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Q：兩儀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徵十郎。”
——“啊，明白了。所以呢？”
——“黑子和煦也是一個人，知道這件事的你怎麼沒反應呢？”
——“需要有什麼反應？”
——“我現在真是看不透你了。”
——“錯，是看不透自己。”
——“呵。煦也死了。”
——“啊，死了……但是，赤司依舊活著，還要活得更好。”
赤司想起了關於“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論調，所以還是有一點道理吧，她同他是一類人，身體裡隱藏著另一個自我，只是，她是裡人格，而他是外在人格而已。因為這樣的相似，所以才會走到一起嗎？他不知道，只是仰頭看著天空。
他知道黑子是因為想救黃瀨而出事的，因為這，卻讓煦也消失掉了……這樣算來，自己也是害死她的凶手啊。
把玩著手中的王將，赤司眸子閃了閃。如果將過去的自己抹殺掉，就可以安心了吧。
嘴角牽起一抹妖孽的笑，赤司將那枚棋子丟在棋盤上，起身離開了慣常來到的教室。
那麼，就可以當做一切都發生一樣了。
那麼就算聖誕節要到了，新年要到了，就算那些曾經發生的，甜蜜的，刻在腦海深處的一切再度回憶起來，也不會覺得寂寞和悲傷了。
把那把閃亮的剪刀放進盒子裡鎖進抽屜深處，反光的“first love”就這樣淹沒在了黑暗中。
他本是一個脆弱的人，如果不是這樣，他不會在睡覺時習慣性蜷縮著，把後背交給墻壁；不會小心翼翼地把握著心底最柔軟的感情，害怕付出太多受到傷害；不會在被挑釁的那個時刻讓另一個自己浮出水面……赤司想要保護自己，所以早早地就作出選擇。
看著天上飄落的雪花，伸手撫上了覆了薄薄一層白霧的玻璃，周圍一片安靜，只有暖氣被吐出的聲音。赤司心底有個聲音小聲地說道，煦也……如果我從現在開始試著忘記你，你會怪我嗎？
黑子媽媽把黑子送到了靠近海邊的一處療養院，他已經住了一個星期了。
從病房中看著大雪在旋風中飄過，仿佛一群群匆忙的鬼影，為了什麼重大任務，要飄過那些永遠不變的鉛色海洋，飄過那彎曲的海岸的白色的最後疆界，飄過那一灣埋在水中的到處白雪斑斑的岩石。可是在近處枝頭的雪花卻像是一些柔嫩的花朵。
雪蓮們在風中被吹成一片雪白，可是卻沒有被吹走。他看著那些白色的還沒有開放的花朵在風中搖擺著，晃動著，而由於它們全部都被固定在青灰色的草上，所以它們永遠也不會被吹走，到處去隨風飄蕩。
屋子裡有一面鏡子，黑子下床走過去，定定地看著裡面的自己。
“完全是，映在電影上的幽靈。”他自嘲般地說著，嘲諷著。
從來沒有感覺到如此的孤獨，從出生之後，他從來沒有試過一個人面對這個世界。
身體裡宛如洞穴一般空盪蕩的，不止空氣，似乎連風也可以穿過去。
它們在那裡迴旋著，放肆地橫衝直撞著，那樣深切的悲傷和無助像要把身體撕開一樣，那樣的感覺無時無刻不折磨著他。
煦也消失了，永遠地離開他了。
那樣極其強烈的不安，極其強烈的寂寞。
拼圖中所欠缺的那一塊是心臟，太空盪了……
“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煦也。”黑子蹲下去，縮砸墻角，抱住自己，像是嬰兒的時候呆在母親溫暖的肚子裡，想要消卻不安和痛楚……
小哲。那樣叫著自己的聲音永永遠遠地不在了。
黑子抓緊了身上的衣服，低低地啜泣起來。
“煦也……”
“哲也。”黑子媽媽低聲地說著，環住了他的肩膀。
“媽媽？”
“明天，我們去你舅舅家。”黑子媽媽心疼地說，她知道黑子究竟有多痛苦，因為她的侄女接受這個事實都花了那麼多年，何況現在黑子比當年的式還小。唯一慶幸的是，他沒有那樣沉睡而已吧。她失去了女兒，當然不想再失去兒子。無論如何都要讓他好起來，無論如何。
