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素素想，她大概是真的有些犯賤了……
不知怎麼的，竟然就習慣了當一個家庭主婦？！原本睡得好好的，突然便醒了過來，自然而然地披衣做飯，待她將那飯菜弄好之後才恍然意識到……話說，她究竟是在幹什麼啊？
素素氣郁回房，繼續蒙頭睡覺。大概是方才燒火煮菜耗了些精神，這一覺倒是睡得分外安穩了。只是，這天氣也委實不得勁，冷得她硬是在夢中都覺得骨頭疼。
真是……夭壽啊！

許仙用過晚膳洗漱完之後，便回到寢房。推門進來時，屋內一片漆黑，烏黝黝的一絲光亮也無。他走到一邊的鏡臺，從上頭摸出火摺子，又走到桌邊，點亮了那盞油燈。光線很暗，但是一眼便可以看到床上的突起物。素素將自己裹得像顆球，縮成一團，棉被也被她揉得皺在一塊。
許仙一哂，想起這幾日所收到的各方勸誡，嘴角微微勾起。
他脫了衣衫掛在床邊的衣架子上，便打算掀開被子上床睡覺。熟料，掀了半天素素硬是紋絲不動……她整個人都將被子壓在身下，裹成一團，自然是容不得別人來撼動根基的！
許仙抿唇，輕輕推了素素一把。素素整個人便翻了身，被她壓在身下的被子總算是露出一角來。許仙抓起那一角，掀開便鑽了進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他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這被素素暖了許久的被窩，依舊沒有什麼溫度。
素素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夢，夢中自己成了只小小的綠毛烏龜，本是好端端的趴在沙灘上曬著太陽，突然之間眼前一黑，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一個不知從哪裡來的髫髻小童給翻了個身，仰面朝天翻不回來，手舞足蹈甚是苦惱。素素艱難地伸長脖子，便見那小童一臉陰測測的模樣，看著她掙扎時，臉上分外滿足。
素素死死咬住嘴唇……正想著等那廝湊近時咬他一口不放手，身邊突然一暖，像是多了個小小的火爐。素素整個人都軟了下來，從骨頭到表皮，渾身舒舒服服地沒有力氣。
她是看不清那物什的，但是，無由便想要靠近……因為安心。
素素醒來時，天還沒有亮，她愣了許久才想起現在大概是第二日清晨了。
她這一覺睡得有夠久的，也難怪她突然人品爆發提早醒來了一回。屋外依舊是一片朦朧，黑沉沉的，隱隱聽見遠處有公雞的打鳴聲……冬日的天總是亮得比較晚。
素素覺得有些不對勁，想了想，她很快便反應了過來，整個人僵成了一塊冰柱。
話說……難道昨夜她便是一直以這個姿勢睡覺的麼？！
這不是雅不雅觀的問題……而是，實在是太猥瑣太邪惡……太下流了！
素素在心中默默捧頰尖叫。
她竟然會抱著許仙入睡……換句話就是說，她跟許仙親密接觸了！再換句話說，她竟然輕薄了許仙？！
素素：“……”
摟著他的脖子不算什麼大不了的，將腦袋埋在他的胸前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可怕的事情是，她竟將自己的兩隻腳都擠在許仙的兩腿\之間……我凸……她的身體一直都是冷的，即便是夏天，也沒什麼溫度。如今到了冬日，更是冷得不得了，這種現象在四肢上體現得尤為深刻。其實冷血也就算了……偏偏糟糕的事情是，她自己也能夠感覺到自己冷。而且，她實在是怕冷……估摸是昨夜她是實在熬不住了，在睡夢之中拋開了矜持直接化身為狼硬生生地擠開了許仙的雙腿也不是沒可能……各種銷魂。
她不是該慶倖，古人都是穿著裡衣入睡的？也免得了肌膚相親徒添尷尬？
這要是換作往日，是絕對不可想像的事情~平日裡她睡覺也是規規矩矩正經的很，基本只要許仙一上床，她便整個人緊繃著神經縮到最裡頭。一動也不敢動，生怕碰到了他……可是今日一看，難道是因為天太冷，將她骨子裡的狼性給激發出來了……
素素淚奔……這副模樣實在是太明顯了，連誣賴是許仙欺負她都不能啊~
她嘗試著將自己的兩隻腳爪子從許仙的腿間拔出來……許仙動了動，微微翻了個身，正面朝天，躺得更平直了一些。素素不防，整個人都被帶了過去，臉面撞進了許仙的頸窩裡。
素素嚇得大氣也不敢出……雖然經常遭遇這樣尷尬的場景，但是這並不代表她就能夠因此而習慣！像她這般脆弱的姑娘，是永遠無法接受這般可怕的事情的！
許仙沒有睜開眼睛。素素松了一口氣，還想繼續努力拔，爭取在天亮之前營造一個她什麼壞事都沒有做的假像。
許仙淡然清醒的聲音便在她頭頂響起。“醒了？”
一個轟天雷在她頭頂炸開，素素一僵……
他伸手將她攬得更緊了一些。“再睡一會。”
素素僵住……反應過來立即表示抗議。
許仙一句話便將她徹底打入地獄。“昨夜你睡得不安穩，一直往我身上擠，我三更了才入睡，如今依舊有些乏。”
素素徹底石化……
這麼傷面子的事情，你就不能當作不知道麼！不能也就算了，你為什麼還要當著她的面說出來！
姑娘家的面子真的是很脆弱的~
素素原本還想著要掙扎，一抬起頭來便瞧見許仙緊閉著雙眼，睫毛很長，根根分明，微微有些下垂。他的臉色確實有些蒼白，看著真像是沒有睡好的模樣……素素一囧，立馬便聯想到了許仙方才說的那番話，整個人便猶如吃進了一隻綠頭大蒼蠅，咳不出來，咽不下去，想要反駁的話活生生便卡在了喉嚨眼裡。瞪著眼睛瞪了半天，終於還是想不出任何有理的話來，只好咳了兩聲，訕訕地隨了他去。
抱一下，就抱一下吧……素素很沒有節操地想，反正抱一下也不會缺斤少兩……更不會掉肉~他只要安安分分就好~
她不會承認的是，平日裡……尤其是夏天讓她避之不及的許仙在冬日裡卻格外的吸引人~他溫度很高，對素素而言，簡直就比一個大火爐都頂用……
抱與不抱……
這真的是一個很糾結的問題。
素素很快就沒有節操了……畢竟這冬日委實太冷，以她這一身冷血冷心的，實在是有些熬不住了。許仙這個天然大火爐總是在他身邊晃蕩來晃蕩去，素素怎麼抵擋得住誘惑~一到晚間許仙一上床，她便一聲不吭地湊過去，直往他身上擠。等第二日醒來時，毫無疑問，兩人便會像是連體嬰兒一般。
許仙的黑眼圈越發地嚴重。他皮膚雖然沒辦法同小青比，但是，在人間也不算是黑的，這般大的黑眼圈掛在眼上，實在是有些明顯過頭了。
不知道的都以為此人拼命過了頭，夜以繼日日以繼夜地玩命看書才將自己搞成這副神經衰弱的德行……都勸他要好好保重身體。連慶余堂的老闆也實在是看不下去，直叫許仙好好休息。
自以為知道真相的，如李公甫，隔三差五往素素這兒送補品豬肉……眼神曖昧……“好好補補，別太過了……點到即止就好！”
素素：“……”
偏偏許仙還不解釋，抿著唇權當默認。
許仙不解釋，素素這個罪魁禍首，更加不會解釋了……她也不是吃飽了飯撐著了，這種私密的事情，還是嚴守口風的好。
於是唯一一個知道真相的素素本人三緘其口，沉默不語，由著大夥兒各自誤會去。
她總不能告訴別人，是她夜裡睡相太差，導致許仙一直睡不好吧……這種事，說出去誰相信呢！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嘖。
第一場小雪下過之後，接下來又紛紛揚揚連著下了好幾場雪。溫度不但沒有升回來，更加冷了。老人們都在議論紛紛，“今年的雪有些大啊……很多年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雪了……”
素素在人間生活，自然也不能做到煢煢孑立，遺世獨立，羽化而升仙，雖然她是各種想要睡覺冬眠，但是也只好苦苦支撐著。整個人多出了一點行屍走肉的氣質~換句委婉動聽的，便是豬的氣質。
某日難得開了太陽，溫度相比于平時倒是要高了不少。素素白日裡吸收了些陽光，終於有了些精神，做好晚飯等許仙歸來。
結果……許仙遲遲未歸。天邊又開始落了小雪。
素素望著天色打了一個呵欠，心裡不由詫異。莫不是她天天詛咒終於實現了？許仙真的被拐賣了？
還沒等她想明白，許仙便披著一身白雪推開了門，將藥簍放下之後，他隨意拍了拍身上的積雪。素素本著作為一個人妻的職責，走上前去，也意思意思幫他拍了兩下，這才發現許仙穿得極其單薄。
她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怎麼穿得這麼少，你不怕冷麼？”
許仙勾了勾唇角，直看得素素心呼見鬼~“無妨，我天生體熱，並不懼怕寒冷。”
這點她自然是知道的……不但是知道，還是非常瞭解清楚~
不由便有些訕訕。素素呵呵兩聲傻笑，“即便是這樣……也應該多穿點……年輕人都是這麼不注重身體，老了可就會受罪了。”這其實是別人時常在她耳邊嘮叨的，素素說出口後自己倒是覺得好笑了一把，她居然有朝一日會跟一個大夫說這些話~想來還是比較詭異的。
許仙一怔，眼角微微勾起。“前些年的冬衣估摸著已經不合身了。”
素素一愣，你小子敢再直白一點麼？！
可畢竟這話就是由她提起的，何況現在她還是他的妻子。素素硬著頭皮，道：“我幫你準備。”
許仙的唇角彎彎翹起。
素素各種煩惱，正想呼他吃飯，便見許仙將那藥簍子提起放在春凳上，他從裡頭摸出一個包著油紙的玩意，遞給素素。素素一愣，怔怔地接過拆開，便見裡頭是一個銅不銅，鐵不鐵的玩意，像個茶壺又沒有壺嘴，模樣甚是醜怪。
什麼怪東西？
她一頭霧水把弄著。
許仙淡淡道：“你懼冷，平日便抱著它，也可取暖。”
這破銅爛鐵怎麼取暖啊！……素素心裡的怨念還沒有抒發出來，腦子裡便電光一閃。
目光再投注到那鐵疙瘩上已是一臉驚奇詫異……這莫不就是傳說中的……湯婆子？！

坊間不知何時傳出了許家娶了個睡媳婦的傳言~素素一打呵欠，抱著湯婆子在鋪了墊子的長椅上換了個更加舒適的位置，睡媳婦就睡媳婦吧，她很淡定。名聲乃身外之物~她這麼超脫的人，自然是不會拘於世俗之中的。
至於這個湯婆子……不得不說，許仙真是一個比較細緻的人~這湯婆子用一大塊棉布包裹著，也不會燙手，雖然是重了一些，抱著時感覺像是抱了個胖娃娃~
這點小小的瑕疵自然是可以忽略的。
只是許仙也說了：“湯媼終是外物，用久了難免會有濕氣透露，晚間入睡時最好還是不要用了。”
素素心想，晚間自然是用不到那玩意的了……有一個人體火爐其實已經足夠了。
更何況，即便是真的要用了，光是一個湯婆子也是不頂用的啊。

有了湯婆子之後情況就有些好轉，她也不是整日昏昏欲睡的，雖然大多數時間還是比較疲憊的，但是，也時時會有清醒的時候。
到了正月裡的時候，李公甫便邀素素許仙兩人前往他家中看望許嬌容。禮品之類的東西，素素這般超脫的姑娘確實沒什麼概念，好在，這一切也都是由許仙全權打點。自湯婆子一事之後，素素對許仙終於有了些好感，再不似平日裡那般日日盼著他早日成仙。偶爾也會感慨一兩把，許仙這般的男人，除了家世之外，基本就是一個完美的存在吧~
不，也不是。
他什麼都好，就是眼光……有點那個啥~挑媳婦的眼光，更是有點那個啥……




第四十八章
正月果然是一個熱鬧的時節。
平日裡這個冷清到幾乎要發黴的胡同也難得熱鬧了一把。許仙住的清波門的小胡同確實是一個很冷清的胡同，男人們白日都是要出去上工的，比如許仙這種……比如李公甫這種，過的都是朝九晚五的生活。婦女們，比如素素這種其實還算是有存在感一點的，至少她還會經常上街去買菜。其他的基本上就呆在家中繡花紡織，也只有早中晚三個定時的時間點能夠見到她們，自然是在洗米洗菜的。
至於孩童們，胡同口的那個教書先生有些本事，這胡同裡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是一大早便被關進先生家的院子裡背書去了。
在不是輪休的日子裡，基本上就算是素素脫光了衣服從胡同口走到胡同尾都是沒有大礙的。
這種情況在正月裡就開始徹底逆轉了。
素素於是開始見識到了原來這個小小的胡同居然是有那麼多會喘氣的生物的。
她表示很焦躁很抓狂。
因為……她終於知道，有一個習俗真的是源遠流長的。
那就是，放鞭炮。
從五日前，這劈裡啪啦的鞭炮聲就一直在素素耳邊炸著，一副沒完沒了的趨勢。作為一個愛安靜的姑娘，這實在是一件讓人難以忍受的事情，真的是嚴重影響了她的睡眠啊！
還有一個問題讓她更加難以忍受……便是這漫天的硫磺味。
素素將自己關在房間裡，整張臉都埋在被窩中。難聞……難聞……實在是太難聞了！她的鼻子為什麼要這麼靈！？她有種自戳鼻孔的衝動……忍住！努力忍住！
各種心酸~

終於還是等到了走親戚的時候，一大早許仙便起來。素素揉揉眼睛，也尾隨著爬起來。
許仙回頭看她，道：“你再睡一會，時辰尚早。”
素素打了個呵欠，自然是求之不得。看到許仙一如既往地穿上那件青衫，她腦中閃過一道光，想了想，還是從被窩裡伸出玉指遙遙一指房間左側的衣櫃子。“不要穿這身舊衣裳了，櫃子裡有新做的。”
許仙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勾起。起身從櫃子裡拿出一件疊好的墨綠色加厚的衣衫，簌簌抖開，比在身前。
素素瞥了他一眼，也來了興致。“要不要試試看？看看合不合身？”
許仙抿唇，俐落地穿好衣衫。素素眼前頓時一亮……人靠衣裝，佛靠金裝。許仙原本穿得太隨意，並不注重自己的打扮，何況還經常在言語上欺負她，精神上打擊她，久而久之，給素素落下了一個面目可憎的形象。如今這麼一穿，素素不得不承認，他還真有那麼幾分濁世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素素默默地揉揉眼睛。不能被美色所迷……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神馬都是浮雲，浮雲都是許仙。
許仙走近床邊，挑了挑眉毛，“素素做的？”
你想太多了……
素素伸出個小小的腦袋，老老實實回答道：“我叫北街的李裁縫趕制的。”
許仙沉默良久，淺淺地吸了一口氣：“……你怎麼知道我的尺寸？”
“喔~”原來是在疑惑這件事情啊。
素素喟歎一聲，將被子拉到下巴處，捂得嚴嚴實實。“我拿了你的一件舊衣服，叫他照著尺寸做的。”
許仙：“……”
見許仙轉身離開，素素嘴欠，問道：“你去哪裡啊？”
許仙回頭，陰測測道：“去準備早點……或許素素願意同我一起來。”
素素無恥地翻了個身，各種感歎。“……我好困呢~先睡了啊。”
許仙：“……”

感覺已經很久沒有見到許嬌容了，分明就在那麼近的地方，可是當素素再次見到許嬌容的時候，還是產生了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許嬌容如今這副模樣，也確實很容易讓人產生錯覺。
印像中的這個小女子長得清清秀秀，瘦瘦弱弱，很有那麼點小家碧玉的感覺。而如今，也不過幾十天不見，許嬌容已經長得堪比楊貴妃……這還是好的，其實她更想說是豬肉榮來著。如今的她躺在床上，整個人都豐腴了三四圈，原本這些肉倒也不算是太多，重點就是許嬌容長得嬌小，骨架也小，這樣一來，很容易讓人覺得此人根本就是一身油肉的感覺。
當然，最可怕的還是那個肚子。
素素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話說，她長了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瞧見這般大的肚子，就這樣高高聳立著，像是一座山峰，與整體看起來極不協調。素素盯著許嬌容的肚子，深刻懷疑它是不是一不小心就會炸開來？做女人就應該無節操一點，與其坐等被人搞大，還不如一開始就把它吃大。也省得現在這般揪心……
素素一再懷疑這肚子裡真的懷了個人麼？李碧蓮……怎麼會這般碩大？
李大哥……你究竟是怎麼照顧許嬌容的啊！你難道是在養豬麼！……她怎麼突然就有那麼點不是滋味了呢。又是同情又是後怕。
素素的眼光從許嬌容身上掃到李公甫身上，再從李公甫身上掃到許仙身上……來來回回那麼幾圈，總帶著幾分不確定。
李公甫倒是十分歡喜，靠在床前握著許嬌容的手道：“瞧這肚子，日後肯定會生個大胖小子！”
你怕是要失望了……
素素忍不住吐槽。就這麼大的肚子，能生出來才是萬幸吧！堵在那裡出不來的可能性那可不是一般般的高啊！
而且，按照原劇情的話，即便是真的生出來的話，也不會是個大胖小子……只能是個大胖閨女。
一個壯碩的女娃娃……素素產生了一種微妙的違和感。

許家是煢煢孑立，無親無故，就這兩姐弟相依為命，除此之外，也再找不到別的親人了。於是，素素的走親戚早早便結束了……
她甚是歡喜。
許仙很快便去上工了，這胡同卻再也沒有以前那般平靜。雪終於停下的時候，烏雲散盡，開了太陽，照在地上，暖洋洋的甚是舒服。江南的雪本就稀薄，被陽光照了一天很快便化了開去。
素素原本是坐在中庭裡抱著湯婆子曬太陽的，結果大門被敲開，三個打扮得花花綠綠的年輕婦女走了進來。素素自然是認得的，這就是隔壁家的幾個大媳婦。因為住的近的緣故，平日裡也算是有些往來。她依依呀呀還沒有說什麼話，整個人便被挖了起來，半拖半拽著就去了胡同口……曬太陽。
在哪裡曬太陽不是曬太陽？！胡同口的太陽還能特別金貴不成？！
素素各種怨念。
張嬸子勸誡道：“那可不同，大夥兒都聚在那裡呢，熱鬧。”
素素絲毫沒有被勸動，不好意思，她偏偏就是一個熱愛寧靜的姑娘！
盛情終究是難卻的。
招架不住的素素成功換了一個睡覺的地方。
胡同口聚集了許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部搬了凳子坐在那邊的空地上曬太陽。小孩子坐不住，在人堆中躥來躥去，嘻嘻哈哈之聲不絕於耳。老人則是喝著茶水，優哉遊哉地聊天下棋。
素素一行人一到，便聽到有人打招呼，“哎呦，這不是漢文家的睡媳婦麼！”
素素：“……”躺著也中槍啊。她這般低調無害，怎麼還有人惦記著？
一旁的張大媳婦推了推她的手臂，“李嫂在說你呢~打個招呼？”
素素：“……”你沒有看到她裝作沒聽到麼？！為什麼還要故意來提醒她。
王家媳婦推了一把張大媳婦，嬌嗔道：“秀芳你還真是口沒遮攔的，沒見到許家妹子臉皮薄麼，這張俊臉都臊得抬不起來的，你還取笑她！”
三人打打鬧鬧，分外熱鬧。
素素：“……”她這麼超脫的人，果然是不適合人世間啊。

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叫嚷道：“許家媳婦，小青姑娘怎麼沒有一起來啊？”
素素小媳婦似的垂著眼瞼，弱弱道：“她有事，還未歸來……”
小夥子的臉迅速就鱉了……“那什麼時候回來？”
你問她，她問誰！素素默默地翻了一個白眼。“等事情忙完後。”
小夥子：“那什麼時候忙完？”
我怎麼知道我怎麼知道我怎麼可能會知道？！素素在心底各種咆哮。她自己還不知道岑碧青究竟死哪裡去了，你這傢伙做什麼來問她？！素素的語氣更加低沉。“該忙完時，自然便忙完了。”
眾人哄笑。
“許家媳婦不簡單呢……這話說的，多麼妙！”
“三兒看來你是沒戲唱了……”
“我看三兒你啊，還是莫再肖想了，乖乖娶了阿繡多好啊。”
……
素素：“……”誰能告訴她，這哪裡好笑了？

眾人依舊吵嚷熱鬧，聊著生活中的繁瑣之事，點點滴滴。素素超脫久了，聽著聽著，很快便抱著湯婆子自顧自的睡著了。再喧鬧嘈雜的環境，都擋不住她要睡覺的心情！更加改不掉她要睡覺的決心！
迷迷糊糊之間，素素覺得脖頸之間一陣發麻，胸前涼了一大塊。
她驚叫著從夢中掙扎起來。一眼便看到了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地跑開了。“睡嬸嬸，睡嬸嬸，許家娶了個睡嬸嬸~”
該死的，討厭的小屁孩！竟然往她脖子裡塞了一團雪！
素素忍住尖叫和殺人的衝動，雙手按著胸前的衣衫，起身便想要回到許宅換衣裳。
王嬸子一把拉住她，拿了帕子便來擦她的脖頸前胸。素素嚇了一跳，連連去擋。“不用了不用了，我回去換就好。”
王嬸於是霸氣側漏。“哪來得及，這不是還有一大段路麼，等你走到了老早就病了，先擦擦再說。”
素素：“……”她雖然是妖怪，但是……她真的不開放啊。你沒有發現，這周圍都那麼多雙眼睛在看麼？！




第四十九章
“各位嬸嬸發發好心，莫要為難許嬸嬸了……”清靈的聲音響起，那姑娘過來扶起素素的手，道：“許嬸嬸，先去我家中換身衣裳吧，我家近，方便些。也省得著涼了，便不好了。”
素素矜持地沉默：“……”都說不要叫她嬸嬸了~
這姑娘她是認識的，胡同口老李家的小女兒，豆蔻年華，風華正茂。大名蘇晴，李蘇晴。在這胡同裡也是數一數二的小美女……當然了，素素認得她自然不是因為她是美女，也不會是因為她是一個嘴巴甜，會說好話，會做人的受大夥喜歡的美女……而是因為，據李公甫透露，這是一個被很多人看上但是卻只看上一個人的美女……那個人，好巧不巧的，便是她的現任官方認可的男人，許仙是也。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許仙才會遭致胡同裡一幫油菜花開的小夥子的不滿意，時常變著法子欺壓他……雖然不管怎麼換著方法，最後的結果永遠是反欺壓。而且，是不著痕跡地就被策反了……
並且，在素素本人橫空出世之前，李蘇晴一直未曾放棄過對許仙的愛慕。素素還記得當時聽李公甫偷偷摸摸對著人家的背影講完這些話時的表情，估摸著是叫悲憫……觀世音俯瞰眾生時的那種悲憫……跟她那張不是那麼聖母的臉估計極為不相符合的。因為李公甫當時看著她的臉好像是見了鬼一樣……而她當時想的是，真是一個可憐的姑娘，哎~人家許仙早就心有所屬了好不好~這是沒有前途的！
當然，更讓素素對她印象深刻的原因是，她是一個明明已經老大不小還叫她嬸嬸的美女……並且，此美女先前還攔路截下過她，詢問過小青的去向……
素素一肚子怨念，自然不會同意，趁這個機會不回去，難道還要她在這個地方受罪麼？還有……換什麼衣服，她只穿自己的衣服！心有不軌者的衣服……打死不穿。
“不必。”
被斷然拒絕，李蘇晴一怔。
素素也怔了……因為，她還沒有開口拒絕。也就是說，這方才拒絕的話並不是她說的。
素素轉頭，一眼便瞧見一身青衫冷豔非常的小青朝她走來，鳳眸深邃，看不出表情。即便如此，任是誰都能看出，此人現在心情並不是十分美麗。素素又是一怔，不知怎麼的，就覺得他的怒氣好像是朝著她而來的，立即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他不愉快的事情？想了半天，覺得自己也算是安分守己得很，實在沒有給他惹過麻煩，心裡微微一松。
小青十指修長的玉手高高抬起，在素素幾乎以為他是要一巴掌拍死她的時候，那手卻繞到了她的身後，攬住了她的腰……
“小青姐姐……”李蘇晴的表情煞是好看，雲雀似的歡快的迎了上去，擋在了素素的面前。“你回來了！”
素素默默吐槽，瞎叫喚什麼！小青同你很熟嗎！

方才那個問過小青去向的小夥子那處也起哄起來。
素素面色各種囧，深深低著腦袋不敢反抗。一隻手摸到她的胸前，素素大吃一驚，正想一巴掌拍扁，卻聽小青陰沉的聲音響起，“誰做的？”素素的鹹豬手立馬收回了袖中。
素素心驚肉跳了一把……他剛剛說話的語氣……是她的錯覺麼？怎麼會有……殺氣？
素素訕訕解釋：“沒什麼沒什麼……我們回去吧。”
偏那李蘇晴還要湊上前來，“是大娃他們一群小孩子鬧著玩的，小青姐姐不要與他們置氣。”
素素的眉頭皺得可以把一隻大頭蒼蠅給夾死……因為她明顯感覺到，岑碧青的氣壓瞬間低了下來。
小青牢牢盯著素素。“是麼。”
李蘇晴自顧自插嘴。“是啊……小孩子總是鬼點子多，閒不住便這樣瞎鬧騰……”
素素萬分想要堵住那張還在動的嘴。
她該怎麼對李蘇晴說，岑碧青眼中根本就是不分老幼的好不好……不要以為小孩子做了壞事就能逃脫懲罰~他可是連對她這麼個長期合作夥伴下手時都沒有絲毫手軟過~
她歎了口氣，哆嗦道：“小青，我好冷……”
這絕對是不摻假的真話，若不是她懷裡還抱著那湯婆子，保不准現在就凍死了。
果然，必要的時候，許仙還是非常有作用的！
她悠長的氣還沒有歎完，便覺得整個人騰空了起來，一口氣直接嗆進喉嚨裡，耳邊傳來一陣吸氣之聲。她的腦袋向後仰了仰，李蘇晴驚異的猶如見鬼的表情一刹那間便入了她的眼底。素素大囧特囧，只恨不得挖個地洞埋進去，她哆哆嗦嗦地揪著小青的衣襟，顫巍巍道：“小、小青……放、快放我下來啊……”很多人看著知不知道，你讓她怎麼做人啊~
奈何岑碧青意料之中地不理會她，抱著她便往胡同裡走去。
李蘇晴小步追上來，“小青姐姐，不如先到我家中替許嬸嬸收拾一下吧……”
岑碧青步伐不頓，毫無感情地拋下兩個字。“走開。”
這兩字分明是平靜無波，卻令人有冰凍三尺之感。李蘇晴頓時呆若木雞，不敢再跟來。
素素頭痛扶額，他要亂來，果然是誰也擋不住……手舞足蹈兩下依舊無果，素素乾脆俐落地從善如流，徹底的破罐子破摔。
青姑娘，別嚇壞了人家小姑娘了~這樣不好。

到許宅的時候，素素終於沒能抵擋得住周公子的誘惑，已經有些迷迷糊糊，又是一副半睡不醒的狀態。岑碧青將她放平在床上，逕自去解她的衣衫。素素動了一動，幽幽轉醒。
外衣被解開，原本便是濕透的皮膚一碰到空氣，素素打了一個寒戰，從睡夢中清醒過來，感覺到岑碧青的手徘徊在她的胸前，她猛然之間睜大眼睛，心裡一怒，正想義正言辭地呵斥幾句，表明作為一隻雄性，實在不應該這樣子對女性動手動腳。
一抬頭，一眼便看到岑碧青黑沉無比的面孔。岑碧青不知何時已經變回了原本紅衣張揚的少年模樣。
氣場的對比太過明顯，她好不容易積聚起來的質問的勇氣頓時煙消雲散……
“有些冷……”她怯怯地叫了一聲，心裡暗歎自己沒有用，居然已經軟弱到連反抗都不敢了，一隻手扒拉到一邊想要扯過被子來蓋住。
就算岑碧青比她漂亮那又怎麼樣，這改變不了她是雌性而他是雄性的事實！……好吧，貌似是可以的。
岑碧青突然按住她的手，迅速拉過被子將她裹住，在素素錯愕的表情下，他已經翻身上了床來，連帶著那棉被將她一同抱住……
素素英勇岔氣，默默咽下一口噴薄而出的黑血來。
不要這麼刺激她這個純潔的姑娘……
“真是個笨蛋……”岑碧青無奈地低歎，“好好的不在家中呆著，做什麼要同她們出去？”
這語氣，就像是在教訓自己不乖的孩子一樣，素素鼻子一酸，兩眼迅速充淚。她是被強行拖走的好不好！
“居然就在那種地方睡著了……被戲弄了也不知道。”
這是她能夠控制住的事情麼？！
她似笑非笑打趣道：“我以為你不回來了。”語氣不經意的透著點酸氣。
岑碧青默了半晌，將她摟得越發的緊了些，輕輕道：“我不會再離開。”
這話遠比任何道歉都有用。
可是……卻不是她受得起的。素素心裡一突，方才貌似還在開玩笑，怎麼突然之間就扯到這般深沉的地方來了？！
素素呵呵傻笑兩聲，分外認真道：“你當然不能再這樣不吭一聲就離開了。好歹我們都是有著共同的目標麼，你這樣子，我壓力會很大啊……要是出現什麼問題，我一個人也解決不了啊。”
岑碧青的眼神膠在她的身上，饒是她低著眉眼，都能感覺到那如影隨形的目光。
“這是你的……想法？”他的聲音有些喑啞。
素素默了一瞬，斬釘截鐵道：“自然是的。我沒你這麼厲害，你要是走了，我一個人會應付不過來。若是出了差錯，累得你跟我一道受罰，我會覺得對不住你的。”
那邊很久都沒有再開口，連呼吸聲都消失不見了。素素垂著眉眼不敢抬頭，良久，久得她幾乎快要熬不住這潮水一般的困意，要睡著之時，少年淡淡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如你所願。”
素素的心沉了一沉，說不出是什麼心情。

這裡是岑碧青的房間，布著巨大的結界。
岑碧青側頭，烏黑的長髮垂落在她的胸前，臉頰，與她的長髮逶迤地交纏在一起，素素的心頓時漏跳了兩拍，垂了長長的睫毛，輕聲道：“你現在這是做什麼？給我取暖麼？我沒記錯的話，蛇是沒有體溫的。你抱著我，我也不會覺得暖和，反而會更加冷。”
岑碧青的眼神愈發深邃。“所以……你寧可許仙抱著你入睡。”
不知怎麼又扯到了許仙。
素素一愣，神情有些誇張地瞠大眼睛。“你果然在偷窺啊！”
“你身上有他的味道……濃重了不少。”
素素：“……”
好吧……她都忘記了，妖怪這靈敏到讓人想要戳破的嗅覺~感覺沒有隱私啊。

番外 淵吝  世間安得雙全法
母親出身卑微，本是普通的農家婦人，資質平平，只因為在父親落魄之時曾經出手相助，施以一飯之恩。父親後來飛黃騰達，在朝中謀了官職，站穩了腳跟，感懷其恩，才將她接到長安成了他的妾侍，許她一世吃穿無憂，安謐生活。
自懂事以來，母親便一直這般教育他。人活一世，必得本分，本分地活著，本分地死去，方才能夠換得一個心安。

他懂，他是庶子，永遠不能與嫡子去爭。
他性情疏淡，加上母親的時時教導，自然也起不了爭奪之心。只要有母親在，便好……他無他求。

八歲那一年，家裡來了一個道士。本不關他的事情，但是那道士一眼便相中了他，要收他為徒。想來那道士在朝廷之中幫過許多官員做過法事，驅過妖邪，積累了一些名聲，與父親一說，父親便同意了。
他本想拒絕，學道並非他所求。何況，若他真的入了師門，以後怕是很難再見生母。母親無親無故，在這碩大的裴府之中根基不穩，平時被下人歧視欺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他好壞也是裴家的二少爺，在他面前，那些下人還能夠恭謹一些，若是他走了，她的日子怕是會更難熬。
然而，那夜母親便找上他的房門，目光灼灼，開口便是：“吝兒，你隨著道長去吧。道長是高人，你便是只能學得些皮毛，也是好的……不用擔心娘親，娘親厚實得很，自然是能夠照顧好自己的……若是因為娘親，吝兒錯過了這個機會，娘親定會愧疚一生……”
母親說過的話，他從來都不會違逆。

第二日他便拜別父母，跟著師傅踏上了四海之路。
道士喚作璿璣子，與江湖上坑蒙拐騙的神棍不同，他長年殺妖，雖未煉成仙體，但也保得軀體不朽容顏不老。光是這渾身的戾氣，所到之處，便很少有妖怪敢靠近。

師傅喚他淵兒，只因他是俗家的弟子，並未真正入門，也就未曾給他起過道號。
他與師傅一路走南闖北，學會了不少東西。十歲那年，師傅在游走北疆之時，無意之中從商販手裡得到一本道家古籍，裡頭有七絕引的煉製方法，只可惜古籍歷經風霜，有些殘缺，只知大概，卻不知最後的成丹一步該當如何走。
師傅苦思許久，遣他獨自入山海妖界將煉製七絕引的草藥尋齊，自己在當地的一座無名孤山上紮了個屋子，潛心研究。

他後來想，若是他們沒有去北疆，沒有救下那個被妖怪所制的大漠商販，沒有收下他作為道謝之禮的古籍……他也沒有去騩山，沒有抓住那只蠻蠻鳥……或許，後來會有不同。
可這一切終究是發生了……
他也終究是遇到了那命中的白蛇。
因緣際會，最終鑄就了他半生的悔恨疼痛。

後來，他回到人間，將那採集而來的材料交給師傅。師傅憐他年幼，離家甚久，准許他回家待休，而他獨自留在山中研製七絕引。
他回了長安，卻再也沒有見到母親。
沒有流淚，心中只是了悟的空洞。早在他離家的那一刻，他便知道母親身患痢疾，生死也不過是早晚到來的事情。將他遣送出家既然是母親為兒子最後盡的一份心，他又豈能辜負了。
只是這人心，這母子之間的情分，又豈是歲月能夠阻隔的。便是沒有親眼目睹那場生死別離又當何如，他依舊是難過，不曾減了一分一毫。
他在長安三年，沒有離去，只為了給母親守孝。

三年後的盂蘭盆節，他再次見到了那條有著琥珀色純淨大眼睛的白蛇。只是這場相遇，註定是一場不好的際遇。錯誤的開端，又怎麼會修得善果？
她是為了類獸而來，可那類獸先前苦苦求助於他，他也是答應了要保它一命。只是，沒有想到要抓那類獸的竟然會是她。

“嗨，少年……好久不見。”她的聲音很清脆，一如當初。
她問他有沒有字，她告訴他，她叫素素。
她喚他淵吝。
而後，她又追尋著類獸轉身離開。來去隨意如風，沒有人能夠留得住。他想，那時他是羡慕的。
一個道士的徒弟，卻在羡慕一隻妖怪的生活。

後來，當今聖上最疼愛的七公主大病一場，病癒之後臉色慘然，容貌枯損，日日在寢宮之內啼哭不願見人。聖上為此大為憂心。父親知曉他是跟著璿璣子學了本事的，便來尋他相助。
他放下手中的書籍，淡淡地垂了眉眼。“師傅曾說過，姑媱山懸壁上有草名曰女屍，是黃帝之女幻化而成，食之有助女子恢復容顏。”
父親大喜，當即便令他速速去采來獻給七公主替聖上解憂。
他頷首應了，只是心裡總歸有那麼幾分揮之不去的寥落。
采到女屍草之後，突然便想起騩山的那條小蛇。許久不見，突然便想看看他們可還好。
等反應過來之時，人卻已經到了峚山。這一次的相見，終究奠定了後來的一場孽緣。


後來，二殿下重病，國師占卜，預言唯有讓二殿下出家于菏澤，潛心向佛，方能換得安康之軀。奪嫡在即，二殿下的生母自然不願意讓兒子就這麼出局而去，袖手這江山於不顧。一番商議的結果，便是他代替皇子出家。
他的表情始終很淡。對他而言，不過是另換了一個牢籠，或許那遠離長安的菏澤寺倒還能再清淨一些。
不是不會寂寞，只是早已習慣了寂寞。
所以，當原本的一切被那麼突然的打破，他才會那樣茫然無助，不知所措。

她後來時時來尋他，所講的便是在妖界人間的一些見聞。他拿著經書，耳裡聽到的卻都是她的話語。
其實，這樣也不錯……他也能夠感受到除了母親與師傅外的溫暖，也能夠開始不再那麼的寂寞。

他原是將她當作朋友看待的。
自小生活的那種環境讓他變得疏離而淡漠。他時時防備著那些意圖不軌的人，不會輕易交心。可是……那是一隻妖怪，純粹的妖怪。相比於人，他反而覺得妖更坦率。

這情感終於迅速變質，在她幻化成人形的那一日。
她因為吃浮元子貪方便無意之間化出了人形，他在錯愕之余，平生了許多介意。她是什麼時候能夠化作人形的？……然後便是一陣耳熱。他們平日裡竟是那般的親昵……
這樣的情緒一直無法釋懷，很多個夜裡，他開始無法入睡。
夢裡……都是她一身紅衣巧笑倩兮的模樣。
他從夢中驚醒，一身都是冷汗。不敢再入睡，便點了油燈夜夜看經書。
悟善有一回夜起，無意之間便看到了他，直勸他需保重身體，無須如此用功。
他苦笑……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經書。
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夜下來，天際泛白。這經書卻始終停留在同一頁上。
他的心，早已不在此處。
他知道，這便是師傅所說的，魔障。

