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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射雕)妖嬈》作者:攬清月【完結】

《(射雕)妖嬈》作者:攬清月【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w054e42 您是第9607個瀏覽者
卷一 白駝山下,兩小無嫌猜


1 楔子  

  熾白的燈光將整個空間照得亮如白晝。
  視線可及的範圍內,那些不知名的儀器、裝置、以及玻璃棺皿散髮著略帶冷硬的瑩光,無數顏色各異的指示燈接連閃爍,幾十個不同年齡、身披白大褂的研究人員各司其職。除了手指與鍵盤敲擊發出的輕微聲響外,整個空間裡只剩下各類儀表的“滴滴”聲。
  “阿南,去把F0382帶過來。”一個頭髮花白,年約六十的老人雙眼盯著藍色液晶屏上滾動的字幕,頭也不回地吩咐道。
  “老師……”被喚作阿南的年輕男子放下手中正在紀錄的筆記本和鋼筆,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低聲開口,“老師,我們對她是不是……不是昨天才……”
  “太過分?還是太殘忍?”老人直起身子,示意身後的人代替自己的位置,然後轉身面對阿南,“阿南,你還是太年輕了!你要記得,她只是一個試驗品,只不過擁有一副人類的軀體而已……或者,我們應該稱之為‘它’……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的,老師。”聽出老人語氣中隱含的勸誡與警告,阿南欲言又止,終是答應了一聲出了門。
  散髮著淡淡金屬光澤的合金門開了又合,阿南去而復返,身後跟著一個看上去十七八歲、身穿寬大的白色長袍的少女。
  墨黑的發絲長及小腿,自由披散在腦後,完美的五官鑲嵌在一張白得幾近透明的臉上,如同最深濃的暗夜般的瞳眸沈寂無波,木然的表情配上精緻的姿容像極了一個沒有生命的玩偶。
  空間內所有人似乎都沒有看到她的到來,依然有條不紊地繼續著自己的工作。被阿南稱為老師的老人淡淡地掃了少女一眼,“F0382。”
  老人帶著命令意味的呼喚沒有讓F0382空洞的眼眸產生絲毫波動,她機械地走上前,光裸的纖足踩在一塵不染的地板上無聲無息。
  站在一個長方體的透明棺體前,F0382默默地解開束在腰間的白色衣帶。類似於浴衣的寬大長袍毫無阻礙地從她白皙圓潤的肩頭滑落,露出她掩藏在長袍下比例完美、玲瓏有致的身軀,然後抬腿跨入棺體內,緩緩地躺下。
  這過程如果放在其他地方,可能有說不出的香艷與魅惑。但是,放在這裡,只除了那個叫阿南的年輕人微微撇過頭外,其他人似乎早已司空見慣,視若無睹了。
  隨著老人按下一個紅色的按鈕,棺體上透明的蓋子緩緩合上,緊接著整個棺體慢慢上升至大約一米高,並由橫放逐漸傾斜,最終變成直立在半空。
  淺綠色的液體漸漸從棺體底部冒出,水位上升直至將整個棺體填滿。不知道是液體中存有麻醉的成分,還是其他甚麼原因,F0382緊閉著眼睛,似乎已經失去意識。只是很明顯,那淺綠色的液體並不妨礙她的呼吸。
  相對於F0382略顯纖細嬌小的身軀,棺體的體積很大。她雙足懸空,整個人漂浮在淺綠色的液體中,長長的黑色發絲飄移糾纏在她的身側,就像一個精緻到完美的標本。
  各種各樣的纜線接上棺體,無數指示燈接連閃爍,各種寶貴的數據被分離解析出來顯示在藍色的液晶屏上。每個人都認真仔細地做著自己的工作,眼中是怎麼也掩飾不了的狂熱。
  一切都跟往常一樣進行著,如果沒有意外,今天的例行測試也會在不久後結束,得到的檢測數據也將記錄進F0382的特殊檔案以待日後研究。
  “嘟——嘟——”刺耳的警報聲忽然打破了整個空間的寂靜。
  “怎麼回事?”阿南的老師語氣不善,厲聲質問,顯然這忽如其來的意外讓他非常惱火。
  “教授,有異種能量入侵。”
  “異種能量?馬上隔離清除!”
  “是……來不及了!能量已經擴散……”
  “接駁器失去作用!異種能量擴散很快!能量連接器損毀……現在就算要強行切斷能量供應都不行了……”
  “混蛋!你不會手動切斷嗎?”
  “是!教授!教授……系統已經失控,不知道數據庫的損失……手動切斷——不起作用!”
  “甚麼?!”
  刺耳的警報聲接二連三地響起,原本顏色各異的指示燈全部變成刺眼的紅色,藍色液晶屏上滾動的數據字幕扭曲變形成一堆一堆毫無意義的亂碼。
  “啪——”的一聲,所有屏幕一片漆黑。燈光的一明一滅間,所有纜線、連接、儀表裝置開始向外冒出隱隱的白煙、黑煙,一種燒焦的氣味緩緩彌漫擴散。
  混亂還在繼續,已經有人開始四下逃竄,並試圖打開大門衝出這個封閉的空間。可惜,同樣被系統控制的大門根本無法打開。
  還有一部分人翻飛的十指瘋狂地在鍵盤上、各類按鈕上敲擊、按壓,不知道是試圖解除系統的警報,還是解救那些有可能已經丟失的資料、數據和研究成果。
  銀色的電弧噼裡啪啦地在各處作響,空間裡所有的儀器都不堪重負地呻吟起來,有些地方甚至已經有了破碎的跡象。這時候,沒有人注意到,裝著F0382的棺體周圍的電弧比之其他地方要密集粗大很多,裡面的液體伴隨著電弧的閃現不停翻滾沸騰。
  “卡擦——嘩啦——”隨著一聲壓軸式的巨大碎裂聲,空間裡的燈忽然不再閃爍,刺耳的警報聲詭異地停止,濃煙、電弧也不見蹤影。
  如果不是這些損毀的儀器裝置,所有人幾乎要懷疑剛才的災難只不過是一場未醒的噩夢。然而,事實告訴他們,他們付出了無數心血的實驗基地幾乎可以說已經毀了——至少他們這個分部是的。
  對了,剛才那聲巨響,以及那個珍貴的F0382……
  裝著F0382的棺體已經在之前的巨響聲中碎裂,淺綠色的液體蜿蜒著流了一地,F0382仿佛一尾失水的美人魚,靜靜地躺在柔和的水面之上,長長的發絲環繞糾纏,濃密的黑色與極致的白色形成強烈的對比,觸目驚心。
  靠近她頭部的地方,淺綠色的液體正在逐漸變藍,藍色加深、擴散,如明淨的晴空般的藍色,現在卻透著毫無生機的不祥之感。
  “F0382,哈哈哈……是她!居然是她!我們都被她騙過了啊!哈哈哈……”阿南的老師,被眾人稱為教授的老人忽然神經質地狂笑起來,整個人似乎在剎那間更老了。
  “老師,你的意思是……這次不是意外,而是F0382……”阿南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老師,輕聲問道。
  “她終於擺脫我們了,哈哈,完全擺脫了!我早就應該想到的——腦波實質化,異種能量?她比我們想象的要聰明得多啊!”
  阿南無言地看著地上早已毫無生機的F0382,心中止不住的悲涼——也許,這對她來說,是最好的結局了吧?總好過一生被囚禁在這裡,暗無天日,做一隻實驗用的小白鼠吧?
  聽老師的說法,好像是她將實質化的腦波通過連接棺體的纜線送入系統,從而導致了整個系統的癱瘓——他忽然又有些佩服起她來,至少換了是他,他無法肯定自己是否能有毅力和勇氣做到像她這樣。
  他記得,雖然她從來沒有顯露過她的這種能力,但是,老師還是每天給她注射抑制能量的針劑的,按照老師的估計,她應該被人為地限制在極度疲憊的狀態中,除了緩慢地行走,做不了任何事,甚至連思考,都做不到。
  “教授,F0382身上所有的細胞已經失去活性,沒有再次克隆的可能。”
  聽到檢查完F0382的人員的報告,老人似是完全沒有想到般怔了怔,然後鐵青著臉咬牙切齒,“好!很好!屍體送去解剖。”
  聽到F0382最後的命運,看到她被帶走,阿南將目光從那灘深藍中移開,極輕極輕地嘆息……


  

[ 本帖最後由 w054e42 於 2015-5-10 11:5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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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蔥山下誰家兒

  F0382,不,現在應該叫她歐陽洛璃,來到這個陌生又有些莫名的世界已經三個月了。
  三個月,除了讓她更加疑惑更加訝異之外,再沒有其他收獲。如果說她還活著的事實並沒有讓她感到絲毫慶幸,那麼,歐陽洛璃,這個現在已經獨屬於她的名字卻實實在在地帶給了她某種別樣的感受——那種從來沒有在她的生命裡出現過,仿佛整個人都被漲得滿滿的,讓人舒服得想流淚的感覺。
  歐陽洛璃,不再是F0382,一個用漢字組成的名字,而不是由字母和數字組合的代號。尤其是這三個月以來,洛璃這個代表了她的名字不停地被人叫著,這樣想來,她便覺得活著也許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對於忽然之間出現在這個有些奇怪的世界,雖然洛璃並沒有所謂穿越時空、借屍還魂的概念,但是,由於之前她也是像這次一樣突兀地以嬰孩的模樣出現在那個全封閉的實驗基地,所以,環境的忽然變化並沒有給她造成太大的困擾。對她來說,這只不過是從一個地方換到另一個地方重來一次罷了。
  只是,就像阿南的老師所說的那樣,洛璃很聰明,她甚至比所有人認為的還要聰明很多。在那個實驗基地,為了防止她產生某些叛逆的想法和心思,那些人除了想法設法壓制她的能量外,從來不敢教她甚麼東西。
  可惜,習慣是一種可怕的東西。即使是那些頂尖的科研人員,他們在本質上也還是個人,習慣了洛璃的存在之後,漸漸的,對著木然空洞如傀儡娃娃的她,很多話他們不再避著躲著。也許,這也是因為他們對自己太過自信。
  那些人永遠也不會知道,因為他們的談話、他們不經意間透露出的信息,那個如同死物的試驗品,已經能聽懂他們說話,知道了基地之外還有更為廣闊的世界。
  同時,她也從他們的口中得知,她是他們由一個殘缺的未知細胞裡還原克隆出來的,而這個奇跡般還留有些許活性的細胞則來源於一塊自不明年代的墓群裡發掘的化石。所以,理所當然的,她明白了自己作為試驗品的含義,明白了自己作為F0382的宿命,這才有了她後來的隱忍、偽裝與爆發。
  當她睜開眼睛,看到視線所及的範圍內那些深深淺淺的綠色,感受到灼熱的陽光照得她的皮膚有些刺痛,再加上身上沒有了那種喘不過氣來的沈重的時候,根據她所瞭解的信息,洛璃得出了這是基地外世界的結論。甚至,她還有很大幾率認為自己已經如願擺脫了那裡。
  微風輕輕地吹過,木質的窗欞上,一個用青色的竹節串成的風鈴隨著風過的軌跡微微顫動,底部綴著的銀色鈴鐺飄出輕柔的鈴音。
  洛璃輕輕地在搖籃裡動了動身子,視線穿過開著的窗戶,看向外面長滿鬱鬱蔥蔥的樹木與花草的庭院。不由自主地,她再次想起將她安置在這裡的那對一大一小。
  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入目的除了綠色的草木、便是湛藍的天空。其實,如果是換了三個月前,她並不能很好地描述出當時的情景,即使她曾經聽說過周圍事物的名稱,但是她仍然無法做到將它們同實物聯繫在一起。所以,這一切都是以她如今的眼光來看的。
  在發現自己變回第一次在基地睜開眼睛時的模樣——一個還不完全具備行動能力的嬰孩的時候,再發現周圍的環境並不像是在基地的樣子,洛璃心裡其實是沒有多大感覺的。畢竟,就算情況再壞,還能壞得過重新回到以前的日子嗎?
  周圍並不安靜,有風吹過的聲音,還有不知名的鳥兒那低回婉轉的啼鳴。陌生而新鮮的環境讓她有些無措,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畢竟,對於除了基地的儀器裝置外再沒有接觸其他東西的她來說,這樣的體驗與處境實在是太過忽然。
  裸 露的背部磕著凸出的石子和堅硬的泥塊,非常得不舒服。暫時想不出辦法的洛璃決定先移動一下身體,以便讓自己躺得舒服一些。
  正當她努力伸展小胳膊小腿,嘗試著將不大靈活的自己翻個身、找個舒服點的位置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的說話聲讓她嚇了一跳的同時猛地停下動作。
  “叔叔,草叢裡似乎有動靜。”這個聲音很好聽。不同於洛璃以前在基地裡聽到過的聲音,它很稚嫩,卻帶著一種乾淨清澈的感覺。
  “大概是山雞之類的東西。”回答的是個渾厚略顯低沈的聲線。
  “山雞?”原先稚嫩的聲音反問,帶著某種期待和雀躍,“叔叔,我們把它捉回去吧。晚上我想吃烤山雞。”
  然後,洛璃便聽到輕微的足音向她靠近,很快,毫無遮攔的她就和四隻眼睛對上了。那一刻,無視了一大一小兩人奇怪的髮型和裝束,她想的是她是不是真的會被他們當成山雞烤熟吃掉。
  “叔叔,不是山雞,是個孩子。”小的那個掙脫大人牽著他的手,靠近洛璃蹲下,然後伸出手指輕輕地戳著她的臉頰。
  洛璃並不喜歡這樣的碰觸,所以,她只能努力偏過頭,希望能夠躲過手指的摧殘,可惜的是她的動作似乎起了反作用,男孩的手指戳得更歡了。而且,他好像也不再滿足於只戳她的臉。
  大人看著蹲在地上的男孩戳完嬰孩的臉頰,又將手指伸向她短短小小的手臂,玩得不亦樂乎,似乎並沒有想離開的趨勢,不由地皺皺眉,招呼道:“克兒,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
  “可是,叔叔,她真的很好玩。”喚作克兒的男孩依然蹲在地上,用手指戳戳戳,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要不,我們把她帶回去吧。”
  “克兒……也許她只是被暫時放在這裡……”
  大人微皺的眉峰皺得更緊了些,似是很不贊同男孩的提議,隨後,洛璃感到銳利審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那形如實質的眼光讓她幾乎窒息。
  “叔叔你騙我!”男孩收回戳著洛璃的手指,抬眼望向自己的叔叔,“她肯定跟我一樣沒有爹娘了!不然怎麼會被丟在這裡?叔叔,你看她這麼小,又甚麼也沒穿,我們帶她回去吧。”
  大概是男孩說自己沒有爹娘的話影響了大人,在男孩再次提出帶走洛璃的時候,他沒有再出言反對,而是直接上前將洛璃抱了起來。然後,她被他們帶到了這座位於山腰的建築……
  “洛璃,洛璃,你醒了?”
  熟悉的稚嫩嗓音拉回了洛璃的思緒,微微側頭,她便看到那個執意將她帶回的男孩出現在眼前。因為看到她醒了,他晶亮的黑眸因為笑意微微眯起,更襯得一張眉清目秀的小臉笑靨如花。
  看到他抬起雙手,抓住搖籃的邊緣輕輕地搖晃,洛璃不由自主地學著他的樣子勾起唇角,彎起眉眼。緊接著,她便發現男孩忽然松開雙手飛快地跑了出去,然後是他欣喜地大呼小叫:“叔叔,叔叔,洛璃笑了!她對我笑了……”
  也許,這樣也不錯?隨著搖籃輕微的搖晃,洛璃的笑意也越來越深……



莊生曉夢迷蝴蝶

  這世上,最公平的莫過於時間,最無情的也莫過於時間。時光匆匆,轉眼已是七年。
  又是初夏時節,天氣雖然算不上很熱,但是,午後耀眼的陽光還是能讓人大汗淋灕。
  洛璃坐在大樹粗壯的枝椏上,一邊看著不遠處一教一學的叔侄,一邊晃蕩著兩只小巧玲瓏的腳丫子,隨著她晃蕩的動作,套在左腳腳踝處綴著三個銀色的小鈴鐺精緻腳鏈發出陣陣悅耳的鈴音。
  眼看著歐陽克將同一套掌法來回打了五次,歐陽鋒正要求他開始打第六遍,她是不是應該慶幸,歐陽鋒對歐陽克在各方面、尤其是武學上的教育雖然可以說得上苛刻的同時,對她卻是異常寬容,甚至說得上縱容呢?
  輕輕地抬起頭,洛璃靜靜地看著頭頂透著點點金色的樹冠。看得時間長了,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再看了一眼歐陽鋒兩人,發現他們短時間內並沒有停下來的趨勢,洛璃乾脆往枝椏上一躺,輕輕地閉了眼。聽著微風摩挲過樹葉發出的“沙沙”聲,不一會兒,她的意識便逐漸遠去。
  七年的時間已是不短,至少,對於洛璃來說,這些時間足以讓她瞭解很多東西了。
  她知道腳下這座山名叫白駝山,她住的那片建築喚作白駝山莊,山莊的主人叫歐陽鋒,也就是堅持要將她帶回來的男孩——歐陽克的叔叔。而她,現在喚歐陽鋒爹爹,喚歐陽克哥哥。
  原來,她和歐陽克一樣喚歐陽鋒叔叔。但是,大約是五年多前,歐陽鋒出了一趟遠門,似乎是去了一個叫桃花島的地方。去之前,他還準備了一份珍貴的禮物,據歐陽克說那是送給桃花島島主女兒的週歲禮。
  然後,回到白駝山莊的歐陽鋒忽然決定收她作女兒,讓她改口喚他爹爹。作為一個還沒有任何自主權的小女娃,她理所當然地聽從了歐陽鋒的安排。
  只是,以她所瞭解的情況來看,歐陽鋒和桃花島島主黃藥師的關係根本稱不上很好,而且,白駝山莊離桃花島何止萬裡之遙,何必要為他女兒親自送禮上門?
  就這個問題,洛璃曾經很認真地問過歐陽克。當時,歐陽克只是摸摸她的頭,然後微笑著告訴她——因為桃花島島主女兒週歲的那天,也是他妻子死去週年的祭日。
  直到現在,她都還在糾結一個問題,在這樣一個日子送去禮物,她爹爹到底是去祝賀人家女兒的生日,還是去刺激人家妻子的早逝?果然,她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
  這七年間,洛璃一直都在不停地學習。她要學習說話和認字,雖然她能聽懂,卻從來沒有開口說過,更不可能寫過。她要學習感受不同情緒的變化,開心的時候會笑、摔痛的時候會哭、歐陽克欺負她時會生氣。最重要的是,她還要學習怎麼與人相處,在她看來,這似乎非常不容易。
  也許她根本就沒有這方面的天分,她常常這樣想。不然的話,為甚麼到現在她還想不清楚歐陽鋒送禮物去的目的呢?不過,如果那個黃藥師是她討厭的人,每年他女兒過生日的時候,她會很樂意親自送去禮物,只為了去看看那一天黃藥師的臉色。
  正因為搞不清楚,所以對歐陽鋒和歐陽克以外的人,洛璃都會刻意保持著淡淡的疏離。她對每個人都笑臉相迎,卻在心裡明確地為他們分出親疏。
  此外,洛璃最感興趣的還是武功。只是,不知道為甚麼,不管她怎麼修煉內功,都沒有歐陽鋒所說的氣感。簡單地說,就算她坐著運轉內功心法一整天,她也絲毫感覺不到體內真氣的流動。
  關於這一點,歐陽鋒也說不出原因。他曾經檢查過洛璃的經脈,卻並沒有發現甚麼不妥,也曾經向她體內輸送過真氣,只是真氣一進入洛璃的身體就消失地無影無蹤。
  那一次,洛璃清晰地感到進入她體內的暖流迅速消失,再也無跡可尋。雖然她並不知道歐陽鋒有沒有從中看出甚麼,但是,她卻感覺出那些氣狀物並沒有脫出她體外。所以,根據質量守恆定律,能量不會消亡的真理,即使感覺不到甚麼,修煉出的真氣也絕對存在於她體內的某個地方。
  她一直堅信著自己的判斷,自她接觸內功心法以來,每天晚上她都會像歐陽峰叔侄那樣用打坐代替睡眠。視野更加清晰、身體更加輕便,這些變化都讓她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不過,這些她都沒有告訴歐陽鋒叔侄。那次歐陽峰為她輸送真氣檢查經脈後,他看著她思考的模樣,讓她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與別人的不同。不可避免地,她再一次想起了那個實驗基地,想起了因為“不同”而遭受的待遇。因此,這一次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隱瞞。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孩子,很多東西她都只能放在心裡,然後找機會自己解決,而不是問出來。殊不知,這樣的她在歐陽鋒看來已經是異常地聰慧與早熟……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洛璃似乎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緩緩地睜開眼睛,入目的是歐陽克鬢角掛著汗滴、透著些許紅暈的臉。
  看到熟悉的人,剛剛睡醒的洛璃一時忘了自己還在樹上,低喃著起身向眼前的人伸出手:“哥哥……”
  “小心!”歐陽克接住還處於半醒半睡狀態的洛璃,努力保持著身體的平衡,提醒道,“我們都在樹上呢。”
  “哦……”揉揉眼睛,洛璃略帶迷茫地看看周圍,然後再看向歐陽克。
  “算了,我們還是先下去吧。”很快,歐陽克便放棄了讓洛璃馬上清醒過來的想法,而是抱緊她,直接帶著她從樹上一躍而下。
  直到兩人背靠著樹幹並排坐下,洛璃才有了蘇醒的跡象,“哥哥,爹爹走了?”
  “嗯,他先回屋裡去了。”歐陽克點頭,“我休息一下,待會兒還要將流雲掌再練兩遍。”
  洛璃正欲接口,忽然看見一隻暗藍色帶著黑色斑紋的蝴蝶從樹後翩然飛出,緩緩地朝著不遠處的花叢靠近,說出的話變成了:“哥哥,這只蝴蝶真漂亮。”
  “是嗎?”歐陽克輕輕地掃了一眼,笑道,“我去捉來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去。”說著,不等歐陽克回話,洛璃已經起身快速向著目標跑去,以至於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等等,洛璃,你沒有穿鞋……”
  等到歐陽克的提醒出口,洛璃已經痛呼一聲,蹲下身捂住了自己的腳。
  “洛璃,我看看,傷在哪兒了?”歐陽克扶住洛璃的肩膀,輕聲詢問的同時開始查看傷口,“還好,只是划了一道淺淺的口子。”
  在基地的時候,洛璃從來沒有穿過鞋子。所以,直到現在,她都還不適應腳上套著鞋子的感覺。因此,如果有可能,她都是不穿鞋的。只是,在屋裡赤著雙腳也就罷了,到了屋外,她就不得不接受鞋子這種讓她非常不舒服的東西了。
  剛才因為在樹上,她習慣性地將鞋子脫了,從樹上下來後也一直忘了穿上。冒冒失失跑出去的後果就是右腳腳掌處被尖利的石塊划了一下,滲出了絲絲殷紅的血絲。
  而這些看起來再正常沒有的血絲卻讓洛璃徹底地呆住了——她的血,居然變成了紅色嗎?
  是了,在她能夠感覺到自己溫暖的體溫的時候,她就應該想到了。要知道,她之前的體溫可是只有15℃。
  那麼,她果然跟以前不一樣了嗎?
  “洛璃,洛璃……你怎麼了?”歐陽克輕輕地推了推發愣的洛璃,以為她因為受傷流血而受了驚嚇,不由地輕聲安慰,“不要怕,上了藥,馬上就能好了。”
  “我沒事,哥哥。”回過神的洛璃衝著歐陽克笑了笑,“不過,你要背我回去。”
  “好。”歐陽克蹲下身,將洛璃背了起來,向遠處的建築走去,“我先送你回去,然後再來練流雲掌。”
  “哥哥……”洛璃將頭靠在歐陽克肩上,對他說的話一時居然覺得有些無力。



冷風殘月夜驚魂

  太陽漸漸地西斜,原本淡金色的陽光開始透出極淡極淡的紅色,讓人覺得溫暖的同時不自覺生出些許薄酒微醺的錯覺。
  洛璃收回投注在歐陽鋒和歐陽克身上的視線,忽然間覺得有些百無聊賴。當然,即便是要像這樣坐到天黑,她也不會想同歐陽克一起去練那些重復了很多次的拳法、掌法和劍法的。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基地裡那些研究狂人的影響,洛璃的潛意識裡也深深地烙下了嚴謹精密以及簡單有效的因子。因此,她一直覺得歐陽鋒教的那些招式太過繁雜,簡潔乾脆不夠。她承認,那樣繁瑣、華麗的動作的確非常漂亮,但是,明明有更簡單的方法得到相同的目的不是?
  同樣一招刺喉的動作,直接一劍呈直線刺過去不就完了?有必要拐幾個彎耍出一片劍花織出一張劍網只為那最後的一刺嗎?
  當然,洛璃的這個想法只是純粹就招式而言,甚至只是很任性地僅僅從她個人的喜好出發,而根本沒有考慮過如果劍招真的改成像她想的那樣,她的對手會不會乖乖地站在原地任由她的劍刺向自己的咽喉。
  而且,即使是後來解決了自己內功的問題,也明白了所有的招式都是先人們千錘百煉後剩下的精華,一個招式怎麼出、從哪個方向出、在甚麼時機出,都是先輩們付出無數心血、甚至生命才得出的最佳答案,洛璃也不曾放棄過自己的想法。
  也正是因為這樣,修煉了內功後的她從來沒有刻意去學習過任何的招式,與人對招,她都是完全通過精密計算得出對手的出招軌跡,再計算出最直接、最省力、最簡單的破解方式。
  只是,這都是以後的事,如今的洛璃也只是將她的這些想法在腦海裡分析、演算,並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別人絕對不可能有像她這般堪比計算機的恐怖演算能力。因此,這世上除了她自己,根本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做到像她所想的那般出招。
  輕輕地伸了個懶腰,洛璃起身拍拍裙裾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抬頭看了看西邊天空已經不那麼耀眼的紅日,慢慢地向山莊外走去。
  似乎,到外面去走走,吹吹風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一路上,洛璃並沒有受到阻攔。遇到那些負責山莊的打掃、整理以及漿洗的僕婦只是點頭向她行禮,也由著她出去了。很顯然,由於白駝山莊的赫赫威名,所有人都不認為洛璃會在白駝山的範圍內遇到危險。
  走在山間窄窄的小道上,洛璃有些彆扭地曲了曲腳趾,發現自己還是無法習慣穿著鞋子走路。看來,她要為這件事情想想辦法了。
  上次划傷腳的事已經過去好些天,腳掌上的細微傷口也早已恢復如初,連傷痕都不曾留下。只是,作為受傷事件的後遺症,現在的歐陽克會天天盯著她穿好鞋子,即使是在屋內,也不再允許她赤著雙腳。
  輕輕地嘆了一聲,洛璃努力忽略雙腳被束縛住的異樣感覺,開始將注意力放在夕陽下的山林和草木上。
  不知不覺中,洛璃已經逐漸偏離了山道,進入樹林裡。陽光退去,林中已經有些暗,微涼的晚風吹過,帶起樹葉沙沙的聲響,似乎也吹走了白天的暑氣。
  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過頭時,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走了很遠,透過層層的樹木,已經完全看不見山莊的痕跡。這也難怪,畢竟,白駝山指的並不是簡單的一座山,而是連綿不斷的群山。
  等到天色完全暗了下來,洛璃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出來很久了。歐陽克,應該已經完成今天的練習了吧?
  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洛璃正準備往回走,卻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緊接著便感到全身無力。後頸傳來一陣強烈的麻痛感,她條件反射般回頭,卻只來得及看到一張模糊的臉,帶著得意而猥瑣的笑意,隨後完全沈入了濃重的黑暗。
  迷迷糊糊間,兩個聲音夾雜著細細碎碎、似乎被拼命壓抑著的哭泣不斷傳入洛璃的耳朵。
  “大哥,咱哥兩今天的運氣真不錯,我不過出去打個獵,居然也能有如此收獲……”
  “有收獲當然好,只是,我們還是要小心一點,這裡可是白駝山的勢力範圍。”
  “擔心甚麼?咱們不過是賺兩個小錢花花,又不礙著他們甚麼,再說,那些大人物哪裡有時間來管這些鳥事?”
  “你說的也對。但是,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妥,這裡離白駝山莊實在是太近了——如果不是沒辦法……總之,明天一早我們就離開這裡。”
  “知道了,大哥。你總是擔心這、擔心那,咱們乾了這麼久,哪一回出過事?有這時間,還不如……嘿嘿,今天這女娃年紀小歸小,可真是漂亮……大爺我見過的美人也不少,可比起她來……嘿嘿……”
  那讓人厭惡的笑聲逐漸接近,然後,洛璃就感到一隻粗糙的、帶著硬繭的手掌貼上了她的左頰,摩挲得她的左頰隱隱生疼。
  極度不舒服之下,洛璃的意識又清醒了幾分,終於緩緩睜開眼睛,卻一眼看到先前來不及看清的臉。三十五歲左右、臉色蠟黃、兩頰凸起、薄唇無須、雙眼泛著讓她極度不喜的光芒。
  偏過頭想擺脫那只手,洛璃這才發現嘴巴酸得厲害,卻原來她已經被縛住雙手塞住嘴巴。
  “喲,醒了?正好……”
  這人的聲音帶著某種輕浮滑膩的味道,雖然憎惡他的聲音,但是,洛璃還是無法阻止它傳入自己的耳朵。而且,剛才她那個偏頭的動作非但沒能逃出說話人的手掌,在發現她醒過來後,那只手已經沿著她的臉頰滑向她的衣領……
  洛璃不知道這個動作代表的含義,只是本能地覺得厭惡。她不由自主地努力向旁邊側了側身子,卻發現毫無效果。
  正當那只手的手指已經扯住洛璃的衣領,稍一用力就能拉下她的衣服的時候,另一個聲音忽然插了進來:“二弟,你應該知道規矩。如果你破了她的身,她還能值多少銀子?”
  聲音不高不低,不慍不火,卻成功地阻止了中年男人的動作。他緩緩地收回手,不甘地瞪了洛璃一眼,不情願地離開了她的身邊。
  “好,她我不動。”中年男人伸出手指指向一邊,“但是,那兩個大的,我要一個。大哥你知道,兄弟我就好這一口。”
  聞言,洛璃將目光從那個坐在火堆旁,年近五十、留著長須、身穿儒生長袍的“大哥”身上收回,順著中年男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借著並不是很亮的火光,她才發現,除了她之外,周圍還有十幾個如她這般被縛住雙手、塞住嘴巴的女孩子。
  被中年男人指著的那兩個正是這些女孩之中年齡最大的,看上去已經有大約十五六歲。大概是感受到所有人集中到她們身上的目光,兩人眼中閃過無盡的驚慌恐懼絕望,卻因為口不能言,只能發出模糊的“嗚嗚”聲。
  洛璃還在打量觀察的時候,中年男人的大哥終於考慮完畢,再次開口,“也罷,這些天你也辛苦了。快點完事——今晚我們還是一起守著,我總覺得有些不放心。”
  “謝謝大哥!嘿嘿,還是大哥懂得體諒小弟。待會兒守夜的問題你就不用擔心了,我一定好好看著她們,跑不了的。”
  說話間,中年男人已經搓搓手掌,興奮地向著那兩個女孩靠近……



有驚無險終獲救

  火光幽暗,不大的火堆不時發出輕微的“吡啵”之聲。忽明忽暗的微光映在女孩驚懼的臉上,再加上林中偶爾傳來野獸隱約的嘶吼聲,氣氛忽然間顯得有些詭異陰森起來。
  中年男人一邊迅速向兩個靠在一起的女孩接近,一邊開始扒拉自己的褲子。兩個女孩仿佛看見了噬人的魔鬼般絕望地拼命搖頭,眼中更是早已流出兩行清淚,淚濕了面頰。奈何她們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而且是背靠著大樹跌坐在地上,以至於她們所有的掙扎都注定是徒勞的。
  中年男人停在兩個女孩身前,似乎對著她們打量評估了一番,然後將目光定格在右邊看起來身材比較嬌小的女孩身上。
  此時,被他盯住的女孩顯然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命運,開始本能地踢蹬自己沒有被捆住的雙腳,企圖以這種方法阻止危險的臨近。
  只是很顯然,女孩的反抗非但沒有起到絲毫作用,反而激起了男人更大的興致。他“嘿嘿”怪笑著伸手抓住她胡亂踢蹬的雙腳,然後兩只纖巧的繡花鞋被遠遠地拋了出去。
  在女孩“嗚嗚”的哽咽聲中,男人已經抓著她的腳,將她拖離了另一個女孩的身邊,緊接著開始撕扯起她身上的衣衫,竟是打算在眾目睽睽之下行那齷齪之事。
  隨著清晰的裂帛聲接二連三地在寂靜中響起,除了洛璃和那個大哥還能保持平靜外,其他女孩都不約而同地撇過頭,面露同情不忍驚恐悲哀慶幸之色。離他們最近、也是剛才僥倖暫時逃過一劫的女孩更是直接頭一歪,乾脆地暈厥了過去。
  眼看著中年男人已經伏在女孩身上聳動起伏,洛璃不由地輕皺起眉——看起來,這似乎並不是一件好事。
  她不知道這樣的行為代表了甚麼,卻本能地排斥著這樣的場景在自己眼前上演,她不明白,為甚麼那個男人會笑得這麼惡心?
  而且,再看看男人身下那個已經不再扭動身體拼命掙扎,而是面露木然死灰之色的女孩,洛璃竟不自覺地想起在實驗基地時的自己——一樣的身不由己,一樣的空洞絕望。
  正想著,中年男人已經喘息著從女孩身上爬了起來,並站在一邊旁若無人地整理起自己的衣物來。
  少了男人的遮掩,洛璃一眼就看到了沾染在女孩白若細瓷的大腿上以及正在身下緩緩擴大的鮮紅,驀然間,一陣刺骨的寒意自她的心中升起並擴散至全身。
  全身僵硬間,洛璃只能呆呆地對上中年男人忽然望過來的目光,看著他快速向自己靠近,眼中還殘留著未褪去的淫邪污穢,看著他的手再度伸向她的臉。
  “二弟!”顯然,中年男人的大哥發現了他的企圖,提醒般喚了他一聲。
  只是,中年男人的手僅僅頓了一下,之後還是貼上了洛璃的左頰,“我不動她……摸摸,摸摸有甚麼關係?我保證我不動她……他媽的真漂亮……”
  “二弟,你這樣遲早要出事。”說話的人嘆息了一聲,竟也不再阻止。
  “能出甚麼事?你就喜歡瞎擔心……”中年男人滿不在乎地反駁,原本撫摸洛璃臉頰的動作改成了揉捏……
  在那只粗糙的手覆上自己臉頰的時候,洛璃反而平靜下來了。她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中年男人,似乎要將他的猥瑣樣全數刻進心裡。
  洛璃覺得自己的大腦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清楚,她甚至感到了微涼的氣流在眉心之處緩緩流動。這種感覺無比熟悉,就好像以前那種能夠實質化放出體外的能量又回來了。
  不過,還是有一些不一樣的。如今她眉心裡流動的氣流更像歐陽鋒曾經跟她描述過的真氣。到底是甚麼,她就不得而知了,而且目前也根本沒有時間讓她思考。
  感覺到揉捏她臉頰的手開始沿著脖頸向下滑去,洛璃本能地按照以前的方法控制著眉心處的氣流向雙眼聚集,沒想到這個方法居然仍然有效。
  很快,洛璃就發現眼前閃過一抹幽藍色,隨之而來的是根本無法抗拒的黑暗。只是倒下之前,她似乎看到了歐陽克身著白衫的身影。
  終於找到失蹤多時的洛璃,歐陽克還未來得及慶幸,沒想到看到的居然是一個男人將手伸進了她的衣領,而她就這樣軟軟地倒下了……
  心驚膽戰之間,歐陽克不及多想,已經一個閃身來到洛璃身邊,一腳踹得那個男人遠遠飛起,在半空中翻了好幾個跟鬥,重重地落在十幾步之外。
  根本沒有去注意一腳踢在那人身上的異樣,歐陽克一把將洛璃抄在懷裡。待發現她只是陷入昏迷,這才松了一口氣。
  “吳子風,你好大的膽子!”那邊,緊跟著歐陽克之後趕到的歐陽鋒也已經一掌拍出。
  “歐陽鋒……”吳子風,也就是中年男人的大哥,根本沒有機會說話,便被歐陽鋒一掌拍實,噴出一大口混合著內臟碎片的血,倒在了地上。
  此時,歐陽克已經抱著洛璃站到了歐陽鋒的身邊。歐陽鋒檢查了一下洛璃的情況,然後看了被歐陽克踢出去、半天沒有動彈的人一眼,“克兒,你殺了他?”
  “沒有。”歐陽克這會兒也發現了異樣,思考片刻,他才接著道,“我剛才那一腳只是倉促而發,根本不可能置人於死地——現在想想,那一腳能踢實還真有些意外。”
  聞言,歐陽鋒走到那人跟前蹲下,將人翻轉,仔細地查看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地道,“他已經死了。經脈盡斷,似乎是忽然之間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歐陽克驚訝地反問,“這可能嗎?”
  歐陽鋒皺皺眉,沒有直接回答歐陽克的問題,而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懷中的洛璃一眼,“時候已經不早了,先回山莊。”
  歐陽克點點頭,正要隨著歐陽鋒轉身離去,卻忽然發現自己胸前的衣衫被人輕輕地扯了一下。一怔之後,歐陽克忽然大喜,迅速低頭,他果然看到懷中的洛璃已經微微睜開眼睛。
  “洛璃,你醒了?覺得怎麼樣?”
  可惜,洛璃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事實上,現在的她根本沒有甚麼力氣回答他任何問題。
  “哥哥……”洛璃費力地張合著嘴巴,努力吐出完整的詞句,“帶她……走……”
  “她?誰?洛璃,洛璃……”雖然歐陽克很想問清洛璃她到底要帶誰走,但是很顯然,那幾個字已經是洛璃的極限,說完之後她便再度陷入了昏迷之中。
  “叔叔,你看……”無奈之下,歐陽克只能向歐陽鋒求助,他很清楚,剛才洛璃說的話並不止他一人聽到。
  歐陽鋒沒有說話,而是皺眉看了看周圍那十幾個被縛住雙手,塞住嘴巴的女孩,現在,她們正用一種既期盼又害怕眼神看著他們。
  許久之後,歐陽峰指著那些女孩,對陸續趕來的、白駝山莊其他出來找尋洛璃的人吩咐道,“把她們全部帶回去。”
  既然歐陽峰已經做出了決定,歐陽克也沒有再說甚麼,反正不管洛璃要他帶回山莊的人是誰,總在這些人裡面吧?

挑燈夜談話武學

  銀色的月光流瀉,清澈柔和如水。微風吹得窗外的樹木叢花輕輕搖曳,細碎的影子斑駁地映了一地。
  暈黃的燭光掩映下,歐陽克靜靜地坐於床邊,望著眼前還在昏睡中的洛璃,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擔憂。
  這已經是第三天的晚上了。也就是說,自他將洛璃平安帶回白駝山莊,她就一直沒有醒過。不是沒有問過歐陽鋒,只是,他得到的回答僅僅是“脫力,休息夠了自然會醒”,這讓歐陽克有些難以接受。
  自從七年前,五歲的他將嬰兒的她撿回家,他們就再也沒有分開過。說實話,他已經習慣了不管做甚麼身後都跟著小小的她。一下子沒有了她的陪伴,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天,他居然已經有些想念起她喚他“哥哥”時那甜潤軟糯的嗓音了。
  正想著,視線一直沒有移開的歐陽克敏銳地發現洛璃的睫毛輕輕地顫了顫,心喜之下,他不由自主地微微傾身低喚:“洛璃,洛璃,醒醒……”
  洛璃?這是在叫誰?
  她記得她叫F0382,這個洛璃是誰?
  混沌空白的大腦開始努力搜尋,為甚麼洛璃這個名字如此熟悉?還有,那在不停呼喚的聲音又是誰?
  頭昏,腦漲。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眼皮像現在這般沈重,努力地撐起覆在自己眼上的黑暗,終於,一絲橘黃色的微光毫無阻礙地投進一雙緩緩張開的黑眸。
  微微側頭,眼前模糊的光影漸漸清晰起來,少年稚氣未脫的俊秀臉龐上,殘留的那一絲擔憂還隱在他的微笑裡,不及褪去。無數破碎的影像在這一刻終於連貫——洛璃,卻原來就是她。
  輕扯唇角,洛璃努力朝他露出笑容,“哥哥……”
  嗓子乾澀得很厲害,暗啞的聲音發出後,喉嚨開始隱隱生疼。顯然,歐陽克也已經發現了這個情況。很快,洛璃就被扶著靠坐在床上,然後,一杯溫熱的茶水送到了她的嘴邊。
  一小口一小口地將杯中的茶水飲盡,洛璃覺得嗓子舒服了很多,抬眼向四周看了看,問道:“哥哥,我睡了多久?”
  歐陽克起身,將手中的杯子放回桌子,然後端起放在桌上的一個白瓷小碗返回,“已經三天了。”
  “三天?那……”
  洛璃原本還想問些甚麼,卻被歐陽克出聲打斷:“先吃點東西,想問甚麼吃完再說。”
  看著已經遞到自己眼前的小巧湯匙,洛璃無奈,只好先張口將匙內的白粥含進嘴裡一口吞下。
  接連吃了幾口,洛璃才想到這碗白粥來得詭異。似乎在她醒來之前,它已經被放在了桌上,而且,它既不太燙也不太涼,還有之前那杯溫度適中剛好能進口的水……
  很顯然,歐陽克並不會知道她甚麼時候會醒,那麼,這只能說明,在她昏睡的時間裡,她房間的桌子上一直準備著這樣的一杯水和一碗粥。
  想到這裡,洛璃再也忍不住眼中泛起的濕意,之前所有想問的問題全部被她拋於腦後,專心地吃起白粥來,就連歐陽鋒在她吃到一半的時候進來了都沒有發覺。
  直到歐陽克將空了的白瓷小碗拿走,歐陽鋒走到她身前為她檢查身體,她才不好意思地低低喚了一聲:“爹爹。”
  “叔叔,洛璃她沒事了吧?”將手中的碗放回桌上,歐陽克向已經起身的歐陽鋒詢問道。
  “嗯,休息幾天,就能完全恢復了。”雖然這樣回答著,但是,歐陽鋒一直沒有松開自己微皺的眉頭,似有甚麼非常難解的事困擾著他。
  “爹爹,我真的沒事了嗎?”看著歐陽鋒嚴肅的臉,洛璃不確定他是否發現了甚麼,卻還是不自覺地有些不安起來,“我怎麼會忽然暈過去?”
  大概是覺得自己的表情會嚇著洛璃,歐陽峰舒展眉峰,朝著她露出一抹笑意,“放心吧,洛璃。爹爹說你沒事就沒事了。”
  看到歐陽鋒笑,洛璃這才稍稍放下心來,然後點了點頭。
  “可是,叔叔,洛璃她怎麼會無緣無故地昏睡不醒?”顯然,歐陽克並不想輕易放過這個問題,洛璃不再發問後,他接著問出了同一個問題,“還有,之前你說走火入魔而死的那個人……總不至於除了我們之外,那附近還有其他人吧?”
  聽到歐陽克的問題,歐陽鋒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看著洛璃思考了好一會兒,這才像是下定了決心般緩緩開口:“那個人的死,恐怕是因為洛璃。”
  “爹爹……”感受到歐陽克因為歐陽鋒的話而朝她望過來的目光,再加上歐陽峰話中的意思,洛璃的心不由地再次提了起來,“爹爹,我不知道……”
  她確實是不知道。當時的情況她根本就不太記得了,而且,那感覺也跟以前能量在眉心流動的時候不一樣。所以,她說不知道也不算是說謊。
  “呵呵,我並沒有說你知道。”也許是察覺到了洛璃的緊張,歐陽峰的表情更加柔和下來,慢慢地道,“本來,這些事我想等洛璃長大點再跟她說的,只是現在,既然已經發生了這樣的事,不說出來只怕你們反而會胡思亂想。”
  “爹爹,到底是甚麼事?”難道歐陽鋒對她的情況另有解釋?這樣的想法讓洛璃不由地好奇起來,“跟我有關?”
  看到兩個孩子詢問的目光,歐陽鋒並沒有直接回答洛璃,而是有些答非所問的介紹起人體的氣海分布來:“很多人都不知道,人體內的丹田其實是三個,而不是一個。平時人們所說的氣海丹田,事實上指的是下丹田,剛開始修煉內功時用於儲氣的就是下丹田。”
  “中丹田,指的是臟腑,‘臟’即‘藏’,‘腑’是‘府’,等內功修煉到一定的程度,下丹田盈滿真氣出現飽脹之感時,就到了將下丹田中的真氣引導進入臟腑,也就是中丹田的時候了。這樣,體內真氣溝通上中兩個丹田就會形成一個小循環。當然,這樣的情況起碼要修煉內功二三十年,真氣已經異常渾厚才會出現。有些人,甚至終其一生都無法達到這樣的境界。”
  頓了頓,發現歐陽克與洛璃兩人都極其認真地聽著,歐陽鋒才接著道,“至於上丹田,則位於眉心處。它並不與下丹田和中丹田相連,如果想將它們彼此溝通,就必須衝開任督二脈,也就是俗稱的‘天橋’。只有上、中、下三個丹田全部溝通相連,才能在體內形成真氣的大循環。”
  “叔叔,照你這麼說,下丹田和中丹田溝通都那麼困難,三個丹田全部溝通,能有人做到嗎?”聽到這裡,歐陽克忍不住插了一句。
  “自然是有的。不然,你以為辛苦練功為的是甚麼?不管甚麼內功心法,練到後來都是為了衝破‘天橋’,只有形成大循環,真氣的運轉才能圓滿。關於這一點,所有的內功心法都是一樣的,頂級心法與一般心法的不同,就好像是要到達同一個目的,一個是走捷徑,另一個則是繞遠路。”
  發現話題被歐陽克拉的有些遠了,歐陽鋒不悅地掃了他一眼,然後將目光轉向洛璃,“好了,現在我們來說洛璃的情況。其實,她的問題很簡單——剛才我所說的衝擊‘天橋’的難題,對洛璃來說根本不存在,因為她的任督二脈是天生相通的。”


苗疆魅女有秘典

  歐陽鋒的話音輕輕地落地,然後他伸手拿過桌子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條斯理地淺啜起來,似是在等待他的結論被歐陽克和洛璃接受。
  屋內一下子靜了下來,窗外庭院草叢裡的蟲鳴聲仿佛在一瞬間變得異常清晰。洛璃不知道歐陽鋒說的是否就是事實,所以她選擇了沈默。而歐陽克則是有點被驚到了,一時間也想不起該說些甚麼。
  許久之後,還是歐陽克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叔叔,你的意思是洛璃能夠輕易形成體內真氣大循環?可是你之前不是說她無法修煉內功嗎?”
  “我只是說她天生任督二脈相通。這跟她無法產生氣感、下丹田不能儲氣並不矛盾。”微微皺皺眉,歐陽鋒才接著道,“事實上,我也不知道為甚麼會這樣。畢竟,除了洛璃之外,我從來不曾遇到過類似的情況。”
  說著,歐陽鋒忽然將視線轉向洛璃,然後輕聲問道:“洛璃,你還記得三年前我幫你檢查經脈的事嗎?”
  她當然記得。洛璃點點頭,“爹爹那時候就發現了嗎?”難怪那時候歐陽峰的表情那麼怪異,就像是見到了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
  歐陽鋒點頭,接著問道:“那還記得爹爹當時說的話嗎?”
  “記得。爹爹說我年紀還小,很多東西不用急在一時。”
  聽到洛璃絲毫不差地將他曾經的話重復出來,歐陽鋒的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之色,“洛璃,雖然當時爹爹已經發現了你的情況,但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是你的問題,誰也不能幫你做決定,只是那時候的你實在太小了,所以爹爹才沒有告訴你。”
  洛璃瞭然地點點頭,隨即心中便有淡淡的暖意彌漫開來。她清澈透亮的黑眸望定歐陽鋒,“爹爹,你現在要告訴我,然後讓我做決定了嗎?”
  歐陽鋒有些意外地看著洛璃,然後起身走到床邊,彎下腰伸手摸了摸洛璃的頭頂,“洛璃果然是個聰明的孩子。這三年,爹爹查了很多典籍,也思考了很久,有了一些猜測和想法,現在就可以講給你聽。”
  這時,歐陽克起身搬過一把椅子,放在床前讓歐陽峰坐了,自己則坐回床邊,露出傾聽之色。
  “洛璃,你這三年還一直在練我之前給你的那本內功心法,但是沒有任何效果,對嗎?”
  感受到歐陽峰詢問的目光,洛璃怔了怔,之後不由自主地微微臉紅——原來她每天晚上偷偷練功的事,他早已看在眼裡了嗎?
  “沒有關係。”看出了洛璃的窘迫,歐陽鋒寬容地一笑,“那本心法中正平和,用來打基礎再合適不過。雖然洛璃你仍然感覺不到甚麼,但是,如果我的猜測沒有錯,這三年你並沒有白費,可能還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掃了一眼面露疑惑之色的歐陽克與洛璃,歐陽鋒才接著道,“其實,洛璃並不是無法產生氣感,而是氣感產生了她自己感覺不到。她的下丹田也並不是不能儲氣,而是根本沒有真氣可以讓它存儲。”
  “由於洛璃的任督二脈天生貫通,她所有修煉得來的真氣都被上丹田吸走了,根本到不了下丹田,這也是我之前誤以為她的下丹田無法儲氣的原因。至於氣感,洛璃畢竟是才接觸內功心法,每次功法運轉修煉所得的真氣並不會多到可以讓她產生氣感,到了後來,她每修煉出一點真氣就被上丹田吸走,所以她才一直無法產生氣感。”
  “這麼說,洛璃這三年來修煉所得的真氣全部都在上丹田?那她平時怎麼會一點感覺都沒有?”就算她每次修煉出的真氣還沒有到產生氣感的地步就被吸走,這三年來上丹田裡總存儲了不少真氣吧?洛璃怎麼會沒有感到任何異樣?
  瞪了提出問題打斷他的歐陽克一眼,歐陽鋒還是解釋道,“洛璃她修煉的一直是一般的內功心法,上面根本就沒有運轉上丹田內真氣的功法,平時那些真氣都散落在上丹田各處,當然不可能感覺到甚麼。”
  聽到這裡,洛璃還沒來得及說甚麼,歐陽克已經將擔憂說出口,“那不是根本就沒有適合洛璃修煉的功法?”
  據歐陽鋒的說法,所有人的真氣都是先儲存在下丹田,下丹田滿了溝通中丹田,最後才是衝擊“天橋”,溝通三個丹田,像洛璃這樣,難道讓她反其道而行?
  很快,歐陽克就放棄了這個想法。要知道,修煉內功本身就不是一件安全的事,甚至可以說得上凶險,縱然有完整的功法還有可能一不小心走火入魔,他怎麼能讓洛璃胡亂試驗呢?
  “不,這樣的功法有一部,而且有可能是這世上唯一的一部。”
  歐陽鋒平靜地反駁讓歐陽克呆了一下,就連一直安靜傾聽的洛璃都驚奇地反問了一句:“爹爹?”
  頓了頓,似是組織了一下語言,歐陽峰解釋道,“相傳大約一百年前,苗疆百族曾經盛極一時,這都是因為他們每一代一脈單傳的魅女。魅女的修煉功法《天魅秘典》就是從上丹田開始、自上而下構築真氣大循環的。只是,第一代魅女到底是跟洛璃一樣天生任督二脈相通,還是先完成了真氣大循環再創出這部功法,就不得而知了。”
  “除了第一代魅女,其他的繼任者都是由上一代魅女耗費全身功力強行以外力打通‘天橋’,讓她能夠順利修煉《天魅秘典》。只是,雖然第一代魅女天縱奇才,甚至根據《天魅秘典》再度創出一套養蠱控蠱的方法,讓苗疆百族心甘情願以她為尊。但是,奈何後繼的魅女一代不如一代,終於在百年前因為不知名的原因斷了傳承,苗疆百族也再度四分五裂。”
  “那麼,爹爹,《天魅秘典》現在到哪裡去了?”如果有可能,洛璃不會放棄追求力量。如果不是她沒有毀滅整個基地的能力,她又怎麼會被困在那裡十幾年?即使是現在換了一個環境,她也不會忘記力量的重要性。
  “魅女都沒有了,《天魅秘典》當然也遺失了。”看到洛璃原本有些期待的小臉上閃過失望之色,歐陽鋒頓了頓,這才笑著道,“不過,爹爹卻知道它在甚麼地方。”
  聞言,洛璃眼睛一亮,還未來得及再次開口詢問,她便看到歐陽鋒伸手入懷,然後掏出一本古舊的灰皮冊子遞到她眼前。
  已經猜到這是何物的洛璃心裡不免一陣激動,伸手接過歐陽鋒遞過來的冊子,拿在手上卻沒有急著翻看,而是抬眼望向歐陽鋒。
  “洛璃,《天魅秘典》爹爹已經給你了,至於要不要修煉,由你自己決定。”感受到洛璃投射過來的目光,歐陽鋒提醒道,“只是你要記住,一旦你修煉了它,爹爹和哥哥都是無法給你太多指導的,萬一出了甚麼問題,可能都要靠你自己解決。”
  知道歐陽鋒是關心自己,洛璃認真地點點頭,“嗯,我知道了,爹爹。”
  停了一會兒,洛璃想起之前歐陽克提到過的問題,忍不住詢問道,“對了,爹爹,那兩個捉走我的人怎麼樣了?剛才我好像聽哥哥說有一個走火入魔……”
  “洛璃,已經很晚了。”還未等洛璃問完,歐陽鋒已經站起身,然後打斷了她的話,“你還需要休息,這些問題明天再說,好嗎?”
  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洛璃果然感到一陣倦意襲來。乖乖地點點頭,她衝著準備離去的歐陽鋒與歐陽克揮揮手,然後順從地躺回被窩……



小小白狐名踏雪

  靜靜地躺在床上,洛璃閉了眼。雖然還是覺得疲憊倦怠,卻怎麼也無法再度讓自己沈入睡眠。
  大概真的是睡得太多了吧?據歐陽克的說法,她已經睡了三天了……
  想起在林中自己昏迷前發生的事,想起那個中年男人忽然之間極度扭曲的面容,洛璃不由自主地將心神集中到自己的眉心處細細感受,希望能夠再度感覺到那裡細微流動的氣流。
  可惜,她失望了。不管她如何努力感知,眉心上丹田處再沒有任何感覺,仿佛之前她在林中忽然感到的氣息流動只不過是錯覺。也許,她的情況真的如同歐陽鋒說的那樣吧?
  由於沒有功法,修煉出的真氣散落在上丹田各處,平時她根本無法感覺出甚麼。那麼,在林中莫名其妙地被她當成以前的能量使了的氣流應該是真氣吧?
  至於她三個丹田天生溝通的情況,洛璃只能將它歸結為重新變回嬰兒的後遺症。事實上,真要算起來,這後遺症還不少。最明顯的便是她由藍血變紅血,連帶著體溫也隨之發生變化,原本能夠實質化的不明能量不見了,現在又多了個天生任督二脈相通。
  如今的洛璃,除了經脈有點異於常人、以及堪比計算機的恐怖演算能力外,再也不存在其他“非人”的特徵了。而且,不得不說,這樣的變化帶給她的好處遠遠多過壞處,至少她再也不用擔心會出現類似基地裡的情況。甚至連最後一項變化都能找出先例,這讓她感嘆這個世界神奇的同時又覺得慶幸。
  然後,洛璃想到了歐陽鋒給她的那本小冊子,原本就無法產生睡意的她終是忍不住起身,從枕頭底下將它掏出來。借著歐陽鋒叔侄出門時並沒有滅去的燭光,她開始慢慢地翻看起來。
  整冊《天魅秘典》都是手寫而成,因為年代久遠,紙張已經有些泛黃。字極小,字體娟秀纖瘦,看得出應該出自一個女人的手筆。如果猜得不錯,這是第一代魅女寫的吧。
  冊子不厚,只有薄薄的幾十頁,裡面的內容卻異常艱深難懂,一個短短的句子洛璃就要花費不少時間來思考。幸而,可能是歷代魅女也考慮到了這個問題,頁面的空白處夾雜了不少註解,而且很明顯,這些註解的筆跡並不相同。
  昏暗的燭光照在泛黃的紙頁上,想要看清上面那些纖細的字體其實並不容易。不一會兒,洛璃本來就有些酸澀的眼睛更加難受了。只是,冊子上的內容實在太吸引她,讓她忍不住多看一點、再多看一點。
  因為時間跟眼睛的原因,洛璃沒有像剛開始時那樣細看,而是先將整本冊子快速地翻了一遍。匆匆瀏覽完一遍,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了。
  放下手中的冊子,她洛璃一邊忍不住伸手輕輕地揉著自己酸脹的眼睛,一邊不停地感嘆《天魅秘典》創始人的天縱奇才。整套功法的核心在一個“魅”字,“魅”者,魔魅、妖魅、魅惑也。
  功法分為三個階段,一共九層。練到極致,甚至能夠僅憑一個眼神就讓人經脈逆轉、癲狂而死,更別說輕輕鬆松惑人於無形之中了。
  最主要的,在看了秘典裡記載的行功方法後,洛璃已經能夠確定這本功法對她來說的意義,它簡直可以說是為她特地量身定做的。只是,洛璃不知道的是,如果這部功法放在外面,即使修煉條件苛刻到近乎詭異,它仍然足以掀起一場席卷整個江湖的腥風血雨。
  慢慢地回憶起第一階段的行功路線,再翻開秘典確認了自己的記憶無誤後,洛璃閉上眼睛思考了良久。接著她開始按照秘典上記載的方法調整自己的姿勢——靠著右邊側躺,曲起右手握拳支撐住自己的頭,右腿平放,左腿曲起,左手捏成蓮花訣置於左膝之上。
  呼吸吐納之間,想象著某種無形無質、卻有跡可循的東西通過秘典裡記載的路線緩緩地向眉心聚集,初時還沒有甚麼感覺,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地,洛璃感到眉心附近有甚麼東西像是受了召喚一般蠢蠢欲動起來。
  剛開始只是輕微的顫動,然後一點點、一絲絲、一縷縷,感覺越來越明顯,最後形成一股股微弱的氣流向眉心聚集。自眉心開始,微微的涼意擴散開來,慢慢地布滿全身,仿佛炎熱的夏天泡在沁涼的溪水中,整個人都在不知不覺中輕鬆起來,很舒服。
  眉心中聚集的氣流越來越多,洛璃甚至能想象出這些無色無形的氣流正在互相匯合、擠壓。自她修煉內功心法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她實實在在、無比肯定地感覺到氣感。
  她知道,現在正不停向眉心一點集中的氣流就是她這三年來修煉得來的真氣,因為秘典的緣故,散落在上丹田各處的真氣終於在此時被她聚集、收攏——這還真是歐陽鋒所說的意外收獲呢。
  努力壓下內心的喜悅,洛璃繼續平靜地運轉功法,並逐漸沈浸在真氣運轉所帶來的那種美妙感覺中。
  等到洛璃收功睜開眼睛,天色已經大亮。一夜的修煉,並不能讓她將上丹田散落的真氣全部聚集收攏,畢竟三年積累的真氣已經不少。但是,即使是這樣,她還是覺得收獲頗豐。至少,昨晚上的疲憊感早已消失不見,而且,眼中的世界也愈加清晰,耳中的聲音似乎也一下子放大了很多。
  滿意地微微一笑,洛璃從床上坐起,猶豫了一下,還是穿上放在地上的繡花鞋,然後套上外衫站了起來。感受著明顯比以前輕便很多的身子,洛璃臉上的笑意不由自主地加深了一些,甚至讓她忽略了鞋子套在腳上的彆扭感覺。
  隨意梳洗了一番,用一根銀色的緞帶將長長的墨黑發絲扎成一束簡單的馬尾後,洛璃輕快地步出了自己的房間。昨天晚上還遺留下來的問題讓她迫不及待地想找歐陽鋒問個清楚。
  走出房門沒多久,洛璃就遇到了歐陽克。看他走來的方向,似乎正是去她房間的路徑。
  “洛璃,你怎麼起來了?”沒等洛璃招呼,歐陽克已經快步走到她眼前,“你應該躺在床上休息。”
  心中暖暖的,洛璃笑得眉眼彎彎,“哥哥放心吧,我已經沒事了。”
  微皺著眉看了笑得燦爛的洛璃許久,似是在確定她話中的真實性,最後,歐陽克才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你還沒吃過東西吧?這是要去哪?”
  “我想去找爹爹。”心虛之下,洛璃自動避開了第一個問題。
  “找叔叔?”歐陽克握住洛璃的右手,拉著她走到石子小道旁的大樹下坐了,然後接著道,“叔叔一早就出山莊了,大概到晚上才能回來。”
  “哦……”洛璃有些失望,忽然間,她又像是想到了甚麼似的望定歐陽克,“哥哥,那天晚上你也在場,你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嗎?就是你說的那個走火入魔的人……”
  “洛璃!”歐陽克臉色不佳地打斷洛璃的話,“對不起……這件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你還是去問叔叔吧。”
  其實,昨晚他一問出那個問題就後悔了。不管洛璃心智上多麼早熟,她總還是一個七歲的孩子,直接告訴她她殺了人並不合適,即使她是無意為之,更何況當時她還受了那樣的驚嚇。
  他一直擔心那晚的事會對洛璃產生不好的影響,就算看到她昨晚醒來後並沒有甚麼異常的表現,他還是不能放下心來,更是在今天一早就忍不住匆匆趕往她的房間。
  他該慶幸她只有七歲,很多事情並不懂嗎?可是,為甚麼她就不能忘了那個“走火入魔”的人?
  “哥哥……怎麼了?”洛璃輕輕地推了推神色變幻的歐陽克,既然他說不清楚,那她也不會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反正歐陽鋒說過會告訴她的。而她,也只是對平常怎麼也感覺不到的真氣,偏偏在那時候爆發的原因感興趣而已。是的,經過昨晚的修煉,她已經能夠確定那是真氣,而不是以前那種不明能量。
  “沒甚麼。”回過神來的歐陽克微微笑了笑,對洛璃不再發問松了一口氣,隨即,他終於想到了自己此行去找洛璃的另一個原因。
  將一直提在手上的那個小鐵籠遞到洛璃面前,歐陽克微笑道,“這個給你,看看喜歡嗎?”
  “這是甚麼?”洛璃接過小鐵籠,透過籠子上細細的縫隙往裡看。其實,剛才一見到歐陽克,她便發現了他手上提著的這只籠子,只是急著問問題的她並沒有在意。
  “大雪山的雪狐,還是剛出生不久的。”發現洛璃饒有興趣地往裡看,歐陽克輕聲解釋道,“那天晚上救你回來的時候一起帶回來的,也不知道那兩個人哪來這麼大的本事捉到幼狐。據說雪狐極其稀少,而且快若閃電、生噬血肉、凶猛異常。”
  聞言,洛璃將視線從籠子內那個渾身雪白、只有巴掌大、正在呼呼大睡的小東西身上移開,看向歐陽克,“大雪山的東西,能養活嗎?”
  “誰知道呢?不過,聽說這東西適應能力挺強的。”歐陽克無所謂地攤攤手,“既然它現在還活著,至少說明它離開雪山並不會死。其他的,只能靠你自己慢慢摸索了。”
  “嗯,謝謝哥哥。我挺喜歡它的。”能不能活,她慢慢試驗也就是了,沒甚麼大不了的。
  “你喜歡就好。”反正是附帶的東西,洛璃能夠喜歡,那再好不過了,“那麼,現在就給它取個名字吧。”
  “名字?”洛璃微微眯起眼,靜靜地看了籠中的小狐狸半晌,“就叫踏雪好了。”



