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法國很美也很好玩--不,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歐洲很美也很好玩,不管是法國、德國、瑞士、意大利、奧地利、荷蘭、比利時、捷克……總之,一趟蜜月旅行就讓她幾乎走遍了歐洲除了北歐四國外的所有國家,讓她不知道該說賺到了,還是該說--
唉!其實她比較想說唉啦,因為他們已經在歐洲待了快兩個月,讓她好想念台灣的一切人事物喔。
寇貴的手從後方伸來,將她圈抱進他懷中。
他先親吻了一下可靉的臉頰,然後才問她,「在想什麼?」
「想家。」她老實回答,身後的他卻突然沉默了起來。
她在他懷裡轉身,與寇貴面對面。
「老公,我們是不是該回家了?」
是她太單純了,還是她對他的了解沒有自己以為的深入,才會讓原本應該很容易就可以解決的事情,變成現在這樣?
老公竟然為了公公沒搞清楚情況就叫他們離婚,憤而丟下工作,帶她離開台灣,而且好像永遠都不打算回去一樣,她真的是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告訴老公那件事之前,她就已經知道絕對會引發他的怒火,但是她萬萬沒想到他會氣成這樣。
表面平靜,內心卻波濤洶湧。若非他一再延後回台灣的時間,她大概永遠也不知道他還在為那件事生氣,而且根本就沒消過氣。
唉,早知道當初就不應該將事情說出來,反正她也不可能因為公公希望他們離婚,她就真的和他離婚。真是千金難買早知道,萬般無奈不知道啊!
面對她的問題,寇貴閉口不語。
「我知道你還在為爸要我和你離婚的事生氣,但是我們不能因為這個原因,就永遠不回台灣呀,老公。」她柔聲勸道。
「我可以申請工作簽證,我們就住這裡。」他語出驚人。
他還真的想永遠留在這裡喔!
可靉被嚇了一跳,知道他說的話不假,因為在歐洲旅遊的這段時間,他曾帶她去見過幾個他住在歐洲的朋友,他們一個比一個來頭大,別說是工作簽證了,以那些人的地位,即使要幫他們倆入籍歐洲也不成問題。
「可是我想念台灣的食物,想念那些只有台灣才吃得到的古早味,怎麼辦,老公?」她可憐兮兮的對他說。
寇貴有點動搖的蹙起眉頭。
「你都沒發現,我最近有點食慾不振嗎?」她再接再厲,乘勝追擊,「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愈來愈瘦的,如果我瘦成了皮包骨,你還會愛我嗎?」
「老婆……」
寇貴有種無言以對的感覺。他怎麼會不知道老婆說這些話的目的,是為了要勸他回台灣呢?
可是一想到回台灣,他就會想到那個自私自利的父親,想到他的無情,以及他要可靉和自己離婚的事。
一想到這些,他壓根兒就不想回去。
但是老婆因為想念台灣的食物,吃不慣這裡的東西而愈來愈瘦,他又會忍不住心疼、心軟了,即使明知道她是在裝可憐,也沒辦法硬下心來不理她。
「老婆,妳想吃什麼?告訴我,我來想辦法。」他左右為難的開口道。
「炸臭豆腐。」
「嗄?」
「蚵仔麵線。」
「呃。」
「蚵仔煎。」
「唔。」
「還有淡水真理街的阿給。」
她真的是在為難他,這些台灣特有的小吃,叫身處在歐洲的他從哪裡變出來阿?寇貴無奈的苦著臉,看著她。
「老婆……」
「老公,我們回台灣好不好?」不想再拐彎抹角了,可靉直接向他要求,「我不只想念台灣的食物,我還想念台灣的家人和朋友,想念聽得懂別人在說什麼的感覺。我不喜歡待在這裡,這裡讓我寸步難行,我們回家了,好不好?」
寇貴倏然又沉默了下來。
可靉看著他,猶豫了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定,再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得針對問題和他談一談才行。
深吸一口氣,她退後一步,牽起他的手,走到沙發邊拉著他一起坐下。
「老公,你知道嗎?你突然把工作丟下就走,讓公司陷入一片紊亂之中,媽媽說爸爸被氣得高血壓發作,在醫院裡住了好幾天。」其實這些日子來,她一直都有和台灣的家人保持聯絡。
「對他而言,公司就是他的寶貝,他的一切,我這樣一走了之,把他最寶貝的公司弄得一團糟,他當然會氣到住院。」寇貴嘲諷的冷笑。
「爸爸他其實是關心你的。」
毫不認同這句話,他冷哼了一聲。
