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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菩提樹下的幽會》作者:李靳【完結】

《菩提樹下的幽會》作者:李靳【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janet_lam 您是第1751個瀏覽者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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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一七二三年 中歐

  從北歐大陸一路往南走,進入薩克森領地後向西邁進,越過易北河及許多蒼翠茂密的森林,就可以抵達優雅寧靜的安斯達特小城。

  井然有序的街道巷弄,家家戶戶垂柳掛綠得悠閒,彷彿一幅色彩柔和的水彩畫,優雅靜謐中帶著綠意盎然的蓬勃朝氣。

  秋後暖陽映落水井邊,長石街角一隅,傳來幾聲少年的喧嘩。

  「哈!受死吧!傑西!」安達爾揮出手中長劍,興奮大叫著。

  傑西機靈往左一閃,旋身同時右手劍尖一挑,擊落對方手中長劍,「喂,太遜了吧!安達爾,這樣就想讓我落馬,回家對著蘋果樹再劈個三百回合吧!」

  哈哈哈!

  傑西玩笑似的嘲諷引發身旁一群圍觀少年的大笑。

  「可惡!少瞧不起我!」安達爾又窘又氣,拾起掉在地上的長劍,不顧一切往前衝去,「呀呀--!」邊跑口中還發出憤怒的吼叫。

  「哎呀!好可怕啊!你別過來呀!」傑西裝模作樣、露出誇張的表情抱頭鼠竄,靈巧的身子卻如風般輕盈閃過。

  「哪裡走!」安達爾雙手高舉長劍,粗魯的大腳像頭狂奔的山豬緊追著傑西屁股後邊跑。

  「哈哈!來啊、來啊!抓不到……」傑西邊跑邊喊,滑溜的身手像泥鰍般沿著水井兜圈子打轉,輕輕鬆鬆左一跳、右一蹦,樂得不得了。

  安達爾肥胖的身子在後面追得氣喘吁吁,卻連傑西衣角都碰不到。

  「喂!安達爾野豬,你差不差啊!我們老大不理你,你還一個勁兒猛追!」一群在旁邊觀看的少年開始叫囂起來。

  「老大!這安達爾大概追不到女人,只好來這兒追你了!」

  哈哈!此話一出,又引起圍觀少年們一陣大笑。

  「喂!安達爾,別衝動啊!我們老大長得再怎麼帥畢竟是個男人,別搞錯對象了!」

  一群人口無遮攔,愈叫愈起勁,七八張嘴巴在一旁笑到東倒西歪。

  安達爾一張臉羞怒得像死豬肝似的,又黑又紅難看到了極點,只想一劍將眼前的傑西給砍了。

  正鬧得不可開交時,突然,巷口處一陣馬蹄聲狂奔而來。

  「閃開、快閃開!」一輛馬車筆直朝著少年們衝來,駕車的車伕顯然沒料到這幽靜的街道巷尾竟然有人,而且還是一大票人,幾乎將前方去路全部擋住。

  「快閃啊!」車伕一邊大叫,一邊拉緊強繩,想將拉車的馬兒給勒停。

  但受到驚嚇的馬兒拚命仰頭大叫、完全不聽使喚,駕車的老車伕根本把持不住。

  小巷裡,馬鳴嘶吼、車輪滾碌,啷啷嘶嘶的尖銳吼叫幾乎要震翻天。

  然後,啷啷啷--

  在一聲長長的煞車聲後,一把老骨頭嚇得差點全散了的老車伕,總算在馬車即將撞到人群前硬是給停了下來。

  呼!好險!

  少年們心有餘悸拍拍胸口,一群人狼狽地四分五散,有的跌坐在地上、有的貼在牆壁邊,至於拿著劍要砍人的安達爾,早已被壞心的傑西一腳絆倒,整個人不幸地攤平倒地,鼻尖貼著地面,破人當墊背坐著。

  一群少年、十幾隻眼睛,看著這輛突然闖人的華麗馬車,先是不爽它的魯莽,而後又不約而同發出欣羨的叫聲。

  「哇!好漂亮的馬車哪!」

  「這窗簾是不是絲質的啊?」

  「喂!這上面該不會坐著什麼公爵或伯爵夫人吧!」

  「哎呀!最好是那種年輕貌美的,哈哈……」

  一句玩笑話還沒說完,馬車門一開,一隻穿著紅色高跟鞋的腳,緊接著一件粉紅色蓬蓬裙率先踏出車門,大搖大擺走了下來。

  七八個散落一地的少年,連同舒舒服服坐在安達爾背上的傑西全都瞪大了眼睛、張著大口,一臉不可思議看著來人。

  不會吧!怎麼有人長得這副德行!

  眼前的女人穿著一件圓領低胸粉紅色禮服,將近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高,像座小山高聳!立在眾人眼前,小眼、蓮霧鼻、厚唇,壯得像黑熊的櫆梧身軀,完全沒有一般女人的纖細柔軟,偏偏她又故意穿著騷包的性感禮服,用她渾圓有肉的豐滿胸部證明自己是個如假包換的真女人。

  天哪,真是傷眼睛!

  「喂喂喂!你們這群小色鬼做什麼這樣看我,沒見過女人嗎?」愛莉薩一開口就頗不友善。

  一群少年摸摸鼻子,沒人吭聲:心裡卻有著相同的結論:女人是看的不少,不過像你這樣雄壯威武、有礙觀瞻的倒是頭一次見到。

  傑西坐在一旁,壓著身下不停掙扎的安達爾,人小鬼大率先開口,「這位太太,你也太沒禮貌了吧!你家車伕駕著馬車胡亂闖,打擾我們玩遊戲不說,還這麼大聲對我們嚷嚷,當我們太陽兄弟好欺負嗎?」

  愛莉薩一雙小眼瞟向他,像審判犯人一樣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一番。

  太陽兄弟?什麼玩意啊!瞧這群小兒一個個長得油頭滑面,身上衣衫丑陃破舊,看起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家出身,這什麼「太陽兄弟」大概也是那種邪魔歪道的流氓幫派吧!

  「怎麼?外地來的啊?連我們鼎鼎大名的「太陽兄弟聯盟會」都沒聽過?」傑西不耐煩白她一眼,看她這副蠢樣子八成又是打北方來的落難貴族。

  愛莉薩正想出口反駁,一道優雅柔嫩的甜美音色突然打斷她的話語。「愛莉薩,出了什麼事嗎?」

  愛莉薩一聽見車內主人傳喚,圓滾滾的身子立刻奔到車窗邊,緊張回道:「不、不,少爺,沒什麼事,只是一群無聊的小流氓。」

  幾個少年互看了一眼,嗯…原來馬車裡還有人,不過,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人,不會是個長得比愛莉薩還可怕的人吧!

  「上來吧,別跟那些庸俗的地痞流氓一般見識。」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應該跟傑西差不多年紀,不過講起話來倒挺神氣的。

  「什麼地痞流氓?不要臉的北方蠻子!來到我們的地盤還這麼囂張,撞了人也不知道要說聲抱歉,今天你們不把話說清楚,別妄想著走出這條街!」傑西不高興地站起身,一雙銳利的眸子死瞪著華麗馬車裡看不見的人。

  沒料到會突然遭人辱罵,馬車裡說話的人出現稍許靜默,之後,「呀」地一聲,車門突然被推了開來,緩緩地,走下一個莫約十三,四歲的金髮少年。

  同愛莉薩走下馬車時一樣,圍觀的少年們再次瞪大了眼睛,張著大口,不自覺發出驚訝的叫聲,不過,這次不是因為來人長得太可怕,相反地,是馬車上走下的人讓他們太過驚艷、太過不敢相信而呆楞住!

  這是……拉斐爾天使嗎?

  少年有著精緻如磁雕般深遂分明的五官,修長雅致的姣好身材,舉手頭足間散發著淡淡的高傲貴族之氣。也許是還處於發育階段的關係,那張稍嫌稚嫩的粉色臉上淨是充滿非男非女的中性誘惑之美。

  傑西望著彷如從天而降的美少年,一張嘴大大張著,完全忘了要說話。

  少年看著眼前一雙雙驚愣的注目視線,彷彿很習慣似地,不慎在意嗤笑一聲,「所以我說嘛!這些鄉下人真是少見多怪,一見到我高貴不凡的容貌,就一個個都看傻了眼。」

  啊!這人講話還真是自大又刺耳!傑西拉回思緒,對自己竟為這種人失態感到不值。

  美少年緩步走到眾人面前,優雅地仰起下巴,眸中帶著無比驕貴,「我看你們這一票兄弟挺好的,粗手粗腳,也沒被我家馬車給撞傷,應該不需要任何賠償或道歉吧!不過,下次小心點,這樣胡亂擋人去路,當心被不長眼的瘋馬給踢死啊!」

  「臭小子,明明是你不對,口氣還這麼囂張,當心我一劍劈了你|」傑西最討厭這種狂妄自大的公子哥。

  美少年嘴角一撇,不屑哼道,「你們安斯達特城沒有律法了嗎?光天化日之下,竟讓你這種航髒的小流氓在這兒窮撒野?」

  「你找死!」傑西怒眉一挑,跳起身,一記拳頭不客氣飛出。

  少年眼色凌厲。側身一避,險險地逃過一劫。

  「怎麼?仗著人多想欺負我們嗎?這就是你們安斯達特城的待客之道,果真是末開化的南方蠻夷!」

  「我就是耍流氓,怎麼樣!」傑西怒吼一聲,整個人已撲了上去,飛快的速度像鬼魅般,一把將少年撂倒在地。

  「你……!」少年吃了一驚,沒料到他身手如此敏捷、手勁又大,「放開我!」

  傑西冷笑一聲,非但沒鬆手,還狠狠賞他下腹一拳,美少年立刻痛得哀叫一聲。

  毫不憐惜地,傑西順勢大腳一跨,整個人往他身上一坐,粗魯地將這個翩翩美少年壓成一隻可憐的蹩腳貓,整個身子完全動彈不得。

  「哦!好呀、好呀!老大,扁死他、扁死這要嘴皮子的臭貴族!」一旁的少年見他們老大三兩下就把這趾高氣揚的小子打得落花流水,忍不住哨聲掌聲都響了起來。

  「哎呀呀!你們這群死流氓,快放開我家少爺……」愛莉薩跟年邁的老車伕安德魯想上前阻攔,卻被一票少年郎擋住,兩副加起來超過一百歲的老骨頭,根本敵不過這群年輕力壯的小伙子。

  「你做什麼?不要亂來!」被壓在傑西身下的少年仍不服輸大叫著。

  呵呵,傑西勾唇笑了下,俯下身子,近距離審視這張滿臉怒容、卻又過分好看的俏顏,再次發出衷心的讚歎,「嘖嘖,真是完美無暇啊!」

  他目不轉睛看著,造物主真是不公平哪,給這傢伙一身榮耀富貴,又讓他生得這般顛倒眾生,真是太便宜他了!

