

    天色近晚,賈政裝出正經臉,帶著王夫人與李紈一行往寧國府里吃酒。管事親自帶進去,只見廳里已經擺了四五桌,因著這一回有不少外家子弟入秀才,所以各行各業皆有,賈政見了人員雜亂,嫌跌了自家身份,臉上露出幾分不喜來。賈珍看在眼裡,也不說什麼,只把他帶到賈敬身旁坐下來。尤瀟瀟早迎了王夫人與李紈進去,內廳里早坐了幾位,王夫人瞧著她們打扮平常,只頭腳整潔些罷了,遮不住市面上的粗鄙氣,心裡嫌棄面上卻不露。李紈這些日子以來底氣壯了,在王夫人面前做兩下規矩就罷了,只跟著尤瀟瀟說笑。因著尤瀟瀟是主人,便是每個人都照顧到。,眼前這些人雖是平常人家,但個個養出好兒子來,俗話說莫欺少年窮,將來興許都是國之棟梁,自己家做一次席便是要周周到到的,哪裡能把人都得罪了去。開始諸人還拘束,漸漸瞧著尤瀟瀟殷勤,慢慢也就放下心來,因為是好事,便是敞開來吃喝,王夫人越發瞧不上眼,況且此事與她本是無大關聯,菜過五道就起身告辭回去。尤瀟瀟也不攔著,陪著送出去就罷了。

    自此榮國府里都知道二房裡也出了兩個秀才,對著趙姨娘與李紈便客氣多了。賈母叫了賈環與賈蘭過去,贊了好幾聲,又賞了些東西才放回去。賈赦邢夫人處另有賀禮,賈璉鳳姐兒也盡心準備了一番,打發平兒送過去。王夫人眼熱,原要教訓寶玉,但心裡還是捨不得,再說身旁只有這一個兒子倒不好得罪,自己銀子是不缺的,便暗暗給王子騰寫信,托付了找合適機會給寶玉買個出身罷了。

    這日尤瀟瀟正帶著丫頭們在家裡做年中理賬,外頭忽然報榮國府二姑奶奶過來了,尤瀟瀟知道是迎春,連忙出去迎進來,又打發人去叫惜春一塊過來。迎春嫁出去一年多了,因著是庶子媳婦,倒也不好出頭露臉的走動,只平常與娘家聯繫頻繁些罷了。尤瀟瀟接了她坐下來,瞧她面上有焦灼之色,忙問道:「這是怎麼了?」迎春開門見山,只嘆道:「嫂子可知道史姑娘的事?」尤瀟瀟點頭道:「聽說跟衛家小公子定了親,趕在明年春天就嫁過去。」迎春咬牙道:「這到底能算是親叔叔親嬸嬸做的事,那衛家小公子其實是個身虧力乏的,遮著掩著旁人不知道罷了……」尤瀟瀟聽了不由大驚:「難不成史家送了雲姑娘去衝喜?」這是大忌,想必衛家也不能隨便瞞著史家,這麼說來,史家竟是這般欺負寡女,真真天理不容了。迎春說道:「這話我原來也不知的,竟是我家二爺跟著衛家的一門親戚交好,才知道內里的事,瞞得這樣鐵桶一樣,雖說湘雲跟著我一向也不怎麼親近,但是我既然知道了,再裝聾作啞去,我這個良心過不去。」尤瀟瀟點頭道:「這話是了,且不說她也是一起長大的,即便是聽見尋常人家裡有了這種事項,我們心裡也過不去。」說罷,又道:「你是有何打算?」迎春蹙眉道:「我心裡實在是亂了方寸,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因著大嫂子向來是個肯解人危難的,因此貿然跑來跟著大嫂子商量。我尋思,老太太那頭先別告訴,倒是把她急壞了。」尤瀟瀟點了點頭,二人正說著話,外頭忽然傳來惜春的聲音:「二姐姐如何這陣子都不來瞧我?」迎春與尤瀟瀟見狀忙收斂了不說,只與惜春玩笑不提。

    史湘雲在榮國府里住了許久,除了與賈母寶玉之間親厚,其餘人等也都淡淡的。尤瀟瀟心裡佩服迎春為人,想著她到底是心善的。原著里也提過衛若蘭早逝以至於史湘雲守寡之事,只是內中緣由不清,現今看來衛小公子竟是個先天不足的,自己既然知道了,也不能這樣眼睜睜瞧著史湘雲往火坑里跳。只是這事不好開交,衛家既然能瞞得鐵桶一般,史家若是已知詳情,說不得也是借機得些什麼,自然也不會輕易答應退婚。尤瀟瀟便同著迎春商議,叫了汪姑爺再往衛家打探清楚些,最好有實打實的證據壓著,然後又打發了人下帖子去史家邀請湘雲過來玩幾日。迎春滿口答應,尤瀟瀟循例又問了些她在汪家的事宜,迎春笑道:「家裡凡事都有大哥大嫂做主,橫竪少不了我們吃喝,下人們也聽話,旁的事牽連不到我們身上,二爺也肯讀書上進,我們每日里不過是那麼著,也罷了。」尤瀟瀟聽了,笑道:「這日子閒雲野鶴一樣,倒是適合你們兩口子過的。」迎春點了點頭道:「大嫂子知道我的,心裡也沒那麼多想頭,這般正好。」尤瀟瀟笑了笑,親自送了她出去。

    過了兩日,湘雲真到了寧國府來,尤瀟瀟見了她瘦了好些,心裡也知道是在家做不了主的苦,忙拉著手先往上房裡去了。湘雲知禮,拿著自己做的兩雙鞋給荇哥兒,尤瀟瀟瞧著針腳勻稱,色澤鮮艷,不由贊了好幾聲,又謝過她。歡顏奉了茶來,又把諸位丫頭們帶出去,湘雲瞧著不由低下頭去。她接了珍大嫂子的帖子,心裡雖是詫異,但自己天天困在家裡也是倦乏,於是跟著叔叔嬸嬸說一聲就趕著來了,再瞧這架勢,恐怕是有什麼話說的,當下心裡就有幾分顫抖起來。

正文 第84章 擴建書院

    尤瀟瀟現下得了衛家的消息,再等著迎春過來,兩相私下一對,果真也是這等說法。只是汪家得的消息更隱晦些,說衛小公子壞了身子,也不提是誰人的手腳。尤瀟瀟知道迎春口風兒緊,便把張友士說的一髮兒全告訴了,迎春想了想便道,「如此倒也不算刻意瞞婚,論起來這公子跟著雲丫頭也是門當戶對,只是瞧現在形勢,爵位還是得大公子襲了,小公子將來過活卻難了。」尤瀟瀟說道,「老將軍這輩子攢的體己恐怕都得給小兒子,衣食無憂不愁,再進一步卻難,但我瞧著雲丫頭也是有幾分好勝的,若是與她說了,只怕將來出事端。」迎春聽了這話,低頭想了一回,方皺眉道:「原先我只是怕她叔叔嬸嬸見小利忘大義,如今看來倒也沒什麼,那衛小公子既是無大礙,不耽誤娶親生子的也就罷了。」尤瀟瀟意領神會道:「這話明白。」二人便是默契,畢竟同著史家不是至親,又是姑娘結親的大事,名譽攸關。衛家情形雖是繁雜些,但老將軍想必也不是吃素的,哪裡能有外人出頭做主的?若真是叨登發了,最終只落埋怨罷了。因議定了主意,尤瀟瀟便是一言不出,留著湘雲好生玩了幾日,才送她回去。湘雲心中雖是納罕,但見著寧國府里處處客氣,又招待周到,也就只當走了一回親戚罷了。