看著他臉上譏諷的神情,可靉沉重的吐了一口氣。
「我爸也是一個事業心很重的人,小時候我還曾經一度以為自己沒有爸爸。」她握著他的手,緩慢地開口,「長大後,我漸漸覺得我爸腦子都只有工作,根本就沒有我這個女兒或我媽媽,所以我曾經為此恨他,很恨,很恨。」
「但是後來我發現,恨並不能解決任何事,只有放下、原諒或是雙方坐下來談,把心中所有的不滿一次全部發洩出來,這才有辦法解決事情。我覺得你和爸爸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坐下來好好的談過。」
「我們經常坐下來談。」他撇唇道。
「談的都是工作和生意上的事,有談過你對他的感覺,你心裡對他的不諒解或怨恨嗎?」
寇貴再度沉默了下來。
「在我向我爸發洩對他的不滿和怨恨之前,我一直以為他根本就不在乎我,可能連我幾歲、生日是在幾月幾號都不知道。可是事實並不是這樣,我爸他什麼都知道,知道我幾歲,知道我什麼時候生日,知道我的興趣,知道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他其實一直都在關心我,注意我。」
「只是一開始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和我拉遠距離,並在不知不覺間習慣了那種相處模式後,等他不再那麼忙,有時間關心家庭時,卻不知道要怎麼去改變我們僵硬的關係。我想,你爸應該也跟我爸一樣。」
「不一樣。」寇貴突然開口說。
可靉看著他。
「妳爸至少不會不管妳的意願,就自以為是的擅自決定妳的人生。」他對父親的所作所為無法原諒。
「自以為是嗎?」可靉看著他,喃喃自語般的輕聲說道,「如果真是自以為是的話,我想他的出發點也是為了你好,不會害你,你有想過這一點嗎?」
「如果你的意思是虎毒不食子,那麼他是唯一的例外。」
「老公……」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沒想到他們父子倆之間的鴻溝會這麼的深、這麼的大。
父子倆?
不對,不只兩個人,應該是五個人才對,他們四兄弟對他爸都有很深的誤解,所以之前他哥和他弟才會先後離開自家公司,讓所有的工作全部都落到他頭上,她早該想到的。
該怎麼說她公公這個人呢?
雖然和他認識不久,相處的時間也不多,但是她曾聽爸媽說過,寇浩鑫是個很不簡單的人,不管是在事業上,或者是處理感情上,都恨值得人尊敬。
事業不必多說,光看寇氏集團現今的規模就夠了。
至於處理感情方面,看他同時擁有兩個老婆,同住一個屋簷下卻能相處愉快,就夠讓人欽佩了。
一個能讓兩個女人都願意為他生兒育女、不離不棄的男人,不可能會是無情冷酷的人,他們這四兄弟怎麼會看不透、想不通這一點呢?真是令人納悶。
算了,如果用道理和他講不通的話,那就只剩下直接要求他這個辦法了。
「我希望你能回台灣和爸爸好好的談一談。」
「沒什麼好談的,他根本就不會想知道我在想什麼。」
「你沒有和他談過怎麼會知道?」
「我就是知道。」
「我希望你們談一談。」她加強語氣說。
寇貴搖頭拒絕。
「老公……」
「這個話題到此結束。」他斷然拒絕。
「沒辦法。」她也卯起來和他槓上了,「我想回台灣,老公,我不想再繼續待在這裡了,所以請你、拜託你和爸爸和好,不要再執迷不悟,為了一件小事情和他賭氣好嗎?」
他的臉色倏然一變。
「小事情?」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妳覺得他要我們離婚是件小事情?」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她話未說完,他便將手從她手心理抽開,然後起身離開座位,離開她。
「原來妳覺得和我離婚是件小事。」他滿臉失望的神情,轉身走出房間。
因為事出突然,可靉完全不知所措,只能眼睜睜的呆坐在原位看著他離開。
*** ***
寇貴在生她的氣。
他對她的態度不冷不熱,不會主動和她說話,若由她主動開口,他也不會不理她,只是會用最簡短的方式回答而已。
或許他不知道,這種態度比和她大吵一架更讓她覺得受傷。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她從來就沒想過要和他吵架,只是想回台灣,想幫他們父子倆和好而已,但是為什麼結果會變成這樣?