欲學毒術以傍身

  暈黃的燭光,屋內靜悄悄的。洛璃坐在椅子上一直沒有說話,而是安靜地看著歐陽鋒執筆寫著甚麼。
  沒過多久,不知道歐陽鋒是寫完了,還是發現了洛璃的到來,他擱下筆起身,走到洛璃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不等洛璃說甚麼,歐陽鋒已經表情嚴肅地開口,“洛璃,爹爹知道你要問甚麼。只是在這之前,爹爹希望你先答應不管聽到甚麼都不用往心裡去,因為他們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值得你為他們傷神,你能做到嗎?”
  “嗯,爹爹,我明白的。”洛璃認真地點頭。她知道歐陽鋒昨晚沒有細說是怕她接受不了,只是,基地裡的十幾年生活讓她根本無法對殺人產生甚麼感覺。
  “那好吧,爹爹告訴你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甚麼事。”看看洛璃,歐陽鋒還是決定告訴她實情,雖說七歲有些小,但是,誰讓她是他歐陽鋒的女兒,不就是殺了個人嗎?“昨晚爹爹給你的冊子,你看過沒有?”
  聞言,洛璃老實地點頭,“嗯,《天魅秘典》很有用,我已經能夠調動上丹田裡的一部分真氣了。”
  “那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裡面關於真氣運用的內容?”看到洛璃搖頭,歐陽鋒也不以為意,而是繼續解釋道,“像我,你哥哥,還有其他用下丹田儲氣的人,都能夠讓真氣通過經脈在出招的時候擊出以達到傷人的目的。”
  頓了頓,歐陽鋒接著道,“由於你不會控制自己的真氣,所以平常你的真氣都散落在上丹田各處,直到那天晚上你遇到危險——你潛意識裡的反抗讓你本能地聚集起真氣外放,那人在毫無防備之下受到攻擊,湊巧岔了真氣,這才走火入魔。”
  “有這麼巧的事嗎?”洛璃輕輕皺眉,似是難以置信。
  伸手摸摸洛璃的頭頂,歐陽鋒笑道,“那是因為洛璃的攻擊方式出人意料啊!洛璃的真氣儲存在眉心上丹田,如果爹爹猜的不錯,洛璃是通過眼睛將真氣外放的,不出意外,攻擊的也是對方的眼睛——《天魅秘典》裡有類似的招數,洛璃可以去看看。”
  “那個人死了嗎?”雖然她已經基本肯定自己殺了人,但還是確定一下比較好。
  “死了。不過洛璃不需要在意,還記得剛才答應過爹爹的話嗎?”歐陽鋒靜靜地看著洛璃,似是不想錯過她哪怕一絲的情緒變化。
  “爹爹不用擔心。”知道歐陽鋒是在意自己的心情,洛璃心下感動,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淺淺的笑意,“是他先傷害了我,所以,我並不覺得我殺了他是不對的。”
  “爹爹很高興你能明白這個道理。”雖然對洛璃的平靜有些詫異,但是,歐陽峰也只把這當成是受了他的影響,畢竟,平時他教育歐陽克的時候洛璃都是在一邊聽著看著的。
  “爹爹!”洛璃忽然喚了歐陽鋒一聲,然後認真地要求道,“你能教我毒術嗎?”
  “洛璃想學的話,爹爹當然可以教你。”沈吟了一會兒,歐陽鋒略顯疑惑地問道,“只是,你為甚麼忽然之間想學毒術了呢?以前克兒叫你一起去蛇園,你都不願意去,爹爹還以為你對毒之一道根本沒有興趣。”
  “爹爹你號稱西毒,想必毒術是一絕。”洛璃笑眯眯地起身,然後走到歐陽鋒身前擠入他的懷裡坐著,伸手環住他的脖頸,“可是哥哥卻不喜歡這些,如果我再不跟著爹爹多學一點,以後爹爹的絕學豈不是要斷了傳承?”
  “小丫頭,盡給爹爹灌迷湯。”對於洛璃忽如其來的親密動作,歐陽鋒微微有些訝異。似乎自從她學會走路,他就再也沒有抱過她,雖然這也有洛璃從小就非常獨立自持的因素在,但是這仍然掩蓋不了歐陽鋒心中隱約的遺憾。
  因此,歐陽鋒的訝異只維持了短短一瞬,很快就被一種發自內心的愉悅所取代。輕輕地環住洛璃,他笑著道,“既然洛璃都這麼說了,那爹爹就把毒術的傳承交給你,你可不要讓爹爹失望啊!”
  “不會。”洛璃舉起右手作發誓狀,“我保證我會認真學的。”
  “那好。”歐陽鋒看著洛璃信誓旦旦的模樣,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以後蛇園就交給你了。”
  “啊!”洛璃傻眼,“爹爹,是不是太快了?不如,等我跟你學習一段時間……”
  “怎麼?剛說了會認真學習,轉眼就想推脫了嗎?”歐陽峰假作生氣之狀。
  “不是的,爹爹。”洛璃有些急了,忙不迭地解釋,“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
  正說著,洛璃忽然瞥見歐陽鋒似笑非笑的表情,瞬間明白過來。她從歐陽鋒的懷裡跳下來,然後微微笑道,“爹爹,請放心,我會照看好蛇園的。你先忙,我去找哥哥請教請教。”
  歐陽鋒看著洛璃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唇角含笑——聰明的小丫頭,本來他只不過是開個玩笑,沒有想過現在就讓她去蛇園照看那些毒蛇,不過,既然她已經想到去找歐陽克幫忙,他也就隨她去了。
  這個小丫頭的到來,不可否認的確給他、給白駝山莊帶來了很多歡笑。也許在一開始收她做女兒只是一時衝動,但是到了現在,他早已將她看成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因此,對小丫頭剛才的親近行為,他還是挺高興的。
  那邊,洛璃拜託了歐陽克先幫著照看蛇園後,去廚房拿了一碟子羊奶,這才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對於剛才自己坐到歐陽鋒腿上的行為,洛璃倒是沒有甚麼感覺。她想這麼做,就自然而然地做了。這些年來,歐陽峰叔侄對她的好,她都記在心裡,所以她也樂意親近他們。他們現在一個是她的爹爹,一個是她的哥哥,她與他們親近些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不是嗎?
  輕輕地推開自己房間的門,洛璃進了屋,借著月光將手中的碟子放在桌上,點了蠟燭,然後走到床邊的櫃子旁,從裡面拿出一個長頸的白瓷瓶。
  走回桌邊,洛璃拔開長頸瓷瓶上的蓋子,小心地從裡面倒出一小滴無色透明的液體。看著它準確無誤地落入那碟子羊奶裡,洛璃這才小心地蓋上蓋子,將瓷瓶放回原位。
  再回來時,洛璃的手上提著早晨歐陽克給她的小鐵籠。她將籠子輕輕地擱在桌子上,然後打開籠子旁邊的開關,把桌上那碟子羊奶小心地放了進去。
  看到裡面的小狐狸舔舐著將碟子裡的羊奶喝盡,再觀察了一會兒,洛璃這才松了一口氣。既為小狐狸喝了羊奶,至少不會被餓死,也為小狐狸沒有被她毒死,因為她剛才在羊奶裡加了經過特殊處理的毒蛇毒液。
  原本,毒蛇的毒液要見血才會產生毒性,而瓷瓶裡的毒液,歐陽鋒從毒蛇身上取得後已經做過處理,成了真正的毒液。
  既然已經將小狐狸收了下來,她就不會允許它成為只供賞玩的小寵物。現在,她會喂它加了蛇毒液的羊奶,等它再長大些,她就會直接喂給它毒蛇或者其他毒物,甚至會讓它自己去獵捕毒蛇毒獸。
  這樣,長大後的小狐狸,血液、爪子、牙齒都會帶上毒性,才會有些用處。當然,如果它等不到長大,那就只能怪它自己倒霉,反正,這中間她會很小心……
 

青衣飄飄藏故事

  清晨淺金色的陽光透過繁密的枝葉,一點兩點地投射到地上,斑斑駁駁。洛璃瑩潤如玉的纖巧雙足輕輕地踩在碎石鋪成的小道上,纖塵不染。
  這些天來,洛璃已經將眉心上丹田處的真氣全部聚集收攏。三年的積累雖然算不上多,卻也已經不少。如今,只要她凝神感受,就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的真氣如同涓涓細流,以上丹田為核心,循著秘典上記載的路線在經脈裡緩緩流動。
  滿意地感受著雙足沒有鞋子束縛所帶來的輕鬆快意,洛璃輕輕地笑了。她沒有想到真氣在全部收攏,並完成《天魅秘典》第一階段的循環後,居然會自動在她體表生成一層看不見的薄膜。雖然這層薄膜非常脆弱,但是,在她刻意加固加厚足部的真氣層後,保護她的雙腳不會在赤足走路時受傷卻是足夠了。
  對此,洛璃非常高興。即使歐陽克告訴她,這種真氣外放的現象只是因為她還不能很好地控制體內的真氣所導致的,過些時日,等她熟悉了真氣的運轉之後,外發的真氣就會被重新收入體內。
  但是,洛璃已經決定,以後她會一直將足部的真氣保持在外發狀態。這樣,她就能徹底擺脫鞋子的束縛了。而且,如果她能保證自己不再受傷的話,想必歐陽克也不會再天天盯著她穿鞋了吧?
  一路走一路思索,洛璃向著歐陽鋒每日教導歐陽克練功的場地接近,她知道,這個時候,他們兩人應該都在那裡。
  隨著腳步,洛璃一直套在腳踝上的精緻腳鏈輕輕搖擺,綴在上面的銀色小鈴鐺飄出輕柔的鈴音。剛剛繞過幾棵大樹,洛璃忽然發現不遠處湖邊樹下坐著一個陌生又有些眼熟的身影。仔細一想,可不就是那晚她讓歐陽克帶回來的女孩嗎?
  對於那十幾個帶回來的女孩,因為這些天忙著修煉,洛璃一直都沒有去看過她們。只是聽歐陽克曾經提過,除了三個原本就居住在這附近的女孩,被她們父母千恩萬謝後帶回了家外,剩下的十三個或因為本身就是孤兒,或因為年紀幼小、已經記不得家在何處,最後都留了下來。
  其實,洛璃的本意只是帶回那個讓她想起自己在基地遭遇的女孩,但是,既然歐陽鋒已經將所有人帶了回來,那她也不會多說甚麼。只是,如果現在出現在她眼前的是其他人,她一定會當做甚麼也沒有看見。不過,是那個女孩的話,洛璃還是決定過去看看。
  大概是那不大的鈴音驚擾了湖邊的女孩,待再看時,她已經收起那一身與世隔絕的決然之氣,。回過頭來看見洛璃,她淡然一笑,眼中卻是毫無波瀾的寂靜,“是你啊。”
  “是我。”洛璃斂起臉上的笑意,慢慢地走到她身邊挨著坐下,“我應該怎麼稱呼你?”
  女孩聞言微微一愣,隨即目光掃過身上穿著的淡青色紗衣,“你可以喚我青衣。”
  “好吧,青衣。”洛璃很想說些甚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跟初次交談的人開口,想了想,她還是問了一句,“你……還好嗎?”
  青衣看著洛璃沈默了半晌,才這樣答道:“你還小,不懂。只是,我還是要謝謝你。”
  謝謝洛璃,當然是因為她獲救的同時,順帶也救了她,不然,她還真無法想象自己今後的日子。
  “謝我?”洛璃有些不以為然,後面的話甚至帶了些許尖銳,“你不怨我嗎?如果不是那人的大哥讓他不要動我,你就不會因此受到傷害了吧?”
  十幾年的基地生活,雖然不至於讓洛璃對所有人都產生惡意的猜想,但是她依然排斥著與陌生人接近。而青衣,是除了歐陽鋒和歐陽克之外,她第一個想主動交談的人,也許只是因為那一瞬間產生的同病相憐。所以,如果這個問題青衣回答的不合她的心意,她可能會直接轉身離開。
  青衣有些愕然,她靜靜地盯著眼前絕對不超過十歲的孩子,看著她稚嫩精緻還沒有長開,但是已經初具絕色美女雛形的小臉,一直竟忘了回答。
  誰能想到一個孩子能問出這樣的話?誰能想到這個孩子居然是歐陽鋒的女兒呢?就算是她,如果不是親見,她也不會相信歐陽鋒居然有了女兒。也難怪那兩人敢在白駝山的範圍內動手,而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
  輕輕地嘆了一聲,青衣幽幽地道,“我不知道別人會怎麼想,但是我,卻不會做出這等遷怒之事。如果真要怨,也只能怨自己沒有本事。”
  “既然你都想得這麼清楚了,那為甚麼還坐在這裡傷心?”聽了青衣的回答,洛璃不禁放鬆了臉上的表情,“至少,你還活著,不是嗎?難道你就沒有一定要去做的事嗎?”
  “一定要做的事?”青衣喃喃地重復,眼中閃過複雜之色,“如果死了,就再也不可能做到了吧……想不到,我一向自詡多智,如今卻要你一個孩子來勸……我甚至沒有你看得清楚……”
  “看得出,你不是一個普通人。”這時,洛璃才展顏而笑,“你應該練過武吧?你可以繼續學,甚至我可以教你……”
  聽著比自己小了很多的孩子說要教她武功,即使是青衣這樣心情沈重異常的人,都不禁露出些許覺得有趣的笑容,籠罩在她全身的陰霾也似乎隨之散去了些。
  “喂!你不要小看我!”眼見青衣不信,洛璃忍不住大聲道,“我爹爹和哥哥可都是很厲害的!”
  “呵呵,我相信。”青衣不由地伸手摸了摸洛璃的頭,輕輕地笑了笑,“你也就這句話說得像一個孩子。”
  “你還不是?”洛璃微微撇嘴,反駁道,“也就剛才的笑容像是在笑。”
  這回,青衣沒有再接口,而是認真地看了洛璃半晌,然後輕聲道,“謝謝你。你爹爹真是好福氣。”謝謝你想著安慰我,謝謝你想著逗我笑,也謝謝你想著幫我……
  “我爹爹?”洛璃略顯疑惑地反問,“這跟他有甚麼關係?”
  “沒有,我只是隨便說說。”青衣轉過頭,略帶迷茫的目光望向平靜的湖面,“說起來,有時候我真覺得你不像一個孩子。”
  “我的確不是。”洛璃看著青衣,一本正經地道,“其實,我的年齡比你大多了,我只是……忽然之間返老還童……”
  “你……”青衣周身還未來得及形成的迷茫悲戚感被洛璃一句話打得粉碎,她有些哭笑不得地轉身,卻對上洛璃異常無辜的臉。
  “我說的可是實話,這是你自己不信。”洛璃平靜地宣稱。她的確——沒有說謊吧?
  人與人的關係,有的時候真的非常奇妙。可能一見鐘情,可能因為一句話糾纏一生,當然也可能一輩子敵對,至死方休。而像洛璃與青衣這樣,不過只是短短的交談,卻仿佛已經相識許久。
  青衣看著自己身邊一副“你不信我也沒辦法”表情的洛璃,忽然之間竟有些放鬆下來。也許,留在這裡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即使最後被他們得知自己在這裡,他們應該也不敢殺上門來吧?
  而且,這個聰明的孩子,她早就猜到她的來歷不簡單了吧?不然,她也不會說她不是個普通人、說要教她武功、提醒她她的爹爹和哥哥很厲害吧?
  雖然她是以玩笑的口吻說出這些話,但是,能問出那樣的尖銳問題的孩子,她怎麼敢把她的話當成玩笑?
  那麼,她就留在這裡吧。不僅僅是因為她暫時還沒有能力去完成某些事,最主要的是她不想拂了那孩子的好意……
  這樣想著,青衣的唇角不覺露出一絲極淡極淡的笑意……

[ 本帖最後由 w054e42 於 2015-5-10 11:5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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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璃生辰顯深意

  從青衣那裡離開,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了。一番交談,讓洛璃的心中有了些許期待。也許,青衣會是一個,朋友?雖然這個詞對她來說非常陌生,卻不可否認感覺很不錯。
  比起洛璃剛出來時,此時的太陽已經升高了些,原本還有些涼意的空氣中也帶上了夏天特有的暑意。當然,這只是對普通人而言,即使是洛璃,都已經能夠初步做到寒暑不侵了。
  行至歐陽鋒教導歐陽克練功的地方,洛璃在旁邊休息的椅子上坐下來沒多久,就看到歐陽克的練習暫時告了一個段落。一停下來便發現了洛璃的身影的兩人,沒有在原地多作停留就向她行了過來。
  看著兩人在另外兩張空著的椅子上坐下,洛璃適時給兩人分別遞上一杯溫度適宜的茶水,然後笑眯眯地看著兩人將茶水喝下,再拿回杯子放回原位。
  正待開口,洛璃卻發現歐陽克緊緊皺著眉,眼睛正盯著她光裸的赤足。忍不住微微將雙足往裙擺裡面縮了縮,她有些底氣不足地開口:“哥哥,我保證不會再弄傷自己……”
  抬眼看了看洛璃帶著一絲心虛的表情,歐陽克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你喜歡……隨你吧。對了,你來找我們有甚麼事嗎?”
  “我想來問問爹爹和你,”洛璃偷偷瞥了看不出情緒的歐陽鋒一眼,略有些遲疑地道,“上次抓走我的那兩個人——一個已經死了,不知道另一個……”
  “你是說吳子風?”歐陽克再度皺眉,“你問他做甚麼?”
  “原來他叫吳子風?”洛璃沒有回答歐陽克的問話,而是看向歐陽鋒,然後詢問道,“爹爹,他現在在哪裡?是不是已經……”
  “洛璃,你老實告訴爹爹,你要拿他做甚麼?”此時的歐陽鋒也在奇怪洛璃提到吳子風的目的,照理來說,事情到了現在不是已經可以了結了嗎?
  “這個……”洛璃猶豫了一下,卻是沒有松口,“爹爹先告訴我吳子風有沒有死,然後我再回答爹爹的問題。”
  “哼!”歐陽鋒還沒有答話,歐陽克已經不屑地輕哼一聲,“那個吳子風既然敢抓走你,我們怎麼會讓他如此簡單就死去?”
  “就是說他還沒死?”洛璃聽到這個消息顯然很高興,“爹爹把他給我吧,我要拿他試藥!”
  “試藥?”歐陽鋒有些驚訝,這個答案已經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難為你能想到拿他來試藥。不過,如果爹爹告訴你他已經被殺了呢?”
  “用死人的效果雖然比活人差些,但也聊勝於無。”洛璃坦然地看向歐陽鋒,對他們,她還是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只不過,如今的天氣實在太熱,如果吳子風是在那天晚上被殺,到了現在他的屍身怕是已經腐敗,說不得我也只能放棄了。”
  “洛璃,你……”歐陽克輕輕搖了搖頭,竟有些哭笑不得,卻又說不出甚麼話來反駁。畢竟,他們白駝山莊從來沒有甚麼善男信女,拿死人試藥的事也不是沒有,只是,這樣的事忽然從洛璃的口中說出來……
  相比歐陽克,歐陽峰卻是接受能力良好,他伸手摸摸洛璃的頭頂,然後笑道,“吳子風關在蛇園那邊的木屋裡,讓克兒帶你去就是了。”
  “謝謝爹爹!”洛璃笑得燦爛,開心地道謝。忽然,她像是想到了甚麼似的問道,“對了,爹爹,最近我們山莊出了甚麼事嗎?為甚麼我好像覺得所有人都很忙?”
  發現歐陽鋒只看著她笑而不答,洛璃又將視線轉向一邊的歐陽克,卻見他也笑得一臉神秘。正想再度詢問,歐陽克已經微笑著開口,“洛璃難道忘了三天後是甚麼日子嗎?”
  “三天後?”見歐陽鋒叔侄兩人都不打算直說,洛璃只得疑惑地搖頭,“我不清楚,是甚麼日子?”
  看夠了洛璃輕蹙眉頭、努力思索的樣子,歐陽克這才慢悠悠地提醒道,“七年前的那一天,洛璃你第一次進了白駝山莊。”這些年來,那一天,都是被他們叔侄當做洛璃的生辰來慶祝的。
  “原來……”洛璃恍然大悟,隨即卻又疑惑了,“就算是我的生辰,也不需要這般忙碌吧?往年我們都是……”
  “洛璃,這些年來,爹爹都沒有好好地幫你慶祝過生辰。”歐陽鋒輕聲打斷洛璃的話,“今年,爹爹想邀請一些朋友到山莊一起熱鬧熱鬧。洛璃已經不小了,也是時候讓他們見見了。”
  “爹爹,不用這麼麻煩。”洛璃搖頭,她並不喜歡熱鬧,“像往年那樣,爹爹和哥哥陪著洛璃就行了。”
  “可是,洛璃,”歐陽鋒狀似無奈地道,“爹爹已經將請帖都送出去了。”
  “爹爹,你……”洛璃本來還想說些甚麼,卻忽然住口不言。只因為她已經明白歐陽鋒這麼做的目的了。
  自從發生她被人捉走的事,歐陽鋒雖然沒有說過甚麼,但是,洛璃知道他其實是非常生氣與惱怒的。而他這麼大張旗鼓地請人來山莊,與其說是為她慶祝生辰,還不如說是借著這個機會,變相地宣稱保護與警告。
  歐陽鋒這是要告訴所有的勢力,她是他歐陽鋒的女兒,是白駝山莊的大小姐,想要傷害她,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想到這裡,洛璃反對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她笑得眉眼彎彎,大聲地要求,“爹爹和哥哥不要忘記給洛璃準備禮物哦!”
  看著歐陽鋒和歐陽克兩人微笑著點頭答應,笑意溫柔,洛璃忽然覺得即使這夏日的陽光也及不上他們的笑容溫暖……
  “洛璃,”歐陽克輕喚,然後略有些擔心地問道,“你確定你不要跟我一起學些劍訣掌法之類的招式嗎?”
  洛璃微斂起笑,輕輕地搖頭,“我有《天魅秘典》和爹爹教的毒術就夠了。再說,《天魅秘典》裡也是有招式的。”
  招式的話,暫時還是算了。畢竟,她還是無法放棄用最簡單直接的方法破除對方招式的想法,根據她的演算,如果對方的真氣不比自己深厚的話,這還是很容易做到的。
  因此,洛璃並不想現在耗費大量時間去學習那些在她看來繁復華麗有餘、而簡潔直接不夠的招式。有這時間,還不如專心修煉《天魅秘典》,學習歐陽鋒的使毒之術。
  “可是,《天魅秘典》畢竟只是一本內功心法,上面記載的招式也是有限。”顯然,歐陽克並不是很同意洛璃的想法,在他看來,當真氣的深厚程度有差別時,精妙的招式就成了扭轉敗局的重要因素。因此,他希望可以說服洛璃多學點精妙的招式得以防身,“洛璃,我看你還是……”
  “克兒,洛璃不願意學就算了。”歐陽峰抬手打斷了歐陽克的話,“這樣也好,洛璃可以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天魅秘典》和毒術上,成就未必就會低於你,用來自保想必是足夠了。”
  《天魅秘典》有多精妙,曾經研究過很長時間的他當然知道得很清楚。使毒之術,雖然是江湖人所不齒的“下三濫”手段,卻能真正地殺人於無形之中。
  跟他同輩的那幾個老傢伙,應該不至於來為難洛璃這樣的小輩。而其他人,洛璃有那兩樣防身,該是綽綽有餘了。即使真的有甚麼差錯,難道他會看著不管,任由別人將他的女兒欺負了去不成?
  想清楚了這些,歐陽峰更加不再強求洛璃去學習甚麼招式,反而借機教育起歐陽克來,“克兒,以後不要再提讓洛璃學習招式之類的話了。即使她真的想學,我也不會同意。《天魅秘典》和毒術已經佔去了她所有的時間,她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來學習其他的東西。”
  “叔叔……”歐陽克本想反駁,卻被歐陽峰打斷。
  “我的使毒一道教給了洛璃,現在你已經不再學了。如果我讓你重新開始學習呢?”
  “這……”歐陽克無言。其實答案很明顯,內功和各種招式的修煉已經佔去了他所有的精力,如果再勉強學習毒術,只會拖累其他兩項的進程,最後甚麼都學不好。
  “明白了?”歐陽鋒心情大好地看著難得吃癟的歐陽克,“貪多嚼不爛,這個道理洛璃都看得比你清楚。”
  “我……”歐陽克看看在一邊偷笑的洛璃,不由地低垂下頭,事情變成這樣,他也頗有些無奈。
  自己這是招誰惹誰了?他也不過是想讓洛璃多學點東西防身,順便“假公濟私”地讓她每天陪他練功,難道這也錯了?

紫霄銀宸寄溫情

  三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雖說是洛璃的生辰,但是,真正忙碌的只有白駝山莊的那些僕婦、僕從,到後來,那些救回來的女孩也被叫去幫忙。
  到了洛璃生辰這一天,從早晨開始便有賓客陸陸續續抵達白駝山莊,歐陽鋒與歐陽克也理所當然地忙了起來,洛璃這個今日的主角,卻反而是最清閒的。
  “洛璃,你不過去真的沒有關係嗎?”青衣看著外面忙翻天,而眼前的人卻還恍若未覺地逗弄籠子裡的小狐狸,終於忍不住出聲提醒。
  洛璃輕輕地笑了笑,將手中混合了毒蛇血液與毒液的羊奶塞進籠子,看著名為踏雪的小狐狸舔舐碟子裡的液體,“我去了又幫不上甚麼忙。放心,少我一個不少。”
  “我一點都不擔心。”青衣忽然覺得自己的提醒很多餘,不過,她還是沒有放棄在言語上與洛璃糾纏,“有沒有人說過,你很任性?”
  “任性?也許是吧。”洛璃點點頭,思考了片刻,這才答道,“我只是不想太過違逆自己的心意。”
  “現在的確還不到非要你出去的時候。”青衣瞭然地點頭,“只不過,到了晚上,你還是會去的吧?”
  “是的,我會去。”雖然不喜歡見到那些人,但是,她更感動於歐陽鋒與歐陽克的關心愛護。
  大概是因為在基地裡壓抑得太久,現在的洛璃,不管做甚麼都會隨心而為。而歐陽鋒和歐陽克也一直慣著她,只要是洛璃要求的,他們一般都不會反對。他們甚至覺得洛璃的性子太過平穩沈靜,希望她能夠活潑一些。
  這些她都知道,所以,縱然她並不喜歡所謂的生辰宴,因為是歐陽鋒他們的心意,她不會提出反對,同時也會配合他們參加晚宴。
  如此清閒的狀況並沒能持續很久,很快,夕陽姍姍落下,夜幕開始籠罩大地。白駝山莊的前廳裡卻是燭火通明,熱鬧非凡。西域各大勢力幾乎全部到齊,滿滿地坐了十幾桌,即使不能到場的,也派人送上了禮物。
  輕微的足音和著柔和的鈴音由遠及近,在座的基本都是練武之人,自然耳聰目明,將這聲音全部聽在了耳內。原本有些嘈雜的大廳裡瞬間沒有了多餘的聲音,所有人都齊齊望向門口。
  門外,洛璃一左一右分別被歐陽鋒和歐陽克牽著,眉眼彎彎地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一襲雪白的絲質紗衣套在她小小的身軀上,長長的烏發用一根銀色的絲帶簡單地綰起,一雙瑩潤如玉的纖足輕輕地踩在地上,帶起一陣陣輕柔的鈴音,稚嫩的童顏竟已有了絕色的雛形。
  明明笑得溫婉柔和,卻自有一種清淡的疏離彌漫在周身。風華,這就是在場所有人在那一剎那的感覺。
  沒有人說話,他們甚至忘了要向歐陽鋒打招呼。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隨著那個小小的、卻吸引著他們視線的身影,直到她在歐陽鋒與歐陽克的牽引下走上主位,然後歐陽峰端起酒杯輕哼了一聲。
  “感謝諸位賞臉來到白駝山莊參加小女的生辰宴,本人僅代表白駝山莊敬各位一杯!”
  在場的幾乎都是平日裡自詡定力過人之輩,剛才的失神已經讓他們有些羞愧懊惱,在歐陽鋒的輕哼下回神的眾人無一不相繼端起酒杯,遙遙地朝著歐陽峰致意,同時也恢復了常態。
  待他們因為初時的震撼再看洛璃時,雖然還是覺得她粉妝玉琢、容顏精緻、嬌俏可愛,卻畢竟還是個七歲的孩子,哪裡還有之前的感覺。眾人雖然覺得有些奇怪,卻也沒有深想,而是紛紛向歐陽鋒舉杯。
  “歐陽姑娘小小年紀便這般聰穎美麗,歐陽兄真是好福氣。”
  “是極是極,再過幾年,也不知道哪家才俊能夠配得上歐陽小姐?”
  “歐陽兄,犬子與令千金年齡相仿,不知歐陽兄是否有意……”
  接下來的宴會內容,很自然地便從洛璃的生辰宴向各大勢力聯絡感情的交流會轉變,洛璃也成了各個勢力爭相吹捧與聯姻的對象。如果不是歐陽鋒明確表示沒有這個意向,幾家大勢力甚至都要動起手來。
  本來就不喜歡這樣的場景,洛璃發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經從她身上轉開後,便拉著歐陽克偷偷地溜出了前廳。發現了此事的歐陽鋒也僅僅瞪了歐陽克一眼,而沒有阻止兩人的離開。
  拉著歐陽克走了許久,直到再也聽不到前廳裡的吵鬧聲,洛璃才停下腳步,然後指指遠處湖邊的一顆大樹,腳尖輕點已經率先向那邊掠去。
  坐上大樹粗壯的枝椏,洛璃兩只腳丫子晃啊晃。拉拉身邊歐陽克的衣袖,她指著夜空中的那輪滿月,輕聲喟嘆:“哥哥,今晚的月亮真漂亮……”
  歐陽克順著洛璃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時並沒有答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聲喚道:“洛璃。”
  “嗯?”洛璃沒有回頭,依然看著那輪銀色的滿月。
  “剛才,你施展了《天魅秘典》?”
  “你看出來了?”洛璃轉過身看向歐陽克,笑道,“我只是稍稍運轉了心法,而且只是在進門的時候。我不能給爹爹丟臉,不是嗎?”
  “這下子他們想不記住你都難了。”歐陽克有些無奈地苦笑。剛才,即使是看慣了洛璃的他,都差點看呆了。
  “這不正是爹爹和哥哥的目的嗎?”洛璃輕笑,眼中帶著一絲自得,“能有這樣的效果,還不是因為他們的注意力全在我身上,而且又全無防備。”
  “我們的確是想讓他們認識你,但是,你也不需要用這種方法。”歐陽克順手摸摸洛璃的頭頂,語氣裡擔心多過責怪。他是否應該慶幸剛才大廳裡沒有人往這方面想?
  聞言,洛璃稍一思索,也意識到了自己舉動的危險性。真要說起來,她剛才的行為幾乎可以說是在攻擊與挑釁,如果被他們發現的話……是該慶幸她的功力還淺,還是感謝這副孩子的外表所帶來的天然保護色?
  “總之,以後不要再這麼做了。”歐陽克看著洛璃,嚴肅地要求道。
  看到洛璃點頭,他才重新露出微笑,然後將手中的一管洞簫遞上,“剛才我們出來時叔叔讓我給你的,他說今晚可能會沒有機會親自給你。”
  洛璃接過,明白這就是歐陽峰送給她的禮物了。將洞簫拿在手上細細觀賞,只見整個簫身呈深紫色,摸上去溫潤如玉,看其材質,卻又似玉非玉、似鐵非鐵、似木非木。
  “簫名紫霄,主體由紫綃木所制。相傳紫綃木長於極北之地,似玉卻不易碎、似鐵卻更堅韌。這管紫霄,除了用來控制蛇群,你大可以當武器使。”
  通過歐陽克的介紹,洛璃又看了紫霄尾部可以伸縮的三寸利刃,以及簫身上那十幾個可以分門別類暗藏藥物的暗格,更加得愛不釋手。
  “哥哥,”洛璃把玩著手上的紫霄,笑眯眯地詢問,“你給我的禮物呢?”
  歐陽克輕笑著微微搖搖頭,然後伸手入懷,“在這裡。”
  將紫霄塞到歐陽克手裡,洛璃略顯疑惑地接過一疊類似絲綢的東西,“這是甚麼?”
  “腰帶,或者你也可以把它當做鞭子。”歐陽克看著洛璃將手中的東西展開,微笑著解釋道,“整條腰帶由冰蠶絲織成,堅韌無比,而且水火不侵。對了,它還有個名字,叫銀宸。”
  “銀宸?”手中的東西不是很長,主體大約三指寬,兩端略寬,分別綴著三個銀色的鈴鐺,整個呈一種內斂的偏向銀灰的白色,很漂亮。“我很喜歡,謝謝哥哥。”
  歐陽克笑了笑,“你喜歡就好。”
  “哥哥,我跳舞給你看。”洛璃忽然將手中的銀宸遞還給歐陽克,然後淺笑著起身,“《天魅秘典》上記載的,我也剛學會不久。”
  不等歐陽克答話,洛璃已經似慢實快地向著湖面飄去,飄逸如雲,曼妙如舞。不過眨眼間,她便輕輕巧巧地立在了湖面之上,長發輕揚,衣袂翻飛。清柔的月光灑在微波粼粼的湖面上,一漾一漾地暈開無數細細密密的銀白色光圈,
  輕輕地舒展雙臂,潔白的衣袖飛舞,洛璃的足尖划過一彎優美的弧形,微微轉身,帶起點點細碎的水花,折射出銀月淡淡的清輝。
  洛璃沒有外發真氣,只是按照秘典上記載的動作軌跡舞動。原本應該是殺氣縱橫的殺人技巧,如今卻成了一段單純的舞蹈。
  剛開始,歐陽克是來不及阻止,待洛璃真的開始舞動,他又不捨得阻止了。即使在多年以後,歐陽克也不曾忘記這一晚清澈如水的月光,以及月光之下、湖面之上飄然舞動的精靈。
  也許,有些東西,就是在這一晚悄悄地改變,即使當時根本沒有人察覺。



吾家有女曰洛璃

  歐陽克,是我的名字。
  不管當時爹娘給我取名字時是否存了“戰無不勝”之意,我都已經無法得知了。
  自我記事起,我便是與叔叔一起生活在白駝山莊。平日裡,偌大的山莊,只有跟叔叔,我才說得上話。這樣的生活,實在有些冷清。
  那一日,與叔叔從外面回去山莊,剛行至山腳,我就聽到旁邊草叢裡有異樣的聲音。
  “叔叔,草叢裡似乎有東西。”叔叔好像甚麼都沒有發現,我忍不住出聲提醒。
  “大概是山雞之類的東西。”
  叔叔的回答讓我有些高興起來。山雞,似乎是個不錯的東西,也許晚上我就能吃到烤山雞了。
  撥開草叢,沒想到預想中的山雞沒有見著,卻看到了一個白白嫩嫩的嬰孩。她看上去還很小,從她手腳努力伸展卻毫無效果的情況看,她連翻身都還做不到。
  帶著一種新奇的心情,我忍不住靠近她,想要看清楚她。她長得很漂亮,小小的臉上鑲嵌著精緻的五官,仿若精雕細琢。只是,我不喜歡她對上我的眼神,太冷清、也太淡漠,就像剛剛從叔叔那裡得知爹娘皆已離世時候的自己。
  也許只是我的錯覺,是我任性地把自己的情緒加諸到了未染塵世的她身上,但是,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接近了她,伸出手指輕輕地戳她的臉——僅僅是因為不喜她縈繞周身的疏離。
  後來,我如願讓叔叔帶她回了山莊。洛璃,這是我們給她取的名字。只是,叔叔會在桃花島回來後收她做女兒卻是我沒有想到的,我原先以為,叔叔並不是很喜歡洛璃。畢竟,他曾經拒絕帶她回來。
  洛璃很乖巧、很聽話,她從來不哭不鬧,不喜歡與除了我和叔叔之外的人接觸親近,安靜得甚至有些讓人心疼。洛璃不喜歡穿鞋,如果有可能,她總是赤著雙腳。洛璃喜歡銀鈴發出的輕響,腳踝處總是套著綴著小鈴鐺的腳鏈。
  這樣的洛璃,讓我不能不喜歡。而且,可以看得出,叔叔也在照顧她的過程中變得越來越喜歡她,這讓我很高興。
  隨著年齡漸長,她表現出了與外表極不相稱的聰慧早熟、獨立自持,我甚至開始期待起以後與她一同學習練武的日子了。只可惜,事情遠遠沒有我想得那麼簡單。
  洛璃四歲,叔叔教她內功心法,她卻怎麼也無法產生氣感。後來,叔叔幫她檢查經脈無果,只得出了她的丹田不能儲氣的結論。
  然後,我明白了洛璃無法習練內功的事實。雖然覺得很遺憾,但是,我也只能學習得比之前更加努力刻苦。因為我知道,我必須要保護她永不受傷害。
  洛璃似乎並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她還是一如往常地看書寫字,然後在一邊看叔叔教我練功。也許是太過習慣於她的安靜乖巧,我居然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原本應該坐在樹下的她早已不在那裡。
  待我和叔叔練完功,天色已經有些暗。發現平常總是第一時間迎上來的人沒有出現,我才隱隱覺得有些不安。
  找遍了整個山莊,都沒有見到想找的人,問過山莊裡的僕婦,才得知洛璃居然到外面去了。這個消息非但沒有讓我稍稍安心,反而覺得愈加不對勁。
  天越來越黑,卻仍然不見她回來。擔心之余,我再也等不下去,而叔叔也在這時吩咐山莊裡的人一同出去尋找。
  隨著時間的推移,搜尋範圍的不斷擴大,我越來越擔憂不安。她只有七歲,她不會武功,這山裡還有不少猛獸,甚至,她極有可能遇上了歹人,即使這是白駝山莊的勢力範圍。
  叔叔顯然也有跟我一樣的擔心,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而是運起輕功不斷加速,也將山莊的其他人越拋越遠。
  終於看到了她,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一陣忽如其來的寒意已經順著背脊直抵頭頂——就在我的面前,她緩緩地倒了下去。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我感覺到衣袂划過空氣的軌跡,感覺到自己的腳踢到了某個重物,感覺到自己的雙手終於真實地觸摸到了她的溫度。
  緊抿的唇瓣蒼白如紙,小臉泛著淡淡的暗金色,不過還好,她還活著,只是昏迷而已。此時,我才察覺到心臟在胸腔裡狂亂地跳動——這是我第一次品嘗到恐懼的滋味,我從來沒有如此害怕,害怕陪伴了我七年的小小身影就這樣悄悄離去。
  吳子風兄弟,只不過是游走在各地做無本買賣的三流人物,他們怎麼敢傷害她?!就在我和叔叔的眼皮底下!我一定會讓他們為他們的愚蠢付出應有的代價。
  “哥哥……帶她……走……”
  微弱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我的耳內,我欣喜於她的清醒,疑惑於她口中的“她”。環顧四周,視線落在角落裡那個未著寸縷、傷痕累累的女子身上——洛璃說的八成是指她吧?我不由自主地收緊了手臂,不敢再往下想。
  “叔叔,你看……”我不由地將詢問的目光投向叔叔,希望以此來轉移自己混亂的思緒。
  得到叔叔把那些女孩全部帶回山莊的回答,我沒有覺得有多意外。就算洛璃口中的“她”並不是我猜想的那個女子,“她”也肯定在這些人之中吧。或許,洛璃以後有這些同齡的女孩相陪,會變得活潑、孩子氣一些?
  三天了。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洛璃會像這樣躺在床上不言不動,我無法原諒自己的疏失。我知道,叔叔和我一樣很生氣,雖然他甚麼都沒有說。
  這還是在白駝山莊,如果哪一天洛璃到外面去……不是第一次意識到洛璃不會武功的危機,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希望她能夠解決丹田不能儲氣的問題。我和叔叔,並不能每時每刻都保證她的安全,雖然我很不想承認這樣的事實。
  叔叔顯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只是,我沒有想到他已經為洛璃丹田的事查閱思考了三年。《天魅秘典》,聽起來就很適合她。看來,不僅僅是我在意這個妹妹,叔叔,也已經真正將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了。
  洛璃的生辰又要到了。我知道,這是一個好機會。其實,我們都不知道她的生辰到底是哪一天,只是簡單地將帶她回來的那日充當她的生辰。不過,這又有誰在意呢?
  於是,沒有告訴洛璃,我和叔叔分頭準備了起來。白駝山莊的人,豈是這麼容易欺負的?那一日,我們要讓西域的所有勢力都知道,洛璃,是白駝山莊的小公主。
  只是,我該送她甚麼禮物呢?修煉了《天魅秘典》的她,也許,會需要一件武器?
  不由自主地,我想起了以前偶然得來的那些冰蠶絲,一個隱約的想法在我腦海裡成形——希望,她會喜歡。



卷二 初入江湖,平地風波起

翩翩公子知是誰

  窗外,月正圓。清朗的月光仿佛恆久不變,已經照過了八個春秋,此刻正一如往常斜斜地透進洛璃的房內。
  還是那間簡單卻不失雅致的房間,洛璃五心朝天,盤膝坐於床上,擺出一個標準的修煉內功的姿勢。
  經過八年不間斷的修煉,洛璃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眉心上丹田的真氣逐漸變得充盈、滿溢。小心地按照《天魅秘典》上記載的行功法訣運轉真氣,循著筋脈緩緩流動的氣流不斷匯入眉心處,那種裝滿了東西的飽脹感也愈加明顯。
  匯聚到眉心的真氣越來越多,眼看著上丹田就要裝不下,洛璃開始謹慎地引導眉心處的真氣向臟腑中丹田處移動——既然上丹田裝不下,就給它找個新的容器。
  真氣流仿若無數細細的觸手,小心翼翼地向洛璃的臟腑處探去,每當快要碰上的時候,卻又像是受驚了般迅速逃開。這樣不知道重復了多少遍,洛璃一直沒有氣餒,她一次又一次控制著真氣向臟腑探去,耐心地嘗試著。
  終於,其中一絲真氣不負眾望地接觸到了中丹田,然後,仿佛連鎖反應般,一絲又一絲,無數的真氣絲組成真氣流,慢慢地溝通了洛璃上丹田和中丹田。
  好像打破了甚麼桎梏、掙脫了某種束縛,眉心處的真氣仿佛受到了召喚般紛紛向臟腑湧去,在那裡運轉一周後又紛紛返回。很快,一個溝通上丹田和中丹田的循環便形成了。而洛璃本人,被清清涼涼的真氣流籠罩全身,舒服得簡直要喟嘆出聲。
  時至今日,洛璃終於突破,正式進入《天魅秘典》第二階段的修煉。據歐陽鋒所言,一般人要溝通下丹田和中丹田,至少要修煉內功二三十年才有可能做到。而洛璃情況特殊,她憑藉《天魅秘典》的精妙,反其道而行,竟堪堪溝通了上丹田和中丹田。
  雖然無法將這兩種情況下真氣的深厚度做個客觀的比較,但是想來,洛璃即使比不上,也不會差到哪裡去。秘典裡記載的精妙絕技、再加上八年來一直沒有放鬆學習的使毒之術,只要不遇上類似歐陽鋒之類的頂尖高手,現在的洛璃已經完全具備了自保能力。
  等洛璃收起功法、睜開眼睛從入定中醒來,天色早已大亮,淺金色的陽光穿過開著的窗戶,將整個房間都沈浸在一種暖融融的味道裡。
  輕輕地起身,洛璃感受著體內運轉自如、遠比以前精純深厚的真氣,唇角滿意地勾起一彎優美的弧線。抬眼看了看窗外耀眼的太陽,發現時間竟然已經接近午時。
  絲毫沒有飢餓的感覺,洛璃簡單梳洗了一番便推開門離開了房間。她要去找歐陽克,回想起他在一年多前告訴自己他完成了下中丹田小循環時的欣喜,以及讓她努力修煉的事,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與他分享自己突破的消息。
  一路行來,銀宸幾乎長及腳背的兩端綴著的銀鈴,隨著洛璃的腳步飄出輕柔的鈴音。她像往常一樣向路上遇到的僕從、僕婦微笑,卻意外地看到了一張張呆滯失神、面上泛紅的臉。雖然有些疑惑,但是因為急著去找歐陽克,洛璃並沒有在意。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因為剛突破到功法的第二階段,她根本無法做到將自己的氣息完美無缺地收斂起來,以至於現在她全身正無意識地散髮著功法所表現出來的氣息。這種氣息雖然只有一點點,卻仍然很好地詮釋了秘典核心的“魅”字,如果洛璃能夠看到她自己,她就會發現她現在的氣質只能用妖魅來形容——妖嬈近妖。
  可惜的是,她甚麼也不知道。所以,她還是這樣無知無覺地去尋歐陽克了。
  功法突破後,洛璃的目力聽力也比之前提升了很多,遠遠的,她便聽到了歐陽克乾淨清越的聲線。不及細想,洛璃已經足尖點地,身化輕風,飛速地掠向歐陽克的所在地。
  “哥哥!”三息不到,洛璃便一臉笑意地邁進了歐陽克所在的房間,帶起銀鈴一陣急促的輕響。
  “洛璃?”歐陽克略帶意外地起身,接住飛撲過來的身影,“你怎麼來了?”
  洛璃微微撇嘴,“哥哥不喜歡看到我嗎?”
  這時候才看清洛璃模樣的歐陽克微微一愣,他輕輕地放開剛才環著她的手,卻在此時發現了自己的客人直直望向洛璃的眼神,心裡竟不自覺有些浮躁起來,“沒有看到有外人在嗎?”
  有些意外歐陽克少見的冷淡口氣,洛璃這才發現屋裡還有一個翩翩公子。只見他約摸十八九歲年紀,一身金絲勾線的華服,面容俊俏,渾身上下透著一種長期身處高位的貴氣。
  感受到洛璃的視線,他掩飾性地輕咳了一聲,收回緊盯著洛璃的目光,同時白淨的臉上浮起一抹幾不可見的薄紅,“在下完顏康,未知姑娘……”
  沒有理會自稱完顏康的年輕公子,洛璃回身拉住歐陽克的衣袖,輕聲詢問:“哥哥,他是誰?”
  “洛璃,你先出去。”歐陽克掃了略帶尷尬的完顏康一眼,輕輕皺了皺眉,“我跟完顏小王爺還有事情要談。”
  奇怪地看了似乎心情不佳的歐陽克一眼,洛璃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反正她也不怎麼喜歡與陌生人同處一室。
  出了門,走在長長的迴廊上,洛璃忽然覺得有些餓了。正想去吃點東西,卻看到正向這邊走來的熟悉身影。
  唇角微勾,洛璃笑得眉眼彎彎,輕聲喚道:“青衣。”
  如今的青衣已經二十出頭,淺笑的清麗臉龐上早已看不出當年的傷痛,但是洛璃知道,她只是將這些深埋在眼底罷了。總有一天,她會離開白駝山莊去做一些她必須去做的事。
  這些年來,青衣練功一直很刻苦。因為洛璃的關係,說起來,她甚至可以算得上歐陽鋒的半個徒弟。所以,比起八年前,青衣的武功已經進步很多,完全不可與彼時同日而語了。
  “洛璃……”看到洛璃,青衣也不可避免地微微一滯後才恢復常態,然後看著她取笑道,“你……現在的你,讓我想起了一種動物。”
  “甚麼?”洛璃疑惑。
  “狐狸精。”青衣止住笑,一字一頓地道。
  “狐狸精?”洛璃微微有些驚訝,隨即她又抿唇而笑,“你是在說它嗎?”
  隨著洛璃的話音,一道雪白的流光閃電般順著她向前微伸的手臂竄上她的肩頭,蹭了蹭洛璃的臉頰,舒服得呼嚕了兩聲,正是八年前歐陽克給她的那只被取名為踏雪的小狐狸。
  不知道是不是喂了太多毒物的後遺症,踏雪的體型要比普通的雪狐袖珍很多,比之當年的幼狐形態,它甚至沒有長大多少。除了那條蓬松的大尾巴,還是那副巴掌大的模樣。
  不過,大概也是因為體型小,踏雪的速度真正地快若閃電,身體也更加靈活。而且,由於長期以各種毒物為食,它的血液、牙齒與爪子也像洛璃所希望的那樣帶上了劇毒。
  八年的時間,早已讓踏雪擺脫了鐵籠,也讓它變得異常親近洛璃。不得不說,狐類是一種非常有靈性的生物,如今的踏雪,不但能夠聽懂洛璃的指令,而且可以自主地捕食,再也不用洛璃為它的食物操心。
  看著一人一狐相處融洽的情景,青衣不由地笑著打趣,“如今,你們一人一寵倒是相配得很。”
  “怎麼?嫉妒?”洛璃伸手摸了摸踏雪毛茸茸的腦袋,輕笑著出言反擊,“嫉妒的話,你可以自己去養一隻。”
  “我可沒有這個閒情逸致。”青衣搖搖頭拒絕了洛璃的提議。遠遠地看到某個向這邊走來的身影,她不由地笑了笑,“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沒有去管青衣離去的背影,洛璃順著她之前的目光看去,不意外地看到剛剛將她趕出房間的歐陽克朝她走來。似乎,他已經跟他的客人聊完了。
  斂起笑容,洛璃靜靜地等著歐陽克的接近。剛才有外人在場,她順從地聽了他的話,沒有當場發作。現在想起來,他之前的態度還真讓她生氣。



少主欲往中原行

  “洛璃……”歐陽克輕輕地喚道,看著洛璃明顯不太高興的臉,想要說些甚麼,卻怎麼也開不了口。顯然,這樣的體驗對他來說有些陌生。
  洛璃瞥了歐陽克一眼,便又轉過頭去不再理會他,只是不語。
  回想起洛璃剛才語笑嫣然時不自覺地散髮出的魅惑,再看看她眉宇間隱隱透出的嬌媚之態,歐陽克這才像是想起了甚麼,輕聲詢問道:“洛璃,你突破了?”
  “是啊。”洛璃沒好氣的回應。
  歐陽克微微一怔,忽然明白過來,原來之前洛璃急匆匆地去找他竟是為了第一時間告訴他這個消息。再想到自己剛才的態度,他不由得有些後悔尷尬。
  掩飾性地輕咳了一聲,歐陽克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輕輕笑了笑,“洛璃,我明天動身前往中原。”
  “甚麼?”咋一聽到這個消息,洛璃吃了一驚,早已忘記了還在跟歐陽克鬧彆扭的事。她回過身,一把抓住他的手,“是不是因為那個甚麼小王爺?”
  “不僅僅是因為他的邀約。”聽到洛璃提到完顏康,歐陽克不由地又想起剛才那個小王爺拐彎抹角向他打聽洛璃的事,撇開一閃而過的不悅,他接著道,“這也是我自己的決定。中原武林,比起西域要興盛得多,去那裡對實力的提高很有好處。”
  “那我也要去!”洛璃微微撇嘴,看向歐陽克。
  “……不行!”洛璃不自覺做出的嬌憨之態看得歐陽克一陣失神,一個“好”字差點就脫口而出。
  “為甚麼不行?!”甩開歐陽克的手,洛璃氣呼呼地哼道。
  “洛璃,不是不讓你去。”十五歲的洛璃,原本稚嫩的五官已經有些長開,就算沒有功法的原因,已是堪稱絕色。由於功法突破帶來的後遺症,即使是平時看慣了她的他,此刻都不自覺地會受她影響。這樣的她,他怎麼敢放她出去?
  無奈之下,歐陽克只能慢聲細語地解釋,“可能你自己還沒有發覺——你剛突破到《天魅秘典》的第二階段,還無法做到將功法的氣息完全收斂,看到你的人都會被功法的氣息牽引。所以,即使你要去中原,至少也要等你熟悉第二階段的功法、能夠自如控制自身氣息的時候。”
  “哥哥……”洛璃復又拉住歐陽克的手,狀似呢喃地喚了一聲,然後抬起一張笑得極盡魅惑的臉望定歐陽克,“那哥哥就等我一起去,好不好?”
  “洛璃……”差點迷失在洛璃的笑容裡,歐陽克勉強運轉內功心法,真氣循著經脈的軌跡轉了幾圈,這才稍稍平復忽然加快的心跳。撇開頭避開洛璃的臉,努力無視臉上悄悄浮起的微熱,歐陽克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不要對我施展你的媚功!不是我不同意,而是我已經答應了小王爺明日與他一同上路。”
  “哼……”洛璃不甘地輕哼一聲,卻還是聽話地收起功法。
  見狀,歐陽克松了一口氣的同時,開始輕聲安撫洛璃:“其實,這也是為你好。這些年來,你從來沒有離開過白駝山,熟悉的人也只有那麼幾個,趁著這個機會正好可以多認識些人。如果跟我一同上路,可能就沒有效果了。”
  說到這個,歐陽克不由地暗自嘆息。這麼多年來,洛璃不喜與人打交道的性情還是沒有絲毫改變,真正親近些的人除了他和歐陽鋒,就多了一個青衣。不要說那些他和歐陽峰特意邀請到山莊,與她年齡相仿、身份相當的女孩,就算是那次意外後帶回來的女孩,也不見她對誰特別過。所以,她過分的孤僻一直讓他們擔心不已。
  這會兒,想讓洛璃與其他人多多相處的歐陽克,倒是完全忘記為了避免完顏康與洛璃有太多相處的時間,他決定明日一早便拖著完顏康匆匆前往中原的事了。
  只是,歐陽克看著眼前又是皺眉、又是嘟嘴的洛璃,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這八年她唯一的改變就是學會了鬧彆扭、學會了朝他和歐陽鋒撒嬌,有時候,他甚至要懷疑她的年齡是不是倒著長的。畢竟,如果是以前,她絕對不會有類似的行為,雖然他很高興她有這樣的改變。
  “再說,就算你想現在跟著去,叔叔也不會同意的。”看洛璃似乎還在猶豫掙扎,歐陽克想了想,還是加了這麼一句。
  “說的也是。”聞言,洛璃不由自主地點點頭,終於不再糾結不能與歐陽克同去中原的問題,“那麼哥哥,你準備帶哪些人去?”
  這個問題很重要。這些年來,隨著歐陽克的年齡漸長,原本就俊逸不凡的面容正逐漸褪去少年人的青澀,透出溫潤如玉、謙謙君子的特質。不經意間的溫柔一笑,不知道曾經讓多少來過山莊的女孩嬌羞地低頭。
  洛璃非常不喜歡這些女孩,即使歐陽鋒與歐陽克請她們來的初衷是為了陪伴她。她們一個個只會嬌笑著糾纏歐陽克,還是在她的眼皮底下。甚至到了後來,她們總是會打著她的名義來山莊找歐陽克。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整整一年,洛璃終於在一次因為制藥失敗心情不佳的情況下徹底爆發,將她們全數趕出了白駝山莊。為了這事,她還被青衣取笑了很久。
  還有,八年前救回來的那些女孩,如今都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大概當年吳子風兄弟捉人的時候也是有選擇的,這些她到現在都還叫不出名字的女孩全都姿容上佳。
  平日裡有她看著,大部分人只會含情脈脈地遠遠注視著歐陽克,她忍了。曾經有兩個膽大妄為的,被她在忍無可忍之下捉去蛇園試了兩天藥後也老實了。
  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歐陽克甚麼也沒說、甚麼也沒做,卻一直在一旁閒閒地看戲,而且笑得異常雲淡風輕、溫文爾雅。洛璃甚至懷疑歐陽克根本就是故意的,只為了看她發怒跳腳的模樣。可是,如果這回歐陽克執意要帶著她們去,那又該怎麼辦?
  “洛璃,我只帶幾個侍從去。”大概猜到她在糾結甚麼問題,歐陽克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摸洛璃的頭頂,輕笑道,“至於那些侍女,本來就是你的,你想怎麼處置都可以。”侍女這種東西,平時用來逗逗洛璃是不錯,但是說到帶著出遠門,未免太過礙手礙腳。
  “哥哥!”得到回答,洛璃欣喜地撲進歐陽克懷裡,輕輕地蹭了蹭,“只要她們乖乖的,我也不會拿她們試藥。”
  過了一會兒,洛璃從歐陽克懷裡抬起頭,“哥哥,你要在中原等我。”
  輕輕地回抱洛璃,歐陽克微笑著答應,“好。”
  歐陽克走了。洛璃沒有去送他,而是躲在蛇園裡連續搗鼓了好幾天的毒藥。直到歐陽鋒發現,直接將她從一大堆毒蛇毒草裡揪出來扔給青衣,她才算是逐漸恢復了正常。
  沒有了歐陽克的相陪,洛璃原本就簡單的生活變得更加簡單。練功、制藥、去蛇園侍弄那些毒蛇、偶爾與踏雪相戲、與青衣交談、向歐陽鋒討教,如此而已。
  三個月後,洛璃終於熟悉《天魅秘典》第二階段的修煉,也能完美地將無意識外發的氣息收進體內了。
  這是不是說明,她可以開始準備前往中原了呢?


