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蘭嶼舒豔麗的笑顏在陽光之下看起來愈發驚心，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是這樣一副笑顏如花的模樣，一如他在南疆時，下令對意圖謀反的冽族全部坑殺滅族時一般。
清祝言臉色鐵青，狠瞪向蘭嶼舒，後者卻是仍舊笑著，絲毫不見起伏，仿佛深湖無波，小清也不再多浪費時間，起身便要衝向皇家祖陵，就算是外面被蘭嶼舒想要血洗清家也一樣。
蘭嶼舒突然伸手拉住清，“小清，聽我一句話，這件事情遲早都要如此的。”
清祝言一頓，冷冷的看向蘭嶼舒，刷的一下將手甩出來。
倘若真要是拼個魚死網破，以清家現在還不會束手待斃。
蘭嶼舒也沒有再攔，“我一個人來的，你若是要去，直接將這個權杖給外面的人，自然有人會帶你進去。”說罷便丟了一枚暗金紅的腰牌給小清，小清審度片刻，也不知道蘭嶼舒此舉到底是真是假。
不過現在也沒有時間多去想，只是現在仍舊沒有到最後一步，清祝言便沒有帶多人馬，只是點了十餘名清家家裏護衛一同飛馳到皇家祖陵，歷代以來，皇家祖陵位於皇城以東，距離並不算遙遠，再加之小清所騎馬匹日行千里，又快馬加鞭，是以不過小半個時辰，背水環水，綠樹環蔭的皇家祖陵就出現在眾人面前。
“踏雪。”
小清勒停住馬，將懷中那枚暗金色的腰牌丟向淩空，只見一道暗影閃過，將腰牌接到後便迅速驅馬馳向皇家祖陵的守衛處。
清祝言眸色沉沉的打量著，只待情況不對便立即退出去，身旁的另一名侍衛悄聲道，“公子，已經準備好了。”另一旁，踏雪也已折回，“公子，一切無虞。”
看來蘭嶼舒並未曾耍花招，也就是說，實際上他的確是站在了李熙這邊，完全聽從的是李熙的命令。
清祝言攥緊手指，臉色沉沉，心底更多的是一陣陣的絞痛。
自己比起李熙來果然還是差了許多，看著蘭嶼舒與今日的佈置，怕是許久之前他便已經開始佈署，想要將清相一舉擒下，扳倒權臣，而在同時，他卻還是能夠對著自己說著那些甜言蜜語！甚至之前還承諾會重開翰林院，不與清相正面衝突。
可笑的還是自己，竟然一門心思信了他。
清祝言深吸口氣，下馬邁入皇家祖陵，不遠處，則是皇家休憩所用行宮－－暖風閣，說是閣，卻已是一座殿宇，此時隨行的所有人都應該在裏面。
雕樑畫棟的殿宇門口站了一個人，笑意盈盈，長身而立。
“小清公子。”
墨梓朝清祝言拱手行禮，“殿下令我候靜在這裏，等公子前來。”
清祝言冷然打量，沒有開腔，墨梓唇旁掛著溫和的笑意，“請小清公子隨我來，至於其他人就請暫時留在這裏。”
“公子！”踏雪已是忍不住叫出來，在這種時候怎麼能讓自家少爺獨自進去呢。
“沒事，你們就在此等我，一柱香時間我就出來。”清祝言淡然道，餘光一掃墨梓，言下之意便是若是他出不來，踏雪等人自可按計劃來辦事。到時候便可讓李熙真正知道一下，什麼叫清家富可敵國。
墨梓但笑，“小清公子，請。”說罷便不再多言，自在前面帶路，整個暖風閣只見侍衛靜然守立，雖然一切井井有條，但是那不同尋常的平靜卻是令人覺得心慌。
清祝言現在卻已是在暴怒之後冷靜下來，墨梓這人平素頗為正派，心思也磊落，他做事情向來不會動卑鄙的心思，外表和煦背有傲骨，是以李熙才會派他出來吧，否則若是派出鹿鳴，小清可不敢擔保當即便會翻臉。
而鹿鳴大概也是敢直接就下殺手，不會這麼乖乖的將小清帶到李熙面前。
李熙仍舊是身著白衣，他已經知道小清要來，見到他後，露出一個笑來，而鹿鳴並未在，墨梓帶人過來之後也未走，侍立在一旁。 <, BR>“李熙！”明明剛才已是覺得冷靜下來，可是看到他，被背叛與欺騙的怒意又湧上清祝言心頭。
“我已將清相暫扣在暖風閣西閣。”
只不過是一句話，李熙便讓清祝言動彈不得。
“你！”清祝言怒瞪向李熙, , 。
“小清，你聽我說完。”
李熙的表情嚴肅起來，“當初我說要重開翰林院並沒有騙你，但是現在的情況卻不允許。”