黑子的頭依舊埋在膝蓋間，只聽他模糊地吐字：“……好。”
是個雨天。到達觀布子市的兩儀宅邸只是下午，但是陰沉沉的天色卻已經讓人感覺是晚上了。
這個從兩儀家先祖時期傳下來的房子，是黑子媽媽皎從小生活的地方。周圍是一大片竹林，仿若與外界隔絕開來，從宅子裡幾乎聽不外界的聲音，就像是異界。嘛，有那樣奇怪家族傳統的地方，說是異界也不奇怪吧。
雨聲與夜色，沙沙地中和起來。雨雖然沒有強到濺起地上的泥沙，但也絕不能說是小雨。
夜雨打在身上，冷且痛。
石階上迎著黑色光亮的積水，毫不厭倦地蕩著小小的波紋。
靜謐卻又喧囂的雨聲。
與竹葉一同被雨水打濕，黑子呆呆地眺望著兩儀的宅邸。黑子媽媽下車，為自己兒子撐起傘：“這麼淋會感冒的。”
黑子爸爸說：“我先去停車，等會兒過來。”
黑子媽媽點頭，便帶著黑子往大門走去。
橙黃色的風燈成雙地亮在雨中，暈開淺淺的光暈，雖然是古老的宅邸，用具卻是跟著時代的步伐。黑子媽媽按了門鈴，機制的聲音傳來：“你好。”
“是我。”
“請您稍等。”
不一會兒門就打開了，開門的是個中年人，穿著參加葬禮也不會失禮的黑色西裝，沒什麼表情。黑子認識他，是秋隆管家，他在兩儀家好多年了。
他側開身讓兩人進去。
“秋隆，好久不見。”
“是，皎小姐，您也好久沒回來了。還有黑子小少爺。”
黑子媽媽一笑：“你還是一樣沒變呢。哥哥嫂嫂和式呢？還好嗎？”
等黑子進來之後，秋隆關上了門：“一切安好。請跟我來。”
黑子媽媽摟著黑子往裡面走，青石板的路濕漉漉的，縫隙裡淺淺的水流被引到旁邊的花叢。
什麼都沒變，但是，好像什麼都變了。少了織，還少了煦也。
穿過了古樸的院子便到了主宅，他們都看到了站在那裡等著的兩個人，男子掛著溫和的笑容，有些長的劉海遮住了左眼，手裡牽著一個可愛的小女孩。
“姑姑，還有哲也。”
“是乾也啊，哦，這就是未那嗎，和式一模一樣呢。”黑子媽媽笑。
“嗯。未那，叫奶奶，還有舅舅。”黑桐乾也晃了晃她的小手，不過看未那的樣子不是很情願，黑子媽媽便說：“別提醒我這麼老了，算了吧。式呢？”
“式去散步了。”
“倒是也沒想過那孩子會來接我。”一邊脫鞋一邊踏上台階，黑子也跟著走上去。
“先跟我進來吧，式大概一會兒就回來了。”黑桐一邊走一邊說，“哲也還好吧？身體恢復了嗎？”
黑子媽媽來之前把情況說過，他知道也不奇怪。
看了看身邊沉默不語的兒子，黑子媽媽摸摸他的頭，無奈地說：“打擊太大了，一時半會兒還接受不了吧。”
“沒關係，會好起來的，哲也是個堅強的孩子。”黑桐打開了被爐，沏了茶。
“……你們先說說話吧，我去看看他爸爸好了沒。”黑子媽媽笑得有些勉強，起身匆匆離開。其實，最接受不了的，還是她吧。
“哲也？”輕聲喚著他的名字，把不知去哪兒神遊的魂魄召喚了回來。
“……哥哥。”
“煦也……是煦也吧。她對你很重要沒錯吧。”黑桐乾也在他對面坐下，而未那則被帶到別處去了。
黑子抬起漠然的眸子，輕輕點了點頭。
只見他寬和地一笑：“你和式不愧是有血緣關係，很像啊……那個時候，她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失去了織，也失去了活著的實感，對自己完全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還好你不是這樣，看來煦也沒有帶走你的記憶呢。”
“……就是因為記得，所以才會更加……煦也是因為我而消失的。死掉的應該是我，她本不該代替我死去的……”
“那是因為她覺得你的存在，比她自己的存在更重要吧。”
“煦也什麼都比我強……如果是她還在，‘黑子哲也’會更有意義不是嗎？”