出門不幸遇道士

  自來到白駝山莊,洛璃就從來不曾離開過白駝山,更不要說獨自出遠門了。所以,對於出門在外要準備的物什,她可說是一無所知。好在還有青衣幫忙,這才不至於真的手忙腳亂。
  換洗的衣服、盤纏、從商賈那裡得來的路線圖,這些都是小事。除此之外,紫霄銀宸隨身攜帶,小狐狸踏雪理所當然不能忘記,平日裡製作的那些種類各異的藥粉毒粉更是防身的必備之物。至於蛇園,洛璃很放心地委託給了青衣。
  本來,歐陽鋒希望洛璃至少能帶著青衣上路,但最終還是拗不過她的堅持,對她執意要單獨前往中原的決定不再反對。
  出得白駝山,走出一片繁榮豐饒的綠洲之後,便是戈壁沙地了。洛璃並不急著趕路,她頭上戴著輕紗遮面的鬥笠,懷裡抱著踏雪,紫霄系在腰側,側坐於那只代步白駝的駝峰之間,慢悠悠地行走在來往商賈常走的商道上。
  此時此刻,她不得不感嘆歐陽鋒思慮周到。如果沒有他給她的那份路線圖,不要說北上京城尋找歐陽克,單是這茫茫荒漠,她就無法找到連通各個綠洲的道路。
  洛璃並沒有怎麼在意沿路的風景,一路上碰到的人也不多,不是居住於原地的牧民,就是一些走南闖北的商隊,總的來說一路無事。
  出了荒漠的地界,洛璃便棄了白駝,讓它自己沿路返回,而她則改由輕功趕路。行進過程中,洛璃能清晰地感到自己的真氣運轉越來越圓融,輕功修為也在不自覺間提高了一層。
  一路北上,天氣越來越冷。不過,以洛璃的內功修為,早已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所以,這天氣的變化也沒有給她帶來甚麼不便。
  經過一個多月的趕路,這一日,洛璃終於踏進了北京城的城門。這些天忙著趕路,一直都沒有好好看看這截然不同於西域的景致,如今到了目的地,洛璃竟生出先好好遊覽一番的想法。一向隨心而為的她,雖然知道歐陽克就在這城裡的王府,卻在此刻改變主意,不想這麼快去找他了。
  由於一路上也路過不少大的城池,所以,現在見到北京城的繁華,洛璃也不會再覺得驚訝。隨意逛著看著,不去理會大街上不時投射過來、各種各樣的目光,洛璃在經過一家名為集雅軒的三層酒樓時抬步走了進去。
  “這位客官……裡面請!”酒樓的小二看來也是見多識廣之人,看到洛璃頭戴輕紗遮面的鬥笠,懷裡抱著小狐狸,身穿白色單薄紗衣的形象居然只是微微一愣,隨即便反應過來,大聲地招呼洛璃進門。
  洛璃將踏雪輕輕地置於肩上,順手摘下鬥笠,無視大堂裡瞬間集中到她身上的目光,朝著小二伸手虛引的方向,緩緩地拾階上樓,銀宸上綴著的鈴鐺還是一如既往隨著她的腳步飄出柔和的鈴音。
  因為洛璃拾階而上的動作,她原本掩藏在長長的裙裾裡面、一塵不染的瑩潤纖足毫無阻礙地暴露在眾人眼前。極致的白色踩在暗紅色的原木階梯上,形成視覺上強烈的對比,剎那間,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這雙形狀完美的纖足之上。
  “吧嗒——”有人的筷子掉了。
  “咕咚——”有人不自覺地吞咽著唾沫。
  “光天化日……傷風敗俗……不知羞恥……”同一時間,這些詞彙也不停地傳入洛璃的耳朵。說這些話的人將聲音壓得極低,只是洛璃修煉內功有成,聽覺已是異常敏銳,這才將這些話聽了個清楚。
  在樓梯上站定,洛璃轉身朝聲音的出處望去。卻原來是幾個坐於大堂內角落裡、身穿書生長袍、年齡不一的儒生。感受到洛璃的目光,他們一個個不自覺地閉了嘴轉過臉去,兩頰泛著可疑的潮紅。
  洛璃不知道的是,中原的禮教比起西域來要嚴苛得多。普通老百姓家,女子不但要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雙好好的天足更是被纏成所謂的三寸金蓮。而像她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裸 露雙足,對於這些儒生來說,幾可算得上是淫娃蕩婦之流了。
  不過,即使洛璃知道了,恐怕也不會在意。所以,她僅是微微皺了皺眉,便沒有再理會那幾個儒生。正準備接著往樓上走,卻不想背後忽然傳來輕輕的一聲“妖女”。
  妖者,非人也。這人是在暗指她不是人嗎?一念至此,洛璃氣極,不由地再度轉身望向聲音的來處。
  酒樓門口,不知何時已經多了兩個道士,一個約摸五十歲年紀,身材瘦長,兩鬢已經有些斑白,留著三寸長須。另一個只有十八九歲,面容很是清秀,正怒目望著洛璃。結合剛才那聲“妖女”的聲線特點,很顯然,那一聲是這個小道士罵的。
  由於在實驗基地的經歷,洛璃在內心裡其實非常排斥自己是“非人”的想法。毫無疑問,那個小道士現在已經觸犯了她的忌諱。
  “妖女?”洛璃輕輕地步下台階,笑意盈盈,“你是在說我嗎?”
  “你……”看著洛璃的笑臉,小道士不自覺地恍惚了一下,他微微垂下頭正想後退一步,卻在目光瞥見一旁的年長道士時復又抬頭挺胸,“休……休得胡言……”
  “胡言?”洛璃不由地輕笑出聲,“這麼說你剛才說的不是我?”
  “妖女!”似乎是身邊的年長道士給了他底氣,小道士在猶豫了一下後再度開口,“說的就是你!你又待如何?”
  “是嗎?”洛璃唇角的笑意逐漸加深,聲音也愈加輕柔,“那麼,出言不遜,是不是該罰呢?”
  瞥了一眼用冷淡的目光注視著事態發展,不阻止也不參與,卻一直隱隱將小道士置於保護之下的老道士,洛璃面上笑得溫柔,卻在心裡不停冷笑——保護?保護得了嗎?
  隨後,洛璃移開視線,再度將目光轉向小道士,異常愉悅地看著小道士的雙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腫大至臉部面積的三分之一,並泛出一種詭異的藍紫色。與此同時,小道士兩邊的臉頰也逐漸鼓了起來。
  洛璃知道,因為藥性的關係,小道士的舌頭會不斷漲大直至將他的嘴巴填滿。果然,不一會兒,小道士的嘴巴便再也無法將他的舌頭裝下,他不得不張開嘴巴,讓過分肥大的舌頭從嘴裡伸出。
  感覺到自己的舌頭和嘴巴又麻又癢,仿佛有無數只螞蟻黃蜂在啃噬叮咬,再加上其他人看向他的詭異眼神,小道士再也忍不住伸手觸摸。一觸之下,他便覺得碰到的地方好像刀攪火燎般,條件反射地想要叫喊,卻因為嘴巴被堵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一時間竟忍不住跳將起來嗚咽出聲。
  發現小道士不人不鬼、淚流不止的慘狀,老道士又驚又怒,驚的是他絲毫沒有發現洛璃是甚麼時候下的手,怒的是小道士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下了毒。只是,急於查看小道士情況的他一時卻也無法顧及到洛璃。
  “這樣的懲罰可足夠?”老道士疏忽之下,洛璃已經足尖點地,眨眼間便穿窗而出,遠遠地掠了開去,她盈滿笑意的聲音和著輕柔的鈴音也逐漸消失在寒風裡,“若有下次,可沒有這麼便宜了!”
  “妖女!把解藥留下!”老道士幾步衝到窗口,外面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除了依舊肆虐的寒風外,卻哪裡還有洛璃的身影?


贈卿銀兩買雙鞋

  出了那家名為集雅軒的酒樓,洛璃其實並沒有離開很遠。只是,被那對老小道士這麼一鬧,她也的確沒有了進去另外一家酒樓吃東西的心思。
  隨意在路邊的小包子鋪花幾個銅錢買了兩個剛出籠的包子,又在旁邊的小酒店買了一隻燒雞,洛璃拿著這些竄上了街邊一顆高大的棗樹。
  這棗樹長得頗為高大粗壯,只是如今已是入冬時節,樹上不用說棗子,就連葉子也沒有一片。將鬥笠掛在棗樹伸出的一截短枝上,小狐狸踏雪也被她打發出去覓食,洛璃在一段粗大的枝椏上坐了下來,開始吃她遲來的午餐。
  洛璃一邊輕輕地撕下一隻雞翅啃著,一邊將目光投向不遠處圍成一圈、喝彩之聲不斷的嘈雜人群,居高臨下地看著人群中央露出的那一大塊空地。空地上插著一桿白底紅花的錦旗,上面繡著“比武招親”四個大字,旗下兩人你來我往正打得熱鬧。
  打鬥的兩人一個是紅衣少女,大約十七八歲年紀,雖說是布衣荊釵,卻明眸皓齒,容顏秀麗,難掩天生麗質之態,顯然便是此次比武招親的主角。至於另一個平平無奇、年約二十七八的漢子,則被洛璃徹底地無視了。
  此時,兩人已經拳來腳去鬥了幾十個回合了。紅衣少女舉手投足頗有法度,出招亦是不慌不忙攻守皆備,明顯比那武藝平平的漢子高明瞭不少。不多時,洛璃便看到紅衣少女賣了個破綻,一掌將收勢不及的漢子拍得跌入人群,然後伸手掠了掠額前微亂的碎發,轉身走向一旁站著的那個中年漢子。
  那漢子生得異常魁梧,腰粗膀闊,但卻脊背微駝、兩鬢斑白、滿面風塵之色。紅衣少女行至他身邊,似乎低聲與他說了些甚麼,然後,洛璃便看到中年漢子雙手抱拳向眾人團團作了個四方揖。然而,因為相隔較遠、再加上人群嘈雜,中年漢子接下來說的話洛璃倒是沒有聽清。
  隔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有人上前,那漢子抬頭望瞭望天色低低地說了句甚麼,紅衣少女便即轉過身拔起旗桿,正要將那錦旗卷起,卻被人群外忽如其來的馬蹄之聲止住了動作。
  抬眼向那聲音的來處望去,洛璃便看到一個俊雅的年輕公子在數十個僕從的簇擁下,分開人群馳馬而來。略顯疑惑地眨眨眼,洛璃凝神看去,才發現自己並沒有看錯,這忽然出現的華服公子正是那個邀請歐陽克前來中原的完顏小王爺。
  認出來人,洛璃也無心再管甚麼比武招親,而是直接調轉目光在完顏康周圍搜尋起來。看了許久,都沒有發現歐陽克的身影,洛璃不禁有些微微失望。
  想了想,她還是取下剛才掛在棗樹短枝上的鬥笠重新戴在頭上,然後覆下輕紗遮住自己的面容。再抬頭時,洛璃發現那邊完顏康與那個紅衣少女已經打鬥了起來。
  顯而易見,完顏康的武藝比起紅衣少女要強上不少,但是他卻一直不下重手,而是貓戲老鼠般捉弄著紅衣少女,不僅使計將少女困在自己懷裡,還趁機脫了她的一隻繡花鞋,直至將少女激得惱怒成怒。
  看著完顏康略顯輕佻的動作,洛璃不由地想起七歲那晚、樹林裡幽暗的火光下、青衣那雙被遠遠拋飛的繡花鞋。時隔八年,她早已不是那個甚麼都不懂的孩子,一些女子間的私密話題,她也已經從青衣那裡瞭解了不少。
  微微皺眉,洛璃正想離去,卻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喝道之聲。循聲望去,只見十幾名健壯的軍漢正手持藤條,向兩邊亂打,驅散閒人。緊接著,一頂紅呢繡金大轎被六個壯漢抬著行了過來。
  行至洛璃所在的棗樹時,不知為何,轎中人竟伸出一隻雪白的纖纖素手輕輕拉開了帷簾的一角,似是朝外面瞧了一眼,然後向護在轎旁貌似頭領的中年軍士吩咐了一句甚麼。
  緊接著,那傾身接聽命令的軍士直起身子,仿佛有些不情願地脫離了隊伍,竟朝著洛璃所在的方向走來。
  中年軍士行至棗樹下,抬眼看了看洛璃,視線在她露在外面的雙足上停頓了好一會兒,這才皺著眉頭,語帶不屑地道:“王妃娘娘仁慈,見你衣衫單薄,特賜你銀兩若干——拿去,至少買雙鞋穿!”
  “王妃娘娘?”看著下方遞上來的銀兩,洛璃沒有動彈,反而將目光轉向已經朝著完顏康他們打鬥的方向行去的呢子大轎,“可是那轎中之人?”王妃?不知道與那個完顏小王爺是甚麼關係?
  眼見樹上這個頭戴輕紗遮面的鬥笠,根本看不清樣貌,穿得怪裡怪氣的女子久久不動,反而問起他問題來,中年軍士不由地有些不耐煩,“你是甚麼身份?也配詢問跟王妃娘娘有關的事?我勸你還是趕快拿了銀兩走人,不然……”
  本來洛璃只是不自覺地隨口一問,也沒有指望中年軍士能夠回答,只是沒有想到他居然還出口威脅。不及細想,洛璃已經屈指彈出,剛才吃剩下的一截雞骨頭一閃而逝,飛入中年軍士一張一合的嘴巴裡,他未來得及說出的威脅之詞也理所當然地被堵在了口中。
  “嗚嗚……噗呸……”感覺到口中有異物直衝咽喉,中年軍士條件反射地用手捂嘴,乾嘔了幾聲,終是將口中的雞骨吐了出來。
  惱羞成怒之下,中年軍士哪裡還記得王妃吩咐他過來的目的,他“鏘”地一聲抽出佩刀直至指洛璃。卻不想洛璃已經從樹上飄然而下,足尖在他左肩輕輕一點,便身化輕風,朝著那王妃所乘的秀轎掠去。
  “站住!別跑!”中年軍士微微一愣,反應過來後才拔腿朝洛璃追去。
  這麼一耽擱,那頂紅呢繡金大轎已經停在了觀看比武招親的人群之外,而完顏康似乎也已與那紅衣少女比鬥完畢,此時正站在秀轎跟前說著甚麼。
  幾個呼吸間,洛璃已經游魚一般擦著人群而過,輕巧地在完顏康身邊站定:“完顏小王爺,數月未見,別來無恙?”
  “歐陽姑娘?”完顏康略顯疑惑地轉身,認出是洛璃,不由地又驚又喜,“原來竟是你?”
  緩緩摘下頭上的鬥笠,洛璃輕笑道:“哥哥可還在王府?”
  “歐陽兄一直不曾離開。”完顏康點頭,然後看著洛璃笑得溫文爾雅,“歐陽姑娘是要去尋他嗎?”
  “嗯,小王爺可方便讓洛璃同行?”洛璃笑眯眯地要求道。
  不等完顏康回答,秀轎裡忽然傳來一個輕輕柔柔的嗓音:“康兒,是誰來了?”
  “娘親,是孩兒的一位朋友。”完顏康微微向前傾身,衝秀轎裡的人輕聲言道,“她想與孩兒同去王府。”
  秀轎裡沈默了良久,就在洛璃以為轎中人不會再回答的時候,那輕輕柔柔的嗓音再度傳出:“康兒,你讓這位姑娘進來吧。你還是騎馬,我們這便回府。”
  “是,娘親。”完顏康答應了一聲,然後起身望向洛璃,“歐陽姑娘,你與在下娘親一同乘轎而行,可好?”
  看看完顏康,又瞅瞅那頂六人抬的大轎,洛璃輕輕點了點頭,便轉身鑽進了轎身之內。
  此時,那名追著洛璃而來的中年軍士也已經撥開人群,追到了跟前,卻正好看到洛璃鑽進王妃秀轎的動作,頓時有些懵了。
  幸好,他在王妃的護衛隊裡混的時間也已不短,看眼色行事更是家常便飯。當下,他便決定將樹下發生的一切都爛在肚子裡,任誰問起都不透露只字片語。

[ 本帖最後由 w054e42 於 2015-5-10 11:5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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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佳人可有所求

  進了錦轎,截然不同於外面嚴寒的暖意瞬間包裹了洛璃的全身。轎子內是意料之中的華貴,本是六人抬的大轎,坐上兩個人綽綽有餘。
  回想起剛才那檔子引人發笑的烏龍贈銀事件,洛璃在挨著這個所謂的王妃娘娘坐下後,不由地開始細細打量起她來。
  她看起來還很年輕,根本就不像一個已經有了十八九歲孩子的母親。她的眉很淡,卻細細彎彎,加上一雙時刻盈滿溫柔與善意的眼眸,有一種帶著柔弱、讓人不忍拒絕的風情。
  事實上,她並不是甚麼傾城的絕色。只是,這樣的一副眉眼加諸在她身上,卻自有讓人情不自禁沈迷的氣質。也許,男人最想捧在手心、放在心中呵護的,就是這樣的嬌弱無助與隱隱悲愁。
  離了白駝山,這樣的女子還會少嗎?不由自主地,洛璃又想起了剛才被完顏康輕薄的那個紅衣少女,繼而又想到歐陽克對所有女子從來不變的溫雅笑容,心中竟不覺有些不安起來。
  這麼多日不見他,身在這般繁華的京都之地,又是在甚麼都不缺的王府,再加上一個舉止輕佻的完顏小王爺,不知道會有多少美麗女子的誘惑與糾纏?
  一念至此,對於馬上去見歐陽克的想法,洛璃也不再像之前那麼迫切,反而有些猶豫躊躇起來。她是不是應該緩一緩,先暗暗觀察一段時間再說呢?
  洛璃打量王妃的同時,對方也在看著洛璃。發現洛璃陷入了沈思,她輕輕地笑了笑,然後柔聲開口詢問,“姑娘叫甚麼名字?”
  “歐陽洛璃。”洛璃回過神,條件反射地答道。
  “歐陽姑娘,我可以喚你洛璃嗎?”王妃溫柔地笑看著洛璃,目光掃過她放在膝上的鬥笠時,不由地輕咦了一聲,“你是剛才在樹上的那位姑娘?”
  對於王妃自行喚她名字的做法,洛璃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她不是很喜歡被陌生人這樣叫。但是,一想到歐陽克此時還在人家府上,她也就默認了,“如果王妃娘娘指的是被你贈予了銀兩的人,那的確是我沒錯。”
  直到現在,洛璃都還覺得奇怪——到底是甚麼原因,才讓這個身份高貴的王妃娘娘做出這樣的事。如果不是她眼底那不容錯辨的善意,她幾乎要以為那是在借機諷刺她。
  “不好意思,我以為……”王妃似乎略微有些尷尬,卻仍然不曾將臉上那溫柔的笑意隱去,她伸出雙手欲去握洛璃置於膝上的手,“還有,洛璃不用如此生分,喚我伯母就可以了。”
  不著痕跡地避開王妃伸過來的手,洛璃淡淡地笑了笑,“王妃娘娘,禮不可廢,請恕洛璃不能從命。洛璃跟小王爺,只不過因為哥哥的關係見過一面,算不上很熟。”
  “是嗎?可是,康兒之前說你是他的朋友啊!這還是那孩子第一次在我面前承認,有你這般漂亮的異性朋友。”王妃不以為意地收回手,卻也沒有再試圖糾正洛璃的稱呼,而是解下身上的那件狐裘披風,側過身來將它展開搭到洛璃肩上,“天氣嚴寒,你穿得如此單薄,當心受了涼。”
  本來,見王妃解下披風,洛璃還以為是因為這轎中太熱所致,卻不想她竟將之披到她身上來。錯愕之下,洛璃忘記了躲閃,以至於那條還帶著溫暖體溫的披風成功地到了她身上。
  如此的親密讓洛璃非常不適應,瞬間回神後,她立刻脫下披風不容置疑地復又披回王妃身上,“王妃娘娘體弱,若是受了風寒,那就是洛璃的罪過了。洛璃是習武之人,這點嚴寒,不怕的。”
  仔細地看了看洛璃的面色,王妃這才像是相信了她的話,不再推讓地將披風再度披回自己身上。正待說些甚麼,轎身卻忽然停了下來,一陣輕顫後被穩穩地放在了地上。卻是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回到了王府。
  外面傳來完顏康請她們下轎的聲音,洛璃不由地暗自松了一口氣。跟在王妃後面步下錦轎,洛璃發現他們到了一個簡單至極的庭院,庭院中間是兩間簡陋的木屋,旁邊用竹籬笆圈起的空地裡養著一群半大的雞,周圍竟還開墾著幾窪菜畦。奇怪之下,洛璃倒也沒有多想,只把這當成是那個怪異王妃的特殊愛好。
  跟著王妃與完顏康進了木屋,洛璃毫不意外地見到了屋內簡單的陳設,卻有些意外這些東西的老舊。這裡面的有些東西甚至已經破損,根本就無法再用,而它們的主人似乎也根本不在乎它們原有的功能,而僅僅將之當作一種擺設。
  三人在木屋中間的那張小桌旁坐下,完顏康看了看洛璃,先行出口問道:“歐陽姑娘有甚麼打算?是否現在就與在下一同去見歐陽兄?”
  想了想,洛璃最終還是搖搖頭,然後露出一抹笑容,“小王爺能否答應洛璃一件事?”
  “姑娘請說。”完顏康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洛璃來到王府的事,小王爺能不能先不要告訴哥哥?”洛璃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看上去就像一個想要惡作劇的孩子,“洛璃想給哥哥一個驚喜。”
  完顏康瞭然地點點頭,然後笑道,“當然可以。我會吩咐下面的人將姑娘到來的事保密。我想,歐陽兄見到姑娘定會非常高興。”
  “那洛璃就先行謝過小王爺了。”洛璃微笑著道謝,並沒有在意完顏康在稱呼上的忽然轉變,畢竟,前面已經有一個先例擺在那裡,就算現在這個小王爺忽然之間直接叫了她名字,她也不會覺得有絲毫奇怪。
  頓了頓,洛璃忽然想到了甚麼,“還有一件事,不知小王爺可否為洛璃安排一個住處?”
  “這有何難?”完顏康笑道,“姑娘可以在王府隨意挑選……”
  “不用了。”完顏康還未說完,卻被坐於旁邊、一直不曾插話的王妃打斷,“不用特意安排地方,洛璃可以與我同住。”
  “娘親……這太打擾你……”聞言,完顏康倒是嚇了一跳,不過他反駁的話不及說完,便被王妃抬手阻止,無奈之下,他只能將視線轉向洛璃,“姑娘,你看……”
  “她不會反對的。”不等洛璃表態,王妃已經先開了口,“我這裡清靜,平日裡不會有甚麼閒人過來打擾,而且,剛才在路上,洛璃與我更是談得頗為愉快。”
  這下子,洛璃想反對也不怎麼好意思了,想想這個王妃雖然行事有些怪異,但是卻不是那麼難相處,再加上這裡的確如她所說非常清靜,最終,她還是從善如流地點了頭。
  “這樣也好。讓姑娘住到其他地方,若是有甚麼怠慢,我也不好向歐陽兄交代。”見到洛璃點頭,完顏康似乎很高興,“住在娘親這裡,我也放心。如果姑娘有甚麼需要,儘管吩咐下人,或者找我也可以。”
  “甚麼都可以嗎?”洛璃笑得彎彎的眼內似乎閃過一絲狡黠。
  “姑娘不妨說說看,只要我能辦到,無不照辦。”聽洛璃這麼問,完顏康倒也不敢隨口答應了。
  “是這樣的,”洛璃微微眯起眼,笑得像極了某種以狡猾著稱的動物,“聽哥哥說,小王爺的府中有一條養了二十年的大蛇,不知道可不可以……”
  “想都別想!”洛璃還未講完,木屋的門被人粗暴地撞開,一個矮矮胖胖、滿頭銀發、臉上卻一絲皺紋也無、看不出年齡的人急匆匆地衝了進來,朝著洛璃大喊。
  “梁翁,你怎麼來了?”見著來人,完顏康起身招呼,卻看著那扇現在還在不斷開合的木門皺了皺眉。
  “再不來,我的寶貝大蛇就保不住了!”梁翁——梁子翁怒視著洛璃,氣得面色發紅,壓根就忘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我不知道你這丫頭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反正想要我的蛇,一句話,門都沒有!”
  哪裡來的消息?當然是歐陽克告訴她的。雖然他們已經四個多月未見,但是,她還在白駝山莊的時候,他們卻是通過信的。歐陽克知道洛璃對蛇類比較感興趣,便在心中將梁子翁的大蛇順道提了提。也是在那時,她就惦記上了這條用各類藥材喂養二十年的大蛇。
  梁子翁氣哼哼地吼了一通,卻發現屋內根本沒有人理他。漸漸冷靜下來後,才發現自己衝動之下做了甚麼蠢事——這裡可是王妃的地方,雖說在內心裡也不怎麼把這些所謂的王爺王妃放在眼裡,但是至少表面上的禮貌還是要的。
  “王妃娘娘,小王爺,請恕我剛才失禮了——”拱拱手,梁子翁貌似誠心地道了一聲歉。
  王妃看到被他撞開木門並沒有甚麼不妥,原本鐵青的臉色因為他的致歉稍稍緩和了一些。她輕輕哼了一聲,轉身走入了內室。
  完顏康將視線從王妃身上收回,雖然氣梁子翁的魯莽冒失無禮,但是,這些武林人士都是他父王完顏洪烈用金錢權勢千方百計籠絡,名義上雖是王府的下屬,實際上卻是連他都不敢得罪的。所以,既然他已經道了歉,那麼,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不能再追究。
  只是……剛才洛璃提出的要求卻怎麼辦?完顏康緊皺眉頭,希望能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卻根本毫無頭緒。
  那邊洛璃看看完顏康為難糾結的臉,再瞅瞅梁子翁臉紅脖子粗地盯著她的樣子,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小王爺,你看洛璃像是奪人所愛的人嗎?剛才梁翁根本沒有聽完洛璃的話——洛璃想說的是,‘不知道可不可以讓洛璃見識見識’。”
  “你說的是真的?”梁子翁似有些不信地再度確認。
  “如果真是這樣,那倒是我們誤會了。”完顏康松了一口氣,微微笑道。
  看著兩人再度變化的臉色,洛璃點點頭,笑得燦爛——真的很想把那條蛇借來好好觀賞觀賞,當然,如果能夠有借無還,那才是真的再好不過了。




你拿藥來我取蛇

  梁子翁聽了洛璃所言,再回想自己之前的表現,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尷尬,卻終究沒有開口對洛璃說些甚麼,而是直接對她採取了無視之態。
  對此,洛璃並沒有在意。而且,對於他此刻遮遮掩掩、吞吞吐吐間向完顏康報告的內容,她更是一絲興趣也無——在他們回王府後,先前跟隨完顏康一起出去的那幫武林人士並沒有回來。他們認為穆易與穆念慈,也就是在街上比武招親的那對父女衝撞了小王爺,便把他們捉回來關進了王府的大牢。
  可有可無地聽了一些,洛璃略帶疲倦地打了個哈欠,懶懶地趴在了小木桌上,就連完顏康與梁子翁甚麼時候談完事情離開都不知道。
  本來,洛璃還以為她終於可以休息一會兒了,卻不曾想那個王妃娘娘竟在完顏康他們走後步出內室,開始拉著她絮絮叨叨地說起故事來。無奈之下,洛璃只能一邊聽著,一邊在心裡盤算是不是晚上的時候去找找那條讓她惦記的大蛇。
  是夜,大概是白天太過勞累,剛用過晚膳不久,自稱閨名為包惜弱的王妃便先行休息去了。而洛璃也終於在此時得空,思考了片刻後,她還是決定帶著覓食而歸的小狐狸踏雪去碰碰運氣、找找那條大蛇。
  沒有做甚麼準備,洛璃抱著踏雪直接出了門,然後足尖輕點輕盈地竄上屋頂,施展輕功向王府的其他庭院掠去。寒冷的夜風拂過洛璃的臉頰、衣袂,卻似根本未曾給她帶來甚麼影響。她的衣角、裙裾服順地垂在身側,未有絲毫晃動。就連平日裡隨著洛璃的腳步不停飄出的柔和鈴音竟也消失無蹤,真正得無聲無息。
  離開包惜弱的庭院後不久,洛璃就將懷裡的踏雪放了下來。王府那麼大,她不可能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去搜尋,就算有可能,她也沒有這個時間與耐心。
  在她想來,那梁子翁既然號稱參仙老怪,又用各種珍貴奇異的藥材喂養了那條蛇二十年,那麼,他的房間裡必是存放了許多藥材的。自古藥毒不分家,踏雪經過無數毒獸毒物的多年熏陶,早已能夠遠遠地分辨出這些彌漫在空氣中的特殊味道。
  果然,踏雪被放在地上沒過多久,洛璃便看到它撅著鼻子四下嗅了嗅後,選定了一個方向疾奔而去。知道踏雪已經有了發現,洛璃欣喜之下,便即抬步跟上。
  避過一隊隊巡視的王府守衛,接連掠過好幾座別院,踏雪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不過,洛璃也並不著急。等到她跟隨踏雪進入一座略顯空曠荒涼的庭院,混合了無數種藥草的味道夾雜著寒風飄入洛璃的鼻端。此時此刻,即使不再有踏雪的帶領,她相信她也能找到正確的位置了。
  四下望瞭望,再凝神細聽了片刻,洛璃得出了這個庭院並沒有守衛的結論。微勾起唇角,將踏雪抱回懷裡,洛璃輕飄飄地向院子中唯一透著亮光的屋子掠去。
  站在屋外,洛璃將身影隱進黑暗,視線透過開著的窗戶往裡看,有些意外地發現那個鶴發童顏的梁子翁不在屋內,只有一個十一二歲的童子正垂首整理著凌亂的藥材。
  輕輕地笑了笑,洛璃沒有多作思考便穿窗而入。一個閃身,洛璃已經在那童子還未來得及反應之前來到他身前,一指點了過去。
  將昏睡的童子帶至角落處藏好,洛璃環顧了一下四周,最後將目光定格在放在屋子角落裡的一隻連著蓋子的大竹簍上。帶著些許新奇又期待的心情,洛璃慢慢地靠近竹簍。
  輕輕地移開竹簍上的木頭蓋子,借著暈黃的燭光,洛璃還不及看清竹簍中的東西,被她單手攬在懷裡的踏雪已經閃電般竄了進去。一驚之下,洛璃連忙喝止了小狐狸的進一步動作,卻也沒有將它強制性地從竹簍裡趕出來。
  竹簍裡關著的,的確就是被洛璃惦記上的那條大蛇。只見它通體殷紅如血,足有小碗碗口粗細,安靜地盤伏在竹簍內。細細打量,洛璃才發現這居然還是條奇毒的大蝮蛇。只是,一般的蝮蛇體型不大,而且全身呈灰黑色,想必,這條是因為梁子翁的喂養而產生了變異吧?
  怪不得剛才踏雪如此性急地撲了進去,這條蛇對它來說,可是世上絕無僅有的美味。想來,如果不是她阻止及時,踏雪尖利的爪牙早已撕開這條蛇的身軀了吧?
  看著乖乖趴伏在踏雪爪下的龐大蛇身,洛璃不由地感嘆一物降一物的神奇。她不知道原本的雪狐應該是甚麼樣子,不過如今的踏雪,卻已儼然成了諸種毒蛇毒獸的克星。
  正想連著竹簍將大蛇帶走,房門卻在此時忽然被人打開,下午在包惜弱那裡見過的王府簡管家與一個十八九歲、濃眉大眼、一臉憨厚之氣的年輕男子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洛璃不由地暗自懊惱剛才自己看得入神,竟連有人過來的腳步聲都不曾聽見。
  想要避開已經來不及,洛璃乾脆微笑著打量了兩人一會兒,然後問道:“這麼晚了,兩位還來找梁翁嗎?”
  簡管家見著洛璃似乎有些驚喜,他拼命地擠眉弄眼,不停地朝她作著眼色,洛璃卻只當沒看見,依然笑看著簡管家身後的人,等待著他的回答。
  “不是。”那年輕人似是愣了一下,“小王爺吩咐我們過來取點藥材。”
  “取藥材?”洛璃唇角的笑意開始加深。以她的眼光,她怎麼可能會看不出簡管家被脅持了呢?“不知要哪幾味?可有小王爺的手令?”
  “有。”年輕人猶豫了一下,騰出一隻手從懷中取出一張箋條遞給洛璃。
  無視簡管家仿佛越來越扭曲的面容,洛璃接過箋條掃了一眼,復又抬起頭:“這幾味藥材都有。不過,小王爺怎麼會讓你來取藥?你是剛進王府的嗎?叫甚麼名字?我怎麼從來都沒有見過你?”
  “我……”年輕人被洛璃問得有些傻眼,他略顯遲鈍地想了好一會兒,這才回答道,“我今天剛進府的。我叫郭靖。”
  “今天剛進府?郭靖?”的確是今天剛進府,不過郭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看他這副呆呆傻傻的樣子,多半也不會說假話吧?洛璃強忍住笑意,若無其事地誇贊道,“剛進府就被小王爺派出來了?看來你很受小王爺器重,前途無量。”
  “這……你,你能不能先將藥材拿給我?”自稱郭靖的年輕人愣了愣,卻不知該怎麼接話,加上心中著急,不由地直接要求道。
  “藥材?沒有問題,我這就拿給你。”洛璃說完,便欲轉身走向一邊的藥櫃。
  “不行!”見洛璃真的準備幫郭靖取藥,簡管家頓時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洛璃的存在讓他有了底氣,他竟直接叫出聲來,“姑娘,他是賊……”
  “賊”字還未完全從他口中吐出,他已經不由自主地口吐鮮血,身體向前飛起,重重地趴在了地上。卻是郭靖聽到簡管家的大喊,心急之下一掌拍出,因為沒有控制好力道,竟將簡管家一掌生生打死。
  抬眼望去,發現郭靖正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掌發愣,洛璃也不去打擾他,而是靜靜地等待他回神。
  良久,郭靖終於漸漸回過神智,看到眼前不遠處靜靜站立的洛璃,不由地呆呆問道,“剛才,你為甚麼不救他?”
  “我為甚麼要救他?”洛璃奇怪地反問。
  “你不是王府的人嗎?”還沈浸在忽然殺人的莫名思緒裡,郭靖無意識地發問,“現在你知道我是賊人了,為甚麼還不來捉我?”
  略有些不耐地撇撇嘴,洛璃淡淡地道:“這和我有甚麼關係?你不是要取藥嗎?拿去!自己去那邊取吧。”說著,洛璃將那張箋條遞還給郭靖。
  郭靖看了看遞到自己眼前的箋條,似乎是想起了甚麼,略顯呆滯的眼中恢復了些許神采,他緩緩地接過箋條,然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走向藥櫃。
  站到藥櫃前面,郭靖看著眼前不下千種的藥材,不由地再次傻眼。由於這些藥材都是梁子翁個人的,而他,恰恰沒有在儲藏藥材的抽屜外貼標簽的習慣。因此,郭靖看得眼花繚亂,硬是認不出哪怕一種藥材。
  “怎麼了?”明明已經看出了問題,洛璃卻還明知故問,“再不拿著藥材離開這裡,萬一再有人來,可就沒有我這般好說話了。”
  “這……這些藥材我都不認識,你能不能幫我一下?”雖然不好意思,但是郭靖還是開口向洛璃求助了。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洛璃笑得燦爛,身後似乎有一條尖尖的小尾巴搖啊搖,“我為甚麼要幫你?”
  “這……這個……”
  眼見郭靖沒了下文,洛璃笑著伸出一根手指,“要我幫你可以,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甚麼條件?”郭靖急急問道,不管甚麼條件,似乎他都沒有選擇吧?畢竟,他不可能將這裡所有的藥材都搬回去。
  “不要跟人說你在這裡見過我。很簡單,是不是?你做得到嗎?”洛璃笑眯眯地道。
  “這個簡單,我保證我不會說出去。”郭靖信誓旦旦地回答。
  洛璃點頭,然後接過箋條,片刻後便將條子上的藥材全部找齊,拿一個紙包包了遞給郭靖。
  郭靖拿了正要離開,洛璃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你這麼相信我?不怕我騙你嗎?”
  “我想你不會的。”沒有回頭,郭靖帶著藥材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洛璃淺笑著收回目光——她的確是沒有騙他,不過,她的“不騙他”可是有條件的。
  走到竹簍旁,洛璃彎腰將那條大蝮蛇抱起,踏雪也緊跟著竄上了她的肩頭。然後,她一腳踢翻了那個竹簍,施施然轉身離開了房間。



相別數月終得見

  那大蛇少說也有幾十斤,洛璃捧著它卻似狀若無物。她腳下不停,循著原路返回的同時,在心裡糾結如何安置大蛇的問題。
  包惜弱的木屋內是肯定不能帶進去的,如果暫時放到王府某個荒廢無人的所在,洛璃又不能放心。如此看來,她就只有一個選擇了,那就是在庭院裡,在木屋以外尋個隱蔽點的地方。她還記得,那個庭院佔地廣闊,卻只有包惜弱一人居住,尋個合適的地方應該輕而易舉。
  做出決定,她不由自主地加快速度,身影仿若輕煙一般向前飄去。不過片刻,洛璃便重新踏入了她目前暫居的地方。沒有花費多少時間,她便在庭院的東北角、一片假山背後的松木林裡藏好大蛇,並順便留下踏雪看守。
  完成這一切後,洛璃放心地再度離開。至於踏雪會不會監守自盜的問題,洛璃想到後不覺微微一笑,經常讓它幫忙驅趕蛇園裡的毒蛇毒物,也沒發現它有這樣的不良嗜好,所以,她應該不需要擔心吧?
  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洛璃知道王府裡肯定發生了甚麼變故,否則,堂堂的王府管家怎可能讓人脅持著來取藥呢?其他人是生是死是傷,她都不想管也不會去管,只是,因為擔心歐陽克,她還是決定去前面的主建築那邊看看。此時的洛璃,顯然早已將自己之前暫時不想去見歐陽克的事完全拋於腦後。
  還未行出多遠,洛璃便隱約聽到了預想之中略顯嘈雜的人語聲。循著聲音加快腳步閃動身影,離得近了,拳腳相交勁氣相撞所發出的輕響也清晰地傳入了她的耳內。
  果然是出了事嗎?
  一念至此,洛璃不由地有些急了。當下,她也不再有所保留,將輕功步伐施展到極致。頓時,她前行的身形速度加快了三層不止。
  隨著距離的拉近,很快她便看清了情況。寬敞的庭院內站了不下十人,洛璃卻只當不見,視線只專注於場中那個一襲白衫的溫雅身影。一見之下,剛才還著急擔憂的心情瞬間消失無蹤,緊接著被一種直欲轉身離開的氣悶煩躁所代替,想要為數月之後的重逢微笑一下,扯動唇角卻發現鼻端隱隱有些發酸。
  在洛璃眼中,歐陽克,此時正笑意清淺地捉著一個少女的腳踝不放,那少女則杏眼圓睜,似嗔似怒地緊盯著歐陽克,嬌俏美麗至極的臉上染著淡粉色的薄紅。她勉力掙扎了幾下,卻發現根本無法掙脫開束縛,竟當機立斷地揮動一雙手掌直擊歐陽克面門。
  為抵擋那少女的攻擊,歐陽克不得不放開手。少女身得自由,一雙手掌立刻以更凌厲的姿態朝歐陽克罩去,掌影綽綽,帶起一片掌風。
  只是,在洛璃看來,歐陽克不管是真氣的深厚度還是招式的運用,都比那少女強上不止一籌,卻還是戲弄般逗著少女,直激得她羞惱不已——這情景,卻是與白天完顏康輕薄穆念慈時一般無二。
  “哥哥!”白天才懷疑過,不過幾個時辰工夫,這場景竟已生生出現在自己眼前。不想再看,洛璃一聲呼喚,打斷了兩人你來我往的打鬥。
  “洛璃?你怎會在此地?”歐陽克虛晃一招,向後退了兩丈,離開那少女的攻擊範圍,然後足尖一點便拔身而起,半空中身形幾經變幻,輕輕落在屋頂時已站在洛璃的身邊。
  看到場中的少女正欲追趕抽身而出的歐陽克,卻被剛才站在一邊觀看的那幫武林人士阻止圍上,洛璃這才轉身面對歐陽克,然後笑眯眯地看著他道:“哥哥,你與那位姑娘相處得甚是愉快嘛。”
  “嗯?”歐陽克微微一怔,面上竟似有些尷尬,他看了洛璃的笑顏良久,這才緩緩地道,“此等庸脂俗粉,豈能入我眼、近我身?”
  “庸脂俗粉?”聽歐陽克這般形容那個明艷嬌俏的美麗少女,再細細體會他話中的隱含意味,洛璃緊繃的神經終於得以放鬆下來,煩悶躁動的心也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恢復平靜,久別重逢的喜悅一點點從心底泛起,直達眼底,“如此說來,哥哥你的要求還真不是一般得高。”
  從見到洛璃開始,歐陽克的視線一直不曾離開過。他不知道洛璃剛才到底看到了多少,卻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怒氣——這可不比在家裡,若是她真的與他鬧起彆扭,他還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畢竟,解釋並不是他所擅長的。
  好在細細分辨她的笑容,他知道她是聽懂並相信了他的話,最後一句是調侃而非暗諷。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歐陽克這才略帶疑惑地問道:“洛璃,你是甚麼時候到的?怎麼這個時辰會在王府?”
  “今天剛到。”想了想,洛璃還是決定告訴歐陽克實話,反正就算她不說,只要他問起也不可能瞞得住,畢竟今天見到她與包惜弱同乘一轎來王府的人不少,“我目前住在王妃娘娘的院子。”
  “王妃?”歐陽克輕皺起眉,“你怎麼和她住一起了?”
  “事情是這樣的……”洛璃將她進入京城之後的事簡單地說了一遍,當然,讓完顏康幫她保密以及她剛剛順手牽羊借走梁子翁大蛇的事她沒有說。
  “道士?小王爺?”歐陽克低低重復了一句,眼中閃過一絲未明的情緒,卻甚麼也沒有問,轉而開始詢問起白駝山莊的情況來。
  洛璃將歐陽克離開後、白駝山莊三個月內的事以及有關歐陽峰的近況挑著說了一些,也沒有在意歐陽克明顯惦記上兩個道士與完顏小王爺的行為。
  那兩個道士莫名其妙地來招惹她,被歐陽克惦記是應該的。至於完顏康,她不知道歐陽克怎麼猜到她沒有立刻來找他的事跟小王爺有關,反正,在她看來,沒有將讓他保密的事說給歐陽克聽,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哥哥,這些時日住在王府,可有發生甚麼事?”說完白駝山莊的事,洛璃看向歐陽克,狀似無意地問道。
  歐陽克笑了笑,正要回答,卻被一聲忽如其來的大喝打斷。疑惑之下,歐陽克與洛璃皆抬眼朝聲音的來處張望。
  歐陽克與洛璃兩人早已能夠做到夜間視物,再加上王府裡比別處多得多的燈籠,以他們的目力很快便輕易地看到了正逐漸向這裡接近、一逃一追的兩條身影。
  “臭小賊!你給我站住!將我的寶貝還來!”洛璃聽出這個聲音是梁子翁的。再細細辨認了一下迅速靠近的兩人,她認出前面跑著的正是自稱郭靖的那個傻小子。
  那麼,梁子翁已經發現他的寶貝大蛇失竊,而從現場來看,簡管家已經死無對證,那個小童根本沒看清是誰點暈了他,再加上藥材失竊——郭靖顯而易見是第一嫌疑犯,畢竟,他是那個脅持簡管家的人,而梁子翁,根本找不出第二個在那段時間進入他住所的人。
  “我沒拿!”郭靖一邊在前面飛奔,一邊不忘回頭大聲解釋,“我根本不知道你說的寶貝是甚麼!”
  “不是你還有誰?”梁子翁有些氣喘,卻依然不肯放棄追趕——那條大蛇,幾乎耗費了他半生的心血,眼見就要功成,不想卻在這節骨眼消失無蹤。他怎可能不氣極上火、怒極暴跳?“今天你還了我的寶貝也就罷了,如果執意不還,我就拿你充任!”
  “你怎麼這般不講理?我都說了不是我!是……”郭靖似是想到了甚麼,正要說出來,卻忽然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冷哼,抬起頭正對上洛璃似笑非笑的臉。
  “是甚麼?哼!說不出來了吧?”梁子翁緊追不捨,“你小子再扯謊,看我不把你抓起來做成藥人!”
  那邊郭靖卻是想起了與洛璃的約定,再感覺到放在懷裡的那包鼓囊囊的藥材,當下也不管梁子翁怎麼出言相激,只管向前奮力疾奔,卻不再多言。
  “靖哥哥!我在這裡!”看到郭靖,那嬌俏少女忽然出言高呼。
  “蓉兒,你沒事吧?”郭靖衝入少女的戰圈,與她一同抵擋眾人的攻擊,“我已經拿到藥材了,我們離開這裡吧。”
  “好,我們一起朝一個方向衝出去。”喚作蓉兒的少女點頭提議道。
  “蓉兒?”歐陽克低低重復了一句,“這就對了。”
  “甚麼對了?”看歐陽克如此在意“蓉兒”,雖說相信了他的話,但是洛璃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見洛璃如此,歐陽克只輕輕地笑了笑,也沒有在意,而是輕聲解釋道,“我是說那女子的身份。她與你一般年紀,而且性子乖張高傲,所學更是繁雜無比,只是仔細看來,還是能看出些蛛絲馬跡的。再加上她叫‘蓉兒’,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
  聞言,洛璃也聽出了歐陽克解釋說他之前的行為只是為了試探那少女身份來歷的意思,聽他說得慎重,她也不覺有些好奇起來,“那她是甚麼身份?”
  “還記得叔叔給桃花島島主女兒送去週歲禮的事嗎?”歐陽克笑著解釋,“她就是那禮物的得主。”
  “這麼說,她叫做黃蓉?”桃花島的黃島主,洛璃還是聽歐陽鋒說起過的,那麼他的女兒,應該也是姓黃的吧?
  “說的不錯。”歐陽克笑著點頭,忽而他又出聲問道,“剛才看你和那傻小子打眼色,你認得他?”
  “見過一次,我跟他做了一次交易。”洛璃坦然地承認,加深的笑意裡隱隱透出一絲得意,“此刻時辰已經不早,若是哥哥你不想下去摻和的話,不如隨我一起去看看我的收獲。”
  看著場中正努力衝擊包圍圈的郭靖和黃蓉,以及拼命纏住郭靖的梁子翁,歐陽克思索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洛璃的提議。至於黃蓉,若是有一天黃藥師做出類似遷怒的事,他們大可以推說不知,只要他和洛璃沒有直接參與,想來那黃藥師也還是會顧及歐陽鋒的面子。
  兩相比較之下,他還是對洛璃口中的收獲比較感興趣。再加上他與洛璃數月未見,雖說來日方長,卻也不想這麼快便與她分開。




寂寂深夜起變故

  兩人達成共識,也便不再管庭院中打得熱火朝天的眾人,而是施展輕功相伴離去。
  不過片刻,洛璃便帶著歐陽克回到了包惜弱的庭院,拉著他走向東北角假山背後的松木林。剛踏入松木林不久,一道白影閃電般竄進洛璃的懷中,卻是之前留下看守大蛇的踏雪。
  習慣性地伸手接住,安撫般順順它背上柔軟的茸毛,緊接著洛璃抬眼向前望去,毫不意外地看到那條大蛇乖乖地盤伏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松樹下。
  順著洛璃的目光看去,歐陽克當然也發現了樹下的大蛇。認出是梁子翁那條,他不禁微帶訝異地回頭看了洛璃一眼:“梁子翁的那條蛇?怎麼會在你這裡?”
  看著洛璃略顯得意的笑顏,歐陽克頓了頓,回想起她剛才說過的話,不由地笑道:“這就是你說的與那小子交易的內容?”
  微笑著點頭承認,洛璃將晚上自己夜探王府、偶遇郭靖脅持簡管家來梁子翁處取藥、然後她略施小計順便將“取”蛇的罪名也加到郭靖身上的事簡要地說了一遍。
  歐陽克聽完,不由自主地微皺起眉,語氣裡帶著隱隱的擔憂:“那傻小子看上去倒是個老實人,你這般戲弄於他,他也未必會放在心上。只不過,以黃蓉的聰明伶俐,此事定是瞞不過她的,萬一她遷怒與你……”
  “就算是這樣,難道我便會示弱嗎?還是你覺得我比不過她?”聽歐陽克稱贊黃蓉,再加上之前親眼目睹他戲弄黃蓉的事,洛璃壓下去的火氣不由地再度冒起,說出的話甚至帶上了些許尖銳。
  “洛璃,我只是擔心你。”歐陽克頗有些無奈,卻還是輕聲細語地安撫,然後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還有那個梁子翁,雖說我們不怕他,但是,如果他齊集王府裡其他的江湖人士來與我們為難,總還是一件麻煩事。畢竟,這事目前是瞞住了,要揭穿卻也是一句話的事。”
  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反應有些過了,洛璃下意識地舒展輕蹙的眉,露出些許淡淡的笑意,“他們要來便來。到時候空口無憑,若是我們抵死不認,難道他們還敢動手不成?”
  “的確是我多慮了。”聞言,歐陽克也不覺露出笑容,“只是,小心一些總是沒錯的,出門在外可不比家裡。”
  “我知道,哥哥。”知道歐陽克多半是為自己擔心,洛璃的笑容也不由地加深了些,“我也不是會徒增事端的人,只要他們不來惹我,我才不會理會他們。”
  “有時候,即便不喜歡,必要的交往還是需要的。”即使早已明白洛璃聽不進去,歐陽克還是一如既往地提醒了一句,這才接著問道,“這條蛇,你打算怎麼處理?”
  “這個嘛,我已經有初步的想法了。”洛璃看了地上盤伏的大蛇一眼,然後笑眯眯地道,“只是在這之前,我希望你能派個人來幫我照看下,最好換個地方,這裡不安全。”既然決定死不認賬,那麼,就絕對不能留下證據,給別人“人贓並獲”的機會。
  看到歐陽克贊同地點頭,洛璃才接著輕聲道,“梁子翁這個人,也許使毒一道上比不過我,在擺弄藥材方面卻是有他的獨到之處。看這條大蝮蛇的樣子,恐怕再過些時日就能功德圓滿了。能花二十年成功喂養出這麼一條蛇,可見他用藥的精深功力。”
  感嘆了一番,洛璃掃了安靜細聽的歐陽克一眼,忽然像是想起了甚麼般提高聲音,“只不過,聽你說他居然想直接吸乾蛇血提升內功修為?這簡直就是暴殄天物!他以為他是誰?要將這條蛇體內積累了二十年的靈藥精華完全吸收,十個他都未必做得到!而且,他居然還打算直接殺死它,他難道不知道這是殺雞取卵的蠢事嗎?”
  聽洛璃說得激動,歐陽克知道她一遇到這種事就會較真,也沒有在意,只安撫性地輕輕拍拍她的肩,然後輕聲道:“梁子翁只是個半吊子,哪及得上洛璃你?所以,為了這些事生氣,實在不值得。”
  “誰生氣了?”洛璃緩了一口氣,再開口時語氣已經恢復平靜,“我只是替這條蛇鳴不平。它的血、毒液、甚至蛇蛻,那都是可以重復取的,不知道有多珍貴,可笑那梁子翁居然對此一無所知。”
  “好了,好了,如果梁子翁早已知道自己的蛇比他想象的還要珍貴,也許他便會將它藏得更加隱秘,你怎麼還會如此輕易地得到它?”如果讓洛璃再說下去,極有可能她會這樣直接拉著他說到天亮,因此,歐陽克還是不得不出聲打斷了她的話,“現在最重要的是給它換個地方,再耽擱下去,天都要亮了。”
  聽歐陽克如此說,洛璃這才想起自己讓他派人照看大蛇的事,不由地有些為剛才的喋喋不休不好意思,她輕輕地笑了笑,點頭同意道,“那這條蛇就交給你了,哥哥。時辰已經不早,我就不跟著去了。”
  “也好。”歐陽克上前彎腰提起大蛇,將它的身軀繞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後微笑著道,“那我先回去了,你早點睡。”
  輕輕點頭,洛璃笑眯眯地看著歐陽克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隨即她也轉過身,朝著包惜弱的木屋走去。
  遠遠地,洛璃有些意外地看到原本應該漆黑一片的木屋裡透出隱隱的燭光,理所當然地,她以為是包惜弱已經發現她不在屋內的事了。
  一念至此,洛璃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迅速接近小木屋,沒有細想便推門而入。
  “你是誰?”這是一個陌生的、充滿了警戒意味的男人的聲音。
  微微有些驚訝,洛璃不由地抬眼望去,卻見白天那對比武招親的父女中的父親正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同時全身緊繃地準備隨時出手攻擊她。
  他似乎是叫穆易吧?她依稀記得梁子翁好像說過這對父女被捉進了王府,卻不知是誰將他們放出來的,這穆易又怎麼會在包惜弱的屋內?
  正想詢問,卻見被穆易拉著護在身後的包惜弱走了出來,她臉上還有些微流過淚的痕跡,眼睛更是明顯有些浮腫,只是這些都掩藏不住她發自內心的喜悅。自見到包惜弱開始,洛璃還從來沒有見她笑得這麼開心滿足過。
  “洛璃,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包惜弱的聲音依然輕柔溫和,“還記得我白天跟你說過的故事嗎?他,就是故事裡那個我原本以為已經死去的夫君。”
  原來那個讓她聽得差點睡著的故事竟是包惜弱自己的嗎?怪不得她當時看著那桿鏽跡斑斑的鐵槍一副懷念感傷的樣子。
  不知道這會兒自己該說些甚麼,又該怎麼反應,洛璃只能微笑著點點頭,“那麼,王妃娘娘今後有甚麼打算?”
  “她不是甚麼王妃……”洛璃的話音未落,穆易已經怒極吼出聲來,隨即又被包惜弱拉住阻止。
  “洛璃,不要再提甚麼王妃。”包惜弱溫柔地看著身邊的人,柔聲道,“我打算跟鐵哥一起離開這裡。”
  聞言,洛璃只是再度輕輕點頭,她沒有在意包惜弱口中的稱呼與穆易的名字並不相符,更不會去評價他們的決定是否有可行性。
  莫名地想到包惜弱還有一個兒子,洛璃正想問問她對完顏康作何打算,卻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娘親,你在裡面嗎?今晚有賊人進府,你沒事……”
  隨即,完顏康已經推門而入,見到屋內的情景,他的後半句話未及說出,便被吞回腹中。
  有些感嘆於事情的戲劇性變化,洛璃看著大眼瞪小眼、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三人,思及過會兒可能會有的衝突混亂,再沒有了繼續待下去的心思。
  “王妃娘娘,小王爺,我想你們可能需要好好談談,洛璃就不在這裡打擾了,暫且告退。”
  說完這些,洛璃便迅速離開了那間正醖釀著風暴木屋。剛剛合上門,她便聽到屋內傳來完顏康的壓抑著怒氣的聲音。無心細聽,洛璃足尖點地,輕飄飄地朝庭院外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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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相邀救惜弱

  這是今晚她第幾次離開包惜弱的庭院了?
  略有些無奈地低嘆一聲,洛璃忽然覺得有些疲怠。抵達北京城不過一天工夫,居然就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如果是在白駝山莊,她的生活必定還是一如往常的平靜與祥和吧?
  洛璃心中思潮如湧,腳下卻是不停,她無聲無息地穿行在一座座亭台樓閣之間,目標明確地朝前疾奔。幸好剛才她已經問明瞭歐陽克所住之地的方位,不然,如此深夜,在這陌生的王府,卻叫她往哪裡去?
  歐陽克作為完顏康親自上白駝山請來的貴客,住的是一個獨立的別院。洛璃到的時候,他剛吩咐完僕從將大蛇帶離王府、找個地方好好安置,正準備起身去休息。
  折騰了幾乎一整夜,兩人都有些疲倦。是以,聽洛璃簡單地講完事情的原委,歐陽克並沒有發表甚麼意見,而是直接幫她準備了一間空置的客房,讓她去休息了。
  第二日清晨,天只蒙蒙亮,洛璃便已起身推開房門。大概是心裡藏著事情,再加上到了一個新的環境,一整晚她都睡得不是很踏實。快到天亮的時候,她乾脆盤膝坐起,修煉起《天魅秘典》來。幾次真氣循環下來,倒是疲憊盡去,整個人神清氣爽、身心舒暢。
  與歐陽克一起用過早餐,洛璃望著窗外陰沈的天,剛想開口說些甚麼,卻聽到院子裡傳來一陣略顯嘈雜的腳步聲。抬眼望去,卻見一個年約四十、長相周正、一身華貴之氣的中年男子已然出現在門口。
  只見他揮手讓跟在身後的數名親兵護衛等在門外,自己則腳步微有些急促地走了進來。看他的樣子,再聯想到昨晚包惜弱說要與穆易一起離開的話,洛璃已經隱隱猜到了來人的身份與來此的目的。
  眼見歐陽克已經起身迎了上去,洛璃也從善如流地跟上歐陽克,未等他們開口,來人已經急急出聲:“歐陽公子、歐陽姑娘,本王今日來此是有事相求,萬望兩位能夠出手相助,事成之後,定有重報。”
  結合來人的自稱,洛璃隨即確定他便是這王府的主人完顏洪烈。對於他未曾見過她卻知道她身份的事,她也沒有覺得奇怪,畢竟,這府裡的事,能瞞過主人的大概不多,更何況是如此明顯的事實。
  洛璃還在思考,那邊歐陽克已經微笑著回答了完顏洪烈的話:“王爺言重了。有甚麼事,但說無妨。”
  “那本王就直言了。”完顏洪烈臉上閃過一絲為難焦躁之色,“昨晚府裡進了賊人的事,想必兩位已經知曉。只是,可恨那些賊子,竟將本王的妻子擄去,至今生死未明。”
  “王爺不必太過擔心,那賊子只是將王妃擄去,想必應當沒有性命之憂。”歐陽克與洛璃對視了一眼,心中皆已有些瞭然,“王爺可有派人去尋?”
  “靈智上人、彭寨主他們已經追過去。”聽了歐陽克所言,完顏洪烈似是平靜了些,“只是,本王還是有些憂心,還望兩位能與本王一起走一趟。”
  “洛璃,你的意思呢?”歐陽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問了洛璃的意見。
  “王爺對王妃娘娘情深意切,洛璃很是感動。”完顏洪烈以王爺之尊,為了包惜弱,竟還能如此低姿態地求救上門,洛璃是真的有些感慨了。她笑眯眯地說了這麼一句,然後轉頭看向歐陽克,“哥哥,既然王爺相邀,我們同去就是了。”
  對於洛璃的決定,歐陽克自是不會拒絕。於是,兩人便跟隨在完顏洪烈身後出了王府。王府外面,親兵護衛早已將馬匹準備妥當,而且,那站在門口等著的,不是完顏康又是誰?
  急急地打了個招呼,向完顏康瞭解了一下情況,完顏洪烈不再拖延,一聲令下,洛璃與歐陽克便跟著完顏洪烈騎馬奔馳而去。因為靈智上人、彭寨主這些人的緣故,包惜弱他們沒能走出多遠就被堵在了一間小客店裡。
  洛璃他們到的時候,王府的護衛已經將小客店團團圍住,而靈智上人他們也早已與穆易以及幾個道士鬥了起來。
  看到洛璃他們到來,護衛們紛紛讓開,露出一條只容兩人進出的縫隙。他們進入包圍圈後,縫隙自動合攏再度將小客店圍了個水泄不通。
  “妖女!交出解藥!”洛璃還未來得及看清場內的具體情況,便聽得這樣一聲大喝,隨即便有一條人影快速朝她撲過來。
  “丘處機?”歐陽克一個閃身擋在洛璃眼前,回想起洛璃曾經說起過的老小道士,略一思索,便已明白了前因後果,“原來那次是你們師徒得罪了洛璃。”
  歐陽克正欲迎上去,卻被洛璃拉住,“哥哥,我自己來。”
  話音未落,洛璃已經飛身而上,手中握著不知何時從腰間解下的紫霄,紫霄尾部已經吐出的三寸利刃閃著噬人的冷光,“老道士,怎麼在哪裡都能見到你?你那‘出言不遜’的徒弟呢?”
  “叮——”的一聲,紫霄已經斜斜地刺進一片繁復的劍花,瞬間,讓人眼花繚亂的劍芒消失無蹤,露出劍芒之後丘處機那張極度驚愕的臉。
  他大概從來沒有想過,有人能夠憑藉這看似簡陋粗糙之極的簡單一刺破了他的劍招。震驚過後,丘處機想到剛才洛璃笑眯眯的譏諷,再回想起被他留在客棧的徒弟尹志平,不由地更加怒不可遏。刷刷刷三劍,他帶起劍影重重,直向洛璃罩去,希望能夠制住她逼問解藥。
  尹志平的毒並不致命,卻是頑固異常、極難解去。他花費了許多心力,用了無數種方法,還是毫無頭緒。為了減輕尹志平的痛苦,他只能一指將他點暈,等待藥效的過去。
  如今陡然見到罪魁禍首,他不及細想便衝了上來。卻不想洛璃的武藝比他想象的要高出很多,只見她似乎隨隨便便一刺一戳,就能將他練了數年的成名劍法一一破去。加之輕身功夫高深異常,游走在他努力織成的劍芒銀網裡輕鬆寫意,仿若庭園閒步一般。
  其實,這只是丘處機的錯覺而已,事實上,洛璃此時並沒有旁人看去那麼輕鬆。她的每一招,都不是隨意而出,而是在腦中細細分離解析丘處機的劍招,然後通過模擬演算出各種破解的可能,最後才優化得出一種最省力、最有效的出招方式。
  方向、角度、力道缺一不可,這不但需要極為集中的心神,還要有異常精細的控制能力。時間長了,就算是洛璃都有些吃不消。不過,這是她第一次真正在實戰中試驗了自己的想法,並獲得了很好的效果,雖然累點,卻還是心情大好。
  “老道士,再不停下來,你的手恐怕要保不住啦。”洛璃輕輕地遞出一招,笑眯眯地提醒道。
  大概是上次洛璃下毒的事讓丘處機諱忌頗深,聞言,他閃電般退後兩丈,離開了洛璃的攻擊範圍,然後急急低頭朝自己的雙手望去。
  “騙你的,老道士。”看著丘處機的樣子,洛璃不由地輕笑出聲,並在他再度撲上來前接著提醒道,“不過,如果你再與我們這些不相干的人糾纏不清,你的那些朋友可真的要抵擋不住了。”
  聽了洛璃所言,丘處機不由自主地轉身望去,果然發現他另兩個師兄弟已經岌岌可危。本來,丘處機忽然抽身離開,便讓穆易他們壓力大增,再加上他與洛璃一直相鬥不下,過了這麼久,如若不是心中憋著一股傲氣不肯認輸,只怕穆易他們早已抵擋不住了。
  當下,丘處機冷哼一聲,終於暫時放棄瞭解藥一事,不再管已經退回歐陽克身邊的洛璃,而是飛身上前加入他師兄弟的戰團。因為丘處機的回援,一時間場面再度持平、雙方相鬥不下。