  「喂!小子,你叫什麼名字?」沉著嗓音,傑西在他耳畔問道。

  少年先是抬眼看他,隨後又不屑地將臉撇開。開玩笑,他可是高貴的金權世家、滿身榮耀,怎麼可以跟這種黃毛小鬼打交道。

  「你聾啦!我問你叫什麼名字,還不快說!」傑西不耐煩地又間了一次。

  少年仍是一副姿態比天高的樣子,跩得讓人想一拳扁死他。

  傑西冷睨一眼,惡劣的臉上突然笑了起來,「喂,小貴族,別這麼彆扭嘛,瞧你,一雙眼睛水靈靈的,小嘴巴又紅又小,女孩子都沒你長得漂亮,看得我一顆心砰砰地跳呀跳的,真是好難受啊!」挑逗的言語順著不安分的手指輕劃過柔嫩臉龐,不懷好意的眼中射出一股卑劣色慾。

  「你!」少年瞪大眼,被他下流的舉動驚得又氣又怒、全身顫抖不已。

  「喲,這樣就生氣了,真是可愛啊!小傢伙,你再這麼一副欲這還羞的樣子,我可就要親你囉!瞧你這張櫻桃小嘴長得這麼可愛,吃起來味道應該很可口吧!」

  什麼!美少年驚愕地瞪大一雙漂亮藍眸,「你瘋了嗎?!我可不是女人?你這死變態,快放開我!」

  「少囉唆,落到我手裡哪還有你說話的份!」傑西一把揪起他頭髮,痛得美少年幾乎掉下淚來,「你這外地來的小鬼,最好給我安分一點,我間你的話要一字一句老老實實回答,不然,我可不敢擔保自己會對你做出什麼失禮的事喔!哼哼,小少爺……」

  傑西一張臉不停挨近他,惡劣笑著,眼看兩片豐潤的雙唇就要貼上柔軟的小嘴。

  少年見他不像在開玩笑,一張小臉急得哇哇大叫,「喂!等等,我說、我說,我叫維蘭德,維蘭德.拉默赫特……」

  哈哈哈!維蘭德這一叫,不僅傑西,連同身旁一票看熱鬧的少年們全都笑了起來。

  「老大,這傢伙還真夠癟的,瞧你這一嚇,把他嚇怕得差點屁滾尿流、連聖母瑪利亞都搬出來了!」

  哈哈哈!少年們又是一片嘲諷訕笑。

  維蘭德漲紅一張臉,氣惱地瞪著傑西。混帳,原來他剛是存心戲弄他!

  可惡!

  氣得全身發抖的他,冷不妨地,躬起右腳往傑西後背一頂,趁他身子不穩向前頃時,又猛力朝他臉部揮出一拳。

  「唔……」傑西正笑得正得意忘形,沒料到他會反擊,整個下巴差點被打歪掉。

  眼捷手快的維蘭德立刻像條滑溜的魚兒,飛快從傑西身下鑽出,幸運地脫離了魔掌。

  「臭小子,你敢打我們老大!」一旁的伊萊斯見頭兒被扁,立刻跳了出來。

  「打他又怎樣,這個下流胚子,打他一拳算便宜他了。」雖然剛剛被整的很沒面子,不過一脫離傑西的控制,維蘭德又開始不怕死地叫哮起來。

  傑西撫著下巴從地上爬起,顯然維蘭德這一拳打得不輕。「你這娘娘腔的臭小子,不給你一點顏色瞧瞧,當我們太陽兄弟好欺負,兄弟們,給我上!」

  少年們一聽見老大下達火爆的殺伐令,立刻摩拳擦掌將維蘭德圍住,準備痛宰這個長得像女人似的貴族走狗。

  「喂!那邊的人,你們在做什麼?」對街上,兩個穿著巡邏服的警員遠遠走了過來。

  一見到瞥察,太陽兄弟會的成員紛紛放下高舉的拳頭,嘴邊開始咕噥起來。

  「媽的,什麼時候不來,偏偏挑老子要扁人的時後來……」

  「喂!老大,是上次那個多管閒事的巡邏員。」

  呿!真倒霉!

  傑西忿忿啐了聲,他們太陽兄弟會是安斯達特城裡出了名的浪蕩分子,最討厭的事就是見到這群愛訓人的警察。

  「算你運氣好,有穿制服的奴才幫你擋門,下次再讓我碰上,非打得你斷手缺腳不可!」

  「咱們走!」一聲令下,大手一揮,一群少年立刻飛快散了開去。

  「別走啊,臭流氓,有本事就別跑啊!」一想到有警察撐腰,維蘭德喊得特別大聲,不過小巷裡早已一溜煙似跑得一個人也沒有。

  站在小巷裡,他不屑地扁扁嘴。

  哼!是誰說安斯達特是個優雅寧靜的小城來著,照他看來,根本就是個低俗不堪的流氓之邦!

  一大清早,五點鐘不到,傑西就被他凶悍的老媽挖起來。

  「臭小子,你要睡到什麼時?上學快遲到了。」愛嘉特一手拉起卷在傑西身上的被單,一邊大聲催促著。

  「嗯……」傑西含糊應了聲,一雙眼睛仍瞇成一條線。

  「嗯什麼嗯,還不快起來!」愛嘉特索性一把拎起他的耳朵,不客氣扭轉起來。

  「哎呀呀!老媽,別拉、別拉,我起來就是了!」傑西痛得一骨碌跳起床,滿身睡意早已跑得無影無蹤。

  真是的,多睡幾分鐘會死人啊,他家老媽真是超缺乏同情心。

  愛特嘉瞥了口中唸唸有詞的兒子一眼,繼續下達無情的命令,「快起床,別偷懶!今天出門前,先到後邊山上撿些枯柴回來,天氣冷了,家裡要多添些柴火。」

  「知道了……」傑西不甘願地呶呶嘴,穿上那件有點過小的舊外套,打起精神小跑步上後邊山上撿柴去。

  他今年剛滿十五歲,父親是個細木工匠,平常除了幫忙村民及教會修繕樂器外,偶爾也會做些雕工藝品上市集販賣。雖然出身不甚富裕,但因為是安斯達特市長的遠房親戚,因此傑西非常幸運地可以進入聖柏尼菲斯的教會學校就讀。

  感覺上,讀書識字似乎可以高人一等,但傑西卻一點也不喜歡,因為教會學校的早課是上午六點鐘就開始。

  天哪!夏天天亮得早他還可以忍受。到了冬天,那無疑就是一種折磨人的酷刑,天還沒亮,就得縮著脖子、忍著寒風出門,簡直是活受罪嘛!

  可天曉得,他老爸老媽就要他讀書識字,說什麼這樣將來才有出息。

  老大不情願撿了一堆乾柴後丟進後院的柴房裡,又匆匆喝了碗馬鈴薯粥,才背起書包上學去。

  聖柏尼菲斯是安斯達特城的第三大教堂,位在市區中心,是一座相當宏偉漂亮的哥德式建築體。

  一早,進了教室,傑西就一臉愛困,趴在課桌上補眠,每天早上這麼早起床,簡直是要他的命嘛!

  「喂!老大,你還好吧?」伊萊斯見他一臉無精打采,上前間著。

  「老大,你該不是被昨天那個貴公子給打傷了吧?」法夫納坐在旁邊插嘴道。

  「呿!那個娘娘腔的花拳繡腿傷得了人才有鬼!」傑西一臉不屑頂了回去。

  「沒錯、沒錯,咱們老大才不會怕了那個像女人似的小貴族呢!」法夫納立刻陪上笑臉討好道。

  對這群少年而言,傑西不僅是他們發號施令的頭兒,也是所有高低年級崇拜與敬畏的對象。

  沒辦法,他除了長得人高馬大外,打架使劍功夫更是一流。好幾次都把鄰村及附近學校前來挑釁的高年級生打得頭破血流,搞得校長跟修士到處跟人陪罪道歉不說,也讓教會學校向來優良純樸的校風受到莫大的質疑。

  要不是傑西的爸媽一天到晚淚涕縱橫、聲淚俱下跟市長苦苦哀求,他早就破人開除學籍、一腳踢出校門口了。

  不過,也拜這幾場光榮的戰役所賜,傑西的名氣可說是向遍了整個安斯達特城,更意外地成為學校裡許多同學馬首是瞻的大哥大。當然,也是校長跟修士眼中最頭痛的輔導對象。

  「叮叮叮」,教堂修士輕巧地搖了搖上課鈴,教室裡正高談闊論的男孩子們立刻停下口沫橫飛的閒聊,迅速坐回自己位子上。

  聖伯尼菲斯教會學校的課程相當簡單,除了必修的拉丁經文外,大概就是一些聖經歷史和繁冗的教理問答。當然,還有全歐洲教區最重視的聖詠詩教導。

  走廊上,教會合唱長約翰.恩斯特先生穿著莊嚴儉樸的長袍走進教室,身後,一個衣著華麗的少年跟在後邊緩步走著。

  輕盈的步伐,隨風飄動的衣衫,優雅俊美的姿態,彷彿童話故事裡的森林騎士,充滿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美感。

  教室裡的同學不自覺地被眼前的景象吸引,數十隻眼睛全像著了魔般地看著纖細修長的身影一步步邁入教室。

  「天哪!好漂亮!」

  「哇塞!哪兒來的俊小子?」

  「天使也不過長這個樣子吧!」

  一群人,幾十張嘴巴張嘰哩呱啦叫個不停,對於這位新同學出色的外貌不自覺地發出由衷的讚歎。

  角落處,傑西跟一票死黨一反教室裡的鼓噪,默不吭聲,法夫納跟伊萊斯坐在他們老大身邊?不約而同交換了一個詭異的眼神。

  不會吧!怎麼是他?那個娘娘腔貴族!

  真是的,老大一定很火,竟然又跟這個討人厭的臭小子碰在一塊兒!