    出了端午正是長夏,暑熱漫漫,尤瀟瀟原打算帶著荇哥兒去承德避暑,賈珍卻是要趁著此時將賈蓉院子重新修葺好預備明年娶親用,尤瀟瀟也就跟著不得空閒。賈蓉與胡氏的親事是端午節前說定的。尤瀟瀟親自去了一趟,跟著胡太太相談甚歡,等叫了胡家姑娘出來,見著雖是年輕些,但一舉一動端莊大方,顏色又好,尤瀟瀟當下就給了一套鑲紅寶的赤金頭面,胡姑娘只瞧著自己娘,見胡太太點頭才接過來謝了尤瀟瀟。第二日,賈家便鄭重請了官媒帶著三十六抬聘禮去胡家提親,過了五日,胡家傳了喜帖回來,答應了親事。尤瀟瀟得了准信便又往胡府里走一趟,親自給胡姑娘簪了一支鑲翠點朱喜梅釵,跟著胡太太合了八字,又定下迎娶的日子,兩家子自此以親家相稱,走動頻繁起來。賈珍也知道此門親事雖不算高攀,但胡家將僅有的嫡女嫁到自己家門做繼室,先頭還是秦可卿那種出身的原配,總歸也是不易。因此跟著尤瀟瀟商議,趁著婚事還早,賈蓉又在國子監裡頭,倒把他的院子正經找了工匠來翻修一遍,好迎接新人。尤瀟瀟自然滿口贊成,還特地打發了人去請胡太太過來瞧著,笑道:「咱們這般年歲,也不知道她們年輕姑娘的心思,親家太太回頭也問問姑娘,倒是有幾道門幾道隔斷?西屋裡通不通耳房?喜歡門前栽芭蕉還是種石榴?開門坐蓮要幾分大的?」胡太太見著賈家這般重視自己姑娘,心中十分滿意,嘴上還要客氣,忙笑道:「親家太太這般,我怎麼好意思答話?茵兒往後是咱們家的媳婦,哪裡有隨她性子的?」尤瀟瀟笑著推托兩句,終究還是照著胡家的意思一一裝飾了,胡家也順意,瞧著早帶人丈量了屋子,去打造床榻傢具不提。

    寧國府這邊熱火朝天,榮國府里賈赦也與賈母商議道:「現今家裡不同以往,這幾年田莊旱澇不均,繳來的租銀卻是少的,雖是璉兒打理的鋪子有些盈餘,但是咱們門裡的人口也太多了些。」賈母聽了,好半日才道:「自打我嫁給你爺爺開始,府里就是這樣的規矩……只是也罷了,如今府里都是你做主,要裁減些人也隨便吧。」賈赦忙道:「倒不是別的,兒子主要是瞧著東府里做書院做的好,想著咱們家除了琮哥兒,二弟那裡的環哥兒蘭哥兒都肯讀書上進,只是咱們家再去跟著做書院,卻是拾人牙慧。現今咱們那大園子里也沒那些人住,正好又跟著那邊書院裡通著,倒不如推了兩道牆,給東府些地界做大書院,第一也是咱們兩府一體的血脈,第二將來咱們的子孫送過去念書豈不是更底氣壯些?」賈母原以為賈赦是要借機縮減開銷,給自己老婆子下馬威,沒料到竟是說這等事,便道:「你想的是。」說罷又遲疑道:「可園子好歹是娘娘的省親別墅,這樣處置了若是傳到宮里去……」賈赦笑道:「老太太不必多慮,宮里娘娘聽說只有贊成的,這樣白荒著一塊地,倒不如給了書院裡,多供出些讀書種子,外頭有好名聲,族里也興旺。」賈母見他已經是事事想得清楚,也知道兒子還肯過來商量正是瞧著自己老封君的面子,若是再不識時務,便是不知好歹了,於是連忙道:「可是妥當,照著你說的做就是。」賈赦見母親允了,出了門打發林之孝兩口子去往二房處說一句話,然後親自往寧國府找賈敬商議。

    賈政得了消息,知道自己兒子孫子都是大簡書院裡供出來的,再說園子如今都在正院那邊,如何開銷也輪不到自己指手畫腳,於是滿口贊好。王夫人聽了,卻是氣急敗壞,怒道:「那是娘娘省親的園子,正經皇家還沒分配什麼呢,他倒是要先拆了去!若是娘娘知道了,還不知道該有多麼傷心!」小紅在旁默立著不說話,王夫人便吩咐道:「你去備轎來,我去找老太太說話。」林之孝家的說完話,原本裝聾作啞的,聽見這句話忙道:「大老爺說,老太太已經准了,二太太安心就是。」王夫人啐了她一口道:「好混賬的老婆!你如今瞧著我到了舊府里來,便是敢攔我的話了?」林之孝家的瞥她一眼道:「二太太,也不是做老奴的多嘴,現今姑娘們都出嫁了,除了大奶奶還守著,櫳翠庵里有個妙玉,其他的哪裡還有人煙?這般荒著實在可惜,再說大老爺也是為了環哥兒與蘭哥兒打算的,將來寶二爺有了兒子,難不成也不念書?跟著東府里書院連起來,咱們府里也說得響嘴呢!」王夫人被她一席話堵住,想著當日蓋園子的時候還要把東府會芳園一並拓進來,如今倒好,反叫書院把自己家園子挪過去一塊兒。要進宮去找元春說話,賈母卻是每次守得死死的,自己一句不敢多言,唯恐再被禁在院子里不得出去。而今正是虎落平陽被犬欺,王夫人也知道自搬出榮禧堂,大勢已去,一切掙不得了。林之孝家的見王夫人低頭不語,便又說了兩句淡話,告退走了。

    寧國府里賈敬聽說賈赦來訪,少不得親自接待一番。賈赦恭恭敬敬將來意稟告,又道:「兄弟知道咱們書院裡本也不想做大,可是旁的那些人倒也罷了,咱們族里的子弟總要多照顧一分,這樣傳出去即便有心人也不好說什麼。」賈敬聽這話明白,便點了點頭。賈赦笑道:「我心裡先有一個譜了,現今裡頭有綴錦樓、秋爽齋、稻香村、怡紅院、蘅蕪苑、枕霞閣六個獨門小院兒,還有一處櫳翠庵,其餘的凹晶館蘆雪庵等等倒也罷了。原先大姐兒還住過一陣子秋爽齋,現今除了稻香村與櫳翠庵處是珠兒媳婦與些小尼姑住著,其他的皆是空余,白閒著也無用。」賈敬想了想道:「你的主意雖是好,但這幾個獨門小院也得留著,即便是如今無人住,等著璉兒與琮哥兒將來誕下兒女來,也得給哥兒姐兒留個繡樓書房。」賈赦原意是不想留這麼些院子,但賈敬提醒的也是,現今人少,將來子嗣旺盛了也說不得。因此想了想,便道:「大哥想得果然周到,那就把這幾處小院兒留下來,其餘的推了牆,重新圈起來跟著咱們書院連成一氣。」然後又道:「說起櫳翠庵來,咱們家本來就有家廟,老太太也不是靜心禮佛的人,又是一群外來的小尼姑,往後院子里有哥兒姐兒住著,這樣供著傳出去不妥當。我便打算將諸位小師傅都開銷了出去,那塊地兒在坡子上正好,裡頭栽的梅花也俊,冬日里早起念書用得當的,便是一起圍過來吧。」賈敬聽他胸中自有溝壑,況且也是為了族中興旺的打算,便點頭道:「既然這樣,你跟珍兒商量著辦吧。」然後又囑咐道:「也得往宮里遞一道折子,好歹是娘娘省親用過的,咱們擅動不好。」賈赦忙道:「我自是知道。」

    果然宮里元春得了消息,心裡十分歡喜,若是賈家一門真正興旺,自己也不必像如今這樣於深宮顫顫巍巍,苦熬度日。因此不但大贊此舉,還特地撥了一百兩黃金給賈赦,說務必好好行事,造福子孫後代。王夫人原是指望娘娘能駁上一駁,豈料竟是這等結果,再看各人都高高興興,而寶玉卻依舊諸事不理,只好嘆氣不已。當下只盼著媳婦早日過門,生下孫子好給自己爭氣。再說賈母見了元春准了,心裡放下一塊石頭,也同著賈赦商議著園子分配諸事。賈赦笑道:「那府里大老爺說的是,獨門小院空著也是可惜,倒不如讓哥兒姐兒進去住著。」賈母點頭道:「是了,我也是這樣說的,家裡還是熱熱鬧鬧的好。」又因為此一回大修,要做百年基業,真正築起獨門別院,一面連著書院,一面連進府中,所以都正經修整了門牆,內外有別。到了初秋,工程完畢,賈琮便搬進怡紅院去,大姐兒照舊住進秋爽齋,李紈還是留在稻香村,鳳姐兒喜歡蘅蕪苑,也搬進去養胎。綴錦樓專門留給迎春歸省所用。賈母逛了幾回很喜歡,也樂得清閒,借機要了枕霞閣,從此把榮禧堂空出來,叫賈赦與邢夫人搬到上房裡住。賈赦知道老娘是讓位的意思,投桃報李,比著往常更恭敬百倍。其餘的除了同尋常人家臨水賞花宴酒的一塊兒地方,便順著東府打通,又起了兩排屋子,正經做了書院。

    作者有話要說:花花們新年好!謝謝一直以來的支持!算來算去,作者現在孕35W了,嗯,力爭生之前完結!祝大家元旦快樂,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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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5章 查抄林府

    卻說櫳翠庵里諸人被逐,小尼姑們有的去饅頭庵里做活,有的還俗等著父母來領,只有妙玉不同旁人,她本是心高氣傲之人,聽說賈家有這等主意就自請出門去了。因著她本是官家小姐出身,又有貼身服侍的婆子,在京城裡也有些人脈,旁的就不消操心,邢夫人只打發人給了二十兩銀子做盤纏就是了。寶玉在舊府裡頭得知園子裡頭開銷得乾淨,別的都不顧及,只得知妙玉被掃地出門,心中極為不捨,想起每回去吃茶,妙玉都拿了自己常用的綠玉鬥與他,情誼深厚,於是早叫焙茗抽空子去打探消息,後來聽說她去了小轉兒衚衕里邢家暫居,知道妙玉是與岫煙有半師之誼,如此權且收留也是情理之中,便終於放下心來。只是一時又犯了些痴意,想妙玉姿容美貌,若得她同岫煙一起侍奉左右,嬌妻美妾豈不快哉!