漠然風雪染碧血

  “洛璃,”歐陽克將目光從相鬥的雙方移開,望定回到他身邊的洛璃,輕聲詢問,“剛才你使的招式不是《天魅秘典》裡記載的吧?”
  “不是。”洛璃笑眯眯地點頭承認,既然是歐陽克相問,她很樂意將自己的心得與他分享,“我先看了那老道士的劍招,然後分析演算出破解方式,這才出招應對。”
  “後發先至?”歐陽克微微有些訝異,卻是一言道破了洛璃出招的特點,緊接著他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洛璃微蹙起眉,輕輕地搖頭,“那些招式看在眼裡,腦子裡自然而然便會出現怎樣破解的信息,我只是挑選其中最合適的一種使出來而已。”
  眼見洛璃皺眉沈思的樣子,歐陽克雖然心中詫異,卻也不再多問,反而微微一笑,輕聲安慰道,“不知道就算了,也沒甚麼要緊的。”
  頓了頓,他像是想到了甚麼般再度開口,語氣裡充滿了認真,“洛璃,這件事情,除了我和叔叔,不要再跟其他人提起,免得徒生事端。”
  感受到歐陽克隱隱的擔憂,洛璃略一思索,便想到了他暗指的事實——自己的這種能力,怕是又與常人有所不同。輕輕地點點頭,洛璃輕笑道,“哥哥放心便是,洛璃又不是那多嘴之人。”
  洛璃與歐陽克說話之間,完顏洪烈與完顏康已經多次勸說包惜弱,希望她能跟隨他們回王府。而包惜弱只是搖頭拒絕,並一刻不離地緊跟在楊鐵心——也就是穆易的身邊。至此,洛璃才明白當日包惜弱為甚麼喚穆易“鐵哥”,卻原來穆易只是一個化名。
  沒有多在楊鐵心的名字上糾纏,洛璃的目光掃過場中打鬥的每一個人,發現梁子翁似乎並不在裡面。轉念一想,她又隨即明白過來,那梁子翁,現在多半還在追著郭靖找他那條大蛇吧?
  只是,即便少了梁子翁,完顏洪烈帶來的人仗著人多勢眾,還是漸漸佔據了上風。楊鐵心那方的三個老道士,除了丘處機,另兩人似乎都有傷在身,其中一人更是明顯中了毒,戰力大減。
  包圍圈越來越小,楊鐵心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帶了傷,壓力也越來越大。為了不被逼進小客店裡成為瓮中之鱉,如今,就連一直在包惜弱身邊照顧她的穆念慈都加入了戰團。只可惜,穆念慈的武藝本就不怎麼樣,她的加入,並不足以扭轉敗局。
  很快,楊鐵心他們節節敗退,就要被逼入小客店。與此同時,完顏洪烈一直沒有放棄好言相勸,希望包惜弱能夠回心轉意。而完顏康,則因為丘處機不停大聲喝罵他“貪慕榮華、認賊作父”,從剛才開始就只是靜靜地看著事態的發展,沒有再開口說話了。
  即使是這樣,洛璃發現完顏康的目光一直都沒有離開過包惜弱身上,偶爾掃過楊鐵心,眼中卻是一片複雜。
  “洛璃,不上去幫忙嗎?”歐陽克冷眼旁觀了半天,忽然轉頭問了這樣一句。
  “幫忙?幫誰?”洛璃略顯訝異地看了歐陽克一眼,然後淡淡地答道,“若說是幫王爺,根本沒有我們出手的必要。若說是幫王妃那一方——哥哥,我以為你應該瞭解我的。”
  以洛璃平日的性子,她自是不會多管閒事,只是,歐陽克以為她既然與王妃住於一室,應當對她會有所不同。難道,他的判斷錯了?
  “不幫便不幫。”洛璃不想幫,他更是不會多摻和,“我們本就與他們沒有甚麼關係。”
  “包惜弱,我不喜歡她。”就在歐陽克以為洛璃不會再出聲的時候,她忽然語音平靜地陳述道,“對我這個陌生人,她尚且能夠做到心生不忍。對身邊親近的人卻何其殘忍,王爺與小王爺,跟她十幾年的感情,她竟然可以說放下就放下,一絲留戀也無。”
  洛璃說這些話的時候,楊鐵心為了不再連累他人,已經調轉槍頭,一槍刺入了自己的心窩。包惜弱見此,也不傷心,只淡淡地笑了笑,笑意清淺卻帶著不容人錯辨的滿足。她從背後輕輕抱住楊鐵心,雙手握住刺入他體內的鐵槍,猛一用力,尖利的槍尖立刻刺穿了楊鐵心的後背,直直刺進包惜弱的體內。
  殷紅的鮮血一滴一滴順著透出包惜弱後背的槍尖落下,滴在青黑色的石板地上,仿若一朵朵刺目的紅梅盛開。
  一陣凜冽的寒風吹過,卷起不知何時開始從陰沈的天上落下的雪花,似乎驚醒了場中打鬥不停的眾人。仿佛忽然有了詭異的默契,雙方紛紛停止打鬥,王府的人慢慢退到了完顏洪烈身邊,幾個道士則衝向尚存一息的楊鐵心身邊。
  完顏康在包惜弱自盡的那一刻便悲呼出聲,卻只來得及接住她緩緩倒下的身軀,同時被他接住的理所當然還有楊鐵心。
  眼見包惜弱已經沒有了生機,完顏康垂淚痛哭,完顏洪烈一臉悲愴,洛璃淡淡地再度開口:“她死了也就死了,可是,活著的人還活著。她死得滿足……卻又死得極度自私。不過,人總還是為自己考慮多一些……”
  “洛璃……”聽洛璃說的感慨,歐陽克不由地伸出手輕輕地按在她的肩膀上,“既然是些不相干的人,不必為了他們費心神。”
  雖說洛璃自小聰慧、性子淡漠,但是,不可否認她的閱歷淺薄。十幾年來生活在白駝山莊,除了七歲時的那次意外,她幾乎算得上未經世事,讓她看到這些事,受到這樣的衝擊,也不知是好是壞?
  “哥哥,放心吧,我沒事。”洛璃回過身,看著歐陽克露出一絲笑容,“我只是,忽然想多了而已。”
  “你不會往心裡去就好。”歐陽克收回手,回以一笑,“早知會發生這種事,當初我就不該答應小王爺與他同來王府。”
  “那麼,哥哥,我們離開這裡吧。”洛璃忽然扯住歐陽克衣袖,然後微笑著道,“我有些倦了。”
  “好,我們先回去。”向周圍掃了一眼,歐陽克點頭同意。
  洛璃搖頭,“不是回王府,而是離開北京城。”
  聞言,歐陽克微微一怔,但隨即又微笑著再次點頭,“既然是洛璃的要求,我們離開便是。”
  “我們走吧。”展顏一笑,洛璃輕輕地拉住歐陽克的手,然後兩人相攜離去。
  飄然而去的兩人,卻是與急急趕來的郭靖以及他的六個師傅、還有緊隨其後的梁子翁輕輕地擦肩而過,未曾見到。



莫名受襲詭異多

  雖說洛璃與歐陽克已經決定離開,但是,真的要走卻也不是那麼簡單。留在王府的踏雪要帶走,那條順來的大蛇要安置,還有那些歐陽克從白駝山莊帶來的侍從也不能讓他們自生自滅。所以,離開北京城之前,兩人先回了一趟王府。
  由於洛璃不喜歡很多人跟著,最終,他們只帶了踏雪先行,那些侍從則在交代了路線後讓他們遠遠地跟在後面,至於大蛇,理所當然地交給了侍從們照料。
  出了北京城,兩人並沒有甚麼特定的目的地,便隨意地挑了西南方向,也不急著趕路,一路騎馬慢行而去。
  許多時候,他們只遊山玩水,或互相印證、談論武學,行得累了便在就近的城鎮停留歇息幾日。偶爾遇到不長眼的賊人匪患之流,兩人也都隨意打發,並不讓他們影響了輕鬆愜意的心情。如此走走停停,行了一個多月,洛璃與歐陽克竟踏入了陝西境內,靠近了秦嶺。
  這秦嶺連綿起伏,諸多山峰皆峻拔秀麗,多是常綠樹種。即使是在嚴冬季節,也是滿山蒼翠、山光水影,如錦繡畫屏,再加上山間富產各種藥材,是以吸引了洛璃與歐陽克前往。
  入得山上,兩人早已棄了馬匹,改為步行。茫茫山中少人跡,上山之路不但狹窄,而且異常難走。好在洛璃他們都有武藝在身,在輕功的輔助下,行走並不覺得困難。
  行至山腰,站在崖邊四下張望,歐陽克遙遙指向遠處的一座山峰,輕笑著介紹道,“洛璃,你看,那座便是終南山。”
  抬眼朝歐陽克所指的方向望去,洛璃看到雲霧繚繞的山間,隱隱約約掩藏著一片錯落有致的建築群,不由地淡淡一笑,“這麼說,那裡便是全真教的山門所在?”
  “不錯。”歐陽克點頭,“我們遇到的那幾個道士,都是出自那裡。”
  聞言,洛璃輕哼了一聲,然後略帶譏諷地道,“他們倒是會選地方。”
  “王重陽還是有些本事的。”聽出洛璃語氣中的嘲諷,歐陽克忽而感嘆,“二十幾年前的華山論劍,《九陰真經》最終被他得了去。不過,他教徒弟的本事可不怎麼樣,全真七子若不是仗著一套北斗七星劍陣,怎可能有如今的威名?”
  洛璃撇撇嘴,正欲開口說些甚麼,忽然心中警兆陡生。本能地回過身,卻見幾人圍抱的參天古木後面、繁密的枝椏上,齊齊躍出十幾個黑色緊身衣、黑巾蒙面的高手。
  很顯然,這是一次有計劃、有預謀的襲擊。這十幾人一出現,便兵分兩路,其中七人直直朝洛璃撲來。他們中看起來武功最高的一人直面洛璃,雙掌裹挾著凌厲的勁氣拍出,其餘六人則各自封住各個方向。
  身後便是懸崖峭壁,洛璃退無可退,前路又被封死,是以,猝不及防之下,她沒有任何選擇,只能舉起手掌與那主攻之人結結實實對了一掌。
  四掌對接,洛璃只覺得巨大的衝擊力排山倒海而來。只來得及看到一直趴在她肩上的踏雪化作一道流光,閃電般朝那幫襲擊者衝去,她便再也站不住,身體不由自主地順著力量襲來的方嚮往後倒去,而後面,卻是那深不見底的深淵!
  “洛璃!”歐陽克一聲驚呼,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慌失措,不及細想,他已經棄了那五個意在纏住他的人,縱身撲向不斷下墜的洛璃。
  事實上,剛才的那一擊,洛璃只不過是受了衝擊,內息有些不穩,卻並沒有受傷。看到歐陽克不管不顧地跟著往下衝,洛璃不由地心中大急,想要出聲阻止,卻因為墜落速度太快,強烈的氣流讓她根本無法出口說話。
  手足無措的感覺只維持了短短一瞬,隨即,洛璃便運轉真氣,施展提氣輕身的功法,努力保持住身體的平衡,減緩身體下落的速度。只可惜,身在半空,腳下根本沒有用於借力的地方,她的努力雖有效果,卻並不明顯。下墜的時間長了,她甚至感到了輕微的暈眩。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洛璃覺得這落地的過程似乎無休無止的時候,後背一陣劇痛,眼前忍不住一黑,隨即她感到全身被刺骨的冰冷包圍。再睜眼時,冰冷依舊,令人窒息的壓力自四面八方而來,叫囂著,碾壓著她的身軀,入目的是一片無止盡的藍色。
  熟悉的寒意、熟悉的壓力刺激著洛璃的每一寸皮膚、每一個毛孔,她忘了她可以運轉真氣,忘了她早已學會了游泳,這鋪天蓋地的冰藍色液體,讓她想起了儀表“滴滴”的聲響,想起了合金冷硬的瑩光,更想起了F0382。
  曾經的、她以為她早已忘掉的記憶開始復蘇,並控制了她的全副心神。一時間,害怕、恐懼、絕望紛紛向她襲來,啃噬她內心的溫暖。無力抵抗,洛璃只能由著這些慢慢佔據自己的肌肉、骨骼、神經、甚至思想,漸漸地沈向永無止盡、卻又吸引著她忘卻自我的黑暗。
  洛璃重重地落入湖裡、沈入水底的同時,歐陽克也到了崖底。見到洛璃墜落懸崖的那一刻,他雖然慌亂,卻也沒有因此失去理智。
  他緊跟著洛璃衝下懸崖,卻是借著輕功身法之助,不時在崖壁凸出的石塊、長出的樹木上借力,並不是像洛璃那般毫無準備地墜落。
  即使是這樣,因為心急洛璃的情況,歐陽克幾次加快速度,到了後來,也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身形。不過,他總算是在洛璃落水的同時趕到並跟著躍入湖中。
  正是嚴冬季節,湖水異常冰冷。歐陽克有真氣護身,卻仍然有些抵擋不住寒意,這讓他更加擔心的同時,不由地加快了搜尋的速度。
  由於剛才目睹了洛璃落水的地方,歐陽克並花費多長時間,便在水中發現了她的身影。快速向她靠近,他拉住她垂在身側的手輕輕一帶,便將洛璃拉進自己懷裡並順勢攬住了她的腰。
  一眼便看到洛璃雙目緊閉,已經失去意識,歐陽克卻沒有多餘的時間來查看她的情況。他將她緊緊地固定在懷裡,正想帶著她向上游去,忽然一股巨大的吸力自水下席卷而來,不由自主地,歐陽克與洛璃被這股力道包裹住迅速向下沈去。
  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與吸力相抗衡,再加上某個念頭自他腦中一閃而過,歐陽克乾脆放棄了抵抗,反而順著吸力的方向快速前進。
  洛璃雖然暈了過去,但是,她的護體真氣卻還在自動運轉,每轉一圈便會給她帶來一絲氧氣。所以,暫時來說,洛璃的安全並沒有大問題。而歐陽克,隨著時間的推移,卻是消耗越來越大,漸漸地快要真氣枯竭。
  即便是這樣,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放開洛璃,或者放棄求生的努力。漸漸地,歐陽克覺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胸口仿佛要炸裂般繃得火辣辣地難受,似乎是感受到了黑暗的降臨,他下意識地收緊了手臂。
  忽然,歐陽克感到那重如泰山壓頂的壓力陡然消失無蹤,呼吸順暢之下渾身輕鬆。緩緩地吸了兩口氣,他一動不動地留在水中,靜靜地觀察著。四周很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唯一的光源反而是水底隱約折射出的一點點微光。
  戒備地凝神細聽了好一會兒,直到確定空間裡除了他們再沒有其他人,或者說即使有,那人也高明到即使他反抗也毫無效果,歐陽克這才抱著洛璃,摸索著慢慢向前靠近。
  片刻後,歐陽克便觸到了堅硬的地面,伸出一隻手輕輕摸索,石塊平整光滑,顯然是有人為打造過的痕跡。
  雖然這個發現讓歐陽克心裡一突,不過,此時此刻,他卻根本沒有其他選擇。沒有猶豫,他抱著洛璃從水中離開,走上了地面。

壁上武學誰人留

  洛璃,她這是在害怕嗎?
  感受著懷中人幾不可查的顫抖,歐陽克莫名地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不由自主地,他再次緊了緊手臂,觸手的冰冷卻讓他心裡猛地一抽,再也無法平靜。
  這樣手足無措的感覺並非第一次,早在八年前的那天晚上,他就嘗到了懼怕失去的滋味。只不過,那時候的感覺遠遠沒有此刻這般明顯與強烈,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不管將來如何,他都不可能再放得下她。
  準確地在洛璃冰涼的額上印下一吻,歐陽克湊近她的耳邊輕聲卻堅定地道:“洛璃,不用害怕,我在。”
  同時,他的雙掌已經分別握住洛璃的手心緩緩輸入真氣,助她驅散寒氣、蒸乾衣物。原本,他就對洛璃功法的運行路線略知一二,再加上這一個多月以來兩人經常談論武學、互相印證,如今幫助洛璃行功,倒也輕而易舉。
  幾個循環下來,洛璃一身的冰冷終於盡去,身體也開始有了暖意。大概是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就在身邊,她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而悠長。
  “哥哥……”輕輕地低喃一聲,洛璃終於緩緩睜開雙目,清醒了過來。沒有時間多注意他們所處的環境,她已經掙扎著起身,擺出平日裡修煉內功的姿勢。
  見洛璃開始自行運功療傷,歐陽克終是稍稍放下心來,也如洛璃般擺出五心朝天之勢,開始凝神靜氣,運轉功法恢復自己消耗過度的真氣。
  歐陽克本就只是真氣枯竭,並沒有受傷。是以,沒過多久,他便恢復如初。而且,這一次運功的效果堪比平時三個月的苦功,恢復後的真氣也比之前更加精純,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破而後立”吧。
  至於洛璃,她雖有受傷,但是,這傷多是外力衝擊所致,並不算太嚴重,即便是跌落湖面的那一下撞擊,也只是讓她的內腑受了些微震蕩。依照《天魅密典》的行功法訣,幾次循環下來,也便不再有礙。
  不一會兒,兩人便相繼醒來。原本就對周圍的陌生環境充滿疑惑,所以,一恢復意識,洛璃便開口詢問道,“哥哥,這是甚麼地方?”
  “不清楚。”雖然知道在黑暗中洛璃不可能看見自己的動作,歐陽克還是輕輕搖頭,“那時你落入湖中,我本想直接帶你出去,卻不想被水流卷了進來。”
  “似乎並不是完全封閉的空間。”洛璃的聲音依然平靜,事實上,這樣的黑暗確實也不能給她帶來諸如慌張害怕的情緒,她伸手入懷取出隨身攜帶的火折子,試了一下,然後接著道,“我的火折子已經不能用了,你的呢?”
  “一個沾水了,還有一個裹在蠟紙裡,應該能用。”歐陽克一邊說著,一邊摸索著揭開紙包,隨即,微微的火光他手中散出,映得歐陽克與洛璃兩人的臉忽明忽暗。
  小心地舉著火折子,借著微弱的暈黃色火光環顧四周,兩人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四四方方的石室。石室不大,卻五臟俱全,石床、石桌、石椅等物什一應俱全。只是上面空空如也,再看不出其他的痕跡。
  很快,兩人又在石牆上發現了油燈。這些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人用過的油燈,其燈座底下竟還殘留著些許燈油。略有些驚喜地將牆上的六盞油燈盡數點燃,然後熄了火折子,兩人這才暗自松了一口氣。雖說兩人都不懼怕黑暗,但是,長期生活於光明環境裡的他們,還是會本能地對黑暗產生排斥。
  “哥哥,你看,那是甚麼?”六盞油燈發出的火光不算太亮,卻已經足夠讓洛璃看到剛才沒有注意到的東西了。
  “似乎,是劍法?”跟著洛璃走上前,靠近石壁,歐陽克大致看了幾眼上面雕刻的內容,不確定地道。
  “嗯,哥哥,你看這裡,覺不覺得這套劍法很眼熟?”洛璃指著石壁上一處地方,若有所思地問道。
  仔細地看了片刻,歐陽克似有所悟,“很像當日你與丘處機起衝突時,他所使的劍法——這裡靠近終南山,會出現全真教的劍法倒也不足為奇。”
  “但是,哥哥,再看這套,”洛璃的手指掠過石壁,停在一片繁復的石刻上,“似乎,這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特意為了克制破解前一套劍法而存在的。”
  這一回,歐陽克凝神看了許久,然後,他輕嘆一聲,微笑道:“洛璃的眼光比我好。只不過,這劍法騰挪移動之間靈動輕巧異常,卻是適合女子施展。”
  “女子?”聞言,洛璃不由地輕笑出聲。很顯然,她是想起了以丘處機為代表的那幾個老道士。
  大概也覺得自己的猜測太過匪夷所思,歐陽克笑了笑,便沒有再多說,而是將目光移向後面的石刻。
  “咦?”不過看了幾眼,歐陽克便不由自主地輕咦出聲,緊接著開口稱贊,“果然是精妙!”
  “能將前者的劍法破得乾乾淨淨,的確是精妙。”洛璃淺笑著接口,語氣卻不似歐陽克那般欣喜,“可惜只有一部分,甚至,只是招式,卻沒有相配的真氣運行方法。”
  “一部分?”聽了洛璃所言,歐陽克微微一怔。沒有內功心法這個問題他也注意到了,只不過,洛璃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便看出最後的那部分招式不全,這不能不讓他驚訝萬分。不過,回想起之前洛璃說過,招式看在眼裡,她的腦中會自然而然演算出各種破解的信息,他也就釋然了。
  “不錯,你看這裡,還有這裡——”以為歐陽克是有疑問,洛璃指著石壁輕聲解釋道,“這幾個地方,銜接得很生硬,全然沒有整套招式自然和諧的感覺。而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在這套以掌法為主的招式中,有三個地方,用到了指法。”
  頓了頓,似是組織了一下語言,洛璃接著道,“三處指法與掌法融合一處,用得巧妙。雖說兩者在表現形式上有所不同,但它們給人的感覺與神韻卻是一般無二,所以,我猜測這掌法和指法同屬一套武學,並且,石壁上刻得這些只是從中抽取出來的一部分罷了。”
  說完,洛璃看了微皺眉頭、細細查看壁上石刻、卻沈默不語的歐陽克一眼,然後輕笑著問道,“哥哥,你可有不同的看法?”
  此時的歐陽克,正仔細地看著洛璃指出來的那幾處地方,思索之下,他也很快便發現了其中的異樣。只是,若要像洛璃這般有條有理地說出來,短時間內卻是不可能。是以,聽到洛璃的問題,他輕輕地笑了笑,“你都說得如此清楚了,我還有甚麼可說的?”
  “哥哥!”洛璃提高聲音喚了一聲,顯然是對歐陽克狀似耍賴的行為有些不滿,“我只是說出自己的看法,還不定准不準確——不過,這第三套招式的確精妙不凡,即使只有一部分,也值得我們將它好好地記下來研究研究。”
  “說的不錯。”歐陽克斂起笑容,點頭同意,卻將洛璃的前半句話自動忽略了,“這石刻也不知是何人所留,卻被我們有幸得了去。”
  洛璃的目光掃過壁上的石刻,細細對照記在腦中的內容,以確認自己沒有記錯,“這兩人倒也有趣,如此做法,竟似賭氣吵架一般。”
  “更像賭氣一些。”歐陽克接口,如此評價道,“現在我倒是更加確信刻中間那套劍法的人是個女子。這世上,大概也只有女子,也會這般小心眼地費盡心機、耗盡心血去組創一套特意用來克制另一套劍法的劍法。”
  “我們在這裡猜來猜去根本沒有意義。”洛璃將目光從石刻上移開,笑眯眯地望定歐陽克,“哥哥先看著,我去找找除了那個湖,還有沒有其他出路。”
  對於洛璃的記憶速度,歐陽克倒是沒有覺得驚訝。其實,很多時候,他甚至懷疑她可以做到過目不忘。所以,聽到她的提議,他僅是點點頭,便任由她去了。
  不是沒有想到過安全問題,但是,他更願意相信洛璃的能力。再說,這石室本就不大,以他的輕功造詣,即使真的發生甚麼,他也能瞬間趕到她身邊。


進城中又生事端

  幽閉的空間內,暈黃色的火光搖曳,寂靜一片。
  洛璃與歐陽克相對而坐,呼吸可聞。只是,兩人似乎都陷入了沈思,誰也沒有說話。
  就在剛才,洛璃已經將整個石室每一個角落來回檢查了好幾次,歐陽克在記熟了石壁上所刻的內容後,也跟著細細看了許久,結果卻是一無所獲。
  眉間輕輕地舒展,洛璃露出一抹淺笑,輕聲道:“看來,若想從這裡出去,我們只能原路返回。”
  “既然能進來,出去也應當不難。”歐陽克點點頭,卻略顯擔憂地看了洛璃一眼,“只是,洛璃你……”
  知道歐陽克是因為自己之前的落水擔心,洛璃的笑意加深了些,“我沒事的,哥哥放心吧。”
  “如此,等下你自己小心。”歐陽克叮囑了一句,想了想,忍不住又開口道,“水下的吸力極大,稍一疏忽便會被卷進去。不過,早年我與叔叔曾經進去過類似的山洞,那水流也如這裡湍急怪異,只是,每日裡水流的變化都有特定的規律,總有一段時間是平靜的。”
  頓了頓,歐陽克看了認真傾聽的洛璃一眼,輕輕地笑了笑,然後接著道,“可惜,我們根本沒有這麼多的時間,只能寄希望於我們的運氣。”
  “哥哥,若是讓你慢慢驗證,只怕我們都得餓死在這裡。”洛璃思考了片刻,然後輕笑道,“不過,我猜我們的運氣應該不錯吧。”
  “哦?洛璃可是想到了甚麼?”眼見洛璃笑得神秘,歐陽克也不覺有些好奇起來,期待著她會提出一些新奇的看法。
  “我們進來的時間也不短了,石室就這麼大,我們卻一直沒有出現呼吸不順暢的情況,所以,我想,除了這個湖,石室必是有其他地方與外界相通的。”笑眯眯地拋出這樣幾句話,洛璃望定歐陽克,便不再說話。
  知道洛璃是等著自己接下去說,歐陽克順著她的思路思考了一會兒,微笑道,“水往低處流,這石室通過水道與外界相通卻沒有進水,說明這裡的地勢比外面高——而那些通道又與水道相通,靠近石室的湖水湧入通道流向外面,同時外面的湖水又湧入石室,如此循環,便有了那吸力。”
  “剛開始,這裡少量湖水的流失並不會出現甚麼異樣,只是當水位下降到一定程度,外面的湖水必會回流——如此,那吸力也該不是整日存在的。”聽了一會兒,洛璃微笑著接口,“不過,即便那吸力終年不減,合我們兩人之力,我們也不用懼它。”
  聞言,歐陽克點頭贊同。之前他們會被卷進來,完全是因為他多帶了一個失去意識的洛璃,再加上猝不及防才會著了道。如今合兩人之力,想來必定不會有問題。
  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當下,兩人便不再遲疑,雙雙投入湖中。出去的路程比他們想象地容易,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礙,等他們從湖水中冒出頭來,入目的便是洛璃落水的那個山谷。
  兩人剛踏上湖岸,便見前面林中一道白影閃過,小狐狸踏雪已經閃電般竄進洛璃的懷裡。伸手安撫性地順順踏雪背上的茸毛,洛璃上前兩步,盤膝坐下後便放開了踏雪。
  相比起被卷入那個石室時的狼狽,從裡面出來的兩人,雖然仍舊不可避免地沾濕了衣衫,但是在精神狀態上卻是好了太多。
  運轉功法,讓真氣在體內循環幾周後,洛璃的衣衫便又恢復了之前的乾爽。拍拍略有些褶皺的裙擺,她抱起一邊的小狐狸緩緩起身,朝已經先她一步收功的歐陽克笑了笑,“哥哥,接下來我們去哪裡?”
  “先回山上看看。”歐陽克輕輕皺起眉,思索著道。之前在石室裡,他沒有時間同洛璃討論莫名遇襲的事,如今既然已經出來,這件事絕不能就這樣算了。
  “哥哥想去看看那些賊人可有留下線索?”洛璃微微一怔,略一思索便反應過來,“以他們進退得當、謀劃已久的表現來看,怕是去了也無用。”
  “即便無用,去總還是要去的。”掃了洛璃一眼,歐陽克接著緩緩地道,“這次遇襲,洛璃可有甚麼看法?”說話間,歐陽克已經抬起腳步,開始尋找上山的道路。
  “若是我沒有看錯,他們應當是衝著我來的。”跟上歐陽克,洛璃沒有遲疑,很快便回答了他的問題,顯然,在事情發生後,她已經分析思考過了,“而且,這幫人刻意埋伏、配合無間,又是在人跡罕至的山裡,弄錯對象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歐陽克微笑著點頭,果然,以洛璃的聰慧,他能想到的東西,她也一定已經瞭然於心。不過,這事不管怎麼看,都處處透著詭異。
  想到這裡,歐陽克不由地輕嘆一聲,“你明白就好。你不過剛來中原,按理說並不曾得罪人,更何況是蓄意要致你於死地的仇怨。藏於暗處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
  “我知道。”洛璃輕輕點頭,視線忽然定格在懷中的踏雪身上,“踏雪在我跌落之前竄了上去,可惜,卻不知道傷著他們沒有?”
  正說著,兩人靠著輕功身法之助,已然尋到一處相對比較易走的山道,循著之前受襲的地點而去。
  待再度站在洛璃跌落山崖的地方,兩人細細搜尋查看了許久,除了清風林濤、殘枝落葉,青蔥山間,果然不曾尋到任何蛛絲馬跡。雖說早已有所預料,但是,一無所獲的事實還是讓洛璃與歐陽克有些失望。
  從早上出來至今,已過去大半日。折騰了這麼久,兩人又是一整天滴水未進,即便他們功力深厚,卻也有些疲累了。當下,商量了幾句,兩人便決定暫且離開。
  靠著秦嶺這座大寶庫,附近的百姓很好地秉承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祖訓。由於木材、藥材、石材已經一些礦產的貿易,秦嶺左近,林林總總聚集起了好幾處市集、城鎮。這其中,興林城,便是最大的一個。
  洛璃與歐陽克施展輕功趕路,不到半個時辰,他們便靠近了這座興林城。未及踏入城中,嘈雜的吆喝聲、討價還價聲、爭吵聲便不斷地傳入洛璃的耳內,聽得她不由自主地輕蹙起眉。
  發現了洛璃的不耐,再看看她眉宇間隱隱的疲態,歐陽克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然後微笑著提議:“洛璃,不如你先在此地休息片刻,我去找好客棧再來尋你,你看如何?”
  洛璃瞅瞅城門內遍布的攤位、擁擠的人群,再看看相比之下清淨很多的城外,終是朝路邊上退了退,然後點了點頭——與其跟著歐陽克進去人擠人,還不如先在外面稍等片刻。
  眼看著歐陽克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洛璃收回目光,一時間竟有些恍惚起來。回想自白駝山莊出來,來到北京城後發生的事,明明相隔不過月余,她居然覺得已經過去許久。
  就連剛剛發生的襲擊,如果不是後背以及內俯隱隱的疼痛在提醒著她,她甚至要以為那不過是夢中之景。
  正想著,洛璃忽然心生警兆,本能地足尖一點,腳腕輕轉,不著痕跡地向旁邊一側身。
  還未來得及抬眼看看向她撲過來的人,一個略顯急促的聲音已經在她身邊響起,“小姐!天吶,真的是小姐!老奴終於找著您了!”
 




迷離身世多疑點

  “你是誰?”洛璃抬眼,戒備地看向一臉急切地站在她身前的老人。
  他約摸五十年紀,穿一身藏青色長衫,身形極瘦,留著典型的山羊胡,已經有些斑白的發絲束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一雙略顯渾濁的眸子正定定地望著洛璃。
  “小姐!老奴是李全啊!”自稱李全的老人難掩激動之色,見洛璃還是毫無表情地望著他,他深吸了一口氣,似是強行壓下外露的情緒,接著像是回想起來甚麼般恍然大悟地開口,“是了,那時候小姐還在襁褓之中,不認識老奴也是應當的。”
  洛璃看著陷入自言自語狀的李全,微有些不知所措。倒不是因為李全口中所表達的內容,而是她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樣的狀況。就在洛璃考慮是否要直接轉身離開去找歐陽克的時候,李全再度開了口。
  “您與夫人長得幾乎一般無二,老奴在李府二十幾年,絕對不會認錯的。”大概是看出洛璃要走,李全的語速急促了些,“小姐,無論如何,請您一定要隨老奴回去!”
  此時,李全的糾纏不清已經讓洛璃有了些許不耐。說實話,不管是以前在實驗基地,還是莫名重生到這裡十幾年後,她都不曾有過類似於父母的概念。
  在基地,她是那些研究狂人從不知名的殘缺細胞裡克隆而來,根本不存在甚麼父母。這一世,她一睜開眼睛,見到的第一與第二個人便是歐陽克叔侄。如果不是有他們,她可能至今都不知道何謂感情、何謂溫暖。所以,即便這世上真的存在能讓她稱之為父親的人,她也只會承認歐陽鋒。
  不由自主地,洛璃再度回憶起包惜弱留給完顏康的抉擇。如果易地而處,現在有一個自稱是她親生父親的人站到她面前,要求她離開歐陽鋒與歐陽克跟他走,她多半會一把毒藥撒過去,讓他再也說不出話吧?
  一念至此,洛璃便無心再管李全,也不在意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只淡淡地笑了笑,然後問道:“如果,我要是不去呢?”
  “您怎麼可以不去?您……”李全原本還待說些甚麼以期說服洛璃,只是,卻在看到洛璃身邊忽然多了一個人時住了口。
  這人,正是去而復返的歐陽克。遠遠地,他便看到洛璃似乎與人起了爭執,不及細想,他已經一個閃身,幾步趕到了洛璃身邊。
  沒有理會旁邊微露詫異之色的李全,歐陽克輕聲向洛璃問道:“洛璃,怎麼回事?”
  不等洛璃答話,那李全來回打量了洛璃與歐陽克幾眼,卻似已然回過神來,搶先開口將剛才跟洛璃說過的話大致向歐陽克復述了一遍,之後便看著兩人不說話了。
  聽李全說完,看看洛璃毫不在意的樣子,再聯想到她平日裡的性子,歐陽克稍一思索,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輕輕地舒展開微皺的眉心,他輕揚唇角露出一絲笑意,輕聲提議道,“洛璃,既然事關身世,不管這位老伯說得是真是假,我們總還是去一趟的好。”
  雖說自己並不在意,但是考慮到歐陽克的意見,洛璃最終還是緩緩地點點頭,同意去一趟李府。
  見洛璃點頭答應,李全似乎很是高興,甚至連額頭上原本不是很明顯的皺紋也因此深了很多。他伸手虛引,朝著洛璃與歐陽克做了個請的手勢,便抬步向前帶路去了。
  跟著李全進了城門,注意到他們走過,洛璃發現街上的人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了她與歐陽克。同時,她敏銳地感覺到他們投向她的目光多了一絲探究。
  不過片刻,憑藉自己深厚的真氣,她便清晰地聽到了周圍眾人的竊竊私語聲。
  “那不是李府的老管家嗎?他身後的姑娘生得可真好看,你說會是李府失散多年的小姐嗎?”
  “難說。這也不是第一次,哪一回李府不說找著了,到頭來一查證——還不都是些貪慕榮華的騙子!”
  “據說,李家小姐失蹤的時候不過滿月,時隔多年,人海茫茫,找一個人哪是這麼容易的事?”
  “失蹤?不是說遭了強盜嗎?我看,這李家小姐多半同夫人一起遇害了……”
  “說到李家夫人,你們見過她嗎?聽說她當年可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美人又如何?還不是紅顏薄命……再說,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夫人,豈是我們這些尋常百姓能夠見著的?”
  “小姐,閒雜人等亂嚼舌根,您不用去聽他們。”大概是有些聽到眾人的說辭了,李全忽然轉過身來,笑著對洛璃道,“那些事情,等到了府中,老爺自會說與您聽。”
  隨意地點點頭,洛璃也沒有在意。其實,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直到現在她都還沒有真實感。看著聽著,她都只當是別人的事而冷眼旁觀罷了。
  “洛璃,不用想太多,總會弄清楚的。”顯然,歐陽克也聽到了眾人的討論之詞,卻是害怕洛璃會因此胡思亂想,忍不住出言安慰。
  “哥哥,我一點兒都不在意。”衝著歐陽克笑了笑,洛璃輕輕地拉住他的手,然後接著道,“我早就說過,我只要爹爹和哥哥,就夠了。”
  “洛璃……”聽了洛璃說言,歐陽克心下感動竊喜的同時,不禁又有些哭笑不得。轉念一想,最終還是對洛璃妥協佔了上風,“若你不喜歡,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後,我們離開便是了。這親,不認也罷。”
  “哥哥現在卻是在擔心甚麼?”聞言,洛璃不由地輕笑出聲,“如今,不過是憑著那老人的一句話,哥哥便認定我是那李家失散的小姐嗎?”
  “是我多慮了。”歐陽克緊了緊握著洛璃的手,跟著笑了,“不過,等會兒想怎麼做,隨你喜歡。”
  說話間,兩人已經跟著李全走過了好幾條熱鬧的街道,嘈雜的人聲逐漸遠去,四周慢慢地安靜下來了。略顯雜亂的攤位店鋪酒家全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高門大院。寬敞的石板路上安靜異常,即使有人走過,也是乘著呢子大轎匆匆而過。顯而易見,住在此地的,定然是些非富即貴的大人物了。
  行了沒有多久,洛璃與歐陽克便停在了一扇高大的黑漆大門前,微微抬眼,兩人便看到寬大的門楣上掛著一副上書“李府”的牌匾。
  就在他們打量的當口,李全已經上前敲了門。出來應門的是一個大約十五歲、藍衣藍帽的小廝,見到李全,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口稱“總管”,然後打開了大門。
  在李全的指引下進了大門,洛璃只覺得前面的庭院寬敞異常,奇花異草、假山流水,一樣不缺。遠遠望去,裡面的亭台樓閣錯落有致,飛梁雕棟,皆是大氣華美異常。
  一路隨著李全走向大廳,遇到的丫鬟僕從全都各司其職。除了見著李全行禮之外,對洛璃他們卻只當不見,神色間也並無異樣,這讓洛璃不得不感嘆李家治家的嚴謹。
  路上,應歐陽克的要求,李全向洛璃與歐陽克稍稍介紹了一下現任的李家家主。從他的口中,他們知道了李家家主名諱上明下南,原配夫人去世後一直不曾續弦,如今府上除了他,便只有一獨子,高堂俱已不在,偌大的家業多是通過藥材賺得。
  很快,三人便暢通無阻地進了大廳。沒有去注意大廳裡的擺設,洛璃將目光投向坐於廳上主位的那個中年人。只見他大約四十五六年紀,穿一身青色長袍,留著三寸長須,面目清雅和氣,看上去根本不像商人,倒像是一個文人雅士。
  見到洛璃與歐陽克進來,李明南馬上起身迎了上來。他打量了兩人片刻,神色卻是平靜無波,沒有絲毫乍見失散多年的女兒所應當有的情緒。
  輕輕地揮手讓李全退下,李明南這才露出一絲笑容,指著大廳左側並排的兩張椅子道:“兩位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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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裡看花事朦朧

  洛璃與歐陽克依言坐了。剛坐下,便有丫鬟奉上茶水。
  洛璃淡淡地掃了放在紅木小幾上的白瓷茶杯一眼,然後輕輕地捉下一直掛在肩頭的小狐狸置於膝上,專注地順起它背上的茸毛來,直讓踏雪眯起眼睛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歐陽克端起杯子,淺淺地啐了一口,接著抬眼望向已經坐回主位的李明南,竟是也不打算開口。
  李明南淡淡一笑,也不以為意。他望瞭望外面的天色,緩緩地開口道:“看兩位風塵僕僕,想是也累了。如今天色已晚,事情我們明日再談,可好?”說話間用的卻是商量的語氣,竟似將洛璃與歐陽克與他自己擺在了同等位置。
  看了一眼明顯不打算答話的洛璃,歐陽克輕輕一笑,點頭同意道:“全憑家主安排便是。”
  歐陽克做出的決定,洛璃自是不會反對。而李明南,似乎也不意外這樣的結果。他只是出聲招來一直候在外面的李全,吩咐他先帶洛璃他們前去客房歇息片刻。
  隨著李全穿過圍廊,繞過一個小花園,再走過一段石子鋪成的小道,洛璃與歐陽克步入了一座獨立的幽靜庭院。全木質的精緻閣樓前,早已有兩個十四五歲的丫鬟在等候。見著李全,兩人口稱“總管”,屈膝恭敬地行了一禮。李全輕輕點頭,然後輕聲吩咐了幾句,便向洛璃他們告辭離去。
  洛璃與歐陽克對視一眼,衝他輕輕地笑了笑,便跟著自稱曼秋的丫鬟去了安排好的房間。
  進了門,洛璃抬眼打量了一下屋內簡單卻不失雅致的擺設,便揮手讓曼秋退下了。輕輕地合上門,洛璃走到屏風後面,望著早已注滿溫水的大木桶,以及床上那一套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新衣,終是抵擋不住洗漱一番的誘惑。
  將懷裡的小狐狸放於床上,洛璃解下腰間的紫霄銀宸,除下身上的衣衫,然後跨入木桶內,讓溫暖緩緩漫過全身。一路上積累下來的疲憊似乎順著皮膚慢慢地滲進水裡,她忍不住喟嘆一聲,眯起眼淡淡地笑了。
  洗去一身風塵,洛璃輕輕擦乾身上的水珠,目光游移在床上的兩套衣服上。最終,她還是無法習慣去穿一套並不是屬於她的衣衫,而是重新拾起自己那套經過跌落山崖、兩度浸水後已然有些褶皺破損的白衣。
  等洛璃穿戴整齊,束好長發,門外正好傳來曼秋喊她去大廳用飯的聲音。隨意地答應了一聲,她抱起踏雪便推開門出去了。
  路上,洛璃遇上了同樣接到邀請的歐陽克,發現他雖然比剛進李府時齊整了一些,但衣衫卻還是原來那件衣衫,她不由地微微一笑。
  進了大廳,中央的楠木八仙桌上已經擺滿了各色菜餚,俱是些奇珍野味、山菌草菇,清香撲鼻。而李明南,也早已微笑著等在那裡,除此之外,他的身邊還站著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陰柔年輕男子。
  看清洛璃的模樣,那年輕男子微微一怔後隨即轉開目光,卻在看到歐陽克的時候不屑地哼了一聲,接著便自顧自坐下不再理會旁人。
  李明南略有些尷尬地向洛璃兩人介紹了年輕男子,正如洛璃所想,他便是李明南的獨子李繼榮。對於他的傲慢無禮,洛璃與歐陽克都沒有在意,而是在李明南的指引下平靜地入了席。
  席上,李繼榮不時偷眼瞥向洛璃,洛璃則是一直面沈如水,沈默不語。而李明南與歐陽克兩人卻似根本甚麼都不曾看到般相談甚歡。
  早年,李明南走南闖北、打拼家業,是以見識廣博,很多風土人情、傳奇典故皆信手拈來、妙語如珠。歐陽克自小便受歐陽鋒教導,廣讀書卷、博聞強記,接起李明南的話來也是頭頭是道。一時間,觥籌交錯間的氣氛竟開始熱烈融洽起來。
  一餐晚飯吃了將近一個時辰,李明南與歐陽克談了許多,卻一直沒有實質性的內容。直到洛璃開始有些不耐煩,李明南才揮手讓丫鬟撤了酒席,放洛璃與歐陽克離開。
  是夜,洛璃與歐陽克商量了一番,便自去休息了。而歐陽克,則趁著夜色出了李府,找到循著他們路線進興林城的那些僕從,從他們手中拿到了他與洛璃的一部分行李。因此,第二日,他們終於得以換下身上的舊衣,不用再穿著褶皺划破的衣衫現身人前了。
  原本,洛璃與歐陽克兩人以為李明南會在早晨差人來尋他們,只是,一直到過了午時都不見有人來,這讓他們頗有些意外的同時也有些疑惑。
  終於,未時剛過,李全便找了來,稱李明南已在書房等候他們。聽到這個消息,洛璃看了歐陽克一眼,與他交換了一個“終於來了”的眼神,便起身跟著李全去了。
  到了書房,李全輕輕朝著屋內報告了一聲,便打開門示意洛璃他們進去,而他則留在了門外。
  依言邁進書房,洛璃一眼便看到李明南坐於書桌後面,正細細地看著桌面上擺放的大幅紙張。見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到來,洛璃也不在意,只緩緩地走了過去。
  靠得近了,洛璃漸漸看清了書桌上擺放的東西——那是一幅畫。確切的說,那是一幅紙張泛黃、墨跡老舊、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的美人圖。
  畫中的絕色女子憑窗而立、雲鬢高綰、只一枝步搖綴於發間,如此斜倚窗台、抬首望月,已是有千種風情。只是,這個看上去溫婉柔媚的女子,眉目之間與洛璃竟有七八分相似。
  大概是發現洛璃他們已經看到了畫像,李明南也沒有抬頭,卻輕輕地說了一句:“這是拙荊淳於柔。”
  聞言,洛璃微微一愣,正想說些甚麼,卻被歐陽克抬手阻止。緊接著,她便聽到李明南平靜無波的聲音再度響起,“那一年,拙荊帶著剛滿月的小女回娘家。不想,路上卻不幸遇到了賊寇,那些賊人見到拙荊樣貌便意圖不軌,拙荊剛烈,竟當下生生自絕。”
  說到這裡,李明南嘆息了一聲,右手指腹輕輕摩挲過畫上女子的眉目,這才接著道,“等我聞訊趕到,拙荊早已故去多時,與她同行的丫鬟僕從皆被賊寇捉去,而小女,也失蹤不見。因為此事,拙荊娘家遷怒於我,已與李家斷了聯繫……”
  “如此說來,李家主是認為洛璃便是你失蹤的女兒嗎?”歐陽克聽完李明南所言,早已皺緊了眉,“僅僅憑著一幅尊夫人的畫像?我以為,家主該有其他更確實的證據。”
  “沒有。”李明南終於抬起頭,定定地望著歐陽克,“時隔多年,除了這張畫,再沒有其他證據了。若定要查證,想必也查不到甚麼。”
  “是嗎?”歐陽克毫不示弱地回視李明南,似笑非笑地道,“這麼說,家主是認定了洛璃?”
  “這種事,”李明南收回目光,緩緩地卷起桌上的畫像,淡淡地笑著道,“你若相信,她便是;若不信,她便不是。你可以考慮考慮。”
  聞言,歐陽克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輕垂下頭思索起來。李明南也沒有去打擾,只緩緩地將畫像放進一個長條的檀木盒子裡,然後小心翼翼地蓋上蓋子。
  邊上的洛璃看看歐陽克,再看看李明南,回想起兩人剛才談話的內容,不由地輕蹙起眉。這些話,開始的時候她還能聽懂,到了後來,她便有些迷糊了……


家主設局心機深

  李明南兀自摩挲著那個檀木盒子,沒有說話。歐陽克低頭沈思。洛璃心中其實已經有了些許想法,雖然很想同歐陽克交換一下意見,卻覺得此時開口不妥,也便這樣沈默著。一時間,屋內陷入了一片寂靜。
  只是,不過片刻,歐陽克便抬起頭,復又開口打破了一室寧靜,“如此,我便有了一個疑問。到底家主是為何想在此時尋回令千金呢?”“此時”兩字,被他加了重音。
  “李家從來都不曾忘記尋回小女!”李明南猛地提高聲音,拍案而起,似乎歐陽克的話讓他非常氣憤。
  發現洛璃與歐陽克皆因為他的動作望向了他,李明南輕輕吐出一口氣,然後緩緩地坐回原位。同時,他微微抬手示意洛璃兩人在書房左側並排的椅子上落座。
  見兩人坐了,李明南沈吟片刻,這才緩緩開口:“不過,此事若還不能在近期解決,李家也只能被迫放棄了。”
  聞言,歐陽克唇角輕揚,清淡的笑意裡似乎隱藏了一絲隱晦的嘲諷,“是甚麼原因,李家主不妨說來聽聽。”
  “不知兩位可有聽說過歸雲莊?”李明南掃了自顧自逗弄小狐狸的洛璃一眼,試探性地問道。
  “歸雲莊?”歐陽克狀似疑惑地微微皺眉,“我們剛剛踏足此地,卻是從來不曾聽說過這個地方。”
  “若我說歸雲莊處於太湖地界,這太湖,兩位該是聽說過的吧?”李明南微微一笑,不以為意地解釋道。
  “太湖倒是個好地方。”歐陽克微微一笑,點頭答道,“只是李家主身在興林城,竟能與太湖地界的歸雲莊熟悉,讓人不得不佩服家主交遊廣闊。”
  “此事,卻是說來話長。”李明南輕嘆一聲,娓娓道來,“當年,歸雲莊莊主陸乘風落難至此,我碰巧救過他一命。他在李府一住便是半年,時值拙荊生下小女,陸莊主一時興起,竟請求將小女許配給他獨子冠英。”
  歐陽克輕輕點頭,然後淡淡地問道,“現如今,可是那陸莊主上門催親來了?”
  “這倒不是。”李明南平靜地解釋道,“只是,時至今日,小女已然過了及笄之年,而陸少莊主,也早已到了成家立業的年歲。雖然歸雲莊一直不曾催促,李府卻也不願背那背信棄義之名。”
  “那歸雲莊可知道令千金失蹤之事?”歐陽克面沈如水,略顯冷淡地詢問道。
  “知道,這事想瞞也瞞不住。”對於歐陽克陡然間態度的變化,李明南微有些詫異,“不過,歸雲莊離此地路途遙遠,消息傳遞不便,某些細節上有差異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不過,若是再尋不到小女,李府也只能據實以告,實不願再耽誤了陸少莊主。”
  頓了頓,李明南打量了一番洛璃,然後微笑著道:“那歸雲莊勢力頗大,在太湖乃至整個江南皆有赫赫威名。陸少莊主年不過弱冠,卻是長身玉立、人品風流、瀟灑不凡,是年輕一代中少有的才俊。”
  李明南說一句,歐陽克的面色便難看一分。只是,這李明南卻像是根本不曾見到他隱忍的怒氣,自顧自將那陸冠英誇得人間少有、地上無雙。
  此時,原本心不在焉地逗弄小狐狸的洛璃,發覺歐陽克許久不語,便抬眼看了他一眼,卻有些疑惑驚異地在他臉上看到發怒的徵兆。
  伸手輕輕地扯住歐陽克的衣袖,洛璃將目光轉向還在不停誇贊歸雲莊以及陸少莊主的李明南,淡淡地笑道:“李家主,你說的我們都知道了。可否給我們一些時間,容我們商議考慮一番?明日再給你答復,不知可好?”
  被洛璃打斷未完的話,李明南也不惱,他輕輕地捋了捋鬍鬚,微笑著目送洛璃拉著歐陽克消失在門口。待再也看不見兩人,他拿起桌子上前一刻還視若珍寶的檀木盒子,看也不看便隨手將它扔進書架旁的一堆卷軸裡。
  屋外,洛璃拉著歐陽克還未走出多遠,便聽到身邊的歐陽克冷冷地說了一句:“這李明南,好不可惡!”
  “怎麼了?”洛璃停下腳步,回身看向歐陽克,有些不解他的情緒反應,“哥哥生的卻是甚麼氣?不久前,你不是還跟那個甚麼李家主相談甚歡嗎?”
  “洛璃,那不過是為了應付他罷了。”歐陽克微微一怔,再回神時已然恢復平靜,“他的話,十句裡面倒有七句是假的。”
  “我知道。”洛璃淺笑著點頭,“雖然我並不十分明白你與他的談話,但是,我從來都不曾相信過這個所謂的李家主。”
  “我與他的談話,晚些我再解釋給你聽。”歐陽克望瞭望天色,然後回握住洛璃的手,輕聲道,“現在,我們先轉回剛才的書房。”
  “回去?做甚麼回去?”任由歐陽克拉著她的手往回走,洛璃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那李明南,必會在我們離開後與旁人談些甚麼,我們正好可以聽些。”歐陽克回頭看了洛璃一眼,然後輕聲問道,“難道,洛璃不想知道李明南為何如此著急尋個女兒,又為何偏偏在此時想起那相隔何止萬裡之遙的太湖歸雲莊?”
  事情已經涉及到她,她當然會想知道。只不過,洛璃撇撇嘴,頗有些不贊同地道,“既然你都肯定他在騙我們,為甚麼還要這麼麻煩?我們直接把他捉起來,逼問他不是更快嗎?”
  “不,不,洛璃,我們要遵守遊戲規則。”歐陽克停下腳步,回身笑看著洛璃,然後輕聲慢語地解釋道,“李明南不過是個普通人,在他還沒有率先破壞規矩之前,我們不能用對付江湖人士的手段對付他。”
  “那該怎麼辦?”洛璃輕蹙起眉,一臉的迷惑。在她看來,李明南不會武功不是更好,他們對付起他來也輕鬆容易很多不是?
  “像我之前做的那樣,與他鬥智。”歐陽克笑意不減,“洛璃這般聰明,學起來定然不難。而且,洛璃不覺得這種與人爭鬥的方法比直接動武有趣很多嗎?”
  “有趣?有趣……”洛璃低垂著頭,喃喃低語,似是正努力思考著甚麼。
  歐陽克看著她,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片刻後,他轉過身,復又牽著洛璃朝向前行去。
  一路上,兩人小心地避開不時經過的丫鬟僕從,逐漸向書房靠近。遠遠地,他們便看到書房外面林林總總守著好幾個褐色長衫的健壯家僕。看來,確實如歐陽克所料,此時此刻,李明南的確正在書房與人商議著甚麼。而商議的內容,也多半與他們之前的交談有關吧?
  輕輕地將小狐狸從肩上捉下放於草地上,拍拍它的腦袋讓它留在原地等候,洛璃與歐陽克對視一眼,與他同時閃電般無聲無息地朝前躍出。那幾個家僕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被洛璃與歐陽克紛紛點倒。
  前後不過一息工夫,洛璃兩人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近了書房。離得近了,屋內說話聲便開始漸漸傳入兩人的耳朵。聽聲音,裡面除了李明南和李全,還有那個他們有過一面之緣的李繼榮。
  當下,洛璃與歐陽克不再遲疑,分出三分心神時刻注意周圍的情況,卻將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屋內的談話內容上。


表象之下顯真相

  “李全,此次你疏忽了……那兩人都非普通人。”這是李明南的聲音。
  “是老奴的不是。老奴見那女子獨自一人站在城門口,面露彷徨迷茫之色,兼之衣著樸素,裝扮也不像富貴之人,不想卻給老爺惹了麻煩……”李全語帶自責,更兼有些許憂心忡忡。
  “無需自責。”李明南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安慰,“此事或許是個轉機也說不定。”
  “哼!那兩人能有甚麼本事?我看也不過如此!”不屑的哼聲顯然來自於李繼榮。
  “繼榮!甚麼時候你才能穩重一些?”李明南語氣嚴厲,卻又隱隱透著無奈與疲憊,“你一直這樣,讓我怎麼放心將李家交給你?”
  頓了頓,那李明南似是平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我一見了那兩人,便絕了威逼利誘的心思,轉而與他們平輩相交,只希望說出的事情能夠引起他們的興趣,繼而與我們合作。你們知道為甚麼嗎?”
  “老奴愚鈍,還請老爺解惑。”李全恭敬不減的聲音。而那李繼榮,想是受了剛才的教訓,並沒有說話。
  安靜了片刻,李明南平靜的聲音再度傳出,“我能有今日的家業,可以說完全是靠了看人的眼光。昨日一見著那兩人,我便已經覺出他們的不凡,隨即我注意到了他們衣服的料子,雖然不起眼,但那也絕不是尋常人穿得起的。”
  “單是那女子,她腰間系著的那管洞簫,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該是紫綃木所制。而她的腰帶,卻是冰蠶絲織成,這冰蠶絲,一根已是天價,更何況是得以織成一整條腰帶的分量。能用得起這兩者的人,豈是我們可以得罪的?”
  “老爺!若真如你所說,這的確是一個好機會!”李全的聲音裡有驚訝,但更多的卻是高興,“那老爺剛才與他們談的如何?可有知道那兩人的來歷?”
  “不知。那男子一絲口風都未曾透露,反倒是我,幾乎暴露了所有的底牌。”李明南頗有些無奈,似乎此事從開始他便一直處於下風。
  “老爺竟然一無所獲?”李全有些詫異,隨即他又不無擔憂地繼續道,“只是,今早那幫賊子又來藥鋪搗亂,臨近的幾個鋪子均被砸爛,彭煜乘機搶了我們的好幾處貨源,再這樣下去……”
  “爹!還有李伯,我一直覺得你們捨近求遠。”李繼榮忽然輕嗤了一聲,緊接著便傳來他略顯不屑的聲音,“那彭煜能收買賊人來砸我們的鋪子、搶我們的生意,我們為甚麼不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糊塗!”李明南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憤怒地呵斥道,“難道你忘了你娘與你妹妹是怎麼死的嗎?沒有這些強盜賊寇,她們怎麼會早早死去?!收買這些人,何異於引狼入室、破財招災?!”
  “那也不該選擇歸雲莊,太湖離此地何止萬裡,即便爹你真的‘尋到女兒’,嫁了過去,一樣遠水解不了近渴。”“尋到女兒”四個字被李繼榮咬得極重,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歸雲莊是何等的名氣?若不是我碰巧對陸乘風有恩,而他又偶然玩笑似的提及過婚約,你以為我等尋常生意人家能與他們搭上線嗎?”李明南輕哼一聲,恨鐵不成鋼地教育道,“如果真能與歸雲莊締結秦晉之好,單憑這名頭,那些賊寇之流又如何敢來李家撒野?”
  歇了一口氣,李明南繼續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而不是隨便尋個女子送過去?不單是因為尋常女子他們看不上眼,最重要的是,這機會只有一次,由不得我不小心謹慎。”
  “但是,那兩人又能有甚麼能耐?”李繼榮不甘地反駁,“那女子即便長得再漂亮,她也不是你女兒,更不可能變成我妹妹!”
  “繼榮,你能不能懂事點?”李明南低嘆一聲,放柔了聲音,“我知道你一直為你妹妹的事耿耿於懷,可是這一回,我絕不容許你再亂來!你也知道家裡的情況,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你明白嗎?”
  “少爺,老爺為了生意的事,已經傷透了腦筋,您就別再添亂了。”李全勸說的聲音緊接而上。
  “哼!我不去惹他們就是了。”李繼榮終是妥協,“只不過,這樣兩個來歷不明的人,你們要怎麼讓他們乖乖合作呢?”
  “這事……他們都是極聰明之人,怕是早已猜透了事情真相——明日,明日我們便能知道他們的決定。”李繼榮的服軟,李明南似乎松了一口氣,對於他的問題,他自然也實話實說地回答了。
  “若他們不肯答應,難道我們就這樣讓他們帶著秘密離開不成?”大概“死去的妹妹”真的是李繼榮心中的結,從初見開始,他就不怎麼待見洛璃他們,如今在言語上更是對他們沒有絲毫好感。
  “除了讓他們走,還有第二條路嗎……恐怕那女子是真個在尋失散的生身父母,不然的話,他們應該不會來李府的吧……”
  接下來,三人的談話便不再有甚麼實質性的內容了。洛璃與歐陽克在外面又聽了一會兒,並沒有再發現甚麼有價值的信息。歐陽克皺皺眉,正欲推門而入,卻被洛璃拉著。他回過頭,看見洛璃正向他輕輕搖頭,並做了個離開的手勢。
  雖有些疑惑,但歐陽克還是順從了洛璃的決定。當下,兩人也不再停留。洛璃找回小狐狸,便和歐陽克一起不告而別,施展輕功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李府。
  兩人出了李府,不著痕跡地混跡於人群之中,不過短短時間,便順著人流離開了興林城。直至再也看不到這座繁榮的城市,洛璃與歐陽克才緩下腳步,邁進路旁的一片小樹林裡休息。
  靠在大樹幾人圍抱的樹幹上,歐陽克側頭看看不遠處席地而坐的洛璃,輕聲問道:“剛才為何要拉我離開?讓我教訓他們一番,不好嗎?”
  “不是哥哥你說的,不要用對付江湖人士的方法對付他們嗎?”洛璃怔了怔,隨即抿唇而笑,“再說,那李明南也一直與我們平輩論交,不曾得罪我們。”
  “你真這麼想?難道他想著利用我們,尤其是你,便不是得罪我們嗎?”歐陽克忽然笑意燦爛,“那麼,洛璃,請你告訴我,在我們離開的時候,你隨手灑在李府水井裡、走道上的又是甚麼?”
  “那個,不過是一點小小的謝禮。”唇角的弧度緩緩加深,洛璃笑得眉眼彎彎,“水井裡的,上吐下瀉三五天而已,只不過,吃得越多,症狀越嚴重,而症狀越嚴重,便會越想吃,如此循環。走道上的更是簡單,癢上幾日、痛上十天半月罷了。只是,那癢痛的地方卻是不能碰觸,一碰便會麻癢難當、痛不欲生。”
  “哦?”注意到洛璃臉上小小的自得,歐陽克覺得好笑的同時,卻也順著她的話往下問,“敢問‘麻癢的地方’都有哪些範圍?”
  “全身。”洛璃輕輕地吐出這樣兩個字,緊接著又補充道,“所以,這些天,他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至於睡覺,那更是想都不用想了。”
  聽了洛璃所言,歐陽克已經能想象得到李府接下來一段時間內雞飛狗跳、哀鴻遍野的慘狀了。不過,他也沒有想過要責怪或是阻止洛璃的做法。不說這次是別人欺上門來,洛璃只是稍稍地教訓了一下,不曾出人命,即便真的殺了人,也沒有甚麼。
  這會兒,歐陽克倒是將李府那些貌似無辜受牽連的丫鬟僕從忘了個一乾二淨。只不過,就算是想到了,他大概也會一笑了之,不去理會。畢竟,他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心存惻隱的善人。
  眼看歐陽克已經陷入沈思,洛璃不由地回想起他們跟著李全去李府時路上聽到的那些閒言閒語,再對照後來李明南說的話,她不由自主地在心裡感嘆了一句,果然是空穴才來風。
  “哥哥……”洛璃輕輕地喚了一聲,看到歐陽克微笑著向她望來,她淺淺一笑,問道,“哥哥是甚麼時候開始懷疑的?”

