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掀開沉重的眼皮,卻因雨水的沖刷而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陶亞倫坐在地上,倚在一個暖暖的懷抱裡。
有濕透的髮絲掃過臉上,陶亞倫露出一個倦極的微笑,抬了抬手想去摸男人的臉,卻在靠近男人鼻尖的時候指尖動了動又停下來,無力地垂了下去。
男人抓緊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湧出了眼眶,和著雨水變得冰冰的。
「傻瓜,你真是個傻瓜。」
把他緊緊地箍進懷裡,像是想要把人嵌進自己身體裡那般用力。
自從認識了你,我也變得不正常了啊!
由於高燒不退引起了肺炎,加上右手傷口又受了感染,陶亞倫現在只能躺在病床上。
因為右手一而再地受到創傷,醫生估計,他的右手恐怕不能再提重物了。
歐陽舜坐在床邊替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的人換冷敷的毛巾,把他送進醫院來時那種會永遠失去他的恐慌現在還在。
右手打著石膏吊在床頭,左手吊著點滴,病床上的人緊皺著眉頭,臉色蒼白,嘴唇乾裂,還時不時不安地搖著頭。
拿下他頭上的毛巾,放到冰水裡浸濕,擰乾,又放回滾燙的額頭。
歐陽舜臉色不太好,不斷垂下來的柔順的長髮被他粗魯地別在耳後,實在不能把眼前這個陶亞倫跟第一次見面時那個充滿活力、笑得陽光的大男孩聯想到一起。
愛情會使人生病,特別是愛上了一個不愛你的人。
用棉簽蘸了點蜂蜜水小心地塗到他的嘴上,又坐回椅子上靜靜地看著這個睡得不安穩的男人。
「皓天,相信我,求求你相信我……」
被一聲聲虛弱的呼聲吵醒,歐陽舜立馬站起身查看病床上的人,只見他不停地搖晃著頭,嘶啞著嗓子喊著那個人,雙手也在不住地揮動,歐陽舜連忙按住他的肩膀,以防他的動作把吊著的右手給弄傷。
脆弱的臉上寫滿了無助,緊皺的眉頭讓人心疼。
曾經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呵,如今竟會這樣……
歐陽舜覺得鼻子有點酸,吸了吸隱去那抹傷感。
陶亞倫終於慢慢安靜了下來,不再扭動身體,只是仍然閉著眼睛呢喃著易皓天的名字,聲音越來越小。
緩緩放開壓制住他肩頭的雙手,歐陽舜慢慢坐回椅子上,暗如黑夜的星眸緊緊盯著陶亞倫的臉。
「我不會再讓他傷害你的。」像是承諾般的低語,床上的男人眼皮動了動,不久,眼角有兩行液體蜿蜒著滑下,沒入髮絲間消失不見,只留下兩道濕濕的痕跡。
又過了一天,昏睡中的陶亞倫終於轉醒。
此時,歐陽舜坐在他的床邊,一邊削著蘋果,一邊陪病人看卡通片。
「哈哈……咳咳……」被電視裡的蠟筆小新逗得憋不住,躺在床上不能動的陶亞倫一邊笑一邊咳嗽。
歐陽舜放下手裡的蘋果和刀,擦乾手趕忙幫他順氣。
「你就別笑了!再好笑也給我忍著!真後悔把這個東西帶給你看!」
陶亞倫依然蒼白的臉上已經有了些許活力,不似前幾天的面如死灰。
「阿舜你真是婆婆媽媽!」
歐陽舜翻了個白眼,幫他把床位調高些,方便他看片子,不用再時不時拗著頭。
「下次給你帶《魂斷藍橋》、《泰坦尼克號》,我看你還笑得出來!」把削好的蘋果切片。
「我都看過了!」不滿地抗議,還搖了搖吊著的右手表示不滿。
塞了塊蘋果到他嘴裡,歐陽舜壓住他不安分的手,眼神異常兇惡地瞪著他,陶亞倫立馬不動,乖乖嚼著嘴裡的東西。
見歐陽舜的臉色舒緩了一些,陶亞倫嚥下嘴裡的蘋果,無辜地看著他,怯怯地說,「阿舜,下次我要看櫻桃小丸子。」
歐陽舜差點噴火,繼續瞪著他,不過男人依舊笑得開心,因為他知道他永遠不會拒絕自己。
把櫻桃小丸子的碟片換到DVD裡,歐陽舜走到病床邊,從手裡的袋子裡拿出一個小小的軍艦模型,放到床頭的桌子上。