他想要回避，但是她卻待他愈發的親昵，讓他躲避不了。
他開始惱恨自己，她是妖怪，不懂這人間的禮數，不懂男女大防，只當是最正常的交往。唯他卻無法再做到心無旁騖。

真正知道她對他的心思，是在他的生辰之後。
她那般大膽地說出她的想法心思，他發現，他竟然在驚慌之餘夾著一些無論如何無法掩飾的驚喜。
可他的心裡也清楚，她是妖怪，不老不死，有長長久久的永生，而他，只不過是一個修道未深的凡人，終究是要老去死亡的。
素素可以不在乎這些事情，可他終歸不是她，不能不在乎。

他有些猶豫。
而那些不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便開始這樣發生了。勢如破竹，讓他根本連躲避的機會都沒有……讓他開始痛恨自己的怯懦。
師傅下山尋到他的住處，開頭的第一句便是：“淵兒，你與那白蛇妖怪走得很近。”
第二句是：“為師要你幫忙，降了它。”
師傅待他有養育之恩，是他將他帶出長安的牢籠，給了他一個新的人生。此恩此德，是他難以報答的。
可是……面對師傅的要求，他的第一反應，卻是……抗拒。

而父親從長安寄來的家書更是讓這件事情雪上加霜。他在書中吩咐他，要協助師傅降服白蛇。
他將信紙握在手中，慢慢揉成了一團。他竟不知，素素廢了他的兄長。父親為了救治他，便信了師傅的話，要取出素素的內丹施以還春之術替他固元生根。
母親生前對他最大的囑咐，便是不可違了父命。
他第一次覺得，原來，抉擇竟是這般難以定下的事情。
一方是他的親人，一方……是他的素素。
無論他選擇哪一方，總歸會令另一方心寒。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他想不出這雙全的辦法……便只有負了一人。

師傅在桂花茶中下了降妖的藥物，借著桂花的氤氳香氣掩在其中而不可知。只要妖怪喝下，便是毫無還手之力，手到擒來。
他斂了眉眼收拾行李。因他知道，素素並不會來。
他特意去了野水涯尋她，便是告訴她，他要回長安，斷絕菏澤一切的往事，去做他高高在上的貴公子。
他以為她不會來。
可她卻來了……
他幾乎看到上蒼在嘲弄他一次又一次的自以為是。

他知道師傅潛在外頭……他終於還是想要保全素素，打翻了她手中的茶盞。
可連他也不知道的是，師傅的藥不僅僅是下在茶水裡，更是添在了熏香之中。自她入了這房中，便是註定了的百死難回。

“不愧是我的好徒兒，做得好！”師傅早已不再相信他，否則也不會連他也瞞著，將那藥添在了熏香之中。說出這樣的話，不過是想要斷了他的退路，也亂了素素的心緒。
可當素素盯著他質問時，他才發現，他連一點的辯解都不能。
因為……師傅說的，都是事實。
他沒有害她之心，可終究是害了她。

他想，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她那時的目光，憤恨，絕望……眼眸裡有兩團熊熊的火焰在燃燒著。這樣的目光，終於成了他後來幾百年裡的夢魘，一次又一次的剮著他的心。

他不知道師傅痛下殺手，在庭院裡布了困龍陣……
更不知道蠻蠻，那只她視之若家人的小獸為了救她而魂飛魄散……

他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她的恨與絕望。他擺脫了藥力，從暈厥之中醒過來時，跌跌撞撞走出門外，看到的只是素素一身妖化，執著斧鉞砍向他師傅的場景。
他不知道任何前因……
而他，也再無可能續他的後果。

“璿璣子……裴文德……你們都要死！生生世世，碧落黃泉，我白素貞都會找到你們……不死不休！”這是她離去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後來想，如果註定了不能在一起，那麼即便是恨著，也是好的。
至少只要是恨了，那便不會再遺忘。

“你是永世孤鸞的命格，命中註定無親近之人。若是再執迷不悟，流連於這凡俗之間，受牽連的可不再只是她們而已了。”紫衣男子摺扇輕搖，“先前你不願意相信，這一回，你可是信了？”
“她可……還好？”
他勾起唇角，“她可是妖，哪能這般容易就死了……”
那便好……
他在他身後自語道：“無親無故，無牽無掛，無愛便無恨，無情便無殤。連七絕引都奈何不得你，你這命盤，該是多硬？也難怪……嘖。”
他足下一頓。
他欠下的，他一點一點還，窮盡此生也無悔。

樊鐘響起，悠長深遠。金殿之上，煙霧氤氳。
他散發叩首。“弟子裴文德，願遁入空門。”
老和尚聲音渾厚蒼老。“俗世繁華，可還有留戀之處？”
他垂眸。“……已無。”
“悔否？”
“無悔。”
三千青絲散落。和尚蒼老的聲音響起。“今日汝身皈依佛門，自此紅塵萬丈皆拋身後。汝當斷情絕愛，斬斷俗根，無可牽掛者。世間種種，富貴榮華，與汝皆無相干。汝非複汝，此一生只為捍衛佛法，普度眾生。賜汝法號——法海。”




第五十章

一方是自己官方認可的男人，一方是自己名義上的妹妹。小姑與姐夫之間如果存在貓膩，那麼那個夾在中間的倒楣蛋姐姐應當如何自處？
素素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麼長遠的問題，因為以前的她無論如何想不到有朝一日她會突然多了一個便宜妹妹。當然，更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會多了一個便宜相公~
但是如今，這問題卻恰好擺在她的面前了，她不得不好好地想一想了……唔，小青和許仙之間有貓膩。
素素用尚算清醒的大腦沉著地暗忖，絕對是貓膩啊。
小青當初那麼不明不白地玩失蹤，許仙這個當姐夫的不聞不問。現如今他就這麼突兀地回來了，許仙依舊是不聞不問，甚至是連半句問候的話都沒有……權當沒有這麼個人。換作別人的話，被無視也就算了。可是若是小青的話……他存在感這般的高，實在很難被忽略成這個模樣吧？
這不科學……
何況這兩人委實是非常有默契……就好像是有協定一般，各做各的事，各占各的山……素素被這詭異的感覺刺激了一把，腦海裡恍惚間有上萬隻草泥馬呼嘯著打滾撒潑，場面委實震撼人心。素素被震了一把，連續好幾個夜裡都沒有睡安穩……當然，這是誇張的說法。一般情況，她只要一沾到枕頭便像是死豬一樣。
特殊情況……亦如是。

不過精力大不如前那倒是真的。
因她原本覺得只要熬過了臘月，等到回春的時候，總會好起來恢復正常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在暖和了幾日之後，杭城又重新下了幾場雪。估摸著是素素人品實在太差，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要親自動手來滅了她為民除害去。
這一次可比冬日裡還要寒冷，沒有下雪，就是陰沉沉著天不開太陽，風也刮得大。杭城乃是水鄉，空氣之中濕氣極重，素素的被衾幾日未曬，已經潮濕得連她都忍不住要嫌棄。許仙雖是個人體暖爐，但畢竟是帶人體的，不是完完全全的暖爐，也沒有辦法將那被子烘乾。素素夜裡冷，纏著許仙越發的緊……這一點可以從許仙每日清晨起來時頗為無奈的表情以及愈發厚重的黑眼圈中可以看出。素素小小慚愧了一把……一到晚上，照抱不誤。白日裡也冷，她便整日穿得像只熊……這可能有點侮辱熊。抱著湯婆子都不頂用，只覺得那冷氣像是一把把小刀，直往她身上割，分明是冷得發疼，可是卻連喊疼的力氣都沒有。
她也不敢靠近小青……他的體溫確實是低的，雖然他一副毫無感覺的樣子。
有一次她裹得厚厚的在後廚做飯，冷得快受不住了。岑碧青便突然湊上前來，像以往一樣摟住了她。
她那時感受到的不是冰冷，而是溫暖……實質的溫暖。
……
那一次以後她便不太敢在他面前表現出她很冷，出房間的次數也愈發的少。雖然依舊有些迷迷糊糊，但是，有了一點白素貞的記憶的素素，至少是知道了這樣的做法是極損耗元氣的。
這樣不惜耗費自己的元氣去逆天，就僅僅是為了製造一點體溫。素素感覺很不值得……
非常的不值得。
她寧願就這樣凍著，也不願意看到此人犯傻。
……岑碧青，不該是這樣。

好像自己又回到了那暗無天日的金缽裡。
惶恐害怕又無助。
她獨自一人躺在床上瑟瑟發抖，迷迷糊糊之間感覺到被人抱住，熱量源源不斷地透過棉被傳過來。她的眉眼被漸漸撫平，整個人開始放鬆下來，下意識在嘴邊喃喃。“許仙……”在她認知裡，似乎只有許仙才有這樣的溫度。小青的身體，跟她一樣，是一年四季的冰涼。
那人的手臂一僵。
“素素……”他在她耳邊輕聲喟歎，“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可終是喜歡上了他？”
素素一怔，確定了來人……竟是小青。她想要睜開眼睛，卻只覺得眼皮重逾千斤，怎麼都睜不開來。意識漸漸模糊，整個人好像被投入暖浪之中，沉沉浮浮，那溫潤的感覺傳達到四肢百骸，帶著說不出的歡暢感，讓她整個人都沉迷不已。
“素素……莫要喜歡他……我會不高興。”
這是她在徹底沉睡過去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像是湊在她耳邊說的。很輕，但她依舊聽到了。她胡亂想著，岑碧青果然是岑碧青……即便是說這樣的話都這般霸道。為什麼是“不高興”？……若是說成“難過”的話，她大抵是會更……激動的吧。
她的心裡微微一顫，轉身，逃入的便是無盡的黑暗，只不過，這一次不再是寒冷。

冷漠，還是無情？
她昏昏沉沉地想，一直以來，其實她都是以局外人的身份來看待這裡的人與事的。無論有多少事實擺在面前，她總是固執地堅信，這不過是一場虛幻的戲，而她，並不是臺上的戲子，而是台下的看客。
戲中如何，與她全然沒有關係。她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嗔，可以怒……可是曲終人散，人走茶涼。戲曲終究只是戲曲。觀眾們還是要繼續回到現實世界裡過他們的生活。
可，真的無關麼？

若是無關，她大可以轉身走人，不理會西王母的狗屁懿旨……若是無關，她早該將那只煩人的狐狸甩到涯底……若是無關……她對岑碧青的那點感情，又是怎麼回事？
她不想對別人好……
也希望別人不要對她好。
她根本就不想還，也絕對還不起。

她在昏睡之時似乎聽到了很多聲音，像是來自另一個空間，有些模糊空洞，無法仔細辨認出來。
“……你記起來了？……看你如今這模樣，應當是記起來了……竟能突破你父神下的禁制，嘖……”
“你消失這般久，就是為了去取那靈藻……既然已經拿到了，為什麼不給她？她可不是你，若沒有這些外力的相助，恐怕這一輩子都不一定記得起來呢……”
“你這樣子的性子，對她而言，真不是是禍是福呢……”
……
她突然想聽聽那個人的回答……只是，什麼都沒有聽到。
……
素素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做了很久很久的夢……醒過來之後，發現，這原來不是夢。
她是被一陣春雷驚醒的。一陣劈裡啪啦的雷劈在耳邊炸開，饒是睡得再熟，也擋不住要醒了。
迷迷糊糊醒過來之後，第一眼見到的人……有點讓她吃驚。
“妖……黛螺？”她瞪著眼睛看了她許久，視線從周圍一掃而過，帶著幾分詫異不解。“我怎麼會在這裡？”其實，她更想說的是，你怎麼會在這裡？……即便是感覺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了，但是不代表她就會忘記，這是西湖底岑碧青的房間。她躺的軟榻便是岑碧青的專用床鋪。讓她警惕不滿的是……黛螺怎麼會出現在岑碧青的房裡？
黛螺上前來扶起她，十分貼心地在她背後加了個墊子，讓她更舒服一點。“姑娘總算是醒了……”
素素的心莫明的跳了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

事實證明是黛螺說話的語氣太誇張了。那個“總算”二字讓她嚇了一小跳，她差點以為自己這一睡，是不是又過了幾百幾千年……是不是許仙已經死了……是不是西王母把小青給懲罰了……
但其實，真的沒有什麼。
她不過堪堪睡了一個冬天，如今也不過是三月陽春天。許仙還健在，小青沒受罰，一切都安好。
“我一直都在這裡？”素素不可置信地問了一句。
黛螺低眉順眼回答：“是的，姑娘。”
素素噎了一噎，“那……那……”她一時有些語塞，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才好了。要問的問題太多，反而理不清頭緒，攪和成了一團漂亮的亂麻。
好在黛螺是個貼心的，猜到了素素想要問的。“姑娘放心。”
於是素素真的放下了心。妖精姐說的話，還是很有分量的。
素素垂首，便聽黛螺娓娓道來。“在世人眼裡，素素姑娘自然是一直在許仙身邊的。”
素素好奇追問。“誰？”
黛螺垂首。“白蓮。”
原來竟是白蓮啊~
“是她。”素素咀嚼了一下這兩字，“許仙沒有發現？”
自然是沒有發現的，否則黛螺也不會說那樣的話。即便是發現了……許仙沒有說出來也算是默許了，她也就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
素素歎了一口氣，她千辛萬苦選中的那最符合白素貞形象的小妖怪。當初若是成了，那該多完美……也省得後來發生的那點破事。
許仙你苦苦掙扎又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繞回去了~

任務沒有完成，她呆在西湖底也不是個理。何況，睡了那般久，此時的她也想回人間看看。
素素斟酌著用完開春的第一頓飯後叫黛螺送她回去，只是黛螺一直沒有出現。素素有些無奈，只好出門去找她……
不知不覺中便來到了岑碧青的後花園……她的腳步一頓，想起當初他說的那個好地方，唇角微微地勾了起來。不受控制般，她提起裙擺，涉著那密密的絨草便往那珊瑚樹走去。
這大概是絨草開花的季節，素素一路下來，那絨草被她踩得七零八落，絮一般的種子飛了起來，紛紛揚揚的，像是一場夢境。
素素放下絳紅的裙擺，抿了抿唇，抬起頭來……
而後便有些僵硬……
紅衣妖嬈的男子慵懶地躺在珊瑚樹上，烏髮逶迤地披散下來，淩亂地落在胸前。此時，他正支著下巴，拿了一雙勾人嫵媚的鳳眼瞅著她，目光灼灼，似乎是在看她到底要花多少的時間才能夠發現他。
素素呆呆地望著他，一時間感覺到了歲月倒流，時光輪回。
即便紅塵妖嬈，變化萬息，或許有些事情有些人都能夠始終如一，堅守著原本的自己。
一如初年……




第五十一章
六年後。

素素搬了一把貴妃椅，置在庭院裡的鳳仙花叢之中，優哉遊哉地曬著太陽。此時是春末夏初，天氣並沒有那麼炎熱，像這樣子的午後，陽光灑在杭城，溫暖和煦，十分舒服。
麻雀三三兩兩地在院中覓食嬉戲，偶爾啼叫一兩聲，清脆悅耳。
素素翻過手肘舉過頭頂，眯著眼睛望了眼天上的浮雲。蔚藍的天，白色的雲，耳邊是自由自在的風。
她幾乎要忘記，這只是一個任務。
……真是愜意。
六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素素籲氣，算上初來的一年，她來這個地方已經快要七年了。她第一次感覺到，原來時光是可以過得這麼快的。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歲月就這般匆匆地過去了。

許仙早已經離開了慶余堂自立門戶，這是第二年夏天的事情，素素記得非常清楚，因為那個時候，恰好是許嬌容生下孩子的時間。新的藥鋪離清波門並不是很遠，但是許仙還是每天早出晚歸，並不回來吃中飯。店名是保芝堂，素素去過幾次，規模並不是很大，有兩個跑腿抓藥的小廝，許仙是主治開藥的大夫。讓素素佩服了一把的是，這家店鋪完全就是他一個人開起來的，素素倒是不介意用自己的嫁妝來支援一下他，只可惜，人家並不領情。
許仙的醫術好，醫德也不錯，來看病的人挺多。下至平民百姓，上至達官貴人。
素素戳戳手指，相比于原劇中的白素貞，她可真是廢柴太多了。她不懂醫理，也沒興趣，更不會法術……實在沒有辦法去幫許仙救死扶傷。更何況，即便是可以的話，她這般懶的人，也不一定願意這麼做。好在，她總算是有那麼一點優點，就是不會給他惹麻煩。
若是原本就一事無成，還偏偏是個麻煩精，那才叫糟糕吧。
素素寬慰地想，自己還是很不錯的。

小青在第三年便……嫁人了。
這當然不是真的。但是，在人世間活著，確實是人言可畏。雖然這人言畏不到素素這裡，但是對許仙，確實是不利的。不知什麼時候，說他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享盡齊人之福的聲音漸漸起來了。
當然，這跟她毫無關係，跟小青更是半根毛線的關係都沒有。跟許仙……其實也沒有什麼關係。
像他這般超脫的人，這點流言對他完全沒有害。
所以，小青嫁人完完全全就是她自己的決定，素素連反駁的話都沒有。等她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這件事就已經拍案了。素素當時臉色都變了，委實是胃疼了一把。
他嫁的是個外地商人，四處奔波。在凡人眼裡，就這麼跟著去了，連個音訊都沒有。
實際上，素素望天，擺脫了她妹妹這個身份的岑碧青看起來更加輕鬆自在……因為再也不用受限制。基本只要他想，便會突然出現在素素面前，實在讓人防不勝防。

蘭卿，再也沒有出現過，讓素素心中萬馬奔騰，各種銷魂。一同消失的，還有……那個和尚。素素猜想，當時的那番話是真的有用的吧。
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不是滋味。從某個角度來說，她對白素貞還是有些說不出的感情。大概是因為佔據了她的身體的緣故，對很多事情，都能夠感同身受。

“嬸嬸……嬸嬸……”
“嬸嬸……”
甜甜的聲音從門洞那邊響起。
素素剛直起上半身，兩個小包子便吧嗒吧嗒跑到了她的面前，齊齊撲倒了她的腿邊，一人抱住一條大腿。
兩個包子一只是雄的，一只是雌的，都有著大大黑黑的眼睛，白白嫩嫩胖嘟嘟的，長得十分討喜可愛。
當然……這不是她下的。她跟許仙之間純潔的革命友人關係，整整保持了七年。以至於素素目前對此人完全習慣，放棄了一切防備，直接將之當作純潔的床伴。
毫無疑問，這兩個包子是許嬌容和李公甫的種。
一個叫碧蓮……
一個叫……仕林。
仕林仕林仕林仕林……各種回音。
素素想起當初聽到李公甫給這兩包子取名時那種恰似被雷劈的銷魂心情……望天，大概是老天爺都看她活得太可憐了，實在不忍心再這麼勉強她……所以，直接把她該下的蛋讓許嬌容代勞了。
……話說，她該不該感謝許嬌容？
素素狠狠打了個哆嗦。
不過……兩個小包子甚是可愛，可愛到讓人著實無法抗拒。
仕林是個小霸王，小小年紀就霸道得很。碧蓮……碧蓮是個軟綿綿的娃娃，很乖，很是惹人憐愛。圖元素這般的鐵石心腸，都忍不住為之抖了一抖。更何況……
“嬸嬸又在睡覺~”軟軟糯糯的聲音響起，聽著綿綿的，女包子睜著一雙大眼睛，淚汪汪的看著她。素素心裡某個柔軟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果斷投降。扒拉著爪子將女娃娃抱起放在膝蓋上，狠狠親了一口她粉粉嫩嫩的臉頰。
碧蓮羞澀地垂了眼，睫毛長長的垂著。
素素頓時被萌到，湊上去左右開弓又是親了兩口。
“嬸嬸壞！嬸嬸偏心！”另一個小包子不滿了，嘟著小嘴抱怨道：“嬸嬸只喜歡碧蓮，不喜歡仕林！”
素素被無辜指責了，各種不服氣，果斷反駁他。“你胡說，你沒良心，嬸嬸我哪裡有不喜歡你！”
小包子於是委屈了，一針見血。“嬸嬸從來都不抱我。”
素素將小碧蓮攬得更緊了一些，理直氣壯反駁道：“男女授受不親，我當然不能抱你，被別人看到的話是要說閒話的！你的名節要是這麼壞了的話，以後都沒有姑娘要娶你，嫁不出去怎麼辦？！嬸嬸這是為你好！”
小包子心虛了一下……在他的認知裡，男子漢大丈夫若是嫁不出去，那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可是……還是不滿意啊。
包子鼓起一張包子臉，“那嬸嬸為什麼抱碧蓮？碧蓮也會嫁不出去。”
素素用“你傻啊”的眼光上上下下掃了掃仕林，果斷道：“這還用我說，你這孩子沒有聽過女女授受相親麼？”她狠狠往碧蓮的小臉上麼了一口，得意道：“我們都是一個性別的，當然能夠抱。”
雖然說得非常有道理的樣子……
小包子吸了吸鼻子，還是覺得非常委屈。“不管，我不管……仕林也要嬸嬸抱！”
素素嫌棄地看他一眼，摸了一把下巴，無節操果斷瞎掰。“你是男的，我們是女的……你有小幾幾，我們沒有……這麼巨大的差距擺在我們面前，為了你的好名聲，我是斷然不能抱你的。”
被一通不負責任的忽悠，小包子於是深刻地自卑了……

素素的古代主婦生活是無聊又充實的，整個都透著點懶散的意味。
原本要將許仙早早送上天堂自己好完成任務逍遙自在去的想法不知怎麼的就沒有了……而徹底放棄了便是因為這一對小包子。
素素有些苦惱地想，怎麼辦，她好像有點捨不得這一對小包子了……
尤其是碧蓮……素素歎了一口氣。

只是，天不遂人願。尤其是素素這樣的，因為人品差的緣故總是被人作對。她是好不容易想要留下來等著兩包子長大了，許仙這邊，卻出了點小小的紕漏。
一紙休書擺在素素面前的時候，她愣了很久，腦袋裡嗡嗡嗡的一片。怎麼都沒有想到看起來那麼無害的許仙居然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給她這麼一個……驚嚇？驚喜？
自由來得如此之快，她有點措手不及。
素素惡意揣測，這小樣莫不是看她這黃臉婆看厭了所以想要換新口味了？……什麼時候另結新歡的她竟然沒有發現？
“為什麼？”她的嗓音有些顫抖，怎樣也抑制不住激動糾結的心情。
許仙淡淡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素素：“……”她頓時風中淩亂了。你敢再無恥一點點麼？
她有一種想把他吊起來鞭屍的衝動……
尼瑪的不要臉可以不要到這種地步……實在是天下無敵，連她都自愧不如了。
許仙修身立在她的面前，微微俯下身子。“你可有什麼話要同我說？嗯，素素。”
素素一把拿起那休書，確認了一遍，淡定道：“理由很充分……字也寫得不錯。”
許仙：“……可還有？”
“喔……”素素頷首，抱拳道：“那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今日一別後會無期。”
許仙：“……”
“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去收拾收拾，走了。”
素素轉身欲走，卻沒有料到被一把拽住，許仙將她重新拽回自己的懷中。素素的心頓時跳了起來，手上的休書捏得愈發得緊，生怕他突然後悔了要將那休書奪回去。
“你為何總是如此……”他將她的腦袋按進懷裡，輕輕歎息。
如此什麼？素素支著耳朵想要聽個清楚，不防下巴被他突然的抬了起來，許仙低下了頭，略薄的唇擒住了她的。
素素愣了一愣，眼睛慢慢瞠大，瞬間暴走……

素素悲憤地擦著嘴唇，憤憤推門而出，一時間還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方才……真的是發生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麼？
她將那休書掏出來，細細再看了一遍，終於確認無誤。是真的沒有錯……
只是真的太意外了。
她是怎麼都沒有想到許仙竟會這樣放開她？大概是理由的吧。可是像她這般自私的人，別人的理由，她也不會想去探知。
素素歎了一口氣，原本想好要陪著那兩包子長大了呢。可是現在……她緊緊握住了手中那張薄薄的卻分外有分量的紙。
不能怪她不是麼？她……她也是無辜的。
碧蓮粉嫩的面孔浮現在眼前……錯過這一次，她大概是會後悔的。
素素咬了咬牙，腳步不頓，逕自離開。

第五十二章
逃離了，就這麼逃離了？
後來很多次想起來，素素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簡直就是詭異非常疑點重重啊！
不過，她也真心沒空去想。
山海妖界的生活緊張又刺激，跟人間的懶散完全不是在一個境界之上。素素乍來之時還有一些不適應，這懶散久了，不僅心理素質上跟不上腳步，連身體素質都開始拖後腿。好在，憑藉著白素貞的那一點點記憶，以及近乎於本能的反應，她也慢慢適應了這樣的生活。在很長一段時間，素素都在野水涯的梧桐樹內著力於修煉自身的法術，她也憑著頑強的記憶去過稷澤，並且驚喜地發現借助玉膏確實能夠事半功倍。
這其實很不可思議。就好像是把一頭家養的豬扔到滿是野獸的野外……各個方面的素質都沒法跟野生的比，若是沒有被激發出心底野性的本能，只能是死路一條。而且，作為一頭豬，大概也是比較樂意呆在豬圈裡被圈養的。
作為一個人，她完全沒有道理放棄人間而來到這個山海的妖界。但是，那時候，幾乎是下意識的，便聽從了心裡的召喚，過來了。素素歎了一口氣，大概是身體的潛意識吧。白素貞，畢竟是妖怪啊。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從小養育她的地方，骨子裡她都是不願意離開的吧。
而且，素素也需要一個可以靜心的地方。
“素素其實是在躲桃花債吧？”嘴賤的狐狸抱著毛絨絨的大尾巴，一語戳中她的痛腳。
素素的臉色頓時黑沉了下來，她正苦苦按捺住拔光它的白毛的衝動。
“喏喏喏……”狐狸得意道：“看你這副好似吃了大糞一樣的表情，人家是完全可以肯定，你就是在躲桃花債了。”
素素沉默。
狐狸，你真是越發地不討喜了……越發地欠抽了。

很不幸，雖然她很想把人間的一切都剝除得乾乾淨淨，尤其是狐狸……但是目前為止，她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狐狸了，畢竟是熟人……而且還是故人。
這真是一個令人吐血的事實。
她原本便同狐狸說好了，一旦任務結束便果斷帶她回山海妖界……任務結束得雖然令她猝不及防了一把，但是跟狐狸的協定還是奏效的。而且令人欣慰的事情是，狐狸沒有違約，難得守信了一把。
當然，她並不以為是狐狸的獸品變得高尚了……素素只是覺得是自己人品爆發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素素幾乎將人間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但也只是幾乎而已。
那畢竟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從來不是想要忘記就能夠忘記的。
何況……有些事情有些人不是她想要逃避就能夠逃避得了的。若是已經註定了，她再怎麼抗拒，命運都會將他們安排在一起。

素素是在南山山系的長右山山腰見到了碧蓮的魂魄。她那時正在捕獵，恰恰看中了一頭狸力，那玩意長得極可愛，確切說是比較有喜感，形狀像普通的小豬，長著一雙雞爪，叫的聲音如同狗吠。當然，更重要的是比較好吃。
除了好吃，其他都是浮雲。
素素瞅準時機，猛撲過去……動作卻停在了半路。
她在一端看到了一個魂魄。
這其實不科學……山海妖界裡都是妖怪，人雖然也有，但畢竟是極少數的。妖怪死了之後都是直接魂飛魄散了，哪裡還會生出魂魄這種奢侈品。素素也是第一次看到魂魄……但她知道，那就是魂魄。
還是人的魂魄。
……
狸力原本正優哉遊哉地吃著草，突然之間便看到一個人形的妖怪朝它撲了過來，它駭得神形俱滅，腳直接軟了，根本連反抗都沒有便軟倒在了原地。
本以為此命休矣，嗚呼哀哉。
不料，那大妖怪卻突然在半道停了下來，力道殺氣統統散了開去。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雖然它長得像頭豬，但是，它其實真的不是豬。
狸力瞅准機會，一會便溜得沒影了。
素素望著那狸力肥碩的大屁股消失在了叢林深處，不免扼腕歎息。她盯了那麼久的梢，就屬這只狸力最嫩最可口……嘖，晚餐遁走了。到手的野豬也會飛了，怎叫素素不哀慟萬分？

“嬸嬸……”那魂魄的嘴巴嘟噥了一下，素素沒有聽清她的話。
她集中精神，認真打量她。這魂魄的顏色極淡，幾近透明，好像快要消散了。她其實並沒有認出她的長相，只是看著她的一雙大眼睛，覺得眼熟。
可是還沒有等她好好辨認女孩的相貌，她便飛奔著撲進她的懷裡。素素呆了一呆，等到反應過來，女孩已經環住了她的腰，將小小的腦袋埋進她的衣襟裡。若是此時這麼做的是只隨便的妖怪，素素都會毫不客氣地將他拍飛。但是……她卻無論如何下不了狠心，只覺到她是沒有惡意的，有些無措地舉著手，一時不知道往哪裡放。
“嬸嬸，我找到你了。我終於找到你了。真好。”
素素於是沉默。這個世上叫她許嬸嬸的人不在少數……但是，會叫她嬸嬸的卻只有兩個。她細細端詳著她的面孔……這張臉，正是碧蓮的放大版。素素舉著的手慢慢地放在女孩的背上，觸手便是一片冰冷——魂魄是沒有溫度的。
“嬸嬸怎麼不說話？”女孩抬起頭看著她笑，笑容甜美無暇。
素素覺得有些難堪，是的，難堪。她並不覺得自己有做過對不起別人的事情……但是，碧蓮卻是這唯一一個，讓她覺得抱歉的人。
“碧蓮……你怎麼會來？”
“我死了呀，想來看看嬸嬸，聽他們說你在這裡，所以就過來了。它原來沒有騙我，嬸嬸是真的在這裡的。”
素素垂下眼瞼，摸摸她的額發，“……怎麼死的？”
碧蓮用小小的腦袋蹭了蹭她的手，“我的身體一向都有些不好，嬸嬸走後，我便一直養著叔叔家中。前些年來了一場嚴冬，下了好幾天的雪呢，我沒有熬住，醒來時便是這個樣子了。嗯，只有叔叔能夠看到我……可是後來我聽一隻小貓說它在這裡見過你，所以我就來了啊。”
許仙一直都是特別的，她是知道的。
“嬸嬸，我其實是阿蠻吧。”她抬起下巴，嘴角有兩個深深的梨渦，語氣裡有幾分自豪，“我去過騩山呢，他們都這麼叫我……所以嬸嬸是我的娘親麼？”
素素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可是怎麼辦？”她點著下巴，苦惱地思忖了一會，“我叫嬸嬸叫慣了的。”
她摸摸她的腦袋，“那就繼續叫嬸嬸好了。”
碧蓮羞澀地“唔”了一聲，反手環住了她的腰。
“嬸嬸……你能再親親我麼？就像小時候那樣。”女孩低著頭小小聲地請求，聲音有些不自然。“嬸嬸說過仕林哥哥是個大人了，所以不能親他。碧蓮現在也是個大人了呢……”
她當年確實也有這麼忽悠過小仕林，沒想到碧蓮竟然還記得。
素素眼底一熱，彎下腰，照著她幾乎透明的小臉上便是一口。
女孩靦腆地笑笑，臉上的笑容有些模糊。“嬸嬸……仕林哥哥也老了呢，我走的時候他都長鬍子了。你去看看他吧，他和碧蓮一樣，都很想念嬸嬸呢。叔叔也是……嬸嬸為什麼要走了呢？碧蓮很捨不得嬸嬸的……”她從衣兜裡掏了掏，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枝小小的桂花。“嬸嬸說很喜歡……碧蓮偷偷在小溪那邊摘來的……”
“嬸嬸……見到你，真好。”女孩的喟歎很低，像是夢囈。
素素鼻子酸得有些，眼睛都有些模糊了。一陣風悄悄地吹過，懷裡空蕩蕩的，只剩下一枝乾枯的桂花。

原來，這歲月，竟是過得這般快。只是轉眼之間，便是生離死別，物是人非。
這是她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之後，第一次為別人流下的眼淚。終究還是融入了，終究不能再當一個淡漠的看客……戲看太久了，不知不覺，便入戲了。等到反應過來時，早已經泥潭深陷，無能為力。
碧蓮，就是蠻蠻。素素一直都知道。碧蓮自小就特別粘她，幾乎是寸步不離的，她剛出生那會一直啼哭不止，不管誰抱她都沒有用，幾乎是要岔過氣去。素素那時便和許仙一起守在門外，聽到這哭聲進去，看到李公甫一副焦頭爛額的樣子。她其實並不喜歡小孩子，嫌麻煩……何況，蘭卿那個包子對她造成的陰影實在是太大了。
可是她卻不討厭小碧蓮。
想來也真是鬼使神差，她就那樣第一次主動地去承擔某些東西，從一臉不知所措的李公甫手中接過了小碧蓮。結果，她還真的停止了哭泣，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她的面孔直樂呵……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李公甫一直覺得碧蓮同她有緣分。
碧蓮幼時身子極弱，元氣不足，不像仕林那般身強力壯。李公甫沒有辦法，生怕這孩子早早夭折了，便一直養在素素家中，托素素和許仙照看著。稍稍長開的時候，碧蓮的大眼睛愈發的明顯。素素心裡的疑竇也越發的深。她長得實在像極了那個白素貞記憶裡的小鴨子……而小碧蓮看她是那副模樣……也實在像極了蠻蠻看白素貞的模樣。
她心裡一突，當下便去尋了狐狸。
“究竟是怎麼回事？”
狐狸最近越發地不要命，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素素把人家吵醒，就是為了問人家這麼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
素素難得沒有和它計較，“李碧蓮……她是不是蠻蠻？”
狐狸嬌嗔地白了她一眼，“人家好受傷……你就關心那鴨子，一點都不關心人家~”
素素加重幾分語氣，問道：“究竟是不是？”
狐狸抱住爪子，“素素心裡不是已經有答案了~何必再問人家呢~”
素素沉默。
原來，真的是。
可是……怎麼會？“蠻蠻他不是……不是……”她覺得自己有些說不下去了。
好在，狐狸終於正經了一把，雖然依舊讓人覺得欠扁。“素素啊，這人世間最多的便是癡兒啊。那鴨子雖然魂飛魄散了，但是有人覺得愧疚，便費了百年時間重聚了它的魂魄，讓它得以入一次輪回，償一回夙願……可惜，那鴨子的魂魄被打得太散，即便重聚了，靈魂之力也甚是微薄，恢復不了原先的模樣，只好托了女體……”
那人是誰，素素心裡明白。
蠻蠻的夙願，素素也明白。
只是……她離開那年，想到的統統都是來之不易的自由，雖然不放心，但終於沒有回頭，連句話別都沒有……她不是沒有想過帶走碧蓮，只是……她身子那般弱，而她根本不會照顧人，更何況，山海妖界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她自己也不清楚。前途未蔔，她不敢拿碧蓮冒險……
可如今……
白素貞對不起蠻蠻，而她……對不起碧蓮。
她不想欠別人任何東西，尤其是感情……因她註定還不起。一直以來，她都那麼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己……可是，面對與蠻蠻那麼相像的小碧蓮，她終究是欠了……而今，碧蓮的這份情，她該怎麼還？她該拿什麼還？
這一輩子，她註定要虧欠了。




第五十二章
這是素素自離開之後第一次下現世的人間。
感覺……很陌生。

她脫下了原本的絳紅衣衫，換了一身人間的裝扮，從西湖畔慢慢踱到錢塘門……小紅樓已經不見了，原地建了一座豪華的府宅。素素在門口望著那牌匾看了許久，直到那家丁也注意到了她，走了出來想要來問話，素素才轉身離開。
從錢塘門慢慢走到清波門……清波門是她當年在人間時逗留時間最久的地方，素素從頭走到尾，最終停留在了許宅前，這一路下來，她幾乎沒有見到一張熟面孔，都是陌生人。

幾個髫髻小童成群結隊呼啦啦從她身邊跑過，其中一個沒有看路，直接撞到了素素的身上，一張圓圓的小臉頓時紅了。
素素笑笑，摸了摸他的腦袋，放開了他。
小童連忙吧嗒吧嗒地跑開。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沒想到這種感覺有一天能夠被她親自體驗到，素素那一瞬間突然有些感懷。
人的一生真的太短，而她原本覺得是很長的。

她只是在門口看看，並沒有要進去。從門外便可以聞到，許宅裡頭的氣息很陌生，許仙的味道，早已經散去。四十多年了……她並沒有想過他還能活著。人本來便是要死的……妖怪也是。
只是早晚而已。
素素歎了一口氣，轉身出了胡同，慢慢踱到了小溪盡頭……那桂花樹還在。
腳步聲響起……素素從沉思中收回神智，飛快地隱去了身形。
來人一身墨綠色的衣衫，身形修長，唇上留著八字鬍，看著有一股書卷氣息，很是儒雅。
素素愣了一愣，隱隱可以看出這人的輪廓，應當就是……
被這個想法驚倒，素素的氣息亂了一拍。
“嬸嬸……可是你麼？”男人的表情突然生動了起來，焦灼地巡視四周。
什麼都沒有。
男人歎了口氣，原來只是錯覺而已。他扶著素素方才觸摸過的桂花樹，喃喃道：“嬸嬸……我知道是你……當年的事情……叔叔已經走了。你若是消了氣，便回來看看吧……碧蓮很想你，仕林很想你。”叔叔他……也很想你。