    而王夫人見著旁人的兒子都這樣轟轟烈烈,母憑子貴,無限榮光。眼瞧寶玉依舊混沌不知事,心中不由焦慮萬分。幸好王子騰心中尚有一絲兄妹之念,一日來信說通了門路能托著人給外甥捐個六品前途,雖不是多麼顯耀的官職,但好歹也脫了白身,比著平常讀書舉士的還要體面些的。王夫人當下大喜過望,咬咬牙拿了五萬兩銀子,交給穩妥人捎給王子騰去,只說先讓他用著打點關係,等回京敘職之時再另說其他。因著寶玉的前途定了,王夫人難免又品擇起與邢家的婚事來,早前就是心不甘情不願的,現今兒子身上捐了功名,再瞧邢蚰煙,草芥一般,哪裡做的了官太太,只怕寒薄了門面。只是走了規程,大小定都已經過了,王夫人念及賈母之威也不敢輕舉妄動,想著這樣娶進門來也罷,到時候還不是任由自己拿捏,但凡一個不好就休出門去,到時候再請了王子騰多挪些銀子給兒子更進一步,何愁找不到金玉良緣。如此這般想著,王夫人終於安心下來。

    那邊兒薛寶釵入了馮府之後,因著她一向端莊知禮,又隨分守時,即便同著先頭馮大奶奶比也毫不遜色。馮家上下老小都極喜歡,馮紫英是經過人事的,見了媳婦這般蕙質蘭心又行事妥帖,自然也是奉在手心。寶釵由此在馮府里如魚得水,成親未滿三個月又診出喜脈來,先頭馮大奶奶過門多年無子,早就是馮太太一塊心病,如今寶釵有喜,馮太太已是意外之喜,原先心裡還有些嫌棄寶釵出身商戶,現今一切皆煙消雲散,處處令人將上等份兒的食材補品流水一樣往大奶奶那裡搬送,府中眾人見風使舵,更是尊敬百倍。薛姨媽去瞧了女兒兩趟,見著馮家優待至此,心中只感慨苦盡甘來,十分喜悅。端午節剛過,薛家好事連連,先辦了寶琴與梅翰林家的親事,剛回門過後,香菱又誕下一女,生的十分玲瓏動人,薛姨媽抱在懷裡細細瞧著竟與寶釵小時候極像,當下就喜歡得不得了。薛蟠現今兒女雙全,事事如意,生意上亦有了薛蝌相幫,更把家事擴大了好幾倍去。尤瀟瀟得知喜訊,親自拿了賀禮過來瞧,尤二姐正打發婆子好好服侍香菱,聽見大姐姐來了,忙迎出來笑道:「這府里一樁喜事接著一樁,我倒是忙不過來了。」尤瀟瀟知意,笑道:「是了,我前兒打發人去馮家瞧你們姑奶奶,回來都與我說,馮姑爺待著姑奶奶極好,你婆婆只放心就是了。」姑奶奶體面,也是自家得力。尤二姐點了點頭,迎她先去了香菱屋子,尤瀟瀟四處打量,瞧著裝飾格局與二姐屋子本無二異,一應俱全,再見香菱躺在榻上,身旁包著一個小娃娃,先坐下來把金鎖與鐲子遞給香菱的丫頭小篆拿著,然後方笑道:「恭喜姨娘了!」香菱微笑謝過,要起身說話,尤瀟瀟忙按住她叫好生養著,又贊了幾句姐兒俊俏可愛的話,這才出來往尤二姐屋子去了。

    尤二姐吩咐丫頭們上茶,諸人知意,連忙退出去。尤瀟瀟坐下來笑道:「我瞧著現今你也歷練出來了,比著在家的時候能幹多了。」尤二姐想著那時之事,不由搖了搖頭,然後才說道:「若不是姐姐指點,我豈能到這一步來。」說畢,又道:「只是如今三丫頭的事……」尤瀟瀟挑眉道:「怎麼,薛二爺是要悔婚?」尤二姐連忙搖頭道:「這是沒有的事,只是那柳湘蓮又回來了,這樁事遲早要說破,我怕……」尤瀟瀟聽了,也知道尤二姐所憂何事,想了想道:「這話叫著你女婿同著薛蝌去說,然後聽聽他的意思。」然後又道:「說起來柳二爺的姑媽不是早給他定親了麼?如何到如今還是孑然一身的回來?眼見歲數都不小了,也該成親了。」尤二姐嘆道:「誰不知道那是他尋出來的托辭,只有大爺肯信他的罷了。現今他回府來,下人的嘴也禁不住,我只是怕他再往二爺耳邊說些什麼去。」尤瀟瀟搖頭道:「他好歹原先也是大家子出身,這等下作事做不出來的,且別擔心。你囑咐了你女婿,只說當時想把三姐牽給柳湘蓮,可惜他姑媽給訂了親,所以此事沒成就罷了。」尤二姐連忙點了點頭。尤瀟瀟又問了幾句寶琴出嫁的事,尤二姐笑道:「那是薛二老爺早先給二姑娘定的親,梅家倒也客客氣氣的,我瞧著姑爺雖是單薄些,但清秀得很,也不辜負二姑娘了。」尤瀟瀟聽了,說道:「這往後都是一門親戚,你們家雖說不如他們家清貴,但是走動起來也不必要妄自菲薄,再說大姑奶奶現今又是馮家的掌事奶奶,你出去應酬那些個閒言碎語全不必放在心上。」尤二姐連忙應是。

    薛蟠夜間歸府,瞧著女兒乖巧,也十分歡喜,又見尤二姐賢惠,便拉著做一番事體。二姐在榻間便把白日里與尤瀟瀟商議的話說了,薛蟠心裡卻是不在意,說道:「柳二弟跟著三妹妹沒緣分就罷了,既然如今母親做主,那些個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還翻弄什麼去。」尤二姐笑道:「雖是沒明著說親,但府里上上下下也都知道的,柳二爺這又回來了,趕巧遇上結親的事,到時候讓著兄弟從旁人嘴裡知道倒不好。」薛蟠擎不住愛妻軟語,於是答應了。第二日跟著柳湘蓮一同出去吃酒,又把此事拿出來抱怨道:「我雖是個粗人,也懂得結親看緣分,你同著我姨妹子沒緣分就罷了,這些個事還要說些什麼意思。」柳湘蓮原是見了薛蝌過來助薛蟠,自己到底是異姓外人,況且又不喜商賈之事,便推托出去逛游了半年,如今回來瞧瞧他罷了,誰料到又說起尤三姐之事,心中不由一動。薛蟠便把薛蝌跟著尤三姐定親的事說了一遍,柳湘蓮愣了半日,薛蟠卻是個沒眼色的,只笑道:「說起三妹妹來,誰不知道是個賢惠守家的,現今掌著珍大嫂子外頭四五間繡坊,手裡頭有十分的銀子!我本要兄弟搬進府里來住,倒是那頭說要給丈母娘養老,把尤府的宅子賣出去,又在我們府里前頭巷子里另買了一個好齊整的三進小院兒,接了老娘過活,說成親時候好用,倒是我們去佔了他們家便宜!」因又笑道:「你姑媽給你定的姑娘到底是哪一家的,這一來二去的也該論起婚事了,倒沒得耽誤人家去。」柳湘蓮不語,薛蟠見狀知趣,也就不提。夜裡吃了酒回來,薛蟠去了兄弟屋子,薛蝌正在燈下讀書,見了他這般,忙招呼小童倒釅茶過來與他吃,薛蟠坐下來笑道:「你跟著三妹妹的日子近了,聽你嫂子說那頭的屋子也收拾好了,我過來與你說句閒話。」薛蝌這一回送了寶琴進京成親,一腔子心事都了了。薛家雖富貴,但生意向來都是在大房手裡掐著,二老爺又是四海為家的漂泊仙性,二房自來身無長物。如今薛姨媽做主定了尤三姐這門親事,瞧著家事豐富,姑娘也懂得治家之道,薛蝌心裡是極滿意的,聽見薛蟠說起親事,便忙道:「哥哥有事吩咐就是。」薛蟠說道:「我認的一個異姓兄弟你也見過的,叫做柳湘蓮,他這些日子回來了,少不得喝你跟三妹妹的喜酒。只是有一樁事得跟你先說下來,原先我瞧著三妹妹好,你還沒來的時候,我給他也說過親,不湊巧兒柳家兄弟的姑媽又給訂了親,所以三妹妹跟著他沒成,你嫂子囑咐我把這話也跟你說明白,到時候風言風語聽起來倒不清白。」薛蝌聽了,知道是怕自己嫌棄的意思,忙道:「我知道了。」薛蟠點了點頭,也未作多想,只拍拍他的肩膀就回房裡去了。薛蝌見他走了,自己愣了半日,隱約覺得尤三姐同著柳湘蓮之事沒有堂兄說的這般簡單,有心打聽卻找不到合適的人,只放在心底不提。

