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磊在街角的小吃店買了兩個饅頭，塑膠袋裝著，然後用剩下的硬幣買了份《今日早報》，一邊啃著饅頭，一邊瀏覽報上的招聘資訊。
現在工作真不好找！大學生遍地都是，他學的專業針對性又不強，根本找不到對口的工作。早知道當初不用那麽辛苦上大學，讀個中專職高什麽的就好……看看，報上不是說了，職高生月收入超過剛畢業的大學生。
大四上學期就開始找工作，好的職位大多早就被有關係的學生內定了。好不容易找了一個工作，老闆又忒黑心了，從早上8點半辛苦工作到晚上7、8點，中午只有一個小時午飯時間，不包吃住薪水還少得可憐。不過他最不能忍受的還是不學無術的上司經常給他穿小鞋。忍無可忍的他做了兩個月終於辭職了，本來就微薄的薪水還被老闆以各種理由扣了近三分之一。
在湖邊找了個還算乾淨的椅子坐下，肖磊咽下最後一口饅頭——果然還是應該買一袋豆漿，吃了兩個饅頭好口渴。不過現在是非常日子，一切都要以節約爲本。學校要求畢業生在7月1日前離校，可他既沒工作又沒錢，到時候只能背著行李四處流浪了。他的行李和他的錢一樣少，不過是每個季度三套衣服。大學四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就已經讓他入不敷出了，別說參考書，連教材他都是借圖書館的。
說出來一定沒人相信吧？就算大家都知道他是孤兒，學校特貧生，可是誰叫他有一個有錢的女朋友呢？
父親是什麽有限公司的總經理，家產萬貫，名車、別墅洋洋不少……她每個月的零花錢比自己一年的生活費還多，雖然現在在美國留學，還是幾乎每天一個電話打到寢食噓寒問暖。雖然從小過著錦衣玉食，黃佩珊卻沒有一般有錢人的驕縱，所以她一直是全校男生心中的公主。肖磊是不明白長相出衆、頭腦又好的千金小姐怎麽會看上他這個窮小子的。不過他對黃佩珊印象挺好，在對方苦追了三個月後，他最終在同學的遊說下答應和她交往。
一起上下學、吃飯、在打工的空閒時間逛街、看電影，也拉過小手、親過小嘴（只限於此）……這樣就是交往嗎？他對黃佩珊的感覺還停留在最初的“有好感”上，更深的感情還沒有，就算是接吻，也只是抱著“完成任務”的心態。
這樣的感情是“愛情”嗎？被世人傳頌，偉大、神奇的“愛情”？
如果告訴佩珊她還沒有找到工作，她一定會要他去她父親的公司吧？或者通過別的關係找到一份好工作……可是他不想，畢竟他還是個男人，有身爲男人的自尊。
剛開始和佩珊交往，學校裏那些愛慕她的人大多嫉妒、怨恨他，說什麽他前世修來的福氣，傍上一個有錢人，這下可是一步登天了……可是他們的約會大多是AA制，佩珊既不會要他買昂貴的東西送她，也不會炫耀自己有錢，維持他男人的尊嚴……總之她是個聰明的女人，相當會拿捏分寸。
他應該滿足，有如此體貼的女朋友。所以當務之急就是找到一份工作，維持溫飽，不讓對方擔心才是。
“碩士以上學歷……不行。三年以上相關工作經驗……大學畢業生怎麽可能有嘛。啊，這個……限女性？”肖磊把報紙折過來，繼續尋找招聘廣告。
“大學本科……限男性……包吃住……月薪……不會吧？”幾個關鍵字眼躍入肖磊眼睛。這份薪水豐渥到讓他懷疑自己在做夢。“什麽工作啊？這麽好的待遇……家庭護理服務員？什麽東西？”大概是保姆之類的吧？爲什麽要限男性呢？薪水還這麽高。難不成有什麽古怪？
肖磊的腦子飛速運轉……難不成是什麽富家太太因爲寂寞要找個男保姆？
沒這麽誇張吧！
肖磊暗暗嘲笑自己的胡思亂想。
就算有什麽古怪，這也的確是份很誘人的工作。所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與其坐失良機，不如親自去看個究竟，再做打算。
走到小賣部的公用電話，肖磊小心翼翼按下那個只看了一眼就記住的電話號碼。
“喂？”
是個好聽的女聲，難道剛才想的是事實？
“喂？請問你找誰？”也許是這邊沒有回答，對方有點生氣。
“啊，那個，對不起。我是看到你在《今日早報》上的招聘啓事，那個，嗯。”
“哦。”對方的語調變得柔和，“對不起，我現在有點事很忙，如果可以的話請你明天早上9點半以前到XX小區蓬萊苑，第7棟好嗎？啊，對了，我姓姚，請問先生貴姓？”
“我叫肖磊。”
“好，肖先生，其他的我們明天見面後詳談好嗎？”
“好。”
“嗯，再見。”
“再見。”
挂上電話，肖磊發現自己心跳得厲害……有點擔心，這不會是什麽騙人的伎倆吧？現在的社會，可不能掉以輕心啊。
“喂，小夥子，你還沒給錢。”看電話的大娘不高興地敲敲桌子，肖磊急忙從口袋裏摸出一把零錢。
這個xx小區，可是這座城市有名的富人區。
爲了第二天的應聘，肖磊還是下了一番功夫。他去學校外面的美容店剪了個頭髮，想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邋遢。本來打算找同學借一套西裝，但是一個保姆，用得著西裝革履嗎？想了一下，他還是換上了平時的衣服。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趕車去XX小區。佩珊的家也在這裏，他來過兩三次。
整個小區都是別墅，最裏面的蓬萊苑的設計是蘇州庭院式，古色古香，優美卻不奢華。
他工作一輩子恐怕也只買得起個衛生間吧？
剛走進去就有穿著制服威風凜凜的保安走過來。
“你找誰？”不屑一顧的口氣，不過是個保安，也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第七棟的姚小姐。”
“噢。你是不是叫肖磊？來應聘的？”
“對。”
“身份證給我看看。”
肖磊強忍住不滿，把身份證遞給他。保安仔仔細細地記下他的身份證號碼，再丟給他。
“姚小姐的家，直走，左轉。”
“謝謝。”
走到門前，還沒有按門鈴門就自動打開了。一個漂亮的女人站在玄關。
女人大概二十八歲左右，順直的黑髮，精致的五官，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她穿著合體大方的套裝，剪裁簡潔明快，不過一定價值不菲。肖磊在和佩珊交往中也逐漸明白越是看上去不怎麽起眼的服飾越是價格昂貴的名牌。
“你就是肖先生吧？我是姚慧娟，請進。”她轉過身，“沒想到你來那麽早，還不到9點呢。”
“啊，我……”是不是太心急了呢？
“不過我喜歡守時的人。請坐。肖先生是哪所學校畢業的呢？”
“啊，xx理工大學……應屆畢業生。”
“噢。那是所好大學啊。”女人笑著說，“爲什麽願意來應聘呢？一般的男人，尤其是有點學歷的，都會瞧不起這樣的工作，即使我給了這麽高的薪水。廣告登了幾天，你是唯一來應聘的人。”
“我……只是想找份工作。”
“嗯，可以給我看看你的學歷證明嗎？”
肖磊把才拿到的畢業證書遞過去。
“嗯……待遇就和廣告上的一樣，不過，可能不能保證你每周兩天的休息時間……最多半天吧！因爲情況比較特殊。當然，我也會在經濟上給你適當的補償的。”
“可是……到底要做什麽？”
“看我，都忘了告訴你。我的先生因爲生病臥床不起，我的工作也很忙，沒辦法隨時照顧他，所以我需要一個人來幫我。畢竟是個男人，如果找女人來照顧他怕是不太方便吧？”
肖磊點點頭。是照顧男人，不是女人。
“我只需要你幫忙照顧他，至於打掃衛生、洗衣做飯，我請了鐘點工，你不用擔心。”
“可是我不是醫護專業的，不知道該怎麽做啊。”
“這個你放心，我們有專門的家庭醫生，他大概兩三天會來一次，需要你做的醫生會告訴你。大多數的時間你就是陪他解悶。嗯，沒問題吧？”
“啊，沒問題。”
女人又說：“我先生脾氣不大好，請你不要介意。如果你覺得合適的話，我們就簽約吧。”她把已經簽名的合同遞給肖磊。
肖磊仔細閱讀合同，條約都是對自己有利的，除了薪水，還有很好的福利。他慎重地簽下名字。
“你的房間是那邊那間，裏面已經有床、衣櫃、書桌。如果還有什麽需要請告訴我。希望你能儘快開始工作。”
“我現在就可以。”
“好，我去上班了。我先生的臥室在樓上右邊第一間，他一般11點起床，鐘點女傭每日早上10點左右，下午5點左右來，我已經告訴她今天會有人來幫忙。鑰匙在你房間的桌子上。請你多費心了。”
女人微笑著鞠了一躬。
肖磊也彎下腰：“請你放心，我會努力工作的。”
姚慧娟離開的時候還不到10點，肖磊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走進那間“自己的房間”。
房間不大，窗明幾淨。簡潔明快的裝修，米黃色的牆面，幾何圖案的淺色窗簾，造型簡單大方的家具，他突然有種哭的衝動。
雖然只是雇主提供的房間，並不是真正屬於他，但是他還是感動……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間。
在孤兒院，小時候是幾十個小孩睡在一個大房間，年紀大一點的時候男女生分開，
8個人一個房間，睡上下鋪。即使進了大學，也是住寢室。六個生活習慣各異的男生在一起，肖磊很不習慣。比如說他習慣早睡，可是室友經常玩電腦到半夜三點；再比如說，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一雙襪子穿一周，第二周翻過來繼續穿，到最後襪子都可以立在桌子上了……
如果他有錢，他可以去校外租房子，不過殘酷的事實是，他很窮，所以只能忍受髒亂的住宿環境。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這個小小的房間就是屬於他的私人空間。
他坐在軟綿綿的床上，枕頭也很柔軟，感覺真好。
“你是誰？”
肖磊猛地驚醒，本來只是想試試到底有多舒服，沒想到竟然真的睡著了。
門口站著一個五十出頭的中年婦女，一手拿著菜刀、一手拿著鍋鏟，氣勢洶洶地瞪著他。
“啊！”感覺嘴角有點涼涼的，肖磊用手背擦了一下口水，“我是今天來應聘的，那個，呃，家庭護理服務員。姚小姐應該給你說過吧？”
“就是你？”女人雖然還是一臉懷疑，不過好歹把手裏的武器放下了。
“我想也應該沒有小偷偷東西偷到床上睡著了吧？”自嘲地笑笑，肖磊覺得好尷尬。
“這也說不定，前不久的報紙上不是說有小偷跑別人家裏又吃又睡的嗎？”
這麽說來，好像真的有這麽一件事情，當時他還狠狠嘲笑了那個白癡小偷。
“我真的不是小偷啦！這個，我的身份證。”
“算啦。看你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你叫什麽名字？”
“肖磊，三個石頭那個‘磊’。”
“你叫我王姐就是了。對了，宋先生醒了沒有？”
“宋先生？”肖磊一頭霧水。
“哎呀，就是姚小姐的老公啊！你還沒有見過他嗎？”
“啊……抱歉……”自己居然睡著了，真是太沒神經了，“對了，宋先生是什麽病啊？”姚小姐只說是臥床不起，具體的卻沒有說。
“那個，反正是不能動了……好像是什麽……積極性肌肉萎縮。我也只是無意中聽韓醫生說的。聽說是絕症，好不了的……哎，也不知道老天爺是怎麽想的，先生這麽好一個人怎麽會得這種病呢？你不知道，以前先生和太太站在一起，唉喲，簡直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這個就叫什麽呢？嗯……天妒英才？對！”
肖磊跟著王姐去廚房放東西，又跟著她上樓。一路上王姐都喋喋不休，數落之前來照顧宋先生的人不負責任，又說宋先生把他們趕走是正確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想到要見到自己將要照顧的人，肖磊多少有點緊張。
姚小姐說過她先生的脾氣不太好，王姐也說他趕走了不少人……希望自己能順利一點，他可不想還沒有住過那個房間就被辭退了。
“宋先生，你起床了嗎？”王姐推開門走進去，“這個小夥子就是新來的，叫小磊。”