素素動身回野水涯，但是並不打算立即回去。剛路過青丘那邊，一隻灌灌便撲騰著翅膀前來報信，素素認得它，正是前些年無意之間發了一次救下來的禽鳥。當然，那是它自己的認為……素素只是恰好想要獵了那只花尾的豹子當晚餐，而那只豹子又恰好抓了那灌灌要吃了而已。她之所以發了善心沒有搭理它，是因為那灌灌實在是太瘦小了……完全不夠塞牙縫。
何況，前段時間她吃雉雞精幾乎快要吃膩了……她不會承認這是在記恨蘭卿那廝……但是，結果就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她見到長著翅膀的都覺得倒胃口。
結果這無意之舉卻為她結了個善緣。
素素有些頭疼。

灌灌的叫聲十分吵鬧，像是人在爭吵一樣。素素掏了掏耳朵，勉強聽出了重點。
“你說，有人要抓我？”素素瞪眼，原本還有些憂傷的情緒頓時散了個一乾二淨。“三個有仙氣的人？還找到我家門口去了？”
灌灌撲騰著小翅膀猛點頭。
素素沉吟，那還了得！必須得回去。“你在這呆著，別過來……順便將這個消息傳播開去……必要的時候，通知狐狸一聲。”丟下這句話，素素便一陣風似的消失在了天際。
灌灌想要阻止已經完全來不及……

素素的地盤觀念是相當強的，不知道這一點是不是襲傳了白素貞的。但是在她看來，實在是很有小狗的潛質。
對於這一次的挑釁，她下意識以為這找上門的三個人會是道士什麼的……畢竟有前車之鑒。像是那璿璣子的同門師兄弟什麼的尋上門來報仇也不是沒可能……前提是他有師兄弟並且他的師兄弟還活著。
只是沒想到……這一回尋上門來的竟然是……熟人。

“蘭卿……是你。”
素素雙手抱胸，一雙眼睛上上下下掃遍了這身材消瘦的小少年……仙界的丹藥，效力果然是一流。這副作用，實在是來勢洶洶，去時吞吞。
素素的目光從蘭卿身邊的兩個分外嚴肅的小包子身上收了回來，重新聚集在蘭卿身上。“你來做什麼？我的任務不是已經完成了。”
這是非常不客氣的逐客令。
當年沒有實力，底氣不足，只能一再被欺負……如今，實力依舊不是很強，底氣也不是那麼的足……但是，這不想被欺負的心思倒是強了許多分。估摸著是在這妖界呆久了，殺戮多了，雄心豹子膽吃多了，膽子也就大了起來。
“白素貞，吾等奉西王母之命，緝拿你回西山。”蘭卿冷冰冰地宣佈旨意，看起來毫無感情。
素素一愣，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竟會說這種話……確切說，她是怎麼也沒有想到她會在這種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說這種話。
西王母曾經讓她做的事情，怎麼也該是見不得光的那種……若是想要封住她的口，怎麼著也該是偷偷處理掉才是。可如今這恨不得滿城皆知的，是為了哪般？
這不科學。

“素素可是做錯了什麼事？為的什麼要受罰？”雙腳站在自己的地盤上，素素保持住了鎮定，冷靜問道：“還請蘭卿大神給素素一個明白，素素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這話裡的明朝暗諷完全沒有絲毫掩飾。
可惜沒有刺激到那鳥人……
蘭卿依舊是面無表情。
實在是太不像當初那個喜怒統統寫在臉上的小包子了。
素素有些懷疑了……這廝原本可不是這麼冷冰冰的樣子，難道真是那仙丹吃壞了？
……春藥吃多了，於是導致臉部肌肉鬆弛，面癱了麼？

“白素貞殘殺西王母座下類獸，犯殺戮之罪。”蘭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略有些發白的嘴唇吐出冰冷的兩個字，“當誅。”
素素沉默了……那只類，什麼時候竟成了西王母座下的？
這理由……嘖。
她冷笑，放開嗓子一字一句說道：“西王母看素素不順眼，直接殺了便是，反正素素是妖怪，卑賤得很，也沒有反抗的能力。只消大神你動動手指，素素還能反抗不成？何必還要這般搜腸刮肚找這種無聊的藉口，也不怕說出去難以服眾麼？素素死了倒是不要緊，但是寒了妖界中妖怪們的心，那可就大大的不好了。”
關於她死了不要緊的，都是鬼話，純粹的騙鬼去的……要是能夠好好活下去，誰會想要去死？
她要是真的那麼英勇無敵大義凜然，當年就該奮力反抗寧死不屈，何必拖到現在才看開……之所以這麼說，一方面是因為她不想再被西王母這樣壓迫下去，她的自由從來容不得一粒沙子。
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
她既然成了白素貞，就應該好好的活，替白素貞活下去，也替自己活下去。誰還想要再利用她，那就得看看他有沒有這個身價？是不是付得起這個代價！必要的時候，她倒是不介意魚死網破一把……當然，這是最壞的情況。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會這麼輕易地去死了。
她還沒有活夠……她剛發現了妖怪的樂趣……她其實並不想死。
但她更不想受制於人。
真是……艱難的選擇啊。
而另一方面，自然是因為她知道這附近有許多妖怪在看熱鬧……別的不說，騩山那窩蛇應當是全體出動了的。
這空氣中的蛇腥味，嘖，多少年沒有這麼重了！

西王母想要用這麼一個破破爛爛的藉口收了她，她若是難以逃出升天，怎麼樣也得讓這山海界的妖怪知道這西王母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東西……當然，這絕對是不頂用的。以神的手腕，若是想要封口，那些知道的人應該是統統得滅光了才成。素素這麼做，萬一真的踩到西王母的痛腳……天神一怒，可不只是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她充其量也就是替自己朵拉了幾個陪葬的。

不過吧……這妖界可是滿地都是妖怪的地方，想要全部封口，那也不是一件太簡單的事情啊。哪怕是山海妖界的妖怪們統統不反抗站成一拍任他們斬殺，那也不是殺個幾天幾夜就能夠解決的事情。
西王母既然讓她光明正大的去死，圖元素這麼善良的姑娘，自然就會順了她的願，光明正大的開鬧。

蘭卿沒有說話，這傢伙如今真是陰沉得可怕，全然沒有當初那小包子可愛討喜了。素素抱胸，嘖嘖歎氣……面對一個銷魂的冰山，真是亞歷山大。
倒是一旁看起來最小的包子忍功較差，張口斥道：“大膽小妖，西王母豈是容得你來污蔑的，還不快速速伏誅！”
素素朝天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你這是在開玩笑麼？換作是任何一個人叫你束手就擒乖乖去死，你會願意的啊？
真心的，一點都不好笑。

既然誰也不肯服誰，接下來毫無疑問便是一場惡戰。當然，還有一種選擇，便是逃跑。
可是現在她得罪的物件是西王母，碧落黃泉，她又能夠逃到哪裡去？
倒還不如搏一搏，興許還能夠覓得生機。
她的妖力修煉了五十年，也恢復得差不多了。素素舒展了一下胳膊，感覺到那蒼白柔弱的皮膚下湧動的是強大的力量，白素貞的妖力，從來不差，否則也不會在這遍地強者的妖界還能混得如此之悠閒自在。只是當初被情之一字蒙蔽了雙眼才會落到如此下場……現在的她已經沒什麼好顧忌留戀的，這一身的妖力好不容易恢復了過來卻還沒有好好試過呢。
素素眼裡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妖怪天性好鬥兇殘的一方占了上風。
她倒是想要看一看，她的妖力，究竟能夠達到什麼樣的程度？……這歸兮斧，究竟能夠在她手中發揮幾成的威力？
這山海妖界，到底是該由神來為所欲為，還是該由妖說了算！




第五十三章
神若無能為力，自有妖渡眾生。
素素抱胸站在一邊，一雙眼睛閑閑地掃過四周，小妖怪們統統都是大氣都不敢出，眼裡卻是興奮又激動。
素素挺直了腰板，今日她便大方一點，讓你們看一場戲好了。
最小的包子此言一出，素素當即毫不客氣，便涼涼地刺回去。“這位大神說的是，高高在上的西王母都能這樣子屈尊降貴來冤枉陷害如此卑賤渺小的不才我，自然是素素的榮幸。即便素素心裡冤枉，也實在是不該說出來的……是素素一時緊張，欠思慮了。真是素素的錯，素素該罰。大神想要懲罰素素，便儘管來吧。”
再傻都聽得出她的語氣不對勁，分明是恭敬的話，從她嘴裡吐出來，卻怎麼聽怎麼不是滋味。
那小包子雖然看著甚是年幼純真，但是不代表人家傻。
被如此侮辱，一張包子臉色頓時沉了下去，他從玄色長袖中猛然斜出右手朝地，手中青光一閃，素素遠遠瞧見他的手心裡赫然多了條黑色的物什，還沒有等她看清楚，包子一抖手，那黑色的東西便伸展開來，發出一聲破空的尖銳聲響，赫然是一條長鞭。
素素瞪大了眼睛，對鞭子這種東西的印象十分的差，可以說是……心有餘悸。畢竟當初是那樣悲劇地被抽過，實在是畢生難忘。
包子在素素這一驚一乍之間，已經執著長鞭，整個人如離弦的箭一般朝著素素的方向便沖了出來。
“青鳥，回來！”蘭卿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這一聲呼喚被包子甩在了腦後。
原來他便是青鳥……看起來這脾氣比當初的蘭卿可還要衝了不少。
素素的腦中飛快地閃過這個資訊，心中也是大驚了一把。
這青鳥的速度……真是快。
怕是連蘭卿也望塵莫及。
只是眨眼功夫，一記長鞭便已經劃破長空，呼嘯著朝著素素當面襲來。素素猝不及防，知道他的速度快，卻怎麼都沒有想到他的速度竟會達到這種地步，一時不察，動作已是慢了一步，閃身之間被那鞭子的利氣掃到了手臂，整條手臂都麻了一麻。素素暗暗咬牙，心裡吐槽不已，冤孽！
鞭子又連連襲來，素素連忙收拾情緒凝聚心神，一心一意應付他。
那青鳥的速度極快，素素幾乎看不清他的身影，只能看到一堆影子在她面前不停地晃動，完全抓不到攻擊的位置。而一旦她稍有鬆懈，那鞭子便像是無處不在，從每個角度向她襲來。素素左躲右閃，感覺自己狼狽得很。
她憂桑不已，頓時覺得自己有點托大了。
神確實不是那麼好當的，連這麼個小包子都有這等的實力。若是換作大包子的話，那便更加難以想像了。
素素一個向後折腰，躲過那從側面堪堪朝著她的脖頸襲來的一記鞭子，整個人借力轉了一個圈，口中也不消停。“現在的大神都是這麼欺負人的麼！”
沒有反應，又是一記長鞭襲來，這次毫無疑問是她的面孔。
素素側身躲過，道：“這分明就是仗勢欺人，一個強大的神仙卻欺負一隻弱小的妖怪，這說出去讓三界眾生怎麼看？！”
依舊沒有反應。
素素一咬牙，嘗試著想要抓住他的長鞭，逼得他現身。可惜那長鞭卻像是活物一般，驚龍走鳳般游走在四方，她只看到鞭影亂舞，卻根本就抓不住。她眸子一轉，賣了個破綻給他，那鞭子毫無疑問朝著她的漏洞襲擊了過來。素素憑著感覺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長鞭，好不容易便要碰到了，卻感覺到一記強勁霸道的氣流，她的手出於本能頓了一頓，那鞭子又被他收走了。等她將手收回時，虎口已經微微裂開來了，直疼得她齜牙咧嘴。果真是霸道非常的武器，完全不是當年在西湖底遇到的那珊瑚鞭能夠相提並論的。
連連被傷，她卻連他的衣角都沒有碰到。
素素怒極，說話時愈發揀著難聽的詞眼。“我原本想著只有人才會狗仗人勢這一套，現在看來，原來神仙也是這個樣子的啊！”
鞭子於是愈發地急，招招都對準她的面孔，一副勢要將她毀容了的架勢。
素素連連後退，心裡倒是動了一動。看來，也不是毫無反應的麼。
素素向一側閃了一閃躲過了一記犀利的長鞭，淩空騰起，她盯著那道影子，語氣更加涼颼颼。“素素以前不知道，現在終於見識到了……原來神仙也是可以這麼不要臉的。只會這麼偷襲人，竟然都不敢正大光明地露臉麼？”
“蛇妖你再胡說！”青鳥終於有了言語上的反應……只不過反應有些激烈。“看我不撕爛了你等卑賤小妖的臭嘴！”
素素心中一喜，語氣更加欠揍。“你倒是來啊！我這不是等著麼！”她與狐狸相處了那麼久，別的沒有學到，欠揍的本事倒是學了不少。基本上只要她想，便能一開口便讓人家按捺不住要抽她的衝動……
青鳥的攻擊越發的猛烈起來。
素素自然也不會真的站在原地讓他打，在挑釁完的同時，她已經拈起了一個訣，建起了結界，以自己為中心，將她團團罩住。那鞭子再襲來時，就像是打在玻璃上似的，“撕拉”一陣刺耳的聲響。素素原本才放下一些的心頓時提了起來，只見那鞭子舞得越來越急，越來越快，幾乎密不透風。而她的結界上已經佈滿了蜘蛛網一般密密的細縫，原本透明的結界如今因著這些細縫顯現了出來。
好生厲害的鞭子！竟能夠這樣生生地打破她布下的結界！
素素心裡驚歎不已，雖然是不想承認，但是也不得不承認，西王母座下的，果然都是了不得。
在結界“咣當”一聲破裂的當口，青鳥原本快速移動的身體終於有了一瞬間的停頓，只是一瞬間而已，素素卻抓到了這個空隙。同一時間，她使出全身的力量，靈敏繞過青鳥的長鞭，尋著破綻閃電般朝著他猛地撲了過去，正朝著青鳥的腹部，借著自己身體的衝撞之力硬生生將他撞了開去。
青鳥也沒有料到素素會以身試險來這麼一招，電光火石之間竟是被撞了個正著，小小的身體被帶出數十米，最後撞在了野水涯邊一棵巨大的樹上……粗大的古樹“嘭”的應聲折斷，滾入了野水涯下。
青鳥被反彈回來，跌落在了地上。
他一手撐著身體，右膝跪地，小小的身子抽搐了一下，粉嫩的嘴裡噴出一口鮮血來，濺在了地上。
素素毫不客氣，絲毫沒有一點同情弱小的覺悟，秉承著“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的宗旨，氣勢洶洶直接朝著他撲了上去。
她的最後一擊被攔了下來，手被一股力道架起，素素一個後空翻，借著那力道淩空後退了幾步……蘭卿冷漠的臉出現在她的視野裡，素素站定，不再想著斬草除根。小鷲狠狠瞪了素素一眼，奔到蘭卿身後扶起青鳥，動用靈力替他療傷。
素素咋舌，瞪什麼瞪，不就撞了一下，這不是還沒有死麼？！
……
很多年後，這野水涯之戰成了妖界津津樂道的一場大戰……神族與妖族唯一一次正面的決戰，白素貞的名號也因此傳了開去，成了妖界的一大傳奇。向來神與魔相抗，仙與妖相對。這場越界的戰爭確實是有史以來眾目睽睽下的第一次。
當然，彼時的素素自然是沒有那個成為英雄傳奇的覺悟。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從這場戰鬥中最大限度的保全自己……若是能夠重傷他們，那便更好了。若是能夠統統殺光……好吧，那可能會很糟糕。
弑神神馬的罪責，她估摸著還背負不起。
何況，這種擔心真的是多餘的。
此時在她面前立的三尊大佛統統都是聞名三界的大神級人物，雖然看著實在沒有什麼殺傷力，但是看問題從來不能看表像……這三個神可不是她能夠隨隨便便獵來的狸力。
素素什麼都想到了一點，唯一沒有想到的是……這神竟然能夠這般不要臉，竟然三個對她一個！蘭卿已經是徹底面癱不足道也，那在她這裡吃了虧的青鳥更是處處下毒招，絲毫沒有要手下留情的樣子。
素素氣得夠嗆，一張臉都憋綠了。不要以為你們是小孩子就能夠這麼欺負人！她還是柔弱的婦孺呢！
可惜，神不要臉，天下無敵。無論素素如何冷嘲熱諷，他們三個都是紋絲不動，動作分外契合地使用車輪戰來攻擊她。初始她還有放抗的餘力，到後來，她的力氣便被消耗殆盡了，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光是被蘭卿的幽藍冥火灼燒到的便不下五處……
她抬起眼睛，三個玄衣的神遙遙看著她，表情冷漠淡然，毫無悲憫。這便是真正的神了吧……近乎於妖。
素素倒是想用歸兮斧，可這個念頭終於只是在她腦海裡閃過了一周，便消散於無痕了，她終究咬著牙沒有用出來。她失撇了，這樣的場合，根本不適宜用歸兮。
從白素貞的記憶裡可以看出基本上最後將她帶進死路的便是歸兮……素素好奇之餘，也瞭解了一下歸兮斧的來歷。
這來歷，卻是讓她嚇了一跳。
她想試一試歸兮的威力，但是現在不是時候，以後可能也不會找到合適的時候。
已經足夠淒慘了……可不能再淒慘下去了。
素素抹了一臉的血污，仰天長嘯，“素素雖是妖族，素來卑賤。但也不是神仙們毫無理由想要屠殺便能夠殺得了的。在山海妖界裡，即便是神仙，也應該聽聽妖怪的意見，天神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屠戮妖族，究竟是意欲何為？”
這等大膽的話根本就是危言聳聽。他們分明想要拿下她一人，她卻將整個山海妖族給扯了進去……實在是居心叵測呢。
但是效果卻是甚好。
妖族因為野性未褪，好鬥嗜殺，一直以來為三界所不容被壓迫許久。這樣子毫無理由的屠戮也不是沒有先例的。妖族無法與上界抗衡，但是積鬱已久，一直不敢發洩。如今被素素這一扇動，何況來者不過是三人，看著委實勢單力薄了些，這樣一來，果然都有些蠢蠢欲動。
素素努力添柴加火。“我們妖族也不是沒用的軟骨頭，不是那種被怎麼欺壓打罵都不敢還手的廢物。大神如今這般模樣，素素便是死，也一定會反抗到底的！”
都說到這份上了，妖族再不上不就成了素素口中的軟骨頭外加廢物……
妖怪這麼自尊自傲的種族，自然是不會容忍自己被這般侮辱的。
……
素素半跪在野水涯上，胸中氣血翻騰，嘴角緩緩流出一絲血來。
素素抿唇，抬起手背擦去唇邊的血絲，她站直身體，有些搖搖欲墜，眼前也有些發暈。
她果然還是太弱了啊……
現場有些混亂，只有她的梧桐樹依舊安靜如初，素素垂了眸子，她並不後悔將妖族拖進來，她自私慣了的……何況，對大多數的妖怪來說，一生若是能夠光明正大的同神族對抗一次，即便是死了，也無憾了。
素素轉身，一頭栽下了野水涯。她閉起眸子，聽到了耳畔傳來落崖風的聲音。
……
狐狸曾說過，當年那個一掌劈開野水涯的人在野水涯下連接起了人間與妖界的通道……而同時，也將玄虛之境的入口九淵固定在了那處……僅是幾步的距離，卻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她拋棄了人間……不會在乎再拋棄一回妖界。
反正……在哪裡都是一樣的。這是她敢這樣肆無忌憚最後的底牌。
意識脫離了身體，昏沉之中，素素感覺自己被抱住，落進了一個略嫌冰涼的懷抱中。
“你是想徹底放棄了？”那聲音淡淡的，“你當真捨得？”
“你想離開……”他湊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可我不許，不願，不准……除了我能看到的地方，你哪裡都不能去。”
……

當時已惘然
第一章
第三卷當時已惘然


第一章
那一場大戰的結局原本是毫無疑問的，騩山的妖怪本就上不了檯面，根本不會是三青鳥的對手，實力太過懸殊，勝負毫無懸念。
素素作為一個現實的姑娘，根本沒有想過奇跡出現這種事情。
她本就不指望他們會贏，也不過是借著他們的糾纏拖延給自己爭取一點時間而已。
當然，讓素素吃了一驚的事情是，她原本沒想過會出手的騩山蛇族竟然會是最先出手的……這群一心想要成仙的傢伙竟然會主動攻擊天神，實在是讓人不得不訝異。

這場戰爭最後終結於一人之手。
那人連創三青鳥，高高在上的天神轉瞬之間被踩在腳下，失去了所有的光輝，這實力不得不叫所有人咋舌……卻在最後，西王母現身之後，主動承擔了所有的罪過。
最終，被鎮于西湖邊上雷鋒塔之下。
除非西湖水幹，雷峰塔倒，否則永世不得自由。

她沒有看到，她那時已經失去了意識。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她半月之後清醒過來之後在路邊的小妖那裡道聼塗説來的。

“沒想到我妖界竟能出這等能人，實乃妖族之福啊！”親眼目睹這一幕的妖怪無不感慨良多。
素素沉默，獨坐在野水涯邊三個月，看著腳下那通往玄虛之境的九淵隱隱露出點光影來。她歎了口氣，轉身將自己關進梧桐樹內。
……
他究竟為什麼要來？
類獸是她親手殺死的，任務也是毀在她的手裡……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西王母即便是要怪罪，也應該怪她一人便可……他這是做的什麼要跑出來做這種事情？
他岑碧青，不是應該好好地呆在他的西湖底做他逍遙自在的水族之主麼？
如今這樣，算什麼？
……
“嘖，一隻雄性，為了一隻雌性寧可背負所有的過錯，替她受罰，自然只有一種可能。”狐狸深沉地托著下巴。“素素難道還想不透徹麼？”
素素抬起眼睛。“我唯一想不透徹的便是，一隻雄性，居心叵測地跟在我後頭窮追不捨究竟是要做什麼？意欲何為！”最後頭四個字她說的鏗鏘有力，基本是一個字砸出一個坑。
“討厭麼素素~”狐狸捂臉，無節操打滾，“不要這樣子影射人家啦。人家臉皮很薄很會害羞的那個說~”
素素：“……你來找我是為了說這些廢話？如果是的話，勞煩你立即左拐右拐直走十步左前拐，那裡有扇門，你自覺點把自己丟出去吧。”
“素素好過分喏~”狐狸抹淚轉身作一副離開狀，留給素素一個孤傲的背影，“狐狸也是會受傷的。”
素素冷冷吐槽：“你皮這麼厚，確實應該好好傷一傷。”
“過分過分過分！”狐狸就地打滾。“素素最過分了！”
素素：“……賣萌可恥。”
狐狸停下來抬起圓溜溜的大眼睛，“你不覺得人家一直都很萌麼？”
素素默默別開眼睛，“抱歉……我只覺得你一直很可恥。”
狐狸扭捏捂臉，“討厭了，不要這樣子誇人家啦！都說了人家可是會害羞的呢！”
素素：“……”所以說，她覺得自己一直都無法與它正常交流。

“他……可還好？”
狐狸望天，“他是誰？人家不認識~”
素素：“……滾。”
狐狸眨眼，“人家這般柔弱的狐狸，怎麼可能穿透西王母的結界去見你的情郎麼~”
還敢說你不認識！拖出去砍了！
“是麼？”她根本就不信，素素抱胸。“你今日來是要做什麼？在我把你丟出去之前，儘早說完。”
狐狸抱住爪子，“素素這是要過河拆橋麼？”
“你錯了……”素素認真道：“你這橋太危險，我何德何能，怎麼敢踩著你來過河？”
“素素好討厭喏~居然這麼說人家。”
素素眼波一閃，突然發難，右臂一振五指微曲，催動靈力喚出歸兮，颶風入境，漩渦在手心裡盤旋。素素反手握住歸兮，倏忽之間對準狐狸的腦袋，泛著陰冷玄光的斧刃直直朝著狐狸。素素面色深沉，語氣冷漠。“你現在是不是應該交代一下……你究竟是誰？”
狐狸炸毛，扒拉著爪子將歸兮推得遠了一些。“這麼危險的東西，還是離人家遠一些比較好，萬一傷了人家美麗的毛髮，那可怎麼辦才好？”
素素眼底冷意凜然，“我只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會把認為有危險的東西放在身邊。”
“女孩子家不要動粗麼~”
素素眼裡一片冷凝，“我給過你機會了。”她執起歸兮，便直直地朝著狐狸削去。
……
什麼都沒有發生，素素收回歸兮。“……滾。”
狐狸笑得像尊小彌勒，只見牙齒不見眼。“我就說我這般美麗的狐狸，素素怎麼會捨得動手呢~”
“是麼？”素素也笑，笑得純良無害，她優哉遊哉地把玩著一大撮漂亮的白毛。“你這麼一說，我覺得自己確實挺善良的。”
狐狸眼皮一抽，兩隻爪子反著背在身上，扒拉著摸索一通，終於摸到了屁股上的一大塊禿處……
它就說，她手裡那白毛怎麼看著分外眼熟……
素素寫意地吹了一把手上的白毛，朝著狐狸溫柔地笑笑，那笑只淺淺地浮在面皮上，絲毫沒有滲進肉裡，邪佞難看得讓人只想自戳雙眼……直笑得狐狸心驚肉跳，毛骨悚然。
狐狸歎了口氣，語氣依舊欠扁非常。“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素素又何必如此較真？”
它的身上浮起了一陣淡淡的光輝，刺眼得很，狐狸的身形慢慢拔高，在光暈中褪去了皮毛，漸漸長成了一個男子的模樣……
“真相未必比假像更好，素素，你認為呢？”
白光消散，紫金長靴從暗影中緩緩走出……金冠束髮，兩束同色的瓔珞穗子閒適地垂在肩頭，一雙燕子眸微微上挑，眸底風情萬種，一襲明麗的紫衣加身，腰帶細窄，上頭鑲嵌了碧玉寶石……
男子打開摺扇伏在胸前，上頭是一株灼灼的紅梅。
……
素素頓時產生了一種想要自戳雙目的衝動……
狐狸……竟然會是他！

素素臉部一僵，舉起歸兮斧橫亙在胸前，語氣冷得可以將路過的蒼蠅給凍成冰坨。“是你。”
狐狸輕搖摺扇，完美地一笑，“是我。”
素素默了一瞬，陡然之間大吼一聲道：“我殺了你！”
那斧鉞隨著她的話音落地，毫不客氣便朝著男子甩了過去，犀利，精准，狠辣，絲毫沒有手下留情。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素素多年來的怒氣終於找到了最理想的發洩對象。她怎麼可能還會有一點點的客氣？！
男子狡黠一笑，輕鬆躲過，打開摺扇扇著風，一派自命風流的模樣，極度不招素素待見。“素素果然是很喜歡人家啊，才一見到人家的真身便如此激動~人家很是受寵若驚呢。”
她抿了抿嘴唇，搭理他才是瘋了吧。
下殺手下得愈發的狠毒，簡直就是招招斃命，恨不得要他就這麼被砍成馬蜂窩了。
男子保持著閒適的笑意，舉著那把騷包無比的破扇子左躲右閃，愜意非常。
素素的最後一擊是當頭劈過去的，力道是十足的。那人卻用扇子四兩撥千斤，輕輕鬆松化去了她的力道，素素的歸兮斧落空，砍在了地上……石質地板盡碎成粉末。
素素俐落收回歸兮，反手背在身後。她眯起眸子，淺淺道：“現在可以說了吧，你的目的。”她的語氣有些自嘲，早知道狐狸不簡單，卻沒有想到竟會不簡單到這個地步。
還會空手接白刃麼……嘖，原本裝得倒是不錯。

狐狸輕搖摺扇，語氣輕佻。“人家可是受人所托，來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呢。”
選擇？
“什麼選擇？”
狐狸微微一笑，手心朝著素素攤開，上頭赫然是個金棕色的小木盒子。
“這裡有你想知道的一切真相，素素，你想不想要？”該死的狐狸，連說話的時候都帶著蠱惑人的味道。
“想必素素心中定是有很多疑惑吧？……答案都在這裡，素素可是想要知道否？”
素素沉默。“我要的答案？”
狐狸掩唇微笑。“對，你要的答案……只要你想，便都給你。”
……
日出之地湯谷，萬水之眼歸墟。
此乃歸墟之底的靈藻，狐狸說，也是她找回答案的關鍵。
什麼答案？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疑惑的究竟是什麼，哪裡會有她想要的答案。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又有誰能告訴她？
但是，直覺告訴她，她會需要這個答案。
靈藻上帶著股淡淡的海腥氣，素素垂著眸子，受了蠱惑般，將它吞下。
……
她閉上眼睛，陷入無盡的困倦之中。紛紛雜雜的片段湧入腦中，又好像原本就存在著似的，從腦海深處挖掘了出來……
那一年，騩山上的桃花開得分外爛漫，漫山遍野都是灼灼的一片粉櫻，像是火燒了一般。一路摧枯拉朽，直直燒遍了整座山。
那一年，她還只是純粹的妖怪……
那一年……




第二章
第二章
她是被一陣腳步聲吵醒的，那腳步聲從遠到近，最後停留在了她的身邊。
她掙扎著從混沌之中醒來，眼前卻看不太清，黑漆漆的，一片重影。
她聽到了一聲驚歎。
……
一個男人平淡無奇的聲音響起。“怪哉，這是哪家的小蛇？怎會出現在我騩山蛇族境內？……這季節可沒有小蛇出生呢，著實是奇怪之極。”
“帶她回去吧。”回應的是一記蒼老慈祥的聲音。
“長老，這分明不是我騩山的蛇族，身份不明，又莫明出現在這裡，恐怕有詐……我們還是莫要惹了麻煩才是啊。”男人的聲音裡有些不願與惶恐。
老人歎息的聲音長長響起。“畢竟是我蛇族子孫，豈有見她淪落在外頭不管不顧之理？”
男人還想再勸。“長老……”
卻被老人攔住話頭。“不必多說了，我意已決。這小蛇與老夫有緣，老夫會撫養她。日後若是出了什麼事，老夫自會一力承當，斷然不會連累我蛇族子民。”
……
一雙老手將她的身體托了起來，她沒有躲避，任由他動作，直覺這個垂垂老矣的老人不會傷害到她。她下意識縮緊了筋骨，牢牢纏住他的手指，立起脖子吐了吐舌頭盯著他。
老人笑笑，滿臉都是笑紋。“看你這模樣，應當是剛出生不足一日的，怕是還沒有名兒吧？”
她搖搖頭，不知道名兒為何物。
老人一手捋須，“瞧你一身白鱗覆體，白者，素也；自古素乃貞者……便喚你白素貞吧。”
老人笑問，“白素貞，這名兒，你可喜歡？”
她那時靈識未開，根本不知道名字為何物，見他開心，便也就懵懵懂懂高高興興應承了。
……
她人生中遇見的第一個人，便是這個慈眉善目的老妖怪，一個根本不像妖怪的妖怪。兩人後來一直住在騩山邊野水涯上的梧桐樹內，此處荒涼的很，裡頭設了結界，平日裡也無人造訪，十分安靜。
當妖怪者，便得擋得住誘惑，耐得住寂寞。
她覺得有老妖怪相伴，並不覺得寂寞。只是這誘惑……口腹之欲，難以省得。
歲月悠悠，素素便是在老妖怪的教養下匆匆長成，初具了規模……老妖怪原本早該成仙，卻因捨不得蛇族，硬是找到司命辛君改了命格，一世為妖。
他曾答應過會好好照料她，許她百年長安。
“為何是百年？你莫不是過了百年便要厭了我，打算著將我趕走吧？”她以為兩人相依為命，自當該是長長久久的在一起的，何曾想過什麼分離？有朝一日若真是要分離，也當是他嫌棄她太過能吃，方才想要將她趕走的。
老妖怪笑得慈眉善目，一臉皺紋。“素素知道不知道，凡間有句話，叫作：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素素歪著腦袋反駁。“為何要散了？若是有宴席的話，自當是長長久久地吃下去。若是吃的恰好是我喜歡的狸力，那便更好了。”
“真是個饞鬼。”老妖怪拍了拍她的腦袋。“你若是一直吃著卻不去抓，總有一日要將那狸力吃光的……可你若是不想吃光去抓了，那宴席便是散了。”
她歪頭想了想，覺得尚有一些歪理，勉強點了點頭，權當作是認可了。
“老夫年事已高，坐化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斷然是活不過你長長久久的一世。以後的路是你自己的，素素還是得學會自己走下去才是啊。”
她不是很明白。“許是我太笨了，並不曾懂得你說的意思。”
“素素可不笨，素素聰明得很呢。”老妖怪捋了把鬍子，哈哈大笑，“現在不懂也無妨礙，日後你自然是會懂的。”
日後？是什麼時候？
她迷惘了。
……
直到百年後，那老妖怪坐化在她的面前。朽成了一堆塵埃，她才終於懂得，原來……自己的路，終究還是得要自己走下去的。
沒有人是能夠一生都陪伴，永遠不離開。
譬如老妖怪……

妖怪天性便是崇尚強者的，弱肉強食，比一切族規都有說服力。
素素本不是騩山的蛇族，如今照料她的長老去世了，她頓時失去了仰仗……雖然老妖怪餘威還在，他們不至於將她趕了出去，但是，平日裡欺負找茬的人卻是越來越多。
好多次，她眼看著就要抓到手的兔子便是硬生生地被他們從口中奪去了。
老妖怪曾經教她為人為妖若是沒有絕對的實力，便不宜鋒芒過盛。樹大招風，沒有強大的後盾，遲早是會被狂風折斷腰肢。凡事無可爭者，要忍人之所不能忍。
她也想好好聽老妖怪的話。
她也想低調處事，淡定為人。
可是……頂著這一身耀眼的白鱗……貌似她是真的很難低調起來，當自己是路人甲乙丙吧。可這是天生的……這一身晶瑩如玉的白鱗即便是在污泥裡打上七天七夜的滾依舊是不沾一片塵埃，想要不惹人注意實在是難於上青天……她總不能裸奔吧。
何況，若是裸奔的話，那才該更加惹人注目吧。
……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禮讓三分。
人再犯我……斬草除根！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當她的退讓是欺負人的資本的妖怪……她不但要將他斬草除根，還要人道毀滅。

她已經三個月沒有吃到東西，餓到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都綠了。凡是看到帶喘的活物，那一雙銅鈴眼裡便幽幽冒著綠光。
野水涯附近的獵物都被那群小蛇妖趕走獵光了，她無法，只好跑到附近的山丘去獵食。連走了好幾個山頭，好不容易碰到一隻狸力，她激動得心臟都快跳出來。按捺著想要立即撲上去將它吃幹抹盡連骨頭都不能浪費的心情，她潛伏了半日，終於才等到一個最佳的時機。
她猛撲上去，在狸力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便牢牢將它纏住，毒牙咬在它脆弱的脖頸上，深深地陷了下去，毒液注入……狸力撲騰了兩下，蹬了幾下蹄子，便只剩下抽搐，一命嗚呼了。
鮮血的味道緩緩注入她的嘴裡……
素素滿足地喟歎一聲，正想開吃。卻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有一個不速之客不請自來，電光火石之間一尾巴便將她身側的狸力掃了過去，一口吞了下去。
騩山的一條玄黑男蛇。
素素自是認得他的。
基本每每欺負她時，他都是打頭陣的……實在是讓人咬牙切齒。

三百年修行的男蛇妖，早已能夠幻化出人性，原形便已經比她長了一倍有餘，更別提是法力。
男蛇用挑釁的眼光看了眼她……素素腦海裡所有關於老妖怪的勸誡之聲統統遠去消散。她那時又氣又急又怒又餓又恨，紅了一雙蛇眼，什麼都顧不得，二話不說便撲了上去與他廝打在了一起……
這一仗初始，素素是占了優勢的。勝在出其不意攻其無備。
那男蛇怎麼也不會想到平時逆來順受溫和怯弱好欺負得都不像一隻妖怪的白素貞在必要的時候……也是能夠那麼……熱烈的。
他有些受“寵”若驚。
這一驚，便失了先機。等他反應過來之時，素素尖利無比的牙齒已經深深陷入了他的七寸之中，毒液注入，他大半截身體便麻痹了。
好厲害的蛇毒……
蛇男集中精神一個甩尾，巨大的力量襲擊過來，素素被甩了下去。畢竟是幾百年的妖怪，與素素的距離也不是一般般的遠。若是主動攻擊的話，素素毫無勝算。可如今他先是吞了狸力行動不便，後來又防不勝防被素素注入了毒液……
……
這一仗，可以說是分外淒慘。
結果自然是可想而知的。她傷了筋骨，脊椎都斷了好幾截，那是硬生生被那蛇男用尾巴拍斷的，動一動就疼得銷魂。
可那蛇男也沒有討到好，被氣瘋了的素素硬生生咬下了一大截尾巴。
雖然是硬了一點，但是好歹讓素素飽食了一頓……代價是她又餓了三個月的肚子。
雖然她叫素素……但是她其實真的不愛吃素。

據老妖怪說，每個成功的偉人都有一個悲慘的童年。
她想，她將來無論如何，大抵都是能混個偉人來當當了……因為，她現在實在是太淒慘太淒慘了。
……
令人感覺到無比意外的是，三個月後，當她拖著重傷未愈的身體出去打獵時，欺負她的人卻不見了……原本打獵時那些不受歡迎的人影全部消失無蹤了。野水涯邊也開始有三三兩兩的動物出現了。
真是令人詫異。素素驚訝之後開始狂喜……總算是不用餓肚子了。
她不知道的是，三個月前的那一場大戰，讓她一戰成名了。
騩山野水涯上的怪胎母夜叉……居然已經饑不擇食寒不擇衣到連同類的尾巴都要吃……委實讓人心驚肉跳……這傢伙，簡直就是變態到不像個妖怪了！
素素呷呷嘴，只要沒人與她搶食，什麼都好說。
怪胎就怪胎好了……
母夜叉……嘖，聽著也不錯，蠻有氣勢的。她表示很喜歡……