    且說尤瀟瀟這日接了賈芸親自送來的喬遷新居帖子,笑道:「初六日正是大吉大利的日子,我是必去的。」因著賈芸得力,自打銀蝶兄弟辭了掌櫃活計之後,尤瀟瀟索性便將兩棟酒樓都放給賈芸照管。他一是肯動腦筋二是肯吃苦,只一年里又翻了幾倍利息的銀子。到了年終尤瀟瀟多封了四百兩銀子與他做酬勞,這轉過年兒來就聽說賈芸出手買了新院子,細細收拾了幾個月,現今正要搬進去。尤瀟瀟又問賈芸之母可好雲雲,賈芸一一答了,又坐了會兒方走。等到了初六那日,尤瀟瀟一早打點好厚禮,帶著歡顏往賈芸新宅里去了。

    到了金魚衚衕口,才瞧見這新置的屋子竟是與銀蝶家做了鄰居,雖說是喬遷之日,但下了轎子卻是看見屋內佈置得整整齊齊,想來也是搬來幾日了。卜氏聽見車轎響,早迎上來笑道:「沒料到嬸子竟是這樣早就來了。」尤瀟瀟下了車笑道:「今兒客多?」卜氏輓著她的手一面往屋子里走,一面微笑道:「除了你來哪裡還有什麼客?咱們又不是名牌上的人家,搬個家暖暖鍋就是了,哪裡還要正經開席不成?」然後又笑道:「今兒除了你,還有隔壁的小楊掌櫃與他姐姐過來,說起來都是故人,也是常來常往的,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咱們族里的事你是盡知的,那些個親戚不走動也就罷了。至於我這邊,若是我娘家妹子還在京也叫來熱鬧一番罷了,剩下的那個哥哥交不得,我便沒有理他。」尤瀟瀟聽她說了半日,也是知道她帶著兒子原先過日子艱難,賈家族里向來都是一雙富貴眼的,困難時沒有幾個肯相幫的,如今發達了她們娘母子也不願意招攬。於是連忙掠過話笑道:「我瞧著這院子實在是好得很,又寬敞又亮堂,外頭佈置得也雅致。」卜氏聽了,臉上掛滿笑意:「你不知道,這都是銀蝶姑娘幫著我一起拾掇起來的,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姑娘,有眼界的,只看栽的這棵西府海棠就知道不俗了。」尤瀟瀟笑道:「這是拐了彎兒誇我的話,我可全收下來了。」

    說著二人進了正廳,尤瀟瀟向歡顏道:「你也別站著了,我都來了這麼久了,還不見你銀蝶姐姐過來,你去催著她,問她做什麼呢。」卜氏連忙擺手道:「你這可誤會銀蝶了,她知道你今兒過來一大早就帶著她兄弟去廚房忙活去了,我早說不必勞煩他們,請了廚子回來……」尤瀟瀟微笑道:「請了廚子還要花銀子,自己家能做的就做了。」因著與銀蝶說的一模一樣,卜氏笑著捂嘴道:「可不是這話!」然後又誇贊銀蝶事事大方,處處展樣,尤瀟瀟便道:「嫂子與我還有什麼不能直說的?今兒來可是叫我保媒的?」卜氏點頭道:「真真你是個水晶心肝兒玻璃人!」然後又道:「銀蝶這孩子家裡家外都能拿得下的,更不必說還讀書識字,現今跟著她兄弟兩個掙得家事紅紅火火,一年好幾百兩的銀子進賬,更不必說銀蝶手裡還有一個繡坊,外頭瞧著眼熱,過來求娶的人只怕能排到巷子口去!你也知道咱們家若不是芸兒在你那酒樓里做了這兩年,現今哪裡能買下這棟小院兒來?說句不怕你笑話的話,這院子還是求了錢莊做中人,先交了一半的銀子,明年墊付了利息交了另一半才肯給我們房契呢!原先我也叫芸兒不必著急,要麼換個地界兒要麼再攢攢銀子,芸兒卻說京城裡院子一日漲似一日,怕到了明年更買不起,而且執意要買在這巷子里,我做娘的哪裡能瞧不出兒子的心思。只是這話沒過了明路,芸兒也是想著多撈捎些銀子再提親事。」尤瀟瀟放下茶碗笑道:「芸兒也是,竟這般迂腐起來,罷了,我問問銀蝶,若是願意了,咱們就今兒給定下親來。」

    卜氏大喜,忙叫了小丫頭去請楊姑娘過來說話,尤瀟瀟笑道:「你去與她說,東府珍大奶奶過來瞧她,請姑娘速速過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銀蝶果然來了,手裡還托著紅木小茶盤放著兩小碗雞湯麵,見了尤瀟瀟便給她面前放了一碗,然後奉給卜氏。尤瀟瀟見碗里只浮了幾縷青菜,挑起一筷面嘗了嘗,雞湯鮮香濃郁,麵條筋道爽口,不由誇道:「這都比著果兒有手藝了。」銀蝶方過來與她請安,尤瀟瀟拉著手道:「剛才你五奶奶正與我說起你來,誇你樣樣都好,捨不得放你家去。」銀蝶登時羞得滿臉通紅,尤瀟瀟對著卜氏笑道:「其實這有什麼可問的,都來了你家洗手做羹湯了,這個媳婦兒跑不了了!」卜氏趁熱打鐵,就勢從口袋里摸出一支赤金釵來,說道:「正是叫你做這個媒,也是公明正道的。」然後又對銀蝶道:「好孩子,你的心我瞧得真真兒的,今日當著大奶奶的面,你受了我們家的簪子,便是答應做我們家的媳婦,可好?」未待銀蝶答話,尤瀟瀟卻道:「好打嘴的,連聘禮都沒過,倒是想給媳婦上頭來了!」卜氏忙道:「你真是個性子急的,我是能委屈媳婦的人!」說著叫小丫頭去裡屋取出一個小匣子來,打開一看,卻是一張十五畝的田契,上頭寫著銀蝶的名字。卜氏笑道:「這都是芸兒的主意,說咱們小戶別搞那些個虛頭巴腦的,家裡的銀子一骨腦全買了這院子,但是求親時也不能委屈了姑娘,幸好還有這幾畝薄田,姑娘也別嫌棄,收下就是。」

    銀蝶知道賈芸家艱難,正要推拒,尤瀟瀟笑道:「這有什麼,哪裡讓他們這有輕而易舉娶媳婦的,只管收下來就是,到時候連著姑娘帶著嫁妝都給他們家了,算來算去還是他們得便宜了。」卜氏嘆道:「正是因為這話,若不是大奶奶在這裡,我們怎麼也不好對著姑娘張口。」尤瀟瀟拉著銀蝶過來,讓卜氏為她簪釵,然後才道:「說個笑話罷了,日子都是他們兩口子過得,只要斯抬斯敬,哪裡計較那麼多!」銀蝶受了釵,於是便是正式定親。尤瀟瀟又做主叫了小楊掌櫃進來,明知道是不能反對的,然而規矩所限,又正經與他說了一遍,小楊掌櫃敬佩賈芸為人,知道不是紈絝,是極正經能吃苦的,況且姐姐又是心有所許,如此兩情相悅有何不好?卜氏早打發人去把好消息告訴賈芸,今日里一場暖鍋宴鬧鬧嚷嚷倒成了定親喜宴。因著彼此都是熟慣了的,況且賈芸與銀蝶年紀也都不小,依著卜氏的意思,頂好一個月後就成親,倒是賈芸想得細緻些,怕委屈了銀蝶,想著雖是家裡困窘,也要好好辦場婚事來。銀蝶臉嫩,忙回家去了,歡顏追著過去道恭喜。尤瀟瀟與卜氏自此心中各圓了念想兒,只吃酒玩笑不提。