君心牽動知為誰

  聽到洛璃的問題,歐陽克並不覺得有絲毫奇怪,他想了想,輕聲解釋道:“最開始我的確沒有懷疑甚麼,只是,待見著李明南,他的態度便讓我覺出些許不對勁,那絕對不是一個父親乍見失散多年的女兒該有的表現。”
  “之後,他一直顧左右而言他,絕口不提身世之事,這讓我三分懷疑增到七分。直到第二日未時,他才差人來尋我們,那時候,我已經完全放棄李明南會是你親人的想法。”
  頓了頓,歐陽克似是組織了一下語言,這才接著道,“果然,李明南言語之間,一直提醒我他女兒失蹤多年,而且早已沒有任何當年的知情之人,就連他夫人娘家都與李府斷了聯繫。因此,我問他是不是已然認定你的時候,他才會回答只要我同意,那麼他說誰是他的女兒,誰便是,沒有人會懷疑。”
  “事實上,李明南只不過是需要這麼一個女兒,碰巧遇上洛璃你而已。根據我們聽到的,他真正的女兒多半是像那些路人說的那般與他夫人同時遇害了。他一個勁地誇贊歸雲莊與陸冠英的好處,便是在暗示我們與他合作的利益,卻絕口不提他自己可以從中獲得甚麼。可笑的是,難道他真以為我們能看上那歸雲莊不成?”
  “歸雲莊?哥哥不是說不曾聽說過嗎?”聽歐陽克說得不屑,洛璃不由地問了一句。
  “那是我說來敷衍那李明南的。”歐陽克輕輕一笑,然後淡淡地評價道,“歸雲莊,不過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水寇罷了。”
  “原來哥哥之前與那李明南都是在談合作。”洛璃有些瞭然地點點頭,然後又疑惑地問道,“只是,那副看上去年代不少的畫是怎麼回事?”
  “洛璃,這個世上,有一種東西叫做贋品,普通的說法便是造假。”笑意不減,歐陽克緩緩地猜測道,“李明南拖到未時才見我們,想是連夜去準備這幅畫了吧?可惜,由於時間倉促,那紙雖是舊紙,墨跡卻是新的,即便用火烤碳烘的方法彌補做舊,細微之處還是可以瞧出蛛絲馬跡。”
  聞言,洛璃不由地有些不能置信,想她剛見到畫的時候,可從來不曾往這方面想過,卻原來她煩心了許久的問題居然如此簡單,“你是說,那幅畫根本就是假的?”
  看著洛璃的詫異之情溢於言表,歐陽克肯定地點點頭,然後答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何問那李明南,除了那畫之外還有沒有其他證據?”
  說到這裡,歐陽克輕嘆了一聲,這才接著道,“其實,李明南也是個極有心機的人。只可惜,由於夫人女兒均為賊寇所害,他內心裡恨極了這些所謂的賊寇,這甚至讓他失去了平常的判斷,不然的話,他何至於將希望寄託到歸雲莊身上?”
  “至少那也是個方法,而且,如果他真的辦到了,還能一勞永逸。”洛璃笑眯眯地接口,然後順著歐陽克的話開始往下分析,“他只是個尋常的商人,而且,正如哥哥你所說的那樣,他恨極了賊寇之流,又怎可能聽從李繼榮的意見?我倒覺得那是個好主意。”
  “的確。真正的亡命之徒並不多,大部分的江湖人,還是能夠做到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歐陽克微笑,然後贊同地點頭。
  “可是,有一件事我還是想不明白。”洛璃輕輕地蹙起眉,語氣裡帶著些許疑惑,“不知那李全,卻是如何找上我的?”
  “應該只是巧合。”沈吟片刻,歐陽克慢慢地問道,“洛璃可還記得那些路人說的話?”
  見洛璃點頭,歐陽克這才輕笑道,“按照他們的說法,洛璃你並非李府接觸的第一人。只是,李明南到今日都不曾成功地尋到合適的人選,到底是談不攏,還是李明南根本看不上她們,又抑或是李繼榮暗中破壞,就不得而知了。”
  “倒是洛璃你,”稍稍停頓了片刻,歐陽克似是忽然想起了甚麼,“你說你從未相信過李明南,而且,我看得出來,就連李全,你也從一開始便懷疑,卻是為何?”
  “感覺。”輕輕地吐出這樣兩個字,洛璃便抿唇而笑,隨意地逗弄著懷裡的小狐狸,不再開口。總不能讓她告訴他,她以為她多半是像以前在基地那般突兀地出現,根本不存在父母吧?
  “感覺?”歐陽克笑了笑,也不以為意,“那麼,此事也便這樣結束了。”
  輕輕點頭,洛璃輕輕側頭看向歐陽克,輕聲問道:“哥哥,接下來我們往哪裡去?”
  聽到洛璃的問題,歐陽克沈默了片刻。然後,他緩緩行至洛璃身邊坐下,伸手輕輕環住她的肩,微微傾身將頭靠近洛璃耳畔,輕聲道:“我們去太湖。”
  “為甚麼去那裡?”洛璃側頭看向歐陽克,卻發現他俊逸的笑顏近在眼前,明明是同樣風輕雲淡的淺笑,此刻竟透著些許——別樣的誘惑?
  沒有錯看洛璃臉頰上悄悄浮起的那一抹紅暈,歐陽克的笑意不自覺地緩緩加深,“李明南將那歸雲莊的陸冠英誇得天上有、地上無,難道洛璃就不想去見識見識嗎?”
  溫熱的氣息不時擦過洛璃的臉頰、耳畔,這熱像是會傳染一般,碰觸到過的皮膚漸漸地浮上了淺紅。這樣的體驗太過陌生,讓洛璃有了些許不自在。微有些呆滯地點頭同意歐陽克的決定,她還是無法反應過來。
  笑意不減地用空著的那只手理理洛璃額前微亂的碎發,歐陽克松開環著她肩的手,慢慢地退開了些。他看了看開始暗下來的天色,輕聲道:“洛璃,天色已晚,看來我們今日要在此地過夜了。你生個火堆,我去找些吃食來。”
  條件反射地點點頭,洛璃目送歐陽克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樹林深處,這才伸出手覆住自己的面頰。感受到手心傳來的不同尋常的熱意,她開始努力平復有些慌亂的心跳。
  片刻後,洛璃放開手中的小狐狸,讓它竄入樹林自去覓食。然後,她起身朝歐陽克離開的方向行去,去拾撿那斷枝枯葉以充生火之用。
  此後,一夜無事。第二日,洛璃與歐陽克商議了一番,先去附近的集鎮購置馬匹、乾糧等物,這才騎著馬不急不緩地向南行去。
  越往南進,氣候也便越溫暖濕潤。走了月余,早春的氣息愈來愈明顯,雖早晚的時候還是透著寒意,卻也已經不像之前那樣嚴寒徹骨了。
  不過,對於早已寒暑不侵的洛璃與歐陽克來說,這樣的氣候變化除了讓沿途的景色有所差異外,再沒有其他影響了。
  一路行來,由於走得並不急,洛璃多出時間,便讓歐陽克聯繫上一直遠遠跟在他們身後的那些僕從,研究起了他們手中那條從梁子翁處順得的大蛇。經過這麼些天的喂養,這大蛇已經全身變作血紅色,指甲蓋大的鱗片閃著隱隱的紅光,顯然已經大功告成。
  心中暗暗欣喜的同時,洛璃在沿路的集鎮、城市裡購置了不少藥材,依照自己之前的想法試驗起來。這樣一來,她與歐陽克的行程便被拖慢了很多,當然這根本沒有人會在意。
  那些僕從沒有話語權,洛璃研究得不亦樂乎,早已忘了時間,歐陽克則一直饒有興趣地在邊上旁觀,壓根就沒有提醒一下的想法。

如此鐵掌水上飄

  一路走走停停,又是月余。此刻,已是山青水綠、春意盎然之時,洛璃與歐陽克不急不緩地南行而來,倒是見識了許多草長鶯飛、繁花錦簇的景致。
  這一日,兩人踏入了宜興。這宜興,乃是天下聞名的陶都。入得城來,洛璃與歐陽克見得那青山綠樹掩映間,白牆黛瓦、紫砂陶胚、以及呢噥軟語,竟讓他們忘記了趕路的疲憊,漸漸從內心深處溢出一種愜意閒適來。
  在城裡找了間客棧,洛璃與歐陽克很快安頓下來。點了些茶水點心,兩人略略吃了些,坐著休息了片刻,見天色尚早,他們便相攜往東行去,不久到了太湖邊上。
  這太湖連通周邊諸條江河水脈,東南之水皆歸於此,更有五湖之稱。洛璃同歐陽克並肩站在湖邊,放眼望去,只覺得煙波浩渺、入眼皆碧。
  微微的清風迎面吹來,帶著薄薄的水汽,暖和、有些濕意。洛璃伸手掠了掠額前有些被風吹亂的發,再順勢摸摸掛在肩頭的小狐狸,微笑著輕聲道:“哥哥,那歸雲莊應當在這太湖深處吧?不如,我們這便進去?”
  聞言,歐陽克微微一怔,隨即不由地望了表情自然的洛璃一眼,發現她眼裡只有單純的詢問之意,這才點頭答道:“這樣也好。”
  其實,過了這麼些時日,歐陽克早已從當日的一時衝動中冷靜下來。如今想想,對於那時鬼使神差地說出前來太湖的話,竟覺得有些莫名的心虛。是以,現在洛璃相問,他除了點頭同意,還能有其他甚麼選擇?
  當下,兩人便在太湖邊雇了一艘漁船,由那漁民搖著船划入湖中。逐漸離了岸,四下望去皆是水,竟似水天一色、漫無邊際一般。
  此時,洛璃與歐陽克才記起,他們只聽得歸雲莊在太湖,卻根本不清楚具體在何處。只是,坐於船上,置身湖海之中,輕風吹得兩人的衣襟微微擺動,卻有一種別樣的輕鬆愉悅。那歸雲莊,也便覺得沒有那麼重要了。
  洛璃望著四下滿滿的碧波蕩漾,忽然之間玩心大起。她將小狐狸輕輕捉下放於甲板之上,然後雙手輕提起自己的裙裾,露出兩只白生生、纖塵不染的腳丫。緩緩地走向船沿坐了,洛璃將雙足輕輕地放入碧水之間。
  感受著水波流動帶來的細微觸覺以及沁入皮膚的涼意,洛璃不由自主地微眯起眼,舒服地喟嘆一聲。歐陽克見洛璃如此,也不阻止,而是緩步上前,背負著手站在了洛璃身後。
  原本安靜搖漿的老漁翁,見到洛璃與歐陽克兩人的動作,卻是不由地咧嘴而笑,緊接著,他又調轉目光望向水波蕩漾的湖面,忽而張口唱起漁歌小調來。
  老漁翁的嗓子極好,雖聽不懂他在唱些甚麼,但是曲調悠長開闊,時而低回、時而高揚,卻別有一番放情山水的意趣。聽得那歌聲往空闊的湖面上飄了開去,久久不散,洛璃與歐陽克兩人相視一笑,也沒有去打擾。
  就在此時,洛璃忽然微微皺眉,朝湖面上一指,略顯疑惑地開口,“哥哥,你看,那是甚麼?”
  順著洛璃手指的方向望去,歐陽克發現遠處一黑點正在向這裡快速接近,“似乎,是個人。”
  說話間,那從水中踏浪而來的人已經清晰地出現在洛璃他們眼前,卻是一個白須老頭。這老頭身穿黃葛短衫,右手揮著一把大蒲扇,左手托著一口大水缸,輕飄飄的快步而行,模樣極是怪異。
  待他走得近了,洛璃才發現那缸竟似用生鐵鑄成,看樣子總有數百斤重,而那老頭,竟是雙足自小腿以下漫入水中,緩步走來,行若無事。
  如今的洛璃,修煉《天魅秘典》,加之溝通了上中丹田,真氣修為已頗有成就,眼光自是高明瞭不少。她見這老頭在茫茫湖面之上,毫無借力點的情況下,還能如履平地、游刃有餘、面色如常,不由地有些震驚。
  洛璃細細觀察那老頭的同時,歐陽克輕嘆了一聲,感慨道:“當日,叔叔跟我說武林之中臥虎藏龍、能人輩出,我還有些不信,如今卻是不得不承認人外有人。看這位前輩的功力,只怕比之叔叔,也是只高不低。”
  洛璃沒有答話,只是瞅著那老頭的腳步。一直到那老頭似是根本未曾見著洛璃他們,徑直繞過漁船,若無其事地往前行去,她才輕輕舒展輕蹙的眉,莞爾笑道:“哥哥,這前輩可未必有那麼厲害。你仔細看看他的腳下。”
  聽了洛璃所言,歐陽克不由地收起心思,往那老頭的腳下望去。剛才被他非同尋常的出場方式驚到,隨即又震驚於他精深的功力,是以歐陽克並沒有仔細看看那老頭的步伐。如今得了洛璃提醒,他再去看,立時便發現了些許不對勁。
  但凡真氣深厚、輕功高明之輩,那行走之間,真氣運轉、呼吸吐納皆有章法。越是高深的功法,在此方面的要求也越嚴格。而這老頭,細細看來,不但步伐與呼吸雜亂,竟像是不曾運用真氣輕功一般。再看他的步子,雙足邁出之間更是有著些微的虛浮不凝穩。
  輕輕皺眉,歐陽克忍不住看了洛璃一眼,然後出聲問道:“洛璃,那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洛璃乾脆地搖頭,然後笑道,“我看出來的你也看到了,其他的,不如將他捉過來直接問。”
  說話間,洛璃已經從船上站起,未等歐陽克阻止,她便足尖點地,身形如那凌波之燕,直直朝不遠處的老頭掠去,輕柔甜潤的嗓音也遠遠地傳了過去,“前輩,晚輩兩人見前輩功力精深、輕功高妙,心生欽慕,特請前輩往船上一敘!”
  那老頭聽到洛璃的話,再回頭看到她快速接近的身影,臉上似是閃過一絲慌亂。他張張口,正欲說些甚麼,卻發現洛璃已經到了他身前,並一掌朝他劈來!
  驚慌恐懼之下,老頭轉身欲逃,卻不料腳下一滑,整個人“噗通”一聲掉進水裡,激起一片水花。他手中的大缸,也隨著他摔倒而落入湖中,卻只發出輕微的聲響——原本洛璃以為很沈重的大缸竟不曾下沈,而是輕飄飄地浮在了水面上。
  微微一愣,洛璃隨即足尖在湖面上一點,身形飄忽變幻,再出現時已立足於那口漂浮的大缸上。低頭看了看,發現她之前認為是生鐵所鑄的大缸竟是木質,只是外表經過修飾,看去極像生鐵而已。想起在興林城中,歐陽克說是“造假”的那幅畫,再看看自己腳下,她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很快,她便收起心思,將目光投向從水中冒出頭來的老頭。此時,雖然還不知道這老頭是怎麼做到的,但是,她已能肯定他一直在裝模作樣,虧她剛才還怕自己判斷失誤、惹下強敵,說了那一句贊譽邀請之言,卻原來真個是浪費了。
  一念至此,洛璃不再停留,飛身提起那老頭的後領,幾個起落便又回到了漁船之上。
  早在洛璃發現有所不妥後,老漁翁便停止搖漿,將船停下了。大概是歐陽克已經跟他說過甚麼,又或者是他以前也見過這類場景,反正,等洛璃提著人回到船上,老漁翁並沒有露出類似於害怕抑或不安的表情,只是放下漿,靜靜地站在一邊罷了。
  放開捉著老頭後領的手,洛璃退至歐陽克身邊,正要開口,卻感到歐陽克忽然握緊了她的手。心下明白他是為剛才她的忽然出手擔心,便不由自主地回握他。
  “你們兩個小輩,將老夫請來船上,可是有事?”見洛璃兩人不開口,那老頭整整衣服,已經恢復一副倨傲之態。只是,大概是還記著洛璃輕鬆將他捉上船的本事,他的言語之間倒是也不敢得罪。
  既已發現這老頭的本質,歐陽克自然不會再跟他客氣,他也不理會老頭的問話,而是直接問道:“你是何人?”
  “老夫,老夫裘千仞!”老頭似是猶豫了一下,不過他還是報出了名號。
  洛璃自是不會認得裘千仞是何許人,只是歐陽克聽了這個名字,卻是皺起眉來,“裘千仞?可是那二十幾年前被人稱作鐵掌水上飄的裘千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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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深處歸雲莊

  “你這小娃,眼光倒是不錯,居然也聽過老夫的名號……”老頭微仰起頭,一臉倨傲。被洛璃瞪了一眼後,這才略顯心虛地垂下頭,漸漸沒了聲音。
  聽這老頭自承是裘千仞,歐陽克皺緊了眉頭。只是過了片刻,他忽然眉間舒展,露出淡淡的笑意,“裘千仞裘老前輩貴為湖南鐵掌幫幫主,雄霸湖廣,何等威名?雖不知為何在二十多年前封劍退隱,但是,提起‘鐵掌水上飄’之名,誰人不知?我等晚輩,稱他一聲老前輩原也應當,只是老先生你卻……”
  歐陽克說話間,洛璃一直似笑非笑地盯著老頭看。這兩人,一個輕描淡寫慢聲輕語,一個眉眼含笑面目柔和,卻使得老頭不由自主地瑟縮著身子,怎麼也不敢直視他們。
  “哼……若不是老夫前幾日練功走岔了氣,這女娃能讓老夫如此吃虧嗎?”老頭的心虛之態只持續了短短一瞬,很快,他便直起腰板,理直氣壯地哼道。
  “走火入魔?”洛璃淡淡地反問了一句,緊接著身影一閃,已經出現在老頭面前,右手閃電般探出,三根手指捏住了他的手腕。
  在那老頭還未反應過來之際,洛璃便已放開他退回了歐陽克身側。面對歐陽克詢問的目光,她滿是興味地笑著搖頭。自古毒醫不分家,雖然洛璃主修毒術,但在醫藥方面也是有所涉及,單單判斷一個人是否走火入魔之象,卻是絕對不會出現差錯。
  此時,那老頭顯然也已經看出洛璃剛才給他把脈的目的,神色變幻之下,他強撐著開口道:“老夫功法特殊,這真氣散亂之象,豈是你一個小女娃能瞧出來的?”
  “是嗎?老先生,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洛璃笑眯眯地看著老頭,語氣輕柔,也不等他答話,便自顧自往下道,“常在湖邊走,總會濕了鞋的。”
  “甚麼?”老頭不解洛璃話中的意思,便張口詢問。與此同時,洛璃屈指一彈,一粒深紅色黃豆大的藥丸便已落入他開合的口中,隨著他喉結的滾動“咕咚”一聲咽下肚去。
  “你……”異物入喉,老頭不由地大驚失色。顧不得理會旁人,他忙不迭探出手指插入自己喉中,乾嘔不停,竟是希望以此將吞下去的藥丸再度吐出。
  可惜,那藥丸入喉即化,哪裡還有蹤跡可尋?是以,洛璃靜靜地看著他的動作,也不阻止。
  那老頭乾嘔半天,除了吐出幾口酸水,便再沒有其他收獲。不得已,他只能抬眼望向洛璃,面色蒼白,“你……你給我吃了甚麼?”
  “藥名腐骨。”洛璃看了一旁閒閒看戲的歐陽克一眼,淡淡地道,“這腐骨散,初時還覺不出甚麼,三五日後,你便能感到全身骨頭髮癢——那是你的骨質正在慢慢變得松脆,然後,越來越癢,癢到極致就會覺得疼。”
  掃了一眼面色愈加蒼白,全身隱隱顫抖的老頭,洛璃若無其事地接著介紹道,“此藥既然取名叫腐骨散,它的藥效已經很明顯——癢過痛過,全身骨頭腐爛而死。”
  癢在骨頭裡,痛在骨頭裡,摸不著、撓不著,甚至連看都看不見,明知骨頭正在腐爛,卻甚麼也做不了,此種慢慢等死的滋味可想而知。是以,當洛璃話中的“死”字輕輕吐出,老頭一屁股跌坐在甲板之上,原本蒼白的臉色已然變作灰敗。
  不需要再多言,此時的老頭,想必無論問他甚麼問題,他都不會再推三阻四,滿口胡言亂語了吧?一念至此,洛璃與歐陽克對望一眼,便輕輕往後退了一步。
  明白洛璃的意思是讓他上前問話,歐陽克也不以為意,他輕輕一笑,再度問出了之前的疑問,“你到底是何人?”
  老頭抬眼望了洛璃與問話的歐陽克一眼,似是認栽般輕嘆一聲,低低地開口,語音中似乎還帶著一絲顫抖,“老夫裘千丈。裘千仞,是老夫的雙胞胎哥哥。”
  “原來如此。”歐陽克恍然大悟,從裘千丈一句話中,他已能猜出很多東西,“你與裘千仞長得一樣,又對他極為熟悉,他封劍退隱久不現身江湖,你便頂著他的名號招搖撞騙?我道那裘千仞既已退隱多年,卻為何莫名出現在此處,原來竟是個西貝貨。”
  “那裘千仞成名多年,想是有些真本事的。”停了停,再看看還在不遠處浮浮沈沈的大缸,歐陽克略有些疑惑地問道,“而你,功夫卻連三流都不如,那口大缸看來是木制,只是,剛才你從湖面一路踏浪而來,卻是怎麼回事?”
  “這……”裘千丈看看洛璃,想到剛才吞入腹中的那粒藥丸,當下也不敢再多作隱瞞,“那是我提前看好路線,連夜讓人在水下打了木樁。”
  “哦?”洛璃掃了看不出半點異樣的湖面一眼,隨即接口問道,“你如此大張旗鼓,想必是有甚麼目的吧?可否說來聽聽?”
  都到了這份上了,他敢不說嗎?沈吟片刻,裘千丈組織了一下語言,“離這不遠,有一個歸雲莊。昨日晚上,歸雲莊大舉出動,捉走了大金國的小王爺。老夫,便是為這而來。”
  “完顏康?”聞言,洛璃輕蹙起眉,輕聲低喃,“他不呆在北京城,跑來這裡做甚麼?”
  聽裘千丈提到完顏康,歐陽克也不禁有些疑惑,沒有回答洛璃的喃喃自語,他徑直向裘千丈問道:“這消息,你是從何處得來?”
  “我碰巧遇到幾個從小王爺船上逃出來的敗兵,這消息,便是聽他們說的。那歸雲莊的少莊主曾自報家門,與那小王爺單打獨鬥……”裘千丈沒有猶豫,很快便將自己的消息來源交代了出來。
  歐陽克輕輕點頭,隨即狀似無意地問起歸雲莊的位置。裘千丈不疑有他,便認真指點了一番。卻原來,洛璃他們離歸雲莊已經不遠。
  “你去那歸雲莊,可是為了搭救那金國小王爺?”淡淡地掃了裘千丈一眼,歐陽克接著問道。
  “不錯。”裘千丈毫不避諱地承認,“如今宋人羸弱,金國勢強,救了金國小王爺,榮華富貴、權勢地位指日可待。”
  聽他說得熱切,歐陽克也不以為意。裘千丈說要搭救完顏康,多半也是靠裘千仞的積威,以及他自己層出不窮的花言巧語吧?
  一念至此,歐陽克也沒了心思,他指著裘千丈來時的方向,淡淡地道,“既然你已有了計劃,我們便不耽擱你救人,請便。”
  “這……”聽歐陽克下了逐客令,裘千丈愣住。他緊張地望向洛璃,微微顫抖著開口,“那解藥……”
  “解藥?”洛璃看上去心情很好,笑得異常燦爛,“回去之後取巴豆三兩、白蘿蔔半斤,加五碗水文火煎上半個時辰,和著三年陳的艾草碾磨成粉吞服,如此一日三次,服上三日,便可無礙。”
  洛璃說完,任由裘千丈連連點頭,也不再開口。而歐陽克已經吩咐老漁翁再度搖起船槳,載著四人朝裘千丈踏浪而來的地方駛去。待到了釘著木樁的地方,也不用洛璃他們催促,裘千丈便已忙不迭地下船,匆匆往回行去,連那口大缸也顧不得了。
  望著裘千丈狼狽的背影,再想到他八成是按照自己提供的“藥方”煎藥去了,洛璃終於忍不住輕笑出聲。
  見洛璃笑得開心,歐陽克也不覺莞爾。他輕輕地環住洛璃的肩膀,讓止不住笑的她趴靠在自己懷裡,輕聲取笑道,“怎麼?作弄了人便這般開心嗎?”
  半晌過後,洛璃才漸漸止住笑,從歐陽克懷裡直起身子,拭拭眼角笑出來的水滴,笑著答道:“他這麼愚笨,笑笑也不行嗎?”
  “當然行。”歐陽克目不斜視地看著洛璃的笑顏,不覺有些迷失其中,“洛璃,你剛才給那老頭吃的是甚麼?”聽她報出來的所謂“解藥”,根本就是一劑強效的瀉藥,這腐骨散也該是說來騙騙那裘千丈的。
  “不過一點麵粉,染上顏色罷了。那裘千丈,根本不值得浪費我的藥。”洛璃笑眯眯地回答。頓了頓,她看了歐陽克一眼,隨即提議道,“哥哥,既然我們已經知曉歸雲莊的所在,我們這便過去吧。”
  聞言,歐陽克微微一愣,緊接著便微笑著點頭同意。不過,看著洛璃目中隱含期待的樣子,他還是不由地在心中暗自嘆息。
  他這算不算是作繭自縛?自從興林城李府離開後,歐陽克便察覺到洛璃的某些改變。雖然她還是如以前那樣不喜與人親近,但是,她卻對遠遠地觀望人群、近距離探究不同人的行為目的、猜測他們的內心想法產生了別樣的興趣。
  若是以前,她絕對不會主動出手捉回裘千丈、使計套問他的話,更不會在得知完顏康也在歸雲莊後還執意要前往,這一切,都是因為他說了那句“與人鬥智比直接動武更有趣”。
  



混亂莊中東邪現

  循著裘千丈指點的方向,漁舟行了沒有多遠,洛璃與歐陽克遠遠地便看見前面沙洲上的一片木制建築。
  離得近了,兩人清晰地看到上書歸雲莊的旌旗插於碼頭邊。再細細觀察,歸雲莊卻是建於湖中泥沙堆積衝刷而成的陸地上。只是這勉強可以稱之為小島的地方面積不大,那歸雲莊倒是有三分之一的建築是直接搭建於湖面之上,由粗大的木樁支撐。
  莊園外面,粗壯的原木一頭直立與水中,整齊地排列成弧狀,一連幾道這樣的柵欄將整個小島都圈在裡面,竟是易守難攻之勢。湖面上,零星停泊著幾艘大小不一的船隻,四下望去,卻是不見一人。
  只是,洛璃還是注意到了些許不妥,她微微皺眉,直直望著柵欄上那些空著的鐵環。
  此時,歐陽克已經招呼老漁翁停下漁船,隨後,他順著洛璃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後笑道:“洛璃,那些鐵環,是平日裡用來固定船隻的。”
  “我知道。”洛璃早就注意到那幾艘停著的船隻,系著船頭的那條粗繩的另一端便是固定在鐵環上,而她疑惑的卻是其他事情,“我只是在想,那些船去了哪裡。”
  被洛璃這麼一問,歐陽克也發覺了不對勁。似乎,這歸雲莊,也太安靜了一些,安靜得會讓人從心底生出不安來。沈吟了片刻,他慢慢地開口道:“這歸雲莊,怕是發生了甚麼變故。”
  “你是說,因為變故,莊裡的人都乘船走了?”洛璃腦筋轉得極快,很快便說出了歐陽克話中的意思。
  贊同地點點頭,歐陽克讓那老漁翁在他們走後搖船離開,然後輕輕握住洛璃的手,輕聲道:“既然到了這裡,不管裡面發生了甚麼,我們進去看看便是。”
  當下,兩人也不再遲疑,攜手躍上兩丈多高的柵欄,身形不停地朝歸雲莊內飄去。原本一直蹲在甲板上的小狐狸踏雪,也在洛璃足尖輕點的瞬間躍上她的左肩,跟了進去。
  入得莊內,兩人還未走出多遠,便有隱約的利刃相交、拳腳相撞的聲音傳來。洛璃與歐陽克對視一眼,加快步伐的同時也更加小心謹慎。
  沒有刻意掩藏身形,一路上也沒有遇上其他人,洛璃與歐陽克暢通無阻地靠近了聲音的來源處。只不過,屋內的人似乎都專注於眼前的爭鬥,並沒有人發現洛璃他們的到來。
  悄無聲息地藏身在窗邊的月季叢中,透過開著的窗戶,屋內的情景便毫不遮掩地出現在洛璃與歐陽克的眼前。洛璃首先注意到的是一個身穿黑色緊身衣、披頭散髮、形容枯槁的中年女子。見她眼內毫無神采,加之出招前總是凝神細聽,頭部卻是不動,顯然雙目已盲。
  這樣一個身有殘疾的女子,竟然武功頗為高強,進退之間極有法度,一招一式無不狠毒老辣。一條黑色的長鞭使得靈活無比,舞動間閃著隱隱的青光,竟是淬有劇毒。密不透風的鞭影宛如吐著信子的噬人毒蛇,將那圍攻她的六個形貌各異的江湖人士逼得盡處下風、險象環生。
  “這六個人好不要臉!以多欺少也就罷了,居然還聯手對付一個瞎眼的女子。”雖說那中年女子佔盡上風,但是,洛璃撇撇嘴,還是忍不住說了這麼一句。
  歐陽克正待回答,那屋內的中年女子一鞭逼退六人,恨聲喝道:“江南七怪!今日我定要殺光你們,再殺郭靖,為賊漢子報仇雪恨!”
  “梅超風,我們當日答應了馬道長不與你為難,你若不再糾纏,交出解藥,我們放你自去便是。”回話的卻是那六人中年紀最大的一人。
  “呸!”喚作梅超風的中年女子唾了一口,也不說話,手中長鞭一卷,便又與那六人戰在一處。
  洛璃聽了他們所言,便調轉目光去看屋內的其他人。這一看,卻看到了兩個熟人。一個是讓她坑了一把的郭靖,如今他正半躺在地上,面色有些發青,正是中毒之象,想來那人口中的解藥便是取來給他的。另一人扶著郭靖,面露著急之色,雖輓著發髻,穿著男裝,洛璃卻還是認出她便是那日被歐陽克戲弄的黃蓉。
  思及當時的情景,洛璃忍不住不悅地橫了歐陽克一眼。歐陽克被洛璃的這一眼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回頭掃了屋內又鬥到一處的人一眼,心念一轉,卻以為她是因為他沒有及時解說屋內人的身份來歷而不高興。
  一念至此,歐陽克不覺微微一笑,緊接著輕聲解釋道,“江南七怪成名多年,原本是結義的兄妹,不管是對付一人,還是對戰百人,他們都是一起上的。”
  “既是七怪,為何只有六人?”聽了歐陽克的話,洛璃也轉移心思,不再執著於黃蓉的事。
  “這個……”歐陽克微皺起眉,思索片刻,這才答道,“七怪從來都在一起,如今少了一人,那人怕是已經凶多吉少。”
  “那這個梅超風呢?”顯然,洛璃還是對那個盲眼的中年女子比較感興趣。
  “梅超風,原本她與陳玄風、陸乘風、曲靈風、武眠風、馮默風為桃花島黃藥師的關門弟子,後與陳玄風合謀盜取《九陰真經》,逃出了桃花島。”歐陽克輕嘆一聲,這些辛秘也許別人不知道,但是,因為與東邪齊名的歐陽鋒的關係,他卻是知道的,“其他師兄弟受他們牽連,皆被黃藥師打斷雙腿,趕出了桃花島。”
  頓了頓,歐陽克掃了梅超風一眼,“看如今梅超風的模樣,再結合她剛才說的話,那陳玄風竟是已經死在江南七怪與郭靖的手上。”
  對黃藥師遷怒偏激的做法以及陳玄風的下場,洛璃倒也不以為意,她望瞭望屋內一直被他們忽略的那個坐於木椅上的中年男子,輕聲道:“陸乘風?這歸雲莊的莊主,不是也喚作陸乘風嗎?”
  “的確。”歐陽克點點頭,也覺得有些詫異,“若不是碰巧同名同姓,那事情也太過巧合了吧?”
  “不過,哥哥。”洛璃忽然笑眯眯地望定歐陽克,“梅超風既是盜了《九陰真經》,那經書該是在她身上吧?”
  聞言,歐陽克也不由地心動。只是,他看了看屋內,最後視線定格在黃蓉身上,黃蓉的背後,便是那東邪黃藥師。想到此處,他權衡再三,最終還是緩緩地搖了搖頭,“不,洛璃。即使我們要出手,現在也不是時候。”
  現在搶奪,的確是牽扯太大,萬一引出黃藥師,僅憑她與歐陽克兩人,絕對不是對手。若是歐陽鋒也在……沒有一定成功的把握,洛璃終是略顯無奈地點點頭。
  兩人說話間,江南六怪已經漸不可支,不多時,六人中唯一的那名女子眼看便要被一鞭擊實。千鈞一髮之間,半躺於地上的郭靖忽然一躍而起,一掌輕飄飄地朝梅超風擊去。
  那梅超風全靠聽聲辨位,郭靖中毒受傷,本沒有多少力氣,這一掌去勢緩慢,竟是毫無聲響。梅超風渾然不覺,被這一掌生生擊在後心,向前踉蹌了好幾步,站穩之後唇角已隱有血絲流出。
  “小賊竟敢偷襲!也不害臊!”梅超風站於原地,凝神戒備,因屋內眾人皆沒有出聲,她只能出言相激。
  “哼!”就在屋內兩幫人默默對峙的時候,一聲飄忽不定的輕哼猶如炸雷般在所有人耳邊響起,不知何時,屋內已經多了一條修長的青色身影。
  這人面上蒼白如紙,毫無生機,竟似僵屍一般,手執一管青竹長蕭,一襲青衫無風自動。明明人就站在那裡,身影卻似飄忽不定,無跡可尋,說不出的詭異。
  “是誰?誰在那裡?”梅超風面露惶恐之色,心神不寧地不斷發問,奈何卻苦於目不能視。
  黃蓉定定地看了神秘來人半響,忽然燦爛一笑,飛身撲出,歡呼一聲:“爹爹!你怎麼來了?”
  來人接住撲上來的黃蓉,將她攬在懷裡,終於出聲,“我若再不來,不但女兒被人拐去,怕是連桃花島的臉都要被丟盡了!”
  “爹爹!”黃蓉嬌嗔著喚了一聲,然後伸手取下了他臉上罩著的面具,卻正是那東邪黃藥師。
  早在黃蓉叫出“爹爹”的時候,梅超風已經跪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不住磕頭。那原本靜觀事變的陸乘風也滿臉激動,在他身後那年輕人的攙扶下跪在了地上。
  黃藥師卻並不理他們,他輕輕將黃蓉推離,轉頭看向了洛璃與歐陽克所在的方向。
  剛才黃藥師的那一聲冷哼,震得他們內息微亂的同時,洛璃與歐陽克便知道黃藥師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蹤跡。如今被他目光鎖定,兩人再也躲不下去,相視一笑後,便現出身形,相攜而出。



東邪西毒面對面

  見洛璃與歐陽克邁入屋內,除了早知兩人蹤跡的黃藥師,其他人皆或多或少面現驚異之色。尤其是作為歸雲莊主人的陸乘風,乍見莊內被人潛入,而己方竟一無所知,再一看洛璃兩人年紀,不免有些羞愧難當。
  只是,洛璃與歐陽克誰都沒有理會屋內其他人。歐陽克牽著洛璃行至黃藥師跟前,抱拳作了一揖,“晚輩歐陽克,偕同捨妹洛璃見過黃島主。晚輩叔父時常提及島主風采,晚輩兄妹心慕已久,今日能夠得見,實在幸甚。”
  黃藥師淡淡地掃了歐陽克一眼,卻發現他無論言語還是儀態,都挑不出絲毫毛病。幾不可查地輕皺眉頭,他將略顯猜疑的目光移向一邊的洛璃,停頓片刻,隨即移開,輕輕地“嗯”了一聲後便轉過身不再理會他們。
  對此,歐陽克輕輕一笑,也不以為意,而是拉著洛璃上前兩步,似是不曾看見那陸乘風跪伏在地上般輕輕一揖,“陸莊主,今日晚輩與洛璃泛舟湖上,偶見這歸雲莊,好奇之下不請自來,不想正遇著莊中變故,實非晚輩所願,還望莊主恕罪。”
  這一番話說得看似謙遜恭敬,卻未免有些不盡不實。既然知曉莊主姓陸,又怎會是偶然經過?既然不願遇上變故,又為何不思悄然離去,反而藏身暗處作壁上觀?
  只是,此時此刻,卻並沒有人去理會這些。陸乘風根本沒有從乍見黃藥師的衝擊中回過神來,他身邊攙扶的年輕人又似乎沒有說話的資格,其他的又是外人,最終還是黃藥師輕哼一聲,打破了屋內有些詭異莫名的氣氛。
  進得屋來,洛璃一直任由歐陽克牽著行禮,不曾不說話。一方面是因為她不喜毫無目的地與陌生人有過多接觸;另一方面,則是她一直在思考那黃蓉投向她的怪異眼神。
  不及洛璃細細分析,黃藥師已經冷冷地再度開口,這回問話的對象卻是郭靖,“剛才你使得可是降龍十八掌?”
  聞言,郭靖微微一愣,黃蓉忍不住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暗暗朝他使了個眼色,卻換來黃藥師的又一聲冷哼。黃蓉衝黃藥師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便束手作乖巧狀立在了一邊。
  郭靖被黃蓉一扯,隨即回過神來,他看了面色不佳的黃藥師一眼,隨即抱拳道,“晚輩郭靖,見過黃前輩……”
  話還未說完,便被黃藥師抬手打斷。黃藥師是個聰明絕頂同樣眼高於頂的人物,他見郭靖憨直木訥,便有些不喜。再加上愛女與他狀似親密,在自己面前明著維護於他,心下更是生出些許妒意,臉色便又沈了幾分。
  當即,他不待郭靖辯解,便自顧自往下說道,“老叫化教你武功,讓你用降龍十八掌打傷梅超風,分明是笑我門下無人,徒弟個個不爭氣,桃花島的武功不過如此……”
  “爹爹!哪有此事?”不待郭靖開口,黃蓉忙道,“他不過是欺梅師姐目不能視,掌法上僥倖佔了點便宜,有甚麼稀奇?你倒叫他綁上眼睛,再與梅師姐比試看看。”
  “看我來替爹爹出這口氣!”黃蓉偷眼看了看黃藥師臉色,見瞧不出甚麼異樣,便拉過郭靖接著道,“來來,我便用爹爹所傳最尋常的功夫,跟你洪七公生平最得意的掌法比比。”
  黃蓉正待一掌向郭靖攻去,卻忽然聽得一陣笑聲由遠及近而來。笑聲止,眾人眼前一花,來人已經站定在眼前,“黃兄,多年不見,黃兄風采依舊!”
  “歐陽兄,”黃藥師轉過身,面對淡笑的歐陽鋒,“別來無恙?”
  “爹爹!”乍見歐陽鋒的訝異過後,洛璃心中便是滿滿的欣喜,顧不得許多,已然縱身撲入他懷裡。
  歐陽鋒攬著洛璃,仔細看了看她的笑顏,隨後習慣性地伸手摸摸洛璃的頭頂,輕笑道,“洛璃出來多時,想是長了不少見識吧?只是似乎瘦了些。”
  “爹爹,你怎麼會來此地?”洛璃退出歐陽鋒懷裡,讓歐陽克與他見了禮,隨後略顯疑惑地問道。
  “這個晚些再說。”見洛璃點頭,並與歐陽克一起退到了他身後,歐陽鋒無視其他人頗有些怪異的神色,轉向黃藥師笑道,“小女頑劣,倒是讓黃兄見笑了。”
  “歐陽兄過謙了。”黃藥師掃了亭亭立於歐陽鋒身側的洛璃一眼,再看看緊跟在郭靖身邊的黃蓉,想到他與自己徒弟的那些糾葛,不由地心中更是不滿。
  當下,他向歐陽鋒告罪了一聲,便淡淡地再度開口:“蓉兒,你到爹爹身邊來。”
  黃蓉看看郭靖,又看看黃藥師,終是離開了郭靖身邊。黃藥師見愛女回到自己身邊,便望定郭靖接著道,“我那徒弟陳玄風也是被你所殺?陳玄風雖是我門叛徒,自有我門中人殺他。桃花島的門人能教外人殺的嗎?”
  郭靖張張口欲辯解,卻無言可答。黃蓉見狀,忙拉拉黃藥師的衣袖,急急解釋道,“他那時候才六歲,又懂得甚麼?”
  “你別插嘴!”聽黃蓉到此刻還替郭靖辯白,黃藥師不由地心中更氣,也不見他身影晃動,便已經欺進郭靖身前,輕飄飄一掌擊出,“我沒弟子,只好自己來接你幾掌。”
  “黑風雙煞作惡多端,莫說靖兒當時是為了我等失手錯殺陳玄風,便是真個除去他,又待如何?黃島主武藝高強,自是比我們高明幾倍,但是,若今日島主想以此為難靖兒,我等絕不同意!”一直靜觀事變的江南六怪眼見不能善了,在老大柯鎮惡暗啞的嗓音說出這麼一句後,便齊齊搶到郭靖身前,將他護在身後,迎上了襲來的黃藥師。
  “你們既是那郭靖的師傅,這事兒當也有份,今日我一起殺了便是。”黃藥師見六怪擋了路,也不以為意,這般冷冷地說了一句,也便不再理會郭靖,反而與六怪糾纏起來。
  那江南六怪對上黃藥師,哪能討得了好?即便黃藥師沒有全力出手,不過幾招,六怪中便有好幾個人中掌,直直跌在地上。
  郭靖見狀,不由地心中大急,想也不想便撲身而上,“黃前輩!陳玄風是晚輩所殺,晚輩一人做事一人當,前輩切莫為難晚輩的師傅!”
  黃藥師見郭靖襲來,冷哼一聲,當下便棄了六怪,輕飄飄地一掌朝那郭靖擊去。郭靖避無可避,只能蹲身曲臂,運轉真氣,循著降龍十八掌的招式軌跡出掌。眨眼間,兩人便對了好幾掌。只是很顯然,黃藥師並沒有出全力。
  “爹爹,這便是你經常與我們提及的黃島主嗎?”黃藥師一掌擊向郭靖的同時,洛璃已經不輕不重地開口,輕柔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內,“他兩個徒弟便在此地,怎麼說自己沒有弟子?那郭靖更是晚輩,黃島主如此做法,難道不怕他人恥笑嗎?”
  “洛璃,不可胡說。”歐陽鋒看了洛璃一眼,假作生氣地訓斥道,“黃島主與爹爹同輩,豈是你能胡亂評說的?他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
  “是,爹爹。”洛璃應了一聲,果然不再開口。
  只是,被洛璃這麼一說,黃藥師竟緩下動作,在黃蓉連聲“爹爹,別打!”的呼喊聲中順勢停下動作。郭靖也被剛才一直擔心不已,卻插不上手的江南六怪拉走。
  這黃藥師號稱東邪,做事僅憑自己喜好,從不理會旁人看法,卻也是個心高氣傲之輩。若是今日沒有歐陽鋒在場,哪怕洛璃說得再多,他多半還是我行我素,更有可能還會將洛璃教訓一番。
  見黃藥師停下身形,黃蓉立時上前抱住他的手臂,不讓他再有機會出手。隨後,她微微側頭,神色複雜地看了洛璃一眼。
  她原本恨洛璃將盜蛇的罪名嫁禍給郭靖,害得他們兩人被梁子翁追殺多日。更可恨的是,若不是她從郭靖那裡套出真相,郭靖竟還打算幫她隱瞞。然而之前,洛璃算是間接救了郭靖一把,可是她又如此詆毀黃藥師……
  一時間,黃蓉只覺得心內複雜一片。只是有一點,她卻能肯定,她和洛璃已不可能會成為朋友。即便以後不是敵對,她心裡也已經埋下了一根刺,就算拔除,那痕跡卻永遠消除不了。
  沒有理會黃蓉的動作,黃藥師徑直朝郭靖道:“我親自出手殺你,想是你也不服,更是墮了我桃花島的名號。一個月後,你自去桃花島,到時候,自有人會殺你。”
  郭靖見黃藥師停手,似乎也不再為難他的幾個師傅,不由地暗松了一口氣。心中想著黃藥師武功高明異常,又是蓉兒的父親,他既要殺自己,自己便不能連累師傅,好在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也夠自己上北京城殺了完顏洪烈,報了殺父之仇,郭靖當下便點頭答道:“到時晚輩定會上那桃花島,前輩放心便是。”
  聞言,黃藥師冷哼一聲,不再理會郭靖,轉向一直趴跪在地上的梅超風道,“超風,你罪大惡極,也吃了大苦,我見你真心悔過,雖饒不了你,卻可以給你一個幫玄風報仇的機會。”
  “恩師……”梅超風早知自己難逃一死,卻沒料到事情竟出現這樣的轉變,磕了幾個頭,不禁顫聲道,“恩師的意思是……”
  “你跟我回桃花島,一個月後,便由你來殺那小子。”瞪了一眼欲反駁的黃蓉,黃藥師冷淡地陳述道。
  “恩師有命,超風自當遵從。”梅超風萬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再踏入桃花島,當下便激動不已地連連磕頭,“謝謝恩師成全。超風完成任務,便會自絕謝罪。”
  黃藥師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便不再理她,將目光轉向陸乘風。將陸乘風重新收入門牆,教給他一門“旋風掃葉腿法”以醫治腿上殘疾,再交代他尋找其他幾個師兄弟後,黃藥師看看還掛在自己臂上的黃蓉,沈聲道,“蓉兒,跟我回桃花島。”
  黃蓉似乎早已想通,沒有絲毫猶豫便點頭答應了。事實上,她想的便是既然黃藥師默認了自己不動手,憑郭靖的功夫,也未必比不上梅超風,再加上時間還有一個月,說不定她便能勸服自家爹爹接受郭靖了。
  於是,臨走前,她衝著郭靖說了這麼一句,“靖哥哥,我先回桃花島。你放心,我會好好勸我爹……”也便乖乖地跟隨黃藥師走了。
  “蓉兒,我一定會去找你的……”衝著黃蓉的背影,郭靖喊道。
  “爹爹,我們也走吧。”見黃藥師已經帶著黃蓉與梅超風離去,洛璃也沒有了再呆下去的心思。
  對於洛璃的提議,歐陽鋒與歐陽克都沒有反對。當下,三人也沒有理會屋內的其他人,便自顧自離開了。


吾家有女曰洛璃

  我一直都知道,洛璃對我來說是特別的。只是,我並不很清楚這份特別的歸屬。
  我喜歡看她笑。看著她清淺的笑顏,我會忍不住從心底生出愉悅來。偶爾,我也會想看看她露出不同的表情。事實上,後來我發現這很容易。並不需要刻意做甚麼,僅僅稍稍利用一下那些別有用心的侍女以及自動找上門來的女子,我便能看到一個截然不同於平時的她。
  由於我心情的改變,剛開始單純地只想逗逗她的行為竟有些變了味道。看著她的情緒因為我而牽動,我甚至會怪異地從中感覺到滿足。也許,我是任性了吧?我只是單方面地將洛璃的依賴以及她對我特殊的在乎看成是理所當然。
  金國小王爺完顏康親上白駝山邀請我去北京城,我知道他存了籠絡利用之意,但我還是同意了。除了我想去中原武林看看的之外,而更重要的是,我需要一段時間好好想想自己對洛璃的感情。
  完顏康看見了洛璃,這完全在我的預料之外。毫不意外地,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驚艷。隨後,聽他拐彎抹角地向我打聽洛璃,那一刻,我沒有忽略心裡一閃而過的不悅與懊惱氣悶。這種感覺,就像自己珍藏了很久的寶貝忽然遭人覬覦。
  我決定第二日一大早便動身北上。其中固然有不想讓完顏康有機會同洛璃相處的原因,卻也存了不想洛璃一起上路的心思,而洛璃恰好因功法突破暫時無法完全收斂氣息的事,則成了最好的藉口。
  到北京城三個多月,除了有數的幾次通信,再得不到關於她的信息。沒有了洛璃在身邊,寂寞開始一點一點填滿我空落的心,然後,我開始想念她。我甚至開始懷疑,當日我為何會作出獨自動身的決定,似乎,這是我在作繭自縛。
  那日晚上,王府裡闖入了賊人,那少女與洛璃一般年紀,明眸皓齒、眉目如畫、端的是明艷動人。事實上,她那一身活潑張揚的氣質跟洛璃一點兒也不像,但是,大概真的是太長時間不見洛璃,看著這少女,我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遠在白駝山莊的她。
  想著試探一番那少女的師承來歷,我動手了。就像回到從前與洛璃比試切磋的時刻,我不禁有些恍惚起來,這差點讓我忘記眼前的少女並非洛璃。
  直到聽到極其熟悉的輕柔嗓音傳來熟悉的呼喚,我略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聲音的來處,待看清亭亭立於屋頂的身影,我不及細想,迅速向她靠近——洛璃,她竟已經到了北京城嗎?
  望著近在咫尺的笑顏,我敏銳地覺出了她笑意裡異樣,待她笑眯眯異常溫柔地說出“哥哥,你與那位姑娘相談甚歡”的時候,我竟莫名地有些心虛。
  我不知道她看見了多少,更無法揣度出她的心思,我只知道,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在此時此刻告訴她實話。就算我能說,我怕是也無法做到向洛璃去解釋這樣子的事。擔心她會因此與我鬧彆扭,思考了半晌,我才緩緩地說了一句“如此庸脂俗粉,怎能入我眼,近我身”,以示我對那女子沒有興趣。
  幸好,洛璃似乎聽懂了我話中的隱含意思,也相信了我是為了試探那少女身份來歷才出手的話,提起那少女的身份,洛璃果然轉移了心思,沒有再在之前的問題上多作糾纏。
  洛璃到達北京城竟然已經有段時間,她不但與人在酒樓發生了衝突,甚至還與完顏康和王妃搭上了線,而我,居然事先沒有聽到任何風聲。很好,雖然洛璃並沒有明說,但是,全真教的道士、完顏小王爺,我會記得你們的。
  想不到我與洛璃還來不及好好敘敘舊,王府裡便發生了這樣的變故。雖說洛璃一直以來表現出來的性子都是淡漠冷情,但是,說到底,她還只是個從未踏足江湖、涉世未深的少女。這樣複雜難辨的感情糾葛、生離死別,我曾一度擔心會給她帶來某些情緒上的衝擊。只是,洛璃既是要求離開,順著她又何妨?
  向著西南方向前進,一路不急不緩地遊山玩水,日子倒也過得清閒愜意。然而,世事總是會出現一些讓人猝不及防的變化。我與洛璃進入秦嶺,只不過是心慕秦嶺山峰秀美,藥材豐富,竟也能遇上莫名的襲擊。
  看到洛璃往山崖跌去,離我越來越遠,我根本無法思考甚麼,只是本能地朝她撲去,向她伸出手,希望以此來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這樣恐懼失去的滋味,在八年前嘗過一次,卻沒想到這第二次來的如此迅速、如此強烈。
  待我終於將她緊緊抱在懷裡,我才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手臂止不住的顫抖。忍不住吻了她,這一刻,我不用再懷疑,我對洛璃的感情絕對沒有普通的喜歡那麼簡單。不知不覺中,這份喜歡隨著時間的沈澱,已經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悄悄變質。我只知道,這一輩子,我再也放不開她。
  離開那個神秘的石室,還未來得及好好休息一番,變故又生。那個老管家自稱知曉洛璃身世,即便洛璃本身對此沒有特別的感覺,我也不能不介懷。畢竟,在我看來,不管洛璃最終接不接受,弄清自己的身世真相總還是好的。不過,不可否認,聽到洛璃說“只要哥哥和爹爹就夠了”的話,我心裡竟是止不住的欣喜。
  原本以為能夠得到一些有關洛璃身世的信息,想不到這居然是個並不怎麼高明的騙局。正因為洛璃莫名受襲的事心頭冒火,有人送上門來,陪他們玩玩又何妨?看洛璃聽得雲裡霧裡、疑惑之色不掩的表情,我心下暗覺有趣的同時,也確定了借此機會教教洛璃的想法。
  這李明南實在可惡!雖然早知他認洛璃別有用心,也看出他並非洛璃的親人,只是,我從來不曾想過他竟是打的這個主意。歸雲莊,不過一群上不了台面的水寇,陸冠英,更是不知道屬於哪號人物,居然也敢覬覦洛璃!如果不是洛璃攔著,我可以確定,他的下場絕對要比讓洛璃下毒來的淒慘。
  出得李府,終於得以與洛璃單獨相處,我忽然有些懷疑之前暫時隱瞞自己的感情,等待洛璃慢慢發現的決定是否明智。既然已經決定不再放手,也許,我應該主動一些?
  洛璃問我接下來去哪裡的時候,我還在想著李明南暗示與歸雲莊聯姻的事,鬼使神差般竟說出了去太湖的話。待我冷靜下來,忽然又覺得讓洛璃去見陸冠英更是不妥,只是這時,我也無法再說出反悔的話。
  一路行來,我很滿意地發現洛璃的心思並沒有在歸雲莊上,相反,那條從梁子翁處順得的大蛇佔去了她大部分的精力。當然,我不會去提醒她,因為她的研究,我們的行程被拖慢了許多,相反,我對她的成果非常期待。
  除去研究大蛇的時間,洛璃經常會遠遠地觀望人群、近距離探究不同人的行為目的、猜測他們的內心想法。每當看到她若有所思地或皺眉、或微笑、或疑慮、或恍然大悟,我覺得無力的同時便是無語。我知道,洛璃的這一改變完全是因為李府的事件,再加上我的那句“與人鬥智比直接動武有趣”。既然洛璃喜歡,也便隨她吧。我這樣想著,沒有去阻止。
  這一路上,我一直都在刻意而緩慢地逐漸拉近與洛璃的距離。以前,她也會偶爾像小時候那般撲進我懷裡,但是現在,多半是我主動去牽她的手、去抱她。
  只是,不知道何時,她才會發現呢?我希望,她不會讓我等太久。


卷三 桃影綽綽,世事多波折

遠來中原為九陰

  出得歸雲莊,洛璃與歐陽克跟著歐陽鋒上了他搭乘而來的游船,三人沒有再停留,便由船上的僕從駕著船向太湖邊駛去。
  坐在寬敞的船艙裡,洛璃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然後望向一旁的歐陽克,略顯疑惑地問道:“哥哥,剛才我就覺得有些奇怪,那郭靖明明中了毒,為何我們進去時並沒有見他有甚麼異樣?”
  “那是因為洛璃你沒有注意。”歐陽克放下手中的杯子,思考了片刻,便輕笑著答道,“我記得當時我們正說到陸乘風,你一直看著那歸雲莊莊主,也是在那時,我看到江南七怪的其中一人從梅超風身上拿走了甚麼東西,想是裡面便有解藥吧。”
  洛璃瞭然地點點頭,隨即又輕皺起眉,“梅超風雖說雙目已盲,感覺卻是敏銳異常,那時他們又鬥得難捨難分,她怎可能這般容易便讓人從身上取走東西?”
  “洛璃,江南七怪中的老二朱聰,人稱‘妙手書生’。”這回解釋的卻是歐陽鋒,“手上的小巧功夫另辟蹊徑,那妙手空空的絕技堪稱江湖無二。”
  “妙手空空?可是那偷盜行竊的手段?”洛璃輕蹙的眉輕輕舒展,微勾起唇角,“爹爹這般稱贊朱聰,他手上的功夫想來必是不錯的,有機會倒是要見識見識。”
  看了巧笑嫣然的洛璃一眼,歐陽鋒略有些詫異,若是換了以前,洛璃必不會主動提出去見不相干的人。驚訝只維持了短短一瞬,很快,歐陽鋒便不以為意地笑了,“出來這些時日,洛璃倒是開心不少。”
  輕笑著點點頭,洛璃轉向歐陽克,輕聲問道,“哥哥,之前你一直想見那陸冠英,剛才在歸雲莊有的是機會,怎麼也不見你去認識認識?”
  “陸冠英?克兒見他做甚麼?”略顯疑慮地掃了歐陽克一眼,歐陽鋒問道,“這麼說,你們去歸雲莊便是為了見那陸冠英?”
  見歐陽克面色古怪,似乎並不打算答話,洛璃只得點點頭,將路遇李府老管家,以及李府裡的那檔子事簡要地敘述了一遍,當然,這裡面也包括歐陽克提議來太湖的事。
  將前因後果聽完,歐陽鋒看著自始自終無知無覺的洛璃,心中竟泛起一種奇妙的感覺到好笑的情緒。他淡笑著揶揄地望向神色尷尬的歐陽克,直看得他掩飾性地輕咳一聲撇過臉去,歐陽鋒這才笑眯眯地移開目光。
  看看有些奇怪地望著他們的洛璃,歐陽鋒但笑不語。很顯然,這事兒他插手也是多餘,孩子們的事,還是留給他們自己去解決,他只要在旁邊看著就好。
  想不透歐陽克與歐陽鋒之間頗有些詭異的氣氛,洛璃看了半晌,最終還是將它拋到腦後。想起之前歐陽鋒忽然現身歸雲莊,倒像是特意去那裡尋她與歐陽克,一念至此,洛璃不由地開口詢問,“爹爹,你是如何得知我們在歸雲莊的?”
  “洛璃,這很簡單。”不待歐陽鋒答話,恢復常態的歐陽克已經輕笑著答道,“我們白駝山,自有一套獨特的聯絡方法。叔叔想是先找到了留在宜興城裡的那些侍從。”
  這聯絡方法洛璃倒是也聽過,只是平常沒有去在意罷了。說來其實也簡單得很,不外乎是些標記暗號之類,再加上沿途在白駝山所屬的產業留下訊息,歐陽鋒能這麼容易尋到他們倒也不足為奇。
  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洛璃看看悠然喝茶的歐陽鋒,“那麼,爹爹又為何忽然離開白駝山了呢?”
  “爹爹便不能是想洛璃了嗎?”輕輕地擱下手中的茶杯,歐陽鋒微笑著反問。
  淺笑著搖搖頭,洛璃肯定地道:“便是有洛璃的原因,那也不是全部。”這些年來,歐陽鋒一直潛心研究武學極致,若說單單因為想她的緣故,這理由未免太過單薄。
  “爹爹確實是想見你們了。”見洛璃微露詫異,歐陽鋒輕啐了一口杯中茶水,然後接著道,“當然,還有其他原因。”
  頓了頓,輕吐出一口氣,歐陽鋒這才緩緩地道,“最近十年來,我已經真正進入一個瓶頸,不管怎麼認真修煉,再沒有絲毫寸進。這回踏足中原,卻是為了那《九陰真經》,希望它能助我突破,得窺武學的真正奧義。”
  “《九陰真經》不是在梅超風手裡嗎?”想到之前歐陽克跟她講過的辛秘,洛璃不由地輕聲開口,“如今黃島主帶她回了桃花島,這經文也應當到了他手裡吧?”
  “《九陰真經》有上下兩冊,那黃老邪不過仗著過目不忘的夫人從周伯通身上誆得,下卷卻被陳玄風與梅超風聯手盜出,後黃夫人更是因真經而早逝。黃老邪受此打擊,兼之本身就是心高氣傲、驚才絕艷之輩,竟覺得那經文是不祥之物並未習練,甚至還認為他自創的武功未必就不如那經上所記載的武學。”
  說到這裡,歐陽鋒不由自主地輕嘆一聲,竟是仿佛陷入回憶般,兀自說起了多年前的往事,洛璃與歐陽克也只對視了一眼,並沒有出聲打斷,而是靜靜地凝神細聽著。
  “自《九陰真經》出世,便一直吸引著江湖群雄爭奪,江湖更是因此掀起了一番腥風血雨。直到二十幾年前,王重陽宣言為免江湖仇殺不斷,提出華山論劍,勝者可得‘天下第一高手’稱號,並擁有《九陰真經》。”
  “那時候,王重陽、黃老邪、老叫化、大理段智興、還有我在華山之巔連戰七天七夜都未分勝負。”停了一會兒,歐陽鋒似有些不甘惱怒地接著道,“王重陽那時候離打通任督二脈,溝通上中下三個丹田,達到真氣運行大圓滿也只一線之隔,的確比我們要高明一些。”
  “當時老叫化對上了段智興,而王重陽想在黃老邪與我的圍攻之下討得好處,卻也不是這般簡單。只不過,想不到他對《九陰真經》如此執著,竟生生受了我與黃老邪全力而出的兩掌,借著我們兩人的掌力強行衝破任督二脈,一一擊敗剩餘的四人,奪得了那天下第一的名號,經書自然也到了他手裡。”
  “不過,他倒是也信守承諾,得到經書後自己沒有習練,也讓全真教上下發誓不得偷練經上武學。”說到這裡,歐陽鋒掃了認真傾聽的洛璃與歐陽克一眼,然後端起茶杯喝了幾口,接著說道,“那王重陽強行打開任督二脈,雖然暫時功力大增,但是,他全身的經脈也受到了不可逆轉的衝擊,一身的內傷再也不可能治愈。”
  “我算好日子前往終南山,本欲強奪真經,卻不想被王重陽在臨死之前擺了一道,被他的先天功所傷,逼得我不得不離開終南山覓地修養。待我傷勢痊愈復出,王重陽倒是死了,只是經書也被周伯通帶到了桃花島。”
  “那爹爹可有追去過桃花島?”聽到這裡,洛璃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
  淡淡地笑了笑,歐陽鋒答道,“那時候,爹爹並不知道這周伯通上了桃花島,尋了他許久遍尋不見,爹爹也便回了白駝山。”
  “那如今呢?”洛璃眨眨眼,略有些期待地看著歐陽鋒,“爹爹是否會去桃花島?”
  “黃老邪與爹爹齊名,卻是不能與他公然撕破臉皮,不然,誰也討不了好。即便是去了桃花島,得到經書的可能性也不大。”有些好笑地看了洛璃一眼,歐陽鋒淡笑道,“不過,黃老邪不是讓那個傻小子一個月後上島領死嗎?到時候我們不妨去看看熱鬧。至於經書,看機會便是。”
  聞言,洛璃點點頭,笑得眉眼彎彎,似乎歐陽鋒口中的“看熱鬧”引起了她極大的興趣。