“是肖磊。”肖磊在後面悄悄糾正。
“唉喲，都一樣嘛。宋先生，想吃點什麽？”
“不用了。”
肖磊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發出聲音的是床上的那一團……這不能怪他。厚重的窗簾讓房間密不透風，一面牆的書櫃，一張雙人床，一個大大的投影電視。地面雜亂無章，看得見的地方都散亂地堆放著書和碟片，包括床上。而宋先生就埋在書堆裏。
“你每天都不吃東西，這樣下去怎麽得了？多少也吃點吧，要不，我告訴韓醫生。”
“牛奶。”
“好。”王姐推了肖磊一下就離開了。
肖磊不是笨蛋，他當然知道王姐的心意。小心避開地上的東西走到床邊，肖磊畢恭畢敬地說：“宋先生你好，我叫肖磊……嗯……請問您有什麽吩咐嗎？”
一隻瘦弱的手從被窩裏伸出來，然後是一張蒼白的臉，長長的頭髮擋住了他的眼睛。
“收拾東西。”
“哦。”肖磊急忙蹲下來，開始收撿地上的東西。書很多，也很雜，文學類、歷史類、科普類、時尚類，還有不少英文和法文原版……這些都是宋先生看的書？他真是一個很厲害的人。按照內容把書分類放上書櫃，肖磊無意中發現一本自己一直想看的書。學校的圖書館只有第一冊，他找了好久才在一家小書店找到，可是店主奇貨可居，要價很高，他根本無法承擔，只好作罷。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
只看一下、一下下就好……他偷偷地翻開書……
“在看什麽？”
等到他回過神，他已經看完了整本書。怎麽又犯了類似的錯誤？他是來工作的，不是來看書的啊！
內疚地把封面給宋先生看。沒頭髮遮擋的臉看不見表情，不過他一定很生氣吧？
“送給你了。”
“呃？”
“書我已經看完了，而且……快死的人了，留著也沒什麽用。”
對方自暴自棄的話讓肖磊難受，他囁嚅著說了謝謝，還是把書放回原來的位置。
午飯是王姐特地做的三菜一湯，肖磊認爲兩個人吃有點浪費，可是王姐搖搖頭：“你別叫先生吃飯，叫了他也不會吃的，也許還會罵你多管閒事……哎，他本來就很瘦了，現在還幾乎每天都吃流質的東西，身體怎麽受的了？再說，他還有病……哎，太太也真是的，工作再忙也要好好關心先生才是啊！她是他老婆，難道還不知道先生最怕孤單嗎？”
“王姐，我想午飯後回學校拿東西來，你可不可以暫時待在這裏？”
“啊，沒問題。”王姐笑得眼角的皺紋都擠在一起了。
行李意料之中的少，一個不大的旅行袋剛好裝下。
“怎麽？要去美國了？”隔壁寢室的小胖走進來打趣道。
“不……我找到工作了。”
“是嗎？那真是恭喜了。發達了可別忘了兄弟啊！”
“那哪兒能呢？”
“是什麽工作？在哪兒？”
“呃？”就算自己覺得沒關係，但若是讓別人知道他的工作是“保姆”，面子上多少有點過不去。
“呃，沒什麽，就一家普通的公司……瞎混唄。找到更好的再換啊！”
“嗯，說得好！還沒開始工作就想著跳槽。”
小胖的話讓肖磊一驚——他的確打算有了一定積蓄就另謀高就，潛意識裏他還是瞧不起這份工作。沒來由腦海裏閃過一隻瘦弱的手，還有那句冷冰冰的“快死的人，留著也沒什麽用”。
回到蓬萊苑，肖磊沒想到姚慧娟已經回家了。她和王姐好像在爭吵什麽，肖磊站在門口，進退兩難。
“太太，我也不想啊！可是我媳婦生小孩，我必須要照顧她啊！”
“那你爲什麽不早給我說？事到如今，你叫我上哪兒去找一個能幹的鐘點工？我們對你很好了，工資是最高的，還經常給你獎金，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滿？”
“太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和兒子很久沒有聯繫，我也不知道媳婦懷孕啊！”
“我不想再和你說話，我會給你這個月的工資，你馬上離開。”
“太太，工資我不要了，我只想跟先生道別。”
姚慧娟勉爲其難地點點頭，算是默許了。
“肖先生，你下午去哪兒了？”
“啊，我回學校拿行李了。”
姚慧娟看看他手上的提包：“以後你要離開必須先向我請假。如果我先生出了什麽意外……你付不起這個責任的。”
“是，姚小姐。”
“啊，對了，你會做菜嗎？簡單的家常菜就行。”
“啊……會。”肖磊撒了謊。他根本不會做菜，頂多就會煎個雞蛋，這麽說只是不想讓對方認爲自己無能。
“在我找到合適鐘點工前，請你負責我先生的飲食。菜錢我會另外給你的。好了，你上去看看他有沒有什麽需要。”
“是。”
剛上樓就看見眼圈紅紅的王姐。
“怎麽了？宋先生罵你了？”
“小孩子別胡說……”王姐揉揉眼圈，“先生才不是那樣的人呢！他聽說我媳婦要生了，還送了我一個長命百歲鎖……小磊，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先生……爲什麽這麽不公平，好人不長命……”
肖磊若有所思地答應著。事情和他之前想的不一樣呢。姚慧娟不如他想象的溫柔，宋先生也不是個很難相處的人。
晚飯是王姐做的最後一頓，宋先生也同意和他們一起吃飯。肖磊把他從二樓抱到一樓的飯廳。懷裏的身體輕飄飄地幾乎沒有重量。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下肢不能動彈的人都這樣，宋先生坐在椅子上，很不舒服的樣子，滿桌的菜也沒吃幾口。王姐和姚慧娟只是默默吃飯，寬敞的飯廳彌漫著尷尬的氣氛。
晚飯後王姐再三叮囑肖磊好好照顧宋先生後便離開了。
“我晚上還要加班，肖磊請你好好照顧汶雨。明天請你幫他準備三餐，菜錢我會給你。還有，睡覺前請幫他洗澡。”姚慧娟說完，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肖磊把宋先生抱回他的臥室，然後又不知道做什麽好了。
“放這張碟片。”宋先生——宋汶雨從床頭櫃拿起一張DVD遞給肖磊。
是TimRobbins和MorganFreeman主演的《TheShawshankRedempion》。
肖磊早就聽說過這部鼎鼎有名的電影，卻一直沒有機會觀看。他的大學生涯，除了學習，就是打工，剩下的一點點時間也陪女朋友去了。
因爲他的工作就是陪宋汶雨，所以他不客氣地坐在地上一起觀賞。
影片從開始就引人入勝，肖磊的心隨著主角的不幸遭遇七上八下，看到Andy花了19年時間鑿穿石牆、順利越獄，在暴雨中歡呼的時候，他也忍不住熱淚盈眶。在無止境的黑暗中Andy沒有絕望，他以堅定的信念最終取得了成功，而且還帶走典獄長的犯罪證據，救贖自己的同時也拯救了尚在監獄的獄友。
這才是真正的男子漢。
“我要睡覺了。”
“哦。”肖磊急忙取出碟片、關上DVD和電視，“我幫您洗澡吧。”
“不用了。你把我抱進浴室就可以離開了。”
“那怎麽行。”一個下肢癱瘓的病人怎麽能獨自洗澡呢？
“我不需要你多管閒事！你的主人是我，聽我的就可以了。你應該明白，給你薪水的人是我，不是姚慧娟。”
“可是……”
“抱我去浴室，然後離開。等我洗好了會叫你的。”宋汶雨隨手抓起枕頭旁邊的書向他扔去。不過他根本沒什麽力道，書在離肖磊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掉落在地上了。宋汶雨恨恨地拍了一下床墊。
“好，我抱你進去就是了。”肖磊覺得宋汶雨有點不可理喻，他明明是好心幫忙啊！不過呢，不要違背雇主的意願比較好。
把穿著睡衣的宋汶雨放進超大的浴缸，再把沐浴露、洗髮露、毛巾什麽的放在他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即使這樣肖磊還是不放心。
“真的沒關係嗎？”
“你可以出去了。”
“那……如果有什麽事就叫我好嗎？我在門口。”
關上門，過了一會兒就聽見裏面“嘩嘩”的水聲，他應該不會溺水吧？
突然“砰”地一聲巨響，肖磊緊張地問：“你沒事吧？”
“不要進來！”
雖然他說不要進去，但是……他行動不方便，又是病人，他怎麽能不管呢？
冒著被解雇的危險，肖磊推開門走進去。
宋汶雨趴在地上，他努力想用手支撐自己的身體，卻又重重摔下去。
“我叫你不要進來！出去！出去！”
不明白他爲什麽這麽激動，肖磊還是走過去抱起赤裸的他。
“你沒事吧？”
好瘦……沒有衣服的遮擋，可以看見他突起的鎖骨和輪廓清晰的肋骨。
雙腿因爲疾病肌肉萎縮，格外纖細……還有他的右腳踝處和左腳的膝關節外側居然長著巴掌大的……瘡？創口處的暗紅色腐肉和滲出的黃色液體觸目驚心。
“不要看！”手重重揮打在他臉上，痛，而且很麻煩，這樣他會看不見路的。
“別動！你會摔下去的！我抱你上床。”
從浴室到床上，宋汶雨都低著頭一言不發。直到肖磊說要去叫姚慧娟來，他才猛地擡頭，用有點顫抖的聲音說：“不要告訴她！”
“可是這個……不能不管啊！”肖磊爲難地說，他能理解對方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念頭，所以他才不讓自己幫他洗澡吧？
“明天兆瑞會來……”宋汶雨停了一下又說，“書櫃最下面的抽屜有醫藥箱，裏面有碘伏，你幫我消毒就好。”
“好。”
肖磊格外小心地幫宋汶雨消毒，看著對方咬緊牙關努力忍痛的樣子他也覺得痛。不過肖磊沒有想到肌肉萎縮的肢體也有痛的感覺，那麽之前他也很痛，爲什麽不告訴別人？他一直在默默忍受嗎？
之後不容對方反對，肖磊順便幫他擦洗了身體，再換上乾淨的睡衣。
“傷口還是會痛吧？”肖磊想了一下，從樓下的客廳找了幾個沙發墊子墊在他腳下，讓患處懸空。
“這樣比較好吧？對了，你明天想吃什麽？老實說我什麽都不會做，不過你放心，我會努力的！”
“晚安。”
短短一句話就打斷肖磊的“豪言壯語”。
“哦，好，晚安……”
唯唯諾諾地退出房間，關上門，肖磊長長歎了一口氣。
他覺得今天好累，不是身體，而是心。
這真是個奇怪的家庭，雖然不是他之前想的“寂寞的富家太太找個充當情夫的男保姆”那種肥皂劇情節，可是感覺也挺複雜的樣子。
姚慧娟最開始給他的感覺是關心患病丈夫的溫柔太太，同時也是有自己事業的女強人。可是她從下班回來就沒有和宋汶雨說過一句話，夫妻倆連對視都沒有。而且丈夫重病在床，也不見她到床前噓寒問暖……唉，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這個情況也是類似的吧？
宋汶雨好像很多事情都不願意讓妻子知道，兩人之間形同陌路。
肖磊一邊整理自己的行李，一邊感歎。同樣的事情如果放在自己身上，他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呢？如果生病的是自己，他會主動提出分手嗎？如果生病的是對方，他能做到不離不棄嗎？
躺在“自己”的床上，肖磊認真思考著。
人畢竟是自私的……假如生病的人是他，他一定希望對方能守在身邊照顧自己；相反的情況下，他卻會選擇逃避。
突然想到他還沒有告訴黃佩珊已經找到工作，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經離開學校了吧？哪天有空發E-mail給她好了，不過他是絕對不會說自己的工作是“保姆”的。
神清氣爽的早晨——不過好像只有肖磊這麽覺得。
姚慧娟一早就離開了，宋汶雨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起床，肖磊決定在他醒來前出去買點東西。
按照姚慧娟提供的食譜要去買菜，還有菜譜……既然昨天說大話自己會做菜，那麽今天就要爲此負責。一個堂堂的大學畢業生，照著菜譜依葫蘆畫瓢也沒什麽難的吧？
當肖磊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因爲怕失敗他用自己的錢多買了一份）回來，遠遠就看見門口停了一輛銀灰色的寶馬325i。