    正熱鬧時,卻見外頭的小丫頭帶著紅枝匆忙而入。尤瀟瀟瞧見她行色匆匆,便知道是有事,因著卜氏不是外人,便問道:「怎麼了?」紅枝擦了擦汗,喘口氣才低聲道:「林姑老爺出事了,大爺叫我來請奶奶回去!」一句話晴天霹靂一般,尤瀟瀟忙站起身問道:「什麼事?」紅枝回道:「聽著大爺的意思是姑老爺被貶了官,連林府都被抄了呢!」尤瀟瀟心中吃了一嚇,原以為是林如海身體有恙,沒想到竟是雷霆震怒之事,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可是不知道何時就拈了老虎須子了。這邊兒卜氏也慌了手腳,賈芸倒還鎮定,忙安撫道:「娘先別急,貶官再起的事情朝廷里也是多了。」卜氏卻忍不住落淚道:「我雖是個婦人,但也略微知道朝廷里的事,姑老爺這頭不消說,怕連你表兄都要波及到,只是可憐我的姐姐了。」林如海在朝堂上向來自成一派,只對學生陳頤梁青眼有加,二人情同父子,此回冒犯天顏,只怕陳頤梁也逃不了干系。尤瀟瀟聽了,心中也是亂麻一團,見了卜氏哭泣,連忙安慰了幾聲,賈芸說道:「嬸子先回去,省的叔叔等得焦急,我娘有我照應著,嬸子與叔叔有能用到我的地方,只管打發人來說。」尤瀟瀟鄭重點了點頭,帶著歡顏與紅枝回府不提。

    到了寧國府里,卻也覺得有幾分凋零之意。大簡書院外頭停著幾輛馬車,尤瀟瀟瞧見了叫了個小廝過來問話,原來是有幾個世家聽說林如海出了事,連忙叫著家人來接公子回去。尤瀟瀟嘆道:「這也是人之常情。」歡顏忍不住啐了一口道:「我生平最瞧不起落井下石的人,姑老爺貶官不貶官是一回事,在咱們書院裡念書又是另一回事,當初來的時候那麼花點子哈巴狗兒一樣,如今跑得到快,有本事別再回來!」尤瀟瀟原本心裡抑鬱,見著她這般爽快的說了一番話,竟是笑了起來,然後贊道:「你說得好!」

    進了花廳,賈敬、賈赦、賈珍皆在,見了她回來,賈敬忙道:「珍兒媳婦回來的正好,事不宜遲,你快些去林府里將傅夫人與林姑娘林公子接到咱們家來,外頭已經叫著蓉兒去接姑老爺了。」尤瀟瀟連忙應了一句好,賈赦在旁本要說些什麼,終究沒有開口。賈珍隨著尤瀟瀟一同出來,方把事情經過說清白:原來前幾日朝堂上林如海參了一本說忠順王驕奢淫逸,圈地害民,聖君聽了當即發怒,說林氏誣陷良臣,當時眾人面面相覷,有幾位老臣出來做了和事老,此事也就罷了。誰料到今日一早忠順王便上本說林如海任鹽政多年,克扣稅款中飽私囊雲雲,聖君平生最恨貪官墨吏,連忙下令徹查,忠順王便是自請聖旨帶人去抄了林府,回頭又呈了些銀票做證據,聖君見了人贓俱獲,只嘆包庇不得,又念多年老臣社稷之功,將著林如海從著一品尚書貶為庶民,同時收了林府入國庫填補虧空。

    尤瀟瀟聽完冷笑道:「林家幾代富貴,照著忠順王爺的說法,倒都是靠著鹽稅才發起家的?若不是做了這巡鹽御史,林家都好去做花子了?」賈珍皺眉道:「這就是個障眼法兒,大家心裡也明白,只怪姑老爺不該去挑忠順王的梁子,誰知道那是個不好惹的貨。」尤瀟瀟點了點頭,又問道:「你跟著老爺如何商量的?」賈珍便道:「老爺的性子你還不知道,一聽消息就趕忙叫蓉兒去接姑老爺來家,因著你不在家,妹妹又不好拋頭露面,所以就等著你來去把傅夫人等也接過來。」說罷又詼諧道:「反正旁人都是躲不及的,倒不怕旁人跟著咱們搶。」尤瀟瀟聽了,也被他慪笑了,然後又說起外頭書院裡有人來接學生的事,賈珍淡淡說道:「這門容易出可不容易進,隨他們去罷。」尤瀟瀟與他又商議了幾句,回頭先叫了金三喜家的帶著諸人速速將林如海曾住過的小西跨院收拾好,並叫了管事娘子過來囑咐了幾句話,然後親自帶了婆子丫頭一大群人忙忙往林府里去了。

正文 第86章 雪中送炭

    尤瀟瀟掩住滿心忐忑,急匆匆到了林府,只見外頭森然守著一列御林軍,連忙止步停車。見有人來,為首的官爺倒也客氣,趨步過來問道,「來者何人,」尤瀟瀟下轎來,先囑咐眾人在外頭等著,然後帶著歡顏走過去,未語先笑,塞了一錠金子過去才說道,「是寧國府賈門尤氏過來接林夫人、林小姐與林公子出去的。」那人聽說,上下打量了一遍,並不為難,只道:「接人走就罷了,金銀細軟一律不准帶。」尤瀟瀟見他和煦,心下放了一半,陪笑說了一聲是,便與歡顏急急邁進府去。整個府門裡靜悄悄的,也不見十分狼狽之象,倒有一群婆子丫頭圍在牆角哀哀欲泣,見了尤瀟瀟進來,也置之不理。歡顏剛要說話,尤瀟瀟擺擺手,幸好以往都是輕車熟路的,便徑直到了內院,剛跨進門去卻見俏眉匆匆迎過來,帶著些哭音道:「大奶奶來了。」

    黛玉原本正在房中呆坐,聽到俏眉一聲召喚,連忙走出來。她面色蒼白,瞧見珍大嫂子,正如雪中送炭一樣,忍不住就落淚道:「早起好好的,忽然闖來一群強盜一樣的人,若不是母親護著我與弟弟,真真駭死人了。」尤瀟瀟輕嘆了一口氣,輓著手安撫了兩句,才隨著黛玉一同進了內室,只見身旁服侍的眾丫頭婆子均不見,只有傅夫人端坐在榻上,身邊的林小公子熟睡著,一應皆是淒涼。黛玉哀道:「這也是大禍臨頭,飛鳥各投林,幸好還有俏眉伴著我們……」尤瀟瀟安慰道:「比著旁人家落井下石的人倒是好的多了。」然後才走上前對傅夫人輕聲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帶著姑娘還有少爺先往我們府里暫住幾日去。」傅夫人見了她來,目中感激,卻含淚搖頭道:「你的好意我知道,只是還要等著老爺來家再說。」尤瀟瀟見她執拗,也是謹慎的意思,忙勸道:「旁人倒也罷了,你如何連我都信不過?聖君有了旨意,連著整個林府都充公,外頭處處都有官爺守著,現下府里亂七八糟,連個熱湯臘水都吃不到,你倒好,小公子能受得住?再說姑娘的身子也是弱的,若是執意留在這裡,這皇天之下什麼樣子的人沒有,眼見天近黃昏,宵小之徒夜裡來了,萬一出了什麼事體,你如何跟你老爺交代?」傅夫人雖是鎮定,但原沒經過這些事,心裡早也慌了手腳,此時只等著林如海過來做主,但聽了尤瀟瀟一席話,知道聖君之意,如今老爺自身難保,尤瀟瀟又分理條陳,句句明白,確實府里已不是安穩之地,於是沈吟了片刻,倒也當機立斷道:「幸好你來了,倒是我糊塗了,既然這麼著,就跟著你一同去吧。」尤瀟瀟點了點頭。因又說外頭人不讓帶細軟,所以倒沒什麼可收拾的。而傅夫人對著身外之物本就淡薄,黛玉也都不放在心上,覆巢之下無完卵,至此時此地,單保得住平安已經是福氣,那些個都罷了。