窗外,遠處蒼翠群山襯著湛藍天空的風景美得像一幅畫,讓她突然想到一句話--遠山含笑……
可是她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只覺得好孤單、好想哭而已。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可以隨遇而安的人,因為她一直覺得自己很笨,做什麼都會出錯,所以待在陌生的環境裡,總會讓她感覺到不安。
這次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在一個陌生的國度待上這麼長的時間,不過因為有他在,她相信他可以讓自己依靠,無論遇到任何困難,他一定都能夠幫她解決,所以只要有他在身旁,她就不回感到不安,可是現在……
可靉轉頭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眼淚不由自主的從眼眶裡掉下來。
他從早餐出門去之後,就沒在回來,連午餐時間都沒回來陪她用餐。他明知道她一個人會害怕、會不安,為什麼還要像這樣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
他是不是不要她了、不愛她了?
眼淚悄無聲息的滑落,她用手將它抹去,下一滴淚水旋即又滑落下來,完全不受控制。
可靉,不要哭。
她一邊拭淚,一邊告訴自己。
妳又還沒有被拋棄,為什麼要哭呢?要哭也要等真的被拋棄之後再來哭呀,不要哭!
「不要哭,不要哭。」
然而,即使她不斷地這樣告訴自己,眼淚還是不聽使喚,一滴接著一滴奪眶而出。
她真的感覺好難過。
可是換一個角度一想,其實他從頭到尾也沒有說過不要她、不愛她了呀,她為什麼要自己嚇自己呢?
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找點別的事情來做,也許就不會難過了。
她用力的抹去臉上的淚痕,轉動目光看著四周的一切,突然看見中午飯店侍者送來,她至今仍動也沒動的午餐。
雖然一點胃口也沒有,根本什麼都不想吃,但是……
她輕歎了一口氣,吸了吸鼻子,強迫自己走上前去,從盤子拿起煙燻鮭魚三明治來咬一口。
好硬,好乾,好--難吃……
嗚∼她想吃熱熱的湯,熱熱的食物,她想吃台灣的小吃,好想、好想,嗚∼
愈是想念記憶中台灣小吃的味道,嘴巴裡冷硬的三明治就愈顯得難以下嚥,連味道好像都變得很怪異,很噁心。
「噁∼∼」
一陣反胃感突然從喉嚨深處竄出,可靉迅速的用手搗住嘴巴,轉身就往廁所衝去,然後對著馬桶大吐特吐起來。
「嘔∼嘔∼∼」
寇貴即使是作惡夢,都沒想過會看見心愛的老婆蹲在廁所裡,抱著馬桶狂吐的畫面。
他才一推開房門,就聽見有人在嘔吐的聲音,他呆了呆,還沒將嘔吐和老婆連想在一塊,知道循聲走到廁所門前,才被嚇得雙目圓瞠,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廁所裡。
「老婆,妳怎麼了?為什麼會吐成這樣?妳哪裡覺得不舒服,快點告訴我。」他迅速跑到她身邊,以一臉擔心的表情看著她,手足無措的想碰她又不敢亂碰。
可靉淚流滿面,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想開口說話,卻被下一波反胃的感覺綁架回去,迅速對著馬桶又吐了起來。
「嘔∼嘔∼∼」
「老婆……」
隨著她慘烈的嘔吐聲,寇貴的臉色也愈顯得蒼白。
面對這種沒遇見過的情況,他完全不知所措。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他早上出門辦事的時候,她不是害好好的嗎?為什麼才半天沒陪著她而已,她就病成這樣了?到底該死的發生了什麼事?
「老婆,妳哪裡不舒服?」一等老婆的嘔吐狀況稍微停緩下來,他立刻開口問道。
「老公,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可靉難受的哭泣著。
「好,我們回家。」他立刻點頭,柔聲答應她,「妳先告訴我,妳覺得哪裡不舒服,胃嗎?還是別的地方?」
「我想回台灣。」
「好,我們回台灣。」他再次迅速的答應她,然後憂心的問:「妳先告訴我,妳哪裡不舒服,好不好?」
可靉抽抽噎噎的搖搖頭。
「老婆……」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搖頭的意思是不想跟他說,還是沒有哪裡不舒服呀?
不管如何,總之先帶她到醫院就對了!