“為何？”
“因為我需要你代替清相。”李熙回答道。
“什麼意思！”清祝言奇怪道。
“意思就是，我與清相唯一能夠接受的人就是你，特別是在這個時候。”
李熙揮手，墨梓便將一封已去火印的密信遞給清祝言，清祝言接過之後滿心狐疑，匆匆掃過一眼之後臉色驟變，“大氏竟然敢屠城！”
“衛大將軍走了之後，姬文波代替了他的位置，可是就能力上來說仍舊有所不及，半個月前，大氏國又來挑釁，姬文波率眾應戰，卻在途中中了對方詭計而落得慘敗回營，隨後姬文波調整了對大氏的戰備佈署，以守為重，哪知如此一來更是落了大氏下懷，竟敢連屠我朝三城！滿城竟然連老弱病殘都沒有放過！”
李熙臉色已是沉的快滴出水來，滿是怒意，“昔日，新皇即位第一道聖旨便是大赦天下，可是如今，我的第一道聖旨便是要禦架親征，誓滅大氏！”
清祝言瞬即明白過來，為何李熙要突然扣下清相，如今戰事臨頭，他自然是不敢把所有的一切都丟給清相來處理，旁的不說，單是糧草一事就已是攸關性命。
“小清，我只信你。”李熙直對清祝言道。
020
“可我不信你。”清祝言緩緩道。
李熙隱在陰影中的面容晦暗了許多，原本是放在桌上輕撫聖旨的手也收了回去，交疊的放在一起，這讓他端坐的好像木雕一般，仿佛突然之間失去了一些什麼，而且是一些對於他來說其實十分重要的東西。
清祝言淡漠的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心底也像被涼水浸過。
傷到他，其實清祝言自己並沒有覺得有一絲愉悅。
“咳。”
墨梓是明眼人，自然也看出來不對，連忙出場打了個圓場，“小清公子，我想你應該先看看這個。”
本是刻意讓自己毫無存在感的墨梓突然出聲，這讓在這兒的其他兩人回過神來，清祝言抬起頭笑道，“殿下，小清並非身居要職，冒然接觸到機密之事恐怕有所不妥。”
李熙被他突然冒出來那個稱呼刺到。
清祝言從來沒有這麼喊他，他總是李熙李熙的叫著，清潤的嗓音透著絲孩子氣，總像是沒有意識到兩個人之間其實漸漸有了距離。
而現在他既然這麼做，無疑就是劃清界限的一種方式，而且只不過是前兆罷了。李熙心中也很明白，一但小清真的決定退回到以前那種絲毫無關的狀態中，那必定會是斬釘截鐵的，甚至沒有絲毫的回圜餘地，就像那一夜，前刻還纏綿的人，下一刻便能冷靜的告訴他，有些事情，狠一狠心就好。
“你姑且先聽一聽吧。”李熙閉閉眼，只是揮手示意墨梓。
清祝言默然。
墨梓也不拖延，開始侃侃而談，雖然他手裏攤開了帳本，卻並沒有往那裏掃一眼，“自太祖建國以來，大氏便對我國虎視眈眈，狼子野心從未曾減少，而漠北邊境零星衝突亦時有發生，就大行皇帝時，大戰便有三次，小戰據記錄有三百餘次，其間耗損軍草糧不計其數，我朝為了抵制大氏，以及小國，民族眾多，極其複雜的漠北，特意設立了漠北軍營，而這些，在衛迅衛大將軍尚在時，是處於相對平穩的時期。”
“但是現在，大氏看我朝新皇即位，覺得是一個好機會，悍然入侵，實屬不可忍也，特別是連屠三城的暴行，已經讓我朝沒有任何藉口回避，必須將他們誅滅，這才能保一方安寧。”
清祝言皺眉，這些話講給外人便好，套話罷了。
可是見墨梓停下來，便是知道剩下的話定是與自己有關，只得做出一個繼續下去的手勢，爾後墨梓一笑，繼續道，“但是若要真的誅滅大氏，實在是一個無底洞，上次雖然因為擒拿大氏國皇弟燕青主時補充了些許，但是卻是不夠，年初年末又是水旱兩災，這都已是掏空國庫。”
“簡單來說，就是沒錢？”清祝言直白道，省得他再和自己繞圈子。
墨梓又笑笑，搖頭，“不是。”
“那是什麼？”
“是既沒錢又沒人。”
墨梓正色道，“小清公子你也知道，我朝邊防四分，南疆現在需要固守苗人，只能調三分之一的軍力過來，西海則是海軍，調來了只能做為後備軍，不能直接上戰場，而本身熟悉地形的漠北軍隊又吃過一次敗仗，死傷頗多，需要一段時間休養生息。”