    歡顏抱著林小公子,俏眉扶著黛玉,尤瀟瀟輓著傅夫人一行人正要出院子,外頭守門的一位軍士卻單把俏眉攔下,說道:「大人有令,除了林夫人、林公子與林姑娘,旁人一律不得離府。」俏眉當即白了臉。這也是朝堂一貫的規矩,家奴收歸官奴,連著府邸一同充公。黛玉正要說話,尤瀟瀟早將一張銀票塞過去道:「這位爺,俏眉姑娘原是我們府里的人,借給林姑娘使喚兩日,現今林家的下人歸了公,但這位姑娘的名冊卻是在我們府里的,只求著您行個方便。」那守門人瞧了一眼銀票,見是個大數目,知道一個丫頭斷斷值不了這麼些,況且自己本就是故意難上一難的,於是也就勢放她們出去罷了。

    外頭官爺瞧著一行女眷出來連包袱都不帶一個,其餘的也不好近身搜檢,再加上尤瀟瀟使了銀子過去,竟是十分順利出了林府。傅夫人頭也不回,黛玉倒還回首瞧了瞧自己家門,湧出淚來,俏眉在旁小聲安慰著,尤瀟瀟此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叫了眾丫頭婆子過來服侍夫人姑娘上轎去。傅夫人見尤瀟瀟來時預備齊全,還特地多帶了一輛馬車過來,只嘆氣道:「真真給你添了麻煩。」此時林家出事,眾人都是退避三捨,只有賈家肯施以援手,此情自然感懷於心。尤瀟瀟說道:「這有什麼,大家本該相互扶持度日,若異日我們遭遇困境,必要仰仗你的。」說罷便與她同乘一輛車,後頭黛玉與林小公子上了另一輛車,丫頭婆子都訓練有素,鴉雀無聲往著寧國府去了。一路上,尤瀟瀟見傅夫人愁悶,便又與她絮絮說了些安慰的話,傅夫人苦笑道:「朝堂之上本來就是這樣,我倒是沒什麼,苦日子也過過的,只是這無妄之災,老爺的身子要緊。」尤瀟瀟說道:「此事你卻是多慮了,姑老爺為人最是達觀,又是一輩子在朝堂上的,原先也是經歷些的,有何怕的。」傅夫人搖頭道:「聽著底下人道都是因為老爺得罪了忠順王爺,還說些不自量力的話,我原先也有幾分耳聞……」尤瀟瀟忙噓了一聲道:「隔牆有耳,這是個提不得的主兒。」傅夫人被嚇了一跳,連忙閉口不言。尤瀟瀟低聲道:「說起來他家還娶了西府里三姑娘做王妃呢,咱們都是接連有親的,竟是這般辣手,也罷,往後也交集不上,你先在我們府里住著,等著姑老爺安頓好了再說。」傅夫人點了點頭。

    進了寧國府,金三喜家的早帶著一眾管家娘子在西跨院裡束手等著,尤瀟瀟與傅夫人一同下了車,後頭黛玉也牽著弟弟的手走過來。尤瀟瀟望了眾人一眼,金三喜家的忙迎上來道:「老奴給太太與姑娘請安。」然後方對尤瀟瀟道:「都按照奶奶的吩咐佈置好了,姑老爺正在老爺院子里吃茶,叫太太與姑娘先歇息下。」傅夫人聽說林如海已經到了寧國府,頓時吃了定心丸,不由渾身就發軟。早有丫頭上來扶著,忽又見惜春急急過來,先給傅夫人請了安,又問黛玉道:「姐姐可好?」黛玉見了她,只點了點頭。尤瀟瀟忙道:「咱們還是照著往年的例,林妹妹帶俏眉去跟著大姑娘到和楓院歇著去。」然後又叫了紫竹過來,對傅夫人道:「這院子原先是姑老爺住過的,雖是不甚寬敞,但萬事齊整,你就帶著小公子權且安置下。紫竹丫頭是我貼身服侍的,你儘管使喚著。」傅夫人謝過,紫竹忙從歡顏手中接過林小公子,說道:「夫人請隨我來,熱湯已經備好,奴婢先服侍您沐浴更衣。」尤瀟瀟點頭道:「知道你們來的匆忙,所以連著衣裳都備下了,你別嫌棄,將就著穿,過幾日再做好的來。」傅夫人感激不盡。那邊黛玉跟著惜春走了,尤瀟瀟陪著傅夫人進了院子,小丫頭早在風爐扇滾了水,點了兩碗熱騰騰的松子果茶,周祥家的也著人送了新制的葷素點心過來,尤瀟瀟見著諸人妥當,眼見離著晚飯還有一個時辰,便道:「先洗了澡略吃點子什麼墊墊,折騰這一日也乏了,先歇著,過一會我再來瞧你。」傅夫人謝過不提。

    卻說林如海出了朝堂,被賈蓉迎到府里,此時正在賈敬屋子里吃茶,蕭如景也陪坐在旁。賈珍與賈蓉一旁侍立著。賈敬道:「你太太跟著姑娘公子都接過來了,你也放心,儘管在我府里住下就是,每日里往書院裡教課卻是便宜些。」蕭如景也是老狐狸一般的人物,深知貶官之事蹊蹺,但見賈敬絕口不提,自己也就不置一詞。林如海淡然道:「這時候不比往日,怕是給你也添了禍來,再說各門各戶的也不好久住,我已經叫蓉哥兒出去找幾間房子來。」賈敬皺眉道:「你若是執意不肯,我倒是也不好勉強你,只是旁的罷了,黛玉是個女孩兒家,一向深宅大院住慣了的,倒是跟著你這個做爹的拋頭露面去?」林如海聽了,果然有些遲疑。蕭如景見狀也就跟著勸道:「現下朝廷情況不明,在這府里好歹安穩些,真要出去了,連個門戶都沒有,忠順王那樣的人,也不可不防。」此話倒是說在林如海心坎兒上,見著二人都是真心實意,也就不再堅持外頭住的意思。然後眾人只說些書院之事,又問起賈蓉讀書,說雖是今年因為太妃之事誤了恩科,明年他必是要去參加會試的,只叫他這一年該好好加緊預備,萬萬不可荒廢。賈蓉知事,連忙將著自己做的幾篇文章默誦出來,請著林如海與蕭如景過目,諸人順勢議起會試之選來,都把話鋒避了出去。

    林如海貶官之事終於傳到賈母耳中,她吃了一驚,忙叫了賈赦過來說話。聽說林家老小幾口子已經全被東府里接了去,賈母一面嘆氣一面問道:「我恍惚聽著林姑老爺的事跟著忠順王府有瓜葛?」賈赦點了點頭,又把事情經過全部說與她聽。賈母忙道:「怎麼能鬧到這步田地?若是早知會我們一聲,先去跟三丫頭說說,求求王爺,私下裡說和說和,也不至於就有了這樣的大禍!」賈赦搖頭道:「這起頭也是姑老爺先彈劾王爺,滿朝廷誰不知道皇上待著王爺同著親兄弟一般!三姑娘即使有心幫忙也說不上話啊!」賈母沈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按說咱們才是玉兒正經的母舅家,這時候你該叫你太太去把她接來才是。」賈赦聽了,面帶遲疑道:「兒子原先也是這樣想的,只是怕……」賈母嘆了一口氣,如何不知兒子心中所想,停了半日才道:「也罷了,咱們家世代功勳,能維持到今日也是不易,你全是為了咱們府里打算,我心裡都明白,若說是姑老爺去了東府倒也罷了,他正好在那書院裡教書的……」說完心裡終究不痛快,想了想又道:「可我心裡還是過意不去,旁的都不顧及,玉兒是你妹妹唯一的血脈,你出去還是叫你太太好生備些禮去東府里見見外甥女,也邀她過來住幾日,若是不肯倒也罷了,若是肯了,你是做舅舅的,應當應分的。」賈赦去了寧國府,見賈敬等毫不避諱林家境地,已經是萬分驚詫,再說朝中之事,說不得那日就翻天覆地,早沒開口去接黛玉到榮國府,心中也有幾分後悔,見了母親的囑咐,連忙稱是。