月下密林遇南琴

  離了太湖,洛璃、歐陽克與歐陽鋒便再度進了宜興城。還是之前洛璃與歐陽克歇息過的那家客棧,三人要了一個獨立的雅間,坐了下來。
  不一會兒,小二便將酒菜送了上來。洛璃看了看滿桌子的菜餚,再看看歐陽鋒與歐陽克已經各自拿起一個酒壺,開始往酒杯裡倒酒,她忽然像是想到了甚麼般笑眯眯地阻止了兩人。
  歐陽鋒與歐陽克兩人瞧著面露神秘笑意的洛璃,有些驚訝的同時,也均停下了手中倒酒的動作。洛璃淺笑著將踏雪塞到歐陽克懷裡,然後走出門去。歐陽鋒與歐陽克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擱下了手上的筷子。
  不一會兒,洛璃便去而復返,懷裡抱著一個類似於酒瓮的壇子。待她將壇子置於桌子上再度坐下,歐陽克仔細地看了一眼,隨即略顯疑惑地問道:“洛璃,這不是你路上一直在搗鼓的東西嗎?”
  笑眯眯地點點頭,洛璃輕輕地揭開了壇子上的封口。一時間,一股混合了藥材清香的酒香逐漸彌漫開來,悠長而不濃烈,很快便充滿了整個空間。
  這時候,客棧小二也應洛璃的吩咐,送了兩只小碗上來。洛璃笑看著面現好奇、似乎不肯離去的小二走出門,這才捧起壇子慢慢傾斜,讓裡面的液體注滿兩個小碗,一人一碗放到歐陽鋒與歐陽克面前,然後將那壇子重新封了起來。
  歐陽鋒與歐陽克定睛看去,發現那碗中液體呈一種透明的暗紅色,乾淨清澈,散髮著柔和的熒光,竟如那寶石琥珀一般。
  歐陽克抬眼看了洛璃一眼,頗有些不甘地假作埋怨,“洛璃真是偏心。之前在路上時,這東西我想看一眼你都不讓,如今叔叔不過剛到,你倒將它拿出來了。”
  “哥哥,這藥酒我釀來原本就是給爹爹的。”洛璃斜了歐陽克一眼,微嗔道,“你不過是沾了爹爹的光,還有甚麼不滿足的?”
  歐陽鋒瞧著兩小玩鬧,笑了笑沒有出聲,而是徑直端起眼前的小碗淺淺地喝了一口,卻發覺這藥酒入口清涼,口感甚佳。雖然因為釀造時間不長在酒香與成色上有所欠缺,但是,由於裡面諸多藥材相輔相成,藥香與酒香完全融合一體,別有一番清冽香醇的滋味。
  將碗中的酒液一飲而盡,歐陽鋒發現原本清涼的液體進入體內,整個胸膛竟緩緩地暖了起來,真氣更是開始蠢蠢欲動。詫異地望了淺笑的洛璃一眼,歐陽鋒隨即閉上眼睛,循著內功心法的路線軌跡運轉真氣,將那出現的暖意逐漸帶往全身經脈。
  幾次循環下來,歐陽鋒居然發現自己多年沒有寸進的真氣多了一些,雖然只有一點點,但已經讓他驚喜異常。而且,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全身真氣仿若完成了一次洗滌,變得更加精純,多了一種以前沒有的靈動之氣。
  輕輕睜開眼睛,歐陽鋒一眼便看到了正期待地望著他的洛璃,不由地笑著問道,“洛璃,你在這酒裡加了甚麼?竟能有如此效果。”
  “這藥酒的主藥是一條靈蛇的血液,其他藥材只是為了更好地激發與保存蛇血的功效。”歐陽鋒的問題一出,洛璃便略顯得意地笑道,“這條靈蛇,曾經被人用各種靈藥喂養了二十年,算是匯集了靈藥的精華。”
  當下,洛璃便將得到大蛇的過程簡要地說了一遍,然後她接著道,“爹爹功力高深,這藥酒多半只能讓真氣精純一些,怕是不如哥哥喝了效果好。不過,這藥酒也就前幾次喝的效果好一些,次數一多,跟普通藥酒也便沒有甚麼區別了。”
  說到此處,歐陽克也成功融合了藥力睜開眼睛,看他愉悅的模樣,想是收獲良多。歐陽鋒掃了他一眼,然後淡笑著道,“藥酒畢竟是外物,最多也只能起到輔助作用,武學一道,本就沒有甚麼捷徑可走。”
  聞言,洛璃笑著連連點頭,歐陽克則斂起笑容,認真地道:“這個道理我明白,叔叔放心便是。”
  歐陽鋒點點頭沒有再說甚麼,而是招呼兩人吃菜。洛璃看了看蹲坐在地上、一甩一甩搖著尾巴的小狐狸,忽然拿起桌子上那盤清蒸整雞。在歐陽鋒略顯詫異的目光中伸手入懷,掏出幾個顏色各異的瓷瓶,分別倒出些許粉末在盤子裡的雞上,然後將盤子放到了踏雪眼前。
  “怎麼?這小狐狸如今吃熟食嗎?”將視線從牙齒爪子撕扯雞肉的踏雪身上移開,歐陽鋒問道。
  “出門在外,哪裡還能講究那麼多?”點點頭,洛璃有些無奈地道,“有時候找不到毒蛇毒獸,加了毒藥的熟食它也吃。不過,目前還僅限於雞肉。”
  瞭然地點點頭,歐陽鋒也便不再管踏雪。歐陽克倒是已經看慣如此場景,他抬眼看了看外面漸漸變暗的天色,提議道,“這宜興城周邊倒是多丘陵密林,晚上不妨放它出去覓食吧。”
  “也好。”洛璃輕輕點頭,“有幾種藥快用完了,我也正好出去看看能不能找些材料再配置一些。”
  “可要我陪你一起去?”歐陽克放下筷子,輕聲問道。
  “不用了。”洛璃輕笑著搖頭,“我會小心的。”
  隨後,洛璃與歐陽克挑著路上發生的事與歐陽鋒說了些,一頓飯吃完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又略略聊了些,三人便分手回到了各自的房間。
  此時,天早已黑了。因為接近月半,又天氣晴朗,外面的月色倒是極好。在房間休息了片刻,洛璃帶上一隻用作盛裝藥材的袋子,便抱著踏雪出去了。
  施展輕功,輕而易舉地越過緊閉的城門,洛璃身形不停,輕煙一般向城外飄去。如此全力疾奔,沒過多久,洛璃便停在了一片黑壓壓的密林前。
  不待洛璃吩咐,小狐狸已經閃電般躍出,直朝那密林深處衝去。當下,洛璃也不再遲疑,足尖輕點躍上樹梢,緊跟著踏雪向裡面行去。
  這樹林枝蔓纏繞,根本沒有道路可言,顯然平日裡並沒有人來,更何況如今夜色深沈,林裡除了蟲鳴之聲,竟再也沒有其他聲響。即便如何,洛璃快速地穿行在林中,卻是怡然不懼。
  清朗的月光下,洛璃看出去便如白天一般,她能夠清晰地看到小狐狸跳躍的身影,偶爾見它停下,草叢裡便會即刻傳來略顯雜亂的撕咬之聲。對此,洛璃也不以為意,反而從樹上躍下,仔細搜尋起有用的藥材來。
  不過片刻,洛璃倒真的找到了幾種常見的毒草。將這些毒草盡數摘下放入袋中,她開始擴大搜尋的範圍。一時間,洛璃不再注意小狐狸的動向,專心地尋起藥材來。
  就在她遺憾林中不見珍稀藥草的時候,忽然一聲輕微的驚呼傳入洛璃的耳內。心下一驚的同時,洛璃已經迅速朝聲音的來處靠近。
  不過三息,洛璃便看到了發出聲音的主人。那是一個身著青色的粗布衣衫的女子,腰間系著一個竹簍,手上拿著一根比拇指稍粗的細長木棍。她的腳下,一條灰褐色、全身長滿火紅斑點的毒蛇正不斷扭曲翻轉身體,毒蛇的頭卻是不見了。洛璃稍稍移開目光,果然在不遠處看到了砸吧著嘴巴的小狐狸——顯然,這蛇頭已然進了踏雪的腹中。
  “那是你的嗎?”那青衣女子回過神來,看到洛璃微有些猶豫,她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大概是覺得洛璃不像惡人,便指著小狐狸問道,“你是何人?為何要搶我的蛇?”
  此時,洛璃見青衣女子抬起頭來,這才看清了她的模樣。她約摸十七八歲年紀,眉目倒是長得非常清秀柔美,只是臉色太過蒼白,竟似終年不見陽光一般,帶著些病態的感覺。
  目光掃過這少女身上的青衣,洛璃莫名地想起了遠在白駝山的青衣,連帶著看眼前之人的目光都有些柔和起來,“我姓歐陽,你可以喚我洛璃。你呢?”
  見洛璃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卻上前將小狐狸抱了起來,青衣少女輕輕皺了皺眉,最終還是答道:“南琴,秦南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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簫聲幽幽引炎蟸

  “南琴?”洛璃淡笑著輕輕點頭,卻依然沒有回答秦南琴之前的疑問,而是開口反問道,“這麼晚了,你孤身一人在這密林裡做甚麼?”
  秦南琴一怔,似是沒有想到洛璃會這般問她。她的目光從地上已然死去的無頭毒蛇身上移開,掃了小狐狸一眼後便又望向洛璃,沈默片刻後竟徑直轉過身欲離開。
  洛璃微微一愣,再看時那秦南琴已經走出了十來步遠。若依著洛璃以前的性子,這會兒她應該不去理會,任由秦南琴離開。然而此刻,不知為何,洛璃心中竟莫名地生出些許好奇,直想著靠近她,將這個頗有些怪異的青衣少女看個清楚明白。
  “等等。”一念至此,洛璃輕輕一笑,身影閃動間已經站在了秦南琴面前。打量著她腰間的竹簍以及手中的木棍,再聯想到她之前的問話,洛璃不由自主地笑意加深,“你是來捉蛇的吧?”
  因著洛璃這般忽然的出現,秦南琴吃了一驚,原本就蒼白的面色甚至變得有些透明。她輕輕蹙眉,緊了緊手中的木棍,卻還是沒有答話,只戒備地直盯著洛璃。
  見秦南琴如此,洛璃忽然覺得有些抱歉。不過,這微不可查的愧疚之感一閃即過,隨即便被一種新奇的探究求知慾所取代。唇角勾起一抹興味的笑意,她輕聲道:“你先別走。之前我的小狐狸搶了你的蛇,我理當賠你一條。”
  “陪我一條?”秦南琴的聲音清脆圓潤,猶如那出澗的溪水叮咚婉轉,這讓她平添了些許英氣,使原本蒼白柔弱的樣貌增色不少,“你可知這是甚麼蛇?”
  察覺到秦南琴語氣中的懷疑,洛璃倒也不以為意,她笑眯眯地將懷中的小狐狸向外一拋,伸手解下系在腰間的紫霄,無所謂地道,“不過是一條炎蟸,也沒有甚麼了不起。”
  “大話誰不會說?”聽洛璃說的輕鬆,秦南琴猶自不信,連帶著聲音也提高了一些,“這一月來,我還是第一次遇上炎蟸,卻不想……算了,我也不與你計較,你不要再攔著我……”
  說話間,秦南琴便欲繞過洛璃離開,洛璃卻是不讓,“我說賠你便賠你,難道你不好奇我用甚麼方法再找一條炎蟸嗎?”
  聞言,秦南琴倒真的不再急著走,而是向旁邊走了兩步望定洛璃。洛璃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便即足尖輕點,似慢實快地飄上樹梢,手腕輕轉紫霄已經搭在唇邊。
  隨即,低低的簫聲從洛璃指間傳出,遠遠地散了開去。事實上,那紫霄發出的聲音並不像簫聲。它低沈、根本沒有韻律曲調可言,卻似乎自成一體,與周圍的夜色融合得完美無缺。
  夜風輕輕地吹過,揚起洛璃墨黑的發與雪白的衣。低沈的簫音和著樹葉“沙沙”的摩挲之聲,竟平白多出一種莫名的陰森詭異。
  秦南琴望著宛如蝶般停歇在樹梢的洛璃,清朗的月色之下,明明是狀如林間精靈樣的人,只是多了一管洞簫,吹奏著一首曲子,卻竟然給了她鬼魅的感覺。想到這裡,秦南琴不由地打了一個寒戰,背脊微微生出些許涼意。
  簫聲不停,那風吹過樹葉“嘩嘩”的聲音似乎也變得更加沈重。不由自主地,秦南琴心下的不安之感漸甚。而此時,一陣陣極輕微的“窸窣”之聲已經由遠及近,越來越響,直至將兩人一狐圈在中間。
  循著聲音望去,秦南琴一看之下,心中大駭,緊握的木棍差點脫手。卻原來,那“窸窣”之聲竟是密密麻麻的蛇群經過草叢所發出的摩擦聲,如今,各種各樣的毒蛇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看著越來越近的蛇群,秦南琴抓著木棍的指節因為用力微微泛出淡青色,她輕咬著下唇,緩緩退至洛璃所在的樹下。
  秦南琴退後了,小狐狸卻是“呼嚕”地歡叫了一聲向前衝去。與此同時,簫聲停止,洛璃從樹上一躍而下。未及停頓,她的身影已經緊跟著小狐狸掠向蛇群。
  也不見洛璃有甚麼動作,片刻之後,她便去而復返,雙手各自捏著一條乖順異常的長蛇,看那長蛇的模樣,正是之前被小狐狸搶先咬掉蛇頭的炎蟸。將兩手上的炎蟸皆遞到秦南琴面前,洛璃笑眯眯地看著她沒有出聲。
  秦南琴愣愣地看了送到自己眼前的兩條炎蟸半晌,終是有些反應過來,略顯僵硬地摘下系在腰間的竹簍,掀開蓋子讓洛璃將蛇放了進去。直至將竹簍掛回腰間,秦南琴的表情還是呆呆的,似是根本沒有回過神來。
  見此,洛璃唇角清淺的笑意不由地加深了些,她看了看四周安靜地盤伏著的蛇群,輕聲問道:“除了炎蟸,你可還需要其他種類的蛇?若是要的話,你可以隨意。”
  秦南琴將視線從洛璃身上移開,望向周圍的蛇群,良久後,她才略有些木然地搖搖頭,算是回答了洛璃的問題。
  “那我便讓它們散了。”話音未落,洛璃已經一指彈出,一蓬灰色的粉狀物紛紛揚揚地落入蛇群。不過片刻,仿佛根本沒有出現過般,那密密麻麻的蛇群便退了個一乾二淨。
  笑眯眯地轉過身,洛璃饒有興趣地看了秦南琴半晌,終是決定不再逗弄她。一念至此,她隨即開口向秦南琴匆匆作別,也不管她有沒有聽見自己的告辭之詞,招呼了小狐狸一聲之後,便消失在秦南琴眼前。
  只不過,洛璃並沒有走出多遠便原路返回,悄悄地跟上了秦南琴。眼看著她深入密林,最後走進林中一間簡陋破落的小茅屋,洛璃暗暗記住線路,這才悄無聲息地離開。
  之前,洛璃一直奇怪為何自己會無緣無故對那秦南琴產生興趣,如今想來,卻是她身上淡漠疏離的眼神讓她覺得似曾相識。當然,經過剛才短暫的交流,秦南琴本身也已逐漸成為吸引她的存在。若說她主動與青衣交談是一時衝動,與秦南琴相識卻是一時興起。
  洛璃知道,青衣是個藏著故事的人,早晚都會離開白駝山莊。若她離開,短時間內肯定找不到合適的人幫她打理蛇園。蛇園事關重大,交給別人不說他們能不能做好,即便能,她也不能放心。
  而這秦南琴,通過她剛才的觀察,不單對毒蛇極有興趣,而且本身就對此很有研究。如果有可能的話,她倒是一個極好的人選。想到這裡,洛璃不由地眯起雙眼,笑得極像了如今正窩在她懷裡的某只動物。
  接下來,洛璃、歐陽鋒與歐陽克並沒有急著離開宜興,而是打算在這裡休息整頓些時日,準備直接走水路出東海,去那桃花島。這樣的安排恰好也隨了洛璃的心意,在大半月的時間裡,她與秦南琴開始漸漸熟識,當然也知道了她的一些基本情況。
  由洛璃得來的信息看,秦南琴一家世代居於那片密林中,靠著抓捕毒蛇、獲取蛇膽釀造蛇膽酒過活,那一手抓捕毒蛇的技能也是祖傳。只是,作為普通人,即便捕蛇技能再精湛,也還是免不了遭蛇噬。南琴的父母親皆是被毒蛇噬而亡,兩年前,與她相依為命的爺爺也遭受了同樣的命運,到如今,秦家竟只剩下南琴一人。
  除了爺爺教給她的捕蛇釀酒之法,秦南琴再沒有其他謀生手段。白天,她躲在茅屋裡侍弄毒蛇、釀造蛇膽酒,晚上才出來抓捕毒蛇。除了採購衣物、販賣蛇膽酒等必要的外出,秦南琴很少走出密林。
  想到南琴淡漠到冷漠的性子,以及如無必要便不與人交往的行為處事,洛璃不由地輕嘆一聲。也許在外人看來,她們兩人有不少相似之處吧?只是相比之下,她有歐陽鋒與歐陽克兩人,便是與秦南琴最大的不同了吧?
  見識了秦南琴抓捕、侍弄毒蛇的本領後,洛璃想讓她幫著打理蛇園的念頭更加強烈。為此,每次去找南琴,她總是有意無意地透露一些有關引蛇捉蛇方面的獨門技法,果然讓不易親近的秦南琴與她熟稔不少。
  也許,在他們離開宜興、前往桃花島的時候,她可以想想辦法,說服秦南琴,將她也一起帶上?當然,跟她走了之後,那密林裡的小茅屋也便不用再回去,白駝山莊有的是空余的房間。




浩渺煙海桃花島

  一月的時間轉眼便過。此時,洛璃與歐陽鋒、歐陽克已經乘船出海,身處茫茫東海深處。
  這船上,除了他們三人、用作駕船以及打理雜事的僕從之外,還有一個與周圍事物略有些格格不入的人,便是那秦南琴。
  原本,洛璃就有心一並帶了秦南琴走,哪知道她好說歹說,秦南琴只是不答應。臨近出發,洛璃無法可想之下,便直接一掌將她拍暈,無視歐陽鋒與歐陽克略顯怪異的表情,帶她上了船。待秦南琴醒來,發現自己的處境,竟甚麼也沒有說,只淡淡地掃了洛璃幾眼,便平靜地接受了。
  秦南琴這般反應,倒也在洛璃的意料之中。若是易地而處,知道再說甚麼也是無用的情況下,她也會如秦南琴那樣選擇。只是如今,她雖然已經將南琴暫時留下,但是,以後能不能讓她心甘情願幫她打理蛇園,便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出海好幾日,現在再看浩渺滄海,洛璃已經沒有了剛開始的驚嘆。除去終日置身海面上,日子開始變得與之前沒有甚麼分別。與歐陽克閒聊、逗弄小狐狸、偶爾引誘一下秦南琴、聽歐陽鋒解說一些武學上的疑問,如此而已。
  這一日早晨,淺金色的陽光穿過薄薄的白霧,斜斜地照在甲板上,溫暖裡透著一種別樣的慵懶。
  洛璃靜靜地站在船頭,抬眼遠望。霧氣隨著海風的軌跡不斷流轉,朦朧間,一點黑影逐漸在洛璃視線裡擴大,影影綽綽地顯出一個島嶼的輪廓。
  船速很快,不過片刻,洛璃便看清了那原本還隱在白霧裡的島嶼。只見那小島周圍碧海金沙,島上奇礁怪石、山勢起伏、林木蒼翠、桃花爛漫。細細看去,那桃林竟佔了全島十之八九。如今的時節,其他地方的桃花早已落盡,在這裡卻仍然開得熱鬧一片。
  洛璃看著那桃林落英繽紛、繁花似錦,不由地出聲感嘆:“如此美景,果然不負桃花島之名。”
  “黃老邪的地方的確不錯。”歐陽鋒、歐陽克以及秦南琴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洛璃身後,接洛璃話的正是歐陽鋒,“桃花島上的桃林不同於別處,卻是一年四季均會開花結果。”
  說話間,船已經漸漸靠岸,歐陽鋒將視線從桃花島上收回,輕聲道:“我們上島做客,總不能不請自入。此時此刻,想來那黃藥師已然知曉我們的到來,洛璃,你隨意吹奏一曲,只提醒一下那黃島主便是。”
  洛璃輕輕點頭,依言取下腰間系著的紫霄。隨即,一曲《踏莎行》便自洛璃指間流淌而出,簫聲悠長淡遠,不重卻似繚繞不絕,遠遠地傳了開去。
  不過片刻,一個飄忽不定的青衫身影從桃林深處而來,瞬間便在海邊沙灘上站定,卻正是在歸雲莊同洛璃有過一面之緣的黃藥師。
  “黃兄,我等不請自來,還望不要怪罪才是。”那青衫身影出現的同時,歐陽鋒也不等坐船停下,已經身形變幻,直向岸邊掠去。
  “歐陽兄遠道而來,黃某只覺蓬蓽生輝,怎有怪罪之理?”黃藥師背負雙手靜靜地立在岸邊,一襲青衫隨風微揚。
  歐陽鋒輕飄飄地落地後不久,歐陽克、以及帶著秦南琴的洛璃也相繼從靠岸的船上一躍而下,站在了歐陽鋒身後。
  “黃兄上回走得匆忙,倒是不曾見過他們。”發現黃藥師看向洛璃與歐陽克的目光,歐陽鋒淡笑著介紹道,“這是小侄歐陽克,這是小女洛璃,而這位秦姑娘,卻是小女的朋友。”
  歐陽鋒說話間,洛璃三人已經執晚輩禮向黃藥師行了一禮。黃藥師淡淡地點點頭,便將視線從幾個小輩身上移開,“歐陽兄一雙兒女皆伶俐聰敏,實在是好福氣。”
  聞言,歐陽鋒不由地臉色微變。待看到黃藥師說完後,便即神色如常地轉過身在前面帶路,他才暗松一口氣,確定黃藥師剛才只是無心之言。
  隨著黃藥師進入桃林,向林子深處的建築靠近,歐陽鋒看看身邊仿佛無邊無際的桃樹,似是想起了甚麼般,向身後三個小輩提醒道,“黃島主的桃花島處處佈置有奇門陣法,沒有黃島主的允許,你們切不可亂闖。”
  洛璃三人正欲點頭,卻聽得走在前面的黃藥師道:“無妨。島上有不少啞僕,讓他們領路便是。”
  說話間,洛璃四人已經隨著黃藥師穿過桃木林,來到一片完全由青竹搭建而成的建築前。片刻後,他們進了其中一座竹樓,在屋內分賓主坐下不久,便有僕從送上香茗。
  端起白瓷杯,輕啐了一口清香四溢的香茶,黃藥師開口問道:“歐陽兄此來桃花島,卻不知有何見教?”
  歐陽鋒輕輕放下手中的杯子,正欲答話,卻被一道急急衝進屋內的人影打斷。那身影剛及闖入,清脆宛如鶯啼的嗓音便同時傳入眾人耳內。
  “爹爹,你當真不能原諒靖哥哥嗎?”黃蓉身著一襲鵝黃色衣衫,嬌俏的臉上因為剛才的疾奔微微有些泛紅,更顯得明艷動人。此時,她正抱著黃藥師的手臂,撒嬌道,“當時靖哥哥只六歲,又是梅師姐他們先行動的手,靖哥哥將陳師哥失手錯殺,怎能全怪他?”
  “蓉兒!”黃藥師沈著臉喚了一聲,卻也沒有甩開黃蓉,“你的意思是你陳師哥學藝不精,活該被殺嗎?”
  “不……”黃蓉急急辯解,黃藥師抬手將其打斷,微有些不耐地道:“好了,蓉兒。這事我們稍後再議,現在,你先來見過歐陽伯父。”
  “歐陽伯父?”黃蓉略顯疑惑地轉過身,目光掃過歐陽鋒,卻停在洛璃與歐陽克身上,“是你們?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蓉兒,不得無禮!”聽黃蓉毫不客氣的口氣,黃藥師不由地斥了一句。
  “爹爹!你不知道,這兩人欺負過蓉兒!”黃蓉捉著黃藥師的手,一臉憤怒不甘。
  “他,”黃蓉指著歐陽克,“在王府的時候不但攔著蓉兒,不讓蓉兒脫身,而且還仗著自己身手高明戲弄蓉兒!”
  “她更可惡,去偷梁子翁的蛇也就罷了,居然將偷蛇的罪名栽贓嫁禍到靖哥哥身上,靖哥哥又哪裡得罪了她?”黃蓉又指向洛璃,“害得我們被那梁子翁追殺許久!”
  這些日子以來,黃蓉嘗試了無數辦法,想讓黃藥師原諒郭靖,放棄指使梅超風殺死他的想法。如今,眼看著一月期限將滿,她的勸說卻絲毫不起作用,正是心煩意亂、胸中壓抑的怒火無處發的時候。乍見歐陽克與洛璃這兩個看不順眼的人,黃蓉的火氣便再也壓抑不住,甚至都忘記了注意如今身處的場合。
  “黃姑娘此言差矣。”面對黃蓉怒火中燒的眼神,歐陽克起身朝面露懷疑之色的黃藥師行了一禮,微笑著道,“莫說當日黃姑娘並沒有告知身份,僅憑姑娘深夜闖入王府的行為,在下身為客人,受主人之邀阻止姑娘,又何錯之有?說到欺負,在下自問當時並未傷到姑娘分毫,何來欺負一說?”
  頓了頓,歐陽克笑容不變地接著道,“至於洛璃的事,那是她跟郭靖兩個人的恩怨,即便要追究,也該是郭靖本人出來說話。那梁子翁要追殺的也只郭靖一人,跟姑娘你,似乎並沒有多大關係吧?”
  “你……”黃蓉平日裡自詡伶牙俐齒,如今被歐陽克一頓搶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功夫高我許多,卻一直耍著我玩,戲弄我,便不是在欺負我嗎?”
  “黃姑娘,”歐陽克輕嘆一聲,語氣倒像是在哄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你也說了,在下功夫高過你,卻一直不曾傷著你,已是手下留情,怎麼是戲弄你呢?”
  “當時我也在場。”洛璃似笑非笑地瞧了歐陽克一眼,輕聲插了一句,“哥哥的確處處留情,不曾傷到黃姑娘。”
  “哼!你當然幫著他說話!”黃蓉橫了洛璃一眼,冷哼道。
  “好了,蓉兒,你不用再多說,此事到此為止。”黃藥師極為瞭解黃蓉的性子,又聽歐陽克解釋得合情合理,再加上最近她老是因為郭靖的事與自己爭吵,心下已是煩悶不已,當下竟不欲再理會這些事。
  “克兒,你也少說兩句。”見黃藥師叫停,歐陽鋒也開始輕描淡寫地責備歐陽克,“論年紀輩分,你還是兄長,讓著點妹子也沒有甚麼。”
  “是,叔叔。”歐陽克答應了一聲,輕輕地在原位坐下,便不說話了。
  “爹爹……”聽了歐陽鋒叔侄的對話,黃蓉心下更是氣悶,她急急開口,本欲再說些甚麼,卻被黃藥師阻止。忿忿的目光忽略秦南琴,慢慢地掃過洛璃與歐陽克,在歐陽鋒身上停留了片刻,黃蓉忽然狠狠地跺了跺腳,大聲說了一句“爹爹再也不愛蓉兒了!”便直直衝出門去。
  臉色微沈地將目光從黃蓉的背影收回,黃藥師略顯尷尬地向歐陽鋒抱拳道:“小女實在頑劣,歐陽兄見笑了。”
  “無妨,小孩子家玩鬧,黃兄別往心裡去才是。”歐陽鋒不以為意地淡笑,眼見黃藥師已經有些心不在焉,他頓了頓,再度開口道,“此次打擾黃兄,其實並無要事。黃兄可以請便。”
  聽了歐陽鋒所言,黃藥師雖然覺得有些失禮,但最終還是愛女之心佔了上風,匆匆告罪一聲,便追著黃蓉而去。
 


東邪西毒北丐聚

  那日與黃蓉不算愉快的會面過後,洛璃一行便在黃藥師的安排下住了下來。
  閒來無事,洛璃便拖著歐陽克,在島上啞僕的帶領下,足跡踏遍了桃花島上許多地方。偶爾遇上黃蓉,洛璃面對她藏不住怨憤不甘的眼神只當不見。只是不知道那黃藥師對他女兒說了甚麼,黃蓉竟也僅是瞪上他們幾眼,再不曾有其他行為。對此,洛璃當然也樂得輕鬆。
  至於秦南琴,卻是在當天晚上自己開口要求,先行回到船上去了。洛璃知道她回去是為了船上那些毒蛇,也不知道歐陽鋒出於甚麼考慮,居然將蛇園裡的毒蛇帶了一部分來。
  蛇園的毒蛇,都是費盡心思收集、精心飼養的,自是同野生蛇類多有不同,秦南琴會感興趣倒也不足為奇。想到自己半強迫地將她帶在身邊的目的,加之那船上甚麼都不缺,更有不少僕從在,洛璃沒有多作考慮便笑眯眯的點頭答應,甚至還告訴她可以隨意侍弄那些蛇。
  如此過了兩日,這一日,洛璃逗弄著懷裡的小狐狸,正與歐陽鋒、歐陽克兩人說著閒話,忽然聽得一陣中氣十足的大笑聲由桃林之外傳來。這笑聲裡含著真氣,竟似無孔不入,傳遍了整個桃花島。
  “我道是誰?卻原來竟是七兄到訪!”青衫輕閃,黃藥師已經朗笑著掠過桃林,迎了上去。
  與此同時,歐陽鋒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也站了起來,“想不到,那老叫花居然也來了。”
  “爹爹,你說的可是北丐洪七公?”洛璃緊跟著起身,這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之名,她還是聽過的。
  見歐陽鋒點頭,洛璃隨即想起在歸雲莊時聽到的只字片語,稍一聯繫,便有了一些想法。正思考著,她忽然瞥見身邊的歐陽克笑而不語,面上卻是已經瞭然,心道他必是也想到了其中關鍵。
  當下,洛璃微微笑了笑,輕聲開口道:“當日在歸雲莊,黃島主曾怪罪郭靖用降龍十八掌打傷梅超風,言說那是洪七公指使,雖是氣話,但也由此可見那郭靖與洪七公關係不一般。我看,極有可能是師徒。”
  “老叫花為了郭靖而來,倒也合情合理。”歐陽鋒點頭,隨即又似想到了甚麼般提醒道:“老叫花為人急公好義,只要不得罪他,想來也不會與你們這般小輩為難。只是他自詡正義,與我卻是不對盤,過會兒見著他,你們不要失了禮數便好。”
  洛璃與歐陽克點頭稱是的同時,黃藥師帶著三人去而復返,自桃樹林中現出身形。
  抬眼望去,洛璃見到當先一人約莫五十歲上下,身著打滿各色補丁破衣,腰間掛著一個大大的酒葫蘆,手上拿著一根碧綠的棍子。花白的頭髮亂糟糟地搭在肩上,微胖的身形、花白的短須、紅紅的酒糟鼻,一雙漆黑的眸子卻是平和透亮,竟顯出不容人小覷的氣勢。
  心下明白這便是那北丐洪七公,洛璃移開視線,向他身後的兩人望去。一見之下,她不由地微微吃了一驚,跟著洪七公上島的兩個年輕人,一個是穆念慈,另一個居然是那金國小王爺完顏康。
  與完顏康目光對接,洛璃竟從他眼中看到了驚喜,這驚喜一閃即逝,快地讓洛璃懷疑是錯覺。再看到他垂下頭避開她的目光,洛璃略有些疑惑地輕輕蹙眉,也便將視線移開了。
  “老毒物,你不在白駝山呆著,跑來桃花島做甚麼?”洪七公一見到歐陽鋒,便毫不客氣地開了口。
  洛璃見洪七公語氣不善,心中微怒,不由地瞪了他一眼,卻聽得歐陽鋒冷哼一聲,“老叫花,你能來,我便不能來嗎?”
  洪七公與歐陽鋒齊名,感覺何等地敏銳,洛璃的小動作他又怎會不知?當下,他已經輕咦一聲,饒有興趣地望向了洛璃,“女娃娃倒也有趣,卻怎麼跟老毒物在一起?”
  聞言,歐陽鋒輕輕挑眉,忽然似笑非笑地望定洪七公,“這是小女洛璃,怎麼便不能與我一起?”說話間,歐陽鋒轉向洛璃與歐陽克,“這位是洪七公洪老前輩,你們都是頭一次見吧?”
  見洛璃與歐陽克兩人已經向自己行禮,口稱前輩,洪七公目光掃過歐陽克,見他一身白衣,輕裘緩帶,雙目斜飛,面目俊雅,儼然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只是他卻是不喜。相比之下,還不如憨厚老實的郭靖稱他心意,是以,洪七公視線略一停頓後便即轉向洛璃。
  “她是你的女兒?”對此,洪七公非常驚訝,也不曾掩飾言語間的懷疑之意。不過,到底是成名多年的頂尖人物,轉眼便反應過來,他揮揮手,無所謂地言道,“老叫花可沒這麼多規矩,叫聲七公也便是了。”
  聽得此言,洛璃不由地微有些詫異,如今想想洪七公的言行,雖然話說得不客氣,卻是直言實語,赤子之心。他不喜歐陽鋒,便也表現出他的不喜,如此真性情,已是難得。一念至此,洛璃覺得他剛才的行為也不再那麼令人討厭。
  想到這裡,洛璃不由笑眯眯地看向洪七公,輕輕喚了一聲:“七公。”
  “好!”洪七公微微一愣,隨即又大笑著望向歐陽鋒,“老毒物,你這女兒比你討人喜歡多了。”
  歐陽鋒冷哼一聲,沒有再答話。黃藥師見狀,淡笑著開口道,“歐陽兄、七兄,此處實不是談話的好地方,不如我們進去再談?”
  黃藥師是此間主人,他一開口,歐陽鋒與洪七公當然不會有異議。很快,這一行人便跟著黃藥師進入屋內。黃藥師、歐陽鋒、洪七公三人分賓主坐了,洛璃與歐陽克站在了歐陽峰身後,而完顏康與穆念慈則站到了洪七公身後。
  剛剛坐定,喝上茶水,黃蓉便自屋外走入,直奔洪七公:“七公,你怎麼來了?蓉兒這些時日很想你。”
  “蓉兒就會哄我開心。”洪七公見著黃蓉也是很高興,當下便笑呵呵地開玩笑,“若說想你靖哥哥,我還相信,想我這個糟老頭子,不信。”說著,洪七公還煞有其事地搖搖頭。
  “七公!蓉兒的確想你了,卻關靖哥哥甚麼事?”黃蓉笑著嗔道,兩頰卻自浮起薄薄的淡紅。
  “對了,七公,”黃蓉的目光定格在完顏康身上,她聽郭靖說起過,知道完顏康是郭靖的結拜兄弟,卻不喜他貪慕虛榮、認賊作父,如今見他出現在這裡,不由地伸手一指,“他怎麼會跟你一塊兒來?”
  “蓉兒,他如今已經改好了。”洪七公未及答話,完顏康身旁的穆念慈已經接過話頭,她看了完顏康一眼,微笑著解釋道,“他現在姓楊,再不會回那金國去了。”
  黃蓉暗自嘀咕了一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便不再理會楊康,轉而握住穆念慈的手,“穆姐姐,想不到你也會跟七公一起來。”
  “我與郭大哥、七公他們在路上偶遇,便一直在一起。不過,此事說來話長,晚些我再說與你聽。”穆念慈笑看著黃蓉,輕聲道。
  黃蓉也知道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遂點了點沒有再問。聽穆念慈話中說與郭靖一直在一起,她不禁略顯疑惑地四下望瞭望,然後面露失望之色轉向洪七公問道:“七公,靖哥哥沒有與你們一塊兒來嗎?”
  “怎麼?你沒見著他嗎?”洪七公斂起笑容,略有些疑惑地道,“他比我們先行,算算日子,十日前就該到桃花島了。”
  “甚麼?”黃蓉又驚又訝,忙不迭地再度確認,“七公,你說的是真的嗎?我一直在島上……”
  正說著,黃蓉像是想通了甚麼般忽然轉身,幾步行至黃藥師身邊,著急地問道:“爹爹,靖哥哥在島上是不是?是你將他關起來,不讓我見他,是不是?”
  “蓉兒,那傻小子有甚麼好?值得你為他如此失態?”見黃蓉毫不掩飾的焦急之態,黃藥師心下氣悶的同時也有些無奈。
  “爹爹,靖哥哥是這個世界上除了爹爹之外,對蓉兒最好的人,蓉兒不能沒有他……”黃蓉說著眼圈一紅,便欲落下淚來,對著看不出情緒的黃藥師,她軟軟地求道,“爹爹,你告訴蓉兒,好不好?”
  對黃蓉這個獨女,黃藥師一向寵愛有加,自小到大不曾讓她受到半點委屈,更是很少見她落淚。如今看她這副模樣,他不自覺有些心軟,“那傻小子的確十日前上了桃花島,不過,我卻沒有理會他。關他?爹爹在你心目中便是這種人嗎?”
  “當然不是,蓉兒只是一時心急,爹爹就原諒蓉兒吧。”黃蓉聞得郭靖消息,不由地破涕為笑,只是很快,她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爹爹,靖哥哥十日前便到了,他不認得桃花島的路,豈不是被困在裡面十天了?你快告訴我他在哪裡!”
  “藥兄,蓉兒如此著急,你就告訴她吧。”洪七公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洪七公為人正直,又是俠義心腸,加之武功極高,黃藥師一向對他甚是欽佩,剛才黃蓉與他熟稔的模樣他也看在眼裡。是以,聽到洪七公開口,黃藥師掃了他一眼,再看看另一邊自始自終氣定神閒的歐陽鋒,停了片刻,終是對黃蓉道,“也罷,如今一月期限已滿,你去將他帶來便是。”
  猶豫了一下,黃藥師才接著道,“那傻小子進了北邊的山洞,你只帶他來這裡,其他的不用多管。”
  聞言,黃蓉不由地微微一怔,她知道黃藥師一直對北邊山洞裡的人諱忌莫深,極少提及,她當然也不會傻到在這裡說出洞裡還有別人的事。是以,她僅僅點了點頭,便轉身徑直去了。
 


七公牽線做紅娘

  眼見黃蓉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黃藥師收回視線,重又轉向洪七公,“歐陽兄言道來找我討教武學,七兄大駕光臨,卻不知有何貴乾?”
  “實不相瞞,老叫花此來是有事相求。”洪七公睨了歐陽鋒一眼,見他從剛才開始便一言未發,不禁有些疑惑他的目的。
  洪七公添為丐幫幫主,若是尋常的事,自有丐幫幫眾與屬下料理,如今黃藥師聽他直言有事相求,也不推辭,“你我數十年的交情,既是七兄有命,怎敢不從?”
  聽黃藥師答應得爽快,洪七公卻狀似欲言又止,“你別答應得太快,只怕這事不易辦。”
  “若是容易的事,七兄也不會想到來桃花島了。”黃藥師只是不在意,笑著道。
  聞言,洪七公這才笑道,“如此,藥兄你是一定答應了?”
  黃藥師笑著點頭,“一言為定!”
  “好!”洪七公拍掌而笑,正欲接著說些甚麼,歐陽鋒忽然插口道:“黃兄且慢!你不先問問七兄是甚麼事嗎?”
  “老毒物!我自與藥兄商量,你啰唆甚麼?”洪七公見歐陽鋒果然來搗亂,不由地怒目一瞪,“你準備好喝喜酒便是。”
  “喝喜酒?”歐陽鋒略一挑眉,抬眼望向黃藥師,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
  黃藥師聰明絕頂,略一思索,便明瞭洪七公的用意,臉色隨即變得很奇怪,“七兄,這事恐怕我們還得從長計議。”
  “藥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聽到黃藥師推脫,洪七公有些不悅,“我所求之事,便是想讓藥兄將獨女蓉兒許給我的關門弟子郭靖,剛才你已經應允,如今卻要反悔嗎?”
  “婚姻大事,豈可兒戲?”黃藥師擺擺手,“七兄切莫再開玩笑了。”
  “怎麼是開玩笑?”洪七公輕輕搖頭,反駁道,“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藥兄剛才已經答應老叫花所求,父母之命有了;而老叫花就是現成的媒人,媒妁之言也已不缺,怎是兒戲?”
  “這……”即便黃藥師能言善辯,洪七公如此一番話下來,也堵得他說不出下文,似乎,他就只有點頭答應一途。只是,想到郭靖那個傻頭傻腦的小子,他又實在是厭惡非常。
  正在此時,黃蓉已經帶著郭靖去而復返。一進門,郭靖驚訝地看了洛璃他們一眼,隨即便驚喜地衝洪七公喚了一聲“師父”,之後站到了他的身側。
  黃蓉剛剛與郭靖重逢,心下高興,笑意燦爛地行至黃藥師身邊,隨意地問道:“爹爹,剛才你與七公在談些甚麼?”
  黃藥師被洪七公用言語套住,莫名其妙地答應了洪七公的提親,心中正鬱悶。此刻聽黃蓉相問,他不由地橫了郭靖一眼,冷哼一聲,也沒有答話。
  見黃藥師如此,洪七公笑眯眯地向黃蓉招招手,“蓉兒,到七公這裡來,七公告訴你。剛才七公向你爹爹提親,你爹爹已經答應將你許給靖兒了。”
  聞言,黃蓉欣喜地與郭靖對視一眼,“真的?”
  “當然,七公會騙你嗎?”洪七公望了面沈如水、卻沒有反駁的黃藥師一眼,笑道,“你看,你爹爹也默認了。”
  “哼!”黃藥師冷眼斜了郭靖一眼,冷聲道,“一碼歸一碼,郭靖與超風的比鬥照常進行。而且,想娶我的女兒,也要看這小子有沒有這個本事!”
  “爹爹!”黃蓉不知道洪七公是怎麼讓她爹答應求親的,只是如今見黃藥師還是要為難郭靖,不由地急了,“你既然都答應了,為甚麼還要為難靖哥哥?”
  “好,好,你如今有了你的靖哥哥,便連爹爹也不要了嗎?”黃藥師見女兒如此外向,不由地對郭靖更是厭惡,“既如此,你為何還要喚我爹爹?”
  “爹……”聽黃藥師說的嚴厲,黃蓉不禁眼裡一紅,正要答話,洪七公安慰地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起身道,“藥兄,蓉兒這麼個乖巧伶俐的女兒,你也捨得罵她?”
  頓了頓,洪七公遞給黃蓉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接著道,“這兩個小娃兒兩情相悅,老叫花看著心裡喜歡,藥兄既已答應成全他們,又何必再為難?刀劍無眼,萬一爭鬥中靖兒少了胳膊缺了腿,蓉兒怎麼辦?那梅超風恨極了靖兒,若是殺了靖兒,蓉兒豈不是要傷心一輩子?”
  洪七公正極力強調郭靖對黃蓉的重要性,希望他能夠改變主意,卻不想忽然聽到歐陽鋒的一聲冷笑。當下,洪七公怒道:“老毒物!你陰陽怪氣地笑甚麼?”
  “我想笑便笑,也不礙著你老叫花吧?”歐陽鋒輕哼一聲,生硬地回道,似乎對洪七公之前的話很是不屑。
  “老毒物,我看你是骨頭癢了。”洪七公緊緊手中的棍子,“要不要老叫花用手中的打狗棒來幫你活動活動筋骨?”
  聞得此言,歐陽鋒霍地站起,整了整衣衫,竟又輕輕地坐下,“老叫花,要發瘋你自個去。如今談的是你徒弟的事,別想岔開話題,拿我說事。”
  洪七公驚訝地將視線投向歐陽鋒身後,正對上洛璃笑眯眯的臉。洪七公對自己的目力很有自信,他看得清楚,剛才若不是洛璃伸手拉了歐陽鋒一把,依照歐陽鋒略有些火爆的脾氣,此刻早已與他鬥在一處,而他也能借此暫時從與黃藥師的談話裡脫身出來。
  自始自終,洛璃都在一邊看得津津有味,直到剛才洪七公蓄意挑動歐陽鋒的怒火,她才伸手拉了拉歐陽鋒的衣袖。歐陽鋒也是聰明之人,被洛璃一提醒,哪會還不明白洪七公的用意?
  “七公,”洛璃輕輕地喚了一聲,笑眯眯地柔聲道,“爹爹剛才的意思是說,郭靖與梅姐姐的比試,是他自己答應過的,如今七公卻想讓黃島主取消,這不是顯得他很無能嗎?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害怕了呢。”
  “你胡說八道些甚麼?”聽到洛璃說郭靖的不是,黃蓉立時哼了一聲,“這裡哪裡有你說話的份?”
  “若我沒有,你便有嗎?”洛璃輕輕撫摸著懷中的小狐狸,淺笑著反問,相較於黃蓉,她明顯要平靜淡然許多。
  “蓉兒!”黃蓉本欲張口爭辯,卻被郭靖拉住。他環視了一下四周,終是抬步走上前,向黃藥師行了一禮,便即開口,“黃島主,言而有信的道理晚輩還是明白的。晚輩與梅超風的比試在前,七公提親在後,為了蓉兒,晚輩會全力以赴、絕不會退縮。”
  這郭靖雖然為人憨厚木訥,但是,從小到大,他母親李萍便一直向他灌輸忠孝信義與禮義廉恥,對這些道理,他反而深深地記在心裡,也看得比一般人重得多。
  聽了郭靖的這番話,黃藥師倒是有點對他另眼相看了。但是另一方面,又覺得他實在傻氣,有洪七公幫著,他居然也不思變通,自己往刀口上撞。難道他真的以為因為蓉兒,自己便會叫梅超風手下留情嗎?一念至此,黃藥師不想將黃蓉嫁給他的想法更加強烈了。
  歐陽鋒剛才一打岔,黃藥師靜下心來,反而冷靜下來了。他思及若是吩咐梅超風直接將郭靖打殘打死,有洪七公與黃蓉在,必不能成功。就算成功,黃蓉也極有可能恨上他這個爹爹,還不如先假說考驗,讓那郭靖自己知難而退。
  想到這裡,黃藥師也不理會郭靖,而是直接對洪七公道:“七兄果然是好算計。先讓我答應提親,接著又以此迫我對郭靖手下留情,這一箭雙雕之計,使得當真巧妙。”
  “老叫花是粗人,哪裡知道甚麼雙雕、三雕?”洪七公上前兩步,站到了郭靖身側,“我只知道,藥兄你嫁了女兒,我這徒弟娶到了媳婦,這不是兩全齊美、皆大歡喜嗎?”
  “七兄不用多說,我既然已經答應,便不會反悔。”黃藥師無視自家女兒與郭靖驚喜的神色,淡淡地接著道,“只是,我剛才也說過了,想要娶蓉兒,得看郭靖有沒有這個本事。至於同超風的比試,七兄剛才的擔憂也是有理,便暫且押後吧。”
  “藥兄,若你只是假作答應,卻故意刁難靖兒,又該如何?”洪七公當然聽出黃藥師是要考驗郭靖,只是黃藥師是出了名的固執,加之他反常地將郭靖同梅超風的比試押後,更是不由地洪七公不懷疑他的動機。
  “師父,沒關係,為了蓉兒,不管黃島主出甚麼題,我都會通過的。”洪七公還在那邊為他爭取有利條件,郭靖已經信誓旦旦地宣稱道。驚得黃蓉一個閃身衝到他身側,狠狠地拉了他一把,隨即又與洪七公無奈地對視了一眼。
  “既是考驗,當然會有難度。”黃藥師斜了郭靖一眼,隨即將視線定格在歐陽鋒身上,想到他剛才的提醒,黃藥師如今想後悔已是來不及,“七兄若怕我刁難,何不讓歐陽兄做個見證?歐陽兄意下如何?”
  “黃兄相邀,豈敢不從?”這一路熱鬧看下來,歐陽鋒哪會有不同意之理?
  洪七公雖然不喜歐陽鋒來做見證,但此地委實也不再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當下,也只能點頭答應了。
  “藥兄要考驗,老叫花理解,只是這考驗總該有個標準吧?”沈默了片刻,洪七公道,“若一個考驗便花上十年八載,豈不是耽誤了兩個孩子?”
  “這點七兄可以放心。”黃藥師思考了片刻,然後提議道,“便以三題為限,一日之內完成,如何?”
  洪七公看向黃蓉,見她微微點頭,他也沒有再提出異議,而是直接定了日期,“這事宜早不宜遲,依我看,擇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
  



三道試題第一題

  洪七公與黃藥師商定了日子之後,言道要帶郭靖下去準備,便帶著郭靖、楊康以及穆念慈先行告退。黃蓉偷覷黃藥師一眼,悄悄地跟了上去。黃藥師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也沒有阻止。
  歐陽鋒見事情告一段落,也跟著起身,正欲帶著洛璃與歐陽克離開,卻聽得黃藥師的說了一句:“歐陽兄,請留步。”
  依言停下腳步,歐陽鋒不由地心下有些疑惑,“黃兄叫住我,可還有事?”
  黃藥師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將視線投向洛璃與歐陽克兩人。洛璃不解其意,歐陽克卻立時明瞭黃藥師是想與歐陽鋒單獨相談。他朝著黃藥師行了一禮,便拉著洛璃出了屋子。
  隨著歐陽克行至屋外,洛璃略一思索,也想通了其中關鍵。只不過,她的好奇心本就不重,即便黃藥師這般避著他們,她也不會太過在意。
  抬眼望瞭望日頭,洛璃見時間尚早,便微笑著問身邊的歐陽克,“哥哥,我們去何處?”
  “剛才在屋內,黃島主說到北面山洞的時候語焉不詳,那黃蓉聽了也神色奇怪,多半是藏著甚麼秘密。”歐陽克思考片刻,慢慢地道,“趁著這時間,不如我們過去瞧瞧?”
  聞言,洛璃雖沒有多大興趣,只是思及左右無事,也便從善如流地點點頭,不過隨即,她又輕輕蹙眉,“這島上遍布奇門陣法,哥哥可識得路?”
  “記得一些,畢竟兩日來我們走過的地方已是不少。”歐陽克輕輕地笑了笑,牽著洛璃慢慢向北邊行去,“而且,我猜,洛璃你應該記得比我清楚吧?”
  “哥哥怎麼知道?”略顯詫異地看了歐陽克一眼,洛璃轉而淺笑,“只不過不會迷路罷了。”
  歐陽克自然聽出了洛璃的驚訝,卻只是笑而不答。他與洛璃相攜穿行在根本看不出路的桃林裡,片刻後便置身層層不絕的桃木間,再也看不見那些青竹建築。
  又走了幾步,忽然聽得前面隱約傳來談話之聲,洛璃與歐陽克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仔細看去,影影綽綽的桃木掩映間,卻是只聞人語,不見人影。
  談話之聲很細微。只是洛璃與歐陽克內功修為皆已有成,聽覺自然靈敏異常。加之那談話之人多半不曾想到桃林裡會有旁人,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洛璃兩人便將其中內容聽了個清楚。
  “靖哥哥,你想我不想?”黃蓉清脆的嗓音略帶撒嬌的意味,沈默片刻後,又傳來她嗔怪的聲音,“你怎麼不說話?難道你便不想我嗎?”
  “想……”郭靖的聲音悶悶的,似是極力壓制著某種情緒,洛璃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呆呆傻傻的模樣。
  勉力忍住笑,洛璃輕輕捏了捏歐陽克的手,伸手指了指來時的方向,便欲悄無聲息地離去。只是,黃蓉的下一句話卻成功地讓她停下剛邁出的腳步,轉而駐足細聽。歐陽克見洛璃停步,輕笑了一下,也便站在了她的身側。
  “靖哥哥,你還沒有告訴我,那完顏康怎麼會跟七公一起來桃花島?”
  “蓉兒,義弟如今改叫楊康了,那完顏之姓休要再提。”郭靖的聲音充滿認真,“他以前雖然做過錯事,但我相信他現下已經改好,你也不要再跟他作對。”
  “我才懶得理他……也只你會相信他。”黃蓉嘀咕了一句,催促道,“靖哥哥,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這個——”郭靖停頓了片刻,敘述的聲音才再度傳來,“當日在歸雲莊,你跟著黃島主走了之後,陸莊主便將義弟放了出來……”
  從郭靖的話裡,洛璃終於明瞭那完顏小王爺,也就是如今的楊康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簡單來說,便是郭靖認出了同楊康關在一起的那個大宋官員,正是十八年前領兵屠殺牛家村的段天德。而段天德供出了指使此事的是完顏洪烈,目的只是為了得到楊康的母親包惜弱。
  據郭靖所說,楊康當場便怒殺段天德,改回楊姓,並表示願意跟著郭靖北上刺殺完顏洪烈。只是,他們行至安陽,便碰巧遇到了洪七公。洪七公一直對黃蓉極為喜愛,又兼之欣賞郭靖的質樸勤奮,聽說了他們的事後,竟決定收郭靖做關門弟子。
  聽郭靖說到打算在一月之內刺殺完顏洪烈,然後無牽無掛地上桃花島,洪七公狠狠地將他罵了一通。罵完後,便著令郭靖先行,並稱自己會在他同梅超風比武之前趕到桃花島。
  至於穆念慈,實際上並不是如她自己說的那般同郭靖他們在路上巧遇,而是一直偷偷跟在郭靖和楊康兩人身後。待遇著洪七公,她理所當然地被發現,無法再藏匿下去。此後,郭靖上了桃花島,穆念慈與楊康則跟著洪七公一路同行了。
  郭靖與黃蓉說完這些,便開始猜測起明日考驗的試題來。洛璃見再也聽不到甚麼,輕輕扯了扯歐陽克的袖子,打了個手勢,便輕手輕腳地後退離去。
  順著原路走回,待確定郭靖與黃蓉無法再發現他們,洛璃才輕笑著開口,“這兩人倒也清閒,此刻居然還有心情坐在桃林裡說閒話。”
  聽得此言,歐陽克不由地覺得有些好笑,“那依洛璃看,他們該做些甚麼?”
  “我不過隨便說說,哥哥也當真?”洛璃朝他們退回來的方向望了一眼,輕輕蹙眉,“只是,他們擋住了路,又該怎麼辦?”
  “那便算了,也沒有甚麼要緊,橫竪不過是消遣罷了。”說話間,歐陽克抬眼看了看天色,發現經此一耽擱,日頭居然已經有些偏西。想了想,他接著道,“時候不早,叔叔與黃島主多半已經談完,我們也該回去了。”
  見洛璃點頭,歐陽克笑了笑,復又牽起她的手。其實,他很想問問洛璃,剛才她為何要停下聽有關楊康的事,後來想到這多半又是她的探究欲作祟,也便隨她去了。
  如此,一夜的時間很快過去。清晨柔和的陽光透過淡霧,薄薄地在地上灑了一層,漾出淡淡的溫暖。
  桃林之間的一大片空地上,黃藥師負手而立,黃蓉乖巧地站在他身側。輕輕地掃了洪七公與歐陽鋒一眼,黃藥師開口道,“三道試題,我已經想好。按照昨日的約定,下面便開始第一個考驗,七兄意下如何?”
  “這個,老叫花昨日忘了講……”洪七公摸摸自己紅通通的酒糟鼻,似是有些尷尬,“藥兄你文武全才,而我這個徒弟,卻是與我一樣的粗人,若你一心只出詩詞歌賦這類的題目……”
  “老叫花,這事情都已經臨頭,你不覺得現在說太晚了嗎?”黃藥師還未回答,歐陽鋒冷哼一聲,譏諷的話便即出口。
  洪七公狠狠地瞪了歐陽鋒一眼,正欲反駁,卻被黃藥師抬手阻止,“兩位稍安勿躁。我既然答應不會故意刁難,自會做到。七兄可還有其他問題?”
  見洪七公搖頭,黃藥師才接著道,“大家都是練武之人,這第一題便比武吧。”
  黃藥師的話音剛落,黃蓉便詫異地看了自家爹爹一眼。她知道黃藥師不喜郭靖,心裡一直擔心他會在考驗上刁難郭靖,卻萬沒想到第一題居然是郭靖最擅長的武功。她松一口氣的同時,心下又有些隱隱的不安——黃蓉很瞭解黃藥師,若說他在一夜之間接受了郭靖,她怎麼都不會相信。
  “比武?和誰比?怎麼比?”顯然,洪七公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反常,他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隨即小心地問道,“藥兄不會是想親自出手考校郭靖的武功吧?”
  “有何不可?”黃藥師淡淡地反問。
  “當然不行!”洪七公急急反駁,“藥兄是甚麼水平?若你出手,待會兒郭靖是通過還是不通過,還不是都由你說了算?這也忒失公平。”
  說著,洪七公也不等黃藥師說話,徑直將視線轉向歐陽鋒,“老毒物的人品,老叫花信不過,所以,你也不能出手。”
  “我不行,黃兄也不妥,難道老叫花你想自己出手?”眼看著洪七公裝模作樣,歐陽鋒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道。
  “若是黃兄答應,老叫花活動活動筋骨也未嘗不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大酒葫蘆,洪七公笑眯眯地回道。
  “七兄莫要再開玩笑了。”黃藥師聞言,掃了歐陽克一眼,這才淡淡地接口道,“既然七兄不贊成我與歐陽兄出手,便由歐陽賢侄與郭靖比試一場,如何?”
  聽得黃藥師的提議,洪七公微微一愣,隨即看向了歐陽克。他原本是想讓楊康同郭靖比試,這樣郭靖的勝算會很大。若是換了歐陽克,他既是歐陽鋒的侄兒,想必功夫不弱,郭靖頂多只有五成勝算。思及黃藥師多半不會同意由楊康出手,洪七公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那好。”黃藥師露出一絲淡笑,看向歐陽克,“歐陽賢侄,你……”
  “不行!我不同意!”黃藥師的話還未來得及出口,便被一個乾淨甜潤的聲音打斷。眾人紛紛循聲望去,那說“不同意”的人竟是一直安靜旁觀的洛璃。
  “洛璃,你為甚麼不同意?”驚訝過後,歐陽鋒目含玩味地瞧了歐陽克一眼,心下已經有了些許隱約的瞭然。
  “這……”被歐陽鋒一問,洛璃的臉上漸漸浮起一層薄薄的淡紅,她伸手一指黃蓉,“若是哥哥勝了,難道便要娶她不成?”
  “黃姑娘樣貌人品均是一流,又貴為黃島主愛女,與你哥哥也算門當戶對,即便真娶了她,不也很好嗎?”看著洛璃難得有些無措的表情,歐陽鋒笑眯眯地接著問道。
  “不要!”聽得歐陽鋒所言,洛璃不及細想便伸手捉住歐陽克的手臂,接著按照心中所思直接脫口而出,“哥哥是我的!”