“請問你找誰？”
男人轉過身，微笑著說：“你就是肖磊吧？我聽慧娟說過了。我叫韓兆瑞，是汶雨青梅竹馬的好朋友兼他的家庭醫生。”
韓兆瑞長得就是醫生的樣子，挺拔的身材，一副細邊銀框眼鏡，普通男人穿著只會顯得招搖的白色西裝穿在他身上反而有種內斂的氣質。
“啊，對不起，我去買菜去了，讓你久等了！請稍等。”因爲提著重物，肖磊很努力也沒能拿出裝在褲袋裏的鑰匙。
“我幫你好了。”韓兆瑞接過其中一個袋子，肖磊連連道謝。
“他還沒起床吧？”好像在自己家裏一樣隨便，韓兆瑞從消毒櫃裏取出一個咖啡色的馬可杯，然後泡上一杯熱茶——說實話，肖磊現在還不知道這個家的茶葉放在什麽地方呢。
“他還在睡覺。”
“哦，他的睡眠好嗎？”
“我……我不知道……我昨天才來的。”肖磊老實地回答。
“你很誠實。”
“咦？”
“之前來幫忙的人，每個人都告訴我他的睡眠好得不得了。可是他一直以來睡眠都不太好。如果不是擔心他會憋氣，我會開安定給他的。”
“哦……對了，他是什麽病？‘積極性肌肉萎縮’？”
“‘積極性’？天啊！你聽誰說的？是‘脊髓性肌肉萎縮’啦。”韓兆瑞哭笑不得地說，“脊髓性肌肉萎縮症是染色體隱性遺傳疾病，是因爲脊髓的前角運動神經漸進性退化，造成肌肉逐漸軟弱無力、萎縮的一種疾病。”
肖磊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那，這個病能治好嗎？”
“不能治癒……只能通過治療延緩病情的快速發展，延長壽命。所謂的治療也只是努力使病情發展減慢，延長壽命，減輕病人痛苦……”韓兆瑞沈重地說，“通常從發病到死亡，只有3至5年時間。”
“……”他只能活幾年嗎？肖磊說不清楚此刻心裏是什麽感受，“那麽，他知道嗎？”
“知道啊！我不想瞞他，也瞞不了他。所以請你儘量開導他，通常病人會有不同程度的交際情況，或者是心理障礙，所以我們要緩解他的緊張情緒。”韓兆瑞說完，喝了一口茶。
“快死的人，留著也沒什麽用”
那句冷冰冰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我知道了……還有什麽我要做的？”
“呵呵，希望你能堅持下去啊！每次換一個人我都要說一遍，很麻煩的。”
“啊……”他應該也不會做很久的吧？
“首先呢，就是我剛才說的，要保持樂觀愉快的情緒……我知道這個對他來說是很困難，畢竟這幾年他經歷了太多悲傷的事情，現在還得了這種病……你別看他現在這個樣子，他生病前經營的廣告公司可是全國前10名的。”韓兆瑞低著頭，用手指摩挲著杯沿，“嗯，然後呢，他需要高蛋白、高能量的飲食補充，因爲這些食物才可以提供神經細胞和骨骼肌細胞重建所必須的物質，以增強肌理。還可以配合藥膳……不過這對你來說有點困難吧？”他笑著指指肖磊口袋裏的《天天美食——從不會到大廚》。
“我、我會努力的。”說到就會做到，這絕對不是一句空話。
“好，你可以做點八寶粥，這個很簡單。還有你要試著讓他適當鍛煉，從生病到現在，他就沒有出過這個房間，無論我們怎麽勸說都沒有辦法。”
他的肌膚的確像很久沒有曬過太陽，泛著不健康的青白色。
“其實他這個人只是嘴巴壞，本質還是很好的。怎麽說呢，雖然已過而立之年，他實際上還是一個愛鬧彆扭的沒長大的孩子。所以在他鬧脾氣的時候你要適當容忍他，如果他實在過分，你就乾脆地指責他。啊，繼續說。一定要嚴格預防感冒。因爲肌萎縮患者自身的免疫機能低下，或者存在某種免疫缺陷，如果感冒會加重病情，甚至危及生命……對了，你還要注意一點，要經常幫他翻動身體，比如兩個小時一次，因爲長期臥床，骨頭的凸起部分壓迫皮膚會引起局部皮膚血液迴圈障礙，造成壞死而引起褥瘡。”
“啊！”肖磊想起宋汶雨腳上的瘡，“好像……他有……在腳踝，還有膝關節……”
“可惡！我不是交代他們要經常幫他翻動身體嗎？”郭兆瑞一改剛才悠哉的模樣，放下杯子就向樓上沖去，肖磊也急忙跟在後面。
“瑞兆？你來了？”宋汶雨揉揉眼睛，他正在看原文的《GoneWithTheWind》。
韓瑞兆一語不發揭開被子，不顧對方反對脫下他的睡褲仔細檢查褥瘡。
“爲什麽上次我來的時候你不告訴我？”
這下輪到宋汶雨不說話了。
“你到底在想什麽啊？還有姚慧娟也是，我不是再三叮囑她要經常幫你翻身嗎？嚴重的褥瘡可是會威脅到生命的！”
“有什麽關係……反正遲早會死，這樣的身體怎麽樣都無所謂吧？”
“你！”韓瑞兆的額頭上暴起青筋，雙手緊握好像要一拳揮過去。肖磊急忙跳過去擋在宋汶雨前面。
“唉……”他的手握緊又放鬆，反復幾次後才冷靜下來，“爲什麽你老是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非要讓我們難過嗎？你忘了當初答應過我們什麽嗎？”
“對不起……我只是覺得……好噁心……不想讓別人看見。”
韓瑞兆搖搖頭：“我永遠不會覺得噁心。”他撥開宋汶雨過長的頭髮繼續說：“別再讓我們擔心了。”
也許是昨天消毒的緣故，患處依然猙獰卻沒有再流膿了。
“你處理過？”韓兆瑞摸了一下創口邊緣染成棕褐色的皮膚。
“昨天晚上擦過一次碘伏。”
“嗯，處理得很好，碘伏可以消毒，而且對皮膚粘膜無刺激性，毒性低。再加上TDP照射治療，應該很快就會好。”他又轉過頭對宋汶雨說，“幸好還不嚴重。雖然脊髓性肌萎縮無法治療，可是我不想看到你自暴自棄，也不願意你還要忍受別的痛苦。”
韓兆瑞非常專業地爲宋汶雨清潔、消毒創口，然後用無菌的紗布蘸上碘伏液體濕敷創面。
“剩下的就拜託肖磊你了，每日這樣濕敷五到六次，不要壓迫創口，每兩個小時翻身一次。待會兒我會給你電磁波治療儀，每日照射一到兩次，促進新陳代謝，改善血液循壞，這樣創口才能更快地由內向外癒合。”
“你要走了？”宋汶雨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對啊！托某個諱疾忌醫的小笨蛋的福，我要去醫院拿TDP，很快就回來。不過下午有手術，我還要趕回去。”
“那你什麽時候再來？”
“嗯，這兩天會比較忙，明天晚上還是大夜班，後天下午吧。那我先走了。”
“好。”
韓兆瑞崇溺地揉揉他的頭髮：“聽話。”
“我不是孩子。”雖然被頭髮遮住大半張臉，肖磊還是覺得他的表情很像孩子。
韓瑞兆離開後，肖磊才猛然想起宋汶雨還沒有吃早餐。
“宋先生你想吃什麽？我買了東西，有麥片、豆奶、酸奶、蛋糕……”
“我不吃。”宋汶雨拉過被子蓋住頭，繼續看書。
“怎麽能不吃東西呢？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不用你管！”
肖磊覺得好頭痛……這個男人果然是個愛鬧彆扭的孩子。
“你不吃的話……”肖磊敲敲頭，“我等一下告訴韓醫生。”還好及時想起昨天王姐是怎麽“逼”他的，他也有樣學樣。
“你！”透過頭發射來的想殺人的視線，肖磊不自然地轉開頭。
“牛奶。”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好，馬上就來。”
宋汶雨喝了牛奶後又繼續看DVD，肖磊從菜譜上抄下八寶粥需要的材料，再次去小區的超市購物。
“薏仁米、百合、紅棗……蓮子肉、山藥、桂圓……白扁豆……洗淨先煮40分鐘……要加多少水呢？”肖磊皺皺眉頭。倒不是他認爲“君子遠庖廚”，而是他的確沒機會下廚。在孤兒院的時候有阿姨照顧，而且負責廚房的是女孩，住校的時候也是天天吃食堂。
“既然是稀飯，那就多放點水好了……”肖磊看看手錶，記下時間。
40分鐘還沒到，韓醫生就回來了。他沒有上樓，而是直接把臺燈一樣的電磁波治療儀交給肖磊。
“這裏是說明書，其實用法很簡單，不過要小心不要離肌膚太近，會灼傷的。”
“好。”
“你在煮東西？”
“嗯，八寶粥。”
“好像……”韓兆瑞吸吸鼻子，“煮糊了？”
“呀！不是說40分鐘嗎？”肖磊急忙跑進廚房。沸騰的米湯到處都是，火也快熄了。
“唉呀，你怎麽比我還笨啦。”韓兆瑞打趣的同時也脫下外套，挽起袖子，“我幫你好了，你先把這裏打掃一下……你這個八寶粥怎麽沒有米啊？”
“還沒有放。”
“啊！快拿米來啊！”
兩人手忙腳亂，忙得不亦樂乎。
“肖磊，我告訴你啊，別看汶雨現在這副悲慘的模樣，在他生病前可是全市排名第一的黃金單身漢——啊，當然是在他結婚前。那時候的他，健康又開朗，還很喜歡運動，游泳、籃球還有網球，倒追他的女人至少有一火車皮。”
肖磊點點頭。雖然因爲疾病雙腳的肌肉萎縮，不過那的確是一雙修長的腳。而且他博覽群書，氣質不凡。
“唉，這就是‘福無雙至，或不單行’。”韓兆瑞沒有繼續說下去，肖磊能猜到那一定是宋汶雨的隱私。
“人生也不過如此。”韓兆瑞擡起頭看著窗外，但是雙眼沒有焦距，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一臉無奈。
“肖磊，你能代替我們好好照顧他嗎？我們都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不可能隨時守在他身旁，只有拜託你了。”
“當然，這是我的工作。”
“我不希望你只把他當工作……”韓兆瑞歪著頭看他，“病人需要的不是完善的治療或是精心的護理，而是愛。”
“愛？”開什麽玩笑，他們可都是男人啊！
“你別誤會了。”韓兆瑞輕笑一聲，“愛有很多種啊，不一定是愛情吧？我只是比方。汶雨想要的不過是一個能陪伴他的人，這場病他失去了很多原本以爲是理所當然的東西，要調整好心態是很困難的。我真怕某一天他會做出不可彌補的傻事……因爲現在的他真的很脆弱。我挺喜歡你的，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在他好不容易習慣你的照顧後，突然抛下他。”
韓醫生的意思是要他一直陪伴他嗎？
這份工作待遇很好，卻沒有前途。他不可能浪費很多時間在這裏。
韓兆瑞停止了那個話題的討論，他用湯勺攪了一下沸騰的粥：“差不多了，再用小火煮十分鐘就可以了。我要回醫院了。”
“你不上去看他？”
“不用了，我馬上就要趕回去。反正他只是想找個人撒嬌，如果被他纏上了，我下午就不能及時給病人做手術了。”臨走前韓兆瑞給了肖磊一張自己的名片，叮囑他如果宋汶雨有什麽不適就馬上和他聯繫。
肖磊端著一碗粥上樓，不停回想剛才韓兆瑞的話。
他只是把現在當做過渡期，只要找到合適的工作一定會馬上離開的。
“宋先生，你吃一點八寶粥吧。”
“兆瑞還沒有回來嗎？”
“他把東西給了我，然後又回醫院了。”
“……我不吃。”
“可是這碗粥是韓醫生做的。”他只是幫了一下忙。
“他有時間煮東西卻沒時間上樓看我？”
呃，這是在生氣還是在鬧彆扭呢？
“他很忙……還有……嗯……他怕你不吃東西……所以……你吃點吧！”
“我不餓！”宋汶雨斷然拒絕了。
肖磊端著碗尷尬地站在門口。
“那個……還是……”他還想努力遊說。
“我告訴你，就算你拿瑞兆壓我我也不怕！”
話剛說完就聽見“咕~”的聲音，宋汶雨的臉刹那間變得通紅。
“吃點吧……韓醫生很用心做的。”
“……端過來……”
肖磊把宋汶雨扶起，讓他靠在床頭。宋汶雨吃了兩口就說吃飽了。
那麽一點分量，怎麽可能會飽？但是無論肖磊怎麽勸說，宋汶雨也不肯再吃一口。
很難吃嗎？如果是自己做的還有可能，這可是韓醫生做的啊。
端著碗小小喝了一口。味道很好啊！肖磊弄不明白了。
不過既然他不願意，他也不能逼他。
洗碗的時候，肖磊又仔細想了一下——宋汶雨不是不餓，也不是嫌東西不好吃，那爲什麽不肯吃呢？昨天到今天，他吃的東西屈指可數。
有一個想法在他腦子裏逐漸成型，雖然有點不可思議，但那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你不肯吃東西是因爲不想上廁所吧？”
推開門就是如此突兀的一句話，靠坐在床上的宋汶雨嚇得連手上的書都掉了。