“有沒有意義不是因為能力強不強哦，哲也。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有最有意義的。”
“說謊……說謊！”
“煦也為你死，就說明了這個，如果你否定自己的意義，她的死有什麼意義呢？放棄‘存在’的權利保留一個沒用的東西，不是否定了煦也的犧牲嗎？”
“……可是、可是。”
“你現在這個樣子倒不如去死了。”一個女聲突然插了進來，語氣透著冷漠和微微的憤怒，“這個樣子活著，簡直就是對煦也的侮辱，她拼死保住你真是一點意義都沒有。要去死的話沒人攔著，但是別髒了兩儀家的地方。乾也，你也別對著一個死人說話了，比對牛彈琴好不了多少。”
“式……”黑桐無奈地叫了她的名字，面前這個身姿凜凜的女子便是兩儀家現任的當家，黑子的表姐，兩儀式。
說了這麼一番話，最後看了黑子一眼，便邁著步子離開了。
看著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麼的黑子，黑桐抱歉地說：“哲也，式因為織的事所以……”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知道我應該堅強一點，一個人也要好好地活著，因為這個身體和這個身體的主人不只是屬於他自己的……可是，我現在做不到……”漸漸放低的語調裡帶了鼻音，肩膀也微微顫抖。
“一定可以哦。”乾也溫和地笑了，拍拍他的肩膀。
……真的、可以嗎？
……真的、能夠做到嗎？
失去的，再也彌補不回來；消失的，就再也握不住。
黑子在來年春天櫻花盛開的時候回到了籃球部，但是卻已不再是從前的那個籃球部了。球場下青峰和紫原越來越頻繁地翹訓練，黃瀨也常常因為工作而請假，綠間幾乎永遠保持著沉默嚴肅，赤司……永遠笑著游刃有餘地接受各種各樣的採訪。球場上，大家沒有交流，沒有合作，得分越來越多，卻越來越不像一個隊伍。
“哲君！”
走在走廊上的黑子回過頭：“桃井同學。”
少女的笑容明顯是裝出來的，她故作歡快地說：“今天是開學典禮應該沒有訓練吧？要一起回家嗎？”
“……青峰君沒跟你一起嗎？”黑子問。
“嗯，最近都沒怎麼跟他一起。”
“這樣啊。”
“所以聊天的機會也少了很多。不止青峰君，其他人也是，除了傳達社團事項之外都沒怎麼說話了……隊伍是一樣的強大，場場比賽都贏，但是，總覺得，有些……寂寞呢。”桃井看著路，苦笑著說。
“……是呢。”
桃井看著黑子沒什麼精神的背影，忍住想哭的衝動，開口道：“吶，哲君，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話嗎？”
長長的沉默。
他怎麼會忘記呢？
不過……
“對不起……我、不記得了。真的對不起，你當時說了什麼？”
“誒？！沒什麼，別在意啦！不是什麼重要的！！”桃井有些訝異，隨即極力掩飾，她只是想如果黑子想起來，會更加傷心吧。
“……我該往這邊走了。”
“啊、好的……再見。”
桃井看著黑子寂寞的背影，想起以前的日子，鼻頭酸得無以復加。以前的日子，果真是回不去了，煦也死了，大家都變了，球隊分崩離析了，一切都天翻地覆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有沒有人可以告訴她？
於是，奇跡們在桃井的淚水中，迎來了最後的夏天。
第42Q：天衣無縫
“赤司……”
“嗯？”
綠間看著坐在對面的赤司，抿了抿脣。面前是下了一半的棋，他捏著手中的兵將，敲了敲棋盤。外面正下著雨，那輕巧的聲音淹沒在沙沙的雨聲中。
雨季又來了。
“有什麼話就說吧，真太郎，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了。”赤司把視線收回，看著綠間。