注意到陶亞倫的眼神一直鎖著這個很舊的模型,歐陽舜有點好奇,見他伸手去夠,又從桌子上拿下來,放到他手中。
小心地接過,拇指不斷摩挲著它的紋理,陶亞倫眼神變得溫柔,發自內心的那種。
歐陽舜一直坐著看他,也不發問。
「知道嗎?這個東西我保存了15年,得到它的時候,我才11歲。」陶亞倫主動開口。
「嗯。」歐陽舜應了聲。
「你不問我它的來歷嗎?」陶亞倫看著他
「不需要了,即使是一些再難割捨的東西,我相信你現在也該知道結果是怎樣了。」歐陽舜看著他,臉上柔情似水。
陶亞倫突然笑了,很釋然的那種笑,不再糾結那種牽纏了太久的情緒,再次撫摸了下那個模型,把他交到歐陽舜手中,沒有一絲留戀。
不管多捨不得,不屬於我的話,我怎麼強求也不可以。
我努力過了,用盡我的一切去努力過了,可是求不到那個結果,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不是嗎?
現在我的熱情與精力都被耗盡了,尊嚴和驕傲也曾不管不顧過,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再付出的了。
「阿舜,明天幫我把易總裁請過來,我有東西要還給他。」
第二十三章
易皓天站在門外,透過門上的玻璃注視著病床上那張蒼白的睡顏。
他看上去好虛弱,好累。
抑制不住不斷顫抖的手,卻沒有勇氣轉開門把。
「我發現他的時候,他站在你家樓下,一個人傻傻地站著,不斷喊著你的名字,你知道嗎,那天下著大雨,雨勢大到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但是我能清晰地看見,他挺得直直的背影,那麼倔強又孤獨的背影。」
歐陽舜站在他的身後,涼涼地說。
「我不知道他究竟等了你多久,他想等一個結果,可是他失敗了。」
易皓天鎖著眉,肩膀繃得很僵,但是一直沒有講話。
「他的右手受了傷,但是三番兩次受到不必要的創傷,以後怕是要廢掉了。」
「你、你說什麼?」看著那條打著石膏被吊在床頭的右臂,易皓天臉色一變,聲音止不住顫抖。
「哼!」歐陽舜冷哼,「易總裁還會關心他的傷勢嗎?儘管這些傷都是拜您所賜!」
易皓天猛然轉身抓住絕美男子的肩膀,眼睛裡透著驚訝,「你說什麼!」
「呵呵!」用力甩開他的手,歐陽舜整了整衣服,嘴角一勾,寫著無盡的諷刺,「你難道沒有好奇過曾經找黑社會混混意欲殺你的李董事怎麼會在傷了你以後沒幾天就出事了嗎?」
「他、難道他……」易皓天張著嘴,卻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沒錯!」歐陽舜美目一挑,嘲諷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你不願意讓那幫人傷了你的小晴,就由著他們找Allen的麻煩,他的傷就是那幫混混留下來的,我把他送到醫院的時候,他胳膊上那道刀痕血肉模糊,再砍深一點,恐怕醫生就要當場截肢了!」
「怎、怎麼會?我原以為……」
「你原以為什麼?以為你能很快處理好那邊的事情讓Allen不至於受到牽連?還是在你心中Allen已經強大到一個人徒手對付十幾個強壯的男人眉頭都不皺一下?」不等他說完,歐陽舜忍不住出口諷刺。
「他這個笨蛋,為什麼不找我?為什麼不找我?」看著那張依然熟睡的俊顏,易皓天好心疼。
「對啊,他是這個天底下最笨的大笨蛋,他在你的面前脆弱過嗎?露出被保護者的姿態過嗎?他不像你的小晴那麼『柔弱』,時時刻刻需要一個保護傘守在身邊,他有他的尊嚴,他有他守護別人的方式。」
易皓天身子一震,是啊,他一直那麼驕傲,那麼堅強,好像能夠處理好一切事情。他永遠笑得自信,好像一切都成竹在胸,他對誰都不卑不亢,彷彿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值得他低下驕傲的頭顱,唯獨對自己。
但是自己,從頭到尾,從來都沒有為他付出過。
從來沒有。