有了決定,他立刻彎腰,一把將她從地板上抱起來。
「老公,你做什麼?」可靉急忙伸手抱住他,沙啞的問道,有點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到了。
「我們去醫院。」
「我不要去醫院。」她微使性子的唱反調。
「不行。」反抗無效。
「我不要去醫院。」她又說了一次。
這回他沒再反駁,而是直接抱著她走出房門,朝醫院前進。
不管在哪個國家,醫院給人的感覺就是不舒服。
可靉坐立難安的坐在診療室裡,面對著一個頭髮斑白,滿口德、法、英三國語言交雜著說的老一聲,她是一句話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還好她老公就站在她身邊,溫暖的手始終堅定的握著她的,替她應付並翻譯醫生對她的問話,才讓她沒有做出奪門而出,或者是被嚇得當場哭出來的丟臉事。
「妳今天吃了些什麼東西?醫生問妳。」寇貴低頭對她說。
「早餐。」她簡短的回答。
「早餐?那午餐呢?妳吃了什麼?」
可靉搖搖頭。
「為什麼要搖頭,不要告訴我妳沒吃午餐。」他慢慢地瞇起眼睛。
「我沒什麼食慾。」
「沒有食慾就可以不吃東西嗎?」寇貴不悅的問。
「所以我後來才會強迫自己吃一點,然後就吐了。」她以一臉可憐、無奈兼無辜的表情對他說。
他沉默的看著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教訓她沒吃午餐的事,不過這件事可以晚點再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查出她嘔吐的原因。
「妳吃了什麼之後才開始吐的?」
「煙燻鮭魚三明治。」可靉回答,接著大致將她在吐之前所有有沾唇的東西都告訴他,然後就見他翻譯成英語,其中害夾雜了幾句德語和法語想醫生轉述。
醫生說了幾句話,他聽完又轉頭問她,「妳現在還會想吐嗎?」
她搖搖頭。
醫生又說了幾句話。
「醫生問妳現在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在吐的時候,或者吐之前呢?」
「在吐之前沒有任何感覺,吐的時候喉嚨和胃都覺得不舒服,現在還好,只有在吐的時候才不舒服。」
寇貴將她說的話翻譯給醫生聽,然後醫生看著她又說了幾句話。
「肚子都沒有痛,也沒有任何想上廁所的跡象?」寇貴翻譯的問道。
她搖搖頭。
他轉頭看向醫生,可靉也看著醫生,只見醫生若有所思的沉靜了一下,然後突然抬起頭,遲疑地對寇貴說了句話而他聽完後頓時渾身一震,震驚的轉頭看她。
「怎麼了?醫生說了什麼?」他的反應讓她莫名也跟著緊張、不安了起來。
只見老公一動也不動,仍是瞪著她。
「老公,到底怎麼了?」她拉了拉他的手,愈來愈不安。
寇貴依然呆若木雞,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然後突然間又看向醫生,接著便劈哩啪、嘰哩咕嚕的和老醫生你來我往的迅速對話起來。
她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老公的臉色看起來那麼蒼白,神情看起來那麼激動,緊握著她的手還有點顫抖,到底是怎麼了,不要嚇她!
「老婆!」他突然轉頭面對她,嚴肅的神情嚇地她連呼吸都停了。
「老公……」
「告訴我,妳那個有多久沒來?」
「嗄?」
他顫抖的說:「醫生說妳可能是懷孕了。」
第十章
她懷孕了。
可靉至今仍有好像在做夢的不真實感,可是……
「嘔∼嘔∼∼」
當她抱著馬桶狂吐的時候,她懷孕了這件事就立刻變得真實了起來。
嗚∼好難過,為什麼懷孕會想吐?她根本什麼都沒有吃,只不過是聞到一點味道而已就不行了,為什麼會這樣啦?
「嗚∼嘔∼」
看老婆一邊吐一邊哭,寇貴簡直心疼死了。
他從來不知道女人懷孕會是這個樣子,明明什麼都沒有吃,卻不斷地作嘔,簡直就像是要把胃給吐出來一樣。
怎麼會這樣?他到底該怎麼做才幫得了她,讓她不要再吐,不要再哭了呢?