第三章
老妖怪大限來臨之際，一直拖拖拉拉念念叨叨的便是，若是他走了，她一個人無法照顧好自己，那該如何是好？
他原本打算將她送到故人那邊去寄養著，據說也是條白蛇妖。素素聽也沒有聽完，便斷然拒絕了。
一來，那白蛇並不在妖界之中，這梧桐居是她從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她是不捨得長久離開的。
二來，即便是老妖怪不在了，她定然也能夠照顧好自己……她可是強悍的妖怪啊！被這麼寄養託付那叫什麼事啊！實在是有辱名聲。
……
“你放心死吧。”她極認真地說，“我可是你手把手教出來的蛇妖，定然是不會給你丟臉的……我定是能夠活得好好的，比現在還要好。”
她當時便是信誓旦旦那般說的。
……
這話可能有些虛……因為一開始的幾年裡，她生活得確實很淒慘，全然沒有在老妖怪面前誇下海口時那般瀟灑肆意。連頓飽飯都吃不上，經常挨餓受欺負。這日子實在與“好”沒有一點的關係。
好在，她終於沒有辜負當初的那番話。
她現在真的過得不錯……瀟灑，自由……就是突然之間身邊少了一個嘮叨的人，難免有那麼一點寂寞。
騩山蛇族，她是回不去了的……她一直都知道。
果然是吃太飽了，竟然會有種心裡空蕩蕩的錯覺。
素素晃蕩著粗大了一圈的大尾巴，看來改天還是得餓一餓才行啊！
……
不計歲月，如此又是匆匆百年。
素素滿兩百歲那年，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也就是這件事情，徹底打破了她無比平靜的生活。
她窩在梧桐居裡熬了三天三夜，終於褪了一張蛇皮。新換的皮十分光鮮，漂亮得很。素素晃了晃尾巴，左右扭動了下，發現自己整個腰身都粗了一大圈，強壯有力了不少，比當初的蚯蚓身材可是好看豐滿了許多……天天這般辛苦地海吃胡塞，總算是有了成效，素素甚感慰足！甚感慰足！
蛻皮是個艱辛的過程，雖然看著並不是那麼難。但是每每那個時候，都有種下地獄的感覺……這當然是種錯覺，事實上，妖怪是不會下地獄的。素素斷然是不會知道下地獄究竟是何種感覺。
但是力氣耗盡卻是真的，素素只覺得腹內空空如也。她將那皮收好，搖頭擺尾便出去捕獵。
……
運氣並不是很好。
素素連著走了好幾座山頭才終於碰到了一隻羅羅鳥，這玩意兇猛得很，絕對不是吃素的……因為它吃人，而且不吐骨頭的。
它長著一身彩色鮮豔的羽翼……有點像雉雞，但是個頭比雉雞不止大了十幾倍。有著一張紅色尖利的好像是塗了蠟的喙，保准一戳一個坑。動作又快，實在是很難對付……更重要的是肉硬且柴，咬起來味同嚼樹根，根本就不好吃。素素原本不想理會，打算再找找看有什麼更好的……結果那鳥卻突然發現了她，一隻眼睛牢牢盯住她，歪著脖子一寸一寸地扭動，在素素還在怔愣不明之際，它已經一聲長嘯，撲騰著翅膀主動送上門來……估摸著是素素妖格太差了，羅羅鳥雖然兇悍，但是一般是有分寸得很，一直以來都秉持著“敵強我弱，敵弱我強”的八字箴言，不會主動攻擊其他妖怪……尤其是比它強大的妖怪。
這麼強悍不要命的行為，還是第一次。
素素晃蕩著尾巴，心裡暗歎，難道是今日個的自己看起來格外欠抽？……還是換了一張新皮之後看著分外美味可口呢？
這不科學……
她明明一直都長得挺和善單調的。
……
雖然羅羅鳥不好對付，但是也不是不能對付的。
作為一只有兩百年修為的妖怪，對付別的大妖怪可能有些難度，但是對付一隻連人形都幻化不出來的羅羅鳥，那還是綽綽有餘的。顧及到自己換了一張嶄新的新皮，不想就這般弄髒了。素素廢了一些時間，用最小的傷亡一尾巴將它拍死之後，無奈地歎了口氣，打算拖著它回去烤了吃了……一番折騰之餘恰好發現那羅羅鳥附近居然還有個巢，她心裡一動，吧嗒吧嗒爬上前去一看，那巢裡竟是個碩大無比的白色鳥蛋。
素素於是樂了……她最喜歡吃蛋。但是妖怪們最重視的便是自己的蛋，一旦有人對她們的蛋有不軌企圖，那瞬間出來的爆發力絕對是十足十的，便是拼死也要將敵人拖到殘。
素素雖然喜歡吃蛋，但是也不喜歡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兩相權衡之下，也就並不是經常吃到。
如今這意外的收穫，實在是讓她驚喜萬分。晚上可以加餐了，她怎能不開心？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
此話真的不假，開心之極的素素很快便樂極生悲了。
……
她原本想著將那鳥蛋煮了吃了，熟料剛剛架起了鍋子注了水，那蛋才放進鍋中，沉浮了兩下，便“咯吱”一聲裂了開來。
素素正窩在鍋子底下甩著尾巴添柴火，聽到那清脆的碎裂聲，下意識抬起眼來，望向那鍋中。
那蛋碎成了兩半，一隻毛絨絨的……鴨子破殼而出，甩著小尾巴在裝滿了水的大鍋中游轉了兩圈，又是戲水又是玩鬧……倒像是在洗澡。半晌，它從水中鑽出小小的腦袋來，一隻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牢牢瞅著她，像是確認了似的。“呱呱……”
素素一向尚算靈敏的腦子一時便反應不過來了……話說，她一直以為這蛋是那羅羅鳥下的，可如今，怎麼就鑽出來只小鴨子？——還是一隻殘疾的小鴨子？！
這太詭異了。
“呱呱呱……”鴨子撲騰著翅膀想從鍋裡爬出來朝她撲來。
素素終於反應過來，面無表情地抬起尾巴將好不容易爬到鍋邊的小鴨子戳回鍋裡，“噗通”一聲，鴨子落水，在水裡掙扎了片刻，翹起來的小尾巴不停地晃啊晃，撲蹬著橙色的爪子，好不容易才恢復了平衡，這才將腦袋從水裡抬起來，再次堅持往鍋沿爬去。素素抽了抽眼角，繼續用尾巴將它戳回去。
如此反復幾次，那鴨子終於悟到了是素素不想讓它從鍋中出來的心思。擺了擺小尾巴，睜著一隻迷蒙不解的大眼疑惑地望著她。
“呱呱……”
素素幾乎淚奔。作為一條高貴的蛇妖，她為什麼要聽懂一隻鴨子的呱呱叫？……為什麼為什麼……
“呱呱……”
“呱呱……”
“呱呱……”
這叫聲就似沒完沒了了。
……
素素的蛇耳不堪重負，終於是爆發了。“你有完沒完，吵死了吵死了！臭鴨子，老娘還是黃花大閨蛇呢，怎麼可能會有你這麼一個鴨子兒子！再說了，我們一點都不像！一點點都不像！你沒有看到我是這麼優雅的條狀麼？你長得這麼不優雅的一坨，怎麼可能會是我下的蛋？！”
鴨子眨巴眨巴眼睛，“呱呱……”
素素抓狂。“不許再叫我娘！不許再叫我娘！說了你不是我生的！不許再叫了！……”
“呱呱……”
她惡狠狠地威脅。“你再這麼叫我就吃了你！”
“呱呱……”
事實證明，無論如何，都不能小瞧一隻鴨子的決心。
……聽說這些個玩意都有亂認娘親的不良前科，素素表示很揪心。平白無故多出個鴨子兒子……實在是太毀形象了。
她也是第一次遇見這般纏人這般聒噪的食物，食欲瞬間減退。要再將它煮了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自從它開始叫她娘親之後，此鴨子已經在素素腦海中被劃出了食物的範疇，屬於不可吃的範圍。素素歎了口氣，暗歎此蛋生不逢時，若是再早一點點的話，就不會這般浪費掉了。素素一尾巴將它從鍋裡撈出，隨手甩在一邊的草地上，自顧自開始處理那只羅羅鳥。
不料那鴨子竟然不怕死似的吧嗒吧嗒地跑上前來蹭她……
“呱呱……”
素素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一尾巴將它甩開。
那傢伙連翻了好幾個滾，又不死心爬起來蹭她。
素素又是一尾巴……
鴨子自然沒有放棄，依舊堅持不懈地爬過來蹭她……“呱呱”之聲不絕於耳。
素素腦門一片黑線，她真的有種將它一巴掌拍死的衝動。
……
羅羅鳥烤熟的時候，素素已經徹底放棄了理會鴨子的欲望，扒拉扒拉一門心思開吃。摔了無數跤蹭了一身泥全身上下都是灰撲撲的小鴨子就那樣眨巴著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瞅著她。
素素別開眼睛……非禮勿視非禮勿聞非禮……勿理會。
半晌，受到嚴重精神騷擾的素素終於是怒了。“看什麼看！看什麼看！你一隻鴨子要吃什麼鳥！速度閃到一邊給老娘吃草去！”
鴨子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呱呱……”
素素頓時頹廢了，全身癱軟成了一堆麻繩。她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懲罰她？
“給你……”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扒給它一隻翅膀尖尖，惡狠狠地補充威脅道：“不許再吵了！……不然我就吃了你！”
“呱呱……”鴨子眨眨眼，乖乖聽話。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素素的視線從歡快地啃著翅膀的鴨子身上淡定地收回來。這貨……看來是要逆天啊！
嘖……素素砸吧砸吧嘴巴，當然，她是不會承認的，這貨怎麼看，都是很有她當年的風範呢。

第四章

第四章
心裡贊同是一回事，付諸行動又是另一回事。兩碼事，素素這般理智的姑娘是從來不會混為一談的。
素素再怎麼不討厭這只鴨子，也不會忘記了殘酷的現實。
現實是，她自己一人想要果腹尚且有些困難……她可不是每次都能找到可吃的食物的，畢竟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是廢柴，能在山海妖界茁壯成長的妖怪大多是……強壯的火柴棍。山海妖界地域廣闊，從來不乏強大的妖怪。素素這般的，撐死了只能算是中等偏弱的。自保尚有些難度，何況再加上個毫無用處的拖油瓶……這不是擺明瞭要找死麼？
找死也不是這種找法啊。
……
那鴨子格外粘她，已經粘到了令她髮指的程度。
它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都要跟著她，非要窩到她身邊才好。素素一尾巴將它掃開，那鴨子又吧嗒吧嗒跑回來繼續窩。又是掃開，又跑回來……如此循環往復，素素被鬧得心煩意亂，那鴨子倒是以為她在跟它鬧著玩，開心得不得了，還愈發地起勁。
素素的臉終於徹底黑了下來，一尾巴將它甩出了梧桐居，耳邊於是清淨了。
當然，那是暫時的。
鴨子自己進不來，便一個勁在外頭“呱呱呱……”叫個不停。那聲音委屈的……就好像是素素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似的。
素素左右扭著在梧桐居內打滾，那“呱呱”之聲卻不絕於耳。素素終於是不堪其擾，氣衝衝地跑到外頭，卻見鴨子撲騰著翅膀撞著梧桐樹，狀似一隻可憐兮兮的被主人家遺棄了的小狗。素素的一臉兇神惡煞頓時僵硬了。鴨子抬起淚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她，“呱呱……”
素素眼角一抽，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
她終於還是繳械投降，將它一把拖了回去。
“呱呱……”它滿意地叫著，依偎在它身邊縮成小小的毛絨絨的一團，安安穩穩地睡下了……素素的餘光從它身上收回時忍不住抽了一抽。話說……為什麼它睡覺的樣子這麼詭異……這麼不像一個鴨子的？……倒像是，她的。
鴨子呷呷嘴巴，小小的身體挪得離她更近了一點……
素素望天，無語凝咽，徹底絕了將它掃開的想法。
比起耐性，她確實是不如鴨子的。
她撇撇嘴，斜眼瞧著鴨子那甜膩幸福的模樣，就好像她真的是它的娘親一樣。娘親娘親叫多了，連素素都有些錯覺……好像自己真的多出了一個鴨子兒子。
嘖，這真是一個不好的現象。
……
素素原是想著早早將這個拖油瓶扔了算了。
熟料此拖油瓶很有認路的天分，不管素素將它扔得多遠，不出幾日，它都能摸索回來。
素素在被折騰得不行的同時也表示很拜服……一咬牙，她連跑了好幾個山頭，直接將它扔到了句餘山。
那地方離騩山遠，路又偏僻不好走。那鴨子就是再厲害，估摸也是找不回來的。
本來是應該松了一口氣的，可是……這心裡的失落感是怎麼回事？素素盤成一團坐在樹上，左右晃著尾巴……她做的是沒有錯的。這一點，她自己心裡清楚得很。如今這般，只能說是耳邊被吵了幾日，突然安靜了下來，居然有那麼些不習慣吧。
……
“你說是做人好還是做妖好？”樹下兩隻小妖怪吵吵嚷嚷地走過。
素素翻了個身，真是個無聊的問題……這還用說，自然是做妖怪好！人類太弱了……
一個小妖怪馬上介面道：“自然是做人好，做了人就不會被三界歧視摒棄，我們妖族辛辛苦苦修煉那麼多年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修煉成人麼！妖怪修煉千年，到頭來還打不過一個活不過百歲的臭道士。你說是做人好，還是做妖好？”
“我看也不儘然。”那個一開始開口的小妖怪說，“我昨日便看到一個法力高深的道士被彘妖穹天給吃了。你說人比妖怪強，我看也不過如此。那穹天不過用了兩招便將他制住了，這強弱之分未免也太過明顯了……”
“哪裡的事？我怎麼沒聽說？”
“不就是句餘山麼，我昨日無意間看到的，你自然是不知道的。”小妖歎了口氣。“那彘妖不肯好好修煉，偏偏走那邪門歪道，殘殺同類吸食內丹以助長自身功力，如今是愈發狂躁了，那裡的小妖都呆不下去爭著要挪窩呢。我估摸。再這樣下去，遲早是要遭天譴被雷劈的……”
素素的心跳了一跳……
話說，這是故意在玩她麼？為什麼偏偏就要這麼巧？
她脆弱無比的愧疚感……
素素趴在樹枝上弱弱地呻吟了一把，翻了個身落下樹，馬不停蹄便向句餘山趕去。
……
若是她再晚一些來，等那鴨子被吃得骨頭都不剩了，那也便沒什麼。所謂眼不見為淨，絕對是有道理的。
若是她來得再早一些，那鴨子還完好無損的，那依然是沒什麼……那些亂七八糟的愧疚感也就不必要了。
偏偏她總是出現得那麼不湊巧。
素素覺得自己有必要檢討一下了……她的人品是不是真的這麼差？
怎麼總是這麼倒楣？
……
具體的說，她見到了傳說中的彘妖穹天……不靠吸食日月精華，而是大造殺戮殺妖取丹來增長自身修煉的，當真是長得面目可憎得很，一臉凶相。他的法力顯然不高，因為連最基本的人形都沒有幻化出來。如今這模樣，半人半妖，碩大無比的肥墩身材配上一張扭曲詭異的豬臉。
效果很帶震撼感。
妖者殊麗，老實說，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這般……這般超凡脫俗的妖怪啊！
……
妖族最憎恨的便是殺妖取丹，這無疑是最不可饒恕的做法。這個程度就好像是人間殺人分屍……可能還要更加過頭一些。但是素素其實並不反感這種做法。妖各有志，弱肉強食，光是這兩條加在一起，便足夠了。她若是有朝一日殺了別的什麼妖怪，與其看著那內丹就這麼隨著妖身毀滅，她倒是寧願取出來留為己用，還能給自己增長些功力，有何不可？
但是……她再怎麼贊同穹天的做法，也不能原諒他要吃了鴨子的行為。
這麼瘦的鴨子，吃了都有損妖格！
……
“呱呱……”鴨子在閃躲中一眼便看到了她，興奮地叫了起來，完全忘記了後頭還在追趕它的穹天。
眼看著蠻蠻便要被那彘妖擒住，素素腦袋裡“哄”的一聲響，當即便紅了一雙蛇眼，想都沒想便沖了過去。“混蛋！竟敢欺負老娘的兒子！我殺了你！……”這句話可謂是字字擲地有聲，鏗鏘有力，愣是將穹天震了一震，手下的動作也慢了一拍，原本要打在蠻蠻脖頸上的巨爪偏了一偏，打在了它的翅膀尖上。
而就在此時，素素已經撲了過去，將彘妖整個纏住，毒牙惡狠狠地伸出，毫不客氣穿透了他厚厚的皮，紮進了他的肉裡。
穹天怒吼回頭，惱羞成怒有想要抓住素素，鴨子“呱呱”叫著，一翅膀便朝著他的爪子扇了下去。
……
結果還算不錯，那一晚兩人同吃了一隻烤乳豬，一起撐到了。一蛇一鴨袒露著明顯凸起來的肚子，仰面躺在草叢中舒適地喟歎。
真是幸福啊。
素素回頭，搖了搖尾巴。
鴨子也回過頭，抖了抖毛絨絨的小尾巴。
素素頓時咧嘴齜牙支起腦袋，滿目凶光瞪它。“臭鴨子，不准模仿老娘！”
鴨子咧嘴，“呱呱……”
素素怒了，“叫你別學你還學！”
鴨子：“呱呱……”
……
素素髮現，這鴨子也不是一無是處的，至少那看著挺弱的小翅膀還是挺有那麼些力氣的……額，勉強算是還有些用處，那便留下吧。
於是……就留下了。
情況就是這麼莫名其妙，她突然之間便多了一個鴨子兒子，並且以後貌似也不能夠輕易扔了。
她那個時候一直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善良……太過抽了。竟然會在那樣子的情況下還收養了一隻鴨子。她為什麼要回去找它？這個問題直至很久以後她都不曾想明白。明明已經扔了，便是它真的死了，也跟她沒有一根毛線的關係了……她是為的什麼要回去找它？她分明就不是一個善良的妖怪。
左思右想不得其解，這個於是成了一個歷史的謎團。
她最後只好歸結為是自己原來是有聖母潛質的。一不小心，霸氣側漏，便小小的博愛了一把。
素素默念，只希望以後千萬不要經常霸氣側漏才是啊。這若是每次側漏都多出個兒子，那她以後得是兒子滿天飛了。以她的能耐，養活自己已經是極限了……再多幾個兒子，實在是難以想像。
……
她一直都以為是自己一時善心大發收留了鴨子，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後，一切物事全非……她在那時才慢慢懂得，原來一直都是鴨子不離不棄跟在她的身邊……
原來，在她最寂寞最艱難的歲月裡，一直都是它陪她一起度過的。
……
老妖怪曾經說過，自己的路總得自己走下去，沒有人是會一輩子陪在身邊的……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便下意識以為，至少有鴨子，是會一直陪著她……
可原來，終究不只是原來而已。




第五章
第五章
日子就是這樣過得不緊不慢，不溫不火，素素在這難言的平淡之餘當真還品味出了一些歲月靜好的味道。
多了一個鴨子的生活也沒有什麼大不同，就是……就是比以前多了一條尾巴，耳邊也聒噪了許多。
素素掏了掏耳朵，這點程度的，一定要忍得，習慣了就好。
……
山海妖界裡天天都是打打殺殺的，我方死罷你登場，熱鬧單調得很。作為一個熱愛和平的姑娘，素素是從來不會主動參與這暴力事件之中的。
雖然被動參與實在不在少數。
……
素素每日睡到午後，然後懶洋洋地起身出門去捕獵，十分規律。那一日，她突發興趣難得早起，只因前幾日聽別的妖怪說起符禺山山中的野獸蔥聾，那種形狀像普通的羊卻長有紅色的鬣毛的，吃起來十分勁道。她暗忖著這附近幾座山頭能吃的都已經吃膩了，便想換個新口味來試試。
何況，符禺山也不是很遠，以她的速度，倒也是方便得很……不得不說，當妖怪就是這點好。
再說了，若是那蔥聾當真是美味勁道的話，別說方便，即便是不方便，她也是不會吝惜這點時間的。
妖生無聊麼~
她大概是真的太無聊了……
天可憐見，於是她在符禺山遇見了一件不那麼無聊的事情。
傳說中的惡霸戲美……素素左看右看，愣是沒有看到一個英雄，連像樣的狗熊都沒有一隻。大概都打架去了……
在人間倒是經常可見到這樣的事情，但是在妖界……這實在是為數不多的。畢竟對妖怪來說，美色神馬的，都是浮雲……好吧，其實也沒有那麼浮雲。但是無論如何，對妖怪來說，修煉才是至關重要的。
素素就是這麼一隻妖怪。
她抱著頗為濃厚的興趣，趴在綠葉成蔭的樹上看了一看。
這一看倒是頗為驚豔。
雖然她的審美並不是那麼高端，但是好歹在人間混跡久了，能夠分辨出美醜。那個調戲人的長得倒是不錯，斜挑的眉眼，烈焰紅唇，就是騩山蛇族中蛇男們的一般長相，很有些俗媚的感覺。除了狐狸精和蛇妖，這騩山倒是沒有哪個妖族能生出這種模樣來了。
本倒是沒什麼，好死不死偏偏是她蛇族的子孫……這一身的膻腥味，那可不是一般般的濃重。好好的蛇族總是會出那麼幾個長歪的爛蔥，實在是……太丟臉。
素素歎了口氣，很不幸的是，她的長相在蛇族裡是一般偏下的……太沒道理了！為什麼這樣一隻沒品的妖怪都比她長得好？
這不公平。
……
當然，令她感覺到驚豔的並不是那個沒品的妖怪，而是那個被調戲的人。
真真是個可口的美人，也難怪那蛇男會如此情不自禁。
那人穿著一襲青衫，就那樣修身站著，身形美好，芝蘭玉樹。五官好像是玉雕出來的一般，精緻得像是假的。縱覽騩山的妖族，素素倒是還沒有見到比他長得更好的……實在是美得天怒人怨，也難怪會遭人覬覦調戲。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
她不會承認，她真的有那麼一點點的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啊！
忍住！不能太得意~
……
蛇男還有些莫明的忌憚，明明看上了眼前這個青衣美人，而且他看起來也沒什麼反抗力……但是他就是有那麼些緊張，好似隱隱有一股威壓壓制著他，令他不敢妄為。
“你若是答應了我，我定會好好待你，如何？”這話裡有明顯的示弱的痕跡。
青衣男子眉頭微微鎖起，似有不耐。
風緩緩吹過，掀起了那人的衣角，素素眯著眼睛深深嗅了嗅，有些詫異。
那個被調戲的妖怪，她竟然聞不出他的味道……一點點味道都沒有。
這太沒道理了。
除非……嘖。
素素望了一眼那個虎視眈眈的蛇男，淡淡的收回視線。她還是繼續追求她的終極目標好了，英雄救美這種事情，忒不適合她了。
那人略微斜了腦袋，一雙眼睛輕輕地瞟過她藏身的方向，帶著點玩味的意思。
素素愣了一愣，眨眨眼睛，那人依舊是目不斜視的模樣。
話說，方才那是錯覺麼？
不管是不是錯覺，此處並不是久留之地，還是早點走人安全點。素素一甩尾巴，正打算快快離開，七寸之處卻突然一陣發麻。
草泥馬啊……她在心裡默默尖叫了一把，狂甩著粗大的尾巴，但是已經難以挽回去勢了。就是那麼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她便撲簌簌地掉下了樹……
“嘭嗵……”
那男蛇原本正是汗流滿面，突然見到這麼一個天外來客，立即正了身形，擋在青衣男子面前，謹慎道：“你是何人？！在這裡偷偷摸摸做什麼？！”
我丫的，你有資格問我麼？素素默默吐槽。臉上全然是一副和善的面容，“請不用管我，你們繼續……我是路……”過的。
最後兩個字沒有說完。
那個青衣人輕輕地看了她一眼，素素想要說出口的話頓時夭折在了喉嚨裡，咳不出來咽不下去。她睜大了眼睛，聽到那青衣美男淡淡道：“你不是想要同我雙修麼？那便問她。”
蛇男一震，狂喜之後馬上回味過不對的地方來。“她是你什麼人？”語氣竟有些吃味。
青衣人眉角微微挑起，一字一頓，吐字分外清晰。“你若贏了，我自會告訴你。”
蛇男受了刺激，看向她時眼裡已經有了凜冽的殺意。“不管他是你什麼人，從現在開始，他只能是我的人。”
素素維持著下巴脫落的表情，看著分外揪心。尼瑪啊她是無辜的好不好！她是路人！路人！
蛇男已經喚出了弓箭，直直朝她射來……
素素仰天長嘯，這個世界怎麼了？
……
晚間素素扛了只碩大無比的蔥聾回了梧桐居，鴨子早已經等在那裡望穿秋水，一看到她便撲騰著撲了過來。
“呱呱……呱呱……”
“呱呱……”
“吵什麼吵，我又沒死。”
“呱呱……”
“呱呱……”
素素扭頭，面色發青。“你再吵，我就死了。”
鴨子於是乖乖閉嘴。
果然還是這招比較管用一點啊……
素素凝神沉思，“這玩意你要蒸著吃煮著吃烤著吃還是生吃？”
鴨子：“呱呱……”
好吧，鴨子總是那麼隨便。她果然不該問它的……素素將那沉重無比的蔥聾往地上一扔，抖了抖身體，拈了個訣淡定地生起火來。
鴨子得不到回答，一臉疑惑地盯著那蔥聾脖頸上的箭。
素素淡定地一卷尾巴，將那箭拔了出來，隨便扔在了一邊，隨即將那蔥聾整個卷上了烤架。
沒錯……這只倒楣的蔥聾就是不幸路過那兵荒馬亂的地方時被那蛇男一不小心給射死的。要怨只能怨它走路不看路……素素只當是撿了個小便宜。
代價是她為了躲那個蛇男的攻擊，搞得自己一身狼狽。
想來實在是可氣之極！
現在的蛇族，都是這麼沒腦子的麼？！二話不說就開打！她不就是路過麼？做錯了什麼了這是……
其實比起那倒楣的蔥聾，素素實在是太幸運了。
好在，她最終把那傢伙痛扁了一頓，直接斷了他的子孫根，也不算是太吃虧……素素笑得很陰暗，不是要雙修麼？哼哼，讓你雙修！讓你雙修！
……
日子又開始平靜了。畢竟這種風風火火的事情並不是每日都會發生的。
偶爾來那麼一兩次倒是可以怡情，可若是每天都發生的話，那必須是得傷身了的。
她表示還不想死得太快。
世界如此美妙，生活如此精彩，她怎麼捨得那麼早就走了呢。更何況，她要是死了的話，這麼弱的鴨子該怎麼辦才好？
這世界上像她那麼傻會收留一隻鴨子的妖怪真的是不多了啊！
……
那日之後天氣突然熱了起來，素素睡不住，便吧嗒吧嗒跑下了野水涯下的小河裡去打滾摸泥鰍。作為一隻蛇妖，喜歡玩水那是不可抗力……
素素難得歡快地咧著嘴巴玩得開心，平日裡陰沉猥瑣的氣質拋了一乾二淨。
她打了幾個滾，一頭紮進水裡，許久，她破鏡而出，嘴裡已經叼了一跳肥美的金色大魚，魚拼命地扭動著身體扇著尾巴企圖掙扎，素素陰陰一笑，那是不可能的……
她砸吧砸吧嘴巴，正想一口吞了它，突然之間眼尖地瞥到了不遠處的河岸邊竟然……躺著個死屍……還是大半身浸在水裡的。
素素：“……”肥魚和下巴一起落了水。話說，她剛剛是在泡了屍體的河裡洗了澡喝了水麼？
她渾身打了一個大大的激靈，真是太可怕了……她是很愛乾淨的妖怪！
素素慢悠悠地遊到岸上，從一側繞道到了那屍體的面前。他一襲青衫，墨色的長髮浸在水裡，像是硯臺裡剛剛磨好的新墨一般，滑\順漂亮得很。真不像是死了，倒只像是睡著了的一個美人。
素素默默吸了口氣，伸出尾巴尖將那人翻了過來。
一張極其漂亮的睡眼露在了素素的面前。
素素眼角猛地一抽……冤家路窄，便是指的這種麼？
哇卡卡卡……她其實很想仰天長笑。嘖，那日陷害她時可是連條眉毛都沒有皺一下啊，如今這是報應麼？
只能說報應這玩意來得太快，總是讓人猝不及防啊！
看來老天爺還是很厚待她的麼！素素左右搖晃著尾巴，樂滋滋的想著。




第六章
第六章
這人估摸著是被人仇殺了……這副蒼白瘦弱的模樣，分明就是受了重傷。
素素抿唇，這麼漂亮的皮囊都有人捨得傷害？實在是鐵石心腸……唔，她驀地頓住，低頭沉吟。其實也不是，回想起那一日此人如此惡毒地拖她下水……素素撇了撇嘴巴，迅速得出結論，此人雖然皮囊甚好，但是性格當真欠扁，也難怪有人會痛扁他。
她掰著他的面孔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看了好幾圈，確定這貨氣息微弱，心脈消散，估摸著是活不成了的。
反正是要死的了，她便替他積點德，將他的內丹收為己用好了，總好過就這麼散了。多可惜啊……
素素越想越覺得這個好，搖了搖尾巴當即拈了一個訣，伸出了尾巴尖往他腹上吸內丹。這個她雖然也是第一次做，但是不過是個小術法，想她如此聰慧，原本想著是不會出什麼大問題的。
結果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她的尾尖剛剛觸到了他的衣衫，便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道彈了開去……那力道生猛得很，素素的大截尾巴立時便麻了。
她瞪著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將死之人，這傢伙……真是奸詐！明明都快死了，竟然還布下了這麼兇猛的結界保護自己的內丹！
……
既然掏不出來，那便吸吧。
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
她仔細看了看他的嘴唇，比對了一下自己的大嘴巴，覺得若是這麼親上去，難度估計有些高。素素於是深吸一口氣，搖身幻化出了人形。她兩百歲時便已經能夠變出人形了，也新奇了一段時間。只是那兩條腿走路並不方便，搖搖晃晃沒力氣，總也站不穩，全然沒有蛇形輕鬆自在。她是實在無法理解那些拼命想要變成人的妖怪的想法……人形到底有什麼好？她怎麼一點都沒發現？
新鮮勁一過，她甚是不喜，便一直頂著妖身逍遙度日。
何況，這人形實在是不算好看，雖然挺白嫩的，但是還沒有她的妖身漂亮。
這落差如此之大，素素自然果斷選擇後者。平日裡便是頂著這巨大的蛇身招搖度日，也只有在去人間時才會露一露人形。
……
素素俯下身子，趴在他的身上。嘴唇幾乎擦著他的鼻尖，慢慢挪到了他的唇前，在上頭頓了一頓。她突然出手，一隻手精准無比地捏住他挺直的鼻尖，另一隻手俐落無比掰開他的下頷，雙唇碰上他的，唇瓣絞在了一起……
靈活的舌仿若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順著他的唇他的喉迅速探進了他的體內。
……
一番摸索，她終於是在心臟的位置感覺到了內丹，很冰冷的溫度，但是卻萬分吸引人前往一探究竟……這神奇的力量，應當是內丹無疑了。
素素心中一喜，卷起舌尖便要將它取出。不料剛碰到那塊地方，她的舌竟像是觸了電似的，抖了一抖，源源不斷的元氣順著膠著的雙唇渡到了他的身體裡。素素的眼睛頓時花了一花，感覺到四肢都有些發軟。撐在他身上的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被他一把環住腰際，他的舌趁機滑進了她的嘴裡，與她的舌頭糾纏在了一起……
素素被嚇了一大跳，凝聚了些力氣慌忙彈開，整個人從他身上彈起來蹭蹭蹭後退好幾步，驚恐無比地捂著自己的嘴巴……舌頭已經整個麻了。
他的嘴唇十分殷紅，原本毫無血色的面孔也浮出了點淡淡的紅暈，只是依舊昏迷著。
素素心中各種怨念。
這人活著的時候不給人痛快，連死了都那麼不省心。她取內丹不成，反而還被他強硬地吸去了不少元氣！得不償失啊！
此人真可謂是從一而終的妖孽！
素素握拳，內牛滿面。她的元氣啊元氣！她寶貴無比的元氣啊！連她自己都捨不得消耗了的元氣，竟然被他一次性吸去了那麼多！素素有一種嘔血身亡的衝動。
取不出內丹是吧！那就將你整個煮了吃了！連著內丹和骨頭渣子一起吞吃入腹，到時候那內丹還不是她的！還順帶著補了補血氣！反正效果也是一樣的，還能連晚飯也一同解決了！一舉很多得。
……
素素賣力地添著柴燒著水，鴨子在一邊圍繞著她轉，扭著腦袋看看素素，又看看那個昏死過去的男人，十分疑惑怎麼今日竟然打了個人來吃？
素素淡定地解釋，“換個口味。你看這人長得多好吃！”
鴨子於是豁然開朗，這人確實長得很好吃的樣子！
“呱呱……”不過，它還是很疑惑往日都是用術法燒水的娘親怎麼突然改成自己親力親為的了。
素素一聽，差點流下兩行寬面淚來。老娘的元氣被吸光了，怎麼還能再像以前那樣奢侈浪費！但是……這被吸光的原因實在是丟臉。難道讓她這麼威武的人對著自己的兒子說，老娘事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麼？
太丟臉了！打死也不能這麼說啊！
……
鴨子得不到解答，便一直繞在素素身邊不離開。
素素差點被絆倒三次之後，終於忍不住了。她抹了一臉的灰，直起身來一手叉腰，另一手遙遙一指，霸氣無比命令道：“去，幫老娘撿些柴火來！”
鴨子一愣，“呱呱”兩聲，歡快地跑去撿柴火了。
素素松了一口氣，繼續蹲下添柴加火。鍋裡的水已經翻騰了起來，發出咕嚕嚕的聲音。素素起身，往水中加了一把野蔥。她舒了一口氣，這才發覺自己竟然還保持著人形……
怪不得竟會這麼累！
一時激動竟然就給忘記了！
素素心裡各種感歎，正打算變回原形將那貨捲進鍋裡煮看……
“是你。”那聲音極好聽，平平淡淡的兩個字卻帶著說不出的悸動，但對素素來說，便是絕對的威脅。
素素嚇了一跳，條件反射轉過身來，便看到那人半坐起身來，用手支著側臉，淡淡道：“你救的我。”不是疑問，他的語氣很肯定。
——壞了……
這是素素的第一個想法。
——居然還沒有死透……
這是第二個冒出她腦海的。
——晚餐要飛了……
這是第三個，委實讓她扼腕歎息了一把。
——要不直接一尾巴拍死，扔進鍋裡算了？
素素腦海裡迅速閃過了這個念頭，又在看到他若有所思的表情之後消散開去。他吸了她那麼多的元氣，保不准已經好了。
想起那一日他的表現，她並不確定這廝究竟有多大的威脅力。像她這般理智善良的姑娘，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得好。
素素好歹是見過世面的妖怪，很快便恢復了鎮定，默默估量了一下目前的形勢，她無恥點頭。“是啊，是我救的你，你打算怎麼報答我？”
青衣男子的鳳眼微微眯起，視線悠悠地從那一口咕嚕咕嚕冒著泡泡的鍋裡飄過，重新投擲在了素素身上。他抿了抿薄唇，淡淡道：“榮華富貴……佳餚美食……仙丹妙藥……靈力修為……瓊漿美酒……制敵之器……”
素素眼裡的綠光在聽到他砸出來的一串字眼之後愈發地盛起。沒想到隨便撿個晚餐竟會有這般大的收穫！
卻聽他更加淡定地說道：“這些我都沒有。”
“咣當”一聲，素素的下巴再次做了自由下落運動。沒有你還這麼淡定地說個毛線！
男子的唇角淺淺的勾起。“不若便以身相許罷。”
素素整個人恍若被雷劈中。“……”
這個建議……她可以拒絕麼？
素素沉吟：“凡間有句話叫作：施恩不圖報。雖然我救了你，那也只是因為我太善良，我平日裡也經常救一些小貓小狗鴨子回來的，純粹是妖品太好了而已。所以這種小事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報恩什麼的，你就當作……當作沒有這回事好了！你現在就可以走，我絕不會攔你的。”她用真誠無比童叟無欺的眼神巴巴地望著他。
青衣男子毫不在意，只是笑得愈發淺淡了，他伸出漂亮的手指，慢慢滑過殷紅的嘴唇。眼角挑起，似有若無地看著她。
素素的心肝都跳了一跳……他該不會是都知道了吧？
雖然她有取他內丹的那個心思，但是……未遂啊！
總不能就這樣記仇吧？！
“你想要增進修為？”男子淡淡說道，一語便戳中了她的心思。
素素的心肝狂跳，變強是和吃一樣重要的追求！
“我可以幫你。”
這話有絕對的信服力。讓人幾乎就忘記了前一刻他還那麼淒慘地倒在河邊的事實，就不由自主地相信了他所說的。
“怎麼幫我？”素素按捺著興奮，勉強平靜地問他。
男子不語，只是淡淡地勾唇。“施恩不圖報？”
素素的心一突，便聽到他說，“可惜我施恩向來都是圖報的。”
你敢說得再直白一點麼！
素素：“……你不是說了要以身相許的麼？那現在一恩抵一恩……”兩相抵消了不就行了。
她的後半句話沒有說完。
男子的眸色閃了一閃，搶過了她的話頭，道：“你說得倒是不錯，我既然說了以身相許，那便是你的人了，即便是教你法術也是分內的事情。”
素素的不滿頓時噎回了肚子裡……他這麼說的話，倒是分外沒錯啊！不用她報什麼恩，還可以免費得了一個人來幫助她增進修為，這麼便宜的事情，她怎麼可以錯過了！
“嗯嗯，”素素嘰歪，“你說得沒錯，那便這樣好了……你從今天開始便在這裡養傷。你放心，梧桐居裡有結界，一般妖怪是破不了的。還是比較安全的……”