因為這個問題……雖然很好奇但是卻問不出口啊……綠間在心底默默地說。
“……煦也的事你知道了嗎？”
果不其然，赤司的手頓了頓，異色的眸子盯住了綠間。
“那天你去了醫院了吧？”面對現在的赤司，綠間還是很覺得有壓力，畢竟……感覺完全不同了。
“那又怎麼樣？”赤司嘴角微微牽起。
“你們……你喜歡她吧，她不在了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赤司笑得更甚，屈起一條腿，把下巴擱在膝蓋上，感覺非常無害地看著綠間，卻在無意間施放出了威壓：“那你期望我是什麼表現？痛哭流涕？悲痛欲絕？”
“……”被赤司這麼一說，綠間反而語塞。
“真是可笑，難不成你們都等著來安慰我？很可惜啊，沒有你們期望中的反應。不過現在要準備比賽，就不要多想了，綠間副隊長。”赤司站起來，理了理衣擺，拉開門走了出去。
綠間低頭看著眼前的棋局，默然。
這是一個死局，解不開。
有人說，悲傷的話就要哭出來，但是……為了什麼事而哭泣是非常特別的行為，那是會替周圍帶來陰影的悲傷表現，也是會讓他人感染到心裡動搖的行為。哭泣這個行為很特別，正因為會帶給周圍絕大的影響……
——“所以，我絕不會哭泣。即使心裡痛得無以復加，即便想要死過去，即便憤怒到想要殺人，也絕對不會哭泣。那是弱者的行為。”
——“你對自己還真是苛刻呢。”
——“啊，大概吧。”
所以，赤司徵十郎沒有流露出一點悲傷。
其實，要是說悲傷的話，還是有的吧……比如說再也沒走過帝光的正門。撐著傘路過植物園，赤司望向朦朧在煙雨裡的正門，果斷地轉身，即便要繞很遠的路，他也不會經過那裡。因為那裡就是車禍地點，就算他想忽略也沒辦法。心在微微抽疼，他第一次喜歡上的人，就這樣為了別人而離開了他。就算那不是黃瀨和黑子的錯，他也無法原諒，為什麼？為什麼死去的必須是他喜歡的人？
曾經看過一句話，Love is kind of chance encounter,and one can neither waiting nor preparing for it.翻譯過來就是，愛是一種遇見，不能等待，也不能準備。其實對於人來說，死亡更是一種遇見，你無法預知它什麼時候就會出現在你的生命裡，一旦出現，就那麼讓人措手不及。
但是赤司不會放任這樣的情緒將自己淹沒，他努力地尋找著排解的方向，比如說他想要忘記，可是，他發現周圍的一切好像都跟煦也有關。
他脖子上的圍巾，是去年聖誕節她親手為他織的；
他的手機裡，存下來的全部都是煦也短信；
他慣用的筆也是煦也同他一起去挑的。
他們曾走過東京的大街小巷，曾去過市中心的每一個公園，看過這麼多熟悉的風景……無論何時，無論何地，赤司都會想起她。越是想忘記，那些小小的細節、小小的溫暖都會一點點地浮現在他的眼前。
他覺得總有一天他會被折磨得瘋掉，他瘋狂地想念著那個已經不在的人，懷念著手心的溫度，懷念著柔順的笑容。
他總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著那些沒有刪除的短信，一次又一次從抽屜裡找出那把剪刀，那一個冬天都圍著那條不是很精細的圍巾。
忘記？對於赤司來說太難了。所以他情願將所有的一切精力轉移到其他事情上，訓練、學習、學生會的工作，他不願意閑下來，一閑下來，就會莫名其妙地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情。也許唯一能夠有清靜的時候是在睡夢中，說來也奇怪，赤司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夢到過煦也，一次也沒有。人們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赤司覺得也許是上天看他太辛苦，才終於放過了他。