    回了屋裡,賈赦與邢夫人細細說來,又道:「老太太說的是,傅夫人與姑老爺不管也都罷了,外甥女倒是咱們自己嫡親的,璉二媳婦脫不了身,你去跑一趟,多備著吃食衣裳,全要好的,去與外甥女好生道惱,再請她過來住。」邢夫人聽了這話,倒沒有不願意,只道:「天有不測風雲,原先姑老爺家何等顯赫,如今竟是這樣一敗塗地起來,老爺想得是,雖說那府里珍兒媳婦不能薄待了外甥女,但咱們是親舅舅與親舅娘,更不能瞧不過去。」賈赦本來心中七上八下,也不知道林家這忽然一下子傾倒是好是壞,但見了邢夫人這樣大大方方說了一番話,不由也心胸大開道:「你這話明白,咱們家琮哥兒好歹也是受了姑老爺的一番教誨才有今日,倒是我狹隘了,竟比不上你來。」邢夫人第一次被賈赦這般含情脈脈瞧著,頓時燒得滿臉通紅,羞得也不知道該做何事,只慌忙要出去道:「既然這樣,我自去給外甥女備些好東西去。」賈赦見她慌亂之下宛若少女情懷,一時之間竟有些心動。他們雖是老夫老妻,但邢夫人畢竟是繼室,比著他也小了將近十來歲,近些日子又常換了些顏色衣裳穿著,不像從前總是板著臉妝出長房太太的款,再細看腰肢柔軟,其實頗有幾分動人之處。於是上前來握了手笑道:「今日天晚,倒擾得人家不安,明日再去也罷了。」說著就湊前來動作起來。邢夫人只瞧見他待著小妾丫頭這般親熱,一旦輪到自己,只被弄得目瞪口呆。賈赦見狀,越發來了興致,邢夫人渾身發軟,自然半推半就起來。難得是老樹開花的好日子,二人就勢歡好,只聽裡屋聲響不斷,倒把外間侍候的丫頭臊得沒處躲去。

正文 第87章 榮府惜孤

    第二日邢夫人早早去了寧國府。因不好去與林如海說話,只在花廳里見傅夫人與黛玉。尤瀟瀟自然在旁陪侍著,邢夫人說道,「頭裡聽見這等大事,老太太驚的昨天一夜沒睡安穩,這不一大早就打發了我來接姑娘過去府里住著。」黛玉聽了這話,忙瞧向傅夫人。尤瀟瀟嘆道,「老太太年紀大了,倒是緩緩著說了就罷了。」邢夫人嘆道,「何嘗不是,原先我跟著老爺也是要瞞著的,誰料到是從外頭傳進去的,老太太聲聲念念著姑太太,只怕姑娘受委屈的。」黛玉此時正值淒涼之際,思及逝去的親母,兼得外祖母慈愛,忍不住就落淚下來。

    而傅夫人昨夜終於見了林如海,見了老爺面色安穩,雖是沒說什麼,但彼此心照不宣,都不提此飛來橫禍,只說日後打算。傅夫人早在抄家的時候就把素日里攢的些體己銀票放在身上藏著,說道:「現今寄人籬下終究不是長法兒,老爺在書院裡教書,我在家做些針線也能貼補幾兩銀子,雖是寒素些,但養著哥兒姐兒倒也夠了。」林如海見她竟有這番心胸,實在是刮目相看,停了一會兒才道:「我也跟敬兄提過,只是咱們兩個帶著哥兒罷了,黛玉是個未出閨門的女兒家,現今憑著這幾分銀子也賃不到什麼好屋子,實在是為難。」傅夫人聽了有理,紅了臉道:「可是我疏忽了。」林如海見她這樣,又道:「可你說的也是,咱們現今也就是寄居些時日罷了,終究不能在這裡長過的,遲早要出去另立家門。說起來玉兒年紀也不小了,咱們還能養她幾日?這會有合適的人家能辦了喜事也好。」傅夫人還是第一次聽起林如海提及黛玉婚事,又像是胸有成竹的樣子,她本是繼母,不好多言,也就順著說幾句罷了。

    今日見了邢夫人過來要接黛玉去西府,她便道:「雖是老太太與舅太太仁心,但我做不得主,倒是打發人去書院裡問問老爺許不許。」邢夫人見她依舊謹小慎微,心裡也明白繼母難做,連忙就道:「林太太說的是,珍兒媳婦派個人走一趟也好。」說著又要去瞧黛玉現今住的地方,尤瀟瀟見她身後丫頭拿著好幾個駝絨大包袱,知道是來送衣裳器具的,忙叫紅枝領著先往和楓院去了。邢夫人與黛玉並肩走在前頭,絮絮說著安慰的話。黛玉心中極為感激,與著邢夫人也比往常親熱。過了一會兒,尤瀟瀟打發婆子去說了林如海吩咐的話:「姑娘若是想去探望外祖母,去母舅家住幾日也使得。」邢夫人聽了,忙說道:「快去回復姑老爺,咱們家定是好好照顧姑娘,請他不必擔心。」黛玉原還猶豫,但見著邢夫人替她答應下來,況且自己原本也想著去瞧瞧賈母,雖是原先因著寶玉之事有了隔閡,但好歹也是自己母親的親母,骨子裡依舊是親近的。而今自己家遭了這等大事,外祖母與舅舅非但不嫌棄,反而急急叫了舅母來接,可見心裡也是疼的。於是當夜便隨著邢夫人回了榮國府。

    賈母見了黛玉,自然是心肝兒肉兒的叫個不停,又拉著手問可否受了委屈雲雲。黛玉見外祖母如此關心,不由也心酸落淚,邢夫人與鳳姐兒在旁勸住了。眾人方一一落座,賈母拉著手道:「按說該叫著繼夫人一同過來,但也怕她嫌棄,倒不如不開口的好。」黛玉說道:「母親要在父親身旁服侍的,自然也不好過來。」賈母點了點頭,又對邢夫人道:「倒不必另設屋子了,叫著玉兒跟著我住就是了。」又見她身邊只跟著俏眉一人,忙道:「這丫頭倒好,只是太單薄些,我再與你兩個丫頭……」黛玉忙道:「我也不敢多擾老祖宗的安,只怕過兩日就要回去的……」賈母佯怒道:「回去是回哪裡?這才是你正經的舅舅家,若是你爹給你另置辦了院子我就放你走!」邢夫人也笑道:「姑娘只管安心住下,老太太說得有理,這時候正該住在咱們府里的。」黛玉見著諸人親熱,心中一暖,便不再多說。

    自此賈母帶著黛玉一應起居照顧都十分精心,平日里大姐兒也常過來與黛玉說笑玩樂,黛玉教她讀書識字,大姐兒又與她請教些理家之事,不知不覺排遣了些抑鬱,倒也不寂寞。賈母見著二人和氣,心中不由有些念頭。若是平常的時候實在是高攀不上林家,現今這時候倒是能把黛玉娶回來也好,雖是對著家族無助力,但好歹是與自己親近的孫子媳婦,每日里也過得舒心些。但是寶玉已經定了岫煙,其他的又不相配,也是沒緣分罷了。舊府里王夫人見了林家大禍,心中只有慶幸當時沒有與林家結親,又見著賈母執意接黛玉過來住著,不由犯了嘀咕。她一面防著寶玉知道消息再起風波,另一面去與邢家商量,提早娶岫煙進門。邢忠夫婦見了如此,豈有不樂意的。王夫人得了准信,就往賈母處說了此話。賈母很知道她心中所想,實在懶得再與她多話,只問道是否過了太妃的忌期,聽說一切妥當,也就點頭說知道了。黛玉卻是心無芥蒂,聽說寶玉要成親,想著自己客居,不好不表示,便帶著俏眉做了些針線,送給岫煙做賀禮。