「對不起,老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妳……我……」他眉頭緊蹩,以一臉不知所措與懊悔難當的表情看著她。
可惡!他到底該死的要說什麼才能讓她好過點,不再哭呀?為什麼他連安慰人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真是個大笨蛋。
「老婆,妳不要哭了好不好?不管妳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妳。我……我唱歌給妳聽好不好?還要要我跳舞給妳看?」他耍寶的問,以為這樣至少能逗出老婆一絲笑容,怎知卻完全無效。
可靉完全無法阻止自己失控的情緒。她知道自己這樣動不動就哭很莫名其妙,也知道這樣很讓老公擔心,但是卻無法阻止自己眼淚氾濫成災。
「我想回家,老公,我想回台灣。」她伸手抱住他,抽抽噎噎的哭著對他說。
「好,我們回家,但是妳要先讓自己的身體狀況穩定下來呀,妳都沒吃東西,怎麼會有力氣可以長途飛行,妳知不知道光是這幾天妳就瘦了多少?」他一臉心疼的撫著她的臉。
「我想回家,我想我爸爸、媽媽。」她緊緊地攬著他,哭的好無助。
「好。」
「我好想他們。」
「我知道。」
「我想回家。」
「好,我們回家。」他輕柔的安撫著她。
類似這樣的畫面與對話,他們一天大概上演個十次左右,可是即使如此,每回見老婆這樣傷心哭泣,寇貴依然心疼不已。所以--
「叮咚、叮咚。」房間的門鈴突然響起。
可靉立刻止住失控的眼淚和抽噎的哭聲。她可以在老公面前情緒失控,亂哭一通,但卻沒那個臉在其他人面前做這麼丟臉的事。
「來了!」寇貴一臉欣喜的脫口叫道。
「誰來了?你有叫客房服務嗎?」可靉抹去臉上的淚水,啞聲問道。
「來,我們到外頭去。」他以一臉迫不及待的表情,將老婆從地板上扶起來。
可靉立刻用力的搖頭,雖然她現在已經停止哭泣了,但是眼睛和鼻子都哭得又紅又腫的,根本就不宜見人。
「來。」寇貴堅持將她往廁所外帶去。
「老公……」她微微掙扎,但卻完全抵抗不了老公溫柔卻堅持將她往房門帶去的力道。
「來,妳坐在這裡。」他將她安置在正面對著房門的沙發上。
她用力的搖頭,想起身,卻又被他輕輕壓回沙發上。
「相信我,妳會很開心的。」他咧嘴對她保證。
開心什麼?
她完全搞不懂他在說什麼,還在一臉茫然時,他已迅速的起身走到房門前,然後一下子將房門給打了開來。
寇貴側身退後一步,轉頭對她微笑著,同時將站在門外的人一覽無遺的展露在她眼前。
她看著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兩人,難以置信的在瞬間睜大了雙眼。
「爸?媽?」
「小靉!」一句深切想念的呼喚,可母迅速朝她飛奔而來,把她整個人緊緊地擁進懷中。
可靉因為太過震驚,整個人顯得呆若木雞,完全忘了反應。
「妳怎麼變得這麼瘦?妳在電話理不是跟媽媽說,妳過得很好吃得很好,人都胖了一圈嗎?」可母抬起頭來,輕撫著她的臉,心疼的看著她。
「媽?你、你們怎麼來啦?」可靉眨了眨眼,終於回過神來,以驚喜又帶著茫然不解的表情看著父母問道。
「是寇貴打電話叫我們--不,應該說是求我們來的。」可母回道。
她以疑惑的表情看向老公,然後又看回媽媽臉上。
「他呀,一天之內打了超過十通電話給我,一下子問我妳一直吐怎麼辦,一下子又問我妳一吃東西就吐該怎麼辦,要怎樣才能讓妳吃點東西又不會吐之類的問題,最後竟然還文我可不可以來這裡一趟,他求我說,妳的情況真的很不好,他束手無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搞得原本聽見妳懷孕的消息還很高興的我,都跟著他緊張了起來,只好拉著妳爸爸,以最快的速度飛到這裡來了。」語氣一頓,可母補充道:「對了,我聽妳婆婆說,她也跟媽媽受到一樣的騷擾。」
可靉感動的看向老公,只見他臉色微紅,露出有些尷尬的表情,不太好意思的將臉轉開。
可母微微一笑,其實很開心看見女婿有這些反應,因為這表示他是真的關心女兒,愛護女兒,只有真的在乎、關心與愛、才會有緊張、擔憂的反應。
「還好吧?」可父開口問道。
可靉對爸爸點點頭,知道在他平靜到幾乎有點冷淡的神情下,其實是非常關心她的,不然的話,也不會丟下工作配媽媽不遠千里的從台灣跑到歐洲來看她了。
可父仔細的打量了她一番,「妳太瘦了,沒有一個孕婦像妳這麼瘦的。」