“煦也……每天我都好累，你在我腦海里走來走去，折磨得我要瘋了……”他把自己埋在被子裡，喃喃地說，三角爬上床，窩到赤司的脖頸處，“小三角，你說我要怎麼辦呢……”然而他自己也清楚，唯一有效的辦法就是徹底地逃開，所以在洛山高中聯繫到他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不為其他的任何原因，只因為它在京都，離東京足夠遠。
一個人總要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風景，聽陌生的歌，然後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你會發現，原本費盡心機想要忘記的事情真的就這麼忘記了。
印度宗教中有個詞叫做Mokasha，意為解脫，徹底的自由。赤司決定再相信書本一次，赤司希望能夠借由這樣的方法讓自己解脫，雖然他不認為會“徹底”。因為他帶著為數不多的行李到京都之後才想起，這個地方，也是煦也很想來到的地方。
說起這個的時候是在某次祭典，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那是唯一一次煦也主動約他出來。
——“知道‘觀月黃昏’嗎？”
“那不是大覺寺在夏天舉辦的活動嗎？”赤司咬著丸子回答。
——“這個你都知道！還想給你說說呢。”
“那你就當我不知道，再給我說說吧。”赤司好脾氣地把煦也的丸子遞到她的嘴邊，煦也很懶惰地直接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
——“我覺得那樣的意境好美！乘坐龍頭船、鷁首船飲茶、吹笛、賞月，游吟作樂，欣賞著像洞庭湖邊一樣的美景，一想到‘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這樣的景象我就好激動！”煦也一口氣寫下來。
“聽起來是很不錯，不過是在開學之後的九月吧，想去大概會很麻煩。”赤司想了想。
——“啊，以後有時間再去吧，還要參加祗園節！”
赤司笑著看了她一眼：“怎麼對這個也有興趣？”
——“因為《古都》啊。”
“果然跟黑子是兄妹。”赤司打趣。煦也無奈地一翻白眼，惹得赤司撲哧一笑。
“我一定會找時間帶你去看的，這點可以放心。”安撫著炸毛的某人，赤司的語氣多了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寵溺，“到時還要準備漂亮的和服……”
——“嗯，京都的湯豆腐很正宗呢，等我去偷師學藝然後就給你做，就當做報答了。不要太感動！”那時煦也的眼睛亮亮的，滿滿都是期待，明亮的燈火下是那麼地美。不過，這一切都成了回憶，成了永遠兌現不了的承諾，因為女主角不可能出現了。而我也不怎麼想一個人去參加這些活動，也不可能代替你去看。如果覺得不服，就回到我身邊好了……
“真是很糟糕啊……”赤司望著古城紛■的櫻花，微微一笑。
相比於赤司完美的掩飾，黑子的變化就顯得太過明顯。如果說赤司在盡力的逼迫自己走出煦也帶來的悲傷而拋棄了國三的日子，而黑子幾乎就在停滯在那一段時間裡，逼迫自己正去視，但是效果卻極其差。
面對再也不認真比賽而是在一次次的比賽中互相比試得分多少的隊友，他唯一的最後的支柱——籃球，也變質了。失去了煦也，再失去了籃球……黑子的笑容越來越少，甚至連桃井也幾乎沒見過。
全中奪冠之後，他立即遞交了退部申請書。那場決賽，幾乎將他擊垮。赤司君，太狠了……
