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手塚把最後放入了蛋豆腐的味噌湯也整鍋端到桌上的時候，就看到戀人頭上頂著半濕的毛巾走近開放式廚房外側的六人制餐桌──之所以選這個尺寸，不外乎是因為當他們有休假從各地球場回到在日本的家中時，過去一起打網球的同伴依然會來拜訪，那種重新將網球部成員聚集在一起的樂趣，其實他們也不想放棄。（當然……咳、他們也從這個尚稱寬敞的餐桌上得到更多額外的樂趣就是了）
對一桌菜色簡單但是很道地的日式早餐愉快地瞇著眼睛，不二的臉頰上還帶著不知道是沐浴的熱水還是昨晚的熱情殘留的紅暈，自己還來不及走過去，顯然很滿足（？）的戀人就靠過來親了親帝王的臉頰。
飲食是另外一種了解彼此的途徑，彼此在辛辣調味程度上的揮霍與節制各成互相抗衡之勢，也許更多時候不二只是要看看自己怎麼應對這樣的難題，但是從中學帶領網球部以來就秉持絕不放水原則的帝王則以堪與控球技巧相比擬的巧妙，掌握著在某些可允許範圍內縱容戀人的尺度。
就像他放棄味覺上的干預轉而在視覺上享受戀人被芥末醬油或辣椒拌炒刺激得紅潤鮮豔的唇色，其實戀人何嘗不是順著他的喜好特地在回家路過商店街的時候、轉進超市去找最適合微烤七分沾加入海苔的椒鹽食用的薄片霜花牛肉──這些小小的縱容對於觀察力敏銳的他們來說，是比說愛還要動容的肢體語言。
願意為對方學習並不了解的、原來不在認知範圍內的事物，是他們擁有對方之後最大的改變之一。怎麼樣熬煮鰻魚茶的湯底，跟記住要用多少種Cajun料理香料調和才能入味，都是不二跟手塚不願意向對方聲張卻持續私下學習的課業。或許他們並不能跟對方同樣理解味蕾偏愛的美味，但是讓對方享受卻不是那麼難做到的成就，況且跟對方一起品嘗的並非食物本身，還有戀人們共處的時間。
「怎麼不多睡一點？」
不二沒有回答卻搖搖頭把自己貼在手塚身邊，然後是還帶著水氣的手指彷彿找到冬眠洞穴的小熊鑽進了自己的手掌中。
手塚把他握緊。
每一天、再也沒有比戀人無時無刻想跟自己在一起迎接早晨更好的開始了。
他們其實並沒有多少閒暇可以整理書房，不過一開始就規劃好的分類還是讓他們可以輕易把彼此的書籍收納到適當的位置。訂製的黑木書櫃高達天花板，深度是可以達到兩排字典厚度的容量，為了安全起見已經固定在地板牆壁跟天花板三方，甚至有附帶的階梯式腳墊來方便尋找放在高層的藏書。
即使在已經不需要為了升學而努力的現在，手塚依然維持每週固定兩本書的閱讀進度，世界的寬度與深度無法只靠有聲光色的影像媒體來了解，至少他更欣賞沉澱在紙張之間含蓄低調的智慧形成的文字、彷彿鑲嵌諸多寶石的結晶岩。
而成為網球選手之後並沒有放棄攝影興趣的不二，則逐漸在書櫃上拓展他收藏攝影集的版圖；這兩年屬於他自己的作品也慢慢在架子與書本之間取得地位，對他的攝影作品抱持高度興趣跟欣賞的出版社編輯第一次主動接洽拜訪的時候是跟著以前常常來青學採訪的井上編輯來的，說是從來沒見過有兩項出眾才華的運動員。
不過對不二來說，有一本特別整理出來的相簿裡面的作品則屬於私人觀賞用。他常常會先泡好一壺香氣四溢的錫蘭紅茶，然後窩坐在大片明亮日光透窗而入的窗邊嵌入式寬台上（因為舖設舒適墊被跟鬆軟抱枕已經變成小熊固定的棲息地，而坐姿跟本人長相同樣端正的帝王則更偏愛可以隨時筆記的窗邊書桌），如同細數時光切片般撫摸那些不曾從記憶中褪色的各個時期的戀人（而且偶爾還會發出令在旁邊閱讀的手塚困惑的會心一笑──雖然說專注力跟實力同樣堅定的帝王照理來說應該不會分心，但是注意戀人的舉動已經變成反射性本能，手塚捕捉不二動靜反應的速度就像看到網球從對向球場發出前就準備回擊一樣快速）。