寇貴聞言,在一旁拚命的點頭。
「這只是懷孕初期,等到孕吐沒那麼嚴重之後,自然就會胖了。」可母開口道。
「這事只有妳們女人才懂,妳們母女自己去聊吧。」可父擺擺手,「寇貴,你陪我找個地方去喝一杯。」
岳父有令,寇貴不敢不從,但卻擔心的看向老婆。
「這裡有我在,你放心。」可母對他說。
老婆則伸手朝他揮了揮,微笑的露出一副「你放心去」的表情。
投票結果三比一,他無聲落敗。
*** ***
「你真的不打算原諒你父親嗎?」坐在飯店附設的酒吧吧檯邊,可父在喝了幾口酒後,突然開口問道。
寇貴露出一抹苦笑,他就知道自己一定躲不過這一關。
「小靉很擔心。」可父對他說。
「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他暫時想不出自己該說什麼。
可父沉默了一下,突然出口說:「你父親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寇貴差一點不屑的冷哼出聲。
「小靉認為你誤會你父親了,我也這樣覺得。」
寇貴不語,覺得誤會的人是他們。他們根本就不了解他的父親寇浩鑫是個什麼樣的人,自私自利、冷酷無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即使是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他也可以毫不手軟的將他們當成傀儡、棋子般的利用,以達成他想要達成的任何目的。
「你父親來找過我,他是為了你來請求我原諒的。」
他懷疑的看向岳父。
「他說他當初以為你和小靉會是很適合的一對,所以才會極力促成我們兩家的聯姻,結果他錯了。」可父看著手上的酒杯,不疾不徐的道。
寇貴沒有說話,可父則在輕啜了一口酒後,繼續說下去。
「他說他覺得很對不起我們夫妻倆和小靉,也知道說再多的抱歉都於事無補,他願意負起一切責任與賠償,只求我們夫妻倆讓你和小靉離婚,以及不要怪你。因為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自以為是造成的結果,跟你完全無關。」
「他以為你不快樂,以為這個由他主導的婚姻沒辦法給你帶來幸福,所以他希望能讓你重新獲得由自己來選擇婚姻伴侶的自由,然後能夠像你大哥和你兩個弟弟現在一樣幸福。」
寇貴說不出話來,總覺得岳父口中所說的人根本就不是他所熟知的父親。自私自利、冷酷無情的父親,是絕對不可能說出希望他能得到幸福這種話的。
不可能。
他不由自主的搖搖頭。
「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可父挑了挑眉。
「我不知道要怎麼相信,我所認識的他,從來就不是會說那種話的人。」他看著岳父,有些猶豫也有些心冷的回答。
「那他都說些什麼話?」可父好奇的問他。
寇貴無言以對。
「可以回答我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嗎,寇貴?」可父沉吟一會,然後嚴肅的詢問。
他點點頭。
「你覺得你父親對你母親好嗎?」
沒想到岳父會文自己這樣一個問題,他輕愣了一下。
父親對母親好嗎?
一個有了老婆,卻還在外頭花心,最後還將外頭那個女人帶回家的男人,這個問題還需要回答嗎?
「我想你的答案大概是否定的吧?」等了一會兒仍等不到他的回答,可父替他說了。
寇貴不發一語,算是默認。
「你有問過你父親這個問題嗎?」
他搖搖頭。
「既然如此,你是憑哪一點覺得你父親對你母親不好呢?」可父發出質疑,「如果你父親真的對你母親不好的話,你母親為什麼還願意留在你父親身邊,你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她是為了我們兄弟倆才沒離開那個家的。」
「這是你母親說的,還是你單方面的想法?」
寇貴突然沉默了下來。這是他的想法,媽媽從未跟他說過她想離開那個家之類的話,但是--
「我聽說你母親和你另外一個媽媽在家裡相處得非常融洽,感情比親姐妹還要好,這傳言是真的嗎?」
他不情願的點頭。
小媽是個很好的女人,對待媽媽和他們兄弟倆都很好,好到即使她破壞了他原本可以很完整的一個家,他也無法恨她。他想媽媽也是一樣的,所以最後才會把她當親妹妹般的接納與對待。
做錯事的人始終就只有他的父親而已!