銀宸顯威鬥降龍

  “克兒一直都是你的哥哥,這一點從來都不曾改變。”將包括黃藥師與洪七公在內,所有人或多或少的震驚盡收眼底,歐陽鋒揶揄地瞧了歐陽克一眼,故意把“你的”兩字咬得極重。
  聽得歐陽鋒的取笑之言,洛璃這才意識到自己到底說了甚麼。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在她身上,洛璃原本只是淡紅的雙頰瞬間紅透,紅霞直及耳根。
  “哈哈哈……老毒物……”片刻的驚訝過後,洪七公隨即爆發出一陣愉悅的大笑,一邊笑一邊還煞有其事地拍著腰間的大酒葫蘆,“你……你的女兒……果然是比你強多了……”
  這回,歐陽鋒沒有理會洪七公,他看看已然將頭埋進歐陽克懷裡的洛璃,然後直接轉向黃藥師道:“黃兄,如今看來,昨日你向我提及的事不用再考慮了。”
  “歐陽兄便當我甚麼都不曾說吧。”黃藥師從歐陽克與洛璃身上收回目光,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失望與遺憾。沈默了片刻,他才淡淡地笑道:“不過,這第一道試題,還是要勞煩歐陽賢侄。”
  “無妨。”歐陽鋒點點頭,隨即便轉身看向洛璃,正欲開口,卻被黃蓉忽如其來的清脆嗓音打斷。聽得她話中的意思,歐陽鋒心下微訝。早知黃蓉聰明伶俐,卻不想她僅憑著兩句話便能猜出他與黃藥師的談話內容。
  “爹爹!你昨日瞞著蓉兒……你……你竟然是想將蓉兒嫁於歐陽克嗎……”說著說著,也不知是氣惱,還是怨憤,黃蓉眼圈一紅,便即落下淚來,“你明明已經答應了蓉兒與靖哥哥……怎可以出爾反爾……”
  “藥兄,你……”聽了剛才歐陽鋒與黃藥師的對話,洪七公便已想到昨日他們走後,黃藥師與歐陽鋒曾經避過他單獨相談。只是如今看黃藥師的表情,這談話的內容多半是同黃蓉說的一樣。
  “蓉兒,莫哭。”輕嘆一聲,洪七公上前拉過黃蓉,輕聲安慰道,“有七公在,沒人能欺負蓉兒。再說,你爹爹也只是讓老毒物考慮,若靖兒能通過你爹爹的考驗,一切便不成問題。”
  “蓉兒,你放心,我一定會讓黃島主答應將你許給我。”一旁的郭靖點點頭,也跟著安慰道。
  聞言,黃蓉擦擦臉上的淚珠,勉強笑了笑,心裡卻擔心不已。她沒有想到,黃藥師對郭靖的不喜已經到了即便是瞞著她、也要將她許給旁人的地步。如今看來,這第一關比武,怕也是黃藥師故意安排來安他們的心,真正的難題卻在後兩關。
  這次是歐陽鋒他們不同意,那下次呢?黃蓉定了定神,勉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似乎自歸雲莊回來後,因為心憂郭靖,她的情緒一直不穩定。而此時此刻,她最好的選擇便是靜觀其變,有洪七公在,怎麼也不會讓郭靖吃虧。一念至此,黃蓉便握住了郭靖的手,迎著黃藥師的視線望去。
  見黃蓉恢復平靜,黃藥師沒有說甚麼,直接便移開了目光,向歐陽鋒輕輕點了點頭,“歐陽兄,如此,我們便開始吧。”
  “洛璃。”歐陽鋒看向自黃蓉出聲便已恢復平靜的洛璃,微笑著道,“既是黃島主相邀,爹爹也已答應,你看如何?”
  “不,爹爹。”洛璃握緊歐陽克的手,只是不答應。
  “洛璃……”略有些無奈地暫時放棄說服洛璃,歐陽鋒掃了氣定神閒的歐陽克一眼,卻發現他根本不打算說話。
  這兩孩子,一個緊抿著唇固執地不應聲,一個目中淡然笑得雲淡風輕。歐陽鋒看著他們,忽然覺得滿足逐漸在心中彌漫開來。停了一會兒,他終是望定歐陽克,“克兒,你的意見呢?”
  “叔叔,洛璃已經做了決定。”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歐陽克滿含深意看了洛璃一眼,輕聲回道。
  “洛璃。”歐陽鋒輕喚一聲,看著她思考了片刻,這才慢慢地道,“黃島主讓克兒出手,只是因為他與郭靖年歲相近,更易看出郭靖的武藝水平。而且,這比武只是考驗的第一關,即便克兒勝了,也根本不會出現你之前擔心的情況。”
  這一點洛璃當然也清楚,只是,剛才黃蓉的話已經讓她有了極強烈的危機感。若不是聽黃蓉說出,只怕她是怎麼也不會想到,昨日黃藥師避著他們與歐陽鋒商量的居然是這等事。
  洛璃不相信黃藥師,所以,即便是歐陽鋒開口,她也只是搖頭,“既然只是作個參照的標準,又為何一定要哥哥?”
  “洛璃,克兒是這裡最合適的人。”面對洛璃極少見的固執、耍小性子,歐陽鋒所能做的也只有耐心解釋。
  聞言,洛璃不由地輕輕哼了一聲,“爹爹小看人,難道我便不行嗎?”
  “你?”歐陽鋒輕輕皺眉,“你確定?”
  洛璃輕輕撇嘴,“哥哥能做的事,為何我不能做?”
  聽洛璃說得肯定,歐陽鋒也便不再反對,“黃兄,如此第一關便由小女洛璃代勞,如何?”
  黃藥師懷疑地掃了洛璃一眼後,思及歐陽鋒如此放心讓她出手,想來她的武功必是不弱,也便點頭同意了。
  洪七公與黃蓉那邊,見事情忽然發生變化,歐陽克換成了洛璃,皆以為洛璃要弱於歐陽克,心下暗喜的同時,當然不會再有反對意見。
  “小心些。”歐陽克接過洛璃遞給他的紫霄,抱過小狐狸,微笑著囑咐道。
  洛璃解下腰間的銀宸拿在手裡,點了點頭,然後緩緩邁步行至空地中央。早在歸雲莊,洛璃便見過郭靖出手,知道他最拿手、威力最大的招式是降龍十八掌。思及當時的情景,洛璃不難看出那是一套剛猛直接、一力降十會的掌法。
  紫霄只有一尺七寸,都說一寸短、一寸險,紫霄長度相當於一把長匕首,卻正適合用來施展小巧靈活的招式。對上降龍十八掌,還不如銀宸來得好用。
  見郭靖走近,洛璃也不提醒,足尖輕點已經身化輕風向他掠去。手中銀宸像是忽然之間有了生命般,靈活宛如銀蛇,裹挾著凌厲的勁氣朝郭靖擊去。
  不出洛璃所料,那郭靖避無可避間,便腳踩馬步,蹲身曲臂,循著降龍十八掌的軌跡直接一掌拍出。一雙肉掌毫不意外地同銀宸相接、擊實,洛璃只覺得這肉掌竟像鐵掌般,一股大力順著掌風迎面而來,讓她差點控制不住銀宸。
  一觸之下,洛璃便吃了個暗虧。不過,她也不氣餒,降龍十八掌既是剛猛有餘,想來極耗真氣,後勁不足。只要她此刻暫時避開鋒芒,採取游鬥之勢,不與郭靖正面接觸,待他力竭,便是她反攻的時候。
  郭靖性子質樸憨厚,甚至有些木訥,卻是勤能補拙,下盤穩健,根基打得極好。他出手不快,輕功身法也遠遠比不上洛璃,但是,仗著降龍十八掌,他只老老實實站在原地一掌一掌擊出,便將周身護得密不透風、滴水不漏。
  洛璃憑著身法精妙,不斷游走在郭靖身邊,以期尋到破綻,一擊即破。銀宸宛如上下翻騰的白練,偶爾與郭靖的掌風直接對上,激起層層氣浪。一時間,兩人竟是誰也奈何不了誰。
  郭靖的掌法來來回回便是那十八招,以洛璃的眼力,自是早已將它們看個清楚明白。只是,所謂大道至簡、大巧若拙,這簡單的招式看在她眼裡竟似渾然天成,除了硬拼一途,再沒有其他破解之法。
  一念至此,洛璃攻擊的時候更是減了三分力,銀宸與郭靖的掌風一沾即走。次數多了,即便是郭靖這樣耐心極好的老實人,由於每次用足力氣擊出的招式根本無處著力,空蕩蕩的極是難受,也不免生出些許浮躁來。
  郭靖一浮躁,降龍十八掌立時慢了一拍,上下銜接顯出一絲不和諧。洛璃是何等得敏銳,這麼一絲微小的破綻看在眼裡,馬上便覺得郭靖完美的防守圈出了疏漏,手中的銀宸更是對著那露出的空門直直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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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林裡影成雙

  郭靖自小跟著江南七怪學武功,還同馬鈺一起練了兩年玄門正宗的內功,來到中原後得洪七公傳授降龍十八掌,並數次與人交手,打鬥經驗雖稱不上豐富,卻也絕對不缺乏。
  見銀宸靈蛇一般直噬自己腹部,郭靖雖驚,卻絲毫不亂。他右手依然維持原來的招式一掌擊出,騰出的左手竟然另起一招,在千鈞一髮之際封住了銀宸的去勢。
  這郭靖,他能雙手同時使出兩種不同的招式嗎?
  銀宸無功而返,洛璃不由地輕咦一聲,唇角勾起一抹興味的笑意,手下的攻勢不自覺地愈加犀利。
  果然,被洛璃陡然加緊的攻擊節奏相逼,郭靖無法可想之下,又用了那雙手分使不同招式的方法。只是很快,洛璃便發現他施展之間還略有些生澀粗糙,想來這技法郭靖學會的時間也不會長久。
  一念至此,洛璃不由自主地眯起雙眼——看來,正如歐陽克所說,那桃林北邊的山洞裡,確實藏著某種秘密。
  如此,洛璃仗著比郭靖高明許多的身法只攻不守,郭靖則憑著耐心穩重的性子,將自身周圍守得堅如磐石,竟是不曾再露出半點破綻。一時間,兩人誰也奈何不了誰,又進入之前的膠著狀態。
  “如此下去,洛璃只會贏、不會輸。”歐陽克從游刃有餘的洛璃身上收回視線,瞧了對面略顯著急之色的洪七公等人一眼,輕笑著道,“郭靖這般打法,消耗實在太大,絕不能持久。”
  似乎是為了驗證這句話,歐陽克的話音才輕輕落地,郭靖腳下一個不穩,身形一絲輕微的搖晃,便被洛璃抓住機會搶上兩步欺近身前,重重地一掌擊中前胸。毫不意外地,郭靖循著洛璃掌勁的去勢,踉蹌地後退了七八步。站穩後,一絲殷紅便緩緩地自他嘴角溢出。
  一直以來,洛璃都在等待一個一擊即破的機會。是以,這一掌並不是倉促而發,而是伺機已久,並精准地拿捏過力道。郭靖會受點傷,卻不會傷得很重。
  “我輸了……”郭靖低聲認輸後,深深地吸了幾口氣,似是在平復因為真氣消耗過度而有些不穩的呼吸。
  “靖哥哥!”見郭靖受傷,黃蓉狠狠地瞪了洛璃一眼,便急步上前扶住了郭靖的手臂,“你有沒有事?”
  “我沒事。”郭靖搖搖頭,“蓉兒,我……”
  “七兄,歐陽兄,既然郭靖已經認輸,兩位對這一關的結果應該沒有異議吧?”將視線自黃蓉與郭靖身上收回,黃藥師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我有意見!”洪七公抓抓自己亂糟糟的頭髮,理直氣壯地道,“這女娃娃不過仗著身法武器之利,將靖兒生生拖垮而已。若是認真計較,靖兒未必就不如她。”
  “輸了便是輸了。”歐陽鋒冷哼一聲,“難道老叫花如今連認輸都不敢了嗎?”
  “誰說靖兒輸了?”洪七公雙目圓睜,竟是絲毫不讓,“你那女兒不過碰巧擊中他一掌,難道便是贏了?不信,你讓他們兩人再比比看!”
  “七兄,你不用多言。”黃藥師淡淡地接口,“剛才,郭靖已經認輸。所以,這第一關……”
  “黃島主,請聽洛璃一言。”不等黃藥師將郭靖第一關沒有通過的話說出口,洛璃已經笑眯眯地打斷了他,“正如七公所說,洛璃只不過仗著身法與武器,這才僥倖勝了郭靖一招半式。洛璃不敢自認贏了他,還請黃島主判定洛璃與他平手。”
  洛璃看得出黃藥師不喜郭靖,也知道他巴不得判定郭靖不通過考驗。只是,剛才她忽然想到,若是這郭靖不娶黃蓉,那黃藥師不是很有可能將她嫁給歐陽克?事實上,如果不是歐陽鋒沒有同意,他多半已經成功。
  在她擊中郭靖的時候,洛璃便後悔了。如今想想,她應該虛晃一招,讓那郭靖勝了她,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想法補救。讓黃藥師直接承認郭靖獲勝的確不可能,若是平手,有洪七公幫著,倒也容易。
  “對!平手!”果然不出洛璃所料,她一說平手,洪七公便立時附和,“靖兒怎麼也與老毒物的女兒不相上下。”
  黃藥師沈默了片刻,看了並不打算反對的歐陽鋒一眼,終是點點頭,“既然如此,便算兩人平手。”
  聞得此言,緊盯著黃藥師的洪七公暗松一口氣,然後試探性地問道,“那麼,這武藝一關,靖兒可是算通過了?”
  掃了同樣緊張地望著自己的黃蓉一眼,黃藥師哼了一聲,也便默認了。說到底,他畢竟寵愛女兒,心下終是不想迫她太甚。
  黃蓉拍掌歡呼一聲,拉著郭靖走到一邊,也不理會一直安靜旁觀的楊康與穆念慈,只與郭靖竊竊地說了些私語。
  “這才對嘛,藥兄。”洪七公摸摸腰間的大酒葫蘆,笑著道,“如今靖兒受傷,下一關是否暫緩些時日?”
  “不用,下一題跟武功沒有絲毫關係。”黃藥師想也不想,便出口拒絕,“半個時辰後,我出第二題。”
  看著洛璃將紫霄系回腰間,小狐狸自動自覺地掛回她肩上,歐陽克發現她自回來開始便有些魂不守捨。輕皺眉頭看了她片刻,他忍不住開口問道:“洛璃,你為何要幫那郭靖?”
  “我……”洛璃眼神閃爍,輕垂下頭避開歐陽克的目光,張了張口只吐出一個“我”字,這原因卻叫她怎麼說出口?
  之前脫口而出“哥哥是我的”,到後來固執地代替歐陽克與郭靖比試,洛璃一直處於一種略顯恍惚的潛意識狀態。如今靜下心來仔細想想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洛璃竟覺得有些莫名的心虛與慌亂。
  “洛璃?”心下疑惑,歐陽克不禁輕喚了一聲。
  平和的聲音傳入耳內,仿佛直達心底,讓洛璃的心跳徹底失了控制。不敢抬頭望他,洛璃再次順了自己此刻的想法——輕點足尖,身化輕風,幾個起落便竄入桃林之中,消失在歐陽克眼前。
  歐陽克瞬間怔住,回想起剛才洛璃耳後的微紅,他又不禁望著她離開的方向莞爾失笑。
  洛璃,這算是落荒而逃了嗎?
  只是,逃得了嗎?
  不及細想,歐陽克微微一笑,便即施展身法,朝著洛璃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歐陽鋒淡淡地掃了早已看不見兩人蹤影的桃林一眼,也沒有多加理會。至於其他人,雖說發現了洛璃與歐陽克的相繼離去,卻也只當不見。
  洛璃竄入桃木林後,其實並沒有走遠。停下腳步仔細一想,她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非常奇怪,好好的,她為何要跑?細細回憶這一日來發生的事,洛璃不覺陷入了沈思。
  歐陽克尋到洛璃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她站在一株桃樹下,眉頭輕蹙、垂首苦思的模樣。不知道是因為她剛才走得太急,還是其他甚麼原因,原本掛在肩頭的小狐狸竟已不見。
  輕步上前,歐陽克輕輕喚了一聲,“洛璃。”
  身形微微一頓,洛璃猛地抬頭,見著歐陽克,面上再次染上薄紅,“哥哥……”
  以前,洛璃看見他可從來不會臉紅。心下暗喜,歐陽克上前兩步,笑眯眯地道,“洛璃剛剛說過我是你的,如今卻怎麼不帶上我,而是獨自一人跑來此處?”
  “我一時衝動,哥哥怎麼能當真?”呆呆地望著笑得異常愉悅的歐陽克,洛璃吶吶地回道。
  “洛璃說得認真,我當然以為是真的。”歐陽克笑意不減,展臂將洛璃攬進懷中,“洛璃當知道覆水難收,說出來的話,潑出去的水。所以,洛璃要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靠在歐陽克懷裡,洛璃只覺得溫暖異常。忍不住在他胸前蹭了蹭,她無意識地問道,“我要怎麼負責?”
  “洛璃不需要刻意做甚麼。”輕輕地將下巴抵著洛璃頭頂,歐陽克笑得雲淡風輕,“只要,洛璃以後無論去哪裡,都帶上我就行了。”
  似乎很簡單。洛璃思考了片刻,實在想不出歐陽克的話中有甚麼問題,便點頭應道,“好。”
  唇角的笑意不由自主地加深,歐陽克微微退開,一手攬著洛璃的腰,另一手輕輕地捧起她的臉,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熱,他輕輕低喚,“洛璃……”
  感受到洛璃眼中的疑問,歐陽克沒有再說甚麼,而是輕輕低頭,在她額上落下一吻。然後,小心翼翼地、試探般地,他溫熱柔軟的唇一一滑過她的眉間、眼瞼、鼻尖,最後落在洛璃因為驚訝而微啓的唇瓣上。
  輕柔的碰觸、淺淡的吸吮,細細密密地交織著。待發現洛璃的手臂已經順勢環上他的腰時,歐陽克眼中閃過一抹不容人錯辨的喜色,逐漸加深了這個吻。
  陽光透過枝葉間的細縫,斜斜地投在洛璃與歐陽克相擁的身影上,微風輕輕拂過樹梢,揚起兩人墨黑的發絲,絲絲縷縷在空中交纏。
  粉色的桃花錦簇,林裡寧瑟一片,只有風的低吟、樹葉的淺唱,遠遠地傳了開去……


試題第三背九陰

  洛璃輕閉著眼,靜靜地趴靠在歐陽克懷裡,任由他獨有的溫暖氣息透過薄薄的衣料、縈繞全身。先前的那一個淺吻,仿若某種承諾般,讓洛璃心下一片安寧。
  兩人感受著此刻難得的安謐寧靜,誰也沒有說話,甚至連呼吸之聲都變得更加悠長輕微。
  不知過了多久,洛璃忽然聽得歐陽鋒他們所在的方向傳出絲絲縷縷的簫音。那吹簫之人技藝極高,單聽簫音,竟然便讓人生出站在朗月之下、觀看碧海潮起潮落的感覺。
  聽到精彩之處,洛璃不由地睜開眼睛,卻依然沒有其他動作。直到那簫音裡和進“錚錚”的鐵錚之聲,她才略顯疑惑地抬起頭,“哥哥,這是爹爹的錚音。”
  “那郭靖的第二關多半考的是音律。”歐陽克朝簫聲錚音的來處瞧了一眼,然後輕笑著問道,“洛璃可是想去看看?”
  “嗯。”洛璃輕輕點頭。若是只有那簫音,她倒不會在意,誰讓歐陽鋒也參與了呢?
  “我們出來已經許久,也是時候回去了。”歐陽克笑意不減,輕輕地放開洛璃,卻又牽起她的手,拉著她慢慢地往回行去。
  待洛璃與歐陽克回到原來那塊空地,毫不意外地看到黃藥師與歐陽峰正一坐一立,一人弄簫、一人撫錚。郭靖盤膝坐於空地中間,手執一根青竹枝,時不時地敲擊一下,只是很明顯,他對音律之道根本一竅不通,那敲擊的節拍時快時慢,亂七八糟。
  忽然,鐵錚的“錚錚”之聲猛地拔高,而簫音卻轉向婉轉低回。洛璃與歐陽克不由自主地對望了一眼——歐陽鋒與黃藥師竟不約而同地開始在樂聲中融入真氣。
  郭靖倒也硬氣,雖說完全搞不清音律節拍,卻依然在運轉內功抵抗的同時,固執地一下一下敲擊著青竹枝。
  鐵錚之聲越來越尖銳,簫音卻是越來越細微,到最後竟幾不可聞。即便是這樣,錚音簫聲依然互相糾纏碰撞,直衝雲霄。歐陽鋒與黃藥師兩人似乎都忘記了自己是在考校郭靖的音律,竟自顧自比拼起內功來。
  歐陽克輕輕皺了皺眉,終是伸手入懷掏出一條錦帕,微一用力自中間撕開,輕輕地塞進洛璃耳內。緊接著,他撩起衣服下擺,在底部一段扯下寸寬的布條,依樣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待歐陽克做完這些,那邊洪七公也已經吩咐黃蓉幾人塞耳閉聽,以免被歐陽鋒與黃藥師兩人逐漸失控的真氣誤傷。然後,他皺眉看了看額上直冒冷汗、滿面通紅的郭靖,終是一指點出,結束了郭靖自虐的行徑。
  接著,洪七公瞪著似乎無知無覺的歐陽鋒與黃藥師,忽然深吸一口氣,張口清嘯。嘯聲雄渾洪亮,竟似與嘯聲錚音不相上下。大概是因為洪七公嘯聲的提醒,過得片刻,歐陽風與黃藥師兩人終於收起真氣,止了樂音。
  洛璃他們見歐陽鋒三人停手,也皆取下耳中所塞之物,靜靜地將目光投向黃藥師。
  黃藥師收了手中的碧玉簫,掃了被洪七公點倒的郭靖一眼,淡淡地道,“這小子對音律根本一無所知,我判他這關不通過,七兄和歐陽兄沒有意見吧?”
  這一回,事實擺在眼前,即便是洪七公也說不出甚麼,只能鬱悶地點頭,默認了黃藥師的評判。
  “既然如此,時候已經不早,七兄便將郭靖叫醒吧。”見歐陽鋒與洪七公都沒有異議,黃藥師微微點頭。
  郭靖醒來,得知這音律一關自己終是沒有通過,看了一旁的黃蓉一眼,不免有些黯然神傷。不過很快,他想起自己還有一關未過,不由地強打起精神望向黃藥師,卻見他伸手入懷,掏出一本紅綾面的冊子來。
  黃藥師輕輕撫摸著冊子的封頁,面上露出些許感懷之色,“我和拙荊只生了蓉兒這麼一個女兒。拙荊不幸在生她的時候去世,若是她知道蓉兒已然談婚論嫁,心中必也十分歡喜。”
  頓了頓,黃藥師看了眼圈微紅的黃蓉一眼,這才接著道,“只是蓉兒的婚事,我卻不便獨自做出決定。這本冊子是拙荊當年手書,是她心血所寄。現下便讓郭靖閱讀一遍,然後背誦出來,若能背到半數以上,便算過了。”
  歐陽鋒見黃藥師取出書冊,眼前一亮,再結合黃藥師話中的內容,知道那是《九陰真經》,不由地暗自心動不已。但一分析此時形勢,他又不得不按捺下來。
  洪七公聽聞最後一關竟是背書,立時便怒了,“黃老邪,你鬼話連篇的是甚麼意思?上一關考校音律也就罷了,如今,你明知我徒弟傻氣,不通詩書,卻來考他背書,還搬出了蓉兒死去的娘——你還不如直接說不想將蓉兒許給郭靖!”
  洪七公說得氣憤,黃藥師卻只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然後冷聲道,“是你徒弟要娶蓉兒,我的題目就出在這裡,要不要答全看你們自己。”
  洪七公還待反駁,卻被郭靖拉住,“黃島主、師父,弟子背書便是。弟子資質駑鈍,若是背不出,也是該的。”
  見郭靖如此,洪七公一甩衣袖,便自退到一邊生起悶氣。而黃蓉卻只垂著頭不語,其實,早在黃藥師出第二題的時候,她便已經想明白黃藥師的用意。如今,背書的題目一出,郭靖是絕對通不過的。只是,她已經決定不管結果如何,皆要與郭靖在一塊兒。
  黃蓉這般想著的時候,黃藥師已經叫其他人退後,然後將冊子翻開讓郭靖觀看。因為郭靖背對著眾人,所以,洛璃他們只聽見“嘩啦嘩啦”的翻書聲,根本看不見冊子,也不知道郭靖此刻的表情。
  靜靜地看了片刻,洛璃的笑意忽然有些怪異起來。一直注意著她的歐陽克見她如此,不由地開口問道:“洛璃可是想到了甚麼?”
  得歐陽克提醒,洛璃已經知道黃藥師手中的冊子是《九陰真經》,只不過,她也僅僅知道這經書對歐陽鋒很重要。而此時,她所想的卻是其他事情,“我只是在想,這黃島主做事倒也有趣。他擺明瞭刁難郭靖,卻偏要去借死人的名義。”
  “他既然號稱東邪,行事自不可與常人同論。”歐陽克淡淡一笑,輕聲答道,“東邪黃藥師,那是出了名的固執不講理。”
  洛璃與歐陽克說話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稱得上耳語。除了離他們最近的歐陽鋒聽到只字片語,即便黃藥師與洪七公內功修為已近化境,也不曾聽清一句半句。
  在兩人說話間,黃藥師已將那本紅綾面冊子合上,並再度放回自己懷內,然後示意郭靖開始背誦。
  郭靖愣了片刻,抓抓頭,竟然張口便背,對那經文當真滾瓜爛熟、沒有半點窒滯。他只背了半頁,所有人便已驚呆,轉眼間,郭靖已背了好幾頁。洪七公與黃蓉心知郭靖絕無過目不忘的本事,滿臉喜色之外,又夾雜著疑惑驚詫。
  黃藥師聽郭靖所背內容,比之書上十倍還多,而且句句順理成章,竟似原來的經文。當下便心中一凜,不由出了一身冷汗,竟自以為是已故的妻子真個在天有靈,借了郭靖之口將經文傳於他。
  黃藥師如此驚才絕艷、高傲自負之人,原本並不信鬼神之說。只是他對夫人異常痴情,當年她因為經文早逝之事又一直是他的心結,如今見到如此異事,心神巨震之下,卻是根本不曾想過其他可能。
  很快,郭靖已經將經文全部背完。黃藥師出了一會兒神,忽然想起一件事,閃電般出手捉住郭靖的肩膀,臉上卻似罩了一層寒霜,厲聲問道:“梅超風失落的《九陰真經》,可是被你得了去?”
  黃藥師一帶走梅超風,便詢問她《九陰真經》的下落,卻只得來經文遺失的消息。他勃然大怒之後,已是決定讓梅超風在與郭靖比試後外出尋回經文。黃藥師本就聰明絕頂,之前的失神已是意外,如今仔細一想,再憶起當日在歸雲莊的事,立時便想到了一個可能。
  郭靖吃痛,不覺變了臉色,又見黃藥師面露殺氣,更是驚懼,“晚輩不知……不知梅前輩的經文失落何處,若是知道,必當物歸原主……”
  黃藥師見郭靖神色不似作偽,思及他平日木訥傻氣的模樣,知他不是會說謊之人,當下便放開手,將先前的懷疑拋諸腦後,心下認定經文是亡妻冥冥之中所授。
  一念至此,黃藥師顧不得自己之前對郭靖是如何的不喜,已是直接淡笑著朗聲道,“七兄、歐陽兄,這是先室選中的女婿,我再無話可說。”
  停了片刻,黃藥師掃了黃蓉一眼,接著將視線轉向郭靖,“孩子,我將蓉兒許配給你,你須好好待她。蓉兒被我驕縱壞了,你可要多多容讓才是。”
  一聽此言,黃蓉不由地心花怒放。而郭靖就算再傻,此刻也不再需要誰的提點,當即跪下磕頭,口稱“岳父”。
  還未等郭靖起身,那邊洛璃凝神聽完郭靖的背誦,如今見得黃藥師如此做法,卻是一個沒忍住,輕笑出聲。




頑童撒潑毀經文

  黃蓉本是喜極,聽得洛璃發笑,當下只以為她在嘲笑郭靖,不由地心中薄怒,出口喝問:“你笑甚麼?”
  聽黃蓉問得毫不客氣,又發覺所有人的目光因為她的問話而集中到自己身上,洛璃思及這黃蓉三番四次用言語擠兌她、找她麻煩,雖不怎麼在意,卻也有些不舒服。
  洛璃與黃蓉同輩,對於她的喝問,倒也不需刻意注意禮節問題。想到此處,洛璃便雙眉一挑,淡淡地反問,“我笑我的,卻關你何事?”
  “你……”黃蓉被洛璃一堵,一時間竟停在那裡,不知該如何相對。
  歐陽鋒掃了臉色有些難看的黃藥師一眼,隨後望向洛璃,心下已有些明瞭她笑的緣由,“洛璃,在黃島主面前,怎可如此無禮?又不是甚麼要緊的事,你便解說一番,即便出了錯,想來黃島主也不會怪罪與你。”
  歐陽鋒如此一說,洛璃稍一思索,便已清楚他話中的深意。微笑著回望歐陽鋒,她輕聲答道:“既是爹爹相問,洛璃說說倒也無妨。洛璃只是覺得奇怪,那郭靖老實木訥,怎可能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洛璃雖不知黃島主書中內容,但觀書冊的厚度,卻也不難看出郭靖所背的經文,已是遠遠超過書中所載。”
  頓了頓,洛璃對上歐陽鋒略帶贊許的目光,唇角的笑意不由自主地加深了些,“所以,在洛璃看來,他能背得如此流利順暢,多半是另有奇遇。更有甚者,那真正的《九陰真經》說不定便在他身上。”
  洛璃的這番話,細細聽來並不曾說明自己剛才發笑的原因。只不過,歐陽鋒卻是明白她必是在笑那黃藥師不及細查、便將此事推到鬼神之說上。洛璃所說,也是他心中所想,而且他更傾向於經文在郭靖身上的說法。一直以來,歐陽鋒都想得到《九陰真經》,如今既有機會,自是不會輕易放棄。
  當下,歐陽鋒幾不可查地朝洛璃輕輕點頭,然後望向面上已現疑慮之色的黃藥師:“黃兄,鬼神之說實在虛無縹緲。還望你詢問個清楚,莫要被這小子騙了才是。”
  “我沒說謊!”洛璃說話的時候,郭靖便欲張口反駁,如今聽得歐陽鋒說他騙人,卻是再也忍不住,面上微紅地出言爭辯,“我根本沒見過甚麼《九陰真經》!”
  “沒見過?”歐陽鋒冷哼一聲,對郭靖的話嗤之以鼻,“沒見過你怎能背得一字不差?難不成真是黃夫人在天有靈?”
  “那是……”郭靖剛想說他所背的經文是桃林北邊山洞裡的周大哥所傳,據周大哥說是他自創的武功心法,並不是甚麼《九陰真經》。只是,他忽然想到剛才眾人所說,心下懷疑莫不是周大哥教給他的真個是真經,立時便又閉口不語。
  “老毒物,你又不知經文內容,怎知道靖兒背得一字不差?”洪七公知道歐陽鋒覬覦《九陰真經》已久,雖對郭靖背出經文覺得詫異,卻也不欲讓他為此惹上歐陽鋒,“你們父女一搭一唱,說得倒是好聽。只是我這徒弟老實,若你們想無故冤枉與他,還要問過老叫花答不答應!”
  “老叫花,你也不用忙著護他。”相較於洪七公不善的語氣,歐陽鋒卻是一臉平靜,“難道你就一點懷疑都沒有嗎?
  洪七公正欲答話,那邊黃藥師已經再度出手,右手成爪,捏住了郭靖的左肩,“說!你是從何處學得經文?”
  黃藥師本就只是被亡妻之事暫時蒙蔽心智,得出了在平日看來有些可笑的鬼神之說,如今聽得歐陽鋒與洛璃的對話,再略一思索,自是不難想到其中各種可能。
  郭靖張張口,正思考著要不要將周大哥的事情說出,忽然聽得一陣熟悉的大笑聲由遠及近,“哈哈哈……黃老邪,如今我已將《九陰真經》全數給你,你卻再關我不住了。”
  “周大哥!”郭靖一臉喜色,也不管自己是否還被黃藥師捉著,當下已抬眼望向聲音的來處,大聲高呼。
  “周伯通!”黃藥師見著來人,立時便棄了郭靖,迎了上去“我早就說過,只要你交出《九陰真經》,讓我焚燒與先室靈前,我自好好地送你出島。此刻你卻胡說八道些甚麼?”
  當年黃藥師夫婦從周伯通身上騙走真經,後來下冊被陳玄風梅超風合謀盜走,黃夫人勉強重默經文,終因心神損耗過度,早產而亡。黃藥師遷怒周伯通帶著《九陰真經》上桃花島,這才害的夫人早逝,竟將他捉住關在島上。說定哪天周伯通打得過他,或者將經文交出,便放他出島。
  周伯通倒也硬氣,居然真個與黃藥師在島上僵持了十五年,直到十日前郭靖上島。他聽說郭靖竟與黃藥師的獨女私定終身,又與他極是投緣,當下便想到將經文全數教與郭靖。岳父女婿本是一家,他也算全了承諾,想來那黃藥師總不至於焚燒了自己的女婿。而他自己,當然也能依約出了山洞,離開桃花島了。
  是以,現下聽得黃藥師詢問,周伯通搖頭晃腦地瞧了周圍一眼,嘻嘻笑道:“經文我已經給你啦。郭靖是你的女婿,是不是?他的也便是你的,我將經文從頭到尾傳了給他,可不也是傳給你了?”
  “周大哥,這……這……你教給我的真是《九陰真經》?”原本郭靖還有懷疑,如今聽了周伯通的話,一時只覺得目瞪口呆,徹底傻了。
  周伯通本就是小孩心性,當日騙郭靖背下經文,原也存了真相大白時看他暈頭轉向模樣的心思。此刻瞧見郭靖的呆樣,他不由地笑道:“那還能有假?”
  黃藥師卻不理會郭靖,而是直接向周伯通伸出手掌,“你要離島,可以。但是,我要經文的原書。”
  周伯通歪了歪頭,看了黃藥師半響,忽然伸手入懷,掏出一本半寸來厚的藍皮冊子,中間似乎還夾著甚麼,“《九陰真經》上冊本就在我處,這下冊,嘿嘿,卻是你的好女婿親手送到我手上。可笑你的傻女婿,身懷經文居然還不自知。”
  那邊,歐陽鋒見周伯通掏出冊子,眼前一亮,卻是開始思考出手搶奪的可能性。洛璃瞥見歐陽鋒面上表情,輕垂下頭思索了片刻,忽然伸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附耳過去。
  歐陽鋒雖然覺得有些疑惑,但是瞧見洛璃略顯神秘的笑意,最終還是依言低下頭微微傾身。待聽完洛璃的幾句耳語,他再也掩藏不住臉上的喜色,“洛璃,此事可當真?”
  看見洛璃肯定地點頭,歐陽鋒心下狂喜,面上卻強自斂起喜悅之色。抬眼看向周伯通與黃藥師時,他的眼中已是一片平靜,再看不出任何情緒。
  歐陽克一直注意著洛璃,見她與歐陽鋒說得神秘,當下便輕握住她的手,湊近她耳邊低聲問道:“洛璃,你與叔叔說了些甚麼?竟不能說與我聽?”
  歐陽克溫熱的氣息縈繞耳邊,讓洛璃耳朵有些微微發癢。她不自禁地縮了一下身子,轉過頭來面對歐陽克,“這個,等我們離開,我再說與你聽,可好?”
  聽得洛璃推脫,歐陽克心裡略有些不滿,他輕輕捏了捏洛璃的手,終是忍不住問道,“為何不能此刻告訴我?”
  感受到歐陽克語氣裡的不悅,洛璃笑得眉眼彎彎,柔聲回道:“洛璃想給哥哥一個驚喜,哥哥不喜歡嗎?”
  聞言,歐陽克先前的鬱悶立時一掃而空。他望著洛璃唇角彎起淡淡的笑意,“如此,洛璃便晚些再告訴我吧。”
  洛璃輕輕點頭,忽然聽得黃藥師一聲怒喝。驚訝之下,她不由地抬眼向場中望去。一見之下,卻是那周伯通默運真氣,將那《九陰真經》生生震成千萬片。如今,這些碎片正隨著海風四下飄舞,如那翩翩飛舞的蝴蝶,不一會兒便東飄西揚,分散各處,再也無跡可尋。
  “周伯通,你竟敢戲弄於我!”黃藥師見到如此情景,思及亡妻,心下已是怒極。他身形一閃,當真快如閃電,雙手成掌朝周伯通攻去,“當年若不是你帶著經文上島,阿衡怎會過早地離我而去?今日,我定叫你不得生離桃花島!”這阿衡,想來便是黃藥師亡妻的小名。
  “黃老邪,想留下我也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周伯通見黃藥師擊來,卻是夷然不懼,“你真當我這十五年是白過的嗎?當年我一種功夫打不過你,如今,我雙手分使兩種功夫,你當我還會怕你嗎?”
  周伯通語畢,真個便一心二用,一手一招向黃藥師迎去。洛璃看得眼熟,當下便想起那郭靖與自己比試時所使的技法。如今細細看那周伯通使來,比之郭靖何止高明十倍?看了一會兒,洛璃心裡也便明瞭那郭靖的技法,只怕也是周伯通所授。
  剛才周伯通自桃林北邊而來,洛璃見他衣衫破舊,蓬頭垢面,便已猜到他是那北邊山洞裡藏著的所謂秘密。後來聽他說話,洛璃只覺得此人心性純良、狀似孩童、甚是有趣。
  反觀黃藥師,雖然他的確驚才絕艷、聰明絕頂,卻也高傲自負,有時候做事說話毫不講理,自說自話。相比之下,洛璃覺得黃藥師有些高高在上,反不如洪七公好接近。
  隨意掃視了一下周圍,洛璃發現郭靖與黃蓉已被洪七公拉著,同穆念慈與楊康一起遠遠地避了開去。再看洪七公,只見他掃了歐陽鋒一眼後,便即調轉目光再度望向周伯通與黃藥師兩人,竟似打算作壁上觀,洛璃心下不覺有些微微失望。
 



過耳不忘終償願

  黃藥師為了考驗郭靖,選的地方本就是林中空地,極適合打鬥只用。只是,黃藥師與周伯通皆是武功高絕之輩,無論甚麼招式都信手拈來,卻似神來之筆,無跡可尋。不過片刻,兩人便逐漸偏離,身形向桃林移去。
  此時,兩人已是打出了真火,一招一式皆裹挾著凌厲的氣勁,將那附近的桃木擊得枝折葉落,粉色的桃花紛紛揚揚落了一地。忽然,幾聲劇烈的“卡擦”之聲接連而來,洛璃定睛望去,卻見幾株粗大的桃木竟被生生攔腰擊斷,其中一株更是被連根拔起。
  見黃藥師與周伯通兩人鬥得旗鼓相當、不相上下,一時間也分不出勝負,洛璃不由地調轉視線望向了歐陽鋒。因為洛璃之前的耳語,歐陽鋒此時只在一旁氣定神閒地靜靜看戲,絲毫沒有出手的跡象。
  在此地,洪七公、黃藥師、周伯通皆與歐陽鋒齊名,洛璃會向歐陽鋒耳語,也是存了不想讓他同洪七公他們相鬥的心思,只是現下,歐陽鋒倒是順了她的心意,不會再出手。而洪七公,他的本意多半是想防著歐陽鋒,加之那本是黃藥師與周伯通的私人恩怨,卻哪裡會上去蹚渾水?
  如此一來,這裡便沒有了上去阻止黃藥師與周伯通的人選。輕輕皺眉,洛璃不由地想起歐陽鋒提起過的華山論劍,他們五人曾經連續鬥了七天七夜。難道,她要在這裡看他們鬥上幾天幾夜嗎?
  細細思索了一番,洛璃忽然輕勾唇角,微笑著望向歐陽鋒,“爹爹,你說這《九陰真經》是不是一個害人的東西?”
  聽得洛璃發問,歐陽鋒不解其意,略顯疑惑地瞧了她一眼,卻依然無法從她的笑意裡看出甚麼。沈吟了片刻,他才斟酌著答道:“經文是死物,何來害人之說?洛璃既有此問,可是想說些甚麼?”
  “洛璃聽得爹爹解說《九陰真經》來歷,卻是並沒有親見江湖為它掀起腥風血雨。如今,洛璃聽說黃夫人為經文而亡,梅姐姐他們因經文遭受如此磨難,那位周前輩也因經文失去了整整十五年的自由,忽而有些感慨罷了。”洛璃煞有其事地輕嘆一聲,接著言道,“若是這世上沒有《九陰真經》,這些事不就不會發生了嗎?”
  聽了洛璃所言,歐陽鋒忽然陷入了沈思。過得許久,他才慢慢地回道,“經文無錯。若真個要說錯,那錯的也是人。”
  “叔叔所言有理。若是沒有人覬覦《九陰真經》,洛璃你說的事一件都不會發生。”歐陽克看了洛璃一眼,不由地插了一句,“只是,道理人人會說,能做到的卻幾乎沒有。”
  說著,歐陽克不由地同歐陽鋒對視了一眼。即便知道《九陰真經》真的像洛璃所說般是個“害人的”東西,他們還不是想方設法要得到它?
  並沒有注意到歐陽鋒與歐陽克的心緒波動,洛璃只是狀似恍然大悟地輕輕點頭,然後輕聲道:“如此說來,那黃夫人的死並不是因為經文,也不關周前輩的事,而是他們覬覦……”
  “洛璃!”洛璃還未講完,歐陽鋒已經一個眼神,一聲低喚,阻止了她再往下說。
  話說到這裡,歐陽鋒哪還不知道洛璃的小心思,她繞了那麼一個圈子,其真實用意不就是這句話嗎?只是,這話卻不能真個讓她說出口。
  本來洛璃就不打算說完整句話,聽得歐陽鋒阻止,她也便順勢止住話頭,怯怯地瞧了他一眼,“爹爹,洛璃可是說錯話了?”
  歐陽克此時也已明瞭洛璃在作戲,見她如此模樣,竟差一點便笑出聲來。當下,他只能輕咳一聲,以作掩飾。
  歐陽鋒心下也覺得好笑,只是,他的定力明顯要比歐陽克好上太多。滿含笑意的目光掃過洛璃,面上卻是不動聲色,語氣更是透著責備,“洛璃,黃島主是你的前輩,豈是你可以隨意揣測評論的?這些話以後休也再提。”
  洛璃與歐陽鋒、歐陽克說話,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甚至,洛璃的話本就是說給黃藥師聽的,意在讓他聽後能夠停止與周伯通的打鬥。當然,她也就這麼一說,到底黃藥師聽了是甚麼反應,便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那邊的女娃娃,你說的很好,哈哈……”周伯通一邊攻向黃藥師,一邊嬉笑著調侃,“黃老邪,聽到沒有?你那婆娘並不是被我害死,你這些年時時盯著我,卻是錯了!”
  黃藥師本就是聰明人,洛璃說的他又怎可能會沒有想到?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深深自責的同時,總會潛意識裡尋些別的藉口,給自己一個安慰自己的理由。只是,黃藥師明白歸明白,卻也從來不曾聽人如此直接地將這些話說出來。
  剛才驚見周伯通毀去《九陰真經》,黃藥師想起亡妻,不由地怒不可遏,不及細想便已撲身而上,與周伯通鬥於一處。後來漸漸冷靜下來,卻被周伯通拖著,已成騎虎難下之勢。
  此刻,黃藥師聽聞洛璃的話,心下已是一片複雜,自責更甚的同時,想到如今《九陰真經》俱毀,周伯通無緣無故被自己遷怒關押了十五年,也再沒有了與他纏鬥下去的心思。當下,黃藥師便虛晃一招,跳出戰團,拂袖而去。
  “蓉兒,你將他們都帶出桃花島,好生送出海去。”黃藥師身形已經消失在桃林之中,聲音卻遠遠地傳了過來,“你要一起走,也便走吧。”
  “喂!黃老邪,你怎麼說走就走?”周伯通指著黃藥師離開的方向,又蹦又跳,若不是郭靖及時拉住他,只怕他已經追了上去,“你回來,再與我打過!”
  “周大哥,你別鬧了。”郭靖拖著周伯通的手臂,勸道,“我們還是先跟蓉兒離開。”雖說黃藥師已經親口將黃蓉許給他,不知怎的,對著黃藥師,郭靖依然有些敬畏懼怕。
  黃蓉聽聞黃藥師竟然同意自己與郭靖一同離島,喜不自勝的同時,也將黃藥師態度轉變的些許疑惑忘於腦後,只當他是忽然之間想通了。
  “黃島主對夫人,當真是情深意重。”洛璃望著黃藥師離去的方向,忽然間感嘆道。
  若不是對夫人感情至深,自責至深,黃藥師怎可能在聽了她的話後,便甚麼都不顧地轉身離去。此時此刻,他多半是已到他夫人的靈前了吧?
  “洛璃很羡慕?”歐陽克握住洛璃的手,輕聲問道。
  “黃夫人已經去世,有甚麼可羡慕?”洛璃輕輕搖頭,忽然綻開笑顏,回握住歐陽克的手,然後回望了歐陽鋒一眼,“如今,我有哥哥與爹爹,卻是比她幸福許多。”
  說話間,洛璃已經單手解下腰間紫霄,收回被歐陽克握住的手,然後將紫霄搭在唇邊。
  低低的簫音隨著風聲傳出很遠,不過片刻,洛璃便看見桃林裡白影一閃,再看時那白影已經到了眼前。輕輕地放下紫霄,將之系回遠處,洛璃上前兩步,抱起循著簫聲而歸的小狐狸。隨即,她便與歐陽鋒與歐陽克一起,跟著略有些不耐的黃蓉步入桃林,向那海邊行去。
  有黃蓉帶路,眾人暢通無阻地穿過桃林,不多時便站在了碧海之邊。洛璃三人沒有理會其他人,徑直繞過他們,便自向他們乘坐而來的大船走去。臨上船前,洛璃注意到黃蓉他們經過一番爭論,皆同意了周伯通的提議,上了停靠在海邊的那艘高大華美的嶄新大船。就這樣,洪七公一行與歐陽鋒一行,誰也沒有理會誰,便各自乘著船出了海。
  剛及上船,洛璃向歐陽鋒與歐陽克兩人說了一聲後,便即鑽進了船艙自己的房間內。歐陽鋒與歐陽克相視一笑,也不在意,跟著進了艙內。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洛璃笑眯眯地敲響了歐陽鋒的艙門。進得艙內,她毫不意外地看到歐陽克也在。衝著歐陽克笑了笑,洛璃便笑意不減地將手中的一疊紙張遞給歐陽鋒。
  歐陽鋒強自按捺下心中喜色,接過這些紙張時卻也忍不住笑容滿面。他已經猜到紙上所書的內容,卻怎麼也不曾想到多年的願望竟會如此輕易便達成。
  歐陽克見似乎只他一人不知事情原委,當下便略顯疑惑地向紙上望去,“洛璃,這是甚麼?”
  洛璃端起桌上的紫砂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這才慢條斯理地答道,“《九陰真經》。”
  “九陰……真經?”饒是歐陽克定力極好,也不由地呆住,“你怎會有《九陰真經》?”
  “洛璃在島上與叔叔說的便是這件事嗎?”震驚過後,歐陽克腦筋轉得飛快,立時便想到了一個可能,“這經文我們只聽郭靖背過,洛璃難道能做到過耳不忘?”
  眼見洛璃喝了一口茶水,然後輕輕點頭,歐陽克在最初的驚訝過後,便即回過神來。他早已懷疑洛璃過目不忘,只是不曾親眼見過,如今得知她能過耳不忘,他倒也不是特別吃驚。
  “爹爹,這經文的最後一段實在有些奇怪。”輕輕地擱下茶杯,洛璃不由自主地輕輕皺眉,“我不解其意,便只能按照諧音記下,恐怕會有不當之處。”
  “無妨。”歐陽鋒此時已將整部經文粗粗翻完,並順手將它遞給了一旁的歐陽克,隨後笑著看向洛璃,“最後一段是梵文,洛璃不識,也不足為奇。”
  “梵文?可是天竺佛教所用的文字?”洛璃微微一訝,問道,“爹爹居然認得?”
  歐陽鋒點頭,然後笑著解釋道,“西域本就離天竺不遠,爹爹識得梵文有甚麼稀奇?”


蒼茫海上又相逢

  洛璃慢條斯理地喝著杯中茶水,歐陽鋒一時之間也沒有再開口,整個船艙逐漸被一種淡淡的寧謐所籠罩,只余下歐陽克翻閱洛璃手書發出的輕微聲響。
  直到洛璃的第二杯茶水喝了一半,歐陽克將那疊紙張輕輕地擱在桌子上,然後抬眼望向洛璃,“洛璃,你可有覺得這經文某些部分有些眼熟?”
  “哥哥也這麼認為嗎?”洛璃微微蹙眉,面露思索之色,“之前我急著默寫經文,倒是沒有怎麼注意,只隱隱感覺有些熟悉,卻是不知在何處見過。”
  “洛璃可有記得我們不慎落入山底湖泊的事?”歐陽克看著洛璃,微笑著提醒道。
  洛璃輕輕點頭,稍一聯繫,便即想到了其中關鍵,“那石壁上所刻的招式,最後一部分出自《九陰真經》,對不對?”
  “還有此等事?”見歐陽克贊同地頷首,歐陽鋒不由訝異地問了一句,“怎麼都不曾聽你們提起?”
  洛璃與歐陽克上次跟歐陽鋒說起兩人遭遇的時候,他們還不知道《九陰真經》的內容,對石壁上的武學招式也只稍稍提及,並沒有怎麼在意。如今,洛璃和歐陽克才覺得事情有些古怪,聽得歐陽鋒相問,便將當日石室內的情景細細描述了一遍。
  “終南山附近的神秘石室?”聽完洛璃與歐陽克的敘述,歐陽鋒思考了一會兒,這才慢慢地道,“這樣看來,你們多半是誤入了林朝英的活死人墓。”
  “林朝英?那是何人?”洛璃輕輕皺眉,略顯疑惑地問道,“那日除了我與哥哥,石室裡似乎並沒有其他人。”
  “林朝英是與王重陽同輩的人物,卻比王重陽更早離世。”歐陽鋒輕嘆一聲,似是有些感慨。
  “這林朝英既是自創了一套克制全真武學的劍法,想來她與王重陽的關係必是不簡單吧?”歐陽克聽了歐陽鋒所言,已是明白當日自己關於壁上石刻分屬一男一女的猜測並沒有出錯。
  “王重陽與林朝英本是一對天造地設的佳偶。”掃了面露傾聽之色的洛璃與歐陽克一眼,歐陽鋒點頭,“可惜兩人都武功極高,又皆是心高氣傲之輩,即便心中有情,談及武學時卻是誰也不肯相讓,爭競之心始終不消,終是有緣無分。”
  “林朝英自創玉女心經的事我倒是有所耳聞,只是想不到那王重陽竟會因為一時的爭勝之心將《九陰真經》刻入活死人墓。”頓了頓,歐陽鋒似是想起了甚麼,忽而語氣有些波動起來,“當年華山論劍,虧得他還信誓旦旦地言明全真上下皆不會修習經文,到頭來他自己倒是最先違背諾言的那一個。”
  “他只是抽取了經文中的部分招式破除劍法,算不上習練《九陰真經》,也便不算是食言。”洛璃的這般說法,乍聽之下是在為黃重陽辯解,只是,若是忽略她語氣中隱隱透出的嘲諷,必會更有說服力。
  “王重陽本是不相干的人,洛璃何必苛責過多?”歐陽克望定洛璃,淡笑著道,“再說,即便他是公認的天下第一,也不可能因此變成完人。”
  洛璃聞言,當即不在意地笑了笑,正想答話,卻忽然聽得艙外傳來陣陣嘈雜聲。歐陽鋒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伸手收起桌子上的手書經文,隨即起身向艙門行去。洛璃與歐陽克對視一眼,便不約而同地跟在了歐陽鋒身後。
  自桃花島出來,已過去了至少兩個時辰。如今,天色已經有些暗沈,船也早就處在茫茫深海之中,原本碧藍的海水在夜幕下泛著濃重的黑色。
  洛璃與歐陽克兩人隨著歐陽鋒上了甲板,在僕從的指點下,放眼朝海面望去。現下天色雖暗,但是,洛璃幾人皆目力驚人,輕而易舉便將遠處載沈載浮的幾人看了個清楚。
  不到半日工夫,洪七公他們乘著出海的那艘華麗畫船,竟然已經消失不見。此時,以洪七公與周伯通為首,郭靖、黃蓉、穆念慈、以及楊康幾人聚在一起,正抱著桅桿浮在海面上。
  除此之外,他們周圍散落著密密麻麻的黑點,這些黑點在海裡游弋跳躍,卻是一直不曾離了洪七公幾人身邊。再細細望去,洛璃很快便看清了那些黑點的真面目——虎鯊,成千上萬數不清的虎鯊。
  “這一回,黃老邪可害死我了!”隨著略帶涼意的海風,周伯通咋咋呼呼的聲音隱隱傳了過來,“他莫不是有病嗎?這麼漂亮的一艘大船,也不造結實一點!這才多久,怎麼會散架了呢?”
  “老頑童,你胡說些甚麼?”黃蓉本就聽不得別人說黃藥師半點不好,如今聽見周伯通數落黃藥師。當下,她一邊一匕首刺進其中一條鯊魚的頭部,一邊忍不住開口反駁,“當初,是你非要坐那艘大船,怎可以怪我爹爹?”
  “那你說,你爹爹造這麼一艘大船是要幹甚麼?”周伯通朝天翻翻白眼,雙手成掌拍出,一連擊殺了兩條鯊魚,“一出海便散架,難道他不是想害人嗎?”
  “這艘船很早便在了,只是我從來不曾見爹爹用過。”黃蓉沈默了一會兒,似是想到了甚麼般緩緩開口,“如今看來,這船怕是爹爹造來自己用的。”
  “黃老邪自己用?”周伯通大呼小叫地反問,手下動作卻是絲毫不停,只片刻便又有好幾條虎鯊在他手上斃命,“難道他想出海自殺?我看他是真個有病!”
  黃蓉垂下頭,掩去眸中的情緒,只是不語。之前大船散架,她同洪七公他們一樣都很吃驚。後來,她注意到這艘船僅僅用生膠繩索粘合系緊,平時看不出甚麼,一到了海上,大風大浪一吹打便會馬上散開。
  黃蓉想到平日裡黃藥師對著母親靈位的模樣,已是猜到他多半是想乘著這船出海,然後隨著母親而去。一念至此,她越想越覺得可能,思及自己拋下黃藥師獨自一人在島上,跟著洪七公與郭靖離開,忽而有些自責害怕。
  “蓉兒!小心!”黃蓉恍惚間有些出神,卻聽得身邊的郭靖一聲大喝。回過神來定睛一看,她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卻原來剛才有幾條虎鯊乘虛而入,若不是郭靖相救,她必是已經受傷。勉強收起心思,黃蓉將視線投向仿佛源源不絕的鯊群,再次配合著郭靖打殺起來。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鯊群似乎又密了許多,洪七公幾人除了努力殺死撲到身前的虎鯊外,竟然再沒有多餘的精力開口說話。那些鯊群不但殘暴異常,不停地吞食同伴屍身,將四周海域染得一片暗紅,而且韌性十足,前僕後繼、悍不畏死地不斷向洪七公幾人發起攻擊。
  “殺也殺不完,看來今晚我們都要去那鯊魚肚裡過夜了!”周伯通一掌拍飛一條鯊魚,喘了口氣,調笑道。
  這邊穆念慈與楊康早已支持不住,退入洪七公幾人中間,郭靖與黃蓉岌岌可危,即便是強如洪七公、周伯通,奈何敵不過虎鯊數量,也快要支持不住。那邊歐陽鋒看了半晌後,忽然吩咐侍從放下小船,將洪七公幾人救上來。
  若是換了以前,歐陽鋒救那幾人,多半是為了謀奪《九陰真經》。如今,他既已通過洛璃取得經文,卻正是心情大好,連帶著看老叫花與老頑童也變得順眼起來,竟然難得地發了善心。
  不過片刻,洪七公、周伯通一行六人便上了船,出現在洛璃他們眼前。洛璃抬眼望去,卻見幾人衣衫凌亂、披頭散髮、身上或多或少受了些傷,狼狽異常。
  洪七公幾人見著歐陽鋒他們,皆有些尷尬,只有周伯通四下望瞭望,咋呼著道:“老毒物,這是你自己來救我們,可別指望我會向你報甚麼救命之恩。”
  “自然不會。”歐陽鋒的視線一一掃過幾人,忽然間覺得有些無趣,他招招手叫過幾個侍從交代了一翻,淡淡地向洪七公幾天說了一句“你們隨意”,便欲轉身離去。
  “老毒物!”周伯通大聲叫住歐陽鋒,然後兩步衝到洛璃身前,繞著她看了好幾圈,這才手指著她道,“之前在桃花島我就覺得奇怪,她真是你的女兒嗎?你怎麼生得出這麼漂亮的女兒?不是你親生的吧?”
  “老頑童,那鯊魚你還沒有殺夠嗎?”聞言,歐陽鋒冷哼一聲,冷聲道,“若是你想,我可以立時將你從船上丟下去。”
  “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了?”周伯通無視歐陽鋒的威脅,嬉笑著拍掌道。
  歐陽鋒怒瞪了周伯通一眼,卻忽然間舒展眉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周伯通,“老頑童,剛才我見你被這小小的鯊群困得上氣不接下氣,著實好笑。若是換了我,鯊魚雖多,卻也算不了甚麼。便是這鯊魚再多上十倍,我要滅之,也不過舉手之勞。”
  “老毒物吹得好大氣!”周伯通孩童心性,卻是受不得激,聽得歐陽鋒取笑他,哪裡還忍得住?“若你真能將這海上鯊魚盡數殺了,讓老頑童給你磕頭都行!”
  “這怎麼敢當?”歐陽鋒淡淡地笑道,“若你不信,我們便打個賭,如何?”
  “好,好,賭就賭,當我怕你嗎?”周伯通想起幾人方才誅殺鯊魚的情景,哪裡肯信?當下便應道,“便是賭人頭也敢。”
  聽得歐陽鋒與周伯通要打賭,洪七公心下起疑,拼命朝周伯通使眼色,希望他不要答應,而周伯通卻只是不理。至於郭靖與黃蓉,本已是累極,黃蓉又因為大船散架事件心中想著黃藥師,加之還要照看楊康與穆念慈,根本沒有時間理會周伯通。
  而歐陽鋒見周伯通已經入套,便即微微一笑,“你的人頭我要來何用?若是你輸了,我也不要你做甚麼,只需你跳回海裡,游上個三天三夜便是。”



一瓶毒液滅群鯊

  “好!一言為定!”周伯通爽快地連連點頭,然後嘻嘻笑道,“讓我想想……老毒物殺不完鯊魚,老毒物跳海游泳,老毒物變成落湯老毒物……哈哈哈……笑死我了……”
  “如此,我們便說定了。”歐陽鋒輕哼一聲,打斷了周伯通的喋喋不休,隨後抬眼望向洪七公,“七兄,由你來作見證,可好?”
  洪七公看了看海中密密麻麻游弋的鯊魚群,心下暗道即便歐陽鋒再厲害,也不可能將如此多的鯊魚盡數殺盡。就算周伯通真個輸了,到時候海裡沒有了鯊魚,游上三天三夜也不算甚麼。思及此處,洪七公點點頭,不再管周伯通。
  歐陽鋒見周伯通與洪七公兩人都沒有疑義,便自輕聲向歐陽克吩咐了幾句。歐陽克微笑著點頭,在周伯通他們略顯疑惑的目光中轉身離開。
  不過片刻,歐陽克便去而復返,手上提著一個連著粗繩的大鐵鈎,鐵鈎上牢牢掛著一大塊新鮮的生牛肉。不緊不慢地行至船舷邊,他捉著粗繩的尾端隨手一甩,便將掛著生牛肉的大鐵鈎拋向海面。
  鐵鈎放下不過一會兒工夫,歐陽克猛一拉手上粗繩,一條足有兩丈來長的虎鯊立時便順著拉力的方向直直飛起,緊接著重重地摔在甲板之上。尖利的鐵鈎刺穿了鯊魚的前顎,巨大的魚嘴一張一合間,殷紅的魚血循著傷口蜿蜒地流了一甲板。
  歐陽鋒望了兀自掙扎不休的鯊魚一眼,便將視線轉向一直靜靜立在一旁的洛璃。洛璃微微一笑,伸手入懷掏出一個小巧的長頸白瓷瓶,遞給了歐陽鋒。
  歐陽鋒接過,也不查看,便即掀開了瓷瓶上的封口。他徑直行至鯊魚前,伸手取下勾住它前顎的鐵鈎,瓶口對準還在不停流血的傷口,將瓶中液體盡數倒在上面。緊接著,歐陽鋒倏地變掌,單手一托魚腹,順手揮出,兩百來斤重的鯊魚竟立時飛起,水花飛濺,再度落入海中。
  看著歐陽鋒做完這些,周伯通的視線在洛璃身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復又轉向歐陽鋒,“老毒物,你神神秘秘地到底玩得甚麼把戲?”
  掃了周伯通一眼,歐陽鋒一指海面,“你不會自己看嗎?”
  歐陽鋒話音未落,周伯通已經一個箭步衝上去,整個身子趴在了船舷上。洪七公輕輕搖了搖頭,隨即跟上。那邊,楊康與穆念慈的精神恢復了一些,也隨著郭靖和黃蓉行至船邊查看。
  眾人放眼望去,只見那條被歐陽鋒在傷口處倒了不明液體的巨鯊一落入海裡,便即肚腹翻白,竟是早已斃命。周圍的七八條鯊魚圍上來,對著死去的巨鯊一陣亂咬,頃刻之間,那條巨鯊便變作白骨,沈入海底。
  沒過多久,吃了巨鯊肉的七八條鯊魚紛紛肚皮翻轉,浮了上來,又被周圍的鯊群一頓搶食。片刻之後,搶食的鯊魚皆紛紛斃命。如此一傳十、十傳百,周而復始,沒完沒了。
  這樣過得小半個時辰,海面上已盡是鯊魚的屍體,浮在暗沈的海水裡白花花一片。余下的活鯊已是不多,卻還在不停地搶食魚屍,眼見便要全數斃命。周伯通與洪七公等人看到如此情景,面上盡皆變色。
  周伯通搓手頓足,胡亂拉扯著自己亂糟糟的頭髮,悶悶地問道,“老毒物,你在最先那條鯊魚上放了甚麼?竟然如此厲害?老頑童即便是輸,也要輸個明白。”
  歐陽鋒微微一笑,神色之間有些得意,“也不是甚麼了不起的東西,不過區區蛇毒罷了。”
  “蛇毒?”周伯通喃喃地重復,似是有些震驚,“老毒物不愧是老毒物,真有夠毒的。”
  兩人說話間,滿海似乎已沒有活物,盡是翻轉肚皮的死鯊,隨著波浪起起伏伏。洪七公收回目光,看了老神在在的歐陽鋒一眼,忽然出口問道,“歐陽兄,那蛇毒不過小小一瓶,卻怎麼能夠毒死如此多的鯊魚?老叫花實在不明其因,還望賜教。”
  “既是七兄相問,我當然知無不言。”聽得洪七公發問,歐陽鋒也不推辭,掃了盡皆竪起耳朵作傾聽狀的周伯通等人一眼,便即開口答道,“這蛇毒頗為奇特,鮮血一碰上便會變成劇毒。第一條鯊魚的傷口沾了毒,體內百來斤血液皆化作毒汁,第二條鯊魚碰上了,又多了百來斤毒汁,如此往復循環,便愈傳愈廣,永不停歇。”
  此時,由於大隊鯊群全數滅盡,海面上一時靜悄悄的,無聲無息。一陣帶著些微冷意的海風吹過,洪七公與周伯通等人不約而同地後退了幾步,心下不覺有些發寒。雖說那些鯊魚只是畜牲,但是,歐陽鋒隨手便滅了整個海域鯊魚的做法,還是過於狠毒了些。
  周伯通原本站在洛璃不遠處,他想起那個裝著蛇毒的白瓷瓶是洛璃交給歐陽鋒的,當即便瑟縮了一下,後退好幾步,“那邊的女娃娃,如今我相信你絕對是老毒物的親生女兒。不,你比他還毒。”
  聞言,洛璃不由得有些好笑。之前周伯通說她不是歐陽鋒親生的時候,雖然他懷疑的口氣讓她有些不舒服,不過,她倒是也沒有將之放在心上。畢竟,他說的是事實。
  當然,周伯通說出的話惹惱了歐陽鋒,引得歐陽鋒與他打賭,便不是洛璃所能管的了,她能做的只有盡力幫著自家爹爹。早在歐陽鋒吩咐歐陽克釣上虎鯊時,她便猜到了他的用意。而那瓶子裡的蛇毒,卻是秦南琴這些天提取而來,她放在身邊還未來得及派上用場,不想竟先用在了鯊魚身上。
  這般胡亂地想著,洛璃面上已是淺淺一笑,淡淡地答道,“洛璃的爹爹既然號稱西毒,做女兒的,若在‘毒’字上沒有一點獨到之秘,豈不是愧對了爹爹的名號?”
  “女娃娃,你小小年紀便如此狠毒,長大了還了得?”周伯通翻翻白眼,喃喃道,“以後哪個敢娶你?”
  洛璃微微一怔,正欲答話,歐陽克忽然一步上前,站到了洛璃身側,笑眯眯地接口道:“此事不勞周前輩費心。如今勝負已分,周前輩是否應該兌現賭注了呢?”
  “這個……”周伯通抬眼望瞭望一片平靜的海面,想到剛才打賭的內容,不覺臉色有些發白。
  “歐陽兄,此事可否就此作罷?”洪七公瞧了周伯通一眼,終是有些為難尷尬地開口。
  “賭約本就是玩笑一件,七兄說罷了便罷了吧。”在洪七公略有些震驚疑惑的目光下,歐陽鋒很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洪前輩、周前輩,兩位都是成名多年的老前輩,想來言而有信的道理比晚輩更明白。”周伯通還在猶豫,歐陽克卻不給他思考的時間,已是直接接口,“既是堂堂正正打賭,洪前輩答應做的見證,怎可以事後反悔?還是說,周前輩說出的話本就一文不值?”
  “小娃娃胡說些甚麼?”周伯通雖然孩子心性,對承諾卻看得極重。不然,他也不會因為與黃藥師的約定,而任由他將自己困在桃花島上十五年。如今聽得歐陽克相激,想也不想便反駁道,“跳便跳,不就是三天三夜嗎?即便是游上七天七夜,老頑童也不怕!”
  話音未落,周伯通已經幾步衝向船舷,縱身一躍,“噗通”一聲便跳入海中,沒入黑暗之中。
  周伯通如此做法,倒是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郭靖、楊康以及穆念慈呆呆地望著周伯通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回過神來。洪七公愣了片刻,便即輕搖著頭轉過身,卻見黃蓉正怒指著歐陽克,正欲說些甚麼。
  抬手阻止黃蓉,洪七公輕嘆一聲,“算了,蓉兒。老頑童自己輸了賭約,怨不得別人。”
  “老叫花,老毒物,哈哈哈……”洪七公話音剛落,周伯通的聲音隱隱傳了過來,“老頑童快活得很,你們要不要下來陪我……”
  “我不過與周兄開個玩笑,怎奈何他這般當真。”歐陽鋒收回視線,忽而狀似感慨地道,“不過,憑周兄的本事,連著游上三天三夜那是輕而易舉,七兄不用擔心。”
  見洪七公無奈地點頭,歐陽鋒由於讓周伯通得了教訓,一時間心情大好,當下便微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如此,幾位便請進入艙中換件乾衣,用食休息。”
  說完,歐陽鋒留下幾個侍從,不再理會洪七公他們,而是帶著洛璃與歐陽克轉身回去艙內。
  折騰了這麼久,三人不可避免地有些倦了餓了。是以,一進艙內,歐陽鋒便吩咐侍從端上菜餚飯食。剛及坐下,大概是聞到了菜餚的味道,小狐狸踏雪已從洛璃肩上躍下,鑽進她懷裡,“呼嚕呼嚕”地用毛茸茸的腦袋蹭著她。
  “怎麼?踏雪這是餓極了?”歐陽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有些好笑地問道,“這船上不是有毒蛇嗎?去捉幾條給它吃便是。”
  “不好。那些毒蛇可都花了我不少心思,這般讓踏雪吃了未免可惜。”洛璃搖搖頭,笑道,“我已經吩咐廚房,待會兒他們會送一隻整雞過來。”
  聽洛璃這麼說,歐陽克也便不再多說。洛璃笑了笑,也拿起了筷子。一時間,整個船艙又安靜下來,只余下小狐狸偶爾發出的呼嚕之聲。
  過了半響,洛璃不由地再次將視線投向艙門,早在之前,她已經將這個動作做了三次,卻一直不見送整雞的人過來。輕輕地摸了摸小狐狸的腦袋,洛璃安撫住在她懷裡打滾的踏雪,向歐陽鋒與歐陽克告罪了一聲,便帶著它出了艙門。
  由於這是歐陽鋒的船,船上的侍從又都是從白駝山莊帶來的。洛璃嫌熟雞再加毒藥的效果不好,便將小狐狸要吃的幾種毒藥盡數交給了廚房,吩咐他們給雞喂毒之後再蒸熟。
  算算時間,侍從早該將熟雞送來。如今遲遲不到,洛璃心下疑惑的同時,卻是打算去廚房看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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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差陽錯混亂始