察覺到男人的背影微微地在顫抖,歐陽舜忍不住嗤笑出聲,現在曉得心痛了,老早幹嘛去了?「易總裁,Allen不需要你現在這種廉價的憐憫。」
易皓天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緊。
「對不起。」
「哈哈,易總裁真是可笑,對不起這句話好像不應該對我說吧?」控制不住內心想狠揍眼前這個男人的衝動,歐陽舜由於激動發出幾個破音。
深吸口氣壓住內心狂湧的怒氣,歐陽舜刻薄地再次開口,「等下Allen醒的時候,您盡量不要再傷害他,他再也受不了您和您愛人的打擊了。」刻意強調盡量兩個字,語氣極盡挖苦。
「小晴?他做了什麼?」易皓天眼睛一瞇,眼神變得危險。
「您跟他在一起生活了那麼久,難道對他的瞭解不比我這個外人多嗎?」
「歐陽舜,告訴我,小晴做了什麼?」易皓天轉過身,幽如深潭的深邃眸子緊緊鎖著面前的長髮男人,語氣寒得沒有一絲溫度。
歐陽舜刻薄一笑,但是並不打算隱瞞。
「如果我說你的親親愛人對Allen下了藥,還找了人打算□他,你信嗎?」
易皓天臉上佈滿陰霾,抿著唇看著他,但是並不出聲。
「陸晴可遠沒有他外表看起來的柔弱,心思也沒有那麼單純。他抓住Allen是第三者的把柄要挾他不許把事情說出來,Allen跟那幾個流氓狠狠打了一架,要知道,那天他剛剛拆了石膏,右手根本不能使力,卻對付了三個男人,他不肯把事情告訴你,就只好找我幫他消火。」
「不可能,小晴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沉默了好久,易皓天終於開口。雖然把前後的事情串起來,整個情勢的發展確實如歐陽舜所說,前陣子纏繞著自己的疑點也都可以一一找到答案,但是跟陸晴八年的感情,八年的瞭解,實在讓他無法相信這最重要的一環的可能性。
「沒想到易總裁也是個感情用事的人,看來我高估你了!」歐陽舜一笑,「信不信由你,當局者迷,旁觀者清,Allen什麼都不肯告訴我,我也有辦法查到這些,我相信以易總裁在香港的人脈,肯定會比我更容易找出事情的真相。當然,您要是實在不願意接受現實,那就另當別論了。」
易皓天腦子裡一片空白,只看到歐陽舜雙唇一張一合,但是完全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他不敢相信,甚至不願相信相濡以沫了整整八年的枕邊人一直穿著偽裝,一直欺騙自己。心裡清楚只需自己撥一通電話,真相就可以水落石出,但是,他不敢。
他想逃避。
當一個人在身邊成了習慣,即使沒有愛情,他也早就融入了自己的生活,是一個類似家人的存在,他不敢想像一個家人的背叛。
易皓天,你也是個懦弱的人呵!
可是,這樣對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公平嗎?
不可否認,自己老早就對他動了心。什麼時候開始?或許是一次次的對決中,或許是他在大阪強硬地吻自己的時候,或許是他每個在一起的清晨做好早飯喊自己起床的時候,或許,或許更早。
所以在看見他和別人□時才會那麼生氣,那麼控制不住自己。
一直不敢正視這份感情,這麼多年來的第一次動心,他卻沒有勇氣去承認。
所以自私地和他維持床伴關係,要說他是第三者,自己也有大半責任啊,為什麼所有的痛苦都是他來擔?
一直維繫得很好的冰山臉開始破碎,慢慢出現扭曲的痛苦,陶亞倫慘白的病容,陸晴溫順的淺笑,一個個場景像膠片電影一樣播放著,易皓天咬著唇,把手插入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發中,狠狠扯住。
這算什麼?這些年來我對小晴的責任究竟算什麼?
我對陶亞倫做的那些,說的那些,又算什麼?
還收得回來嗎?
他還相信我嗎?
他還,
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