“是這樣吧？”
“是、是什麽啊？”
“吃了東西就會排泄，你不願意讓別人幫忙所以乾脆就吃很少或者什麽也不吃，是吧？”肖磊可以肯定自己推斷是正確的，因爲宋汶雨的臉因爲生氣漲成紫紅色。
“你、你以爲你是誰啊？你以爲你很瞭解我？什麽不願意別人幫忙，誰會幫我啊？惠娟？還是兆瑞？還是你？你知道之前的看護怎麽說嗎？‘你連自己都不能照顧，活著也是浪費金錢！’反正每個人當著我的面都會說要好好活下去，可是背後呢？都把我當成累贅！都嫌我煩！你有什麽資格指責我？”宋汶雨歇斯底里地叫著，還用手捶打膝蓋——那裏的褥瘡還很嚴重啊！肖磊的心都揪緊了。
他從後面抓住已經陷入瘋狂的男人的手，試圖阻止他繼續傷害自己。
“別動啊！不要傷害自己！我願意，我願意幫你！無論是上廁所還是洗澡，或者是別的什麽，只要你願意我就幫你，我不嫌你煩，也不當你是累贅，所以，不要這樣……”
雖然是病人，但是猛然間爆發的力量還是很厲害的，宋汶雨不停掙扎，肖磊差點抓不穩。
等到他精疲力竭，才大口喘著氣停止，不過他的身體開始另一種顫動，瘦弱的肩膀微微抖動著。
“我……我也很厭惡這樣的身體啊……”
“我知道……”肖磊抱緊他。
“我……我也很想和以前一樣健康地生活著啊……”
“我知道……”
“我……也不想麻煩別人啊！我也不想連上廁所這樣的小事都無法做到啊！爲什麽要是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要這樣懲罰我？”
肖磊感到一滴一滴滾燙的液體滴到自己手背上，燙著他的手，燙到他的心……
“請讓我照顧你……好嗎？所以，別再哭泣了……”
一個曾經事業有成、身體健康的優秀男人，轉瞬間失去了一切，無論是誰都無法坦然接受這樣的事實吧？
他爲他心痛，因爲同情。
經過好一番折騰，宋汶雨終於抽泣著睡著了。肖磊松了一口氣，這才第二天，就鬧出這麽大的事，往後的日子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麽呢。
據韓醫生說這個男人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可是性格和孩子一樣——彆扭、撒嬌、任性。是他本身就是如此呢，還是因爲疾病的緣故？
肖磊第一次感激上天——雖然他沒有父母，沒有家人，也沒有錢，不過好歹有個健康的身體。在孤兒院的時候他就經常看見身體有缺陷而被父母狠心抛棄的孩子被送來，一定還有更多殘疾的孩子被父母遺棄吧？爲什麽那些父母能這麽狠心呢？那可是他們的親生骨肉啊！
孩子在孤兒院會受到很好的照顧，不過由於疾病以及孤兒院資金有限，即使阿姨們付出全部心血，那些身染重疾的孩子大多數還是回到“上帝的身邊”——孤兒院的院長是基督教徒，她說因爲上帝捨不得他最愛的孩子，所以早早就把他們召喚回他的身邊。
那麽，這個睡在自己膝蓋上，臉上還挂著淚痕的男人，也是被上帝寵愛著嗎？
如果是，上帝爲什麽要讓他受這些苦？
他低頭看著男人，雖然睡著了還是緊緊抓著他的衣角，是怕他走掉嗎？和那些人一樣……
也許是長長的頭髮讓他的臉發癢，宋汶雨不停用手撥開頭髮，可是過不了多久頭髮又會掉下來，於是他又反復著剛才的動作。
好可愛……
可是，可愛這個詞不能用在一個三十歲的男人身上吧？
人們會說可愛的女孩、可愛的孩子、可愛的小貓小狗……沒人會說“可愛的男人”吧？
肖磊忍不住幫他把頭髮攏起來，露出一直被遮擋著的臉。
和他的身體一樣，清瘦；太久沒有外出白皙中泛著青色的皮膚。不過他的鼻子很挺，嘴唇也很薄，就這樣看應該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吧？
再加上身高、財産，難怪他會是黃金單身漢。遭遇這樣的變故好比從雲端跌落深谷，而且一輩子沒辦法改變。
不過話說回來，姚慧娟還算是個不錯的女人，雖然沒有親自照顧重病的丈夫，但也沒有和他離婚，落井下石。也許他們感情深厚，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
換作自己，如果知道對方不久于人世，可能會馬上離開吧？
這樣事不是很不負責任，很讓人唾棄呢？
也許因爲是孤兒，沒有體會過家人的關懷，孤兒院的老師再怎麽溫柔也不可能只對他一個人好吧？
肖磊也覺得自己是鐵石心腸，沒什麽感情的人。
一直被宋汶雨的頭壓著，肖磊的腳開始發麻。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他把宋汶雨移到床上，替他蓋上被子，再輕手輕腳替他的褥瘡換藥。
依然血淋淋的患處，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好。不小心力道重了一點，熟睡中的男人不自覺地倒吸一口涼氣。肖磊急忙停下手上的動作，等到他呼吸平緩了才繼續。
一切都處理完，他已經是汗水淋漓，一半是熱出來的，一半是嚇出來的冷汗。
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說研究電磁波治療儀的使用方法、注意事項，還有晚飯。
正在廚房和鍋碗瓢盆以及糖醋油鹽奮鬥的時候，客廳的電話響起來了。
來電顯示的號碼是姚慧娟的手機。
“喂？姚小姐？”應該叫“太太”的，可是，感覺好彆扭。既然對方也沒有反對這個稱呼，就繼續這樣叫吧？
“肖磊嗎？今天韓兆瑞來過吧？汶雨的病沒什麽吧？”
“啊，韓醫生早上來過。檢查了，沒什麽。”直覺宋汶雨一定不想妻子知道他得了褥瘡，所以肖磊也不自覺地撒了謊。
“那就好。對了，晚上公司有應酬，推不掉，我就不回來吃晚飯了。可能還要陪客戶，所以你告訴汶雨我會回來很遲。”
“好的。”
“謝謝，請你好好照顧他。”
“不用謝，我會的。”
挂上電話，肖磊拍拍胸口。她不回來，就不用擔心被他發現自己不會做飯了——果然撒了一個謊就要用更多的謊言來掩蓋。這世界上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迅速學會烹調啊？
努力一下午，成果是掌握了番茄炒蛋、青椒肉絲還有小白菜湯的做法，雖然不算很美味，至少不是無法下咽。肖磊多少還是有點滿足。不過浪費的材料多到讓他心痛，爲了秉持“節約美德”，肖磊把能吃的菜一掃而空，最後肚子脹痛，難受得要死。
差不多5點的時候，肖磊推開宋汶雨房間的門。
他已經醒了，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定定地看著天花板。
“你想吃飯了嗎？我做了青椒肉絲，小白菜湯、還有番茄炒蛋。”
宋汶雨沒有回答，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呃……”還以爲剛才的事情過後對方會對自己稍微好一點，沒想到還是和以前一樣冷冰冰啊。肖磊咋了一下舌，“還是你想吃八寶粥？中午的還有剩。”
又是一片沈默。
“對了，韓醫生交待過要用電磁波治療儀照射傷口，你等一下我拿上來。”
“我以爲你走了……”
“嗯？”肖磊停下腳步。
“我醒了但是你不在……我想你一定和他們一樣……”
“我只是去廚房了……因爲你在睡覺我就沒有告訴你……你放心吧，我答應過會照顧你的。”
“照顧？因爲我雇傭你？你是大學生，爲什麽願意做這種事情？大多數的人都會瞧不起這樣的工作吧？”
“因爲我……沒找到工作。”
“那麽等你找到別的工作，就會毫不猶豫離開吧？”
“……”他的確是這樣打算的，就在剛才他也是這麽想的。可是現在，他竟然無法確定自己能不能置宋汶雨於不顧。
“說什麽照顧、幫助，都是一時衝動吧？時間長了你就會厭煩，然後找到合適的工作離開這裏。”
“我想……我不會。”
“別騙人了！”宋汶雨露出輕蔑的笑容，“你連撒謊也不會。”
“我……”
“算了，反正我早就看透了。我還不餓，你先幫我弄腳吧。”
“……好。”
反復調整適當治療儀的距離，肖磊記得韓醫生說過如果不小心會灼傷皮膚。
“不會熱吧？”
宋汶雨坐在床上一邊接受治療一邊看書。
“還好。”
過長的頭髮再次成爲他煩惱的物件，因爲會擋住眼睛。
“那個……你要不要剪頭髮呢？”一直守在一旁的肖磊小聲地問。宋汶雨心情很不好，他不想又惹他生氣。
“剪頭髮？我不想出去，也不想別人來。”氣惱地把頭髮挂到耳後，可是不到一秒鐘就又掉下來。宋汶雨乾脆用一隻手按住頭髮。
“不用找別人，那個，我可以幫你剪。”
“你會？”細長的眼睛充滿了懷疑和不信任。
“呃，以前在孤兒院的時候我們經常互相剪頭髮。技術不算好，可是還湊合吧！”
宋汶雨突然沈默了，眼睛中多了其他的神采。
“那你幫我吧。反正沒別人看見。”
“啊！你也不要這麽自暴自棄啊！多少相信我一點吧！”肖磊佯裝痛苦地說，於是對方默默點了點頭。
因爲是DIY，所以根本不用那麽複雜準備很多工具。基本上來說，一把剪刀，幾張報紙，還有一張大大的毛巾就OK了。肖磊把報紙鋪在地上，椅子放在報紙上，免得剪下來的頭髮掉在地上很難打掃，然後抱宋汶雨坐上去——爲了怕他不舒服，還特地放上墊子，最後用毛巾將他脖子以下的地方圍起來，剪下的頭髮沾在肌膚上會很癢。
“好了，你不要動。這位客人，你想剪什麽樣的髮型呢？”
“只要剪短就可以。”宋汶雨縮縮脖子，毛巾圍在脖子上很不舒服。
“好……嗯，房間裏的光線太暗，等我去把窗簾拉開。”
這個房間一直被厚重的窗簾遮得密密實實，宋汶雨都不會覺得不舒服嗎？
“不要！開燈就好。”
“何必浪費電費呢？反正現在外面也很亮。”肖磊走到窗前，手已經放在窗簾上，可是他突然發現宋汶雨的身體在顫抖。
“你怎麽了？”
“不要拉開窗簾……我不想……就這樣，保持原樣就好。”
“可是……”肖磊還想說點什麽，不過看到宋汶雨的模樣他就放棄了。
有點神經質的男人，既然他說不要就不要好了。
打開房間所有的吊燈，好像頓時多了一個太陽。宋汶雨也停止了原因不明的顫抖。
肖磊拿起剪刀，開始理髮。他夾起一縷頭髮，熟練地開始修剪，還挺有理髮師的架勢。
“你學過理髮嗎？”
“沒有。不過以前在孤兒院我們經常互相幫忙剪頭髮，久而久之，熟能生巧了唄。”
“……你是孤兒？”
“對啊！在外面理髮很貴的，所以我們都是老師幫忙剪頭髮。女孩子比較划算，因爲老師會幫她們梳漂亮的頭髮，男孩子呢，就很乾脆的集體平頭。有一年夏天，老師因爲太忙了一直沒有時間幫我們理髮，我們熱得受不了，便偷偷把電推子拿出來，相互幫忙。啊，你別動，小心剪到耳朵。”
“可是很癢……”
“哦……”
“然後呢？”
“什麽然後？”肖磊不解地問。
“你剛才說的，你們互相理髮，然後呢？”
“然後分頭變寸頭、寸頭便癩頭、癩頭變光頭。沒辦法啊，大家都不會用，好好的頭髮被推得亂七八糟，不亞於現在的搖滾青年。老師看見了哭笑不得，只好全部理光頭。那年夏天，孤兒院十幾個男生全是和尚頭，走出去還挺壯觀的。”
“撲哧……”
“別動啊！如果弄傷到你就糟了。”
男人立刻正襟危坐，一動不動。
“夏天到了，還是短一點的好。”肖磊繼續修剪，“上中學後，大家都變得比較講究外表了，就紛紛仿照海報裏的男明星修剪頭髮——我們誰都不願意去理髮店，因爲沒錢。剛開始的剪出來完全不成形，還有人因爲頭髮被剪壞和‘理髮師’打了一架。不過大家的手藝也在反復實踐中操練出來了……閉上眼睛，我要剪你前面的頭髮。”
密閉的房間裏，只聽見剪刀“卡擦卡擦”的聲音。
終於結束了，肖磊取下毛巾，細心地清理脖子上殘留的頭髮渣。
“好了，你看看可以嗎？”
他舉起鏡子。鏡子裏映出一個清秀的男人，一直被頭髮掩蓋的細長的眼睛此刻充滿迷惘。
“我已經……這麽瘦了啊！”纖瘦的手撫上自己的臉頰。
的確，頭髮剪短了更凸現他的消瘦，不過這樣也比較精神，至少沒有之前的陰霾。
“那個，我覺得還不錯啦……如果你不喜歡的話……”