  講台上,恩斯特先生露出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開始介紹轉學生的身份,「各位同學,大家早安,今天,我們將有一位新同學的加入……」說著,他將少年往前推了兩步,讓他站到教室的正中央,「這位是遠從北方布蘭登堡.普魯士來的維蘭德,拉默赫特同學,從今天開始,他將正式成為我們班上的一份子,希望大家能夠和他相處愉快。」

  「好耶!歡迎、歡迎!」修士的話一說完,台下立刻報予一陣熱烈的掌聲,顯然,維蘭德那張漂亮的臉蛋挺有人緣的。

  老師拍拍維蘭德的肩膀,帶著笑意繼續說道,「另外,也跟各位同學宣佈,拉默赫特同學雖然初來乍到,但他過去有著相當優秀的音樂背景,所以,從今天開始,女高音出缺的領唱一職就由他擔任。」

  什麼?女高音的領唱!教室裡的學生們先是一愣,隨後又開始交頭接耳。

  「喂,女高音的領唱耶!」

  「這麼厲害啊……」

  歐洲所有教會學校都不招收女生,因此女高音全由尚未變聲的男孩子擔任,而領唱一職更是重要,維蘭德能被賦予如此重任,想必是個音色相當優美的高音歌手。

  「挺囂張的嘛,一來就當領唱!」教室裡開始出現不同的聲音。

  「該不會是從外面挖角過來的吧!」

  一時之間,這個意外訊息讓教室裡起了一片不小的騷動。

  角落處,傑西仍是一語不發,沉著臉,一雙深沉銳利的眸子直盯著講台上的翩翩美少年。

  「老師,我不贊成。」一道低沉夾帶威嚇的聲音響了起來。

  恩斯特看也不看就知道說話的人是誰,那是全校師長們最頭痛的間題學生--傑西.費德裡希。

  「咳……」恩斯特尷尬地看看他,「傑西,你有什麼意見嗎?」

  傑西慵懶地靠在椅背上,不慎莊重的語氣帶了點輕浮,「女高音領唱是我們教會合唱團最重要的職位,由這個外地來的毛頭小子擔任不是很可笑嗎?」

  恩斯特笑笑,露出一臉誠摯,「這點你毋須擔心,維蘭德雖然初抵安斯達特,不過他是一名相當優異的高音歌手,校長先生也同意由他出任女高音領唱,往後還希望你們男高音能相互配合、培養默契,在每個星期的休息日都能有優秀的表現。」

  哼!傑西不屑輕蔑一聲,「這人從白普魯士那種軍國蠻邦來,能有什麼優秀的音樂素養?他懂得我們高貴的聖詠音樂嗎?搞不好只是憑著那張像女人的臉到處騙吃騙喝!」

  「傑西。不可口出惡言。」恩斯特覺得他說得太過分了。

  「沒關係,老師。」輕輕柔柔帶著一絲細膩的聲音響起,維蘭德優雅地移動步伐,仰起皎好面容看著台下同學,「這位傑西同學大概是忌妒我長得比他好看、歌又唱得比他好,所以才會口不擇言、失了分寸,不過,大家不用擔心,我向來大人有大量,不會跟這種魯莽的小鬼頭計較。」

  什麼?這小子的臭嘴沒刷牙嗎?說這什麼鬼話!

  「喂!你給我說清楚,誰比不上你、又忌妒你了!」傑西不高興地吼道。

  「當然是你這個腦袋像發臭南瓜一樣,空有腦汁、毫無智慧的傢伙!!維蘭德大刺刺頂了回去。

  「你!」傑西憤怒的拳頭往桌面上一敲,拍得桌面上的課本紙筆都跳了起來,「你這個不知好歹、天生欠揍的傢伙,有本事就跟我到外面單挑,咱們來個公平的武士決鬥!」

  「來就來啊!誰怕你了,乳臭未乾的窮小子!」維蘭德欣然接受挑戰。

  「好,算你有點膽識!衝著你這麼爽快,今天我就手下留情,敲掉你兩顆門牙就算了!」

  「哼!是誰要滿地找牙、跪地求饒還不知道呢!」維蘭德一副恨不得拆了他骨頭的樣子。昨天下午那丟人的恥辱還沒跟他算清楚,今天他可不會這麼輕易認輸。

  「好小子,有本事儘管放馬過來!」傑西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眼看就要衝過去殺人,幸好旁邊同學眼捷手快趕緊將他拉住。

  「來就來啊,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臭山豬!」維蘭德火上加油又罵了回去。

  「放開我,讓我宰了他!」傑西被他的話激得頭上直冒煙。

  「老大,你冷靜一點,這裡是教室啊!」

  「老大,別火啊!」

  一群人死命擋在他身前將他們頭兒團團圍住,不讓他在學校闖禍。

  教室另一邊,維蘭德也被幾個勸架的同學拉開,不讓他跟傑西打架。

  「臭山豬,有本事你別跑!」

  「窮酸的落難貴族,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傑西.費德裡希乃安斯達特城第一劍客,向來只有人怕我、從來沒有我怕人的份!」

  兩人一來一往、隔空喊話,霹歷啪啦罵個不停,張牙舞爪的模樣嚇得身邊一大票同學只能拼了命地將兩人遠遠拉開。

  一旁的恩斯特也頻頻叫他們住嘴,但盛怒中的兩人誰也沒將這位好脾氣的老師放在眼裡,硬是愈罵愈起勁,直想殺個你死我活。

  天哪!怎麼第一天上課就發生這種事,那往後該怎麼過下去啊!恩斯特苦喪著一張臉。對於他們學校盡出這種問題學生感到相當無奈。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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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悠悠地歎了口氣,恩斯特搞不懂他們學校的學生怎麼這麼難搞定。

  血氣方剛、逞兇好鬥不說,連那個原本寄予厚望的優雅少年維蘭德也像個小惡魔似地,開始在學校擴張他的勢力。

  入學不過一個月,他竟組織了一個什麼「打倒惡勢力聯盟」,號召學校裡那些有錢的貴族公子哥還有一些平常被傑西欺負的同學,浩浩蕩蕩成為學校另一股新興勢力,硬是跟傑西的太陽兄弟會槓上了。

  天哪!恩斯特無奈地支著前額,他覺得學校這塊神聖之地好像已成了這些小蘿蔔頭髮洩精力、打架決鬥的地方。

  「叩叩!」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

  「請進。」恩斯特朝門口回應著。

  「呀」地一聲,木門緩緩被推開,維蘭德一派優雅地走進來,停在恩斯特的辦公桌前,恭敬問道:「老師,您找我?」

  「嗯。」恩斯特點點頭,示意他在自己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對這個遠從北方來的轉學生他總有一些摸不透的猜疑,瞧他,明明長得一副天使可人樣,怎麼一遇上傑西那小子,全身上下那抹高貴的氣質就會立刻蕩然無存,儼然像個凶狠地流氓無賴。

  真是太奇怪了!「你將來想當一名管風琴師,是嗎?」緩緩地,恩斯特看著學生志願欄上的表格問道。

  「是的。」維蘭德點點頭。

  恩斯特笑了笑,他覺得維蘭德不打架的時候還真像個迷人的天使,「為什麼想當管風琴師?這可是一項相當困難的職業呢!」靠著幾組不起眼的鍵盤操控成千上百根音管,這不僅需要超高的智慧,更需要良好的體力。

  維蘭德淡笑了下,「我知道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想為主服務,想將最美麗的音樂奉獻給主上。」

  恩斯特愣了下,覺得有趣,沒料到這個愛打架的小鬼心裡也有和善溫柔的一面。「你該不是想當教士吧?」

  「不。」維蘭德失聲笑了下,「我只是想為天主服務。」

  「哦?可以說得更清楚一點嗎?」恩斯特覺得這個學生還真是特別。

  「管風琴是教堂的精神依托,也是最接近天主的音樂,我想讓所有來教會的人都能感受到天主賜予的美麗與安詳,我知道這很困難,但身為上帝羊圈中的子民,我相信我能夠做到。」

  維蘭德一口氣說完心中想法,他們拉默赫特家族雖然破法王逐回普魯士,受盡許多顛沛流離之苦,但父親從小就教導他,不可對自己的信仰動搖,尤其來到北德後,許多公爵貴族都給予他們相當大的資助,再加上路德教派深刻嚴謹的規律生活,讓他從小就對自己的信仰有一種頑固的堅持與不妥協。

  恩斯特寬慰一笑,心中有些感動,這小小孩兒竟能講出這樣一番話。

  望著單純清澈的眼眸,他知道,這孩子並不壞,只是個性衝動浮躁了些。「沒錯,維蘭德,神就是需要像你這樣忠實的僕人。」

  恩斯特點頭讚許,隨即拉開辦公桌右方的抽屜,取出一串小鑰匙,「來,這是教堂管風琴的備用鑰匙,往後,我會讓鼓風箱的工人延遲一個鐘頭下班,這樣,你就可以在下課後獨自在教堂裡練習。」

  「老師……」維蘭德詫異地瞠大雙眸,「這是違反規定的。」

  「沒關係。」恩斯特和善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希望你能記住自己剛才說的話,盡你最大的努力,為主上奉獻出最美麗動人的音樂。」

  「這……,是,請老師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老師的期望。」維蘭德興奮地說著,有些不敢相信這樣的好運竟能落在自己頭上。

  看著一臉欣喜的學生,恩斯特又提醒道,「不過,你要小心,別被其它同學發現,否則,連我也會遭殃的。」

  「嗯,我知道。」維蘭德連忙點點頭。

  「好了,時候不早了,快點回去上課吧!」

  「是。遵命,恩斯特老師。」維蘭德大聲喊道,精力充沛的聲音將滿心喜悅全寫在臉上。

  恩斯特笑笑,看著幾乎是手足舞蹈走出門口的學生,不禁莞爾搖搖頭。

  這樣單純的好孩子,真希望他能靜下心好好彈琴,磨磨那火爆的心性,別一天到晚跟小流氓傑西打架,弄得全校烏煙瘴氣、雞飛狗跳。

  教堂鐘樓的時間指向下午三點鐘,學校敲鐘放學後,維蘭德獨自一人悄悄留在幽靜空曠的教堂裡。

  真是不可思議,他竟能擅自動用教堂中最神聖龐大的樂器--管風琴。

  仰起頭,望著教堂正中央,足足有三個樓層高,金光閃爍、刻鏤著華美浮雕的音管,再看看兩側吹著金色小喇叭的天使雕像,維蘭德興奮難耐地走到彈奏台上。

  在富麗堂皇的風琴前面坐定,試探性地壓下一個鍵盤,雙簧管音栓立刻透過音管飄出一陣悠揚的樂音。

  哈哈!他忍不住開心大笑起來,他從小被許多老師教導彈奏管風琴,卻一直沒什機會實地彈奏它,沒辦法,管風琴這種樂器實在太龐大也太昂貴了,他父親再有錢也不可能打造一台送他這小毛頭玩。

  不過,從今天開始,他可以一償多年來心願,好好彈個夠。

  攤開樂譜,他開始試著彈奏一些簡單的練習曲,以他目前的程度只要能夠完全操控身前這座龐大的樂器他就謝天謝地了,他可不敢要求自己能談出什麼太高難度的音樂。

  「咦,又錯了……」維蘭德手忙腳亂控制著,但音栓跟腳踏板實在太過複雜,一下子低音提琴忘了拉,一下子軍號忘了給,一首原本相當動聽的曲子到了他手中,突然變得七零八落有些慘不忍睹起來。

  「媽的!不會彈就不要彈,吵死人了!」突然,空曠無人的教堂裡傳出一聲低沉的暴喝。

  「誰?」維蘭德轉頭看看四周,卻是一個人影也沒見著。「是誰?快出來,少在那兒裝神弄鬼?」維蘭德提高音量喊著,心裡卻開始發毛。明明就沒看到人,怎麼會有聲音呢?