畢業那年，他幾乎每天都在做夢，沉浸在破碎到無法修復的識海中，繼續著無法停止的夢境。很少去學校，避開了籃球部的所有人，甚至想過放棄籃球。高中之後，黑子想起那段日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的，沒有煦也，他究竟是怎麼度過那段時光的。
不過，他唯一相信的，是煦也能夠回來，所以日復一日地花費大量的時間修補那個地方；唯一堅持的，是他自己的籃球，他想要證明，籃球不是他們那樣打的。她沒有留下一句話就走了，他不能這樣辜負她。他要堅強起來，讓她知道她讓自己活著是值得的。
黑子為了心中的籃球去了誠凜；而黃瀨的想法大概跟赤司差不多，自認為是害死煦也罪魁禍首的他跑去了神奈川的海常；青峰和綠間分別因為桐皇和秀德伸出的橄欖枝而放棄直升帝光，桃井跟著青峰去了桐皇；紫原去了秋田的陽泉。
就這樣，所有人度過了國中最後的時光，去到不同的學校，去走不同的路。然後，等待著有一天，奇跡的再現……
你相信奇跡嗎？
第43Q：洛山
在洛山的生活是與帝光不一樣的。說起有什麼不一樣……大概就是，這是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他怎樣都無所謂吧。不過赤司覺得這不能成為他逐漸喜歡上這裡的理由。
京都靠近日本海，週末有空的時候，赤司會獨自一人去看海。
——他一次次地從人世逃開，沉浸到他的那一片黑暗中去，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一直完全地、遠遠地離開了生活。可是，秋天帶著鳴叫著的知更鳥的紅色光彩重新來臨了，接著，冬季又使那些堤岸完全失去了原來的光彩，於是他又帶著別樣的心情轉向生活，他想念在藍天下度過的日子。
其實他並不是一個習慣性沉溺在過去中的人，其實他過得很好……只是不習慣，只是會偶爾難受一下，只是會在某一瞬間突然很想某個人，只是會在聽到某一句熟悉的話時很難過。不過這些都是隻屬於他一個人的情感，其他人不能窺視。他太擅長掩飾，把自己隱藏得深深。
“小徵你笑得好恐怖……”葉山小太郎看著坐在身旁的赤司笑的模樣，沒來由地抖了抖。他家隊長啊，年紀輕輕（……）的就這麼恐怖，讓他這個二年級的情何以堪啊……
赤司側過頭看了他一眼，揉了揉臉：“小太郎有意見？”
看著變得更加溫柔的笑臉，葉山打了個哈哈，訕笑著：“今天天氣不錯……”
“噗——你在說什麼鬼話啊笨蛋。”根武谷永吉差點咬著自己的舌頭。大冬天的往北海道跑，還遇上這樣的雪天，冷就算了，新幹線因為這個走走停停。天氣好？好個鬼！
葉山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思索著要不要換個位置坐。
赤司扭過頭看著外面飄落的雪，嘴角翹起來：“真是罕見啊，小太郎的想法跟我一樣呢，我也覺得是個不錯的天氣。”
“……”大家瞬間沉默了，隊長的心思不要猜，因為這條經過無數次驗證的真理，大家都默契地選擇了閉嘴。
“鈴央姐，我還是跟你坐吧……”葉山抱著自己的胳膊挪想到過道對面去，實瀏玲央從書本裡抬起頭來，還沒點頭葉山就自己過來了，這下就只剩下赤司一個人霸占那邊的四個位置，洛山籃球部的部員都擠在了一邊，離他遠遠的。
其實赤司真的覺得這是個好天氣。下著煦也最喜歡的雪，而他則靜靜地回憶著過去——只是赤司沒有發覺這是老年人喜歡的活動。
而實際上，白雪覆蓋的廣闊大地，在陰沉的天色之下，電線桿越過白色的土地跨向遠方。這開闊的視野和一條條堤岸都使他感到很痛苦。這一切都使他感到很痛苦，感到傷心，可是它們也強迫他注意到它們是某種有生命的東西。
煦也最喜歡雪天，她覺得看著很乾淨，很漂亮。世界銀裝素裹，僅僅看著雪花從天空中飄落下來就覺得非常幸福。赤司對她這種愛好覺得很不能理解。
“下雪有什麼好的？又冷，也沒什麼事可以做。”赤司同煦也坐在暖烘烘的咖啡館裡，托著腮看著她幾乎要撲在玻璃上。