“我喜歡……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自己的樣子了……謝謝。”男人放下鏡子，給了肖磊一個感激的微笑。
那一瞬間肖磊失神了……第一次看見他的笑容，雖然淡然、無奈、落寞，卻直擊他的心房。
他是如此適合笑容。
“好奇怪的感覺。”他摸摸自己的變短頭髮，“好像回到以前一樣……”
“這樣……不會擋住眼睛，看書比較方便，也不會影響視力。”
“嗯……對了，我餓了，可以吃飯了嗎？”
好像頭髮剪短後他的心情也變得開朗起來。
“可以。不過你不要奢望味道會好，雖然我有努力。”
“惠娟還沒有回來嗎？”
“啊？啊，她下午有打電話回來說晚上要陪客戶吃飯、應酬，所以會遲一點回來。”
聽到他的解釋宋汶雨半眯著眼睛好像在思考什麽，不過很明顯他好不容易好轉的心情又變得糟糕。他也很在乎姚小姐吧？
“算了，我們先吃飯吧。”
也許真的是餓了，也許是給肖磊面子，宋汶雨竟然把他準備的兩菜一湯連中午的八寶粥一起吃完。肖磊的滿足感和自信頓時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一定要繼續努力，做出不輸給王姐的美味佳肴。
和昨天一樣，晚上也是陪伴男人看書、看碟。當然肖磊沒有忘記自己的工作，準時每兩個小時幫他翻身，換藥。雖然還有點笨拙，不過已經不會弄痛他了。
“我幫你洗澡吧。”差不多是休息時間了，宋汶雨已經連打了好幾個呵欠。
“不用了。”
“沒關係，照顧你是我應該做的……在說都是男人，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吧？”害怕他再次摔倒，或是出別的什麽意外肖磊根本無視他的反抗。
洗澡、擦拭身體、換衣服、吹頭髮……宋汶雨連手指都不用動一根，肖磊完全一手包辦。因爲在孤兒院經常幫年紀小的孩子洗澡，肖磊相當擅長這個，老實說如此照顧別人他是樂在其中，因爲他會有“被需要”的感覺。
“她還沒有回來？”
肖磊在幫宋汶雨上藥，一晚上都沒聽見大門開關的聲音，而且姚慧娟回來的話應該回過來吧？
“大概是沒有。”肖磊站起來，“我去看看吧。”
“……如果她回來你叫她來我房裏……你睡覺吧。”
“好。晚安。”
姚慧娟還沒有回來，她的房間沒有燈，玄關也沒有她的鞋子。牆上鍾滴滴答答響著，已經快12點了，看來她的工作的確很忙。除了上班還要應酬，身不由己啊。
又一天結束，肖磊不知道爲什麽完全沒有睡意。在“自己”房間裏看了一會兒小說，因爲口渴他端著杯子走出來，剛好碰見姚慧娟回家。
“啊？姚小姐，你回來了？”現在已經1點多了，還真是辛苦呢。
“啊，啊……他呢？”
“已經睡了。對了，宋先生叫你回來後去他房間。”
“哦……”姚慧娟皺皺眉，“已經很遲了，明天再說吧！對了，我已經和家政公司聯繫過了，要他們幫忙找個合適的鐘點工，這幾天就麻煩你了。”
“其實不用了……我每天夜沒多少事情可以做，我可以幫忙做家事的。”
“那怎麽行……”
“真的沒關係的，你放心，我也會好好照顧先生的。”
“……好吧，如果你覺得忙不過來就告訴我，我會請人幫忙的。”
“是。”
姚慧娟從他身邊過去的時候，肖磊聞到很重的酒味，忍不住揉了一下鼻子。
睡到半夜，肖磊突然驚醒——要記得兩小時翻身一次——他迷迷糊糊上樓，推開門才猛然想起晚上應該不用了吧？而且如果不小心吵醒他怎麽辦？韓醫生說過他的睡眠並不好……
“唔……”
嘀咕一聲打算悄悄離開，卻好像聽見宋汶雨在呻吟。不知道是聽錯了還是真的，肖磊站在門口暫時不敢離開。
“痛……”
這下肯定沒有聽錯了……
“宋先生，你沒事吧？”因爲是半夜，所以他不自覺壓低聲音。
“……好痛……”
“怎麽了？”走過去，“是傷口在痛嗎？”
“……好痛……腳好痛……身上也是。”
打開床頭燈，肖磊看見宋汶雨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很痛？那我去叫姚小姐？要不打電話給韓醫生好嗎？”
“不用……可以……幫我揉揉嗎？”他看著肖磊，不自覺表現出軟弱的一面。
和白天的任性、倔強完全不同，此刻被病痛折磨的他讓人心痛。
“好。”肖磊輕柔地按摩著每一個他說疼痛的地方，直到他昏昏沈沈睡著。
擔心他半夜又會被痛醒，肖磊搬了根椅子坐到他身邊，可是沒過多久他就呵欠連天，最後趴在床邊墜入夢鄉。
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到很久沒見的院長、老師、在孤兒院的朋友……剛開始大家在一起又說又笑，然後來了一個人，大家圍著他，肖磊很想看看那個人到底是誰，可是還沒有等他走過去就被一群野人捆在椰子樹上，用椰子砸他的頭……那個人也走過來，原來是他叫野人這麽做的……而那個人居然是宋汶雨！肖磊很奇怪他能走路，又不明白他爲什麽要這樣對待自己。
“你在做什麽啊？”張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在做夢吧？
然而頭還是很痛……
“你在做什麽？”突然醒來卻發現宋汶雨細長的眼睛緊緊盯著自己，疼痛的來源是他不停用手敲自己的頭——難怪會夢見被椰子打頭……
“你睡得好死，怎麽叫都叫不醒。所以我只有……”他揮揮拳頭。
“哦……”肖磊憨憨地點點頭。
“口水。”
“嗯？”
“你的口水滴到我的床單上了。”
“啊！”肖磊整個人都跳起來了，捂著嘴，滿臉通紅。其實也不能怪他，誰叫他睡姿不正確呢？
“你不要叫啦！我要上廁所……”這下輪到宋汶雨不好意思了。
早飯、午飯；換藥、翻身；看書、看DVD……兩個人很少交流，不過肖磊可以感覺到宋汶雨經常在看自己，好像要說什麽，卻又說不出口的樣子。
下午三點，韓兆瑞來了。
“咦？把頭髮剪了嗎？”他笑嘻嘻地揉亂宋汶雨的頭髮，“這樣很好看啊，沒那麽消沈了。”
“不要動！”拍開他的手，宋汶雨抱著頭惡狠狠地說，“上次明明答應我要陪我的。”
“不是給你說了要回去手術嗎？我今天早上9點下班，回家睡了4個多小時就趕來了，你還想怎麽樣？”
“可是……那個……”
“對了，建宏過幾天就回來。”
“哼！回來也不管我的事！你們兩個，經常扔下我不管。”
“唉唉唉，做人可要厚道啊！說話要實事求是才行！”
看著他們親密無間的打鬧，肖磊突然覺得自己是多餘的，於是悄悄離開了。
可是剛下樓就聽見韓兆瑞叫他的名字。
“韓醫生？有事嗎？”
“你怎麽突然走了？”
“啊……那個……”肖磊也找不出好一點的理由，“我幫你沏茶。”
“不用麻煩了。昨天晚上他肌肉疼痛是你幫他按摩的吧？”韓兆瑞走下來。
“對。”
“這個病本來應該是無疼痛的，不過患者多數都伴有不同程度的疼痛。睡覺前輕柔的按摩和熱敷可以減輕部分疼痛。”
“我知道了。”
“他好像很在乎你。”
“啊？”怎麽可能。
“你不知道，在你之前我們請過六個護理，第一個笨手笨腳，幫他洗澡的時候差點把他燙傷；第二個手腳不乾淨，家裏經常掉東西；第三個懶得要命，什麽都不願意做……反正，每次請的護理都讓他不滿意。可是今天，你剛離開他就要我把你叫回來。”
“啊……”肖磊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麽好。被人在乎的感覺很好，但是如果只是這樣就要他留下不走，那也是不可能的。
晚飯是韓兆瑞做的，看來他除了擅長手術刀，菜刀也使得不錯。肖磊也在廚房，除了幫忙也順便偷學了幾招。真人比菜譜有用多了。
宋汶雨坐在飯廳無聊地敲桌子，可能是覺得被冷落了吧。
糖醋裏脊、脆皮魚、青椒玉米、紅燒牛肉……據說都是他喜歡吃的。
三個人等到七點，姚慧娟也沒有回來。
“別管她了，我們先吃吧！”
肖磊非常贊同，因爲他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晚飯後他們又聊了一會兒，直到韓兆瑞說他真的要回去補眠宋汶雨才黑著臉點點頭，放他回去。
“這個周末我要去外地出差，開一個研究會。下周等建宏回國，我們一起來看你。”
“我不要看見他！”
“呵呵，別耍小孩子脾氣了。”
韓兆瑞走到門口，剛好姚慧娟回家推開門。她的頭髮上有雨水，衣服也有點濕，肖磊這才發現外面開始下雨了。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雨幕。
“啊！兆瑞你來了？怎麽不多坐一會兒這麽急著走。”
“慧娟，好久不見。我今天呆得時間太長了，還作了晚飯。本來是想等你回來一起吃，可惜你現在才回來，什麽都沒剩下了。”
“哎，我真是沒有口福啊。沒辦法啊，工作太忙，每日都要加班。不過還好，我在外面吃了盒飯。”
“盒飯有什麽好吃的啊？當然要一家人圍著飯桌吃飯才是幸福啊！”
“沒關係，這次沒有吃到，下次還有機會的。”
“那可說不清楚，惠娟你知道我下廚是要看心情的，而且我只做給喜歡的人吃。”
惠娟臉上的笑容僵硬了。
“你不是要走了嗎？路上小心啊，這麽大的雨，當心出車禍。”
“你放心，我的技術很好的。”
韓醫生好像很不喜歡姚慧娟……聽著他們唇槍舌戰，肖磊得出這樣的結論。
而宋汶雨，爭吵的兩人一個是他妻子一個是他好朋友，他卻像一副和自己無關的樣子。
外面的雨下大了。
“我回來了。”公事化的口吻，全然沒有愛人的感覺。剛才的輕鬆氛圍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讓人窒息的緊張感。肖磊覺得尷尬極了，好想回自己房間。
“昨天晚上什麽時候回來的？”
“……”
“我不是要你回來後來我房間嗎？”
“太遲了，你已經睡了，我不想吵醒你……兆瑞不是也說過你睡眠不好，要我們不要打攪你嗎？”
“太遲？你也知道遲？”
姚慧娟輕咬著下唇。
“如果工作真的那麽累，你辭職好了。”
“我好不容易升到現在的位置，我絕對不會辭職的！我應酬多，有時候會回來比較晚，這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你懷疑我，可以打電話問房起航啊，他可以作證我昨天應酬今天加班，你不會連他都不相信吧？”
宋汶雨看著她沒有說話。
“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先回房了。今天的工作還沒有完成。”
姚慧娟拎著包，拿著文件袋上樓。肖磊在她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不自覺後退一步——這個女人現在渾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其實這件事情也說不上誰對誰錯，宋汶雨希望妻子陪伴自己的想法是可以理解的，而姚慧娟回家比較晚是因爲工作忙碌這個正當理由。看來他們夫妻還需要多溝通啊！不過這也和自己無關就是了。
外面的雨更大了，而且遠處還傳來轟隆隆的雷聲。
“宋先生？”相對于姚慧娟的憤怒，男人表現得很平靜，不過背影看上去很孤寂。
走過去肖磊才發現他的手臂顫動得厲害，他試著讓自己停止顫抖，卻沒有一點作用。
“沒事吧？”
“我想……休息……帶我回房間。”
“好。”
睡覺前的工作，洗澡、上藥、熱敷、按摩……一切妥當後，肖磊幫他蓋上被子。
“宋先生晚安。”
“你……”
“還有事嗎？”
“……沒什麽，你走吧……”
“哦。”剛打開門，走廊的窗口就閃過一道亮如白晝的閃電，接下來雷聲好像在屋頂滾過。
“肖磊！”
算得上是淒厲的叫聲，肖磊停下腳步。
“怎麽了？”
“不要走……”被子裏的人在哆嗦。不會吧，難道這個男人害怕打雷閃電？
“沒事吧？”又走回去，蹲在床邊。
可能是真的很害怕，宋汶雨用被子把自己裹個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驚恐萬分的臉。
“可不可以……不要走……陪我……”