  突然,像是幽靈現身般,從金色華麗的門面音管下方,被許多細木雕刻覆蓋的二樓缺口中緩緩探出一個頭。

  「哇啊--!」維蘭德被牆壁上突然鑽出的人頭嚇得驚聲大叫。

  「膽小鬼!」牆壁上的人不屑啐了聲。

  這個奇異古怪出現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維蘭德最痛恨的頭號天敵--傑西.費德里昂。

  甩甩一頭棕粟色半長不短的頭髮,傑西一臉鄙夷道:「原來是你這臭小子在這兒彈琴,怪不得這麼難聽,吵得我連睡覺都會做噩夢。」

  「你--!」維蘭德漲紅一張臉,本一張愛罵人的小嘴突然無法反駁。一方面是被他神出鬼沒的舉動嚇了一跳,另一方面是……嗯……他剛剛實在是彈得有些不堪入耳嘛!

  傑西輕哼一聲,俊眸懶懶瞥他一眼。真討厭,被這小子一吵,他美好的午睡時間全搞砸了。他緩緩挪動身子,無奈爬出洞口,「喂,臭小子,閃開一點,我要跳下去了。」

  啊!什麼,維蘭德仰頭看著他,不會吧!那可是二樓耶。

  「快閃啊!笨蛋,你發什麼呆。」傑西又大叫一聲,靈巧的身子立刻從距離地面足足有三公尺的高度一躍而下。

  維蘭德本來是想閃啦,可是,不知道是太過吃驚還是怎麼地,不閃還好,一閃竟然往傑西跳落的方向跑去。

  「砰咚!」一聲。

  「哇呀!」人體掉落地面的聲音伴隨著一聲悲慘的哀嚎同時響起。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傑西高壯的身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維蘭德身上,將他柔軟的身子當墊背,大大方方一屁股坐在身下。

  「啊啊…痛啊……!」可憐的維蘭德扯著嗓門大叫,瘦弱的身子被強壯的傑西差點壓成肉泥薄片。

  「嘖嘖!可憐喔……娘娘腔,你還好吧?叫成這樣,一定很痛是嗎?」傑西惺惺作態假意問候身下的人兒,其實心裡早笑到翻過去。

  哈哈!這次就算沒壓斷他肋骨也足以讓他痛上三天三夜吃不下飯。

  「你這個無賴,還不快起來,你知不知道你很重,唉呦,痛死我了……」維蘭德骴牙列嘴叫著,天哪!他怎麼那麼倒霉,遇上這只死皮賴臉的大肥豬。

  呵呵!傑西又幸災樂禍乾笑兩聲,才慢吞吞地從維蘭德身上爬起身。

  「唔…媽的,你這流氓…真痛死我了……」維蘭德扶著腰,緩慢站起身,一張俊臉痛到眼淚差點掉下來。

  突然,一個踉蹌,重心不穩的他又雙腳發軟往前跌去,眼看著那張俊美的天人容姿就要捧成滿臉瘀青的大花臉。

  千鈞一髮之際,一隻有力的大手適時拉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往溫暖的懷中一帶,「怎麼啦,小公主,你喝醉了嗎?怎麼運路都走不穩了?」

  呵呵,傑西訕笑看著他,高壯結實的身軀順勢將維蘭德整個人擁在懷中,儼然形成一幅騎士護公主的模樣。

  「這……」突如其來的肉體親暱,加上傑西一張臉以放大數倍的模樣貼在自己眼前,維蘭德一張俏臉突然從脖子一路血氣翻湧、直紅上了耳根。像個被不良少年輕薄的女孩一樣,又羞又怒大聲開罵,「媽的,你這不要臉的色狼,快點放開我!」  哈哈!傑西又是一陣狂笑,這傢伙的反應真是有趣極了。

  「混帳,你再不放開我,我就跟老師告發你的惡行,說你下課後不回家,偷偷躲在管風琴裡面睡覺,有辱神聖的教堂清規,讓學校開除你!」

  傑西仍是笑著,鬆手放開他。「我說,可愛的小公主,這句話應該是我對你說的吧!下課後不回家,一個人偷偷躲在教堂裡彈奏神聖的管風琴……嘖嘖,真是糟糕哪,你說,這事要是讓校長或其它修士們知道了,會怎麼樣呢?」

  啊!維蘭德這才想起恩斯特老師曾特別跟他交代過,他是私下授權讓他動用管風琴,如果被其它人發現,別說是他,就連老師都會遭殃的。

  這……怎麼那麼倒霉,遇上這無賴!

  維蘭德瞪他一眼,「那又怎樣,我躲在這兒彈管風琴,你躲在這兒睡覺,一樣都要受罰;你要敢把我的秘密說出去,我也不會放過你的,真要退學大家一起退,我才不會怕了你!」

  傑西俊挺的眉心擰起一道折痕,覺得這傢伙有點難纏!

  沒錯,他躲在這兒睡覺的事如果被人發現,那他以後不但沒地方窩,搞不好還會被校長跟修士臭罵一頓,嚴重的話說不定會被掃地出門。想當然爾,他家那滿嘴神聖道德經的老爸老媽也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見他不吭聲,維蘭德繼續道,「其實,你不說、我不說,不就沒人知道嗎?你睡你的覺,我彈我的琴,誰也沒礙著誰,這樣不是很好嗎?」

  「有什麼好的,你琴術那麼差,彈起琴來比豬叫還難聽,誰睡得著啊!」傑西老實不客氣地說。

  「你!」維蘭德氣得咬牙切齒、全身毛髮直豎。「管風琴本來就很難操控,有本事你自己上去彈彈看!」

  「彈就彈,那有什麼難的。」傑西一臉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立刻往演奏台上走去。

  不會吧!維蘭德吃了一驚,「喂喂?怎麼?你也會彈管風琴嗎?」

  傑西不理會他,一個勁兒往前走。

  「喂!我可是先跟你聲明喔,這是神聖的樂器,不會禪就別胡來,頂多我不笑你就是了,你可別硬搞,把琴給弄壞了……」喂,我說的話你到底聽見了沒,我……」

  「吵死了,你閉嘴行不行,哪來那麼多廢話?」

  「你敢罵我!」

  「罵你又怎樣,過來坐下。」傑西凶狠地指指演奏台上的椅子,要維蘭德坐下。

  「做什麼?為什麼要我坐下?」維蘭德搞不懂他想幹嘛。

  傑西仍是一臉瞧驢蛋似地看著他,「你坐下來彈奏鍵盤的部分,我幫你拉音栓,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做真正的管風琴音樂!」

  「啊……」維蘭德半信半疑看著他。  幫他拉音栓?不會吧!這可比親自演奏還難哪!他既不瞭解琴師彈奏的習性,也不熟悉曲目難易,竟異想天開想幫他拉音栓?哈哈……果然是大外行一個!

  「怎麼?嚇得手腳發軟不敢彈了?」傑西見他一會皺眉、一會兒大笑,這傢伙該不會嚇傻了吧!

  「彈就彈,誰怕誰啊!」維蘭德輕輕鬆鬆跳上演奏台,往椅凳上一坐,翻開樂譜。

  「這首……可以吧!」壞心地轉轉眼珠子,他故意挑了首高難度的。哼哼!這小子自告奮勇要幫他拉音栓,當然不能讓他太好過。

  「我沒意見。」傑西聳聳肩一副無所謂。

  「那就開始吧!」維蘭德喊道。

  眼前這架管風琴在圖林根地區雖稱不上頂級,但二十七組音栓及千百根音管也夠考驗演奏者的功力了。

  維蘭德緩緩調勻呼吸,將十指放到窄長的鍵盤上,熟練且技巧性地壓下,低音提琴深長撼人的音色立刻傳出,按著是低音管,然後清脆鏗亮的大鍵琴也開始加入,愈來愈複雜的對位賦格曲式,讓整個音樂呈現出多元化的豐富悅耳,當然,也讓維蘭德漸感吃力、手忙腳亂起來。

  傑西站在一旁,不動聲色看著他,突然,唰地一聲,他熟練地在一個弱起拍上準確無誤地將復合音栓整個拉出,優美柔和的長笛與小提琴音色立刻響起,同一時間,雙簧管與低音管也協調奏出,整個教堂裡充滿了無數華麗的器樂聲。

  小提琴、大提琴、長笛、小號、雙簧管,猶如一個小型管絃樂團般磅礡驚人。

  維蘭德聽著驚人的聲音,不敢相信這是透過自己的雙手演奏出來的。當然,他知道這有大半功勞得歸於在左右兩側分毫不差幫他控制音栓的傑西。

  看不出來這傢伙竟是個管風琴高手!

  「專心點,注意拍子。」一旁,傑西低沉出聲,將維蘭德因震驚而分心的注意力拉回。

  「呃……知道了…」維蘭德趕緊將思緒拉回樂曲上。

  「音量太大了,把氣閥關小一點。」

  「啊…是…」傑西一聲令下,維蘭德趕緊試著調整,「這樣可以嗎?」

  「再小一點……」

  「這樣呢?」

  「嗯……差不多了,很好……繼續保持,不要停。」

  神聖清澈的旋律不斷持續著,時而輕柔、時而澎湃,時而低語、時而激動,潔淨華麗的音色,像是透過教堂細長尖銳的塔樓,輕飄飄飛上了天,直接傳達給慈悲的主耶穌聆聽。  維蘭德胸口激動的情愫愈來愈高亢,一直以來,他知道自己的琴技並不差,但因長年累月缺少一位默教契良好的音栓幫手,所以對許多高難度的曲子常常只能望譜興歎、束手手無策。

  沒想到,在這座毫不起眼的小教堂,從這個小流氓、這個安斯達特城頭號不良少年身身上,竟能讓他見識到這麼完美的管風琴音樂。

  天哪!這一定是上天賜給他的奇跡!