  大船無聲無息地行駛在海面上,平穩異常。洛璃邁步穿行在船艙裡,只覺得四週一片寧靜,若不是凝神細聽,竟連海浪拍打的聲音都無法聽清。
  洛璃沒有停留,徑直朝船上廚房的方向靠近。忽然,她放慢了腳步,緩緩地走向附近的一個房間。離得近了,那原本幾不可聞的隱隱說話聲開始清晰地傳入洛璃耳內。
  “老毒物這般輕易讓我們上船,多半是不安好心。”聲音壓得很低,但是,洛璃還是聽出是洪七公,“我看,他極有可能是為了《九陰真經》。”
  “七公說的對。”這是黃蓉贊同的聲音,“靖哥哥,你要小心,最好不要和七公分開。”
  “師父,蓉兒,《九陰真經》不止我一個知道,周大哥也知道。只是,歐陽鋒為何又要逼他下船呢?”郭靖疑惑地道。
  “靖哥哥,老頑童可是與七公齊名的高手。”黃蓉的語氣有些無奈,卻還是耐心地解釋道,“若老毒物真要奪取經文,他肯定鬥不過七公與老頑童聯手。”
  “蓉兒,我知道了。”郭靖恍然大悟,“周大哥不在船上,歐陽鋒只要對付師父一人就行了。”
  “靖兒,你總算是聰明瞭一回。”洪七公話中含著笑意,“不過,你們也不用太過擔心。老毒物狠則狠矣,卻也不敢輕易動手。過會兒,你們去提醒楊康與念慈一聲,老毒物準備的酒菜不要去碰,吃點白飯倒是無礙。”
  “糟了,師父!”郭靖猛地提到聲音,“若是他們捉了義弟與穆姑娘相威脅,可如何是好?”
  “你坐下,靖兒!”洪七公一聲喝止,房間內一陣騷亂,洛璃可以想象得到,此刻那郭靖定是被洪七公拉著重又坐回椅子上,“老毒物只知道楊康他們跟著師父上桃花島,還不清楚你與他們的關係,暫時應該不會有事。”
  “靖哥哥,你就聽七公的吧。”黃蓉跟著勸道,“你如今急匆匆趕去,不是明著告訴老毒物楊康與穆姐姐的重要性嗎?”
  “哦。”郭靖悶悶地應了一聲,隨即問道,“師父,那我們接下來還要去找廚房嗎?”
  “都已經到這裡了,當然要去。”洪七公不容置疑地道,“你師父這輩子就毀在這張嘴巴上,我可不想光吃白飯。對了,這雞不錯,你們要不要也來一點?”
  聽到這裡,洛璃已是明瞭洪七公三人會在這裡的原因。洪七公他們擔心歐陽鋒不安好心,怕他在酒菜裡下毒,洪七公又好吃,竟是打算自個前往廚房尋些吃食。很湊巧的,他們與送整雞的侍從撞了個正著,之後,這個侍從理所當然地被制伏,那盤屬於小狐狸的整雞也到了洪七公手中。
  雞?剛才似乎聽到洪七公說那雞不錯,難道他已經吃了?可是,那只雞……
  想到這個可能,洛璃不由地心下一驚,原本輕緩的呼吸不自覺加重了一些。就在此時,房間裡傳出了郭靖與黃蓉的驚呼聲。
  “師父!師父!你怎麼了?”
  “七公,你沒事吧?”
  “這雞有毒……”洪七公輕咳了兩聲,低聲道,“想不到老毒物心機這般深,居然在送往自己艙內的菜裡下毒……”
  略有些呆怔地站在門口,洛璃思及洪七公不問自取,吃了原本要喂小狐狸的整雞中毒,卻又懷疑歐陽鋒下毒,竟莫名地覺得有些好笑。
  正想悄悄離去,洛璃忽然心頭一悸,警兆陡升。“嘩啦”一聲巨響,房門已從裡面被大力破開。洛璃下意識地閃避,剛及退開兩步,一隻僅有四個指頭的手已向她閃電般抓來!
  那人動作實在太快,即便是洛璃,也只能看清一層淡淡的指影,根本來不及反應。視線裡出現洪七公微微泛著青色的臉,洛璃只覺得全身一陣癱軟,已被封住幾處大穴,扣住脈門。
  小狐狸踏雪在洛璃被制的同時躍起,由於護主的本能,閃電般向洪七公衝去。只可惜,即便是中了毒,也改變不了洪七公絕頂高手的事實,又哪裡是踏雪能夠對付的?
  踏雪快,洪七公比它更快。踏雪剛撲至半空,洪七公手中的打狗棒直截了當一掃,竟是正中踏雪脊背。踏雪吃痛,慘叫一聲,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掙扎了兩下勉強站起,它嗚咽了幾聲,卻是再也不敢上前。
  “靖兒,你站到師父身邊來。蓉兒,你到後面去,看好她。”洪七公將洛璃交到黃蓉手上,掃了踏雪兩眼,沒有再理會它。
  待郭靖與黃蓉依言調整好自己的位置,歐陽鋒與歐陽克已經循聲趕到。兩人見到眼前的情景,不由地臉色劇變。
  “七兄,你這是甚麼意思?”歐陽鋒強忍著怒氣,冷聲問道,“我好心好意救你們上船,你卻為何要捉著小女?”
  “老毒物,事到如今,你還裝甚麼蒜?”洪七公哼了一聲,嗓音已經有些暗啞,“老叫花著了你的道,怕是你心裡正暗暗得意,只是沒有想到女兒會落到我們手上吧?”
  “老叫花!枉你自稱俠義,只會做這般擄人子女的事嗎?”歐陽鋒視線穿過洞開的房門,看到躺倒在裡面地上的侍從,以及桌子上啃了一半的雞骨,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事情大概,卻不由地心下更怒,“老叫花,我真不知道說你甚麼好?那只雞,是小女寵物的吃食,信不信由你。”
  聞言,洪七公不禁將視線投向剛才被他打了一棍的小狐狸,細細思索了一番,也覺得事情的發展太過巧合,對歐陽鋒的話已是信了六分。畢竟,即便這是在歐陽鋒的船上,他也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設了這麼一個套讓自己鑽。
  看著洪七公疑惑猶豫的臉色,歐陽鋒似是平靜了些,“七兄,既然事情都說開了,先放了小女,可好?”
  “七公,不要答應!”還未等洪七公開口,黃蓉扣緊洛璃的脈門,大聲道,“即便要放,也讓他先交出解藥。”
  “老毒物,聽到了嗎?”就這麼一會兒工夫,洪七公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他緊了緊手中的打狗棒,望定歐陽鋒。
  歐陽鋒掃了被黃蓉制住的洛璃一眼,隨即移開視線隱晦地向歐陽克使了個眼色,“克兒,你去我房內將解藥取來。”
  歐陽克微微一愣,緊接著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他深深地望了洛璃一眼,便即轉身離去。
  “七兄,克兒已經去取解藥,你是否先將小女放開?”沈默了片刻,歐陽鋒再度開口要求道。
  “不是老叫花小氣,實在是老叫花對你有些不放心。”洪七公咳了兩聲,緩緩地道,“老叫花在此立誓,待解藥到手,便即歸還愛女。”
  歐陽鋒聞言,冷哼了一聲,也便不再說話。一時間,整個船艙被一種略顯壓抑的寧滯籠罩,只余下洪七公逐漸變得粗重急促的呼吸之聲。
  而此時的洛璃,正靜靜地閉著眼,小心翼翼地運轉體內真氣,衝擊著被洪七公封住的穴道。若是換了普通人,由洪七公親自出手,如今只怕僅僅動用一絲真氣都困難。
  只是,洛璃天生任督二脈相通,三大丹田情況已與常人不同,加之她修煉的又是獨一無二的《天魅秘典》,真氣運行路線奇特。洪七公封穴的手法雖然高明,卻無法將洛璃的真氣筋脈完全封住。
  歐陽鋒與洪七公說話之間,洛璃便開始悄悄地運轉筋脈中殘留的真氣,循著《天魅秘典》的行功路線將散落的真氣逐漸收攏聚集,向著封住的穴道衝擊。
  她不知道歐陽鋒是否發現了自己的小動作,但是不可否認,他的拖延給了她足夠的時間。那只雞上的毒並不是她所下,她根本不知道十來種毒藥各自用了多少分量。即便她知道,如此多種毒藥相生相克、相輔相成,已是變得複雜無比,哪裡存在甚麼解藥?
  而歐陽克離開,多半是去捉楊康與穆念慈了。只是現下,洛璃並沒有心思理會這些。因為過得片刻,她便可以成功衝開封閉的經脈,讓真氣的流轉重新變得圓融。
  就在此刻,洛璃忽然感到背心一股大力襲來,緊接著,衝開的穴位被再度封上。這一回,下手的人很小心地接連拍過奇經八脈,徹底堵死了洛璃再次運功衝穴的可能。
  猝不及防之下,洛璃剛有些平順的真氣亂作一團。胸口一陣悶疼,她忍不住嗓子一甜,吐出一口鮮血,面上一層不正常的潮紅過後,緊接著變得蒼白如紙。
  耳內嗡嗡作響,洛璃感到自己的雙臂連著腰被人緊緊箍住,一隻溫熱的手扼得她有些窒息。不用多想,她便知道這手的主人是黃蓉,剛才打斷她運功衝穴的人也是她。終究,這位東邪的愛女,與她同歲的聰明女子,還是發現了她的動作,並成功地阻止了她。
  迷迷糊糊間,洛璃聽得黃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七公,老毒物一直在拖延時間,我們快走!”
  “要走可以,留下小女,我可以保證不追趕。”歐陽鋒上前一步,堵住了洪七公的去路。
  “老毒物,你以為老叫花還會信你嗎?”洪七公掃了歐陽鋒一眼,忽然解下腰間的大酒葫蘆,向上拋起,一掌擊出。
  “卡擦”一聲,偌大的葫蘆毫不意外地被洪七公的掌勁擊得粉碎,葫蘆裡的酒液掃了一船艙,一股濃濃的酒香開始在整個空間彌漫開來。
  見到洪七公的動作,歐陽鋒先是一愣,隨即臉色一變,喝道,“老叫花,你敢?”
  “我有甚麼不敢的?”洪七公瞧著盡皆沾了酒液的木質船體,吩咐道,“靖兒,點火!”

縱火燒船終逃脫

  聽得洪七公點火的吩咐,郭靖微微一怔,下意識地答應了一聲,伸手從懷裡掏出火折子,一時卻不知該如何反應。
  “靖哥哥,你愣著幹甚麼?”一旁的黃蓉見郭靖久久不動,不由地急了,“還不快點火?”
  “可是……”郭靖看了臉色愈發難看的洪七公一眼,猶豫著拔開火折子。
  “可是甚麼?”黃蓉跺了跺腳,急促地道,“難道你想讓我們全部都死在這裡嗎?”
  “我……”郭靖一個“我”自剛及出口,黃蓉眼角瞥見白色衣料的一角,忽然抬腳踹了郭靖一下。猝不及防之下,郭靖被她踹了個正著,身形微一搖晃,手中的火折子滑落。
  “住手!”與此同時,一聲大喝,白色衣料的主人出現在眾人眼前,卻是那去而復返的歐陽克。只是,歐陽克的這聲大喝甚麼也改變不了,火折子還是“啪”的一聲掉在了船板上。
  燃燒的火星沾著被酒液浸潤的木質船板,瞬間騰地竄起人高的大火。大火循著酒液游動,頃刻便在整個船艙蔓延開來。同時,燃起的大火也暫時將歐陽鋒、歐陽克、捉著楊康幾個侍從,以及制住穆念慈的秦南琴與洪七公幾人隔開。
  洪七公贊許地看了黃蓉一眼,然後側過身子,蹲身曲臂,雙手成掌,循著降龍十八掌的軌跡一掌拍出。這降龍十八掌本就是洪七公的成名絕技,即便中了毒,如今使將出來仍然威力十足,竟似真有龍吟之聲隱隱傳出。
  掌勁凌空擊在船艙側壁,“轟”一聲巨響,大小不一的木塊木屑四下飛濺,再看時船艙側壁已經破開一個大洞。
  “快走!”洪七公一聲大喊,招呼了黃蓉,拉著因為楊康、穆念慈出現而有些愣怔的郭靖便閃身穿過洞口,出了船艙。
  黃蓉踹郭靖,郭靖手上的火折子滑落,大火起,洪七公出掌,船艙側壁破開,洪七公三人帶著洛璃穿過洞口,這些事幾乎在一瞬間發生,甚至沒有留給歐陽鋒與歐陽克作出哪怕一絲反應的時間。
  是以,歐陽鋒與歐陽克兩人的視線透過越來越大的火勢,只能眼睜睜看著黃蓉一掌將洛璃擊暈,緊跟著洪七公消失在破開的洞口。
  “克兒,你留下滅火!”歐陽鋒倉促地說了這麼一句,便即轉身從艙門躍出,追趕而去。
  歐陽克聞得此言,略顯不甘地停下腳步。強壓下不斷湧上心頭的擔憂煩躁,他揮手讓人先將楊康與穆念慈帶了下去,然後開始有條不紊地安排人滅火。他很清楚,救回洛璃固然重要,但是,這船也無論如何不能讓它沈沒,除非他們想葬身海底。
  歐陽鋒出得艙門,郭靖已經將置於甲板角落裡的其中一艘小船放到了海面上。黃蓉帶著洛璃縱身一躍,跳上小船的同時,洪七公凌空幾掌拍出,將甲板上剩下的幾艘小船擊得粉碎,絕了歐陽鋒他們乘著小船追趕的可能。
  待歐陽鋒趕至船舷邊,洪七公與郭靖已經坐上小船,駕著小船離去。不及細想,歐陽鋒足尖一點,便即身形飄忽地朝逐漸遠去的小船掠去。歐陽鋒真氣渾厚,氣息悠長,他身形距離洪七公足有七八丈遠,卻根本不用中途借力。不過三息,歐陽鋒便靠近了小船,之後運足真氣,雙掌擊出。
  洪七公誤食小狐狸的整雞,中了劇毒,原本還能憑他深厚的真氣壓制毒素。只是,自中毒之後,他一直妄動真氣,卻是加速了毒性的蔓延。降龍十八掌又是一門極耗真氣的絕技,洪七公連發這麼多掌,若是平日不曾中毒時倒也無礙,現下卻已有些扛不住。
  眼見歐陽鋒來勢洶洶,洪七公只能與郭靖一左一右立於黃蓉面前,同使降龍十八掌應對。與歐陽鋒雙掌對接,兩人只覺得全身一震,一股大力迎面而來,竟不約而同地噴出一口鮮血,同時受了不輕的內傷。
  洪七公毒上加傷,終是再也撐不住,搖晃著癱坐在小船上,“哇”的一聲再度嘔出一大口紫黑色的毒血,面上泛出詭異的青黑色。
  “師父!你怎麼樣?”郭靖手背往嘴巴上一抹,擦去嘴角的殷紅,扶住洪七公,著急地問道。
  黃蓉瞧著與洪七公、郭靖對了一掌、此刻正身形往後倒飛的歐陽鋒,忽然從郭靖腰間拔出一把匕首,放在手上把玩著,“歐陽伯伯,別忘了歐陽姑娘還在我們手上。蓉兒一向心疼七公與靖哥哥,看到他們受傷,蓉兒心下難受,說不得會做出甚麼不好的事情哩。”
  小船借著剛才那一掌的勁力,又向前行了一大段。而歐陽鋒,不知是聽信了黃蓉的威脅,還是發現了大船上根本不見消減的火勢,凌空一個折身,足尖輕點海面,已如來時那般掠回,頃刻間便輕飄飄地落在大船的甲板之上。
  剛開始,黃蓉幾人還能看到火光沖天,聽到嘈雜的人聲喊著諸如“船艙進水”之類的話,片刻後,他們便置身於茫茫海域中,再也看不到歐陽鋒大船的蹤跡了。
  洛璃被黃蓉一掌打暈,一直未曾清醒,此時正靜靜地蜷縮在小船裡,面上帶著內傷後的蒼白。洪七公與郭靖盤膝而坐,一個勉力調動真氣壓制體內毒素,一個調息療傷恢復精力。黃蓉則雙手操槳,循著北斗七星的方向,駕著小船向北行駛。她從小在桃花島長大,對船自是極為熟悉,如今小船由她駕著,卻是既快又穩。
  不知過了多久,郭靖與洪七公先後醒來。黃蓉瞧了臉色已經恢復正常的郭靖一眼,隨後將視線投向洪七公,“七公,你覺得怎麼樣?”
  感受到郭靖與黃蓉兩人含著關心的目光,洪七公無奈地嘆了一聲,搖了搖頭,輕聲開口,嗓音沙啞,“老毒物的毒,果真是厲害得緊,如今,我也只能暫時將它壓制。”
  “那我們回去找歐陽鋒要解藥!”郭靖抬眼,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
  “靖哥哥,你傻啊?”黃蓉一愣,隨即出口反對,“現在回去,不是找死嗎?”
  “我……”郭靖垂下頭沈默了一會兒,再抬頭時似乎已經下定了某種決心,“師父,蓉兒,我想回去救義弟與穆姑娘。”
  “靖哥哥,現在最重要的是給七公解毒。”黃蓉掃了洛璃一眼,然後平靜地道,“而且,有她在,楊康和穆姐姐絕對不會有事的,你可以放心。”
  之前,歐陽鋒讓歐陽克去他房間取解藥,她便已經懷疑歐陽鋒這麼做的動機。試想一下,歐陽鋒號稱西毒,怎會隨身不帶解藥?
  果然,在她刻意地注意下,她果然發現了洛璃衝穴的行為。雖然對洛璃被洪七公點了穴還能調動真氣的事覺得有些奇怪,她還是想也不想便一掌拍出,阻止洛璃衝穴的同時,封住了她的奇經八脈。與此同時,她又立時想到歐陽克此去多半別有目的,最有可能是去捉楊康與穆念慈相威脅。
  以郭靖的心性,得知楊康與穆念慈被擒,定會不顧一切相救。到時候,只怕他們誰也走不了。心念急轉之下,她才一腳踢出,讓郭靖手中的火折子落地。
  黃蓉本就不喜楊康,對穆念慈也算不上太熟,在她心裡,除去黃藥師與郭靖,這世上只怕再沒有能讓她拋卻性命去救的人。相比之下,她理所當然地選擇犧牲楊康與穆念慈,以換得郭靖、洪七公與她自己脫險。
  而且,看剛才洪七公的眼神,黃蓉知道他已經默認了自己的做法。當然,不同的是,對她來說,救不救楊康與穆念慈根本無關緊要,而洪七公,多半是想等有所把握時在回去救他們。
  “但是……”郭靖猶豫了片刻,終是張張口,似乎還想說些甚麼。
  “不用但是了,靖兒。”洪七公悶悶地咳了幾聲,直咳得青黑色的面上浮起一層薄紅,終於停下咳聲,他才急速喘了幾口氣,慢慢地開口道,“師父向你保證,一定會回去救他們。”
  “師父……”看到洪七公如此模樣,郭靖上前輕拍著他的背部,不由地擔心不已。
  “靖哥哥,你看七公的樣子,我們能回去嗎?”黃蓉見狀,不失時機地勸道,“這一回,我們已是好不容易才走脫。若再回去,即便我們有歐陽鋒的女兒在手,也不可能再安然無恙地輕易脫身。”
  “要是周大哥在就好了。”郭靖聽了洪七公與黃蓉所言,終是暫時放下了立刻回去搭救楊康與穆念慈的心思,卻又不由地想起了周伯通。
  “老頑童愛玩,多半是沒有跟在歐陽鋒的大船後面。”黃蓉點頭,語氣中不無遺憾,“即便他剛才在附近,事情發生得太忽然,他也不可能來得及救援。”
  “幸好周大哥不在,不然,他肯定會與師父爭雞吃。若是連他也中毒,那就糟了。”郭靖看著神色萎靡的洪七公,暗自為周伯通松了一口氣。
  “說到七公吃的那只雞——”黃蓉輕皺起眉,思索了片刻,“歐陽鋒說是那只白狐狸的食物,而那只白狐狸,卻是屬於他女兒的。如果他沒有說謊,那麼,他女兒會不會也有解藥?”
  聞得此言,洪七公回想起歐陽鋒與周伯通打賭時,歐陽鋒用來毒死鯊魚的毒便是由洛璃提供,不由地眼前一亮,隱含期待的目光掃向昏迷不醒的洛璃。
  輕輕地點點頭,洪七公將視線轉向郭靖,“靖兒,你去划船。蓉兒,你將這女娃娃喚醒。”
  黃蓉答應了一聲,便將船槳交到郭靖手上。接著,她伸手半扶起洛璃,輕輕地一指點出。




暗潮洶湧顯危機

  洛璃被黃蓉一掌擊暈,一直在昏睡。只是,即便是失去了意識,她還是下意識地輕皺著眉,抿緊雙唇。
  黃蓉一指點出之後,洛璃昏昏沈沈之間,眼瞼輕顫。過得片刻,她原本輕蹙的眉微微舒展,緊閉的雙眼逐漸張開,露出她略帶迷茫不解之色的眼。
  “你醒了?”耳邊傳來一個有些熟悉的清脆嗓音,洛璃不由地輕輕轉頭,向聲音的來處望去。
  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越來越厚的雲層逐漸遮蔽了整個夜空,那原本高懸的北斗七星也早已看不見。失了參照物,小船理所當然地迷失了方向。如今,郭靖只是隨意地划動船槳,任由小船載著他們前進而已。
  沒有了明月當空,夜色深濃如墨。饒是目力敏銳如洛璃,也只能依稀看到說話人的大致輪廓。剛及辨認出眼前之人是黃蓉,洛璃便感到支撐著她身體的力量忽然抽離,只覺得全身綿軟無力,再次不能自己地跌回船板上。
  後背與木板重重地相接,震得洛璃有些頭暈目眩。隨著鼻腔一呼一吸的動作,胸口隱隱的抽疼逐漸變得強烈起來,這讓她不由自主地皺緊了眉。
  靜靜地躺在船板上,洛璃明白剛才是黃蓉放開了扶著她的手,奇經八脈被封、加之長時間不動而全身綿軟麻木的她又怎麼控制得了自己的身體?
  不過片刻,小狐狸久久不至的整雞,悄無聲息的船艙,洪七公三人背地裡毫無根據的揣測,只有四隻手指的手掌,黃蓉直擊她背心的一掌,整個船艙蔓延的大火,以及長時間毫無知覺的黑暗,所有的一切均在洛璃腦海裡一一閃現,也讓她很快便瞭解了自己此刻的處境。
  “七公,她醒了。”黃蓉淡淡地掃了洛璃一眼,然後轉向洪七公道。
  洪七公輕輕地咳了兩聲,朝黃蓉點了點頭,隨即聲音低啞地道:“女娃子,如今事已至此,再論誰是誰非已嫌太遲。只是你無故受累,老叫花實在對不住。”
  此時,洛璃已經恢復了一些力氣,她雙手抓著船舷,勉力支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側過身子背靠著船舷坐了起來。做完這些,她喘了幾口氣,輕聲開口,“七公,這些無用的話不必再說。你想問甚麼,便問吧。”
  大概是不曾想到洛璃會這般乾脆,洪七公反而有些不適應,他沈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出聲問道,“那只雞,果真如你爹爹所說,是那只白狐狸的食物嗎?”
  “我說是,七公便會信嗎?如若不信,又何必來問我?”洛璃的聲音依舊平淡無波。
  “一隻狐狸吃的雞下了劇毒,你認為這種事情會有人信嗎?”黃蓉輕哼了一聲,語氣中帶著隱隱的尖刻。
  聞得此言,洛璃也不動氣,“踏雪本就是毒狐狸,食用加毒的食物有甚麼稀奇?”
  黃蓉一滯,隨即又大聲地質疑道,“那好,若你能說出那只雞上下了甚麼毒,我便信你。”
  “你不必激我。”洛璃輕扯唇角,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那是爹爹的獨門秘藥,怎能告知與你?”
  “那你可有解藥?”黃蓉還未答話,一直專心駕船的郭靖忽然插了一句。
  “解藥?”洛璃輕聲反問,似是有些疑惑,“解藥都由爹爹自己收藏,我身上沒有。”
  此時此刻,洛璃自然不會說出洪七公中的毒是混合而成、連她都沒有把握解去的事。她不是甚麼聖人,更稱不上善良,之前莫名其妙地被洪七公擒住,又被黃蓉打傷,洛璃心裡早已將他們列入了敵人的範疇,所思所想皆是如何糊弄他們,如何從他們手中逃脫,哪裡會說實話?
  “你既是歐陽鋒的女兒,想必受了他的真傳。”洛璃這般想著的時候,黃蓉已經再次開口,“他的獨門秘藥,你該當會解吧?”
  洛璃心下暗道黃蓉腦筋動得快,卻是沈默著沒有答話。現下的情況,無論她說會還是不會,都是不妥,最好的應對便是沈默不語。而且,越發深濃的夜色、以及迎面而來的溫熱海風,都讓她覺得壓抑的同時有種極度不安的預感。
  洛璃的沈默,果然被黃蓉認定是默認她會解毒,頓了頓,她接著道,“好吧,你要如何才會幫七公解毒?或者,等你制出解藥,我們放你離開?”
  “黃姑娘,你的確是聰慧。但是,請你莫要把別人都當成三歲孩童。”洛璃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便不再理會黃蓉,直接向洪七公道,“七公,如今你身上的毒已經侵入五臟六腑,是也不是?”
  “你說的不錯。”洪七公嘆了一聲,略顯無奈地承認道,“毒素的蔓延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上許多,我想,至多過上三天,我便會再也壓它不住。”
  “七公,怎麼會這樣?”“師父,那該甚麼辦?”聽了洪七公的話,黃蓉與郭靖已經異口同聲地開口。
  “你們也不必太過擔心。”不知道是想到了甚麼,洪七公忽然之間竟似有了些許了悟,“生死有命,這世上很多事情,卻是強求不得。”
  “師父,你定會沒事的。”聽洪七公說得消極,郭靖不由地急了。他大聲說了這麼一句,緊接著轉向洛璃,“歐陽姑娘,請你救救師父,你要甚麼,我都答應。”
  “郭少俠,請問你能給我甚麼?”洛璃不由地微微挑眉,頗有些興味地問道。她感受著船身越來越強的搖晃,不由地心下更是不安浮躁。
  “姑娘要甚麼,郭靖便給甚麼!”郭靖一絲猶豫都沒有,便即信誓旦旦地答道。
  身上的力氣在一絲一絲恢復,洛璃仍是背靠著船舷沒有動彈,卻對郭靖的反應有了些許好奇。她很想知道,為了洪七公,老實木訥傻氣的郭靖會做到甚麼程度,“若是我讓你去殺人,或者,讓你離開你的蓉兒呢?”
  “我不能濫殺無辜。”郭靖搖搖頭,遲疑地道,“至於蓉兒,我是決計不會離開她的。”
  “即便是為了救你師父,你也不做?”洛璃輕笑,追問道。
  “這……”郭靖一時語塞,似是真個陷入了救與不救的怪圈。
  “靖哥哥!”黃蓉氣惱地喚了一聲,埋怨道,“你怎麼這麼老實?看不出她是在作弄你嗎?”
  “蓉兒……”郭靖吶吶地出聲,忽然略顯疑惑地道,“蓉兒,師父,我怎麼覺得船槳越來越重了?”
  “那是因為水浪越來越大。”黃蓉隨意地答了一句,忽然像是想到了甚麼般驚道,“糟了!”
  



以毒攻毒巧使計

  “甚麼糟了?”黃蓉忽然之間的情緒波動讓郭靖有些疑惑,他暫時拋卻與洛璃的對話,轉而詢問黃蓉。
  黃蓉還未答話,那邊洪七公已經輕嘆一聲,略顯擔憂地道:“靖兒,難道你沒有發現天色越來越暗了嗎?如今浪頭也越來越大,怕是天要變了。”
  洛璃皺緊眉,心下暗道他們終於發現了,卻依然靜靜地背靠著船舷,沒有開口。
  “七公說的不錯。”黃蓉深深吸了幾口氣,語氣急促地接口,“以前在桃花島的時候,遇上這般濕熱的海風,多半是暴風雨快要來了。”
  似乎是為了回應黃蓉的話,她的話音剛及輕輕落地,遠處天際忽然划過一道刺目的銀亮,仿若極速游移的銀蛇,撕開令人窒息的濃重黑暗,卻帶來愈加不安的氣息。
  包括洛璃在內,小船上的幾人皆被這猝不及防的變化驚到,一時間竟沒有人出聲。過了好一會兒,郭靖才吶吶地開口,打破了透著詭異的寧靜,“蓉兒,師父,那麼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這艘木船太小,必定支撐不了多久。”饒是見怪了大風大浪的洪七公,也不由地有些浮躁,“若是我沒有中毒,倒也不怕,只是現在……”
  說話間,又是一條銀蛇在天際游過。仿若一下子打破了某種平衡般,銀蛇剛及消失,帶著海腥味的熱風便越刮越大,吹著小船在翻卷的浪尖搖來晃去。此時此刻,船槳已經徹底失了作用。
  “七公,”黃蓉頓了頓,忽然緩緩地開口道,“這位歐陽姑娘說的話,我們未必能全信。不如,讓蓉兒在她身上搜一搜,不定會有甚麼發現。”
  “蓉兒,這不太好吧?”洪七公還未答話,郭靖已經遲疑著道。
  “靖哥哥,都甚麼時候了?哪裡還能顧及這麼多?”郭靖的話似乎讓黃蓉有些不滿,她不待洪七公答應,便徑直靠近洛璃。
  郭靖被黃蓉一頓搶白,加之也未見洪七公出言反對,也便不再說話,而是專注於控制小船,不讓它被越來越大的風浪掀翻。
  眼看著黃蓉伸手探入她的衣襟,自她懷裡掏出五個顏色各異的小瓷瓶,洛璃只靜靜地坐著,冷眼看著黃蓉的動作,沈默不語。只是,她心下卻暗自慶幸紫霄在吃飯的時候已被解下,擱在了船上。不然,以黃蓉的眼光,不定能看出那上面有暗格,多少也是麻煩。
  “這是甚麼?”見果真從洛璃身上搜出東西,黃蓉眼前一亮,指著手中的小瓷瓶問道。
  “毒藥。”洛璃頭也沒抬,便即淡淡地答道,“若你想讓七公早些死去,盡可以拿去給他吃。”
  “你……”黃蓉一時語塞,借著閃電的銀光盯著手中的瓷瓶,奈何黃藥師從來不曾教過她這方面的東西,卻是根本不知該怎麼處理這幾個瓶子。
  “七公,如今看來形勢不妙,說不得今日我們都得葬身於此。”不再理會黃蓉,洛璃再度輕聲開口,語氣平靜,“不知七公可否解開洛璃身上的禁制,也好使我們幾人多一分生機?”
  洪七公沈默了一會兒,聽著天邊隱隱傳來的悶雷之聲,感受著船身更加劇烈的搖晃,知道一場暴風雨已經在所難免。他思及洛璃此次畢竟是無辜受殃及,又是歐陽鋒的女兒,也便覺得如今的情況下,雖說有些懷疑她身上沒有解藥的話,但也確實不適宜再這般禁制著她。
  一念至此,洪七公不再猶豫,暗啞地道:“蓉兒,你解開她的穴道吧。”
  “不行!”黃蓉聽得此言,卻是根本不答應,“七公,我們將歐陽姑娘擒到此處,又打傷了她,她心裡必是恨極了我們。如今這般危及的時候,若我們將她放開,她在背後使壞,我們卻是防不勝防。”
  “蓉兒,七公看她是個聰明人,怎會如此不懂道理?”洪七公搖搖頭,勸道,“若她真個在此地出事,而我們僥倖逃得性命,以後見了歐陽鋒,只怕會有大麻煩。如果我們放開她,那麼生死由命,老毒物也不能苛責我們過多。”
  “七公,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黃蓉想了想,還是搖搖頭,反對道,“現下你中毒至深,加之受了內傷,行動不便。只余下蓉兒與靖哥哥,靖哥哥老實,必是防不住歐陽姑娘。若將她交與蓉兒,蓉兒也沒有十足把握。這個時候,蓉兒不想冒險。”
  見得洪七公與黃蓉兩人一個白臉、一個黑臉,洛璃哪裡還有不明白他們的用意?她心下冷笑,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以洛璃的性子,她並不喜歡將自己的安危系在別人身上,尤其是那些人還不受她信任的時候。只是如今,卻是形勢不由人。
  “七公,黃姑娘,兩位的意思,洛璃懂了。”細細地思索了片刻,洛璃終是下了決定。她抬眼望向洪七公的方向,輕聲開口,“兩位說了這麼多,無非是認為黃姑娘手中的瓶子裡有解藥,想讓洛璃自己說出來罷了。”
  停了一會兒,洛璃知道此刻那三人定是凝神屏息等待著自己的下文,不由地唇角扯出一個極淡的微笑。黑暗中,洪七公三人誰都不曾發現,洛璃的這個笑容裡含著滿滿的譏誚。
  銀亮的電弧再度在天際一閃而過,洛璃面上早已恢復平靜,透過風浪雷鳴之聲,她的嗓音輕柔卻有異常清晰地傳入洪七公三人的耳內。
  “只是,兩位怕是要失望了。洛璃身上的確沒有解藥。”頓了頓,洛璃這才接著道,“不過,洛璃這裡的確有一個壓制毒素的法子,能讓七公的武功暫時回復到沒有中毒之前的水平,只看七公相不相信。”
  “哦?那這法子可有後遺症?”黃蓉聽得洛璃果然有辦法,心下喜悅的同時,卻也沒有因此失了冷靜。
  “凡事都要付出代價。”洛璃也不再提讓洪七公幫她解去禁制,而是直接答道,“如今暫時壓下毒素,若在期限過去之前拿不到解藥,來日反噬必將直接毒發身亡。”
  “女娃子,將你的法子說來吧。”洪七公沈默了片刻,終是如此決定。事實上,若洛璃未曾說謊,那麼,她說的辦法對他來說萬利而無一害。
  “既然七公不反對,便照洛璃說的運轉真氣。”思索了一會兒,洛璃輕聲道,“之前,洛璃問過七公毒素是否已經侵入臟腑,七公承認了。現下,還請七公先沿著臟五經、肺三經、小腸經,將毒素逼向雙手雙足。”
  聽得洛璃此言,洪七公與黃蓉都有些驚訝。黃蓉借著黑暗悄悄地拉了拉洪七公的衣袖,忽然開口問道,“歐陽姑娘,聽了你的說法,蓉兒有些事情不解,可否請你解釋一番?”
  “七公與黃姑娘這是在懷疑洛璃居心不良,使計暗害七公嗎?”洛璃扯扯唇角,語氣裡不覺透出絲絲嘲諷。
  “歐陽姑娘說的法子,蓉兒與七公均知道。只是,將毒素暫時壓制在四肢,七公還能動武嗎?”聽出洛璃口中的諷刺,黃蓉的言語也不由地尖刻起來,“歐陽姑娘如此這般,卻是由不得蓉兒不懷疑。”
  “黃姑娘,你忒也心急,洛璃的話都還不曾說完。”說話間,小船一個搖晃,洛璃不由自主地伸手捉住船舷,“七公做完這些後,接下來卻是要靠黃姑娘手中的毒藥了。如此,便能讓七公在一月之內無礙。”
  “你想怎麼做?”黃蓉抓緊手中的幾個小瓷瓶,忍不住問道。
  “很簡單,以毒攻毒。”輕輕地吐出這麼幾個字,洛璃忽然生硬地道,“這法子本就是權宜之計,若七公照著洛璃的話做了,雖然可以暫時壓制毒素,但是,身上的毒只會越加難解,七公自行決定便是。只是希望七公可以看在這個份上,將洛璃的禁制解去,或者,過會兒多加照應洛璃。”
  “女娃子,這個你可以放心。若是可以,七公定不會不管你。”聽得洛璃的要求,洪七公點頭。本來他就沒有想過拋卻洛璃,此刻答應得也便極是爽快。
  洪七公與洛璃說話間,空中已是幾聲炸雷響過,震得整個海面都在搖晃。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和著腥咸的海風傾盆而至,只片刻,洛璃幾人便身上全濕,連帶著小船裡也開始積起雨水。
  風浪越來越大,坐於東搖西擺、顛簸不堪的小船上,郭靖與黃蓉兩人仗著武功,還能輕鬆應對。至於受傷中毒的洪七公,以及全身筋脈被封、等同與一個普通人的洛璃,卻是只能緊緊抓著船舷,穩住自己的身形。
  幾個巨大的浪頭打過,輕便的小船毫不意外地被高高拋起,重重落下,發出幾聲隱隱的“咯吱”聲。洛璃只覺得一陣眼暈,胸口的抽疼愈加明顯。
  “蓉兒,把你手上的瓶子給我。”風雨聲中傳來洪七公沙啞的聲音,“女娃子,七公應該吃哪個瓶子裡的藥?”
  聽到洪七公要吃瓷瓶裡的藥,洛璃根本來不及高興,現下的情況,她也極希望洪七公能暫時恢復武功。畢竟,那樣的話,他們幾人的生機會多上不少。
  人高的浪頭一波接著一波擊打著小船,不時將小船連同洛璃幾人拋向半空。傾盆的大雨夾雜著肆虐的海風,抽打在身上不僅隱隱生疼,也讓洛璃睜不開眼。
  沒有時間去管洪七公是否能將藥丸準確地放入口中吃下,達到應有的效果,洛璃極力穩住身子,大聲道,“七公,五個瓶子裡的藥丸都要吃,而且不能搞錯順序,你要聽好。棕色瓶子的兩粒、白色瓶子的五粒、青色瓶子的一粒,剩下的兩個瓶子都是藥粉,吃全部。”
  還沒有等到洪七公的回音,一個前所未有的巨浪打來,洛璃一陣天旋地轉,緊接著便聽到“卡擦”一聲巨響,整個人被高高地拋起——幾人座下的小船終於不堪重負,碎成片片木板。



女兒心思最難測

  “歐陽姑娘!”見洛璃整個人被遠遠地甩了出去,郭靖一聲驚呼,已經下意識地縱身上前,伸手向洛璃的手臂抓去。
  這郭靖雖稍顯木訥傻氣,卻是本性純良之輩。當日在王府,由於洛璃與他的約定,梁子翁追殺了他許久,給他惹來了不少麻煩,但是,他內心裡還是極感謝洛璃幫他取到了正確的藥材。至於梁子翁認定他偷了東西的事,郭靖也只當是別人誤會了,從來不曾怪到洛璃頭上。
  事實上,對於他們在逃離歐陽鋒的大船後,還扣著洛璃不放的做法,郭靖本就覺得有些莫名心虛。然而,他一想到還要靠洛璃去解救楊康與穆念慈,也便忍著沒有多說甚麼,只暗暗告訴自己定要善待洛璃,不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之前,聽得黃蓉說要搜洛璃的身,郭靖心下已是不贊同。只是礙於說出此話的是蓉兒,加之洪七公沒有反對,而他心裡也隱隱期盼洛璃身上真個帶著解藥,是以最後還是默認了黃蓉的行為。
  不過,那時候,郭靖已經決定,即便是黃蓉與洪七公反對,他也要盡全力保證洛璃的安全。因此,看到洛璃遇險,郭靖不及細想,便即上前救援。
  風雨比之剛才似乎更大了,雪亮的銀蛇幾乎將整個天空一分為二。和著震耳欲聾的響雷,一波高過一波的海浪席卷翻騰著,仿若無數在黑暗中伸出爪牙、亮出血盆大口的巨獸,隨時準備將周圍的一切盡皆吞入腹中。
  剛才,一個浪頭打來,原本就有些支撐不住的小船四分五裂。洛璃猝不及防,又不像郭靖與黃蓉那樣有武藝傍身,毫不意外地整個人被浪頭拋飛出去。小船的其中一隻船槳同時飛起,在另外一波海浪的作用下重重地打橫擊在洛璃後背。
  船槳擊中洛璃後,便即從中斷裂。風浪雷鳴聲中,竟似半點聲音都未曾發出,便被不斷湧上的浪頭卷向遠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根本來不及做甚麼,洛璃只覺得背後傳來一陣侵入骨髓的劇痛,忍不住眼前一黑,甜腥味自喉間湧上,一口噴出,恨不得即刻昏過去以擺脫這種痛苦。欲要張口叫喊,卻被她生生忍住。
  待到滯住的呼吸重新變得順暢,洛璃發現痛到極致過後出現的居然是一種麻木。船槳擊在背後的同時,她原本因為奇經八脈被封而空蕩蕩的經脈,卻是重新被真氣填滿。只是,這忽然掙脫束縛的真氣絲毫沒有平日的溫順,洛璃根本來不及高興,便感到全身的經脈仿若被人拿著鈍刀一刀一刀割著,似乎就要寸寸斷裂。
  洛璃清楚,她被封的穴道雖然在船槳的一擊之下巧合地解開,但是,她的經脈也因為真氣的忽然衝擊而受了不輕的傷。加上在黃蓉的一掌之下所受的內傷,如今,洛璃的身體可以說是傷上加傷,情況糟糕異常。
  不過現下,洛璃根本沒有時間來考慮這個問題。眼看著又是一個幾人高的巨浪席卷而來,洛璃身在半空,卻根本來不及反應。正當洛璃輕輕閉上眼睛,平靜地準備接受巨浪襲身的時候,忽然一股大力自她右臂傳來,拉扯著她避開浪頭。
  緊接著,洛璃感到自己手臂上的拉扯之力一緊一松,整個身子開始輕飄飄地朝相反的方向落去。不由自主地睜開眼睛,洛璃下意識地向前望去,卻正看到郭靖被一個大浪擊飛,吐出幾口鮮血。
  稍一思索,洛璃便明瞭是郭靖拉了她一把。而這一把,極有可能救了她一命。不習慣欠人恩惠,更何況是本身同她有過節的人的恩惠。
  不及細思,腰間系著的銀宸已被洛璃抓在手中。她勉強運起真氣,銀宸猶如一條靈活的白練,瞬間便卷住了郭靖的腰部。再一用力,洛璃順勢收回銀宸,隨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直直向下落去。
  待洛璃連同郭靖一起再度落回海面,一道閃電划過,洛璃忽然感到自己的左肩被人輕輕捉住。心裡猛地一悸,洛璃條件反射地轉頭,雖然黑暗與風雨讓她看不真切,不過,她還是認出了捉住她左肩的人是洪七公。
  微微松了一口氣,洛璃勉強忍住幾欲以暈厥來逃避的痛楚,低低地喚了一聲,“七公。”
  “女娃子,剛才我本想讓蓉兒解開你的禁制。”洪七公一邊扶住受傷的郭靖,一邊開口道,“只不過,事情發生得實在太過忽然,我根本反應不及,幸好你們都沒事。”
  努力在席卷翻騰的浪頭中穩住身形,洛璃輕輕地吸了幾口氣,緩緩地平復著體內狂亂的真氣,卻是根本不及對洪七公的說法予以回應。過得片刻,洛璃終於覺得舒服了一點。至少,那種頭暈目眩、讓人忍不住惡心嘔吐的感覺少了一些。
  借著不時划過天際的閃電,洛璃定睛看了洪七公一會兒,發現他原本泛著詭異青紫的臉色早已恢復正常,知道他定是已然按照自己的要求,將那五個瓷瓶裡的藥依次吃下了。
  輕輕地扯動唇角,洛璃輕聲道:“看七公的面色,如今可是暫時無礙了?”
  “你的藥很有效。”洪七公點點頭,語氣中透著一絲佩服,“現下,我只覺得一切與常人無異,竟然絲毫沒有身中劇毒的感覺。”
  洛璃心下暗道:現在越是沒有異樣,來日反噬也必越是嚴重。只是她面上卻不動聲色,依然淡淡地道:“如此,便請七公過會兒多加照拂洛璃,洛璃怕是支撐不了多久。”
  “這個自然。”洪七公答得爽快,“說起來,剛才的事還要多謝你呢。”
  聞得此言,洛璃不由地心下冷笑,也不去揣測洪七公說的是以毒攻毒、幫他暫時壓下毒素的事,還是她將郭靖拉回來的事,便即開口答道,“七公不必如此,洛璃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生機。至於郭靖,洛璃只不過是不想欠人恩惠罷了。”
  聽了洛璃所言,洪七公不由地暗嘆一聲。洛璃拼著傷上加傷,也要救回郭靖,顯然是想與他們撇清關係。至此,他也便明白他們幾人與洛璃之間再也沒有和解的可能。若是單單只有洛璃,倒還簡單,問題是洛璃背後還有個歐陽鋒,雖然他一直與西毒不太對盤,卻是從來不曾真個撕破面皮。
  回想起在桃花島的第一次會面,洪七公對洛璃還是極有好感的。只可惜世事不由人,誰能想到事情最後會發展成這樣?如今事已至此,再去追究誰對誰錯早已太遲。即便自己真的錯了,這錯也已犯下,如今所能做的,也便只有事後多加彌補。這一路走來,因著自己中毒受傷,所做的一切的確是有些過了。
  如此想著,洪七公便愈加自責,陷入了沈思,那邊黃蓉卻是檢查完郭靖的傷勢,大聲出口道:“靖哥哥,你剛才發甚麼瘋?若是你真的出了甚麼事,讓蓉兒怎麼辦?”
  “蓉兒,我……”郭靖一向對黃蓉沒有辦法,如今聽她生氣埋怨,不由地語塞,支吾了半晌才吶吶地吐出一句,“歐陽姑娘有危險,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歐陽姑娘!歐陽姑娘!”黃蓉面上神色變幻,也不管洛璃是否能看見,竟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開口閉口歐陽姑娘,你乾脆去找她算了,還要蓉兒做甚麼?”
  “蓉兒,你這是做甚麼?”若是此時郭靖能好言好語哄黃蓉幾句,便甚麼事都不會有。只是郭靖本就木訥,見她如此模樣,卻是摸不著頭腦,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我去救人,應該沒有甚麼不對吧?”
  “你沒有不對,是我不對!”見郭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黃蓉思及剛才他不顧自身安危,撲身上去搭救洛璃,不由地心中又酸又澀、又氣又怒,竟是紅了眼眶。
  “蓉兒……”郭靖更加不知所措,只輕輕地喚了一聲,便不知該說甚麼好。
  “蓉兒,這些事晚些再說。”黃蓉與郭靖的爭吵很快便讓洪七公回過神來,“如今,最主要的是盡快脫離危險。靖兒,你也讓著蓉兒一些。”
  “是,師父。”聽得洪七公說話,郭靖立時便點點頭,答應了一聲,隨即又轉頭望向黃蓉,“蓉兒,你知道我不及你聰明。若我做錯了甚麼,你定要說與我聽,我會改的,只希望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
  聞得此言,黃蓉終於臉色稍霽,輕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再理會郭靖。
  黃蓉與郭靖的這場爭吵,洛璃聽在耳內、看在眼裡,卻是只當不見。現下,她體內的真氣亂成一團,全身經脈仿若撕裂般疼痛,整個胸腔臟腑隨著呼吸的頻率,更是一抽一抽的疼得厲害。即便是這樣,她也一直不曾開口向洪七公求助。
  跟在洪七公三人後面,洛璃只覺得每劃一下水,便是一次折磨,身體除了痛楚,早已沒有其他感覺。雙手雙足都僵硬得厲害,抬手蹬腿已成為一種本能的自動自發行為。
  呼吸越來越急促,眼皮越來越沈重,洛璃的身體與精神均已到了極限。只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就這樣停下動作,更不能這般無知無覺地睡去,不然,等待她的將是永無止盡的黑暗。
  很多次,實在累到不行,洛璃心裡總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蠱惑她休息片刻。這種時候,她總會想起歐陽鋒諄諄的教誨,歐陽克暖暖的笑意,如此,幾經透支的身體似乎又會生出些許力氣,讓她能夠繼續前進。
  洛璃不知道那肆虐的暴風雨已經逐漸停止;不知道黑夜正在慢慢過去,黎明的曙光即將來臨;也不知道之前與歐陽鋒對了一掌受傷、後又因救她而傷上加傷的郭靖早已支撐不住,如今只能由洪七公帶著他走。
  如今的她,完全是處於一種意識半脫離的狀態,周圍發生的一切盡皆不知,只知道要跟緊洪七公。
 



醋海生波起禍端

  濃重的黑暗終是逐漸散去,太陽自海天相接的地方冉冉升起。淺金色的陽光柔和地灑在海面上,深藍裡漾起點點金色,美麗異常。湛藍的天空中,偶爾有黑白相間的海鳥滑翔而過,一切顯得那麼祥和寧靜。
  若不是親歷了昨夜的暴風雨,身體裡還殘留著生死一線的緊繃,洪七公看著這樣的場景,幾乎要以為剛剛過去的那場驚心動魄的風暴只是自己的錯覺。
  如今,幾人中除了因著洛璃的法子暫時壓下毒素,恢復了武功的洪七公之外,便是自小在桃花島長大、水性極好的黃蓉最是輕鬆。
  腋下攜著力盡昏迷的郭靖,洪七公不由自主地向身側的洛璃望去。他本以為以洛璃的傷勢,必定支撐不了多久,只是令他驚訝的是即便到了現在,她都不曾開口向他們求助。
  看洛璃的面色以及精神狀態,洪七公很容易便能瞧出她早已累極,只是憑著一股傲氣,這才勉強支持到此刻。不由自主地暗嘆一聲,洪七公心下覺得內疚自責的同時,竟是有些佩服起洛璃來。
  這般前進了不知多久,黃蓉忽然指著前面驚喜地道:“七公,你快看!前面似乎有個小島!”
  順著黃蓉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洪七公果然看到一個隱約的輪廓,心裡也不由地高興起來。
  看了表情動作不曾有絲毫變化的洛璃一眼,洪七公終是忍不住輕聲開口:“女娃子,再堅持片刻,便能到陸地了。”
  似乎是聽到了洪七公的話,洛璃緩緩地側過頭,毫無神采的黑眸定定地望了洪七公半晌,卻是甚麼也沒有說,便即再度將視線轉向前方。
  有些不忍看洛璃蒼白得幾乎有些透明的面色,洪七公收回目光,看向黃蓉,“蓉兒,你照看一下歐陽姑娘。”
  聽得此言,黃蓉不由地臉色一變,拒絕的話正欲脫口而出,忽然,她又像是想到了甚麼般輕輕點頭,“七公放心,交與蓉兒便是。”
  洪七公雖然對黃蓉忽然轉變的情緒有些不解,看著她向洛璃身邊游去,也便只當她還在為郭靖不顧安危相救洛璃的事生氣,卻是沒有怎麼在意。
  感覺到自己的右臂被人捉住,洛璃不由自主地側頭,正對上黃蓉面無表情的臉。似是凝神細思了片刻,洛璃這才有些明白過來,原本狀若沒有焦距的瞳眸閃過些許神采,“黃姑娘,如此便拜託你了。”
  黃蓉輕哼一聲,眼中飛快地掠過一抹莫名的情緒,卻是沒有理會洛璃,直接帶著她率先朝遠處的小島靠近。
  因著有黃蓉幫忙,洛璃前進中輕鬆了不少。很快,兩人便先於洪七公與郭靖走上了沙灘。
  扶著洛璃走了幾步,黃蓉面上一片平靜,心下卻是暗自翻騰不已。她本就怨恨洛璃將偷蛇的罪名嫁禍給郭靖,害得他們費了極大的勁才擺脫梁子翁的糾纏。而郭靖在事後百般隱瞞的事,更是令黃蓉忿忿不已。
  不久前,郭靖不但出言反對她搜洛璃的身,之後更是不顧一切地出手相救,使得自己傷上加傷,如今昏迷著不省人事。黃蓉越想越氣,竟不由自主地加重了抓在洛璃手臂上的力道。
  “黃姑娘?”洛璃吃痛,輕蹙起眉,輕輕喚了一聲。
  黃蓉下意識地抬眼,看了洛璃半晌,忽然想起桃花島上,洛璃與郭靖的那一場比試,不由地心裡更不是滋味,原本存著的那一絲猶豫終於被她盡皆拋於腦後。
  遠遠地瞧了未及上岸的洪七公與郭靖一眼,黃蓉緩緩地放開了扶著洛璃的手。洛璃忍不住踉蹌著後退了兩步,勉強站穩後抬眼望向黃蓉。
  不知道是不是跟洛璃在實驗基地裡的經歷有關,洛璃一直對人有一種奇特的直覺。或者說,她能很輕易地判斷出靠近她的人,對她是善意還是惡意。
  自第一次與黃蓉會面,洛璃便知道對方不喜自己。隨著見面次數的增多,黃蓉對她的這種觀感不但不曾改變,甚至到了厭惡怨恨的地步。雖然心下不解,但是洛璃以前並沒有多加理會。
  此刻黃蓉的表現,已經讓洛璃有了危機感。只是,她如今的身體狀況根本不允許她做出任何反抗。知道說甚麼已是無用,洛璃只能眼看著黃蓉面無表情地舉起手掌。
  “蓉兒!快住手!”洪七公不知道黃蓉要做甚麼,卻是肯定她定要為難傷害洛璃,不由地大聲喊道,希望能夠打消黃蓉的念頭。
  黃蓉本還有些躊躇,聽得洪七公此言,只覺得洪七公與郭靖一個兩個眼裡只有洛璃,一股怒火噌地自心頭冒起,抬起的手掌也便重重地擊在了洛璃氣海下丹田處。
  若是平時,黃蓉的真氣比不上洛璃深厚。只是如今,洛璃受傷頗重,而黃蓉這次含恨含怒出手,用的是全力,下手自是極重。洛璃傷重之身,卻哪裡擋得住?當下,她便口吐鮮血,倒飛出去,落地後已經緊閉雙目暈厥。
  “蓉兒!你這是做甚麼?!”洪七公呵斥了一句,放下郭靖,幾步奔至洛璃身前,發現她只是重傷昏迷,這些微微暗松一口氣,不過,黃蓉的那一下……
  “蓉兒!”洪七公站起身來,表情異常嚴肅,“這一次,七公也不幫你了。你知不知道,廢人武功這樣的事,即便是真有甚麼深仇大恨也不會有人輕易去做。你與這女娃子,能有甚麼難解的仇怨,你要這般對她?”
  “我……”這一下擊出去之後,黃蓉已經慢慢冷靜下來,回想起自己所做的事,心中有些後悔。只是她為人心高氣傲,嘴上仍是不肯服輸,“七公,這位歐陽姑娘功法古怪,封住奇經八脈居然還能自解。如今七公中毒、靖哥哥受傷,若她使壞,蓉兒一人卻是對付不了她,還不如現在防患於未然。”
  “這女娃只一人,如今又身受重傷,即便真個使壞,我們會防不住她嗎?”聽得黃蓉所言,洪七公不由地輕嘆一聲,“蓉兒如此聰明伶俐,這般簡單的道理怎會想不到?你不說七公也清楚,還是為了靖兒救她而受傷的事吧?”
  “七公……對不起。”洪七公所說雖不是全部,卻也是主要原因。黃蓉被他說中心事,不由地有些心虛。
  “這對不起,你還是留著對她說吧。”洪七公輕輕搖頭,嘆道,“在這件事上,蓉兒你的確是錯了。若靖兒醒來得知你做下這等事,你該如何與他說?”
  “這……七公……”黃蓉剛才會出手,完全是怒火攻心、一時衝動,從來不曾想過後果。如今被洪七公一提醒,不由地急了,“七公,你知道靖哥哥的性子,若他此時知道,必是不會原諒蓉兒。”
  頓了頓,黃蓉看著洪七公,軟語請求道,“七公,你能不能暫時不要告訴靖哥哥,等過些時日,事情淡了,我再慢慢告知與他。這樣,靖哥哥即便是責怪我,與我生氣,也不會太久。”
  聞言,洪七公垂下頭思索了片刻,終是對郭靖與黃蓉的愛護佔了上風,“若是靖兒沒有起疑,這女娃子也沒有自己主動說起,七公可以暫時不多話。但是,這樣的事情只此一次,下不為例。接下來,你要好生照顧她,看能不能幫她恢復武功。”
  見著黃蓉點頭答應,洪七公臉色稍緩。他望瞭望眼前奇石怪礁、草木茂盛的小島,輕聲吩咐道,“如此,我們便上島,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再論其他。”
  說話間,洪七公已經重新攜起郭靖,黃蓉帶著洛璃,向那島上行去。
  平靜地海面上,一艘高大的座船劃開波浪,平穩地行駛著。船艙裡,歐陽克抬眼望瞭望外面蒙蒙亮的天色,掃了船板上攤了一地的水墨山水畫,終是輕嘆一聲,緩緩地將桌子上的一張白紙攤開,兩邊用玉石鎮紙壓了,輕輕地執起蘸了墨的毛筆。
  筆尖久久懸於半空,歐陽克緊緊盯著筆尖上那滴將落未落的黑墨,竟不知該如何下筆。本想借著作畫來平復內心的煩躁擔憂,卻沒想到越畫越亂。
  “啪嗒——”一聲幾不可查的輕響,那滴懸於筆尖的黑墨終於滴落,緩緩地在紙上暈開。歐陽克看著紙上逐漸擴散的墨痕,不由自主地想起當日洛璃受傷時嘔出的血跡。
  下意識地握緊雙手,歐陽克執著毛筆的右手指節因為用力,已經微微泛出青白色。“卡擦”一聲脆響,那管毛筆的筆桿終是承受不住他的力道,從中被生生折成兩截。
  聽到筆桿斷裂的聲音,歐陽克抬眼看了斷筆半晌,最終將之輕輕擱在桌子上,起身出了船艙。
  背負著雙手站在船首,歐陽克默默地瞧著太陽慢慢自海天之間升起,卻絲毫沒有任何欣賞的心思。聽得身後有熟悉的腳步聲傳來,歐陽克沒有回頭,還是保持著相同的動作。
  “克兒,又是一夜沒睡?”歐陽鋒行至歐陽克身側站定,語氣裡透著明顯的關心。
  “叔叔……”歐陽克輕輕地吐出一口氣,目光遠遠地投了出去,“洛璃自小與我一起長大,如今她被人擒去,一日找不到她,我便一日心下難安。”
  “你也不用太過擔心。”歐陽鋒輕嘆一聲,卻也不知該說甚麼好,“以洪七公的輩分性子,想來也不會為難洛璃。再說,楊康和穆念慈還在我們手上,洛璃會沒事的。”
  “洪七公我倒是不擔心,我擔心的是那黃蓉。”輕輕地吐出這麼一句,歐陽克收回視線,側頭望向歐陽鋒,“叔叔,若是洛璃在黃蓉手上吃了虧,即便她是東邪黃藥師的獨女,我也不會放過她的。”
  歐陽克的聲音不重,卻和在海風裡,遠遠地傳了開去。歐陽鋒臉色未變,聞言並沒有多說甚麼,只輕輕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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