——“冬天不看雪，就像到咖啡廳卻點了奶茶。”
赤司睨了她一眼：“你是在嘲笑你自己嗎？”
煦也噎了噎，伸出手捧住暖暖的奶茶杯，抿了抿脣。她不會喝咖啡，那種黑黝黝的像中藥的液體實在讓她提不起興趣。她更加鄙視赤司居然喝黑咖啡！
——“你不懂浪漫。”煦也說。
赤司好笑地放下咖啡杯：“那赤司先生的女朋友，請告訴赤司先生什麼才是浪漫？”然後做出很認真的模樣。
煦也挑著嘴角，把杯子裡不剩多少的奶茶喝掉，拉著赤司就走出了咖啡館。
“想去哪兒？你不冷嗎？”在公交車站，赤司理了理煦也脖子上的純色圍巾，把自己的手套給她戴上。
煦也的臉紅撲撲的，笑著把手中的紙遞給他。
——“帶你去找浪漫啊。”
赤司失笑：“等你凍壞了再看看浪不浪漫。”
煦也皺了皺鼻子，扭過頭去不理他。
“真是的。”赤司無奈地把她攬過去，煦也扭了幾下以示掙扎，然後兩人一起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
原本車上的溫暖加上顛簸讓煦也昏昏欲睡，但是聽到了站名她一下子精神起來。讓他沒想到的是，她把他帶去了海邊。
冬天的海水是灰色的，但是沙灘卻是被白雪覆蓋。雪已經停了一會兒，但是天空還很陰沉，海風裹挾著腥鹹迎面撲來，赤司覺得臉像被刀刮一樣。“你啊……”可是煦也已經不由分說地拉著他下到了海灘上。
這片海灘除了他們倆沒有其他人，要這樣的天氣跑到這裡來，除了煦也，也不會有別人了。赤司一隻手插在兜裡，一隻手與煦也相握，漫步在海灘上。他真的不明白這究竟有什麼浪漫可言……但是看煦也偷偷開心的模樣，赤司自己也忍俊不禁。
走了一陣，煦也停下腳步，示意赤司轉過身去。只見背後的沙灘上，兩人留下的四串腳印印在雪野裡，深深淺淺，延伸到看不見的那邊。
——“我想如果我可以和某個人一直這樣走下去，很久以後，當連路都走不動的時候像這樣回頭看，心裡一定會很柔軟。歲月靜好，現世安穩……這是我的夢想。和喜歡的人做喜歡的事，不是很浪漫嗎？”煦也看著那些歪歪扭扭的腳印，笑得很溫柔。
赤司笑：“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就勉為其難地陪你好了。”
——“誰要你陪了！我有說你了嗎？！”煦也的臉不知是因為海風還是因為害羞變得通紅。
“除了我，誰會來陪你？”
——“說得我好像沒人要一樣。”
“放心，你現在還是有我願意接收的。”
——“……討厭啊！！”
想起這些，赤司不禁笑起來，從天邊的海上不停地射來的光線是那樣的離奇，小山上的一個小山窩捕捉一片陽光，老是抓住它，仿佛一個人在手掌中玩弄一隻已失去知覺的蜜蜂。灰色的野草和地衣和一個小小的教堂。在那些混亂的野草中開著幾朵雪蓮，和一片難以想象的溫暖的陽光。
“沒想到這邊的天氣還是不錯的啊。”葉山攏了攏自己的外套，注視著遠處的海平線。
“嗯，如果維持這樣的天氣就可以去滑雪了吧。”實瀏呵出一片白氣。
“我還是喜歡在屋子裡烤火，吃我的食物。”根武谷很煞風景地說。
“喂，大猩猩，能不能說點有品位的？”葉山汗。
“小子，放尊重點！”
“切——”
“好了。我們先回去吧。”實瀏喝止了他們“爭吵”，如果被赤司聽到了，會被扔剪刀的吧。
“嗯……小徵真的一點都不覺得冷嗎。”葉山最後瞥了那個赤色的背影一眼，總覺得很蕭瑟，“他怎麼總喜歡一個人去那種地方？”
實瀏玲央的眸子轉了轉：“你想知道？”
葉山聽了這話瞪大了眼睛：“難道你知道？”
實瀏玲央高深莫測地笑：“現在不知道，但是可以試探出來。”
“你又在打什麼壞主意？”根武谷問。
“回去再告訴你們。”
“又來了……”葉山耷拉著眼皮，“我說，鈴央姐，我們怎麼耍花樣都是耍不過小徵的，被他發現我們的居心，我們都會很慘的。”
“難道你不想知道？”