  「喂!腦袋瓜別胡思亂想……」傑西見他一臉思緒飛揚的樣子,忍不住又叨念了句句,「要結束了,記得,最後給十二拍就衍了,低音提琴千萬則放。」一邊提醒身邊的人人,一邊將手上音栓推回,傑西認真專注的臉上閃著銳利的鋒芒。

  「知道了……」維蘭德用眼角餘光瞄了他一眼,一腳將踏板直踩到底,牢牢穩住。

  怦地一聲,響亮恢弘的音色從管風琴前端直傳到教堂頂樓,屋宇拱壁嗡嗡作響、回聲聲不絕,為這首繁複的練習曲畫下完美的句點。

  一曲完畢,兩人早已累得額頭、頰鬢都滲出許多汗水。

  「天哪,真是太棒了!」維蘭德興奮得整個人幾乎要跳起來,連忙從椅凳上翻下,興興高采烈拉起傑西的手,「你聽見了嗎?聽見了沒?很棒吧!」

  「嗯…還好啦!」比起維蘭德的興奮,傑西似乎覺得很稀鬆平常。

  「什麼還好!明明就很棒啊!」維蘭德興奮地將傑西的手愈抓愈緊。

  「這……管風琴這玩意不就是這樣嘛!」傑西本來想嘲笑這小子實在有夠鄉巴佬,這點彫蟲小技就讓他高興成這樣。但……這小子怎麼這麼興奮啊,緊抓著他的手不放就算了,還不停對他左搓搓、右揉揉。媽的,他一雙手又白又嫩、軟綿綿的,跟個女孩兒沒兩樣,被他這樣一搓一揉,害他原本一肚子想損人的話全便在喉嚨裡,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偏偏毫無察覺的維蘭德還一個勁兒笑得柔柔媚媚,耍賴大叫,「不行、不行,以後你得幫我拉音栓才行:」

  「什麼?幫你拉音栓!」

  「對啊!」維蘭德點點頭,彷彿早忘了眼前這人曾是他的頭號天敵,「瞧!我負責鍵盤,你負責音栓,多完美的組合啊,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什麼跟什麼啊!

  「我才不幫你拉音栓呢!」冷冷地,傑西不客氣澆熄他一頭熱。

  有沒有搞錯,叫他堂堂太陽兄弟聯盟會的會長幫這個娘娘腔的小貴族拉音栓?不干、不幹!這麼丟盡老大尊嚴的事要是讓他那些兄弟們知道,不笑掉大牙才怪!

  「怎麼?幫我拉音栓很丟臉嗎?」維蘭德也不高興地板起臉。

  「沒錯,跟你這窮酸小貴族沾上邊的都沒好事。」

  「你!……維蘭德真想痛扁他一頓,可為了將來的合作大計著想,也只能咬咬牙,將眾所有怒火往肚裡吞。「誰說跟我在一起沒好處?」維蘭德駁回他的話,大步走到壁堅牆邊,拾起放在地上的書包,鬆開繫帶,從裡邊掏出一個約巴掌大的圓形紅盒。

  他小心翼翼地將紅盒取出,遞到傑西面前。「瞧!漂亮嗎?」 「這是什麼?」傑西看到遞過來的紅盒上有著繁複的手工精雕,料想應該是個高級口品。

  「這是『狂歡的戴歐尼索斯』,采意大利雅西西的粉紅玫瑰石雕鑿的,你可別小看它,光這表層的雕工費少說也要五十個塔勒。」

  「什麼!五十塔勒。」傑西瞪大眼,他父親一個月薪水也不過一百塔勒,這個勞啥子的玫瑰破石頭竟然要五十塔勒,太沒天理了吧!

  「打開看看。」維蘭德露出一臉得意。

  傑西好奇接過盒子,掀開盒蓋。玫瑰色大理石盒內裝的是一顆顆咖啡色像糖果似的玩玩意。

  「這又是什麼?」

  「這啊,可特別了。」維蘭德抬高尖細的下巴,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這叫巧克力力,是目前法國上流社會最新流行的貴族食品,我好不容易才拜託我叔叔幫我買來的,吶,這糖果吃起來香香甜甜、味道美味了,你也試試……」說著,拿起一顆巧克力糖,也不管對方願不願意,便往人家嘴裡塞去。

  「唔…你……」傑西一下子被塞的滿嘴糖。

  「怎麼樣?好吃嗎?」

  香香濃濃帶著奶香的巧克力糖溶入口中,第一次吃到巧克力的傑西,只覺這糖果既特別又好吃,一點也不像他家那些乾癟粗糙的雜糧野菜,吃起來總是食之無味。

  真是的,有錢人家吃的東西就是不一樣!

  「喂,怎樣,好不好吃?」維蘭德又間了次。

  「嗯……還不錯啦!」傑西隨口敷衍著。

  開玩笑,就算真的很好吃也不能當面承認,他可不想這麼沒骨氣被這小貴族給輕易賄珞。

  「喂,傑西……」看他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維蘭德突然軟了語氣。「其實,我很可憐的……」

  什麼?可憐?「哈哈,你在說笑話嗎?」傑西張口大笑,順手又拿了一顆巧克力糖塞進嘴裡,「你家有錢有勢,吃好的、穿好的,功課又好、人也長得漂亮,如果這樣還算可憐,那我跟我那票兄弟們豈不是要去跳萊茵河自殺!」真是的,這些有錢人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是這樣的……」維蘭德解釋道,「小時後,我爸爸請過不少老師教我學習音樂,我的管風琴也學了不少時日,可一直沒有適當的音栓幫手,我朋友雖多,卻也沒人能幫上忙……傑西,你不是一向最講兄弟道義、又喜歡幫助弱小嗎?就當是幫幫我吧!」維蘭德仰頭望著他,水藍藍的瞳眸裡泛起一抹悲柔。

  嗯,這……傑西望著可憐兮兮的小臉蛋,說真的,這傢伙不張牙舞爪、凶悍撤潑的時候,實在挺惹人憐的。瞧!那鼻子長的直挺挺也就算了,還那麼小巧精緻,簡直就像藝術雕品一樣,還有那張紅嫩嫩的小嘴巴,看上去比剛洗好的櫻桃還可口,讓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天哪!他要是個女人,他一定一口把他給吃了!

  「傑西,你要是肯幫我,下次,我不但帶巧克力給你,我還可以請我家的廚師幫你準備其它好吃的食物,像是熏火腿、梭子魚、烤小羊、清燒西葫蘆……啊!或者你喜歡吃甜點,我可以請他做一些水果餡炸餅、干貝蘋果、橙汁南瓜……」

  一大串聽起來可口名貴的菜單,讓傑西嘴巴裡的唾液開始大量分泌。

  「嗯…這……」他吞了吞口水,內心掀起一場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戰。

  「傑西,你向來都很熱心助人的,不是嗎?」維蘭德軟軟的語調再次響起。

  聽到這輕如微風似的誘惑軟語,傑西體內一股莫名的熱流飛也似地直衝腦門--

  媽的!不管了,不過是幫這小鬼頭拉拉音栓,反正也沒什麼損失。

  「好吧!既然你這麼有誠意,我向來又富有騎士精神、喜歡幫助弱小,算了,就勉為其難答應你吧!」傑西抬高下巴,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真的嗎?呀喝!太棒了!」維蘭德樂得舉高雙手大叫。

  「喂喂!別高興得太早。」傑西揮揮手,要他別叫得太大聲。「你要記住,我幫你拉音栓的事,千萬要保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要敢說出一字半句,讓我那票兄弟們知道,以後休想再找我幫你拉一根音栓!」

  「放心吧!你不說、我不說,有誰會知道啊!」維蘭德笑得開心極了。

  呵呵,看來這小流氓也不是很難搞嘛!

  瞧他,隨便裝裝可憐,灌灌迷湯、虛捧幾句,他就一副樂得飛上天的樣子答應幫自己拉音栓,果然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野蠻鄉下人。

  就這樣,原本指天咒地、誓不兩立的兩人,居然有了共同的嗜好,那就是--躲在教堂裡彈奏管風琴。

  不過,在練習之前,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填飽兩人的肚皮。

  自從發現傑西是個見「食」眼開的人之後,為了巴結他,維蘭德每天不遺餘力、親自坐鎮指揮督促他家廚師準備上等「誘餌」,務必牢牢鎖住傑西的胃。

  一方面除了餵飽傑西外,也順便犒賞一下勞苦功高的自己。

  「嗯…好吃……」維蘭德捧著今天早上巴爾赫姆幫他們烤的栗子水果蛋糕,跟傑西兩人窩在教堂角落,爭先口後你一口、我一口搶著紙盒中軟綿綿、香噴噴的甜食。 正值青春發育期的男孩食量原大就大,他們兩個又是學校裡出了名的超級過動兒,每天跑上跑下,一整天下來,肚子總是餓得咕嚕嚕響翻天。

  理所當然地,維蘭德每天下課後的點心服務,就成了傑西一整天學校生活中最期待的時刻。

  不過,為了不想太惹人注目,維蘭德每天準備的份量並不多,所以,搶奪盤中美食就成了兩個大男孩下課後最激烈的競賽。

  「喂,你豬啊!一個人吃這麼多。」傑西看著盤中蛋糕以飛快速度大量流失,忍不住抗議起來。

  「你還說,昨天的南瓜餅你一個也沒留給我……」即使塞了滿嘴蛋糕,維蘭德仍忍不住抗議自己的委屈。

  「誰叫你動作慢、嘴巴小、功夫又差,怎麼能怪我?」

  「明明是你自己吃相野蠻、動作粗魯,還敢嫌我!」

  「我動作粗魯?」哈哈!傑西抹抹嘴巴大笑,「你還敢說啊!小公主,你拉長脖子探頭到窗戶外邊瞧瞧,咱們學校裡有誰像你一樣,吃個東西不但要鋪餐紙、兜圍巾,還要準備什麼刀叉碗盤,我要像你一樣每天吃飯都得將這些中看不中吃的金銀銅鐵擺上桌,早餓死在路邊了!」

  「哼!這是紳士禮儀,你懂不懂?」維蘭德駁斥他的不良觀念

  「又來這套,我說那是你們上流社會惺惺作態的無聊戲。」

  維蘭德撇撇嘴,懶得回應他。反正這一個多月來,傑西那些損人的惡言惡語他早已聽得很習慣了,這傢伙罵來罵去不過就是那些詞兒,算了,就當被瘋狗吠幾聲,甭計較了。

  見他不吭聲,傑西轉口道:「喂,等下吃飽後,幫我提工具箱上三樓去。」

  「上三樓?做什麼?」

  「上層琴鍵的鍵盤好像有點漏風,我要開風箱檢查一下。」

  「開風箱?」維蘭德瞪大了眼,「你會修管風琴?」

  「這有什麼難的?」傑西對他的大驚小怪覺得有些好笑。他從小就跟著父親東奔西跑,大大小小管風琴也見過不少,雖然技術稱不上一流,但基本的操作與修繕是絕對沒問題的。

  維蘭德好奇看著他,「喂,你家不是很窮嗎?為什麼你好像什麼都懂?」既會彈琴又會修琴,太厲害了吧!

  「呵呵,沒辦法,我天生聰明嘛!」傑西賊眼似地笑了下,對自己的超凡能力覺得非常了不起。

  不是他愛吹牛,那些什麼小提琴、大提琴、巴松管甚至管風琴有的沒的樂器,只要到了他手裡,沒有搞不定的。以前他年紀小不懂事,以為所有人都跟他一樣,應付這些鬼話符似的音符豆芽菜,像吃飯喝水一樣輕鬆得不得了。

  但事實證明,擁有像他這樣一目十行、絕對音感的只有他一人。拿他跟維蘭德來說好了,一首新曲子到手後,他通常只要花上幾分鐘就可以記得滾瓜爛熟、分毫不差,維蘭德卻是苦練幾個鐘頭、猛啃猛背,還偶爾會彈錯音。

  當然,他知道這不是維蘭德腦袋瓜笨,因為,比起他們教室裡那一票同班同學的學習能力,維蘭德的資質算是很不錯了。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差異呢?