第七章

關於增進自身法力修為這件事，素素還是萬分關心的。
毫不誇張的說，這是她目前為止最為關心的事情了……沒有之一。之二是有關於糧食問題，當然，民以食為天，這個問題也是必須關心的。
她現在可謂是到了一個瓶頸期，修為進步十分緩慢。這幾十年下來，都有一種原地踏步的感覺。雖然在捕獵的過程中身手更為敏捷了一些，但是法術修為卻進展……這是一個讓她揪心的問題。
……
老妖怪曾經說了很多事情，有很多她覺得很有道理。
這當然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她比較沒見識，所以容易被忽悠。
……
但是也有一些，是她的腦袋所無法理解的。比如說……追求強者之路這個問題。老妖怪曾說，變強固然是重要的，但是也不能夠一味追求強大。有得必有失，得到一樣東西的同時必然也是會失去另一些東西。這不過是舍取的問題。
若是真有一天到了無人能敵的地步，再也找不到一個對手的時候，那也是一種寂寞。
敗時求勝，勝極求敗。
素素抿唇，老妖怪口中的那求敗的傢伙還真是一種犯賤的動物，不，應該說成是怪物才更加貼切一些……這人的心態絕對有問題。作為一隻合格的妖怪，她是永遠不會嫌棄自己太強大了的。貪心一點來說，自然是越強大越好了。強大了便無人來欺負他們了……強大了，便不用因為捕不到獵物而餓肚子了！
何況，以她目前的能力，想要無人能敵之類的話……她覺得還是積蓄一點力氣多抓幾隻羬羊來吃比較實際點。
她這麼現實的姑娘，絕對不會去幻想那些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就從這個方面來說，她其實真的很本分，很讓人省心啊！
省心得都不像是一隻妖怪了~
……
素素倏忽化作了原形，還是魁梧的原形更讓她有那麼些安全感……人形神馬的，實在是太弱太不方便了。她的視線直勾勾地黏在青衣男子的身上，上上下下看了他一圈，略帶著好奇地搖著尾巴。
“你打算怎麼來助我變強？”她的語氣還有稍稍的質疑。
看起來他也並不是特別強的樣子，否則那時也不至於連一點還手的力氣都沒有了，也不至於會被她撿到了。
素素搖頭晃腦，思索著道：“……你是要同我雙修麼？”那一日那個蛇男便是為的這點才會糾纏他的。素素也不是那種純潔得一塌糊塗的妖怪，雙修之法如此盛行，尤其是在蛇這種推崇媚術的妖族，更是普遍……普遍到她隨便抓起一隻都是雙修過的。
換句話說，蛇族就是一個十分沒節操的種族。
當然……素素是例外中的例外。
這例外得讓人心酸。她倒是想要跟隨大流一起沒節操的，無奈別人都不給她這個沒節操一把的機會。
太心酸了！
……
但是她身在騩山，對雙修之事也不可能毫不知情。當然，也僅僅只是知道大概而已，具體究竟是如何，她其實真心不清楚。
畢竟，長這麼大，還沒有人邀請她一同雙修過啊。
素素的尾巴一頓，直直地落在了地上……妖生失敗！
作為一條蛇妖，最怕的便是沒有魅力。
素素頹廢了……
“雙修？”青衣男子半垂著眸子，眉毛微微挑起，很有些沉寂的模樣。再抬起臉時，他的薄唇邊已薰染了絲絲縷縷的笑意。“你是想同我雙修？”
這並不是想與不想的問題，而是是與不是的問題。
素素甩了甩大尾巴，以為他是害羞了，誠實地回答他。“我聽說想要增強法力，雙修之術是一大捷徑。我們蛇族的子女都是這麼做的，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習慣了就好。你若是害羞，那倒也沒什麼。畢竟不是所有的妖怪都像我們這麼熱情奔放的。你放心，我不會因此而歧視你……”廢話了一通，她終於扯了回來。“你不打算同我雙修麼？”
青衣男子的鳳眼微微眯起。“習慣？害羞？……你知道雙修是什麼意思？”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是不相信她知道麼！這語氣……這語氣實在是氣煞她了。
素素挺直腰板，立著一隻尖尖的蛇腦袋，嘶嘶吐了吐紅豔豔的信子。“你也別瞧不起妖怪，我自然是知道的。我白素貞也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妖怪，不就是雙修麼！我怎麼會不知道。”
“喔，是麼。”男子淡淡道。
明顯就是不相信啊！
老娘難道就長得這麼無知這麼純潔？素素的面子登時受挫了，臉上有些掛不住，鼓起了臉頰。“雙修不就是兩個人脫光衣服抱在一起插來插去麼！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原本她知道的是一公一母雙修的，但是看那天的情況，估計兩個男的之間應當也是可以的。否則那蛇男也不會這樣子糾纏不放了。所以，所謂雙修應當是找兩個人放在一起，接下來的便都是自然而來的事情了吧。
好像也不對。素素有些迷惘，又說不出不對在哪裡。
青衣男子輕輕嗤笑了一聲。“你這樣子理解，倒是也有幾分意思。”
素素呼出一口氣，這是被認同了吧。“我就說了我知道的。”她可是看到過騩山蛇族那群男男女女雙修過的人呢！雖然沒有親自試驗過，但是對這種事情，也算是清楚瞭解了麼。
“那你是要同我雙修麼？”她舊話重提，固執地想要確認。
男子一雙鳳眼掃過她，終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素素失望地歎了一口氣，她還以為能見識一下那傳說中的雙修之法呢。她可是好奇了很久了……可惜一直無法付諸實踐……更可惜的是現在依舊無法付諸實踐。
青衣男子道：“我會教你法術。”
素素這口氣歎得更加厲害……這人說的並不保險。他若是個厲害的角色，當時怎麼會那麼淒慘地被打暈在河邊！要不是虧了她的元氣，保不准現在早就毀了呢。如今這個樣子，未免有些大言不慚了吧。
“眼睛所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男子似是窺破了她的想法，淡淡道：“你怎知我教不了你。”
這話說得狂妄。
素素表示很……喜歡。
老妖怪曾說過，不是所有人都能夠狂妄的。
既然如此，那便姑且相信一次好了。

“呱呱……呱呱……”鴨子蹦蹦跳跳地背著幾根柴火跑了回來，一眼看到了她，二話不說便紮進了她的懷中。
“呱呱……”它獻寶似的展示著背上的柴火。
素素的眼角略微抽了一抽，勉強動了動嘴角。“不錯……”
鴨子得了誇獎，叫得更加歡快了。
素素道：“……你撿的柴火身材均勻，十分苗條，排排站著都分不清哪根是哪根。”
鴨子呆了一呆，大眼裡迅速蓄滿了淚水。再笨也聽得出她這話是應當反著聽的。
素素抽搐了，又來這一招。
作為一隻殘疾的鴨子，你實在不該這麼脆弱的。
“不許哭，再哭我就不理你了。”她惡狠狠地恐嚇道。
鴨子收淚。“呱呱……”視線無意之間瞟到了一邊倚著梧桐樹坐著的青衣男子，他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們。鴨子疑惑地望著素素，這晚餐怎麼活過來了？“呱呱？”
素素抽了一抽嘴角，覺得有些蛋疼。“今天減肥，不吃晚餐了。”
鴨子柔順地點頭。
她將臉別到一邊，正對上了青衣男子若有所思的面孔。她頓了一頓，言簡意賅介紹道：“它是鴨子，我兒子。”
這語氣裡的自豪感……是怎麼一回事？
青衣男子的表情有些看不分明。“兒子？……一條蛇妖是怎麼能夠生下的蠻蠻獸。”
“蠻蠻？”素素支著下巴，恍然大悟。“你說鴨子啊……它不就是一隻殘疾的鴨子麼？唔，它不是我親生的，是我……收養的。”
男子沉吟。“西次三經之首曰崇吾之山。在河之南，北望塚遂，西望帝之搏獸之丘。有鳥焉，其狀如鳧，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飛，名曰蠻蠻，見則天下大水……你不識它？”
“喔……”素素驚歎，“原來，它叫蠻蠻。”
她拿著大尾巴戳了戳它毛絨絨的身體，“鴨子，你有名字了，蠻蠻，好聽不？”
鴨子抬頭望著她。“呱呱……”
“據說蠻蠻可是凶獸啊……我也是有耳聞的。”素素左左右右擺著尾巴，“我看著你倒是沒覺得有哪裡凶了。”她驚歎，“謠言果然不能盡信。”
“呱呱……”
素素歎氣，真是一隻沒個性的鴨子。她這麼有個性的蛇妖，怎麼就養出了這麼一個沒個性的兒子？
這不科學。
“好吧。”她總結，“從現在開始，鴨子正式更名叫蠻蠻了，你以後叫它蠻蠻便好了。至於我麼，我叫白素貞。白色的白，素色的素……你看我的顏色就知道了。”她看著那青衣的男子。“你叫什麼名字？……你還沒有告訴我們你的名字呢。你若是不告訴我，我很難稱呼你啊。”
男子抬起頭來，目光幽深，看不分明，晚霞餘暉透過稀稀疏疏的梧桐樹葉落在他的臉上，整個人好似鍍上了一層虛幻的色彩，美得不像是個真人。良久，男子輕聲道：“岑碧青。”




第八章
岑碧青……
素素砸吧砸吧嘴巴，回味無窮。嘖……男子的視線恰恰對上她的。素素於是道：“你的原形其實是一身綠的吧？像你的衣服一般。給我取名字的那傢伙便是因為我一身白便趁機偷懶給我取了個名兒叫白素，為了好聽，後頭才掛了個“貞”字。你莫不是也如此？碧青碧青？很是春意盎然的一個名兒啊，聽著就綠油油的。”
岑碧青眼睛微微眯起。
“說起一身都是綠的妖怪……”素素沉吟，“不曾想，你原來竟是一隻王八精啊！……我道是王八都長得猙獰可怖的，你還真是與眾不同呢。”
聞言，岑碧青的劍眉危險地挑起。“白素貞……”
素素立即狗腿地接上。“叫白素貞什麼的，太生份了。我叫你小青，你喚我素素便好。”
岑碧青的面色更加沉了一些。
素素打哈哈。“好吧，我其實是開玩笑的。你就別在意了。你這麼兇猛的樣子會嚇壞蠻蠻的。”
蠻蠻弱弱地表示：“呱呱……”這個食物好可怕。
岑碧青：“……”
……
相信歸相信，但是素素對岑碧青的法術還是沒抱多少希望。她霍霍磨牙，若是他真的不行，她便將他給……吃了！
好吧，想想而已。撐死了她也就是將他趕出去。
素素捂臉，最近這心腸真是越發的柔軟了，一戳就破……真不是一個好現象啊！
……
她的擔心倒是多餘了……話說，岑碧青教的東西非常好用。尤其在對抗實力相當的妖怪時，往往能助她輕鬆取勝。這修為的進步十分明顯，她自己也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那積累在血液裡越發強大的力量。
如有實質，讓人安心。
素素有時候也會懷疑這傢伙是不是裝作這副虛弱的模樣，暗地裡觀察了良久，終於還是放棄。好吧，他那副柔弱無骨的模樣，簡直就是渾然天成，全然不像是假裝的。他懂的東西雖多，卻因為身體的緣故難以付諸於實踐。用人間的話說，便是紙上談兵，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繡花枕頭爛草包……巴拉巴拉巴拉。
好吧，她不會承認這是自己被嚴格要求之後導致睡眠不足而產生的不滿情緒的宣洩！
……
修為到了一定階段的妖怪都會有屬於自己的兵器。這兵器不是說那些人間的廢銅爛鐵打制出來的刀槍，而是出自於自身，由心頭血肉凝聚而成的最適合自己的武器。它可能是弓箭，可能是鞭子，可能是刀劍……各種各樣。
素素對這個分外渴望。
她是非常想要一把稱手的兵器的，光是想想都能讓她激動半天。只可惜，作為一隻只有三百年修為的小妖怪，煉出兵器這種事情還是路漫漫其修遠兮，癡心妄想的。若是運氣好的話，等她平平安安再活個七百年的，她估計才能夠有足夠的能力擁有一把與自己血脈相連心意相通的武器。
實在是望穿秋水！
老妖怪自然是有自己的兵器的，這兵器也一直被素素收在梧桐居裡。是老妖怪原先送給她的……
一想起這個，她的臉不禁便垮了下來。
蛇族是個妖嬈的種族，這樣的種族自然是處處追求完美。老妖怪雖然超脫，但是年輕的時候也是個風流的人物，當然也免不了被這蛇族的風氣所套住……
說了這些廢話，主要是想說明，他的武器是……絲帶！雪白色的絲帶！
……
素素扶額，雖然當事人已經坐化了，但是原諒她還是忍不住想要吐槽一番的心情。她實在是太不能理解太不能接受了！
老妖怪當年有意將那絲帶傳給她的時候，被她一口拒絕了。她的理由便是：“武器神馬的，自然是要霸氣一些才好。這麼弱的，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手。”
“那你想要什麼樣的？”
她怎麼知道！她對這個又不瞭解。但是，至少不會是這個模樣的！素素頷首半晌，終於醞釀出了一句話。“當然是越大越越魁梧越霸氣的越好。”
只記得老妖怪歎息連連。“素素啊，你是投錯了胎了。你這般的，應當是投到弱水那邊的窫窳一族才對。”
窫窳是個什麼東西，她那時已經知道了。她這麼霸氣的妖怪，確實是挺適合那一族的……
投胎是項技術活，她技術不好，也表示很無奈啊。
……
之所以說到這個問題，是因為騩山那群貨中又多了一個煉出了兵器的。
素素雖不是騩山蛇族的一分子，也不歸他們管轄。但是好歹住在野水涯上……何況，每每這個時候便代表著蛇族又有一人修煉有成，是值得慶祝的事情。蛇族從來都是一群高調處事，高調為人的貨，一旦有點小風小浪的便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素素尚在天下的範圍內，很快便知道了。
她也吧嗒吧嗒跑去看了，看完後各種揪心。
那個修煉出兵器的人她自然是認得的。騩山蛇族最是美豔的神女尤玘，豔名遠揚得很，不光是容貌，她還是本屆蛇族之內最有仙緣的一個蛇妖，傳說中的先天元種，天生便是用來修煉成仙的。如今不過七百歲便修煉出了兵器，也確實驗證了這一點。
關於尤玘的美貌，在見到岑碧青之前，素素也認為那便是最漂亮的人了。認識岑碧青之後，她於是產生了不確定感……
尤玘性子挺直爽的，素素雖然未與之相交，但是對她的為人多少還是清楚的。當年蛇族的那群貨欺負她的時候，她是出來解圍過的。
素素這個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恩怨分明得很。對尤玘，自然不會討厭。
如今她煉出了兵器，是把君子劍，素素也是欣慰得很。
欣慰之餘，也有些惆悵……
話說，她到底什麼時候也能夠像尤玘一樣擁有一把自己的武器呢？

“你想練劍，我便教你。”岑碧青的聲音依舊是平靜無瀾，沒有絲毫起伏。
素素詫異之余感慨連連，果斷表示。“雖然我長得比較老氣橫秋，但是你要相信，其實我還是很年少很青春的……”
岑碧青慵懶地靠坐在梧桐樹下，樹葉的陰影遮了他半身，看不清表情。
素素於是湊近幾步，繼續解釋。“我這個年紀的妖怪，煉不出稱手的兵器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難道不覺得麼？”尤玘那樣子的算是奇跡了……可是即便是奇跡，那也是七百歲的時候才造就的。她白素貞一來只是條平凡的蛇妖，自認與奇跡一說甚是遙遠。
二來，她才三百歲啊！怎麼可能會煉出兵器來。
他挑眉。“我只問你想不想。”
素素搖著尾巴，“自然是想的。”她也曾經試過，奈何一來不懂招式，二來凡間的兵器委實不稱手，這事便拖下了。
岑碧青優雅起身，從陰影中緩緩踱出。翻開手掌，手心一陣風雲波動，一把銀色的長刀赫然出現在手中。玉白刀雕般勻稱的五指，襯著銀色的大刀，青衣在微風中揚起，墨發飛舞，看起來竟然絲毫沒有違和感，反而還相得益彰得很。
素素的下巴成功落地了，瞪著眼睛張著嘴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收起你的表情。”岑碧青回頭看了她一眼，微微挑了眉尖。“看好，我只舞一遍。”
素素於是勉強正色，回過神來，張大眼睛牢牢盯住他。
男子的青衣衣擺被清風卷起，青絲飄揚，遮了大半的面頰，掩去了絕色殊麗的容顏，少了兩分柔軟嫵媚的味道。看起來還真有那麼幾分平日裡不易見到的清冽冰冷的感覺。他的刀舞得極好看，先是緩慢的，好像是一格一格的。後來卻越舞越快，越舞越快。素素的眼睛都瞪得酸了，愣是不敢偷懶眨一眨，生怕自己這一錯眼之間，幾十個動作便就這樣生生溜走了。
飄若游龍，矯若驚鴻。
生生舞出了一場盛世的煙華。
末了，他收刀，修身立在野水涯邊上。素素抬起頭來，看到滿天的梧桐花……
素素的心頓時就酸了，眼裡包了一包眼淚。
她千百年來長盛不衰繁茂依舊的梧桐樹，終於還是……禿了。
……
眼前的這個美麗到過分了的男人沒有任何的法術，漂亮的皮囊僅僅只是表像而已，內裡卻是空空如也，如同凡人一般弱小。
這是素素原本的認知。
可是今日之後……
好吧，她依舊還是這麼認為的。
只是多了一點往日沒有的東西，比如崇敬……比如嫉妒羡慕恨！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不能修煉出自己的兵器，他卻可以？！這不公平！
素素眼裡的怨念十分之重。
岑碧青看了一眼她，將那銀刀遞給了她。
素素一怔，看了一眼自己，連忙化出人形，接過那把銀刀。嘖，很沉啊！她在心中各種感歎，抬起頭來眨巴了水汪汪的眼睛，眼巴巴問道：“給我的麼？”
岑碧青抿唇。一番動作下來，他看起來有些疲憊，雖然面上不顯，但是臉色明顯更加蒼白了，連原本殷紅的嘴唇也褪盡了血色。“你若舞得了，便給你。”
素素撇了撇嘴……分明就是為難她啊！何況，別以為她不知道，這種用心血煉出來的武器，哪裡能夠隨便送人。
她脫離軌道保持著白白嫩嫩的爪子輕輕撫過了冰冷的刀身，卻在觸到那鏤刻的花紋之時頓了一頓……
這是……
她驚訝地抬起頭來瞪著他。“原來你不是千年綠殼小王八啊！你也是蛇族的麼？”
這刀身上紋的分明就是蛇族的圖騰。她再不識貨，也不可能連自己種族的圖騰都認不出來。但是，一向被她認為是龜族的妖怪猛然之間成了她的同類，她還是吃驚不小的。
岑碧青沒有理會她，逕自坐回了原地，半靠著梧桐樹，全身像是沒有骨頭似的。他淡淡道：“還練不練？”
素素頓時噎了。“練！當然練！”難得遇到一件看起來很是霸氣的兵器，她怎麼可以就這樣錯過了，自然是要好好耍一耍，試試手感威風一下的。
她提著刀，回想了岑碧青方才展示給她看的招式……那一招一時都記在她的腦海中。即便是如此，但是真的練起來卻並不是那樣容易的。
明明方才看他舞刀的時候挺輕鬆的，怎麼輪到了自己，就這麼費勁呢。
人形果然是不方便，但是她也沒得選擇，總不能用蛇形來舞刀吧……這場景，光是想想便有夠銷魂的了。
不多時，她的手便酸了……虎口處痛得厲害。素素一腔苦水無處發洩，只覺得這人形委實是廢柴……直接當柴劈了估摸也燒不起來。






第九章
第九章
從某個角度來說，岑碧青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師傅，因為他毫無師徒愛……這點也可以解釋成毫無耐性，天性使然。
老妖怪曾經說過，一般長得好看的人脾氣都大得很，而世人愛美，偏偏這世上美人不多，對待那種難得的尤物，自然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打不得，罵不得，說不得，還反抗不得……因為美人都有一顆脆弱的玻璃心，稍稍不慎，便會碎了。世上美人本不多，若是再一不小心氣死幾個，那實在是太罪孽深重了。
總而言之，十分難伺候便是。
……
老妖怪還說過，以後若是想要找個人伴在身邊，一生和和美美，無風無浪，還是選擇脾氣好者為佳……而脾氣好的，一般不會長得太漂亮。至於像她這種的，日後還是不要往蛇族裡選對象才好。蛇族那些子民都是心高氣傲好鬥得很，性格暴烈，脾氣極大，根本不適合居家。若是一不小心與她湊成了一對，日後吵吵鬧鬧還是小事，最怕的便是一言不合，刀劍相向，拳腳相加，自相殘殺。
……
老妖怪最後總結：紅顏禍水，不可沾身；醜人居家，及時抓牢。
別看素素現在越發顯現出猥瑣的氣質來了，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她也是有過純潔的時候的。想當年，她可是被老妖怪一路忽悠過來的！她記得自己當時還被說得一唬一嚇的。雖然不甚懂得，但是那腦子裡深刻地記下了老妖怪的話。紅顏禍水啊紅顏禍水啊！禍水什麼的，都不是好東西！都是一切不和諧的起源！
……
在見到岑碧青之後，她算是徹底明白了紅顏究竟能夠禍水到一個什麼樣的程度。
素素於是越發覺得老妖怪所言不虛，這話說的太實際。
脾氣好得不得了的，譬如蠻蠻，作為一隻殘疾的鴨子，它實在長得跟驚采絕豔沒有一點搭邊的地方。
脾氣不好的，譬如小青……好吧，她不黑他。其實他的脾氣也沒有那麼不好……就是為妖過分冷淡了一點，這輕飄飄脫離俗世揮揮衣袖不留下一片雲彩的樣子總是看得她牙癢癢的，偏偏他那皮囊還盡是惹禍。
素素表示各種看不慣。
……
美色神馬的，雖然是賞心悅目，但終究不能當飯吃。素素是個俗氣的妖怪，但那也不過是最平常的眾生相。她雖喜歡欣賞美色，也曾經在年少無知的時候幻想過自己的人形能夠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傾國傾城美豔無雙……後來事實證明是她想太多了……但無論如何，她最喜歡的卻不是美色。皮囊這種東西，可謂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完全不必要耿耿於懷，惦記在心。
像她這種臭脾氣的一個妖怪，若是真的長了一副花容月貌，以她嫌麻煩的樣子，估摸著也是天天以原形混跡妖界，白白浪費了一副好皮囊。既然如此，還不如現在這個樣子來得好，至少她心裡無壓力啊！
若是將她的人生追求按重要程度來排列，美色神馬的，早就不知排到哪裡去了。作為一隻有志氣有追求的妖怪，第一追求自然是變強。
素素的追求自然也是變得強大。但是，她這根紅苗有些長歪了。雖想要變強，但是卻不想受那無端的天雷劫……既然不想受天雷劫，自然也就是不想成仙。
仙家的門檻太高了，素素作觀望狀……完全提不起興趣來啊！
更何況，她想要變強無非是想要讓自己過得更加快意瀟灑一些。若是成仙，受那清規戒律的束縛，以後離自由自在的生活恐怕也是太遠了。
這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再說了，也不是所有妖怪都能熬到成仙的那一天的。仙，畢竟不是他們這群妖怪說想要成就能成的。否則騩山那群蛇妖老早統統上天宮去了，哪裡還會留在這妖界的一個小角落裡天天跟青丘那幫騷包至極的九尾狐死磕硬絆明爭暗鬥鼓足了氣卯足了勁拼著命要成仙啊。

歲月荏苒。
素素在日復一日月複一月年復一年的訓練中，終於得出了一個血淋淋的經驗教訓——原來，她是真的沒有舞刀的天賦啊。
真是失敗……素素托腮歎氣。也不知道岑碧青是中了什麼邪非要她練刀……她的人形用起來真的是非常不方便！不是假的啊！試想，一個人若是連站都站不穩，還怎麼練刀！
這分明就是場笑話。
素素歎著氣撫摸那把分外漂亮的，也有主人幾分風采的銀刀，感慨萬千。果然不是自己煉成的娃，連用著都那麼不稱手啊！
她大概是真的不適合刀的。
可這不合理，像她這般霸氣的妖怪，竟然會不適合用刀。
素素繼續歎氣，吧嗒吧嗒扭著水蛇腰一路風風火火扭到梧桐樹下。岑碧青一身青衣，安安靜靜地半靠在樹上，難得閉著眼睛，好似淺寐。玉白的臉上投下大大小小的光影圓斑，看著像是一座完美的玉雕。素素不自覺壓下了呼吸聲，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蹲了下來，拈了個訣變出一根狗尾巴草，邪邪一笑，正想著真是一個好時機，必須果斷抓住，好好作弄他一番。
岑碧青的睫毛顫了顫，依舊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怎麼不練了。”
語氣很平靜，表情諱莫如深，給人洞悉一切的錯覺。
可是，怎麼會洞悉一切呢。若是早就看透了這一切，又怎麼會讓別人有機可趁把自己搞成如今這副虛弱的模樣。
……
素素的表情頓時垮了……這傢伙如今是越發地有老妖怪的氣概了。
老妖怪當年也是這個樣子，越來越渴睡，慢慢地幾乎一天到晚都在睡覺了……到最後，直接便一睡不起了。
素素有時候也會懷疑，這傢伙不會就這麼睡著睡著就睡過去了吧？可千萬別像老妖怪那樣直接坐化灰飛煙滅了才好，好歹要留下肉身讓她滋補一下增進點修為才是啊。
“放心。”他緩緩睜開眼睛，淡淡地嗤笑一聲。“暫時我還死不了。”
素素撇嘴。“你不要把我想得這般用心險惡啊！我長得這般純潔，怎麼會這麼無端惡意地揣測你呢。你也莫要總是這樣惡意揣測我才好啊，好歹我們是師徒關係了，這樣子揣測來揣測去，難免傷感情麼。”
“師徒？”他淡淡地笑了笑，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臉色白得幾乎透明。“是麼。”
明顯就是不相信啊！
素素的嘴撇得愈發厲害了。好吧，換作是她，也是不會相信的。她將那把精緻漂亮的銀刀舉在胸前，遞還給他。
岑碧青不語，不接，挑起一邊眉頭。
素素會意，歎了一口氣，“你為什麼總是教我舞刀？你也見著了，我並沒有這方面的天賦。”
岑碧青的嘴唇扯成了一條僵硬的直線，語氣難掩嘲諷。“你在哪個方面有天賦？”
分明就是紅果果絲毫不加掩飾的鄙視啊！
素素臉色一沉，立即反駁。“我力氣大，速度快，行動靈敏，捕獵十分有天賦！”
岑碧青斜眼看她。“人形？”
素素於是噎了，逞強地瞪了他一眼。“只要捕到獵不就好了，你管我是人形還是原型？過程根本不重要，結果才重要，不是麼？”
“是麼。”他雲淡風輕地打擊她。“似乎並不是每一次都有結果的。”
素素：“……人生不得意十之八九，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雖然厲害，但是難免總是有精神不好眼神不佳的時候啊！偶爾失撇一兩次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懶洋洋地瞥了她一眼。“只是偶爾？”
嚶嚶嚶嚶……壞人！毒夫！
素素抵擋不住，扔下銀刀淚奔而去。
……
蠻蠻正好采了一大把野花回來，看到一臉不開心的素素，“呱呱……”它歡叫一聲，朝著素素撲騰了過去。
素素一把抱住它，接過它背上的一捆黃色野花，感動得眼淚汪汪。“還是自己的兒子最好啊！”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的。蠻蠻並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這麼說，但是還是高興。“呱呱……”
……
老妖怪曾經評價過她，她就是個“遇強則弱，遇弱則強”的妖怪。
素素曾經搖著尾巴，好奇地追問，那是什麼意思？
老妖怪笑得像尊彌勒佛，言簡意賅表示：“簡而言之，就是——欺善怕惡。”
這當然是誤解！
為了這句話，素素到現在還在記恨老妖怪……她雖然怕惡，但是絕對不欺善！……就算是欺了吧，那些“善”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典型。
……
這絕對是實話，至少她是絕對不會欺負善良的蠻蠻的……
岑碧青就是這麼一個“惡”的代表……倒不是他的法術有多厲害。雖然他懂得很多，看起來也很博學很深沉的樣子，但是他的身體看起來那麼差，弱得幾乎風吹一陣就能把他吹走，一隻手指也能碾死他……這也是不可抗力的事情。老實說，以素素的能力，壓倒一個病鬼實在是一件太簡單的事情了。
但是，如果那個病鬼是岑碧青的話……
素素托腮，好吧，她無法再信誓旦旦了。
岑碧青這個人就像是一個難解的謎團一樣……莫名其妙出現在騩山附近，莫名其妙被她在野水涯下撿到，莫名其妙與她達成了協定，教她法術……
這個人的一切都是那麼莫名其妙，不可捉摸……好像是他根本就不是這個世間的人一樣，讓人難以掌握。
而且，他身上那隱隱的威壓……
素素的眼眸深沉了不少……嘖，真是麻煩一堆。