清祝言細細思忖了一下，也確是如此，便謹慎問道，“為什麼不過段時間再開戰？冬末春初這個時候完全不符合開戰時機，春種馬上就要開始，除了正規的常備部隊，其餘的士兵必須要回家準備春耕，否則秋天糧食減產，豈不是更得不償失。”
“但是軍情緊急，一連兩次大氏都是往年不會開戰的時候挑釁，而且他們是遊牧民族，並沒有這一點顧忌，若是等到夏日開戰，他們的馬匹已養的肥碩，對於我們更加不利，而且……”墨梓适才都是乾淨俐落的，可是現在卻是遲疑的看了一眼李熙。
清祝言下意識的也看過去一眼，與李熙的眼神撞了一下便側開，卻是覺得他仍舊是緊緊的盯著自己。
“得到一個消息，燕律晨活不久了。”
李熙淡淡的說著，神色寧靜。
“原來如此……”
清祝言站起來，這才領悟了過來，“大氏國主還能活多久？”難道他如此焦躁，連續兩次不顧是否是動武的機會就悍然進攻。
“不會很久，至少不會讓他活的能夠看到他的軍隊打過來。”
李熙的嘴角往上挑了挑，露出一個冷酷笑來，“不過應該可以活到看我們打過去。”
“當然，前提是能夠動武。”清祝言毫不在意的潑他一盆涼水。
“不能不動，連屠三城，這樣的情況下就人心而言是最好的，否則那些口誅筆伐就讓人煩不勝煩。但是我又不能傷到根本來打這場仗，畢竟要死的燕律晨只有一個。”
李熙擺擺手道，在這個位置上，要考慮的時候多，顧忌的也多，出事就得自己善後，不能像以前在漠北的時候一樣，甩給衛迅去解決。
其實這一點讓李熙很是鬱悶。
“不，倒是還有一個法子。”
清祝言微微一笑，“既能解決糧草軍費的不同，又能找到人打仗。”
李熙黑黝的眸子看起來，“是什麼法子？”
“先放了我爹。”
李熙冰涼的雙眸像刀子一般刺到清祝言身上，清祝言笑著，苦意在心裏氾濫開，卻仍舊是表現的胸有成竹一般回視過去，好像突然之間兩人陌生了許多，只像對峙著的野獸一般。
021
好半晌，李熙起身道，“你為什麼就一定以為我會對清相如何呢。”他半側著身子，冷冷的看著清祝言，“我只不過是想讓你來幫我罷了。”
“……”清祝言突然之間笑開。
自古帝王無情，誰敢奢望這皇座上的人能多情柔軟？
其實整件事情就像蘭嶼舒說的那樣，事情總會發展成這樣的，凡事盛極而哀。對於清家，便是如今這種情況，位元極人臣，手握重權，又扶持了新皇上位，對於臣子而言，能做到清家的地步已算是極致，大行皇帝尚在時沒有找到理由，又看著清家並無異動才只好隱忍不發。
但是現在，新皇即位，賞無可賞時，只好殺之。
不需要別的理由，他李熙即位就是理由。
更何況清家還很有錢。這就像地方上扶持的商賈大戶，安寧的時候大家你來我往，親密的好像是不分彼此的一家人，到了出事的時候，就知道那些大戶只不過是圈養好的家畜，但等到肥了，要過年了，便捉來一頭殺之，反正還可以繼續養。
清相不是不明白，所以調動了幾州守備，算是保命用的，若是真要拼到魚死網破的那日，幾州的守備便能在兩日之內入京“勤王”。
只是沒有想到李熙下手會更快更狠，也更加拼。
清家牽涉太多，反倒沒有李熙那麼孤注一擲的氣魄。而蘭嶼舒的倒戈成了破壞平衡的最後一根稻草。
清祝言抿抿唇，“李熙，我求你放了我爹吧，我勸他告老還鄉。”幾乎可以算是哀求的語氣，而李熙的記憶中，他從來沒有求過人，自己的小清從來都是飛揚亮目的。
李熙揮了揮手。
清祝言退了出去，一柱香時間後，清相的告老奏疏便過來了，朱筆批了准，壓後待發。清祝言看了，沒有做聲，說了聲我去陪陪爹就跑了，即沒有去看李熙，也沒有參加看新皇登基。
李熙即位，先是祭祀天地先祖，祭天曰燔柴，祭地曰瘞埋，祭山曰庋懸，祭川曰浮沉，以玉作六器，以蒼壁禮天，以黃琮禮地，以青圭禮東方，以赤璋禮南方，以白琥禮西方，以玄璜禮北方。
隨後，第一道聖旨下，向大氏宣戰。
而等消息傳下去時，群情早就激憤起來，若論調拔人心，鹿鳴是高手，很是會將大眾的仇恨化為動力，一時之間滿城都是氾濫成災的激烈情緒，好似不談一談怎麼滅了那蠻夷，便會被旁人鄙夷一般。