  嗯……所以,他得到一個非常驚人的事,那就是--他實在太聰明了!哈哈哈!

  傑西忍不住張口大笑起來。

  「喂,你別笑得像白癡一樣行不行?」維蘭德不屑斥了他一聲。

  瞧他每次都笑得那副噁心嘴臉,真是個十足十的自大狂!

  上帝也真是不公平,怎麼會把那麼美好又奇特的音樂天賦賜給這種人呢?真是太糟蹋了!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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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點心,抹淨嘴巴後,兩人提著工具箱一前一後爬上二樓。

  上了樓,來到管風琴正後方,維蘭德才發現傑西真是個名符其實一等一的不良份子。

  瞧他,不知上哪兒偷來的長梯子,不但可以直接爬到音管旁邊,還隨便用螺旋起子轉一轉,就把管風琴的外殼板整個拆下來。手腳乾淨利落的程度,恐怕連那些懂得飛簷走壁的竊賊宵小都得退讓三分。

  維蘭德踩著梯子,小心翼翼跟在傑西後頭,前腳才剛跨進管風琴內部,安靜的教堂裡突然響起一陣人聲騷動。

  咦?有人?

  兩個大男孩不約而同交換了一個心驚的眼神。

  這時候怎麼會有人來教堂?同學們都下課了不是嗎?

  「快進來!」傑西迅速將半個身子還在門外的維蘭德拉進管風琴裡,想也沒想就將他壓在壁門邊,用手摀住他的嘴巴,示意他不要出聲。

  一樓下方,一陣紛亂的腳步聲愈走愈近。

  「喂,伊萊斯,你確定頭兒真的在這裡嗎?」

  一群太陽兄弟聯盟會的主要成員——伊萊斯、法夫納、馬克維奇、柌塞克等人全部都到齊了。

  天哪!這些傢伙來幹嘛?

  傑西從細小的門縫中偷看到樓下熟悉的人群,心中暗暗咬牙,他可不想被人撞見他在教堂裡跟這個小貴族牽扯不清。

  高壯的身子一邊緊貼著維蘭德,一隻大手不知是緊張還是怎地,完全不拿捏力道死命壓在維蘭德脖子上。

  「呃……」天哪!這傢伙力氣真大,維蘭德覺得自己快被勒死了,張嘴奮力吸了口氣,打算叫這粗人手勁輕一點。「喂,你、你可不可以……」

  「別吵!」神經超大條只關心外邊情勢的男人不等他把話說完,立刻反吼回去。

  什麼呀!這人壓得他呼吸困難、頗有生死存亡之憂,還敢叫他閉嘴!「喂,傑西,我說你、你……」

  「不是叫你不要說話嗎!這節骨眼哪來那麼多廢話!」

  「你!」維蘭德氣得想一劍砍了他,處在劣勢下的他只得使盡吃奶力氣奮力一搏——呀!他死命推開他,在胸腔獲得少許空氣剎那,立刻用讓人震耳欲聾的高分貝破口大罵:「你這混蛋王八蛋!你想謀殺我嗎?!你這腦袋瓜裝泥漿的……」

  後面一連串罵人的話還來不及說出,憤怒的小嘴再次被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手給摀住,連人帶拉一個勁兒往管風琴機房裡邊拖去。

  「媽的,你那麼大聲干!想讓所有人知道我們躲在這兒嗎?」傑西一邊壓低嗓音罵,一邊鬆開緊錮著維蘭德的手。

  「誰叫你粗手粗腳,差點沒把我給勒死!」

  勒死?有嗎?傑西低頭看看他。這才發現因自己蠻力過大的關係,維蘭德整個人不僅呼吸不順、還急促喘著氣,溫雅秀氣的臉上像是被染了色一樣,紅紅粉粉的,宛如天邊落霞般,妝點出一種說不出的奇異瑰麗與美感。

  傑西兩眼發直愣愣看著他,「喂,小公主……」像是不自覺、又很自然地將身子略傾彎下,緩緩挨近他,一雙眼睛飄呀飄地直盯著他瞧,「說真的,你長得還真是漂亮……」

  「廢話!這還用你說嗎?」他長得好看全世界都知道,用不著他提醒。

  「幸好你是個男孩子,要不然……」傑西色瞇瞇著他,說話時嘴唇幾乎要貼到他臉上,「你瞧瞧,這地方沒燈沒火、又黑又暗,四周圍連個人影也沒有,這樣隱密又危險的地方,真是讓人想……」

  「想怎樣?」維蘭德毫不畏懼、挑高眉毛看著他。

  「呵呵,真想直接將你壓倒,就在這兒要了你……」

  「砰」地一聲,調戲的話剛出口,一張俊臉立刻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你……!」毫無防備的傑西被正中紅心結結實實打了一拳,左邊眼睛立刻像熊貓一樣黑了一圈。

  「你敢打我!」

  「沒錯!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下流胚子,天生欠揍的野蠻色鬼!」

  「混帳!」傑西氣得頭上白煙直冒。想他縱橫校園黑幫、打遍天下無敵手,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他。這小子不但出手打他,還一天到晚在他面前張牙舞爪破口大罵!哼!不給他一點教訓,還真把他當蹩腳貓看!

  「臭小子,我宰了你!」

  壯碩的身軀彈跳起來,敏捷的四肢像黑豹般撲向維蘭德,一個鉤拳猛力掃出,立刻將對方捧飛出去。

  砰地一聲,維蘭德身子被擊退好幾步,落地時,唰拉拉撞壞身後幾根管風琴拉牽線。

  抹抹嘴角血漬,維蘭德狠瞪著傑西,不甘示弱迅速從地上爬起。

  「混帳,不打得你三天三夜爬不起來,我就不是男人!」傑西吼著,再次撲了過去。

  「有本事就來啊!」維蘭德也一臉殺氣騰騰。

  兩個大男孩在空間狹小又滿是機械細線的管風琴內部扭打成一團,完全忘了樓下還有一大票同學的存在。

  「喂!老大,你在上面嗎?」一樓處,幾個男孩聽見樓上傳來的騷動,開始大膽扯起嗓門問道。

  「老大,你是不是在上面啊?」伊萊斯又喊了次。

  砰咚!砰咚!

  二樓上方響應他們的。只有激烈不休的打鬥聲。

  維蘭德體型跟身材都較傑西瘦小,但父親從小幫他請了不少劍術指導教師,雖然不如身經百戰的傑西勇猛,但三兩拳想撂倒他似乎也挺困難的。

  昏暗擁擠的空間裡,兩個男孩愈打愈激烈,維蘭德今早剛換的高級藍絲襯衫也被扯得破爛不堪,嘴角、眼角、手臂、膝蓋滿是瘀青。

  傑西也沒好到哪兒去,除了那只黑壓壓的熊貓眼外,他向來最自豪的淡栗色頭髮被維蘭德扯得像飛天掃把,手臂上還有被凶痕齒痕咬過的痕跡。

  「老大,我們要上去囉!」伊萊斯跟法夫納直覺得不對勁,打算上三樓瞧瞧。

  「不准上來!」傑西可不想讓人撞見他這狼狽樣。

  「哪裡走!傑西.費德裡希!」維蘭德大叫一聲,衝上前拖住他。

  「喂,是那娘娘腔的小貴族!」樓下四人聽到維蘭德的叫聲全吃了一驚。

  「快,上去幫老大的忙。」四人迅速攀上窄窄的長梯,往二樓機房爬去。

  「混帳,你拖著我幹嘛?難道你想讓他們上來嗎?」

  二樓上方,傑西跟維蘭德仍是糾纏不清。

  「上來就上來,我還怕了他們不成!」維蘭德似乎已完全失去理性,怒紅的眼只想將傑西大卸八塊、拆吃入腹。

  「混帳,放手!」

  「不放!」

  傑西氣得擰起他衣領,維蘭德懸空用腳踢他下體,痛得傑西哀叫一聲,手一鬆,兩人又扭打成一團。

  樓下的伊萊斯率先爬到二樓門口,見到扭打中的兩人,立刻跳了進來,加入戰局。「老大,讓我幫你!」伊萊斯一口氣衝上前,自告奮勇上前就要抓住維蘭德的腳。

  「混帳,閃開!」維蘭德像只發怒的暴龍右腳使勁一踹,砰咚一聲,正中伊萊絲小腹讓他跌個四腳朝天直滾回樓梯口,還壓到正要爬上來的馬克維奇。

  「哇啊!」馬克維奇嚇得差點掉了下去。

  「危險!」傑西眼尖瞥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邊應付像八爪章魚一樣死纏著他的維蘭德,一邊迅速飛身撲向門邊,伸長手一把拉住危危欲墜的兩人。

  「小心啊!老大!」自顧不暇被卡在門邊的伊萊斯大叫著。

  傑西整個人撲倒在地,一隻手緊緊拉住伊萊斯的手,另一隻手則狼狽地應付身後壓上來的維蘭德,一群人,七手八腳、動彈不得全擠在窄窄的樓梯門間。

  「喂,別推啊!快掉下去了……」

  「去!後面別再擠上來了……」

  「喂、喂,別踩我的腳啊!」

  「前面的快上去啊!」

  「不行啊,那小子像瘋了一樣窮追猛打怎麼上去啊……」

  「啊!不好了,梯子滑了……」

  「媽的,怎麼會這樣?不是叫你們別亂動嗎!」

  「哇啊!救命啊--!」

  「啊啊……」

  一陣混亂尖叫中,細長的階梯伴隨著六個人的身影,「砰」地一聲,彷彿高樓鐵塔崩塌一樣筆直倒下。

  長梯落地前,先是撞上經文櫃,然後是石柱旁的天使雕像,最後沿著牆邊的彩繪玻璃,砰咚攤平倒地。

  當然,梯上四人、連同樓上被拉下的二人無一倖免,全部摔成平臉塌鼻、慘不忍睹的烏青臉,。原本非常潔淨漂亮的教堂裝妝飾,從壁畫、桌椅、花幾等許多名貴物品似乎都受到不小的衝擊與創傷。

  真可謂一場天災人禍是也!

  聖柏尼菲斯學院的校長室裡,傑西跟維蘭德兩人低著頭、咬著唇,全身上下掛滿大大小小傷口,一臉不甘願卻又不敢反抗的表情,不情不願地聽著校長先生長篇大論的訓話。

  站在一旁的修士們一會兒搖頭、一會歎氣,對闖下滔天大禍的兩人彷彿只有一句話--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也!