第十章
第十章
騩山的蛇族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很傲嬌的種族……傲嬌的種族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一般情況都比較犯抽。
蛇族與青丘的九尾狐一族看不過眼去已經很久了。這個其實也是可以追溯一下歷史的，要算起起源，不可謂不是年代久遠了。
無論在妖界還是在人間，狐狸都是最有仙緣的一族，其次才是蛇，再然後是狸貓，刺蝟，金魚……作為一隻驕傲的妖怪，是絕對不會甘心屈居人後的。何況，那個一頭壓在他們身上的種族更加騷包側漏……委實是到了一種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
不願意被埋沒，最好的選擇便是努力奮起將壓在前頭的埋沒掉。
由此可見，蛇族的目標真的是十分明確的。
……
蛇族存在的宗旨，便是凡事向那群騷包狐狸看齊，並且旨在超過他們。
但是天分這種東西，並不是後天努力就能夠糾正趕超過來的。有些事情，真的是不可抗力。
……
辛辛苦苦就糾結結鬥了幾十萬年，兩族之間的競爭的緊張氣氛不但沒有被這歲月給消磨掉，反而是愈發的激烈了。就像是一壇酒，放置得越久，也就越發醇厚，到最後，基本就是聞一口，就能讓人熏倒。
蛇族在很多方面都無法超越狐族，自古便是如此，已經是一種定律。
雖然很是丟臉，但這確實是事實。
……
不過……也不是處處都不如的。至少有一點，蛇族是一直都比狐族要厲害許多的！
……
素素趴在一棵綠葉繁茂的大樹上，淡定地支著腦袋，聽著那穿著一襲薄薄的繡花粉底春衣戴著一串瑪瑙佛珠斜眉入鬢紅唇如血長得風騷入骨的大長老激動的發言。“巴拉巴拉巴拉……百年一度合歡大會現在開始！我騩山子民們請盡情享受，努力造蛇，為了下一代奮力拼搏，勢要將那青丘的騷狐狸遠遠甩在腦後……巴拉巴拉巴拉……”
這大會的主題完全是可以按字面上來理解……一點都沒有拐彎繞圈。實在是，太不含蓄了！
群情激動，各種歡騰，整座騩山洋溢的都是節日裡的歡樂氣氛。
素素懶洋洋地哈了一口氣。
……
就某一方面來說，蛇族真的不是一個文藝的種族，簡直就是跟文藝絲毫不沾邊。這可以說成是直率坦白……當然了，蛇族的孩子們若是偶爾突發興致想要文藝一下，就會驚訝地發現自己身上毫無文藝的細胞，完全文藝不起來……真當是一場悲劇。素素雖然不是正宗的騩山蛇族，但是多多少少受這不良風氣的影響。
正宗的好的不學學壞的。
……
毫無疑問了，蛇族唯一比狐族強的，就是在生產下一代這點上了。雖然這強的地方有點……那個啥，但是好歹是強了，這也是事實啊。
就這麼說的話，作為騩山的一份子，其實他們還是應該驕傲的不是麼。
……
妖怪是很不容易受孕的，比人類還要難以受孕。妖界的妖怪尚且如此，人間的就更不消說了。同種族之間已經是很難受孕，異族結合，基本是沒有誕生子代的可能性。
這導致的直接結果便是這山海妖界裡的很多種族都是妖丁稀少，幾乎滅族了。
九尾一族雖然最有仙緣，很受優待，但是有得必有失，他們孕育下一代的能力比一般種族還要低些。結果就是直接悲劇了……
這確實是一個令人困擾的問題，據說狐族的現任族長為了這件事幾乎愁白了一頭白髮，但是依舊沒有想出什麼辦法來……實在是急煞人也。
……
而這個子代不足的問題，在蛇族是完全不存在的。
一來，蛇男們的精洪活力極強，基本是一槍必中。二來，蛇族還有個世代流傳的傳統，便是上頭提到的合歡大會。
這個也是蛇族所特有的。妖怪雖然開放，但是並不是所有的妖怪都能夠明目張膽地開放到這種地步的。比如那騷包的狐族，死要面子活受罪，寧可暗地裡多做點齷齪的事情，也決不在明裡顯擺。
不知道是聰明，還是笨。
這個素素無法估量。
……
從字面上來講，合歡大會，就是合歡……
從內涵上說，合歡大會，依然還是這個意思。
深沉一點來講，開辦合歡大會便是繼承我騩山之傳統，揚我蛇族之風華……扒拉扒拉扒拉~
淺白簡單一點來說，其實就是延續香火，開枝散葉。
……
每過百年時光，騩山蛇族的男男女女便會應召喚而來，聚集在特定的地方，聽完歷代長老冗長無比的鬥志宣言之後，開展一場相親大會。若是一不小心王八看綠豆看對了眼，什麼都不用說，直接便就地撲倒哼哼哈哈唧唧歪歪哎呦哎呦……
素素如今快滿三百歲了，已經連著看了兩屆的合歡大會。在過往的兩屆合歡會上，她一直保持著令人蛋疼的淡定。
……
自然了，原先淡定，那是因為雖然知道但是並不懂得。看著別人這般模樣，只當是好玩。況且勉強作為蛇族的一份子，她自然對這個全民參與的活動保留了幾分好奇的心情。
至於現如今……
素素已經到了這個不淡定的年紀了……三百歲的騩山蛇女，終於是迎來了妖生中的第一場發情期。
凡人有欲望，妖怪自然也是有的，且因為感官的緣故，妖怪的欲望遠遠比人類要強烈許多。
……
合歡大會開始的前半個月，素素便焦躁不安，脾氣大得很，心裡不平靜，總覺得有幾隻爪子在上上下下撓著一樣，癢癢的，難耐極了。修煉自然是不可能的了，那講究靜心的法術可不是她這個瀕臨暴走的樣子就能夠練好的。
她的口腹之欲也淡了許多，已經連每日必做的捕獵都懶得去了。
……
當然，這不是她想不去就不去的。家裡頭還有兩張嘴巴等著她，實在是容不得她偷懶……
娘親這種工作，真不是好做的。
素素深深歎了一口氣，化悲憤為動力，將一腔焦躁的情緒統統宣洩在可憐的獵物身上。
抓！撲！撕！咬！拍死，解決，搬走，烤了。
也只有經過這一番折騰，身體才會稍稍舒坦一點。
……
素素一開始還在奇怪身體上莫明其妙的反應，這是怎麼了？她苦惱地將那獵來的獵物架上烤架，卷著尾巴慢吞吞地烤了起來。
蠻蠻敏銳地感覺到她這幾日氣場不對，疑惑又擔心湊上前來，道：“呱呱呱呱……”
素素鬱鬱地看了它一眼，“一邊玩去，馬上就烤好了。”
蠻蠻自然是不肯走的，固執地望著她。“呱呱呱呱呱……”
這廝的偏執她自然是見識過的，若不是它能夠固執到這麼一種境界，如今也就不是這個局面了。
素素歎了一口氣，舉起尾巴，咧嘴投降。“別問了別問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心情不好……我若是知道的話，就不會這麼不開心了……”她心裡一動，“你若是真的想要我開心起來，便去摘些野花給我吧。就是野水涯下的那個小黃花，你摘來了，我便開心了。”
“呱呱……”蠻蠻撲騰著便離開了。
素素各種感慨，這貨還是那麼容易被忽悠好打發。這可不是一件好事，改日等她心情好起來了，必須得好好教一教，至少可不能夠輕易給別人騙了去才是。
“在想什麼，”岑碧青從梧桐居裡頭出來，走近她，坐在了她的側邊，抬頭望著她的面孔，道：“這般出神。”
素素的心頓時跳了一跳。
“怎麼了？”他敏感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挑著眉毛問。
“沒……”她低頭，弱弱呻吟。
這樣子沒什麼才有鬼吧。
“莫不是受傷了？”他的眼角從那塊頭大得過份的獵物身上瞟過，“你這幾日打的獵物都有些兇猛。”
是啊是啊……素素暗自點頭，要不是這樣好好打一頓，她怎麼能夠好好發洩一下堵在心頭的抑鬱之情呢。
“讓我看看。”岑碧青不知何時已經湊到她的身邊，抬起玉雕般漂亮的手想要碰觸她的手腕。
素素心裡一跳，忙將那穿透獵物的香木棍子塞到他的手中，自個兒跳到一邊。“我有些累了，先去裡頭休息一下，待會你和蠻蠻吃吧，不用等我了。”丟下這一句話，她快速地閃進了梧桐居裡。留下岑碧青一人坐在火堆邊，幾分沉思。
……
這是怎麼了？——當她見到岑碧青那張禍水之極的面孔之時，她竟然產生了撲上去一頓狂啃的衝動……
好吧，她也不是純潔的小妖怪了，被老妖怪各種荼毒了一百年，這些事情哪裡會一點都不知曉。幾乎是那一刹那，她便知道了自己的狀況……終於還是成熟了啊！
素素握拳，是時候去勾搭個雄性回來交\配一下生幾個蛋了。雖然已經有蠻蠻和小青了，但是再多一個也可以，還能給他兩做個伴。
這想法，委實是完美無缺，她已經蠢蠢欲動了。
……
素素沉吟，作為一只有著良好素質的上等蛇妖，她一直都是秉持著“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原則的。這世上所有人都是可以動的，唯獨“自己人”是不可以碰的。
作為自己人的蠻蠻，以及半個自己人的小青，她自然是不會有想法的。
所以，這件事情還是得要快點解決才好啊。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找一個溫順乖巧好欺負的雄性一起生一窩蛇蛋……這個想法在素素心頭剛冒了個尖尖，便一窩蜂地鼓了起來，瞬間湧出了一大片。
是啊，她真該這麼做的了。
當然，鑒於老妖怪有言在先，她也是會聽取意見的。老妖怪說的不錯，蛇族的那些蛇男們雖然好看，但也不是最好看的，小青就比他們好看多了……好吧，這完全就不是一個檔次上的。
何況，這些蛇男的脾氣還這般差……自小被這麼欺負過來的素素對同類的印象實在是好不到哪裡去，自然也是不會往那上面考慮的。
……
至於溫順一點的妖怪……素素凝眉，除了蠻蠻，西山裡溫順一點的妖怪還真是不多啊。溫順的又長得不至於完全入不了眼的，就更少了。
她的要求真不高。
只是現實往往比所能想像到的程度更加殘酷而已。
……
素素雖然有些惰性，但是，一旦決定好的事情，她是從來不會拖延的。
這絕對是一項好品德，說明她不是一個磨嘰的人，必要的時候，還是有些大刀闊斧的手段的。
……
她正磨刀霍霍準備著大肆搜羅可入眼的雄性妖怪一番，偏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一下子束縛了她的拳腳。
“呱呱呱……”蠻蠻焦急得有些語無倫次，撲騰著翅膀各種慌亂。
素素沒有聽清楚，掏掏耳朵，“怎麼回事？鎮定點，給老娘慢慢說。”
“呱呱……”蠻蠻的翅膀一指外頭，“呱呱呱……”
“哎……不是吧。”素素詫異了一把，立刻卷起蠻蠻放在背上，兩人一起出了梧桐居。
……
青衣的男子垂著眸子靠在樹上，眼睫毛長長的，在下眼瞼投下一片陰影。面色晶瑩如玉，表情安詳恬靜，乍一看，似乎是睡著了。
素素不可置信地挪過去，細細看了看他，明顯感覺到他的氣息十分微弱。
方才分明還是好好的，如今怎麼就……這未免也太讓人猝不及防了。
她的尾巴尖微微卷起，探上了他的心脈。很是微弱的脈象，就好像是快要死了。素素皺了皺眉頭，往尾巴尖上灌注了一些靈力，還想要一探究竟。一股突如其然的力道便將她的尾端彈了開去。素素只覺得尾端一麻，就好像是被密密的針給刺了一下，雖不疼，但是鈍得厲害。
她咬牙，又灌注了加倍的靈力，硬是探進了他的心脈。
依然只是持續了一瞬間，他的身體以超出原本兩倍的力量又將她彈了開去。
素素的整個身體都抖了一抖，猶如遭了雷擊一般銷魂蝕骨。
“呱呱……”蠻蠻察覺到了不對勁，連忙撲騰上來看她。
素素已經鎮定了下來，甩了甩尾巴抖掉了那一層麻，扭過頭來示意了它一個“老娘沒事，別大驚小怪”的眼神。
蠻蠻會意，再三確認之下發現確實是沒事，這才安靜下來。
……
素素慢慢盤成一團，定定地看著他。
蠻蠻已經靜了下來，亦是盤坐在地上，看看岑碧青，又看看素素。“呱呱……”
“別吵。”素素道：“老娘煩著呢，想想先。”
她確實是應該好好想想……方才那股力道，原先她也是接觸過的。雖然已經過去了很久，但實在是讓人印象深刻，也就一直記得。將他撿來那一日，他體內那股抵擋她偷取內丹的力量，與如今這股，看起來應當是同宗的才是。可是……好像又有些什麼不一樣。
這不一樣的地方，素素痛苦地沉吟半晌，腦汁絞盡之際，方才眼前一亮，尋尋覓覓，終於找到了一個適合的詞彙。
沒錯，這感覺，就好像是……兩股力量在打架！
力量對等，不分勝負，以至於兩敗俱傷。而平日裡還互相化去了，都看不出來……好吧，也不是完全都看不出來的，小青那廝的虛弱那是不用眼睛都能瞧得見的。這嬌弱不勝的模樣，害得她的名聲壞了不少。外頭那些垂涎這廝美色的草怪樹精都說成是她在苛待他了。
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懶得計較。
……
事情於是就明瞭了。
岑碧青這傢伙，究竟是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才會被人家這般對待？素素托腮，她沒有猜錯的話，這廝體內的那股結界應該不是來保護他的。
相反，這是來禁錮他的。
一隻妖怪，卻被下了禁制，不能再使用法力，還被丟到這個兵荒馬亂的山海妖界來……
嘖嘖，素素連連驚歎，這陷害他的人用心該是有多麼的歹毒啊。簡直就是兵不血刃，借刀殺人麼這是！
也虧得遇到了她這般善良的妖怪，否則這貨即便是不被人家采補去吃幹抹盡骨頭渣子不剩下，也早已經因為這一副妖嬈過頭的皮囊而被糟蹋掉了……身為妖怪不拘小節，所以兩相權衡，還是前者比較恐怖一點。
……
當然，就素素的觀點而言，那個大費周章的人也確實是夠笨，不過是想要殺了一隻妖怪而已，費得著這麼麻煩？直接殺了不就好了？能夠下這樣強大堅韌的結界的人，怎麼可能會是弱者？退一萬步講，就算那人跟岑碧青有什麼深仇大恨，他現在這麼虛弱的模樣，大不了就把他藏起來好好折磨也是一樣的麼~
真是想不通。
素素果斷放棄繼續猜測。
現在的人和妖就是這麼奇怪，明明很容易可以解決的事情，非要搞得那樣複雜才行。結果是被搞複雜了，但是目的沒有達到，頂個什麼用？
……
她就說麼，妖怪哪裡有那麼嬌弱的。小青這廝也是被人陷害才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這樣一想，她頓時覺得三觀正常了許多……實在受不了一隻弱柳扶風的妖怪啊。
“呱呱呱呱……”蠻蠻擔憂地看著素素，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素素一瞪眼，白養了你這個死鴨子！也沒見過你這麼關心老娘！“一邊涼快去，大人做事你一隻小鴨子湊什麼熱鬧！”
無辜被訓，蠻蠻委屈地眨巴眨巴眼睛。“呱呱……”
看也沒用！都說女生外向！……可是，話說這廝是雄性的吧！難道是因為美色所惑？
素素一口氣抑鬱在胸，扭過頭不去理會他。這一扭，視線恰好便落在了岑碧青玉白無瑕的臉上，他看起來越發虛弱了……真是，太過分了！怎麼偏偏就在這個關鍵時候突破禁制了！
素素歎了一口氣，她大概是上輩子殺了他全家的兇手，否則怎麼這輩子會這麼倒楣遇到他……如果她有上輩子的話。
倏忽之間化出人形，她湊上前去，嘴唇靈敏地擒住他的，為他渡了一口真氣。
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素素馬上退開三尺之外，一臉糾結。她寶貴無比的真氣啊！
這口氣大概能夠吊著他的命，至於能吊多少時間，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素素沉吟，老妖怪曾經提到過，雄居於黃河南岸的西方第三列山系之首座崇吾山附近有座附屬的小山脈，峚山，乃是丹水的發源地。順著丹水向西三百里便是稷澤，稷澤水中有玉膏。原本是黃帝的專屬地，後來黃帝西去，這塊地便一直歸騩山的山神管轄著。據說那玉膏是件好東西，對人類來說，可以延年益壽，起死人肉白骨。對妖怪來說，則是增長修為的靈藥……順帶還能夠療傷。
老妖怪還說過什麼，她老早便忘記了。只記得他最後一再強調，不管是什麼樣的傷，只要不是傷及元神的，吃了玉膏，都是能夠救得了的。
小青這個傷雖重，但是是不傷及元神的。那麼說來的話，如果老妖怪的話是可信的，那玉膏應該是對他有大效果的。
可是……素素歎了氣，雖說那是個好東西，但是她還從來沒有去采過。
一來，稷澤離騩山有些遠，已經超出了她的捕獵範圍。
二來，從小到大，雖然她時常受傷，但是，基本都是傷筋動骨的小傷，隨便修養兩天就好全了。那種毀妖根基的大傷，老實說，像她人品這麼好的妖怪，還是從來沒有受過的。也就是因為沒有受過大傷，自然也就產生不了去盜玉膏的動力。
更何況，要是她真的受了嚴重的傷，恐怕也就輪不到她去盜玉膏了。
再則，那地方可是歸神管轄的。她小小的一隻妖怪，竟然要去偷神的東西……又不是想不開找死去。
……
她其實真的是想要活得再久一點的。
蠻蠻望著她：“呱呱……”
素素徹底傷心了~這濃重的基情~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來著？什麼時候他一個外人竟然比她這個當娘的還重要了？
太過分了！
素素冷臉，分外心酸。“知道了知道了……你在這裡守著，我去采玉膏。”
……
其實去碰碰運氣也好。若是運氣好，指不定這玉膏以後也能幫到她也說不準。
她是這麼想的。
一路騰雲駕霧，她還有些憂心忡忡。萬一真的碰到神那該怎麼辦？以她如今的法力，雖然能夠欺負一下一般的小妖怪，但是跟神，那明顯就不是在同一個檔次上的。她也不是真的傻了，找死也不是這種找法。
和神當然是不能硬拼的，求情也是沒用的，神這種東西，表面看著光鮮亮麗，打著普度眾生的一套，實際上暗地裡最是摳門小氣自私自利。
要說善良偉大，還比不過她呢。
想來，她好歹也是收留了鴨子還順帶救了一條青蛇。多麼偉大！
她自己都要感動了。
不過客觀點來說，自私自利都是人之常情。人都是這樣的，妖怪也是，神仙當然也沒有辦法逃脫這個範疇。
這也沒什麼好說的地方。
世界之大，有小人有君子，當然也得有偽君子；林子大了，有鳳凰有孔雀當然也該有山雞。
一個道理。

素素暗忖，實在不行，那就走為上策吧。硬拼這種傻事，絕對不能是她這麼聰明的妖怪做的。
結果……
運氣是極好的。
話說，傳說中天神管轄著的稷澤……其實根本就什麼人都沒有？連只鳥影都沒有。
素素望著那從泉眼裡汨汨湧動出來的乳白色玉膏，眨了眨眼睛，開始深度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稷澤四周被紫竹團團圍住，那些竹子枝葉繁茂，分外高大，擋住了天日。稷澤本就不是很大，也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小池塘的大小，如今更是完全掩在紫竹林中，遍尋不見。
饒是有玉膏獨特的香味指引著，素素也是在紫竹林裡摸索了許久，這才靠著非人的運氣找到了稷澤。
……
傳說中的稷澤恰在一處岩壁下頭，岩壁上頭有個泉眼，往外頭汨汨地流著玉膏。其實也沒什麼奇特的，唯一彰顯它的與眾不同的大概就是這岩壁是一整塊的玉石鑄成的，鬼斧神工。稷澤裡頭的石頭都是玉質的，青青白白，晶瑩溫潤，圓圓的一塊一塊，像是天上的星子那般散亂但是看著又很有形狀地排列著，很是好看。尤其是從泉眼裡流下來的玉膏在稷澤裡經過幾千幾萬年的沉澱，表面一層是清澈無垢的水，波光粼粼，倒映著綠葉白雲，煞是舒服。
素素圍著稷澤團團轉了好幾圈，終於是定下了心，松了一口氣。
這種純玉質的地方，除了稷澤，饒是山海妖界再奇特，估摸也是找不到第二處了吧。
……
至於為何此處無人出沒？素素撇了撇嘴巴，那就不是她要關心的事情了。當務之急，她還是快快揀了玉膏回去才是。若是及時的話，估計還能救小青一命吧。
其實這個她還真不擔心……她對自己的那口真氣還是蠻自信的。
再則，老妖怪說過，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所以老妖怪印證這話，光榮掛了……
至於像岑碧青這樣的禍害，應當是不會早早就死了的。
若是真不幸死了的話，也只能說，他這運氣和人品一樣，實在是太差太差了！
……
這玉膏聞著倒是挺香的，不知道吃起來味道好不好？素素不自覺地揣測著……只是，這終歸只是傳聞而已，也不知道真的吃下去到底會是個什麼效果？
這露天的東西，看著並不是那麼保險啊！
莫不會一口下去便一命嗚呼，死於非命了吧？
……
心裡雖然很是擔心惶恐，素素終是抵不住那赤果果的誘惑，“咕嚕咕嚕”灌了兩口玉膏進肚裡，一時還沒吃出個什麼味道來，只覺得那東西十分滑膩，她還沒怎麼感覺，那玉膏便已經整個順著喉嚨流進了肚子裡。素素砸吧砸吧嘴回味了一下，立即便驚歎不已。
話說，怪不得這玉膏在妖界的名氣那麼大，連黃帝那樣的神都會愛不釋手，非得等到飛升了不得不離開之時才捨得放棄……估計不飛升了還是會繼續霸佔著不放呢！
原來……味道竟是這樣的好啊！
醇香可口，滑\潤濃郁，甜而不膩……好東西，真是好東西！
……
素素垂著腦袋，又是連連灌了好幾口，直將整個肚子都塞得鼓了起來，她甚至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那玉膏已經滿到了喉嚨口，連打一個嗝都能將肚子裡滿滿的玉膏給擠出來，這才肯甘休。
動作立時便遲鈍了下來……作為一條蛇，她其實還是很貪心的。但是，這樣的貪心只能讓她感覺快樂，所以一直都不覺得這是一件壞事。
比如這玉膏，真是個了不得的東西！
吃多了肚子脹也不過是一時間的事情，很快她便感覺到了那玉膏在她腹中化作了暖暖的氣流，滲透到四肢百骸之中。像是一個昇華的過程，她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靈力在增長。修煉百年也不過如此吧！
這效果簡直就是立竿見影！
傳聞雖不可盡信，但也是不能一點都不信的。
……
素素慢吞吞地遊到岸邊，視線掃了一圈，一尾巴折下一根粗大的紫竹，尾尖利落地卷起一段紫竹筒子，擱置在泉眼下頭，接那流下來的玉膏……不稍時，便接了滿滿一罐。素素拈了個訣，將那口子封了起來，擱置在一邊，又如法炮製，連連接了七八罐的玉膏。
素素沉吟，這些個玉膏應當是夠了吧？
她其實也不是太貪心麼。
……
正打算打包走人，紫竹林裡便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人踩在枯葉之上慢慢踱過來。素素的耳朵靈敏得很，一早便聽到了。
她的心立馬便警惕了起來。
她就說這麼好的東西怎麼可能無人記掛呢！現在不就來人了麼？
……可真不是時候啊！
素素歎氣，不管來者是誰，在不知道對方底細的情況下，還是不宜貿然出擊的。萬一來人是個大傢伙……倒楣一點如果恰好是主管這裡的那個天神，那也不是她這樣的小妖怪能夠對付得過來的！
速度逃走吧……
這個念頭才在她腦海裡閃過，馬上就被甩掉了……動靜太大，反而容易引起注意，實在不是上上策。
主意很快打定，素素屏住呼息，拈了一個訣，快速隱了身形，融進了稷澤邊一塊雪白色的玉石之中。
這一招，可謂是萬無一失。以前素素也曾經這麼做過，不知幫她擋了多少的劫難。
值得信賴~
……
素素瞪著眼睛，眼巴巴地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黑色的身影便從紫竹林深處出現，朝著稷澤的方向慢慢踱來。他的速度看起來很慢，因為步履很是平穩安適，非常愜意的樣子……可是，素素知道，他走得是極快的。
一片紫竹葉從竹子頂端被風吹落，在落地之前，那人已經從千米之外近在眼前。
若不是她的感官一直都是異于常人的靈敏，以他的速度，恐怕也是不能夠察覺出來的。
……
素素緩緩地舒出一口氣來，警覺性高果然是一樣好的品德。來者是敵是友尚且分不清楚。靈力卻一定是高於她的……她的眼睛瞪得越發的大，牢牢盯著那個身影，可惜因為角度問題，一直都看不清楚，只能瞧見一個黑色的影子。
直到他從紫竹林裡穿出，靜止下來的時候，素素才終於見到了期待已久的廬山真面目。
那是……
一隻，黑貓。
整個稷澤被暴露在陽光底下，反射著粼粼的波光。黑貓凝視著那亮得晃眼，流光溢彩的水面，半身籠在紫竹林的陰影中，半身被罩在光影下，帶著兩分沉寂的味道。
素素的心肝微微顫了一顫，分不清是心悸還是怎麼的。
只是一瞬間，黑貓的眼睛已經看了過來。墨綠色的眸子，碧幽幽的，仿若能夠將人的魂魄吸進去。
素素的呼吸停頓了……
這是……
一隻很英俊的貓。
……
“來者何人。”貓說，語氣很是平靜，無波無瀾，像是這碎了一地的流光，靜謐安寧。
素素一窒，完了，竟然被發現了？可是……怎麼可能啊？她的第一反應便是死不承認。
貓並不急，而是優雅地坐下，漫不經心地看著她的方向。“你很聰明，知道如何利用這周遭的環境來偽裝。只不過，這玉膏的味道雖然濃烈，但卻不足以掩蓋你的味道。下一次，你可以試著將這處破綻消了去。”
語氣很是溫和……素素沒有感覺到絲毫殺氣。
而且，他方才有說……“下一次”，是吧？
這個意思是，他並沒有要殺她的意思麼？
……
素素小心翼翼地現出身形，一寸一寸暴露在他的面前。末了，她豎著尖尖的腦袋，直勾勾地盯著他。看著他平靜的表情，她有些懊惱，看來這人並不是拿話誑她出來的，竟是真的發現了她。
素素心裡還是有幾分警惕，畢竟，她自小跟著修成半仙之身的老妖怪修煉法術，身上的妖腥氣並不像是騩山那群妖怪那般重……幾乎是沒有味道的。如今竟然會成為她的破綻……只能說，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妖外有妖。只是不知道眼前這只貓，會是個什麼？想到這裡，素素的腦袋微微斜了一斜，開始壓不下心頭的興趣與好奇。
他安靜地坐在那處，任由她打量。良久，他輕笑，“不想，倒是條蛇妖。”
“你這話是說，你並不曾猜到我的原形？”素素搖著尾巴，瞪著眼睛牢牢盯著他。
“不曾。”他毫不隱瞞。
素素樂了，裂開嘴巴笑得很得意。“這麼說的話，我的隱身術還是挺不錯的，至少連你這麼厲害的傢伙都沒有徹底猜出？”
“厲害？”他笑了笑，“小蛇，你怎麼知道我厲害。”
“我叫白素貞。”素素分外熱烈友好，“你可以叫我素素。”
“素素……”他低聲，自顧自念了一遍。
素素於是點頭，“是了，素素是我，我是素素。你便這麼叫我吧……我看你是只有本事的大妖怪，但是沒有一開始便欺負人，說明你是一只好妖怪啊。”
“妖怪……”
“你是貓妖麼？”素素搖著尾巴，“在山海妖界裡頭，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貓妖，新奇得很，你能讓我摸摸麼？”
他沒有回答，只是沉著一雙眸子看著她。
素素善解人意表示。“如果你害羞的話，那就算了……我知道，並不是所有的妖怪都像我這般開朗奔放的。”
“素素，”他說。“你很有趣。”
被這般直白地誇獎了……素素羞澀捂臉。“謝謝……你也是一隻很漂亮的妖怪。”
貓明顯頓了一下。
素素只當他是在害羞，她支著腦袋，一番思想鬥爭之後，果斷決定趁熱打鐵，追問道：“你是雄性麼？”
他當然是雄性。
這一點，素素自然是看得出來的。之所以這麼問，只不過是為了引出下面要說的話。她清了清嗓子，響亮地道：“我覺得相逢就是一種緣分，凡間不是有句話說：有緣千里來相會麼？”她原本是想玩一把文藝的，奈何實在是文藝不起來，只好就這麼將就了。
貓靜靜地看著她，並沒有反駁，眼神淡淡地落在她身上，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素素於是得了勇氣，一鼓作氣道：“你看我們這麼有緣分，我看著你也蠻不錯的，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跟了我呢？”
貓於是微微愣了，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小蛇竟會……竟會如此要求。
素素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看著他也並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便繼續努力。“你放心吧，我很溫柔的，一定會好好待你的，絕對不會虧待你的……我們一起生一窩蛋吧。”

第十三章

十三章
找一個溫順乖巧好欺負的雄性一起生一窩蛇蛋……這是素素原先的想法。
這貓先不說來頭如何，反正素素既不想管，也管不著。
不過麼，山海妖界雖說是千奇百怪無所不有，但是這貓妖卻還是不多見的。長得與他稍稍接近的……素素控制不住暗忖，貌似只有類獸吧。
只是，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呢？哪裡呢哪裡呢？素素的眼睛咕嚕嚕地轉了好幾圈，這才找出了那個讓她覺得不對勁的地方。話說，類獸頭部的毛髮都是很旺盛的那個說啊！眼前這只黑貓……看著也就是一隻普通黑貓的樣子。
莫不是禿頂了？
素素有些小小的懷疑。
……
不管怎麼說吧，光是說溫和這一項的話，它絕對是頂了半邊天……縱覽山海妖界，除了蠻蠻之外，這樣子安靜溫柔賢淑的妖怪絕對找不出第三個。雖然……它看著並不是那麼好欺負的樣子，跟素素原本的願望有那麼稍稍的一點不搭界。
素素也不是沒有掙扎過的。
可是難得遇到這麼符合要求的一隻妖怪，若是錯過了，以後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她必定是要傷心死的。
人活一生，總該是要有將就的時候。妖怪也是，總不能時時順心，多數時候，還是要學會逆來順受的。
她不否認如今自己這番猴急的樣子多少還是為了保命的，她現在這樣子說，就算他原本想要殺她，那份心思也該淡一些吧？……當然，並不排除他惱羞成怒的可能性。
危險總歸是有的，必要的時候，她也不是沒有賭一把的氣魄。
何況，她是真心看中這只貓妖。
若是真能夠說服他跟了她，那還真是不虛此行。
……
黑貓沒有說話，讓人看不清表情。
據說，現在的雄性都是比較容易害羞的。沒有速戰速決，得到想要的答案，素素有些失望的歎了口氣。
她正想排除一下他的尷尬，表示就算是拒絕了她也不要緊之類的廢話……反正她有的是時間來慢慢磨。
他卻開口了，嘴角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方才說的那番話，你可知道是什麼意思？”
素素被這問題問得奇怪，她說的話她哪能不知道呢意思？若是不知道，她何以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道：“你現在並不理智，方才的話，我便當作沒有聽到。”
這人連拒絕別人時也是帶笑的。
“我哪裡有不理智？”素素幹瞪著一雙圓溜溜的蛇眼，她難得這麼主動竟然被人當作不理智的行為……實在是讓她情何以堪呢！她理直氣壯地挺直胸口，義正言辭道：“我分明一直就是個理智的姑娘。”
他也不反駁，只是輕笑，“若沒有記錯的話，騩山的合歡大會快要開始了，是麼。”
素素於是噎住。
雖然她如今這番行為跟那個已經沒有多大關係，但是再怎麼樣也不能否認，她這般奔放急切確實是因為那個才開始的……這兩者之間跟絕對脫不開關係。
素素訕訕地僵直了尾巴，被戳破了，面子有些掛不住了。
此貓其實也不是那麼溫柔的麼~可是，她就是看上眼了，怎麼辦？
……
她扯了扯嘴角。“你叫什麼名字？”
他抬起碧綠的眸子，安靜地看著她。半晌，他緩緩道來：“耆童。”
“耆童……耆童……”素素默念兩遍，有些出神，喃喃自語：“我怎麼好像在哪裡聽過的樣子？”
“是麼……”他的語氣依舊是那麼平靜，好似是在述說一件跟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一樣。“許是這名字比較一般吧，先前聽過也不足為奇。”
“喔，”是這樣子麼？
素素點頭稱是，“那倒也說得通。”知道的東西太多了，難免也就會有混亂的時候……只是耆童這名字，聽著怎麼就那麼熟悉呢？是誰與她講過的麼？
……
白眉鳥的啼叫聲當空響起，尖銳響亮，穿透了萬重波濤的紫竹林,。
耆童抬起眼睛，望了一眼天色，起身。素素一眼便瞥見了，忙停下掏耳朵的動作——她方才被那鳥叫聲震得耳朵癢，連忙游上兩步，問道：“你這是要走了麼？”對於聽得懂鳥叫猜得中蟲鳴的素素，自然是知道那白眉鳥是來尋他的。
耆童輕輕頷首，道：“有些事情需要回去處理。”
真是可惜，她本想著還能多呆一會兒麼……素素追上去，鄭重道：“你走了，我以後找不到你該怎麼辦？你是不是該告訴我，我以後想要見你了，該去哪裡找你呢？”
他停頓了半刻，垂著頭沒有說話。
素素心跳漏跳了幾拍，正想著他若是不答應，要不要將他打暈了直接壓倒算了？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她得已生下蛋來，那麼伴侶這個東西，也是可有可無的了……反正，她還有蠻蠻，還有小青那傢伙相伴著，也並不是那麼寂寞。
便聽到他淡淡說道：“每月末，我會來稷澤。你若是想要尋我，便來這裡吧。”
……
這是……
素素咧嘴齜牙，禁不住大喜過望，他這便是默許了她的騷擾了麼？
他還真是好脾氣的，被素素這般逼著都沒有要發難的趨勢。素素心裡大贊不已，即便他再厲害，但是勝在性子柔順。她也不是個愛欺負人的，以後不被欺負就得了。瞧他這有求必應的樣子，應當不會是那種強勢的人吧。
這麼一想，素素越發覺得這個貓真心是好。想要將他帶回去的心情也愈發強烈了一些……她的梧桐居裡現在就缺一個像他這般賢慧的雄性啊。
……
耆童出去時，白眉已經化作一個白衣小童，畢恭畢敬地站在紫竹林外頭等候了。
“什麼事？”
白眉的眉毛立即便跳了起來，沉著嗓音回答道：“玉山那邊派人來送請柬，請神君過去一續。”
“誰。”
“是大鷲親自送過來的。”白眉原本一本正經的表情終於是繃不住了，湊上一步八卦兮兮地問，“神君這次要去麼？”
他沒有理會他，只是側臉望向了紫竹林深處，淡淡道：“玉山上的蟠桃成熟了。”
白眉立刻會意，剛想說話，便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打斷了。他一扭頭，便看到一條小白蛇晃蕩著尾巴，優哉遊哉地從紫竹林裡頭出來，身上還背著八個紫竹罐頭……白眉的眉毛頓時抽了一抽，哪來這大膽的妖怪，竟然敢折了紫竹！……還沒有高聲呵斥，便見那小白蛇被一個突出的筍子給絆了一絆，一個紫竹筒子沒有封好，倒出了一些乳白色的液體……
白眉的眉毛抽得愈發厲害了！再傻都知道那是玉膏！
“大膽……”他正想沖上去好好教訓它一頓，讓她知道盜取玉膏是個什麼樣的後果，卻被神君攔了下來。
他滿腔熱血沒有發揮出來，正覺得彆扭萬分……仔細一想，莫非是神君要親自懲罰這個小妖怪？
雖然覺得奇怪，神君還真是鮮有動手的時候，但是……若是有生之年能夠目睹神君的風姿，那也是極好的！
他正想得開心呢，便見那小白蛇一抬頭，顯然是看到他們了，齜牙咧嘴的樣子分外滑稽。
白眉哼了一聲，知道害怕了吧，有神君在，逃也沒用！
卻不料……
那白蛇不要命地遊了上來，張口便是：“耆童你的速度可真快……我竟然都追不上，累死我了！”
居然敢直呼神君的大名！這是不要命了！白眉怒髮衝冠，當即挺胸上前，“大膽……”
他這話依舊沒有說完，神君的眼神看向了他。碧幽幽的眸子，很是沉寂深邃，平日裡還真是讓人看不懂，但是如今那眼裡的意思太過明顯，他看得清楚。
神君是要讓他退下。
……
他只是想叫一聲“大膽小妖”，怎麼就這麼不容易？神君想要自己動手，好吧，那就自己動手吧……權當他是隱形的好了。不料那小白蛇卻瞧見了他，一臉驚奇，看看他，又看看神君，詫異道：“這傢伙是個什麼東西啊？竟然比我還白！”
這話聽著怎麼就這麼的不入耳呢？他頓時怒髮衝冠，想要捍衛自己的尊嚴。
神君卻搶在了他的前頭，只聽他的聲音很疏淡，隱隱帶著笑意。“他不是東西，是白眉鳥。”
……
這話聽著也是怪啊！他有些欲哭無淚。
“啊，白眉鳥……”她上上下下地看他，邊看便嘖嘖稱奇。“白眉毛，白頭發，白皮膚，白衣服，白靴子……果然是很白很白的白眉鳥啊！”
他的眉毛一抽再抽，眼裡已經含了一包淚水……被氣的。大膽小妖，竟敢如此侮辱神君的手下，看神君不滅了你！
“你說是不是？是不是挺白的？”她眨著眼睛緊緊盯著神君，徵求認同。
哼……他冷哼一聲，神君怎麼可能跟你這小妖一般沒眼光！
不料……
神君卻淡淡的掃了他一眼。“嗯，確實挺白的。”
白眉：“……”

白眉今天很怨念，那怨氣已經衝破三十三重天了。
奈何一路上神君連個眼神都沒有施捨給他。白眉枉做了半天表情，一腔熱血統統付諸了東流，實在沒勁，只好涎著臉皮，悶聲悶氣道：“……方才那小妖如此大不敬，您還如此放縱客氣，換作是我，早就……”
“如何？”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神君竟然將他的話聽進去了……這一下還真是訕訕地不知該說什麼了。如何？如何？他怎麼知道如何~撐死了也就是揍她一頓，讓她長點教訓，還能夠如何？可這話……斷然是不能說給神君聽的啊！憋了半天，他硬是沒有憋出一句好聽的話來，只好漲紅了面色，訕訕道：“神君就是太溫柔了……也難怪那些母妖怪統統蹬鼻子上臉，不把神君你放在眼裡……”他這不算太遲鈍的腦子突然便聯想到了玉山上那個幾萬年都沒有解決的大麻煩，這話戛然而止，再也不敢說下去。低著腦袋暗自拿一雙眼睛去偷覷神君的反應。
沒有反應。
……
溫柔？
耆童勾起唇角，是麼……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素素回到梧桐居時，岑碧青自然是還沒有死的……只是有個不速之客不請自來。
美豔無比的蛇女，挺著大咪\咪偎在岑碧青的身側，嘟著一張紅唇揮著小手帕為他擦汗。岑碧青垂著眼瞼，眼睛閉著，還沒有醒過來。
蠻蠻“呱呱”叫著想要趕走她，卻被她伸出尾巴撥到了一邊去，連打了幾個滾，咕嚕咕嚕滾到了旁邊的草堆裡。
素素的面色頓時黑了下去。她每每見到這貨，就從來沒有一次好事發生。以前老妖怪在時，是她拿著話來刺她……後來老妖怪不在了，又是她鼓動別人來欺負她。她念著兩分舊情不與這貨計較……好吧，其實是她沒這個計較的能力……沒想到這貨如今竟然主動找上門來了。
打她的兒子輕薄她的人，她怎麼可能會放過。
今日個不好好刺刺你，白素貞這三個字便倒著寫！
……
“沐流溪，你來做什麼？”素素伸出尾巴接起蠻蠻，蠻蠻“呱呱”兩聲撲進她的懷中。她難得好聲好氣地安慰了兩句，換作平日，應當是先罵它一頓的，怎麼會這麼笨這麼笨。只是今時不同往日，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團結一致對抗外敵。素素抬起頭，嘶嘶吐著紅信子。“這野水涯梧桐居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笑話！”身為蛇女，自然也是霸氣側漏，可不是那種隨便嚇嚇便會抖上兩抖的小妖怪。沐流溪挺了挺巨大無比的胸口，“這是我騩山地盤，我怎麼就不能來？倒是你這個外人，在我騩山地界上大呼小叫是意欲何為？”
素素的眼睛眯了起來，差點忘了，她一直都是十分牙尖嘴利損人不吐髒字的，最會做的事情便是惡人先告狀倒打一耙，活生生的不像一隻妖怪，倒像是個人。
“梧桐居是在騩山之上沒有錯。”素素笑得很危險，“可是自萬年前便已經被劃出來，不再歸騩山蛇族管轄。你可別是選擇性地忘記了。再說了，即便要管，這地方也不是你一個小小的蛇女能夠管得了的。你算個什麼東西？我的地方還容不得你來撒野！”這話說得霸氣，身為蛇族，別的可能不會，這套裝腔作勢的本事，素素還是學了個十成十的。
“你！”她正想發飆，素素便威脅性地咧出毒牙，蓄勢待發。
蛇女的氣勢頓時弱了下去。
在山海妖界，什麼都是浮雲，唯有真本事才是真實可靠的。想要不被人欺負，想要欺負別人，得足夠強大才行。
只要強大了，什麼都好說。
如果弱小，那就什麼都不用說。因為根本就沒有能說上話的地方。
素素對這一點看得十足透徹，做得更是徹底。
如今的她，早已經不是當初那任人宰割的小蚯蚓了。想要欺負她，還要看看夠不夠資格才行。
別人的話還有待商榷，至於沐流溪這個一心想著修煉自身皮囊，一門心思撲在怎樣勾引男人，以至於耽擱了修習法術的蛇女，素素那還是十分有自信的。光是動用一下威壓，就能夠將她壓倒地底十八層去。
可不要太有自信才好啊！
……
素素翻了個白眼。“如果沒有事情的話，麻煩你從我的地盤上滾出去，我這裡不歡迎你，相信你已經感覺到了。”
對於娘親的話，蠻蠻自然是萬分回應支持：“嘎嘎嘎！”叫聲之中敵意盡顯。
“你這破地方還真當我稀罕來。”
素素沉默了一瞬。“那還請麻煩把你的狗爪子從他臉上拿開……他怕髒。”這倒是事實，素素還是真心真意，完全不摻假的。若不是岑碧青如今正好昏迷過去的話，十個沐流溪都不夠殺的啊！這麼多年相處下來，她也不是沒見過妄想輕薄他的母妖怪最後落得個什麼樣的下場……
饒是素素那麼強悍的妖怪，現在想想還是嘖嘖稱奇。
這男人漂亮的皮囊下住著一個大怪物，愛殺戮的大怪物。
她表示自歎不如。
……
可惜她難得一番好心勸告，終究還是被人誤解想歪了。
“他是你的什麼人，要你在這裡說這些廢話。”她挺了挺胸口，更加湊近了岑碧青，語氣曖昧，呼吸帶喘。“哪個男人不喜歡女人投懷送抱，尤其是我這般美麗的女人……你又不是他，怎麼知道他不喜歡我碰他？他或許喜歡得緊呢。”
“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他不喜歡你碰他……”
“更何況……”素素更加淡定地表示。“他是我的人。不喜歡也得不喜歡，喜歡也得不喜歡……我現在只勸你最好趁我決定廢了你之前，放開你的爪子。”
這赤果果的威脅是如此鏗鏘有力犀利異常。
沐流溪僵直了一瞬，還是從善如流鬆開了手，陰陽怪氣看了她一眼。“我本是代長老來向你傳個信，要你參加這一年的合歡大會……看來，現在倒是我白走一趟了。”她定定地看了岑碧青的面孔一眼，眼裡有毫不掩飾的驚歎癡迷。“原來是在家中藏了這麼一個極品，也難怪你對那些凡品毫無興趣。”
只能說這貨想太多了……她對蛇族那些傢伙毫無興趣已經很久了，岑碧青來這裡卻還沒有那麼久……這件事自然不可能是因為岑碧青。
……
只是，沐流溪這傢伙從來對她沒有善意，如今主動找上門來竟是為了這麼件小事，她還得好好估量估量……莫不是準備好了陷阱等她去跳？素素沉吟，這個可能性很大啊。
“那你還去不去？”沐流溪的眼光還雜岑碧青身上寸寸流連，捨不得放開。“去與不去，好歹給我一個准信。”
“去。”素素的眼睛眯了起來。“我自然是去的。”
“你……”她的眼光終於捨得從岑碧青身上移開。“你竟然去？”
素素松了松筋骨，將自己盤作一團，翻了一個白眼給她。“我有什麼道理不去麼？”
沐流溪冷哼一聲，“原來你才是最貪心的，家中藏了一個好的，心裡還想著外頭的。”
“謝謝，跟你比還是有些距離。”她一甩尾巴，毫不客氣下了逐客令。“走好，不送。”
……
素素慢悠悠地走到岑碧青面前。“我還以為你會殺了她呢……你莫不是看上她了，所以憐香惜玉手下留情了？哎，也不是沒有可能。那傢伙雖然討厭得緊，但是長得確實不錯，也就比尤玘長得稍微俗氣了一點，在騩山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美人。在整個山海妖界裡都是排得上號的……”她瞅了他一眼，見他依舊閉著眼睛好似睡著了，撇了撇嘴，化作了人形，伸出手便去拍他的面頰。“還裝什麼裝，我早就看到你的眼睛動了……人都走了啊……”
手在半路被抓住，岑碧青緩緩睜開眼睛，眸色深沉無比看著她。
就知道你已經醒了，這樣子的禍害又那是那麼容易就死了的。素素撇了撇嘴巴，現在裝不下去了吧。
“現在殺了她，會惹來麻煩。”他表情很淡然，語氣毫無起伏。
什麼？
素素愣了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回答她的上一個問題。麻煩……什麼麻煩？她尋思了一圈，不得不認可，在這個地方殺了她，確實是會惹來麻煩無數。妖怪雖然兇殘，沒有人類那些條條框框的束縛，打架什麼的，雖然可以怡情。但是，同族相殘，還是不被認可的。
岑碧青若是殺了她，那麼這件事必然是會被算在她的頭上的。
素素沉吟，她覺得野水涯還是很不錯的，目前並沒有要挪窩離開的打算啊。
……
岑碧青雖然醒了，但是看著還是虛弱。素素於是想起了應該做的事情，手一揮，拿出玉膏，拈了個訣拔開塞子遞給他，一邊解釋道：“這是稷澤的玉膏，可以療傷……想來對你應該有些幫助。我喝過了，效果挺不錯。”她“嘖”了一聲，補充了一句：“味道也不錯。”
岑碧青沒有接，只是看著她。“為什麼要去？”
“去什麼？”到底要不要啊！她的手都要酸了。
岑碧青的眸色更深了一些。
素素終於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哎，你說合歡大會呢……”看岑碧青的表情，便知道自己是說對了。素素歎了口氣，漫不經心說道：“去看看唄，反正以前每次都會去看看的，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總歸我也是在騩山的地盤上，長老讓我去，我也沒有道理不去。”
“你可知道去了會發生什麼？”岑碧青的聲音有些低。
素素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怎麼最近老是有人問她這樣的問題？她真的有長得那樣純潔無知麼？“不就是找個合眼的蛇男一起生蛋麼，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岑碧青挑眉。“你要這麼做？”
素素毫不猶豫反駁。“當然不是了，那些蛇男可都是一群仗勢欺人的東西，我品位這麼高，怎麼可能會看上他們。你比他們都好啊，有你在，你覺得我的眼光會驟然降低麼？”再說了，她心中已經有選定的人了，短時間內自然不會換目標了。
岑碧青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記住你今日說的話。”
素素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她今日說了那麼多話，他這是要讓她記住哪一句？正想問個清楚呢，便見岑碧青慵懶地往後靠了靠身子，眯起了眼睛。
素素連忙道：“你幹嘛啊！”
“累了。”
“要睡也得等吃完玉膏再睡！果斷給我起來！”
岑碧青的唇角微微勾了起來。“你喂。”
素素：“！”
你大爺的還真當她是勞心勞力的老婆子麼？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岑碧青醒來之後，脾氣好像好了不少。平日裡也不再是那種愛理不理的樣子，總算看著順眼點。
玉膏原來是真的有效，不但治好了他的傷，連這一身愛理不理陰鬱無比的壞脾氣也治好了。
素素甚感慰足。
額……不過他說話更加嗆人了倒是真的。
素素開始有點小抑鬱。