    卻說朝堂之上因著林如海被貶掀起軒然大波,有保奏的,有彈劾的,聖君卻都按本不發。過了一段時日,每天千頭萬緒的,此事也就漸漸淡了。幸好無甚牽連,為林如海出頭的幾位老臣依舊穩坐朝堂,去貼服忠順王的朝官們倒是自悔急躁。林如海自出廟堂,也不聞得朝廷之事,每日里只在大簡書院裡用心教書,每月按時支取束脩。到了九月底,林家便不顧寧國府里一再輓留,由著林如海親自出面去小馬衚衕租了一套宅子,接著傅夫人與林小公子一並出去。賈敬苦勸不聽,便叫著賈珍送了幾房家人過去侍候。林如海卻是一應壁回道:「院子狹小,如今囊中又羞澀,倒不如自己動手罷了。」賈珍賠笑道:「求姑老爺細想,雖是現下人口不多,但是夫人每日里只照顧小公子便是乏力,又要洗衣煮飯收拾屋子,也請姑老爺為著夫人的身子多想想,哪怕只留下一房家人來,看家護院也好。」林如海想了想,知道有理,便挑著一房老實忠厚的留下來。漢子守門做些粗活,婆子就做些洗衣煮飯的雜事,傅夫人由此能一心一意照顧兒子,這般分派倒也穩妥。賈珍長舒一口氣,原本還要送丫頭過來,林如海卻是堅辭不要的。尤瀟瀟早在他們搬家之日便打發了人提前送了各色器具,安插整齊,潔掃乾淨,又聽賈珍說他們一家子立誓要自力更生起來,便說道:「姑老爺跟著繼夫人都是有志氣的,既然是要搬出去,肯定也不想再多沾染些什麼,咱們不必勉強。幸好他們人口少,一房家人勤快些也就夠了。」然後又笑道:「每日里叫著廚房管事去往小馬衚衕走一趟,送菜送水過去,橫竪他們家也是要打發人出去買的,便是從咱家買起吧。」賈珍點了點頭,回頭與賈敬說了不提。

    那邊黛玉聽聞父親出東府而居,便告知賈母自己要一同搬過去。賈母流淚勸道:「我的兒,聽說那屋子實在是簡陋得很,凡事差不多的都要繼夫人自己動手,你一向都是金尊玉貴長大的,只管在咱們府里好好住著,何必去吃那個苦處?」黛玉低了半日的頭,才道:「父親母親弟弟都在外頭,我在這裡錦衣玉食心中著實不安,況且這裡是舅家,我總不能住一輩子的,求著老太太讓我回去吧。」賈母正待說話,邢夫人卻揚眉道:「姑娘這話偏了,誰說舅舅家住不得一輩子?你是咱們姑太太的女兒,且不說老太太如何疼你,這時候舅舅舅母倒是能把外甥女往外推的?咱們雖不是何等大富大貴的人家,但說起養姑娘一輩子還是養得起的,況且老太太疼姑娘的一片心,求著姑娘體諒。」賈母未曾想到邢夫人能說出這般敞亮話來,心有所感道:「你聽聽你舅母說的話,還有什麼信不服的,只管在這裡好好待著!」黛玉見著她們如此誠心,再堅持反而不好,只好暗暗叫俏眉帶出信去,等著林如海接她出去。

    十月出頭,陳頤梁任滿歸期。他遠隔千里之外,雖與林如海時時通信,卻也不知朝廷出了如此大變。以往歸京敘職,他雖是權小官微,但眾人都知道他與著尚書大人關係交好,所以一路上交往巴結者眾多。而今此次卻一路淒惶,到了京城還未落腳,就有人過來傳了林如海被貶之事。陳夫人聽了難免心驚膽戰,陳頤梁卻是面無懼色,因著往膠南去的這幾年,家裡一應交給賈芸照應,所以到了城門口,正是賈芸騎著馬在驛亭外等著。見了陳夫人,賈芸先與姨母請安,再與陳頤梁互致平安,因在野郊不好多話。賈芸便道:「母親聽說姨媽同著表弟今日歸京,囑咐一定先往我們家走一趟。」陳頤梁想到自己家裡久無人氣,確要收拾一番才能住人,倒不如先到賈芸家借宿一晚罷了,於是便應道:「姨媽厚愛,我便同著娘去叨擾些。」賈芸說道:「你跟我說這樣客氣的話,先走吧。」陳頤梁見他面色沈重,也知道定是林如海之事,於是兄弟二人各懷心思快馬加鞭,扶著馬車到了金魚衚衕。

    外頭小廝瞧見馬車來了,連忙進去喊人,卜氏帶著銀蝶忙忙迎出來,姐妹良久未見,難免抱頭哭了一場,然後方一一見過。陳夫人聽說賈芸已經娶了銀蝶為妻,連忙就從手上褪下一隻金鐲子來:「我們來的匆忙,也沒備什麼禮,外甥媳婦休嫌棄簡寒。」卜氏忙道:「姐姐說哪裡的話!」銀蝶連忙謝過,便帶著丫頭去後廚準備晚飯。眾人坐下來,賈芸見著姨母與表弟的鋪蓋與包袱一應簡樸,便知道這些年在外頭定是老老實實做官的,於是嘆道:「表弟為人正直,做官清廉,只是難免苦了自己。」陳頤梁搖頭道:「我雖是芥微小吏,但也不能失了良心,況且本是父母官,必要為民做主的。」於是又問起林如海之事,賈芸倒是早把來龍去脈打探清楚,一一與他說了。陳頤梁聽說林如海一家正在外頭蝸居,忙要去瞧。賈芸也知道他們師生情誼,便道:「我陪著你一同去吧,叫著姨媽在家裡跟著娘好說話。」

    陳夫人聽說林家落魄至此,先叫著兒子進來,要把自己攢下的體己銀子叫他帶過去。卜氏瞧見,說道:「這倒不必,芸兒去廚房裡看有什麼新鮮的吃食帶些過去。」賈芸應了一聲,卜氏方對陳夫人解釋道:「我的姐姐,林家是不肯白拿人家銀子的,原先一家子住在寧國府里,不到兩個月就搬出來了,敬大老爺怎麼留都留不住,現今珍哥媳婦每日里打發人送些菜蔬肉果過去才勉強收了,這樣還非要每月往府里送二兩銀子呢。」陳夫人說道:「這也不知是怎樣的飛來橫禍,林大人與林夫人都是極好的人……哎呀!如今這樣那林姑娘豈不也受了委屈?」卜氏說道:「這個不消擔心,林姑娘是榮國府里嫡親的外孫女,早叫接到府里去住了。」陳夫人聽了點點頭,又誇贊起妹子新屋子置得齊整,芸哥兒能幹,卜氏笑道:「姐姐是做誥命夫人的命,咱們芸兒不是念書的種子,跟著他珍嬸子做些事賺些嚼用罷了。」然後又忍不住誇獎了銀蝶一番,說自從媳婦娶進門來自己是多麼省心雲雲。陳夫人聽了十分羨慕,嘆道:「說起來子修年紀也大了,這些年雖是有人說親,但都是外頭的,到底要回京城裡來,我想著還是在這裡給他結親好些。」卜氏忙安慰道:「外甥是有才氣的,將來前途遠大,姐姐無需擔憂。」陳夫人卻知道京城裡處處龍鳳,自己家這等寒薄的根基,卻也是難事,幸好自己也不想著攀龍附鳳,只要姑娘人好知事,也就罷了。

    陳頤梁與賈芸匆匆到了小馬衚衕,守門的稟報進去,過了一會兒才來開門。堂屋裡雖不大,卻亮著兩盞燈,只見林如海正在案上教林小公子寫字,一旁傅夫人做著針線。見著他們兩個進來,林如海放下筆來抬臉笑道:「子修是何時回來的?快些坐下!」陳頤梁連忙與恩師請安,又與傅夫人行禮。傅夫人笑著起身,讓他們坐,然後親手倒了兩碗茶遞到眼前。二人欠了欠身,傅夫人又牽著林小公子的手進了內室。陳頤梁便坐在一旁欲言又止,林如海只笑道:「子修這一行辛苦,你是任滿歸期,上峰大約給了你優等的評價吧?」陳頤梁點了點頭。林如海說道:「可見這朝堂之中也不都是勢利之人,這樣也好,明日你去面見聖上,只管好好敘職就是。」陳頤梁見他事事不提自己,忙道:「老師蒙受不白之冤,學生豈能安心……」林如海沈下臉來,擺擺手道:「這些個事情你不要攙和進來,只管好好做你的官就是。」聽了這話,陳頤梁不再多言,然後與賈芸略坐了坐就出去了。

    第二日,林如海在大簡書院裡得了消息,說膠南縣令陳頤梁敘職時力陳林如海無罪,惹得聖君大怒,原定考核優秀該升任至吏部知事,現下一並褫奪,貶為大興縣丞。外頭又有人傳的繪聲繪色,說陳頤梁同著忠順王爺險些在朝堂上廝打起來,當時場面極為熱鬧。賈敬聽聞,便道:「沒想到這狀元公也是個性情中人,雖是魯莽些,但其心可嘉。」蕭如景笑道:「按說咆哮公堂的罪過不小,原該拉出去打板子,可聖君到底有惜才愛才之心,現今也就是從七品縣令到八品縣丞,還是在大興那地界兒,總算是回了京城了。」林如海聽著二人議論,只在旁捻須微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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