  「天哪!我真是不敢相信!」校長布魯諾激動得額上青筋直冒,「如果是傑西也就算了!維蘭德,你出身貴族世家,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典範,你父親難道沒告訴過你一個紳士該有的禮儀嗎?」

  維蘭德仍是咬著唇,沒有吭聲。從小到大,他還是第一次被人說這麼重的話。

  校長室內的氣氛愈來愈凝重。

  所有的人全僵在不慎寬敞的房間裡,等待一場即將到來的責罰。

  突然,門外傳來一道尖銳又刺耳的呼喊,「少爺、少爺--!」

  維蘭德的奶媽愛莉薩扯著大紅色的蓬蓬裙,氣急敗壞衝了進來。

  天哪!到底出了什麼事?

  剛才學校專程派人到家裡通知,說是他家少爺跟同班同學打架,還撞壞了教堂裡名貴貴的管風琴。

  這、這……他家少爺向來品德高尚、優雅端正,怎麼可能闖下這樣的滔天大禍?真是是讓人不敢相信!

  「少爺!唉喲!天哪……我的小少爺,是誰幹的好事?你怎麼會傷成這樣,究竟是哪哪個沒良心的人……」從小照顧維蘭德長大的愛莉薩見到向來被寵溺在手心的小主人全身身上下青紫斑斑,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沒事,愛莉薩。」維蘭德拉拉她的手示意她小聲些,別讓那驚天動地的嗓門將校長長室的屋頂給掀了。

  「愛莉薩小姐。」校長布魯諾率先站了起來,「維蘭德同學入校至今已兩個多月,他他談吐得宜、成續也非常優秀,我們原本對他寄予無限厚望,沒想到………」布魯諾歎了了口氣,「他不但跟同學打架,還砸壞了八根管風琴的拉牽線,這樣破壞校風的惡劣行為徑實在誰人失望又痛心!」

  愛莉薩趕忙低頭致歉,「校長先生,非常對不起,我們家少爺從來不會這樣子的,我我猜他也許是交了壞朋友,一時貪玩…或者……」

  「愛莉薩小姐!」布魯諾不客氣打斷她,「不論維蘭德是基於何種原因犯下錯誤,只只要犯了錯就得接受懲罰。」

  「這……」

  「我們已經決定了,要讓他跟傑西兩人在禁閉室裡反省兩個禮拜。」

  「什麼?兩個禮拜!」愛莉薩叫了起來。

  現在已經是十月天了,馬上就要飄雪了。禁閉室裡沒柴沒火、又濕又冷不說,伙食更更是差得不得了,只能喝清水,還得嚼那乾癟癟的麵包屑,天哪!他家向來養尊處優的小小少爺怎麼受得了這樣的殘忍酷刑啊!

  「這…校長先生,可不可以請您網開一面,我家少爺從小到大沒吃過什麼苦,您這樣樣把他請進去。他就算不生病也去了半條命,我、我……」愛莉薩急得一把眼淚、一把鼻良涕。「我家老爺現在人還在柏林,他回來後要是知道我把少爺照顧成這樣,我拿什麼跟跟他交代,我、我……嗚……」說到這兒,受莉薩竟然當著眾人的面就烯哩嘩拉哭了起來來。

  一個四十幾歲的老女人,穿著紅色大蓬蓬裙完全不管身邊詫異眼光,就這麼理所當然然號啕大哭,還真是讓身邊一群男人看傻了眼。

  「這……」布魯諾尷尬地望向一旁的修士們,整個校長室的氣氛變得有些不知如何是是好。.「這樣吧!校長先生、如果愛莉薩小姐不想讓維蘭德進禁閉室,我倒是有另外一個提議。」恩斯特修士適時地開口幫忙解圍。

  「什麼提議?」布魯諾忙問。

  「是這樣的,再過不久,就進入耶穌降臨期了,萊比錫方面一直很希望我們能派學生去觀摩他們的降臨慶典,不過,考慮到冬季出門旅行天寒地凍,加上萊比錫路途遙遠,所以一直沒有學生願意參加,不過,我想,這次或許可以……」

  「怎麼樣?」

  「讓維蘭德跟傑西一同結伴去萊比錫。」

  「去萊比鍚?」

  「是的。」恩斯特點點頭。

  「這、這算哪門子的懲罰?」根本是昭告天下讓兩個犯錯的學生手牽手去郊遊嘛!布魯諾覺得這提議未免太離諧。

  「校長先生,請你聽我說……」恩斯斯特趕忙解釋:「其實我真正的用意是希望傑西跟維蘭德兩人能藉著這機會培養友誼,化解紛爭,您瞧,他們倆一天到晚見面就像仇人似地吵個不停,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

  布魯諾掃了眼前兩個鼻青臉腫的學生一眼,嚴肅的臉上開始沉思。

  恩斯特續道:「讓他們倆人出去外邊見見世面、開闊視野總是有益無害,回來之後,也可以將萊比錫的音樂經驗分享給其它同學,這樣也算得上是一舉數得。」

  「可是,他們倆一見面就打架,這趟旅程一來一往少說也要兩個月,讓他們這麼長時間獨處在一起,會不會又惹出什麼麻煩?」

  「我想應該是沒問題的。」恩斯特笑笑,舉步走到維蘭德面前,「維蘭德,你想不想去萊比錫,雖然有些辛苦,但降臨期慶典土來有全中歐最出色的合唱團,還有管風琴師的演奏,你想聽嗎?」

  什麼?聽到恩斯特最後一句話,維蘭德低垂的頭迅速抬起,兩個眼睛像著火般全亮了起來。「真的?」

  恩斯特仍是和煦笑著,「當然是真的。」

  「好,我去、讓我去!」

  呵呵!恩斯特像是早料到他的反應,笑道:「讓你去沒問題,不過,你得答應我們,在這次旅途期間不論發生任何事、出了任何狀況,都得跟傑西相互照應、保持良好友誼,可以嗎?」

  維蘭德瞥了傑西一眼,雖然不是很樂意,但既可以不用被關進禁閉室,又可以去聽音樂會,還有什麼好不點頭的?「沒問題,我會跟傑西好好相處。」

  「很好,維蘭德同意了,那麼,傑西呢?」恩斯特望向身旁從方才就一直悶不吭聲的學生。

  傑西黑了一圈的眼睛盯著眼前一票恩師長輩,心裡暗暗罵道:呿!這些傢伙都擅自作主決定好了,就算他大聲說不要,又能怎樣?

  「傑西?你覺得如何?」恩斯特又問了一次。

  「我沒意見,老師們決定就行了。」傑西心口不一地說著。

  「很好,傑西、維蘭德,那麼今年的降臨期慶典就麻煩你們了。」

  「這樣妥當嗎?」一旁的布魯諾歪著頭,喃喃自問,總覺得恩斯特這個奇怪的提議有點像是另一種變相的獎賞。

  不過,學生跟家長都同意了,那就試試看吧!

  寒涼的秋風吹過山丘上幾株古老樹丫,長長的樹須迎風擺盪,放眼望去,初春時翠綠的鮮嫩早已被不斷寒降的低溫侵蝕成一片枯黃乾裂的蕭索。

  寂靜的荒蕪草原士,從幾間小小不起眼的木屋內傳出驚天動地的暴怨聲。

  「你這個混帳!我辛辛苦苦花了大把錢財、低聲下氣到處求人送你進學校唸書,結果你這不爭氣的混球放著書本不念,一天到晚淨找人打架,真是丟盡我的臉!」喘了口氣,一身酒氣蒸天又頗愛面子的費德裡希老先生繼續罵道;「也不想想咱們什麼出身,人家可是薩克森領地的貴族後裔,你拿什麼跟人家比?還好人家寬宏大量不跟咱們計較,要不你當了褲子也賠不起!」

  老先生漲紅一張臉,怒不可遏的血氣直衝腦門,完全失去理性,舉起粗壯的大腳毫不猶豫往跪在地上的傑西踢去,「你給我滾出去,我們費德裡希家沒你這樣的兒子,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隨著驚濤駭浪般的怒吼,傑西帶著滿身傷痕、連滾帶爬從屋內跌出。

  伸手撫著被重踹一腳的胸膛,擦擦嘴角皮落血流的傷痕,他滿臉不在乎爬起,正想轉身離開之際,屋內又霹靂啪啦丟出一堆東西,包括他的鞋子、襪子、外套、筆記還有書包等,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傑西看了一眼,彎下身,將他們一件件拾起,略微整理一下,帶著他為數不多的家當離開。

  寒冷的十月天,帶著幾本書和兩三件避不了寒的舊衣服,東飄西蕩,不知不覺中,傑西又走到教堂門口。

  雖然教堂修士昨天才嚴厲警告過他,不准他再偷偷潛入,可是這種時候除了這兒可以窩身外,他實在想不出自己還可以上哪兒去?

  他那些太陽兄弟會的朋友雖多,但他們約父母親卻不歡迎他,因為他是安斯達特城裡出了名的壞胚子,只要有點自覺的父母都不會讓自己的小孩同他來往的。

  像往常一樣,傑西偷偷溜到側牆,想爬窗戶進去。

  正要推開窗戶……咦?鎖了!

  傑西又試試另外一扇窗,結果還是一樣,全都上鎖了。

  完了,一定是因為昨天和維蘭德在教堂大干一架,砸壞許多東西,所以修士們才會將整個教堂給對了。

  真氣人!都是那小子害的,要不是他,他那可愛又溫暖的管風琴基地也不會就這麼毀了。

  垂著頭,非常無奈地走到學校附近森林裡,仰頭望著茂密的枝葉。

  今晚,他大概只能窩在樹上了,至少,這些扶疏茂密的林葉可以幫他擋點風寒。

  縮著身子,拉緊外衣,傑西圓溜溜的雙眸看著遠方逐漸昏暗的天色,失去陽光撫照後的大地迅速變得陰冷起來。初雪雖然尚未落下,但夾帶寒霜似的冷風仍然讓人凍得頭皮發麻。

  溫暖的燈火從不遠處的街上一點一點亮起來,為寧靜的小城裝點上無數浪漫。

  傑西將頭靠在樹幹上,心裡有種奇怪的空虛,好像有點難過卻又不知該從何難過起?也許太習慣之後就變得麻痺了。

  好漂亮的燈海夜景啊!傑西羨慕地看著遠方。

  他猜想,那些燈火裡的人家,一定有暖暖的棉被可以蓋、也有美味可口的食物可以吃。真是幸福,為什麼他不能出生在那樣美好又愉快的家庭裡呢?  傑西一連在樹上睡了三天後,費德裡希老先生仍沒能氣消,母親愛嘉特跟小妹朵麗拉只好偷偷送了條毯子到學校給他。  傑西當然不敢讓兩人知道他每天晚上都窩在樹上打哆嗦,他隨意撒了個謊說是住在某某同學家草草敷衍過去。