肖磊點點頭，拖了張椅子過來，就坐在他旁邊。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大男人害怕打雷？”
沒有的事。肖磊搖搖頭。不過宋汶雨好像沒看見，繼續說：“其實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啊，只要是人都會有害怕的東西，比如兆瑞怕蟑螂、建宏怕軟體動物、多拉A夢怕老鼠……”
什麽和什麽啊！連機器貓都搬出來了。肖磊哭笑不得地看著因爲害怕變得聒噪的男人。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親眼看見一個炸雷把一棵大樹炸斷……就在我眼前，‘轟’的一聲，我呆呆地看著大樹燒焦的部分，想走，可是腳無法移動……雷聲震震，我好害怕自己會是下一個目標……還好爸爸媽媽及時來找我……後來只要我犯錯，爸爸媽媽就會用這個來嚇我……兆瑞也說過這種心理恐懼有可能伴隨一生的……”
“那個，我也覺得沒什麽啊……你說的對，每個人都有害怕的東西嘛。”肖磊儘量安慰男人。
“可是……慧娟就覺得我沒用……男人害怕打雷，又不是小孩子……”宋汶雨把頭埋進被子，過了好一會兒又擡起頭，“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可以啊。”
“我一直想問……可是這時你的隱私……如果你不願意可以不用回答，但是不要生氣。”
“到底是什麽啊？”肖磊把椅子再移過去一點點。
“你……是孤兒？”
肖磊突然笑了：“就是這個啊，我怎麽會生氣呢？”他想起男人一直欲語又止，就是想問這個問題吧？
“你真的不會生氣？”宋汶雨不相信地再次確定。
“對啊，這本來就是事實啊。再說，是孤兒也沒什麽可恥的吧？”
男人急忙點點頭：“可是……爲什麽呢？你不是很健康嗎？”
“你的意思是只有身體不健康或者殘疾的小孩才會被父母抛棄嗎？”
“我只是不明白……爲什麽他們會捨得遺棄自己的孩子，如果我有孩子的話……一定會傾盡所有去愛他……”可惜永遠沒有機會。他的小聲嘀咕肖磊聽得清清楚楚。
其實應該不是沒有機會吧？就算因爲肌肉萎縮不能和妻子行房，但是現在科技發達，人工授精什麽的，辦法也很多吧？
“那麽你的父母……爲什麽……”
“因爲我媽媽是未成年少女，她沒有辦法撫養我才把我送進孤兒院……”
宋汶雨正要表達自己的意見，肖磊又說：“我的爸爸在我出生前就過世了，家境貧寒，我媽媽不得已才抛棄我。”
停了一下，肖磊繼續說：“我是被人販子拐走的，後來他們良心發現，把我丟在孤兒院門口，而我的父母到現在還在四處找我。”
看到男人一臉疑惑的表情，肖磊低下頭：“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被抛棄……被院長發現的時候我身上裹著一件很普通的白色男式襯衣，除此以外什麽也沒有了。沒有姓名、沒有生日、沒有原因我就被抛棄了。孤兒院的孩子大多是這樣的。等我們長大一點，知道自己被遺棄的事實後，就開始爲不負責任的父母編造各種理由，欺騙自己他們也是不得已……然後心裏偷偷藏著希望，不久的一天父母就會來這裏把自己接回家——一個有爸爸、有媽媽的幸福完整的家。當然我們也會幻想家裏很有錢啊，之後就會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父母因爲愧疚對我們非常好……可是我們的希望永遠只是希望，我們還是在小小的孤兒院成長，沒有父母但是有關心我們的院長和老師……也有一部分孩子被人領養走，在養父母家開始新的生活……拜託你不要用同情的目光看我好嗎？”
“我沒有……”宋汶雨伸出手握著他的，“我只是覺得好像自己一直以來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家算是比較有錢吧？爸爸媽媽也很疼愛我，在他們心中我是最重要的人，基本上我想要什麽他們就給我什麽；無論工作多忙，只要我一句話，他們也會放下手上的事務，陪我去玩。就是這樣我還不滿足，說他們不愛我，經常惹他們生氣……等我終於明白他們是多麽愛我，想要報答他們……可是一切都太遲了。”
“你的父母……”
“因爲車禍去世，我追悔莫及……而且如果不是……算了，現在說什麽都遲了。”
“我覺得我們都算幸運，至少你有過和父母幸福生活的記憶，而我也有關心我的老師。”和健康的身體。怕刺激到宋汶雨，肖磊聰明地沒有說出最後一句話。
“你很看得開啊……也許以前的我也可以吧，但是現在……對了，你是被人收養了嗎？”
“沒有啊。一般收養孤兒的人都會選擇年紀很小、還不懂事的孩子，這樣可以更好的建立關係，我超齡了。”
“那你小時候呢？”
“嘿嘿，我小時候長得很醜的，又瘦又黑，尤其是夏天去游泳，曬的跟木炭一樣，全身上下只有眼白和牙齒是白的。”
“啊？不會吧，現在明明這麽帥……”
“沒有啊……反正一個人也很自在啊！”
“那你上大學的錢……孤兒院會幫你出嗎？”
“當然不可能了。孤兒院資金緊張，而且孩子又多，一般的孩子只能讀到初中畢業。如果想繼續讀下去就要看成績是不是很優秀，學校願不願意減免學費。我上高中的時候學校免去了我的一切費用，課本也是學長、學姐用過給我的。上了大學就是自己打工掙學費、還有獎學金、貧困生補助什麽的。課本更簡單了，都是學校圖書館借的。”
“那一定很辛苦吧？”
“不會啊。至少我學到了很多東西……比如怨天怨地是沒有用的，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做到……”才怪！就在不久前自己還在抱怨找不到一份好工作，雖然他的成績不錯，也能吃苦耐勞……只是在本來就很低落的宋汶雨面前，他不能表現出自己對社會的不滿。
“你很堅強……可是我就做不到了……”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不知什麽時候窗外的雨已經停了，夏日的暴雨就是這樣，來得快去得也快。
男人睡著了，肖磊把他的手放進被窩，悄悄離開了。
通過那天晚上的交流，宋汶雨對肖磊的態度有了明顯改變。不再是冷冰冰的愛理不理，而是如韓兆瑞所說的依賴。誠然被人在乎的感覺很好——尤其對於希望有人在乎來證明自己人生價值的肖磊來說——不過這種依賴同樣是種枷鎖，他擔心這樣下去，不久的將來自己會因爲不忍心離開宋汶雨，而選擇留下。
也許這種擔心是多餘，他不可能爲了一個和自己沒有關係的男人放棄更好的工作和光明的前途。
這幾天肖磊總覺得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沒做，可是怎麽想也沒有頭緒，心裏沈甸甸的挂記著什麽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麽。
宋汶雨和姚慧娟之間的交流依然很少，但顯然有了改善。可能是爭吵以後那兩個人都有自我反省吧，姚慧娟基本每天晚上按時回家吃飯，宋汶雨也不再過問她的工作。
果然夫妻是床頭吵架床尾和。
不過姚慧娟吃過肖磊做的晚飯後，第二天就從家政公司請了一個鐘點工負責一日兩餐。肖磊明白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會做飯，不過既然對方沒有說什麽，他也就厚著臉皮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
來到這裏的第一個星期天，姚慧娟沒有去公司，而且很難得的她沒有工作。
“這個星期真的是很麻煩你，你把汶雨照顧得很好。”一早姚慧娟穿著晨褸走下樓，叫住正在準備牛奶和吐司的肖磊。
“沒什麽，我應該的。”
“我先生的脾氣不好，很少有人能忍受他的。以前的護理只會惹他生氣，還好現在有你幫忙，要不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她輕笑了一下，“你會不會怪我身爲他的妻子卻不守在他身邊照顧他？”
“不會啊……你們也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嘛。”肖磊不知道自己這樣說是不是在幫對方找藉口，不過韓醫生當初也說過同樣的話。不過相處幾天，他不覺得宋汶雨的脾氣不好。
“謝謝你能理解我……”姚慧娟用手撥弄了一下頭髮，無意間的動作卻顯得風情萬種，“女人就應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圍著丈夫打轉，在家相夫教子……這種陳舊的思想現在居然還有人堅持，真是可笑。女人永遠是弱者，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靠自己才行……我好不容易爬到今天的位置，怎麽可能輕易放棄？！你能明白吧？”
“是……”他是能理解姚慧娟不肯依靠男人生活的想法，可是現在丈夫生病臥床，她也該多關心對方吧？——這是他不會說出的心裏話。
“我剛升上主管，底下很多人都不服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是這三把火燒不起來，以後他們更不會服我，我只有萬事做到完美，才能保障自己的地位。不過還好，目前一切都很順利。我昨天熬夜把這周的工作完成了，所以今天就由我來照顧他好了。你辛苦了一周，也該好好休息休息了。”
“啊，沒關係啦，我也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
“難道你不陪你女朋友嗎？你這麽帥，不可能告訴我你沒有女朋友吧？”
“有是有啦，不過她現在在美國……啊！”肖磊終於想起自己忘記什麽重要的事情了——他離開學校一周了，還沒有和黃佩珊聯繫。
慘了，他們的聯繫只有寢室的電話和E-mail，自己離開的時候並沒有留給室友別的聯繫方式，整整一周也沒有上網的時間，遠在大洋彼岸的佩珊一定很擔心吧？
“怎麽了？”
“我……我忘記告訴她我現在在哪里……她找不到我一定會很擔心的……”
“天啊，你們男人都這麽糊塗嗎？”姚慧娟受不了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那你快給她打電話吧。”
“可是……”
“怎麽，難道你沒有對方的電話號碼？”
“有啊，可是這是國際長途啊……”他怎麽好意思用別人家的電話？
“有什麽關係？花不了多少錢的。快去吧，我也是女人，可以理解她這麽久沒你的消息會有多麽擔心的。我先上樓，你慢慢打。”
“謝謝。”
肖磊把一直放在錢包裏，記著黃佩珊在美國的電話號碼的紙條掏出來，雖然從來沒有用過，但是紙條也已經變得有點破舊。現在是早上9點半，美國應該是晚上9點半吧？她會在家嗎？
“Hello？”
“May*I*speak*to*Pauline，please？”
“This*is*Pauline*Speaking。”
“是佩珊嗎？”
“啊？肖磊，是你？天啊！你終於打電話給我！你現在在哪兒呀？你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嗎？你到底做什麽去了？你說你找到工作，是什麽工作？你怎麽不早一點和我聯繫？”
佩珊的快語連珠讓肖磊有點無法招架，但是這的確是自己的不對，他等對方喘氣的時候才說：“佩珊對不起，剛開始工作很忙，而且還找不到要領，所以……一直沒時間和你聯繫，對不起。”
“不用道歉啦，我也不是在怪你，只是很擔心……我問了好多朋友和同學，沒人知道你現在在哪兒，只有小胖說你找到工作了，可是什麽工作你也沒有說。我害怕你是上當受騙……既然現在知道你沒事就好。”
“讓你擔心了……”
“我們還用說這個？對了，是什麽工作啊？在哪個公司？不知道我爸爸和他們公司有沒有業務上的來往，有的話也可以拜託對方照顧你啊。”