「寇貴,這只是我的想法而已:我覺得你跟你父親非常的像,總是喜歡默默地關心自己所在乎的人,然後以自己的想法去為你們所關心的人付出一切!」
「我--」他想向岳父抗議,說自己一點也不像那個自私自利又冷酷無情的父親,卻一開口就被打斷。
「先聽我把話說完。」可父威嚴的說。
他只好乖乖地把嘴巴閉上。
「你從沒問過你母親的想法,就認為你父親對她不好,並為她抱屈,因而對你父親帶著不諒解的情緒。而你父親則從沒問過你的想法,就認為你在與小靉的這段 婚姻理不快樂,想為你結束這段不幸福的婚姻。你們的出發點都是關心對方,但是卻也都犯了自以為是的過錯,沒有問過當事人真正的感受與想法。」
「你們父子倆都是那種不善於用言詞來表達關心的人,只會以自己以為對對方好的行動來表示,但是這種表示方式有時候弄不好,反倒容易讓人產生誤會。偏偏你們這類人在被誤會後,卻又因為不擅長言詞,更拙於解釋的關係,總讓誤會的雪球愈滾愈大。
「人與人之間,解釋不見得是必要的,但是溝通卻是不能少的,即使親如父子、夫妻或家人都一樣。」說著,可父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起身指著酒吧的某一處對他說:「你們好好的談一談吧。」
寇貴懷疑的轉頭看去,接著他震驚的睜大雙眼,腦袋變得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呆住了,因為他看見一個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出現了。
他的父親就坐在那裡!
岳父的手似乎又在他肩膀上拍了幾下,然後安靜的轉身離開,也或許他在離開之前還對自己說了些什麼,但是他完全沒聽見,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一個念頭,那就是--父親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是專程為了自己而來的嗎?
答案……
他發現自己竟然膽小到完全不敢去想這個答案。
*** ***
床上傳來一陣騷動,吵醒了原本就沒有睡熟的可靉。她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便感覺額頭落下一個輕吻,身後則緩緩地貼來老公溫暖的胸膛,然後他伸手小心翼翼地將她整個人圈進懷裡。
「老公,你回來啦?」她在老公懷中轉身面對他。
「吵醒妳了?對不起。」
她輕搖了下頭,然後猶豫的開口道;「我聽我爸說,你爸也來了?」
「嗯。」寇貴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後才輕應出聲。
「你們見過面了?」
「嗯。」
「談過了?」
「嗯。」
可靉停頓了一下,然後懷疑的抬起頭來問道:「老公,你打算全程都用『嗯』這個字來回答我所有的問題嗎?」
「嗯。」
聽見他一成不變的回答,可靉短時露出嗔怒的表情,死命的瞪著他。
好想打他喔。
寇貴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可靉瞪大眼,恍然大悟的大叫。
他圈抱著她,感性的對她說:「老婆,謝謝妳。」
可靉呆愣了一下,被他捉摸不定的反應搞到眉頭都皺起來了。他是怎麼了?刺激太大,神經錯亂了嗎?
「你沒事吧,老公?」她擔心的問道。
「謝謝妳。」他搖搖頭,將臉頰埋進她頸間的秀髮裡,又說了一次。
「謝什麼?」真搞不懂他到底怎麼了,又在謝她什麼東西啊?
「謝謝妳愛我,老婆。」他低聲道:「謝謝妳原諒我當初對妳的傷害,謝謝妳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謝謝妳懷著我們的孩子,謝謝妳忍受我這個拙於表達的老公,還有,謝謝妳為了解開我們父子之間的誤會所做的努力,老婆,謝謝妳。」
「所以你和爸爸和好了?」可靉驚喜的捧起他的臉。
寇貴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聳了下肩。
「聳肩是什麼意思,有還是沒有?」她不滿的坐起來叫道,非要聽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不可。
「媽媽有沒有告訴妳,要吃什麼才不會想吐,還能增加食慾?」他顧左右而言他。
「老公,你想惹孕婦生氣嗎?」可靉嬌嗔的警告,他是故意的是不是?