而這個時候，清定瀾已是閑閑收拾行裝，三天時間並不長，但是對於現在的清定瀾而言，也夠了。更何況再怎麼樣也勞動不了他，於是父子兩個就躲到茶室裏喝茶，清定瀾手裏還拿著書，懶懶散散的模樣。
“這一路上，真的不需要多派些人看護著麼。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若是回鄉途中受人暗算，豈不糟糕。”
清祝言只看著悠閒看書的父親。
“他不會，現在這樣子才是他想要做的，對於他來再完滿不過，鹿鳴現在還沒有這個膽子。”
不過以後就難說了，清定瀾皺皺眉卻又懶得去說，只是緩聲道，“他雖是不擇手段，但是比你要心軟。”
清祝言不說話了，只是垂著眼睛，濃長的睫毛掃下一層黑影，清定瀾只心道，其實若論關鍵時候能下狠手的，自家兒子的確有這個決斷，而且還能做的一副不著痕跡，順水推舟滿是委屈的模樣來。
別的不說，李熙以後怕是不會為難他了。
“我也覺得爹還是退了好，不與天家爭。”清祝言緩緩說道。
如果不是這樣，他大概也不會動手撤開清相身旁的護衛，讓李熙那麼容易就得手。就像他以前對李熙說的那樣，大行皇帝當初不動他們，是記掛著情份，現在換天了，清家若不能自斬一臂那就等著被他人斬首，前者是疼，後者是要命的。
清定瀾道，“你們之間的事情，你自己決定吧，只是你要想明白，若是這樣幫他，到底會如何。”
小清定了定，手握緊了又鬆開，苦笑道，“我知道，可是有些事情總得有人來做。”
清定瀾好笑，搖搖頭，想說什麼卻還是沒說，只是道，“若是以後有什麼，只要保條命回來就行。”
小清這才抬起頭，露出個笑來。
右相告老，左相懸空，如此一來正好方便了李熙將權力下放至六部，而兩相則是挑了本家親王與一名道高望重的大家來當，明明白白擺成了點頭菩薩。
清祝言隨後提成大理寺卿，而他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下令將京城裏商賈大戶抓起來，特別是為富不仁，當家作主的。
一時間，那些人家亂成一團，可是一家的主心骨抓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有門道的找門道，沒門道的跑去嗚冤，一時間鬧的府衙不得安寧。
清祝言聽到下面來報，只是垂眸用茶蓋拂去碎茶，“打出去。”
底下的人得令，一頓大板子便將所有來告的人都打了出來，還說若是不服便好好想想平日做了什麼，再想不明白，大可以告到禦史那邊去。然後便不再理會那些人，也不說話也不放人。
經商的人家，哪家能是完全清清白白正正經經的，總歸是有些不能見人的事情，時間越長越是惴惴不安，一時間，那些愁雲慘霧壓壓的籠住豪門宅院上。
那些當家作主的人皮肉嬌貴，眼見著人都要折在裏面了，大理寺那邊才吹出風來，若是想要人還能回去，就交銀子來，先保了人出去，以後再審，否則就繼續蹲在裏面等衙門什麼時候有空了什麼時候審案子。
被整治怕了的那些家人哪敢等著那時候，急忙籌了大筆的銀子贖人，鬧得一時間衙門大門路過的人都要閉著眼睛走，那金光閃閃可是會刺瞎人的眼睛，隨後刑部又以防止有些人窮兇極惡報復的由頭，統統將那些人家的護衛壯丁抓走充軍，一時間將那些人打的完全懵住，也不知道是唱的哪處。
但是有人耳風伶俐，聽說是最上面的意思，要不然這麼鬧，禦史台怎麼一聲不吭，於是也便就不敢多說話，暗自咽下苦果。
只不過那些難聽的話卻是傳了出來，這些小清是知道，知道歸知道，仍舊抿著茶，半閉著眼睛悠閒的很。
“還差多少？”他只是問鹿鳴。
這件事情到底做的不地道，墨梓是正派人，正派人做壞事不得力，所以小清這次總算是直接與鹿鳴一同做事。
鹿鳴算了算，一笑，“如此一來，加上國庫能動用的，還差上五分之一。”
清祝言點頭，“我知道了。”蔥白般的手指劃過茶蓋，淡淡的說道，“那些王爺府還沒有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