“工作啊？就是一般的……公司……幫幫忙……那個，我自己會努力的，不用麻煩伯父了。”肖磊心虛地說。
“肖磊，我知道你不想靠我的關係進爸爸的公司，但是現在這個社會是講人情的……唉，你就是死心眼。好吧，如果有什麽我可以幫你的，你一定要告訴我哦。”
“好……不說了，我用的是別人的電話。”
“嗯，對了，你現在的聯繫方式是什麽？電話？你還沒有買手機嗎？那現在住的地方應該有電話吧？或者公司的也行。”
“我還沒有買手機，住的地方也沒有電話……公司麽，接聽私人電話總是不太方便。以後我們還是用E-mail聯繫好了。”
“我是無所謂啊，可是給你的e-mail你都沒有看吧？這周我至少發了三十封郵件給你，你都沒有回。”
“對不起，我以後一定注意。”
“好啦，不多說了，你用電話也不方便吧？我也要寫論文，那就網上見咯！……我好想你。”
“我……也是。”
挂上電話，肖磊突然覺得一陣空虛，他努力回想卻還是想不起女朋友的樣子……頭髮很長，身材很好，樣子很漂亮……可是記憶中的臉模糊不清……
自己還真是無情哪。
雖然沒有什麽想去的地方，肖磊還是帶上錢包出門。他想，應該留給宋汶雨和姚慧娟單獨相處的時間和空間。
走出小區，上了公車，肖磊漫無目的。
同樣沒有目標的人生，是不是很無趣？
公車的終點站是市中心，肖磊隨著人流下了車，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環顧四周。
即使學習生活了四年，這個城市依然陌生。
右手邊是本市最大的書城，肖磊走進去，打算在那裏消磨時間。
肖磊最喜歡的書是文學類的，在宋家的這一個星期他也看了不少宋汶雨的藏書。可是今天走進書城，他的腳卻自動向醫護類書籍走去。
最後他買了一本《護理學》。
爲什麽要買這種書？當然是爲了宋汶雨。
因爲照顧他是自己的工作，而且從小院長就教育他們，無論從事什麽工作都要努力認真、不斷探索……
走出書城肖磊又不知道何去何從了。才3點半，爲什麽時間過得這麽慢。
姚慧娟真的能很好的照顧宋汶雨嗎？如果宋汶雨要上廁所怎麽辦？他很討厭用便壺的……
還是早點回去好了。
剛轉身朝車站走去，就有人從背後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小胖？”
身後的五、六個人都是他的大學同學，或者是同學的朋友，反正都是認識的。沒想到這麽巧，在這裏碰到他們。
“好久不見啊！”
“你這個傢夥！”小胖嬉笑著打了他一下，“一直不和我們聯繫，你不知道黃佩珊都快急死了，每天打電話來問你的下落，老實交待你是不是被富婆包養了啊？”
“別開玩笑了。”肖磊訕訕地回答。
“真不明白你這種人有什麽好，她會喜歡你。”
小胖身後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不用擡頭肖磊也知道對方是誰。
吳昊，黃佩珊高中時的同班同學，也是大學同學。他對黃佩珊一見鍾情，從中學追到大學，可是黃佩珊最後選擇的是肖磊。
喜歡黃佩珊的人很多，因爲嫉妒而討厭肖磊的人也不少，吳昊也是其中之一。而且他對肖磊不僅是討厭，而是憎恨。在學校的時候他就想盡各種辦法對付肖磊，可是肖磊根本不理他，這讓他更加憤怒。
“不過是個沒爹沒娘的野種，她喜歡上你是你這輩子的福氣，你還不滿足嗎？”
肖磊沒有生氣，反而是其他同學好意相勸：“吳昊，還沒喝酒你就開始發酒瘋了麽？”
“肖磊你別跟他計較。你知道他這人就是這樣。”
“對啊，最近他心情也不好……”
“讓開！”吳昊推開擋在他前面的小胖，“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佩珊和你交往簡直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你知不知道這段時間她多麽擔心你啊？每天打電話要我們幫忙找你，你卻在這裏悠閒地逛街！你到底愛不愛她啊？你到底在不在乎她？”
那件事情的確讓肖磊內疚，可是他不想和對方爭吵，於是對其他人說：“我要回去了，有空聯繫。”
“你等等啊！”吳昊推了他一把，“我們之間還沒有說清楚呢！”
四周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肖磊既尷尬又無奈地說：“我和你之間沒什麽好說的。我和佩珊的事也與你無關。”
“可惡。”吳昊出其不意一拳揮過去，因爲距離太近，肖磊沒能避開，結結實實挨了一下，還因爲衝擊力跌倒在地上。
之前在學校兩人的衝突始終沒有上升到暴力除了肖磊的刻意避讓，還有自詡紳士的吳昊不屑動手。看來他這次是真正的動怒了。
同學見狀急忙圍過來，把他們分開，幾個人拖著因爲憤怒紅了眼的吳昊。
肖磊慢慢站起來，擦了一下出血的嘴角，還好牙齒沒掉。
“我先走了，再見。”
“你別走！有種打回來啊！你還是不是男人啊？”
真是無妄之災。
不過肖磊怒氣沒有持續太久，這一拳，就當作是給自己的懲罰吧，誰叫他有那麽好一個女朋友卻不懂珍惜呢？之前因爲沒有主動和她聯繫、害她擔心的罪惡感此刻隨著臉頰上疼痛的減輕也煙消雲散了。
打開門凝重的空氣撲面而來。
肖磊頓時後悔自己回來的太早了一點，不過，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啊，怎麽現在是如此劍拔弩張的局面。
姚慧娟好像哭過，眼圈紅紅的，臉上也有未幹的淚痕。
宋汶雨靠坐在沙發上，看上去很平靜，可是不自然絞緊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緊張。
“你還是在怨我，對吧？那件事情本來就是意外，你我都應該很清楚，爲什麽事到如今你還要說這樣的話。”
“我沒有怨你，我是在責怪自己。”
“那你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你就這麽討厭我？”
“我沒有。”
“夫妻之間連最基本的信任和愛都沒有，我們何必繼續下去？”
“你不要顛倒事實，是你對我沒有愛吧？”
“哈，是，原來在你心中我根本不愛你。如果不愛你我幹嗎守著重病的你？如果不愛你我早就和你離婚了！”
“你留下的原因我們都心知肚明，如果不是我還有利用價值你會留下？就像當初如果不是能利用我，怎麽可能和我結婚？你不要當我是傻瓜，什麽都不知道？”
聽到這裏一直站在門口的肖磊不知道是進去好還是關上門離開，他們吵架也要注意現在房間裏還有他這個外人在啊！他可不想知道別人的隱私。
“好啊，既然這段婚姻是名存實亡，那我們離婚好了。給我自由，也給你輕鬆！我姚慧娟沒有你照樣活得瀟灑。”
“瀟灑？對啊，和我離婚以後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去找你的姘夫，你別做夢了，我絕對不會和你離婚的！”
“啪！”盛怒的姚慧娟給了宋汶雨一巴掌，然後拿起挎包奪門而出，肖磊想追上去可是宋汶雨把他叫住了。
“回來！”
追，還是不追，這是一個問題。
姚慧娟在暴怒中，不過她四肢健全，應該不會出什麽事情，而房間裏那個人就難說了。
下半身不能動，剛才姚慧娟那一巴掌又很重，再說因爲病痛他本來就有點神經質，如果丟下他不管，不知道會不會發生什麽意外。
於是跨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
不過真不明白今天是什麽日子，剛才自己還被人打了，現在又輪到宋汶雨。被打的時候牙齒咬傷了口腔內部，現在還彌漫著鐵銹味般的血腥味。
“你沒事吧？”
“我要回房。”
“好……”
抱在自己懷裏的男人一直在微微顫抖，肖磊忍不住將他抱得更緊。
“你的臉是怎麽了？”在肖磊幫他處理好一切後，宋汶雨開口問道。
肖磊不自覺摸了一下臉：“很明顯嗎？”
“又紅又腫……你出門是去和別人打架嗎？”宋汶雨的眼睛裏有一絲擔心。
一點感動，他只是自己的雇主，還這麽關心自己。
“不是打架，是被打。”
“爲什麽？……還是……不能說？”
“也沒什麽……我女朋友在美國……”
“你有女朋友？”宋汶雨吃驚地問，有點反應過度。
“也不用這麽大驚小怪吧？雖然我不太像是有女朋友的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沒有想到，因爲這一周來沒有聽你說過……當然這是你的隱私……我只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啊，我也不知道爲什麽會這樣認爲。”
“哦……她是我的大學同學，去年去美國留學了。”
“嗯。”
“我來你家工作卻忘記告訴她了，害她一個人在美國擔心，還打電話給很多國內的朋友，教他們幫忙找我……今天在街上遇見幾個同學，其中一個人很喜歡佩珊，他很爲佩珊不值，所以就……”肖磊握著拳頭做了一個打自己臉的動作，“基本上來說，是我自作自受。”
男人點點頭，沒有說話。
“你的臉沒事吧？”肖磊輕輕摸了一下，男人把頭縮進被窩。
“我要睡覺了，晚安。”
“好。”
肖磊退出房間，今天發生的事不由讓他感慨，愛情、婚姻都好麻煩，人爲什麽會愛上一個原本素不相識的人，然後願意和對方一起生活呢？
因爲人是群居動物、無法忍受孤單吧？
就像他，沒有父母，學習、打工、交女朋友，讓自己的生活充實，都是爲了證明自己活著是有意義的。
他比普通人更害怕寂寞。
第二天宋汶雨精神不振，眼圈下面也是黑色的，可能沒有睡好吧？
“她已經走了嗎？”
“啊……”昨天晚上，姚慧娟並沒有回來。肖磊打過電話給她，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挂斷，然後再打過去就是“對方已關機”的信號。怕宋汶雨擔心，肖磊選擇了隱瞞。
“一早就去上班了。”
“嗯……”男人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才說，“幫我把書櫃最下面右邊櫃子裏的相冊給我好嗎？”
一本本厚厚的影集，記錄了宋汶雨的成長歷程，同時也是他父母對他的愛。
肖磊今年22歲，除了證件照、畢業照，他的照片只有20張——3歲開始，每個法定生日照一張
——所謂的法定生日就是他身份證、戶口薄上的生日，日期是他被院長撿到的那一天，但那並非他真正的生日。
雖然不喜歡照相，可是肖磊也希望自己年老以後，能有很多照片作爲自己一生的見證。開心、痛苦、悲傷、生氣……照片忠實地再現了拍攝時的場景，人們通過照片保留記憶。
現在開始，還不算遲吧？
“我可不可以看？”老實說他也挺好奇，宋汶雨小時候會是怎樣一個小孩呢？
“當然可以。”男人把相冊移了一下，讓他也能看到。
“這是我剛出生的照片……很小吧？我是早産，當時醫生還擔心我會夭折呢。所以從小我爸媽都特別寵我。”宋汶雨一邊看一邊講解。一向寡言的他今天的話特別多，是強顔歡笑嗎？
“啊，這張，這個小光頭就是兆瑞啦，旁邊那個光屁股是健宏。我們從小就認識……啊，對了，你還不認識他。這個是我和爸爸媽媽，嗯，這張是我3歲生日時的照片，結果這個大蛋糕還沒有吃就被健宏弄翻了，聽說我當時狠狠咬了他兩口呢！還有這個……”
宋汶雨小時候真的很可愛，看得出大人都很疼愛他。
然後他上小學了，入學紀念照上剃了一個小寸頭，吸著鼻子，好像快哭了的樣子……還有很多他和韓醫生以及那個“健宏”的照片……高中的照片就可以看出他猛地長高了，相冊裏也多了他和女生的照片……他的大學生活豐富多彩，參加了不少社團，身邊衆星捧月似地圍了好多女人，清純型、妖豔型、氣質型的都有。
最後一本相冊，全是他和姚慧娟的結婚照。
他的手指在相冊上摩挲了很久，最後才痛下決心似地打開。