「老婆,生氣對肚子裡的孩子不好。」
「那你就老實回答我的問題嘛!」
「我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怎麼可能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呀!」
「那爸爸跟你說了什麼?」
「也沒說什麼。」
「老公!」可靉忍不住動手掐了他一把。
「噢!」寇貴低呼一聲,「老婆,妳謀殺親夫呀!」
「誰叫你不回答我的問題。」忍無可忍,她又掐了他一下,「快點說。」
「哇!老婆,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蠻橫了?」
「我媽說懷孕的人最大,想要什麼只管說就行了,要看老公愛不愛我、疼不疼我、寵不寵我,趁這個時機測試最準了。」
天啊,岳母,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呀,您怎麼能這樣亂教您女兒呢?寇貴頓時有種哭笑不得又欲哭無淚的感覺,他有點後悔把岳母請到這兒來了。
看老公好想很擔心的樣子,可靉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不會這樣做啦,老公。」她嬌聲道,然後窩進他懷中,靠著他說:「不過我是真的很擔心你和爸爸之間的事,就當是為了安撫我情緒上的不安,告訴我你和爸爸談過的結果好嗎?」
「其實也沒什麼,就像你爸說的,我們兩父子都不擅言詞更拙於解釋,所以我們只是一起喝了兩杯酒,然後他說他要走了,我說好,再見,就這樣。」
「就這樣?」可靉難以置信的抬起頭來,瞪著老公叫道。
「嗯。」寇貴點點頭。
她傻眼的看著他,完全說不出話來。
「你剛才不是說你們有好好談嗎?」她終於有辦法出聲問話。她之前問他的時候,他不是回答『嗯』嗎?
「妳知道的,有一句話叫無聲勝有聲。」寇貴眉一挑,似笑非笑的看著老婆。
可靉一呆,忍不住動手槌了他一下。
「我真的很關心,你還跟我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他將老婆擁進懷裡,頭枕在她頸窩裡,以微啞的嗓音緩慢的說道:「我和我爸從來不曾安靜的相處過,每次見面不是談公事就是為了意見不 合而爭吵。他總是高高在上、意氣風發、唯我獨尊,一副誰也擊倒不了他的無敵模樣,我從來就不曾注意到他臉上多了好多皺紋,兩鬢已成白髮,疲憊的眼神裡充滿 了說不出口的無奈、抱歉與寂寞。」
她靜靜地聽他說。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發現他已經老了讓我很震驚,知道他其實就像妳說的,是…關心我的,」他的聲音又更啞了一些,「讓我……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該做什麼?那種感覺……我不知道。」
「我知道,就像我第一次對我爸發洩心裡的不滿與怨恨後一樣,有種被當頭棒喝,突然從千年迷霧中掙脫出來,豁然開朗的感覺。」她擁著他輕聲道。
寇貴安靜的抱著她,過了一會兒,突然說:「謝謝妳,老婆。」
「謝什麼?」她問
「謝謝妳嫁給我。」
她喉嚨發緊,雙手又將他抱緊了些,然後回答,「不客氣。」
尾 聲
窗外庭院的草坪上不斷傳來娃娃尖叫的大笑聲,惹得屋裡幾個原本在聊天的年輕女人們,同時看向閒在電視前玩WII的老公。
「老公,你不去看一下嗎?」安歆對老公說。
「老公,你去看看爸需不需要幫忙。」南茜對老公說。
「老公,去看看你的女兒在幹麼。」可靉對老公說。
「老公,別讓小雅爬到爸爸的頭上了!」關晴對老公說。
四兄弟沒有一個人有反應的。
「老公!」四位太座大人同時揚聲叫道。
四個大男人無聲的輕歎,只好暫停廝殺得正激烈的遊戲,轉身朝大門外走去。沒辦法,誰叫懷孕的女人最大呢?
四兄弟無奈的對看一眼,卻發現大家表情雖無奈,但嘴角都含著寵溺的笑意,幸福得很明顯。
推開大門,娃娃們尖叫的笑聲瞬間又提高了好幾分貝--不,也許該說幾十分貝才對。
「爺爺,我也要,我也要!」
「爺爺,你不要動啦,這樣我會爬不上去。」
「還要,還要,爺爺,我還要轉圈圈啦!」
「爺爺,快點動呀!」
循著聲音在轉角處轉了個彎,一大四小身影頓時出現在他們眼前,只見四個漂亮的小女娃像猴子似的,一個爬在爺爺的背上,一個巴在爺爺的胸前,兩個則是一左一右的吊在爺爺的手臂上,五個人在草坪上轉圈圈。
四個小女娃高興到不斷尖叫出聲,而那個被孫女們騎到頭上的爺爺也樂得笑哈哈。
四兄弟看到這畫面,只有一個反應,那就是無言以對,以及--
幹的好呀!女兒!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