擁有這些不需與他人分享也並不刻意炫燿的事物，已經是不二從青春期以來的私人樂趣。特別是在手塚外出比賽而他卻偏偏暫時休息的假期，如果他不是飛到手塚比賽地點去觀戰，就是待在這裡等即將結束比賽的戀人回家。
然而從不鬆懈的帝王並非對天才的秘密毫不知情，在某一年的美日青少年網球友誼賽的優勝紀錄中夾著天才所不知道的一張相片，是手塚偶爾想起會特地找出來看、提醒自己不要大意的證據。
並沒有特別去翻閱過（而且以他耿直到跟臉部神經一樣沒有妥協餘地的個性來說也不可能這樣做），但是手塚知道不二的相簿是自己從十五歲到現在所有成長軌跡的縮影。每次一想到戀人不知道多久之前就那樣微笑著凝視自己（而當時居然毫無所覺），他就有一種既非痛苦也非懊悔、卻怎樣都不可能彌補滿足的疼痛纏繞在胸臆之間。戀人對這件事情是如此沉默，手塚往往只能想辦法在其他地方回報更多──十五歲那年由於不了解對方的心意，在許多人都被牽扯進自己也不甚明瞭的、風暴般的青少年選拔賽中，被自己有限的視野矇蔽而幾乎要面臨的失去，再也不想經歷。
即使收藏著彼此疼痛的痕跡，這間書房大多數時間依然是他們喜歡在此留連的堡壘，因為這裡有更多更多關於他們愛彼此的記憶，以及無數流湎而過的時光中逐漸累積、無可取代的過去──為了完整收集而不斷採購的相簿、想了解對方看的東西而買的英日文對照版《小王子》、還沒有機會一起去但至少先了解地形輪廓的馬特洪峰攝影特輯，甚至是鰻魚茶的食譜或是應用芥末的料理書。
在這些木製書架之間所夾藏的事物，豐富得無法一一看盡，無論是誰先到家，每次一回來才放下行李就發現書房桌上或地板攤放著新的世界山峰攝影集、最近一期關於大型賽程的職業網球報導、哪裡推出好吃辣味料理餐廳的流行雜誌等等──還沒有被擁抱就感覺到被戀人注目的美好。
他們給彼此的愛，也可以這樣無聲卻無時無刻感受得到，或許這是他們更能自在表達的姿態。
「準備好了嗎？」皺著眉頭是習慣了，但是也不能說沒有絲毫介意，這次比賽大概又要分離兩三個星期，而且兩個人的歸期還不一定在同時，必須看成績晉級到哪裡。
「嗯，」帶笑的嗓音跟撫摸在臉頰上的手指同樣溫潤，稍微壓平了帝王太陽穴上的隱形青筋，不二順勢把額頭貼在手塚的胸口，「讓我這樣靠一下。」而手塚的回應是手指在髮稍之間輕輕的梳理。
「比起那時候、只是幾天的時間而已……」
天才的說法是對的，畢竟比起還不夠成熟的中學時期那場好幾個月的分隔兩地，現在這樣的狀況可以說是還在能接受範圍內的職業所需。但是再怎麼對、分離依然是他們每次要各自出遠門參加比賽時要面對的課題。
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而輕吻從眼瞼到鼻尖到唇邊到耳畔然後回到額前，每一遍都像是誓言。
拿起各自的行李，在彼此的隨身肩背包中收著唯二兩把能解開這個私人城堡的鑰匙，沉默地等待長途旅程的回歸、下次開啟的時間。
「那、我們出門吧。」
門外是屬於職業網球選手的世界，但是他們知道自己絕對需要的不只是掌聲跟獲勝，在門內的種種才是跟靈魂深處的某個無法被他人滿足的需求息息相關的一切。
We will come back home soon, because here is our castle, where I belong to you, and you belong to m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