和那種在影樓裏擺好造型的僵硬結婚照不同，他們是在風光迷人的夏威夷拍攝的。蔚藍的海水，沙灘，椰林，好一派異國風光。不過最吸引人的不是風景，而是海天一色陪襯下的一對璧人。宋汶雨神采飛揚，和現在灰暗陰沈的樣子截然不同。
肖磊不知道宋汶雨看到這些照片會有什麽想法，假如是自己，這一定是封印在記憶裏一輩子不願意碰觸的傷痛。
男人反復翻看這本相冊，自虐似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肖磊終於受不了，猛地搶過他手中的相冊。
“那個……不要看了……對了，你肚子餓了吧？想吃什麽？”
“你怕我想不開嗎？”宋汶雨笑了，可是他的笑比哭還難看。
“你放心吧，如果想死，我早就死了……”他眨了兩下眼睛又低下頭。
“剛知道這個病無法醫治的時候我就想過早點死了吧，還不用受苦……當你的生命處於倒計時的時候，活著有什麽好呢？這樣一副殘敗的身體，只會拖累別人……我說我們離婚吧，我會把財産都給你，可是她說，我們是夫妻，要同甘共苦……所以，我選擇活下來，因爲她的一句話，因爲不捨得離開她……可是現在呢？她說我不信任她，她說她有自己的工作……可是，我更需要她啊！我還能活多久？也許明天就會死……我只想最後的日子她在我身邊陪著我，不是你，也不是兆瑞……我只想要她啊……”最後的話低沈地幾乎聽不見。肖磊第一次發現，宋汶雨真的很愛他的妻子。
“我想……她應該是愛著你的……你不要想太多……”他拍拍男人的肩膀，希望他能振作起來。
“你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宋汶雨擡起頭，“其實昨晚她沒有回來，對吧？你不用幫她隱瞞了，我一夜沒睡，根本就沒有人上過樓。”
謊話被揭穿，肖磊無言以對。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和你女朋友的事呢？你很喜歡她嗎？”
“是啊……她條件很好，人很漂亮、身材也好、又聰明又體貼人。”
“我是問你是不是喜歡她，不是問她是什麽樣的人。真正愛一個人，是不會在乎她的外表或是性格什麽的。”
“應該……是吧……”肖磊回答的有點心虛。他真的喜歡佩珊嗎？如果是，爲什麽他會忘記主動和她聯繫？
“那就好……你現在和她聯繫了嗎？”
“嗯，昨天早上打過電話了……”
“以後你可以用這裏的電話。還有，你也可以用我的電腦上網，反正我也沒怎麽用。”
“那怎麽好意思……”肖磊小聲地說。
“有什麽關係……我的婚姻是個悲劇，可我還是希望別人幸福。”
在宋汶雨的允許下，肖磊找出他的電腦聯線上網。打開信箱就看見三十四封新郵件，都是黃佩珊發來的。
“你女朋友對你真好。”宋汶雨探頭看了一下，然後把視線移回電視螢幕。
“啊，對啊……”
“過來人的經驗，找個自己愛的人，不如找個愛自己的人。”
肖磊沒有回答。他沒有辦法回答。
傍晚姚慧娟回來了，不過她一言不發走進自己的房間，關在裏面不出來。肖磊注意到宋汶雨假裝若無其事，視線卻一直跟著她。而姚慧娟根本沒有看自己的丈夫一眼。
肖磊心裏覺得姚慧娟有點過分……她難道不知道那個男人有多麽愛她嗎？
晚上幫宋汶雨做好護理，姚慧娟突然推開門——來了一個星期，這還是肖磊第一次看見姚慧娟走進這個房間。
“你先出去好嗎？我有事和汶雨講。”
肖磊點點頭。他希望他們能好好談談，再這樣冷戰下去兩人都會受傷的——尤其是那個早就身心俱憊的男人。
可是事情的發展與他的希望背道而馳，他剛離開，房間裏的兩個人就開始激烈的爭吵，還伴隨著砸東西的聲音。肖磊擔心地在外面走來走去，像勸阻卻不敢進去。
終於門打開了，姚慧娟走出來，披頭散髮的樣子，全然沒有平日的優雅。她惡狠狠地扔下一句“反正不管怎麽樣，婚我是離定了！”便離開了。
事情怎麽越來越糟糕呢？連他這個外人都覺得頭痛。
他悄悄走進去，收拾地上砸碎的東西——杯子、臺燈、鍾……
男人靠在床頭看著他，眼裏是讓人看了也難受的痛苦神采。
“你……沒事吧？”
“出去！”
“可是……”一本雜誌迎面飛來，肖磊急忙躲開，可是臉頰還是被鋒利書頁劃了一下，留下意道血口。
宋汶雨現在心情一定很糟糕，還是讓他一個人安靜好了。
姚慧娟又是一夜未歸。肖磊也輾轉反側，無法安心入睡。
他害怕第二天宋汶雨會大發雷霆，沒想到他起床後第一句話是想吃桃子。
“好，我去買。”這樣看來他還算平靜，肖磊稍微有點放心。
因爲牽挂著一人在家的男人，肖磊勇最快的速度回家。當他掏出鑰匙準備開門的時候，肩膀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好強的壓迫感……他的身後站著一個黑衣人。這個魁梧的男人的身高至少有一米九，黑色的西裝、墨鏡、手腕上閃亮的勞力士金表，加上一臉凶相，怎麽看怎麽像黑社會。
“那個……請問有事嗎？”不自覺咽了一口口水，肖磊退後一步，背靠在門上。
“你是誰？”
呃？
“爲什麽你有這家的鑰匙？”
“我是新來的……護理。”
“哦，很好。”男人向前一步，“讓我進去。”
“你、你是誰？”難道他是來尋仇的？他怎麽可能讓這麽危險的人進去？
“小子，你連我都不知道？我警告你，馬上開門讓我進去。”男人捏著拳頭，指骨“嘎嘎”作響。
肖磊勇敢地看著男人，下定決心一定不開門。自己也就算了，他不能害到宋汶雨。
“好了，建宏，你不要恐嚇小孩子了。叫你等我一起來的。”可怕的男人身後探出一張熟悉、親切的臉。
“韓醫生！”肖磊的聲音因爲激動而顫抖著。
“是汶雨說不想見你的，你欺負他也沒用。”韓兆瑞推開他，笑著對肖磊說，“我們進去吧。”
這個高大的男人就是“建宏”啊……肖磊想到昨天看到的照片上，那個光著屁股、傻乎乎的小男孩，忍不住笑起來。
“笑什麽？”
“沒……”肖磊發覺自己失態，急忙止住笑，“宋先生在樓上。”
見到宋汶雨，蔡建宏的態度立馬有了180度的轉變，他幾乎是撲到床邊，雙眼含淚的說：“汶雨啊，你怎麽說不想見我呢？也不給我開門，你知不知道我好傷心啊？”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簡直就是101忠狗。
“誰叫你出國都不告訴我，你放手啊！”
“那是臨時安排的工作啊，不能怪我，我不是馬上就打電話告訴你了？”
肖磊站在門口，心裏五味雜陳不是滋味。
“肖磊，你可不可以幫幫我，我想做水果拼盤。”
“好。”他跟著韓兆瑞走下樓。雖然宋汶雨只說想吃桃子，他還是買了很多別的水果。
“你別被建宏兇神惡煞的外表嚇倒，他人很善良的。”
“善良的人也可以當黑社會？”肖磊不解地問。
“你聽誰說的他是黑社會？他可是號稱‘正義化身’的律師。”
所以說人不可貌相……肖磊聳了一下肩：“還真看不出來。”
“他最近好嗎？”韓醫生果然是心靈手巧，蘋果切得象可愛的兔子，還有兩個耳朵。
“還好，褥瘡也幾乎痊愈了……不過……那個……”肖磊猶豫著該不該告訴他宋汶雨和姚慧娟吵架的事。
“那個女人呢？還一天到晚忙著工作？”
“他們……吵架了……她說……要和宋先生離婚。”肖磊思考再三還是決定全盤托出。對這件事情他無能爲力，但是韓醫生和宋汶雨是多年的好朋友，多少有點幫助吧？
“可惡！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韓兆瑞生氣地一揮手，水果刀直直插進西瓜，“真不明白汶雨當初怎麽會喜歡上她，還口口聲聲非她不娶！”
“其實……姚小姐人也很不錯啊。”至少很漂亮。
“算了吧？就她？你知道xxx吧？”韓兆瑞說了一個家喻戶曉的女明星的名字。
“知道。”她的美貌有口皆碑，現在還打進國際影壇。連從不追星的肖磊都曾經在錢包裏放過她的照片。
“她苦追汶雨6年，最後哭著去了國外。”
“不會吧？”
“說實話，我們都不太喜歡姚慧娟那個女人。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個舞會上，她當時只是啓航公司的一個小秘書。不知道爲什麽汶雨對她一見鍾情，瘋狂追求了三年才成功。”
“啊。”肖磊除了語氣助詞再也想不出該怎麽回答。這個應該算是別人的隱私吧？
“結婚那天，汶雨真的很快樂。他高興就好——當時我們都送上最真摯的祝福。可是，兩天後，他的父母在去機場的路上出了車禍，當場死亡，他的笑容沒有維持到第三天。不到一年，他的小腿肌肉出現無力、萎縮的症狀，做了肌電圖，確定是脊髓性肌肉萎縮症……我是醫生，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爲什麽他這麽倒楣？”
韓兆瑞重重捶了一下大理石桌面。“你可以說是我的偏見，畢竟身爲醫生看問題要客觀。可是我做不到，我認定了這一切都是因爲他娶了那個女人！如果不是啓航看在汶雨的面子上，她怎麽可能升職？現在她居然還要抛棄汶雨！？”
韓兆瑞握緊拳頭，過了好久才慢慢平靜下來。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剛才說的，請你忘記吧。”
“嗯。”
“我太生氣，所以……你也不要讓汶雨知道，我告訴你這些事情……”
“我知道……韓醫生，你放心吧。”
“你幫我把拼盤端上去，我去外面抽支煙。”
“好。”
肖磊雙手端著盤子，只好用腳輕輕踢開虛掩著的門。
昏暗的房間裏沒有開燈，過了幾秒鐘他才看清蔡建宏坐在床上，將宋汶雨抱在懷裏。宋汶雨可能在哭，壓抑著的嗚咽聲似有似無。蔡建宏輕輕摸著他的頭，在他耳邊小聲說著什麽。
他是不是看到不該看的東西了？
就算是好朋友，也不會有這麽親昵地舉動吧？
難道他們是……同志？
這個疑問一直在他腦中盤旋，他端著拼盤走下樓，傻傻地站在客廳正中。
肖磊的大學同學中也有這樣的人，那個清秀的男生當著全班同學，大膽向他喜歡的男人告白。
“我只是愛上你了，我不認爲這是錯。”也許是時代在前進，人的觀念也在進步吧？大家不但沒有瞧不起他，反而報以熱烈的掌聲。
同性戀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是宋汶雨不是很愛姚慧娟嗎？
“你在想什麽？怎麽還沒有端上去？”韓兆瑞伸出手在肖磊面前晃了晃。
“啊？啊……那個……”韓醫生身上傳來淡淡的薄荷煙的味道。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不是……”肖磊低下頭，“那個……蔡先生和宋先生……真的只是好朋友嗎？我剛才……看見他們擁抱……”天啊！他語無倫次到底再說什麽啊？
“你誤會了，建宏和汶雨的確只是好朋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象兄弟一樣，動作自然會親密一點。你也知道汶雨很愛姚慧娟，而建宏，他的女兒都四歲了。”
“對不起……我……”他怎麽這麽愛胡思亂想啊？
“沒關係，我是可以理解啦。大學的時候還有同學認爲我和建宏是一對呢。上去吧，再放下去水果都要變色了。”
“啊，是！”
再次上樓，屋裏的兩個人談笑風生，好像剛才發生的只是肖磊的幻覺。
“怎麽這麽慢啊。”男人不滿地抱怨。
“對不起。”
“算了。今天建宏會陪我，你可以去休息了。”
“好。”
肖磊突然覺得好難過。
一個多星期以來都是他時時刻刻陪伴這個男人，照顧他、安慰他，可是現在他的朋友來了，就一腳把自己踢開……
一種不再被人需要的感覺在他心中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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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yunwinni 於 2014-10-19 19:43 編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