“……想是想，不過……”
“窺探秘密總要付出點代價嘛。”實瀏“循循善誘”，最後終於把葉山小太郎帶進了溝裡。
晚上……
“小徵？”葉山小心翼翼地叫著自家部長。他們此時坐在旅店的大廳裡烤火，整個旅館只有洛山的一群人，冬天來北海道的人本就不多，況且天氣如此惡劣，本以為可以去滑雪之類的，結果居然下起了暴風雪，一行人只能呆在屋裡。不過想想能夠在冬季杯之前過這麼悠閑的生活也還真是奇跡。實瀏玲央和赤司在看書，黛千尋不知道在幹什麼，根武谷在吃夜宵，經理羽豐愛生在喝咖啡。
聽到葉山的聲音，赤司抬起眸子看著他：“嗯？”
話到了這裡，葉山有點不知怎麼開口。眼神向實瀏飄去，可對方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葉山嘆了口氣，就知道這傢夥不會讓自己撈到什麼好處……
“小太郎？”赤司挑挑眉，示意自己有點不耐煩了。
葉山眨巴眨巴眼睛，說：“我覺得很無聊。”
“無聊？”赤司不置可否，扭頭看了看窗外，“我不會介意你自己去做晚訓。當然，丟在山上我也不會去找你。”
“……”雖然知道赤司的嘴巴一貫毒，可是再次被打擊葉山還是有點胸悶。“啊……要不我們一起做點什麼吧。”
“那你要幹什麼？”赤司的目光落回書頁上，葉山瞟到是《雪國》，心想這書還真是應景，隨後把思緒拉回來。
“我們來做測試吧！”葉山掏出了手機。
“什麼測試？”經理髮話了。女生嘛，大概都對這些很有興趣。
葉山見她響應，很高興地說：“是性格測試哦，要試試嗎？”隨後使勁朝知情的兩個人使眼色。
根武谷習慣性地無視了他，實瀏看他辛苦，咳嗽了一下：“難得聚在一起，還這麼悠閑，就玩玩吧，赤司？”
“你們想就做好了。”赤司頭也不抬地說。
很好！葉山在內心握拳。先是真的一本正經地做了幾個測試，然後……
“下一個問題，如果你的戀人不在人世了，而你現在有機會，可以打一通電話到天堂，做最後一次告白，你會說什麼呢？請回答！”葉山終於進入了正題，按照實瀏玲央的分析，如果赤司對這個興趣缺缺敷衍了事，他肯定沒有戀人；如果他作嘲笑狀，就說明他有戀人並且對方還在；如果他認真回答，那結果更明顯，他的戀人死了。
葉山非常懷疑他的論調，但是實瀏胸有成竹：“以我對小徵的了解，大概是沒錯。”
根武谷永吉說：“還不是個大概。”
“總比什麼都不知道好得多對吧，小太郎？”
“唔……雖然這麼說……”
聽了這個問題，赤司一愣。
“要是我的話，一定會對他說‘我愛你’。”經理是典型的女生思維，“讓他在天堂等我。”
“這種事怎麼可能有？”根武谷永吉不配合了。
“說了是假如了你這死腦筋！”葉山抓狂。
“……沒什麼好說的。”他挑了挑眉。
葉山抽搐：“活該你找不到女朋友。”
“我的話，會說‘謝謝你’吧。”
“小徵呢？”
赤司的碎發搭在額上，投下的陰影微微蓋住了他的眼睛，火紅的頭髮在火光下像是要燃燒起來一樣。
“我？……忘記我吧。”
“誒？！”
“如果是我，我一定會說，‘忘記我吧，然後，也讓我忘記你’。懂了嗎？”
葉山瞪大了眼：“為什麼？”
赤司瞥他一眼：“用用你的腦子。”說罷就起身上樓，大概是回房間去了。
如果這樣的事真的發生在你的身上，什麼祝福，什麼告白，都是假的。
人是如此自私的動物。
如果記住他只會讓你難過，只能把現在的你顯得更悲哀，誰願意永遠記住這個人？
“煦也，我不想再這麼下去了，太痛苦了。”赤司坐在床上，身旁是那把依舊嶄新的剪刀。真的已經夠了。
有人說，最痴心的等待是一直等下去，不知道他會不會來，不知道他來了會不會走，也許他永遠不會來了，還是一廂情願地等下去，無可奈何，卻心存盼望，一切身不由已。
身不由己啊，煦也，我想你，也那麼身不由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