“最近怎麼這般用功？”岑碧青靠坐在梧桐樹邊，皺著眉頭看著素素在野水涯上修習法術。她這幾日像是打了雞血，一大早便起來努力了。平日裡雖然也是用功的，但是還不至於到這種放棄睡覺的地步。“可是受了什麼刺激？”
你才受了刺激！你全家都受了刺激！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典型代表啊。
素素一邊拈出一個訣，將靈力聚集在手上，一邊抽空翻了一個白眼，說出來的話倒是頗有說服力。“妖生苦短，我也不能一直浪費自己的生命，還是要長點志氣，緊迫一下的麼。”只是道理雖然講足了，語氣卻不是那麼容易讓人信服。
岑碧青自然是沒有相信的。他淡淡蹙了眉頭，“莫不是惹了什麼禍？”
素素氣鬱了。“我可像是那種沒事找事的人？我是那種吃飽了沒事幹專門給自己找不痛快的妖怪？我是麼我是麼？”真真是萬分的不滿意啊！從小到大，她可是一直都是很省事的妖怪啊，基本就沒有給老妖怪惹過什麼麻煩！騩山蛇族那群男男女女在外頭撒潑闖禍的時候，在人間四處勾搭作孽的時候……也只有她一人乖乖待在野水涯上刻苦練功，專心吃飯，努力……睡覺。
實在是讓人省心到心酸啊！
如今這是怎麼了？她的好名聲怎麼突然之間就被抹黑了？
這沒道理！
……
偏偏蠻蠻不識顏色，坐在岑碧青身邊，也擔憂地附和道：“呱呱呱呱……”它也是很擔心娘親的身體，最近練功煉得都有些食不知味的模樣，看起來好像清瘦了一大圈，它都有些心疼了。當然，娘親這幾日光為了練功，都沒機會抱它了……蠻蠻不平衡了。
“多嘴！”素素斜了斜眉毛，分外不爽利。實在無法接受自己的兒子也質疑自己的優良品德這一情況，她黑了一張尖尖的面孔，陰測測問道：“老娘平日裡的形象就這麼差？”
敢說是的她就果斷滅了！
岑碧青的眉頭皺得更深。“不……”
聽到想要的答案，素素還沒有來得及得意一把，便聽岑碧青冷冷地打擊她。“比你所能意識到的還要再差上幾分。”
素素的眉毛一抽，手一抖，劈出去的手刀堪堪偏了兩分，原本要落在一隻當空而過的飛鳥身上的掌風硬生生折了個大彎，直接劈到了野水涯對面那一大片蔥郁的桃枝竹和鉤端竹林裡去了。脆弱的竹子“咯吱咯吱”在素素充滿怨念之力的靈力攻擊下紛紛折了腰，轉眼之間便倒了一大片，頓時鳥獸驚飛，拖家帶口四下逃竄，一陣兵荒馬亂鬼哭狼嚎。
素素：“……”
小青啊小青，你還是繼續保持惜字如金比較討喜一點啊！這話怎麼聽怎麼欠扁！

好好的練功的興致被掃光了，素素收回了手轉身慢吞吞走到梧桐樹邊，毫不客氣地挨著岑碧青一道休息，順帶著將蠻蠻抱進了懷裡。蠻蠻“呱呱”一聲，毫不反抗，分外乖順地任她當著抱枕摟著，眯起一隻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愜意地打著瞌睡。
這裡一直很平靜，梧桐花穗開得很是熱鬧，一串一串地垂了下來，空氣中有種獨特的花香味。天際飄著幾朵浮雲，空氣裡都是安寧祥和的味道。要是一直這個樣子，其實也不錯……以後加上一個耆童，蠻蠻也找個妖怪姑娘交\配著玩玩，它也總是要長大的麼。小青也是這個樣子……然後這一家子的就一直住在這裡，直到有一天一起坐化了為止……
額，素素驀地頓住了，托著腮沉吟，心裡頭突然有那麼點突出的怪異感……小青這個恐怕有點難啊。莫說這皮囊實在是太過招搖了……光是看著看著就很容易讓那些母妖怪們產生深刻的自卑感。光是他那臭脾氣，也不是一般人能夠受得了的……還是留在這裡不要去禍害別人的好啊。
素素心中暗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裡認准了耆童的緣故，還是吃了玉膏的原因，發情期的那種躁動的心情倒是被生生壓下去了不少。雖然瞧著小青的模樣還是有點心裡癢癢的，但是也不再是前幾日那般誇張。這真是一件好事。她可不喜歡看著自己失去了理智，那種不受控制的感覺真是有夠……糟糕的。
素素的眼睛眯了起來。
“合歡大會，你打算去做什麼？”岑碧青問，眉頭蹙起。
你什麼時候也這麼八卦了？
這問題問得有些突然，素素眄了他一眼，還是認真回答了。“也不是非要去做些什麼，就是去看看，像以往一樣。”她還真就是去看看的，騩山那群蛇男她哪個沒見過？哪個沒揍過？自然是不會真的對他們有什麼想法的。何況……一群雄性，愣是打扮得比雌性還要花枝招展弱不禁風……作為一個審美正常的姑娘，素素顫抖了，迎風抖落厚厚的一層雞皮疙瘩。
她還是喜歡壯實一點的雄性啊！
岑碧青閉上眼睛，靠著梧桐樹，不再說話。
素素盯著他看了半天，終於還是歎了一口氣。看來這傷也並不是全好了……至少，他這嗜睡的毛病是一點都沒有改掉的。
……
合歡大會在月中，現在才是月初，還有一段距離。
素素對這個絲毫不著急，反正即便是去了也沒有她什麼事，頂多是那些蛇男蛇女嘿咻嘿咻的時候多了個資深的旁觀者罷了……這種事情素素也是見多了的，早已經沒有當初的新鮮感了，基本可以直接無視掉。對她而言，不管是找個伴侶還是嘿咻嘿咻都是純粹地為了傳宗接代……這只是一項天生的本能。
這樣一想，素素倒是有點按捺不住想要去見見耆童了。
她親自選中的人，自然是很有讓她掛念的地方的。
……
可是耆童也說了只有月末的時候才會到稷澤來的，即便是想要見他，估摸著也是見不著的，畢竟他也沒有給他更多的資訊。她也不是沒有好好注意一下他的味道的，可惜的是，以她的嗅覺愣是沒有聞出半絲味道來，也因此無法追蹤他的方向。
真是失敗極了。
素素有些挫敗。
她沉吟了一把，話說，玉膏也吃完了，不若趁著現在有時間多去添一點？……去碰碰運氣也是好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
結果這運氣，好得有些過頭了。
素素瞠目，不可置信地看著耆童的身影，他坐在玉石上，黑亮的皮毛襯著乳白色的玉石，分外顯眼。
竟然真的在……素素的嘴巴慢慢咧開，弧度愈發地大。她搖了搖尾巴，扭著水桶大小的水蛇腰吧嗒吧嗒跑了上去，興奮地叫道：“耆童耆童！”
他一早便聽到了聲音，如今聽到她的不加掩飾的歡叫聲，便回過頭來。恰好見著素素朝著他的身上撲了過來。他愣了一愣，沒有躲開，被素素撲了個正著。
素素分外激動，一碰到他暖暖的身體，便將尾巴一卷，整個人纏在了他的身上，嚴嚴實實的，像是個怪異的雙生嬰兒，怎麼掰都掰不開。
耆童有些無奈好笑，也不坐了，半蹲起了身子，輕輕道：“素素……”
呀，名字好記就是這點好！
素素的嘴巴咧得更大，直接就咧開到腦後頭去了。“我原是想碰碰看運氣，瞧瞧你究竟會不會在？結果你是真的在。這不就是人間說的那個什麼心有靈犀麼？你看我們這麼有緣分，簡直就是上天註定的。你便順應了天命從了我吧。你放心，我是一條很溫柔的蛇妖，不喜歡爆粗口，不愛揍人，所以不存在家暴問題。我的身手也不錯，打妖怪也沒什麼特別大的問題，那你以後就每天都可以吃到新鮮好吃的狸力了。你要信我，我一定是會對你好的。”
她說的真是分外誠懇，就差將一顆赤紅的真心掏出來給他看了。
“素素……”耆童微笑看她，卻不再言語。
“你這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你不說話，莫不就是答應了？……你一直都沒有說話，我會理解成你在害羞的啊，你是真的答應了麼？”她自己都覺得有些說不下去，臉皮不夠厚的孩子果然是傷不起的。
耆童只是微笑，什麼都不說，他的笑容很溫和，淡淡的，卻讓人如沐春風。
素素於是訕訕地軟了身體，吧嗒一下掉在了地上。這人真的不好拐……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不夠聰明吧，畢竟在拐人這方面很欠缺經驗啊！家裡那兩隻可都不是她拐來的，一個一個都是主動湊上門來的。她也就不存在經驗只說。
但她也不是笨蛋，他雖然不說話，可是那碧眸裡的意思，她還是看得懂的……
分明就是當她在說笑啊！
“我是認真的。”她極認真地道，努力表現出一副我很認真的樣子。
“我知道。”耆童望著她，眼裡有隱隱的笑意。
分明就是什麼都不知道……素素的腦袋垂落在地上，紅紅的舌頭軟趴趴地吐出在玉石上，真心表示很受傷。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雄性是要勾搭的，正事也是要辦的。
素素又是“咕嚕咕嚕”喝了一通的玉膏，照例折了紫竹裝了個七八罐。忙完這一切，素素回頭，看到耆童正在看著她，嘴角擒住微微的笑意。她心裡一動，甩了尾巴卷起一個紫竹筒子遞到他面前，諂媚道：“要不要喝一點？你每次來這裡，可是我都沒瞧見你喝這玉膏。這可都是神的東西，平日裡並不那麼容易拿到手的，既然來了，多少也該吃一點麼，補充點靈力也是好的呀。更何況，萬一不幸被騩山那個老頭子發現了，被抓住了也就不是那麼冤枉了。”
“騩山？老頭子？”耆童抬起碧幽幽的眸子，“素素說的是……”
“不就是管理騩山的那個天神麼。”素素表示，“你知道的，神什麼的看起來光鮮亮麗，其實最是自私小氣。我們就算是不拿他的玉膏，只是在這裡待一會兒，他們定然也是會不高興的，他們不高興便一定會誣陷我們拿了玉膏。反正到時候肯定是說不清楚的。既然如此，那還不如真的多拿一點，讓罪名坐實了自己心裡也踏實舒服一點麼。”
耆童沉吟。“素素可知道騩山的天神是誰？”
“不就是個老頭子麼……我有什麼不知道的。”素素咧嘴。
他淡淡地笑道。“素素可是見過他？”
素素理直氣壯，道：“當然是沒有見過的。我一直住在野水涯上，離騩山正中心可是很遠的。平日裡根本就沒有見他的機會……再說了，就算我直接住在騩山最裡頭，也是不可能見到他的。神是神，妖是妖，那些臭美自大的神仙怎麼會紆尊降貴來見妖怪呢？雖然我們都住在同一個騩山，但是那可是涇渭分明得很，根本不可能有來往。只除了大長老每年都會上騩山之頂去覲見一次，我們是根本上不去的啊。”
他對她這些離經叛道的言論倒是沒有多大的意見，只是有些好奇。“那為何是……老頭子？”
素素甩甩尾巴，道：“天神什麼的，哪個不是活了幾十萬年幾百萬年的，人活個五六十年就已經是老不死的了，妖活個千把百年也算是老妖怪了，那這些神不是老頭子是什麼？”頓了一頓，她眨巴眨巴眼睛看他，問：“耆童，你說我說得可對？”
“說的不錯。”他輕笑，“這樣說來，確實該是老頭子。”
被認可了，素素的尾巴於是翹了起來，得意洋洋道：“就是這麼說麼。”
“只不過……”
素素連忙接道：“只不過什麼？”
他微笑，“只不過這些話雖然是對的，難免是驚世駭俗了一些。你也說了，神都是小氣的，這若是傳進他們耳中，少不得要給自己惹麻煩。”
素素心裡一暖，話說，這是關心麼？
這樣一想，她說出來的話自然便帶了點討好獻寶的味道，撒嬌的意味極是濃重。“你放心了，我也是有分寸的妖怪麼。自然是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的。怎麼可能逮著一個人便這樣跟他說這些話……我只與你說，不會同外人說的。”
他微微垂了腦袋，笑得溫潤如玉。
素素一怔，這黑貓長得可真好看，連笑起來都是那般……勾人。全然不像小青那般妖孽禍水的模樣，但就是讓人看著覺得無端的舒服，從心裡到外頭，無一寸不覺得舒坦。
那淡淡的笑裡似乎能夠將世間所有的煩惱都消磨掉。
如果是凡人的話，便就看不到眼前的美景了，他們只能欣賞自己同類的美，但是那種美又是如此單一。不像妖怪，在她們眼裡，這世間的生靈都是有美醜之分的，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將這個辨別出來。
還是妖怪比較好啊！
禁不住色心大動，素素弱弱地呻吟一聲撲了上去，團團纏抱住他的一隻前爪，撒嬌賣萌。“耆童耆童耆童耆童……”她一遍一遍地碎碎念。
“怎麼了？”他問。
素素更加無力了，翻出雪白的肚皮仰著看他，弱弱地懇求道：“耆童，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比喜歡狸力還喜歡，比喜歡羬羊還喜歡，比喜歡鹿蜀還喜歡……我那麼那麼地喜歡你啊，所以你發發好心，就從了我吧。”她終於是難得文藝了一把，雖然聽著貌似怪肉麻的……所以這話絕對不能傳揚出去！
……
狸力？羬羊？鹿蜀？
他覺得有些新鮮好笑，還是第一次有人拿他與這些妖物相提並論。
沒有任何的迴響，素素苦惱地看了他一眼，覺得這話分量可能不夠，否則他怎麼會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呢？她縮了縮筋骨，咧開嘴巴，露出白晃晃的兩顆牙齒，一副凡事都是好商量的模樣。“要不……要不我娶你吧。你嫁給我可好？我們一起生一窩蛋，當然，如果你嫌麻煩的話，蛋由我來生也行。”
如果他真的從了你的話，還能由他生蛋不成？
“素素……”他一哂，糾正她。“這種話，應當是男子對女子說的。”
素素眼睛一亮，繼續耍無賴。“你是男子，我是女子，那換你對我說啊！”
“素素……”他有些無奈。
“你不肯對我說是不是？……我就知道。”她頹廢地垂下腦袋，眼睛卻依舊灼灼。“雖然我一直都是一隻害羞的妖怪，但是既然你不肯對我說這樣的話，我們兩個總得有一個人要主動的，所以我只好按捺著羞澀的情緒主動跟你說了……你就不能念在我這麼無私奉獻的份上就答應了我麼？”
在她灼灼期盼的目光下，似乎所有的拒絕都是那麼不合理的。似乎……他連拒絕都不能。
他終是松了口風，輕輕笑笑，難掩無奈。“等你長大了……”他說，“等你長大了，若是依舊沒有改變現在的心意，我便給你一個答覆。”
只是一個答覆啊？！成與不成還在待定中……
真是……小氣！小氣！小氣！
……
“我已經長大了！”素素不服氣了，“我明明就已經長大了！”她鄭重重申：“我已經三百歲了，哪裡還是沒有長大的樣子。我都已經……”都已經發情了……
她原是想要這麼吼出來的，但是在心上人面前，臉皮再厚的姑娘都是要矜持一把的，素素於是也矜持了，生生將那句話給咽了回去。她重重歎了一口氣，“你分明就是在敷衍我麼……我好受傷啊。”半晌，她示弱地抬起腦袋，睜著一雙分外灼熱的眼睛，“那你要我等到多大呢？要多大你才會覺得我夠大了呢？”
他微微勾起了嘴角，“等你能夠看清自己的心意。”
“我現在看不清麼？”素素迷惑不解地看著他，“我很明確地知道我是喜歡你的，這就是我現在的心意。既然喜歡，那便要努力爭取。”實在爭取不來，那便直接打暈拖回家，等生米煮成熟飯了，一切也就塵埃落地，迎刃而解了。
後面一句話自然也只是在心中想想。
她還真是怕嚇跑了他。
何況，她也不一定能夠打得過他……雖然她的原形看起來實在是比他的魁梧太多了。
“只是現在的，不是麼。”
“只是現在還不夠麼？”素素眨巴眨巴眼睛，“未來的事情那麼久遠，沒有人能夠知道的，誰又能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呢？只要現在確定了喜歡不就可以了麼？不管以後怎麼樣，至少現在是真的喜歡過啊。你不是這麼認為的麼？我說錯了麼？”
他微微一愣，很快便恢復了常態。“你說的很有意思。”
素素舔舔嘴唇。“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
夜幕西沉，稷澤雖然依舊很亮，但是素素一抬頭，看到天色已經暗了。
完了完了完了……
自從老妖怪死後那最艱難的打不到獵物吃不飽肚子的幾十年之後，她還從來沒有這麼晚回去過，蠻蠻必定是要擔心了的。
她出來時都沒有打聲招呼。
可是……現在回去的話，什麼進展都沒有，實在是……不甘心呢！
“天色不早了。”她突然之間坐立不安，糾結的表情表現得太過明顯了，耆童自然是看得出來。他道：“我送你回去。”
“咦……”素素驚了一驚，“你知道我住哪裡？……”好吧，他是知道的，她方才還說過她就住在騩山的野水涯。
撇去這點不講，若是他能夠跟著她一起回去的話，那也算是難得的進展了。素素咧嘴，從善如流，“好啊，你送我回去吧。”話說，她一個人自然是打不過他的，但是若再加上小青的話，那就難說了~
好吧，這個也只是想想。像她這般純潔的姑娘，這種邪惡的事情，也僅限於想想而已。
……
凡間有句話叫作：樂極生悲，甜中生苦。
素素最近同沐流溪實在是有緣，根本不想見到這個人，卻總是無意之間見到。比如現在……
素素保持著低氣壓，心情十分不美麗，一雙眼睛直直地散發著陰寒威脅的氣息，往她身上“嗖嗖”地放冷箭。不料那平日裡還是挺會察言觀色知進退分寸的沐流溪今日裡眼神出奇地不好，也格外欠扁，愣是當作了沒有看到。素素環顧四周，便看到不遠處有幾隻蛇妖正穿過樹林，往這邊走過來。
原來如此。
有後盾所以底氣足是麼？
……
“哎呦，想不到你白素貞才是真正厲害的角色啊。”沐流溪的語氣半是妒忌半是嘲諷，“家裡頭有兩個還不夠，竟然還在外頭勾搭了一個！真是好本事好手腕呢！”
兩個？莫不是這傢伙將蠻蠻都給算上了？
素素淡定地飛去一記刀眼。“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我原本還不懂這個意思，如今你倒是給我演繹了一遍，真是多謝，辛苦了。”
沐流溪全然當作沒有接收到，一門心思往耆童身上湊，她可是一早便見到了這只特別的貓了。她嬌嗲著嗓子，柔柔道：“好俊俏的妖怪哥哥啊，那個平胸沒屁股的臭丫頭有什麼好的……不若便跟了我吧。”一邊說話一邊還挺了挺胸口，示意自己是有胸有屁股的。
耆童的碧眸略微沉了沉，面上依舊是一派雲淡風輕，那疏淡的意味，卻讓人不敢靠近。
沐流溪自然是感覺到了。原本也只是想要氣氣素素，如今倒是被他的氣度震懾了一番。這丫頭雖然長得很不怎麼樣，選男人的眼光……倒是真心不錯。想到那一日在野水涯上見到的那個驚為天人的男子，她的心又是動了一動。只可惜，怎麼都有些冷淡？讓人無由的覺得害怕得緊。那人也是，明明已經暈厥過去了，那威壓……是怎麼一回事？
……
愚蠢的妖怪，老娘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竟敢當著老娘的面挖牆角！滅了你！
她倏忽變作人形，攔在了耆童面前，挺胸吼道：“誰說老娘沒有胸的！”
沐流溪被素素這獅子吼震得頭暈眼花了一把，好在素質強，很快便恢復了正常，鄙夷地抬了抬胸口，撇了一眼她並不是特別顯的胸部，“你有麼？我怎麼沒看到？什麼叫作有胸，就該是我這樣的……就你這小身板，還想一女禦三男，胃口還挺大的。可你行麼？合歡大會我看你還是別去了，省得當場丟人現眼，到時整個山海妖界的蛇妖可都是會到場的，哪個不是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你這單薄的樣子不是讓大家笑話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騩山蛇族苛待你呢。”
素素被徹底激毛了，一把扯開自己的領子。“你再敢說一瞎句試試看！老娘有沒有胸你現在用自己的蛇眼給我看清楚了！”
……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沐流溪自然是看不清楚的，素素這話音還沒來得及落下，一件衣衫便當頭罩下來，精准無比將她整個人遮了個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素素只覺得眼前頓時變黑了，抓狂地想將那衣服從頭上脫下去，還沒有成功，腰便被緊緊箍住，整個人便已經落入了一個清涼的懷抱。
“小青你快放開我！”不消說便知道來者是誰了！素素正怒火中燒著呢，毫不客氣拼命掙扎，“我要讓她看清楚了！看她這張爛嘴敢再誣陷我！”
作為一條不是那麼正宗的蛇女，多多少少還是沾染了一些蛇族的風氣——那就是注重形象。素素雖然沒有到那種吹毛求疵的地步，但是若說是一點都不在乎，那也是不可能的。
素素的長相已經是不可抗力，她再怎麼想要注重也是不能的。
可是……身材神馬的她還是有的。雖說她的胸跟沐流溪的是沒辦法比的，可是，那也絕對跟平胸沒有一根毛線的搭界啊！
大胸神聖，不容污蔑！
何況，還是當著她未來伴侶的面！這口氣絕對是咽不下去的。
“別鬧了。”岑碧青冷淡的聲音傳來。
素素當然不會理會，依舊奮力掙扎，“我才沒鬧，我要脫開她看！她污蔑我！不可忍，絕對不可忍！”
箍在腰上的力道卸去了不少，岑碧青的聲音更加冷淡。“你想脫，那便脫吧，也無妨。誰若是看了你，我殺了便是。”
這話說得忒有震懾力，素素於是安靜下來了。
她還不想在騩山的地盤上鬧事……
素素安安分分地將衣襟拉起來，露出一雙分外靈活的眼睛咕嚕嚕地轉。她原是想要去看耆童的，見他還坐在那處，安安靜靜地看不清表情。正想著要上前去解釋一下……討厭的聲音便又傳來了。
“怎麼了流溪，可是白素貞她又欺負你了？”
“是啊流溪，這是我們的地盤，我們會給你撐腰，若是又受了委屈，儘管說就是。”
……
什麼叫作“又”？她該是被污蔑了多少次啊？
素素回身，一眼便看到兩張相似的豔俗的臉孔，那兩個傢伙終於趕到英雄救美了。只是說這話的時候，連一眼都沒有往他們這邊看……雖然美人才比較吸引眼光，但是，也不該這麼無視他們啊！
素素心裡不平衡，難免多看了這兩隻渾然忘我的雄性一眼，頓時便是一抽，還真是冤家路窄，竟是那個被她咬掉尾巴的傢伙以及他的跟班。不過，她的視線從他們身上移到了小青身上，在兩者之前徘徊了兩圈，同樣是蛇男，同樣是豔麗的長相，怎麼一個給人感覺就是俗氣，另一個卻是……妖孽呢？
光是長相，騩山的蛇男比不上岑碧青，連蛇女也比不上他。素素暗忖，小青這樣子的，恐怕是連女裝都能夠所向披靡吧。
素素原本是想好好表示表示自己的無辜的，但見小青蹙著眉頭已是一副不耐煩的模樣，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便住嘴了。算了，跟這種雄性也沒什麼好計較的……有失身份！
“走吧。”岑碧青淡淡道。
“走？”素素一時有些當機，愣是沒有反應過來，“走去哪裡？”
岑碧青的眉頭立時便皺了起來。“回去，天色不早，你莫不是想在外頭宿夜？”
光是這語氣，她即便是想要宿夜，也是不敢的啊。
素素從善如流，果斷無節操。“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小青今日的脾氣看起來格外不好啊。
她轉身，剛想同耆童打個招呼，手上便是一緊，岑碧青的手牢牢箍在她的手腕上，她的眉頭頓時便擰成了一股麻花。
“耆童……”她呼出一口氣，做出一副友善無比的表情，笑得見牙不見眼。“謝謝你今日送我回來，不若來我家中坐坐？我很是歡迎呢。”
岑碧青的眸色沉了下去。
耆童淡淡笑著，視線不著痕跡地從他身上掃過，停留在了素素身上，在她期待無比的眼光注視下，說道：“不了，我也有些事情要處理。”
素素頓時耷拉下了腦袋，便聽他說。“改日吧。”
素素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他笑得很是溫柔，讓人有種春風拂面的錯覺。
“我可記得你今日說過的話，你千萬不要抵賴了！”她鄭重道。
“不會。”他說，“回去吧，天色確實不早了。”
仰頭便可見著漫天星子，灼灼地燃燒在夜色中。
素素樂呵呵地應承。“那敢情好。”
……
“你們站住！我們還沒有算帳呢你們敢走！”
素素翻了個白眼，他們原來是想走的，現在就算你們下跪求她，她也是不會走的了。
……
那兩條蛇男已經走了上來，想要攔住他們好好教訓一頓。
素素也已經開始擼袖子準備教訓某兩個欠揍的蛇男了……殺人是一回事，打架是另一回事。這兩人今日臉上就寫著兩個字：欠揍~
她這麼善良的姑娘，怎麼能夠不鞠躬盡瘁成全他們？
……
這騩山的蛇男多數都與白素貞打過架，自然是知道她打起架來那副不要命寧可自傷三分也一定要將對手打殘打傷打出血的變態習慣。
既然她不好惹，那麼她圈養的男妖，應當是好欺負一些的。
兩條蛇男直到走上前來，才透過夜色真正看清白素貞身邊那人的容顏。還來不及感慨那絕麗的相貌，便已經先被那眼神給震懾住了。青衣男子的心情看著並不好，夜色下，那沉黑的眼裡無波無瀾，像是要把所有生靈光亮都吞噬下去……那是一種嗜殺的味道。
他兩人禁不住渾身抖了一抖，原本想要按住他肩膀的手默默收了回來，不自覺便往後退了兩步，不敢再看他，視線瞅向了一邊靜靜站著的黑貓。
他很沉靜，沉靜到幾乎讓人忽略。
可是那疏淡的氣息，卻在無形之中讓他們不敢靠近。
……
“他們這是怎麼了？”素素抑鬱地舉著兩條白生生的胳膊握著拳頭晃了一晃，“我還沒有打架呢，怎麼都落跑了？這叫什麼事啊。”她瞟了一眼岑碧青，“你說，是不是你搞的鬼？”這個，真是很有可能啊。
“晚了，他們也想回去休息。”岑碧青雲淡風輕道，視線卻是落在耆童身上。
“是麼？”素素的尾音懷疑地挑起，不要質疑她的智商好伐，這麼明顯的忽悠也想打發她？她都三百歲了不是三歲啊！
“別多想了，素素也回吧。”耆童的聲音聽起來依舊那麼溫和。
素素的心頓時便軟了下去，忙不迭表示：“好的。”
……
這裡離野水涯還有一段距離，辭別耆童之後，素素原是想著飛回去的，奈何小青看著一點都不急的樣子，牽著她的手慢吞吞地走著。
素素臉色一黑，“小青你莫不是打算就這麼走回去？”雖然她體力是很好沒錯，但也不能這樣子折騰啊！不是說天色已晚了麼？這是天色已晚該有的樣子？
岑碧青沒有理會她，逕自拉著她走，手上的力道不容置疑。
氣場怎麼看著不對啊。
素素於是噤聲，再也不敢講半句廢話，一顆心上上下下甚是忐忑不安，實在是想不透自己到底是哪裡又不小心惹到他了？
難不成是怪她脫衣服？
也不應該啊，這與她脫衣服有什麼關係？身在妖界，脫個衣衫實在是不算什麼大事，連裸奔都沒有人會說什麼……何況這還是在蛇族的地盤上。趕明兒的合歡大會上大家哪個不是赤誠相對，光著身體挑選的呢？
素素忍了忍，終於還是沒有忍住。“小青你這是怎麼了？你在生什麼氣？告訴我吧。”
他依舊沒有理會她，拉著她的手逕自往前走，一直不曾回過頭。
素素的心頓時發毛了。“小青你別嚇我啊！……就算是要死，好歹也讓我死個瞑目吧。”確實不帶你這樣嚇人的啊。
他抓住她手腕的手扣緊了幾分，素素正想學著人間的女子裝可憐喊個痛搏個同情什麼的，岑碧青卻突然停了下來，驟然之間回過身來按著她的肩膀將她抵到了一顆樹上。
這一切都太突然，素素完全沒有防備，後背撞倒樹上能夠感覺到那凹凸不平粗糙的紋路，還真是產生了兩分疼痛的感覺。
素素的眉頭皺了起來，剛想罵他發什麼瘋。
岑碧青卻突然低下頭來，湊在她耳邊說，“你想知道我為何生氣？”
素素的斥責頓時堵在了嗓子眼，原來你是真的在生氣啊？！
他在她耳邊低吟，“你想知道麼？”
那聲音太魅惑了，根本不像是平日裡懶懶散散的岑碧青。素素渾身都打了一個激靈，整個人僵直成一個木樁。
“你在……在怪我脫衣服？”她說出的話有些磕磕絆絆，實在是受不了這樣子的感覺，不知為何就是讓她覺得危險。
岑碧青一頓，握著她肩膀的手增大了幾分力道，像是活生生要將她的肩膀掐碎一樣。
“疼……”素素齜牙咧嘴。
“你這衣裳是想脫給誰看？”他說，聲音很低很冷。
“自然是沐流溪……她不是侮辱我麼，我要證明給她看啊。”這一次，素素說得理直氣壯了。
“那……他呢？”
他側了腦袋，嘴唇貼著她的耳朵，素素只覺得耳朵麻麻癢癢的，忍不住想要推他，自然是沒有推動的。她也是第一次發現岑碧青這看似柔弱病態的軀體裡面究竟是藏了多麼強大的怪力。
“什麼他？”素素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太聰明了，光是這麼抽象的一個“他”都能夠聽懂。“你說耆童啊？”這關耆童什麼事啊？
岑碧青的黑眸一沉，話裡多了幾分危險的味道。“你可是想脫給他看？”
“哎……”這個，素素誠實地表示，“這個我還真的沒想過……反正以後他要同我一起生蛋，到時看也不遲啊。不過如果他現在想看，那我也沒什麼意見……啊，疼疼疼，小青你力道輕點！我肩膀疼。”
“你說什麼？”岑碧青絲毫不理會她的叫疼，“你再說一遍。”
“什麼再說一遍？”素素有些不滿了，不帶這麼莫名其妙嚇唬人啊！
岑碧青說，“白素貞，你是我的。除了我，誰都不能碰你……包括他。”
什麼意思這是？
素素愣住了，怎麼有點反應不過來？
“你不是想要雙修麼？”他在她耳邊低低道：“我這便成全你。”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你不是想要雙修麼？”他說，聲音低沉魅惑。“我這便成全你。”
“雙修？”素素愣了一愣，費了許久才理解他說話的意思。“你是說你要同我雙修？……你為什麼要同我雙修啊？……你原來不是不情願的麼？我……”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岑碧青已經抬起她的下頷，吻了上來，將她剩餘的話全部堵了回去。
素素的嘴巴原本是張開成了一個圓圓的“喔”形，被他輕而易舉地擒住。素素只覺得有根滑滑的，帶著點沉香味道的東西伸進了她的嘴裡，不停地探入，輾轉，糾纏，吮吸……
她只覺得自己快要呼吸不過來，整個腦袋都有些暈暈沉沉的，像是在溫水裡沉浮一般。原本長年冰冷的身體此時也隱隱透出點陌生的熱度來，讓她在困惑之餘產生了幾分焦躁的情緒出來。
這感覺其實並不好，好像無法控制自我。素素有些抵觸，伸出了舌頭努力想要將口中那東西給抵出去，手上也沒閑著，憋著氣卯足了力氣推他。
……
岑碧青是絕對強勢的，素素推拒了半天，他愣是紋絲不動。反觀是素素自己，一張臉被憋了個通紅，實在是呼吸不過來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樣得罪岑碧青了，好不容易得到一點小小的空隙能讓她呼吸一點空氣，很快便被岑碧青完完整整地吮走。
謀殺啊！她自認沒有對不起岑碧青的地方，完全就是仁至義盡了。這百年下來，岑碧青吃她的用她的還住她的，有時候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偉大了。
如今這又是為什麼？
即使是雙修吧，她也不記得雙修裡有這麼一個步驟啊。那些妖怪雙修不就是脫光了抱來抱去唄，這貼在一起交換口水是怎麼一回事？
實在是……太痛苦了。
再這樣下去，她可能會是這山海妖界史上第一個窒息死掉的妖怪。
……
這個紀錄未免也太難看了，實在是很損她的光輝形象，素素的臉苦得不能再苦。
好在，在素素窒息而死之前，岑碧青終於是放開了她。
素素的嘴唇早已經腫了起來，緩了許久才終於緩過氣來，連忙深呼吸了好幾口，這才慢慢恢復了幾分知覺。岑碧青放開了她的肩膀，素素這才發現自己腿腳軟得厲害，支持不住靠著那樹幹慢慢地坐到了地上，自顧自一個勁地喘息。
她倒是想要給岑碧青一個白眼，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
一雙玉白漂亮的手在她腰間摸索，有些癢。素素已經管不過來了，死氣沉沉地靠著樹幹，喑啞著嗓子問：“你……咳咳，幹嘛？”
“脫衣服……”話還沒有說完，素素便感覺到腰帶被扯了一扯，衣衫失了束縛的力道，撲簌簌滑落在地上，正紅色的衣衫在樹下鋪成豔紅的蝶翼形狀。
她正好嫌熱，全身都熱。
這麼想來，岑碧青也不是那麼渾蛋，至少還是知道體恤一下她的。
她懶洋洋的，任憑他將她抱起，輕輕放在地上。
被鋪在下頭的衣衫帶著點夜色的涼意，很是舒服，素素伸展了一下筋骨，手腳的抽搐緩了不少，力氣慢慢回歸了。
岑碧青便壓了上來。
素素被壓得差點岔氣，你丫當她是床啊！
“小青小青……”她積蓄了一些力量抬起上半身抵\制住他，嚴肅表示：“我有話要同你說。”
岑碧青的眉毛危險地挑起，素素執著地對陣，不肯退讓。
岑碧青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頓，素素於是知機，喘上一口氣便道：“我不能同你雙修，我與耆童說好了的，自然是不能負了他了。你這個樣子，我會很為難。你也知道我一直是個很堅貞的姑娘，斷然是不能做沐流溪說的那種下流的事情的。你，你就……你就不要這個樣子了吧。”
岑碧青挑眉：“說完了？”
素素默默點頭，“差不多了。”
他抿唇，聲音裡有忍耐的感覺。“可還有要說的？”
“沒……沒有了。”為什麼她覺得這麼惶恐呢？
“那便好。”
好？好什麼？素素直直盯著他，一時沒有回過味來。
“哎呀，你幹嘛啊，不要壓我，很沉！”素素淚奔，原來這“好”竟是“好”在這裡啊！
這真的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素素想，原本看著那些蛇男蛇女雙修時的表情就是不怎麼美好的，齜牙咧嘴猙獰恐怖。她那時還以為是他們太弱了，如今這一看，原來不是大家太弱了，而是這種壓來壓去的事情真的有讓妖怪慘叫的力量。
原本再愜意的環境現在也不可能創造一個愜意的心情了，素素潛意識裡已經感覺到了在這個地方同岑碧青糾纏在一起並不是一件好事。
……
“呱呱……”
“呱呱……”
“呱呱……”
蠻蠻的聲音從遠到近，傳進了小樹林裡。
素素一頓，停下了反抗，這傻鴨子是看他們那麼晚了都沒有回去，所以特地出來找了……真是，真是個笨蛋！回去必須好好揍一頓！
不知道這大晚上的外面很危險啊！
素素被氣得不行，正想大聲喊它一聲。嘴巴便被捂住，岑碧青抿著唇，眼眸黑沉得厲害……他很不悅。
……
再不悅也沒有法，素素可以不理會別人，但是蠻蠻是她兒子，顯然不是不在外人這個範疇裡。
何況，她已經聞到了有別的妖怪的味道在蠻蠻附近。
有危險！
熊叫的聲音撕破夜空傳進素素的耳朵。
素素臉色立即便沉了下去，若說先前還有幾分好玩的成分，此時完全便是認真的。“放開，我要去救它！”
岑碧青吻了吻她的面頰，道：“放心，它沒事。”
熊妖的體格那麼大，蠻蠻雖然也不是什麼都不會做的廢物，但是這力量對比還是太過懸殊了。你讓她怎麼能夠放心！
“它那麼弱也不聰明連跑都跑不快，又不像你那麼陰晴不定法力高深還會裝蒜，你讓我怎麼放心！”外頭傳來“碰碰”的撞擊聲，素素頓時什麼也顧不得了，“淄溜”一聲化作原形，從岑碧青的束縛下逃脫出去，直直便往蠻蠻聲音傳來的方向狂奔而去。
……
結果卻是虛驚一場。
蠻蠻趴坐在地上，暈睡了過去，沒有受一絲傷。一隻巨大的黑熊倒在蠻蠻身邊，已經一命嗚呼，魂歸九天。
素素覺得奇怪，更多的還是松了一口氣，沒事就好。化了人形正打算走過去安慰一下這個膽小的鴨子。手臂被驀然拉住，素素回頭，岑碧青眉目沉靜，看不出表情來，只是將那衣衫披到她的身上。
素素這才注意到自己一時心急，竟然連衣服都沒有穿便跑了出來……還真真是玩了一次裸奔。
可是岑碧青這個樣子……不得不說，她現在有些心虛了。方才好像有些錯怪了他……哎。
她訕訕地拉緊了衣衫，第一次知道“尷尬”是個什麼感受。
岑碧青什麼都沒有說，轉身便走。
好吧，果然是生氣了！
他的脾氣一向都是大爺得很，當初剛剛撿到他的時候尚且就那樣不客氣了，何況如今。她以前一直以為小青的脾氣差不過是因為身體弱，心裡積鬱方才如此，日後自然會慢慢好起來的……後來她知道自己錯了，他的壞脾氣是與日俱增的。身體調養好了之後，他的脾氣不但沒有收斂，反而是更大爺了。
如今這大爺被素素情急之下這麼一罵，她根本就沒有想過他會不生氣。
……
素素連忙放下面子，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小青小青，我錯了，你別生氣了。”
岑碧青不言語。
素素暗歎一聲糟糕，兜了個圈圈轉到他的正面去，哀哀道：“我不該這樣說你，是我的錯。你也知道我這是關心則亂，一時緊張導致口不擇言也是難免的事情，但是你要相信，這並不是我的本意。我心裡其實也沒有那麼……那麼的想你。我一直都是一個純潔的姑娘，相信你也是看得出來的……念在我們一百多年相依為命的交情上，你就當做神馬都沒有聽到好不好？。”
素素抬頭，星光下他原本玉白的面孔有些潮紅，看起來妖異異常。青衣鬆鬆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大半個白玉雕似的胸膛，隱隱可以看到那玉白的胸上有紅印，是被她掙扎的時候拍出來的。他青絲披散，有些淩亂，有一縷黏在紅唇邊，逼著玉白的肌膚……妖嬈入骨，魅惑人心。
她呆了一呆，怔住了。
岑碧青雖然長得妖媚，但是行為做事向來與妖媚二字扯不上任何關係。平日裡訓練她教她法術的時候，那板著一張臉的模樣，能從上頭看出一點點妖媚的痕跡那也是不可能的。而且此人很注重自己的形象，一百多年下來，一直都是一身疏淡的青衣。她瞧著他那副大爺的表情也是瞧慣了的，雖然時時見著他也覺得賞心悅目，但是卻不會像其他妖怪那樣驚豔。
這般衣衫不整的樣子，還是第一次。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素素拽著小青的衣袖不放手，咳了兩聲，“蠻蠻身上布了防禦的法術，攻擊性極強……”說到這裡時，素素的心裡有一兩分的落寞三四分的悲哀五六分的嫉妒八九分的羡慕十分的眼紅……這法術的攻擊力還真是極強啊，她剛剛也就瞟了兩眼，便已經感知出來了。這樣子的結界，根本就不是她這個等級的小妖怪能夠施展得出來的。怕是她再修習個幾千年，也不一定有這樣的修為。也難怪那熊怪就這麼一擊斃命了。想來也實在是死得合情合理，完全就沒有一點被冤枉了的地方啊！
作為一隻小妖怪，卻能夠死在這麼強的對手手裡，實在是死有餘膺。
素素托著下巴沉吟。“那熊怪不知情不怕死地往上頭撞，觸動了結界，這才死的吧？”
而這個布下結界的人，並不難猜。素素也不是那種什麼事都不懂得的笨蛋，自然還是猜得到的。
畢竟，他只是不講，卻從未打算要瞞她。
素素也不是不知，只是習慣了裝糊塗。
能裝糊塗的時候，就絕不耍聰明。這是素素為妖做事的一貫原則。
畢竟，活在這世道上，也並不是總能碰到裝糊塗的機會的。
……
岑碧青挑眉，並不接話。
素素的氣勢瞬間弱了下來，有些訕訕。“那你也不能怪我啊，我怎知道你在它身上布了結界，你也未曾告訴過我。說起來……說起來……”她下意識看了他一眼。
“我的錯？”岑碧青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接了她欲語還休遲遲未曾說出口的下半句。
好吧……
“是我的錯……”素素果斷服軟，“我不該沒聽你解釋完就講出那些話來，都是我的不是……小青你大妖有大量，就別和我這麼個沒眼水的小妖怪一般見識了罷。”
岑碧青淡淡道：“我一般見識過的小妖怪還少麼？”
素素頓時語塞。“……”
還確實是不少的。這百年下來，垂涎他的外貌的公妖怪母妖怪實在是太多了，無一遺漏統統被他給廢了……簡直就是數不勝數，她在一邊坐等著撿內丹也已經撿到手軟了……她那時就在想，碰到這麼一個小氣巴拉容不得別人調戲半句的大爺，以後一定不能惹到他才是！
結果……
馬有失蹄，蛇有失口……一不小心還是疏忽了啊。
丫的，她當時沖他發脾氣的時候怎麼就沒有想起此人就是一隻喜歡斤斤計較報復心極強的妖怪呢！
……
“你希望我原諒你。”岑碧青看著她，眼睛難得沒有眯起來，狹長上挑，少了兩分慵懶邪魅的味道，目光灼灼，一雙眸子卻依舊不是那麼清明，讓人看不懂。至少素素是無法看懂的……
“是啊，我自然是這麼想的。”素素下意識回答。她說了那麼多有的沒的廢話，不就是為了這個目的麼？
岑碧青問：“為什麼？”
這個問題很是突兀。
素素愣住了。“什麼？”什麼為什麼？她不懂。
岑碧青步步逼近她，語氣有幾分淩厲，淩厲之餘又讓人感覺無比疏淡。
“為什麼你希望我原諒你？即便我不肯原諒你，與你斷絕關係，至此成了陌路……於你而言，又有什麼損失？”他突然抿唇笑了一笑，眼眸漸深，“對你來說，若是有朝一日岑碧青消失在你的生命之中，你不過是少了一個拖累。或許一開始會有所失落，但是終究會忘了這個人，這並不會花費你多少時間……不是麼？”
他緊緊抓著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碾碎，聲音卻越發地冰冷，簡直能將人凍死。“……白素貞，這個問題，你想過沒有？”
素素疼得倒抽了一口氣，被他咄咄逼人的樣子嚇了一跳，一時只是張了張嘴巴，訥訥無言，連反抗都忘記了。
拖累？
好吧，其實這百年下來，岑碧青也沒有那麼拖累……連蠻蠻那沒用的她都忍下來了，何況一個很厲害的岑碧青。
為什麼會突然說這樣的話？她聽著不是那麼舒服。
她是沒心沒肺沒肝了一點……哪怕是對老妖怪也是一般，雖然失去了他，她曾失落過，但是並不影響她好好活下去。
可是……她並沒有忘記，從來都沒有！什麼叫作不花多少時間就能忘記？
岑碧青這樣說她，就好像她根本就是個毫無感情的怪物一樣。
她心裡悶悶的，並不是那麼好受……下意識裡又覺得他說的是對的。
可是，她是妖怪啊，要那麼多無用的感情做什麼？
她有一瞬間的迷惑。

岑碧青只是看著她，雙目相接，一時陌路，各自看不懂對方的情緒。良久，他鬆開了鉗制住她的手腕，像是妥協。“你可還想要我原諒你。”
素素張大了嘴巴，這個人……真是！
“想……你這是要原諒我了麼？”她沒骨氣地投降了。方才他所說的，她沒有想過，也懶得去想。但是今天這般窩囊的目的，她可是一點都沒有忘記的。
白素貞在某些方面，還真算是執著得可以。
“承諾我一件事。”他眄了她一眼，道：“你做到了，我便考慮原諒你。”
這分明就是坐地起價，變著法子壓榨她！
雖然是這麼說……
但是……
素素想了一想，果斷答應：“好啊，什麼事情都可以，我承諾了。”她答應得如此之快倒不是她太呆蠢，而是太瞭解岑碧青，好歹相處了一百多年，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一些對方的脾性的。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要求她去做的。力所能及的，那不都是不費吹灰之力的麼。又有什麼好多想的？
岑碧青勾唇，一字一頓緩緩說道：“半月之後的合歡大會，我不希望看到有你。”
嘎？！
素素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怎麼，”岑碧青危險地眯起了眼睛。“做不到？”
素素沉吟半晌，沉重地表示。“做得到……這麼簡單的事情，自然是做得到的。”這事確實是簡單，且不說她並不歸騩山蛇族管轄，這合歡大會她可謂是來去自由，別人是完全不容置喙的。更何況，即便她是蛇族的一份子，這合歡大會也不是非參加不可的。
只是，這樣一來，還真是正好中了沐流溪的下懷，以後再見到那傢伙時，又多了被損的話題了。
哎，素素各種歎息。
有所得必有所失……
雖然她並不清楚自己得了什麼？素素想，大概就是得個安心吧。畢竟被身邊親近的人記恨在心，也實在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
“只是……”她有些迷惑，“為什麼呀？我不懂……你明明可以提更好的條件的，這個算什麼啊。對你完全沒有裨益麼……”
岑碧青看著她，認真道：“喔，是麼，那你不妨說說看對我有裨益的提議。”
囧……她是傻了才會給自己找麻煩的吧。
素素訕訕擺手，及時補救。“不了……我錯了。我覺得你這個提議蠻好的，沒有更好的了。”
……
回到野水涯後，素素抱著昏睡過去的蠻蠻進了結界，將它安置在裡頭。等了許久都沒見到岑碧青進來，心裡有那麼些不自然，想了一想，覺得今天確實做得不對，現在正是將功補過的好機會，便起身出去。
剛剛出了結界，一抬頭，一眼便瞥到岑碧青站在野水涯上，背影有些蕭瑟沉靜。
野水涯盡頭掛著一輪金黃的明月，不是那麼圓，有些殘缺，但是卻亮得出奇。他一身青衣，迎著夜晚的崖風站在那處，嶽峙淵渟，好看得像是一幅畫一樣。凡人喜歡寫詩，那些文人舞文弄墨，喜歡把玩一些詩意漂亮的東西。
素素想，不會有比此時此刻更加詩意的時候了。這樣子的美景，那些凡人窮其一生都不會得見。
素素滯了一滯，良久，她輕輕喊了一聲，“小青。”
他沒有回頭。
素素忍不住走上前去，破天荒多嘴了一回，說了一句無用的廢話。“晚了，回來睡覺吧，這裡夜涼。”他的身體一直都比同類的妖怪要弱一點，估摸著受不了這樣的涼。
她走到了他的身邊，手指抓住了他青色的衣袖。他側過頭來，看了看她的面孔。
不知是不是月光的緣故，他今日的容顏出奇地殊麗，完美地不像是個真人。
雖然他本就不是個人。
“素素……”他摸了摸她的臉頰，眼神很溫柔，語氣更是溫柔，溫柔得像是能夠擰出水來，一如這清冷溫柔的月色。
她一時有些晃神，愣愣地張了張嘴巴，說不出話來。岑碧青從來不是一個溫柔的人，可是原來他溫柔起來，竟是那樣的讓人沉醉……
他在月光下抱住了她，將她攬進了懷中。

合歡大會，素素自然是沒去的。倒也不只是因為她是一個信守承諾的好姑娘，還是因為蛇族長老親自來了一趟，告知她不用參加這合歡大會了。
這次不用，以後不用，永遠都不用了……
素素驚愕地瞪大眼睛。“為什麼啊？能不能給我一個理由先。”雖然她本也沒想過要參加，但是這種被剔除出來的感覺還是讓她銷魂了一把。
長老果斷不肯說。
素素自然是不會就這麼鬆口的，毫不氣餒追問道：“為什麼呀為什麼呀，長老這麼殘忍地對素素，好歹也給素素一個理由，否則素素死不瞑目啊！”
長老的眉毛抽了一抽，道：“不是老夫不想說……”
素素尾巴一頓，直直地豎了起來。“那你就說啊！”
長老的眉毛於是抽得更加厲害。原本是不想說的，奈何實在是擋不住她連環炮擊式的轟炸，終於放下節操透露了小小的一個角。“告訴你也無妨，這是上頭吩咐的……素貞啊，你可還是好自為之的好啊。”
這語氣有點嚇人啊！素素抖了一抖，默默地縮了肩膀。
上頭？
哪個上頭？
什麼上頭？
素素追問。
但是長老閉嘴了，愣是素素怎麼打滾撒嬌威脅賣萌，這回是怎麼都不肯再透露一個字了。
素素冥思苦想，愣是也沒有想起自己可是做過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她這樣子安守本分的好姑娘，可從來都不曾做過什麼越軌的壞事啊。怎麼就被上頭給惦記上了？
騩山蛇族的上頭……素素托腮，貌似有點多麼。但是若說是直隸的話……
素素沉吟。

她忐忑了許久，一直以為這上頭會做出什麼對她不利的事情。這忐忑不安的心情持續了一段時間，然而這上頭卻一直沒有再做什麼動作。好像所有的事情只局限於禁止她參加合歡大會了而已。
素素困惑不解了。
這都是些什麼破事？

還有一件更破的事情是，岑碧青不見了。
在合歡大會後一天，突然就消失了。一開始素素還以為他是有什麼急事才出去了，後來慢慢察覺出不對的味道來。可是遍尋山海妖界，也沒有見到他的身影。問蠻蠻，蠻蠻亦是茫然不知。
以岑碧青的能力，這山海妖界的妖怪應當是沒有能夠對他不利的吧？
可是，他的傷也不知道有沒有完全好起來……況且，雖然他是很厲害，但這山海妖界從來都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從來都不乏強大的妖怪。這若是萬一……
……
即便我不肯原諒你，與你斷絕關係，至此成了陌路……於你而言，又有什麼損失？對你來說，若是有朝一日岑碧青消失在你的生命之中，你不過是少了一個拖累。或許一開始會有所失落，但是終究會忘了這個人，這並不會花費你多少時間……不是麼？
那一晚，在月光下，他抱住她的時候，曾經說過那樣的話……聲音很低，但是她聽到了。他說：“素素，不准忘記我。”
他說，不准忘記我……不准忘記岑碧青。
即便我不在了，也不准忘記。

從一而終的霸道。
……
他的話言猶在耳，那樣的失態仿佛就在剛才。沒想到這麼快，便全部付諸了實踐。
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只有那句話，隱隱讓素素覺得，他可能早已知道了這一天。
……
岑碧青，這樣突然地出現在她的生命裡……
又這樣突然地離開了。
像是一個謎，自始至終，解不開謎底。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素素記得自己答應過岑碧青，即便他不在了，也不會忘記他。
撇去別的不說，單單是為了面子，好反駁岑碧青說的那番令她糟心的話，她也會努力記住他……記一輩子。
……
可是，她終究還是忘記了，忘得一乾二淨。
應了岑碧青所說的，卻也是極無奈的事情。
直到今天，吞下了這歸墟的靈藻，她方才將那段遺失了的記憶找回來……長達百年的記憶，在跨越了近千年之後，又被她從腦海深處揀拾起。
在所有記憶回來之後，她才終於將這一切給連貫了起來。
白素貞，從來都是羅素自己。
當年在她穿越初始，便被人封了靈識奪去了前世的記憶，又被抽了情絲，成了無情無殤之人，以為自己是一隻純粹的妖怪。後來又被人奪去了從岑碧青出現後的一百年的記憶，從此岑碧青在她的生命中成了一片空白，連帶著她連耆童都忘記……在遇到淵吝之後，她被陷害吸入了添了七絕引的熏香，這次乾脆俐落地將她身為妖怪的記憶全部忘記，而因緣巧合之下，卻又破了封印，想起了前世，本來是新生活的開始，卻又被無辜拖入一場遊戲之中。
似乎每次都是身不由己，不能自主，主動權從未被她握在手中，不管她如何掙扎，也每每總是受制於人。
與生命一般脆弱的命運。
這便是一切故事的主線，她只猜到了開始，卻從來不曾想到這結果會是這般模樣。
素素自嘲一笑，她的人生妖生，還真是命途多舛，怎麼總是在失憶受傷之間徘徊？
“素素這回可是全部都想起來了？”狐狸悠閒地坐在梧桐樹上，隱在花間梳理自己的皮毛。
“我想不想得起來，與你又有何干係呢？你只管看你的戲不是便好了？”素素從樹下站起，冷冷地看了它一眼，雙手環胸，眼光陌生。
“素素這麼說……其實與我是沒什麼關係。”狐狸眨巴著眼睛道：“可是給我這棵靈藻的人聽到你這番不負責任的話，估摸著會很傷心吧。”
給這棵靈藻的人……
素素自然是知道的。
她當年在西湖底冬眠時，他們在她面前說的那番話，雖然她聽得不是很全，但是如今想來，卻是再清晰不過。
那番話的意思，她後來也曾細細揣摩過，但是一直不敢直截了當去問岑碧青。
狐狸當初問他——你記起來了？
是不是說明他也是和她一樣，將那過往的一百年裡忘得一乾二淨呢？那個禁錮了他的記憶，也奪去了她的記憶的人，想必便是岑碧青的父親吧？她是聽到他叫那人叫父神的……可他終歸是比自己要強，他是自己慢慢想起來的，而她，最終還是得靠這棵靈藻才能夠將這一切串聯起來，也無怪她總是受制於人。
她向來是想得多，做得少。在人間的時候，更是這個樣子。
但是，她是真的有好好想的。
在許宅時，岑碧青曾經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她那時心裡不是不怨怪他的，丟下她一人在這裡，自己卻去逍遙自在，確實也是一件讓人覺得可氣的事情。
可是如今看來，他的消失，卻是為了去摘那株靈藻？
……
她依舊記得當年他說過，他去長安是去殺一個人，那人便是璿璣子……
當初她並不知道，可是在恢復了那一段記憶之後，她也不是沒有想過……她也自戀了一把，暗忖他去殺那璿璣子是不是……為了她？岑碧青，或許早就恢復了記憶？只是大概也只是零零散散的記憶，沒有全罷了。
……
這個想法讓她無端覺得不痛快。
當時她依舊認定自己是個人，而白素貞是個妖，她如今雖然佔據了白素貞的身體，但終歸並不是同一個人。
如果她想的那些都是真的話，也就是說，岑碧青是認識白素貞的……可能還會有一段孽緣存在。
也就是說，從一開始見面時岑碧青對她的那些優待並不是因為她的靈魂是羅素，而是因為她的身體是白素貞？
這還真是令人不痛快啊！
……
“他……”素素沉默了一瞬。“我能不能想起來，於他毫無裨益。”
“這都不懂？素素何時變得這般遲鈍了？”狐狸扒拉著爪子，“他這不辭勞苦跑到歸墟底下拿這靈藻，不過是為了想要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罷了。”選擇兩個字被它咬得頗重。
素素依舊沉默。
良久，她抬起頭來，眼神已經恢復了冰冷。“狐狸……司命辛君，這麼戲弄我，你覺得好玩麼？……是不是神，都是這般無聊，喜歡掌控別人的人生，還在一邊為別人的失意痛苦而倍感得意？”
事到如今，再猜不到他的身份，她也算是白活了這一遭！
那麼如今，因為他的這個身份，他所有的冷血與事不關己，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他是司命辛君啊！這洪荒之中，最該無情無心的神。
“嘖，果然是全部想起來了。”狐狸毫不在意她的冷漠，依舊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素素不要用這種眼光看人家麼~人家臉皮是真的很薄的。”
“以前是我傻，但是人總是會長大的，我也不是那種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蠢人。你若是還將我當作可以隨意戲弄的物件，你便錯了。”她的語氣倏忽冷了下去，“從今以後，我白素貞與你恩斷義絕，再不相干，也勞煩辛君你高抬貴手放過我。我這種卑賤的小妖怪，經不起你們這些強大的神來玩弄。”
上次還有回寰的餘地的話，這回卻是真的。
白素貞沒有情絲，心中所能容納的人並不多。可她是真的將狐狸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的，雖然她一直都是那麼粗暴地對待它，可若是換成別人來欺負它，她必然是不會甘休的……可是，到頭來，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而最讓她不能釋懷的，卻是蠻蠻的死。
白素貞是傻，被鎖在困龍陣中也是活該……她並不指望狐狸能夠幫她……可是它不該，不該就這麼看著蠻蠻死了而無動於衷。
事實上，它不但是那樣的無動於衷，還親手將重傷失憶了的她送上了西王母的棋盤。
這樣的人，她怎麼還敢再掏出心來對待？
……
或許是沒有心的原因吧，連斬斷感情也是分外容易的事情。
她既然說出口了，就再也沒有收回的時候了。
……
“哎呦~”狐狸捂住心臟，“素素這是打算過河拆橋？利用完了人家就要把人家當作破布一般的給丟掉麼？”
素素已經不想再理會它，轉身逕自就走。
狐狸在身後各種叫嚷，“素素你好絕情，好沒良心……好歹人家也是為了你奔波勞走，一身皮毛都不復以前那般亮麗光滑了。”
“司命辛君，”素素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轉身看了它一眼，眼裡無恨無痛，只有淡然陌生。“你是一個優秀的神。”
老妖怪說過，神與魔最大的區別，便是神是空念，魔是執念，仙沒有足夠的能力，也就沒有那麼極端，在這兩頭苦苦掙扎，也是可憐人。
“嘖……損人不帶髒麼……倒是越發像我的青兒了麼。”狐狸歪嘴，眼眸已經有些深沉。“素素莫不是在怨恨我抽了你的情絲之事？……若是的話，我便將那情絲還給你可好？”
“情絲？”素素凝視著他，“我一直想要問你，對你來說，我算是什麼？你當初是為的什麼要抽我的情絲，封我的靈識？”
“唔……當然是……”狐狸托腮，思索了一下，說得分外誠懇。“當然是為的好玩。”
素素斂眉，他還真是千年下來不換一個說法。當初她初穿越過來之際，便從混沌中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很是邪魅，初始她什麼都不知道，但是也正是因為那是她在來到異世之後的第一個人，所以她一直記得他的聲音以及他所說的話……雖然後來有一千多年的時間她不記得了，可是如今記憶歸來了，那男人的話便猶在耳畔。
他說的是——“你的命格這般淩亂無序，結局未定，倒是有趣得很。連老人家我都忍不住要好奇了呢……嘖，命裡註定是桃花纏身呢。你說，我若是封了你的靈識，斷了你的情根，讓一個無情無殤的人去曆那桃花劫，會不會很好玩？”
“我很期待……你的表現。”
……
是了，他當年便是為了一個好玩。
想來，這確實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但是物件若是她的話，她只想一頓板子抽死那狐狸。
這是原則問題。
她再不肯理會狐狸，這次是真的要走了。她沒有那麼多時間陪著一個無聊之極的神在這裡耗。
“素素啊，那情絲你還要不要啊？”狐狸在後頭扯著嗓子尖叫。
素素腳步不停，頭也不回。“你既然那麼喜歡，便自己留著吧……那東西，我不要。”
是了……她為什麼要那情絲？即便是沒有了，她也不覺得自己缺少了什麼東西。有些感情，點到即止就好……她幾乎愛上了那種可以控制自如的感覺了。如果多加了一條情絲，說不準她就會理不清自己的情緒了。
如今她自己心裡也算是有了計較，自然不會再讓那些身外的東西影響了自己的決定。
而反過來說，即便是有了那些身外之物，也並不會影響她現在下的這個決定……那麼這情絲要與不要，又有什麼區別？
白素貞，在作為一個人之前，畢竟先是妖怪啊！
她雖然是做了幾十年的人，卻也做了一千多年的妖怪。這個，恐怕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了。可是那又有什麼不好？她是喜歡上了做妖怪的感覺了。
……
狐狸眼眸深沉，拍拍皮毛一屁股坐在梧桐樹上，“嘖……好可憐呢，又被拋棄了。”
半晌，它抬起頭來。“想我也算是美貌如花活潑可愛……這世上能夠欣賞我內在美的物種，真是愈發的少了呢~怎麼辦？”它抓了抓臉，“有點孤獨呢~”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耆童……
原來先入為主，並沒有將他往那個方向上去想。可現在的話……騩山山神，可不就是耆童麼？
原來他並不是妖怪，而是高高在上的神。

當年的白素貞還真是勇者無敵，竟然那麼直白地敢去勾搭一個神，換成現在的她，便是打死了也不會去做這種大膽的事情，還是套用那句話，人總是要長大的，不知者無畏；無畏，是因為不知。知道了，難免就多了顧忌，不說別的，自己那一關就過不了……可若是她一開始便知道耆童的身份的話，估計也是不會那麼做了吧？
自古跨種族的戀愛，從來都是沒有好下場的。老妖怪宣揚這句話時，也算是鞠躬盡瘁的。
這個道理，身為純粹妖怪的白素貞比半人半妖的素素更加清楚地懂得。她敢去勾搭一個比她弱的人，卻絕對不會自找死路去褻瀆一個可以一隻手指將她碾死的神。

岑碧青走後大概半年裡，素素還是保留著那份記憶的，也因此，耆童和蠻蠻成了她所剩不多的尚算親近的人。
短短半年裡，其實可以發生很多事情。
比如……她更加深刻地認識到應該將他拐帶回家。
比如，她見識到了他的歸兮斧的威力由此各種嫉妒羡慕恨還厚著臉皮向他討要，可是他說：“你現在駕馭不了它，等你足夠強大了，我便將它送給你。”她那時想，又是跟小青一樣的說法，實在是……說了等於沒說！她若是足夠強大了，還需要歸兮斧做什麼？……好吧，也是要的，她愛死了斧子這武器了。
比如，當她死纏爛打再度向他表白之時，他說：“三日之後，你來稷澤等我，我給你一個交代。”他是那樣說的，她很開心，以為這一切終於有了結果……可是三日之後，她早早便去了稷澤，枯坐了一日，看日頭從東邊升起，又從西邊落下，整個紫竹林歸為一片死寂。他都不曾來過……
日後，也再不曾出現過……
哪怕她已經忘記了他，也不曾再見過他。
他也像岑碧青那樣，突然之間便消失了。那個三日之約，成了他與她之間的最後一句話。
後來，她又在稷澤遇見了吃撐了走不動眼淚汪汪的狐狸，一時抽了主動將它帶回了家……如果讓現在的素素去選擇的話，她絕對會暴揍當年的自己一頓。狐狸哪裡可憐了？她是妖怪。發什麼莫明其妙的善心？
後來，她遇見了淵吝……再後來……
後來的後來，她的生命裡再也沒有遇見過那樣一隻英俊的黑貓。
……
素素想，她身邊的人似乎都愛玩消失。
不同的是，她後來又見到了岑碧青，卻一直不曾再見到耆童。

只是這歸兮斧，又是怎麼才到她的身體裡的？還認了她當主人？他是什麼時候這麼做的。而她卻絲毫沒有察覺到？
可不管怎麼說，她既然已經做好了決定，這歸兮，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她要去的是騩山之頂，要找的是耆童。
可是在此之前，她先要找的，卻是大長老。
……
原本這是不合規矩的，畢竟她這樣的小妖怪要去見耆童，實在是……有點那個異想天開了。可是今日的長老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分外好說話。
素素心裡很是忐忑，一路上抿著嘴不說話，直到進了山門，要被那小仙童領走的時候，才一臉認真地對大長老說：“大長老，以後還是別這樣笑了……怪寒磣人的。”
長老：“……”
素素猶不自知，自顧自交代後事。“你看你原來那刻薄的樣子雖然是挺欠扁的，但是正是本性流露麼，至少看著順眼……你現在這個表情，實在是太假了，看著很不俐落啊！”
長老：“……”
“我走了……以後可能不會回來了……”素素道：“雖然我知道你一直很不情願收留我，但是對我也不差，還將野水涯的梧桐居撥開了我……雖然我知道那是看在老妖怪的面子上。你知道的，我也是個有良心的知恩圖報的妖怪，總之還是要謝謝你。”
長老：“……你還是走吧。”
素素喟歎：“長老，你果然還是這刻薄的樣子比較順眼啊！”
長老：“……”
……
那仙童領了素素進了一片桃林，不等素素詢問，便自行離開了。
素素“哎……”了半天，也沒有“哎”出個所以然來，沒有人領路，只好自力更生，豐衣足食，順著那桃林間的鵝卵石小路便走了下去。
路的盡頭是個精緻古樸的八角亭子，乍一看，有幾分眼熟。
玄色衣衫的男子人坐在亭子正中的春凳上，自顧自對弈，黑子拿在手上，遲遲沒有落下去。
他很英挺，從側面看去，五官立體俊秀。整個人也有一種超脫的感覺……
這便是神了吧。
可是……那麼陌生。
素素踟躕，一時間突然不敢上前去。
“來了……”他的黑子落在棋盤上，也沒有看她，聲音清淡，但是熟悉。“坐吧。”
素素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走上前去，還沒有靠近他，便聽到他略帶笑意的清冷聲音。“怎麼現在如此膽小？原本不是挺大膽的？”
素素的身體僵了一僵，面上頓時有些掛不住了，說出口的話都有些訕訕然：“那不是年少無知，初生牛犢不怕虎麼？”
他的棋子一頓，緩緩抬起頭來。“現在知曉害怕了？”
那是一張很俊秀的面孔，五官像是刀刻出來似的，線條分明，很有神的威嚴……素素的呼吸漏了一拍，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的人形，可是……這相貌竟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沒有害怕……”她已經平定了自己的語氣，再抬起頭來時，恢復了往日裡的鎮定。“我欠了你一樣東西，我佔用了許久，也很是喜歡。但我知道，它終究不是我的，我來將它還給你。”
她說的自然是歸兮。
話落，右手一揮，凝聚了真氣，將歸兮喚了出來。她將它捧在手裡，在他平靜的目光下，將歸兮放在桌上，棋盤的另一邊。
怕是他不會要似的，她又說：“我前些日子加緊修業，恢復了原先的法力，還有些突破，已經能夠自己凝練出法器來了。借歸兮的光，我凝出來的法器也是一把燕翅斧，很巧是不是？”
耆童只是看著她，卻沒有說話，也沒有見他去動那歸兮。
素素垂下頭，“以前的事情……讓你困擾了，對不起。”
他依舊沒有說話。
她這是道個什麼歉，那是神，像狐狸一樣也沒什麼多餘的感情，又怎麼會將她放在眼裡？她還真是聖母過頭了！
素素終於覺得幾分尷尬，匆匆住了口，道：“沒事了，我走了……”
她剛出了亭子，便聽到他淡淡的聲音，“你這是要去找他？”
她一怔，一時不確定他說的那個“他”究竟是誰？是不是她心中的那個“他”……
“僅憑一己之力大敗三青鳥……我也是有所耳聞的。”
素素於是大方承認。“我是這麼打算的。”她頓了一頓，突然又厚臉皮了一把。“我想去雷鋒塔……但是，那裡頭有西王母的結界，不得其法硬闖進去只會兩敗俱傷。我聽說你有破除結界的寶物避塵珠，能否借我一借，待我進去了，便將它還與你……當然了，你不願意也沒有關係，總之事在人為，我想要進去也不是特別難的事情。”
耆童垂眸。她想要的東西，他何曾吝惜過？
可是，這一次……
“你想陪著他，一直到死為止？”
“也不一定會到死，若是有一日雷峰塔倒了，那我們便出來了……反正我在妖界也沒什麼親人了，一個人也挺沒有意思的。小青好歹是我認識的，我去陪著他，與他作伴，還能好玩一些。”話是說得這般沒心沒肺，但是那語氣裡的情感遠遠比話中的要深厚得多。
若只是求一個相伴的人的話，又何必捨棄自由，去那不見天日的塔中耗一輩子。
“我答應你。”他說，聽不出情緒。
“嗯？”倒是沒有想到他會答應得這般乾脆，她還是愣了一愣。
“素素……”他喚道。
“嗯。”她回頭，笑得很溫和乖順。
“你喜歡他？”
“嗯……”她這次毫不猶豫地點頭。
“為什麼？”明知道這個問題很傻……
“大概是……”她思忖了一下，“大概是他長得比較好看吧。我貪看美色，看著看著便一不小心喜歡上了。”
“是麼……”他笑笑，“他確實很好看。”
“就是這麼說啊。”
……
“素素，”臨走之前，他叫住她。“若是有人讓你等他千年，你可願意等得？”
素素“啊”了一聲，認真道：“那看是什麼樣的人了？”
“若是……喜歡的人呢？”
素素笑笑。“那自然是會等的。反正千年對妖怪來講也不是多麼了不起的，當然還是能夠等下來的。”
“是麼……”他的眼眸很深，隱隱可以瞧見一抹碧色。
那為何他求的千年，你卻不等了呢？
……

什麼追求自由……其實都是假的。五十年前，她離開他，從來不是因為那所謂的自由。若是一個人的心遺落了，在哪裡能算得上自由呢？
如果岑碧青只是追尋他的皇圖霸業，那便追吧。她陪著他……可是……這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
岑碧青，他連自己的心都沒有定下來。
若是她犧牲所有，卻只是換得他的不確定……想來，真是很虧呢。

她不是不喜歡岑碧青的，只是還沒有喜歡到為了這麼個人不惜妥協到那種地步。
她自私慣了的。
可是如今，他妥協了，那麼，讓她退步，也就不是那麼難的事情。
兩人都割捨了一切，只剩下彼此……
就算將來會後悔，那也已經是將來的事情了。
她一向是想的多，做得少。可是一旦做了，就絕對不會再有退縮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