  不過,眼看著跟維蘭痛同去萊比鍚的日子馬上就要到了,他身上既沒盤纏、也沒家當,除了那幾件不怎麼保暖的舊衣服還有母親跟小妹偷偷塞給他的小毯子外,簡直就是一無所有。

  可是,出發去萊比錫的日子是不能延誤的,所以,當維蘭德穿著漂亮的白色絲質襯衫、踩著華麗的皮製短靴,乘著雍容高貴的馬車出現在學校門口接他時,看到的,是一個已經整整七天沒洗澡,一頭亂髮幾乎糾結成麻花辮,全身上下又髒又臭的流浪漢。

  「天哪!你身上怎麼那麼臭啊!」傑西一上馬車,維蘭德馬上捏起鼻子大聲抗議。

  平常在教室裡兩人座位距離遠又從不說話,所以沒發現傑西身體上的異樣,現在一起擠在這小小的密閉空間裡,生性愛好乾淨的維蘭德真想立刻將他丟出窗外。

  傑西悶著臉,靠在車窗邊,一句話也不吭。

  「喂,你跩個什麼勁啊!我問你話你連理都不理,沒見過像你這麼沒禮貌的人。」

  傑西仍是不說話,逕自呆呆望著窗外。

  「傑西.費德裡希,你聾啦!我在跟你說話耶!」

  「噓!別吵!」傑西盯著窗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瞧!下雪了……」

  咦?真的嗎?今年飄雪的日子似乎早了些。

  「好漂亮。」傑西抬眼看著窗外,開心笑著。

  「我看看……」維蘭德將頭靠過去,跟傑西一起擠在窄小的窗邊瞪大眼,「真的耶,好漂亮!」

  「瞧,這是今年初冬第一道落雪……」傑西難得語氣溫婉說著。

  初冬第一道落雪?

  往後每年初冬,第一道白雪落下時,我必定在這梅樹林裡等你,不見不散。

  維蘭德腦中突然閃過許多奇怪的畫面,斷斷續續的聲音在他腦海中不停迴盪,震撼的景象與話語讓他差點從現實世界中抽離。

  又來了!自從搬來安斯達特後,這種奇怪的現象似乎一直反覆出現。真糟糕,他該不會得了什麼奇怪的妄想症吧!

  「喂,想什麼?看雪看呆了!」見維蘭德愣愣盯著窗外,傑西忍不住問道。

  「沒什麼。」維蘭德強迫自己拉回思緒,將眼光拋向遠方。「喂,你好像挺喜歡下雪的?」

  「是啊。」傑西雙手支著頭,換了個較舒服的姿勢趴臥在窗邊。「我從以前就喜歡看雪,小時候,每年冬天還不到,我就眼巴巴等在窗戶邊,心急地希望白飄飄的雪花趕快落下。」

  「呵「呵,看不出來你這小流氓也挺羅曼蒂克的。」維蘭德笑著揶揄他,也學身邊的人一起趴在一起趴在窗邊,瞪著兩顆大眼看著窗外一片純白。

  傑西傑西輕笑一下,沒有平常火爆的氣焰。

  一連在樹上窩了七天,不僅身體被凍得僵硬疼痛、連腦袋瓜的思考彷彿也變得緩慢起來起來。他疲憊地眨眨眼,現在的他只想在這溫暖的馬車上好好睡一覺。

  靠著漂亮的白色絲質窗簾,傑西緩緩閉上眼,俊俏的臉上寫滿沉重的疲倦。

  維蘭德一臉疑惑看著他,覺得這傢伙今天真是怪異又莫名到了極點。

  算了!不管他。這種冷天氣,還是睡覺的好。

  不過,這馬車空間有點小,他跟傑西兩人又都長得一副手長腳長,不管擺何種姿勢好像都會撞在一塊兒。

  沒辦法,只好委屈點了。

  拉過毯子,維蘭德有些不情願坐在傑西身邊,雖然他身上又髒又臭,不過在這種凍死人的冷天氣裡,有個天然暖爐讓人靠還是挺舒服的。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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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安斯達特出發到萊比錫,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大概是百來里的路程。

  不過維蘭德向來教尊處優,又怕馬車顛簸,所以兩人一路上慢吞吞左搖右晃,平常只要兩三天的行程,竟整整花了快一個星期才抵達萊比錫。

  一進城,維蘭德就急著先在薩克森廣場附近先找家舒服豪華的旅館落腳。

  沒辦法,因為他實在快受不了--

  「傑西.費德裡希,我警告你,你今天再不洗澡,我就一劍劈了你!」

  彷如河東獅吼、鬼哭神嚎,維蘭德咆哮的尖銳嗓音幾乎要掀掉整棟旅館,別說是隔鄰房客,恐怕連一樓大廳的櫃檯賬房都知道他們三0三六號房的客人不想洗澡。

  「喂,你不能小聲點嗎?這樣鬼吼鬼叫,很丟人的。

  「丟人!你還好意思說?」維蘭德咬著牙,一張臉氣得快抽搐了,「你自己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這副德行,蓬頭垢面、披頭散髮,跟垃圾堆裡發爛的死魚沒兩樣,又髒又臭熏得人胃液吐滿地,每天帶著你上街住旅店。我才覺得丟人呢!」

  傑西倚在門邊,兩手插在褲袋裡,雖然覺得維蘭德講的話是事實,不過那張嘴巴尖酸刻薄的形容詞未免也太毒辣了點。

  其實,他又何嘗想這樣?十幾天不洗澡,身體癢得要命不說,他自己對身上的異味也很不喜歡。

  可是,他身上除了這件像乞丐一樣的衣服外,根本沒有其它換洗衣物,就算洗了澡,還是得穿著上這身髒衣服,那洗了跟沒洗還不是差不多?而且這麼一來,八成又會被那滿嘴吐不出好話的小子取笑,豈不是很丟臉?

  不要、不要,他絕對不在這小貴族面前示弱!

  「我不要洗澡。」傑西瞥過臉,像小孩般任性地拒絕。

  「不要也不行!我熱水都幫你準備好了,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將你身上這層臭泥垢給刷乾淨!」維蘭德像是吃了秤鉈鐵了心,兩手抓住傑西的手臂,硬將他往浴室拉。

  「喂!你做什麼,別耍蠻力!」傑西死賴著不肯走。

  「我偏要!等會兒不但要把你身上的泥垢全刷掉,還要把你這身髒衣服也丟了!」

  什麼?「你也太不講理了吧!把我衣服丟了我穿什麼?」這可是他唯一僅有的家產啊!

  「你可以穿我的衣服啊!」

  「你的衣服?」

  「是啊,我這人不但心地善良、慷慨大方,而且還頗富有同情心,尤其是對--」他嘲笑的眼神在他身上來回打量了兩圈,「對那種身無分文的可憐小乞丐。」

  「你!」混帳,這傢伙明知他的窘困,卻如此惡劣。

  其實,這一路上,傑西是很辛苦的。

  他既沒錢又沒盤纏,也不想依靠維蘭德。常常只能三餐當一餐吃,每落腳一家旅店,他就厚著臉皮跟老闆毛遂自薦,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做點勞力小差換取一頓溫飽。到了晚上,如果維蘭德心情好會讓他在房間打地鋪,要不他就跟那個黑人車伕窩同一個房間擠一晚。

  總之,有得吃就吃、有得睡就睡,反正再苦的日予都熬過了,這幾天的委屈對身經百戰的他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麼。

  只是,他非常不喜歡維蘭德老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狗眼看人低的嘴臉。

  「別廢話了,快進去,把全身上下的污泥統統給我刷乾淨。」維蘭德又開始霸道地推著他進浴室。

  傑西才不甩他,大手一扯,將維蘭德反拉進自己懷中。

  「哇啊,你做什麼?」維蘭德吃了一驚。

  「你不是想洗澡嗎?我就讓你洗個夠!」憑著著身材及力氣上的優勢,傑西將維蘭德整個人攔腰抱起,顧不得懷中人兒激烈掙扎,大步走進浴室,二話不說,像下鍋煮玉米一樣,狠狠將他拋進浴室裡早已備妥熱水的澡盆中。

  龐大人體摔落木桶時,熱力四濺的水花嘩啦啦將兩人淋成頗具濕意的落湯雞。

  「混帳!你做什麼?」維蘭德從濕漉漉的澡盆中奮力爬起,氣得咬牙大罵,這粗魯的傢伙又把他美美的天鵝絨襯衫跟背心給糟蹋了。

  「洗澡啊!」傑西一臉不在乎地看著他,「你不是很喜歡洗澡嗎?那就一起洗吧!」

  「誰要跟你這髒兮兮的臭小子一起洗!」

  「反正你都泡水了,不順便洗一洗豈不浪費?」傑西一邊說,一邊將自己身上衣服脫去。

  維蘭德鼓著腮幫子,泡在水裡邊,看著眼前三兩下脫得精光的男性軀體,正想開罵……咦?那是什麼?

  維蘭德瞥見傑西胸前、後背甚至連手上都有一塊塊又紫又紅像是被人毒打過的瘀痕。

  不會吧!上次兩人打架時,他不記得自己下手有這麼重。

  「怎麼啦?小公主,瞧你看得兩個眼珠子都快掉了,怎麼,見到帥哥的裸體就春心蕩漾啦?」傑西見他猛盯著自己瞧,忍不住調侃他。

  維蘭德不理會他流里流氣的輕佻,反正也不是第一天見識他的下流。

  「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他直接問道。

  「這啊!」傑西摸摸自己身上青紫斑斑的傷痕,「我老爸的傑作。」

  「什麼?我不信,哪有父親這樣對待兒子的?!」

  「騙你做什麼?這又不是什麼光榮事跡。」

  「不可能。」

  「呿!你他XX的懂個屁!」傑西衝到他面前,抓起他襯衫領口,「別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一出生就有個有錢有勢的老子寵你一輩子,我老爸就是愛打我、罵我,甚至不想要我這個兒子,怎樣?你看不慣也沒辦法,我們家就是這德性!」

  「你!」

  「我告訴你,井底之蛙的小少爺,別拿你家那套笑死人的紳士道德跟我說教,我不信上帝、也不信神,全世界最污穢航髒的血液在哪兒你知道嗎?告訴你,在羅馬,就在最神聖、最崇高的天主教皇身體裡,你明白了嗎?!」

  「你、你……胡說什麼……」維蘭德驚恐地瞪著他,「你這混蛋,你瘋了嗎?竟敢連教皇都污辱,你不要命了!」

  「對!我瘋了,我是全世界最貧窮、最骯髒的瘋子,連穿件衣服都得看你臉色、靠你施捨才能取得的可憐蟲!」

  「你……」

  「如何?你願意施捨給我嗎?可愛又善良的小天使?」

  維蘭德愣愣看著他,對傑西憤世忌俗的張狂既感到震驚又不知如何應對。

  兩人四目僵凝對望著,巨大沉悶的氣息幾乎要讓人喘不過氣。

  突然,傑西別過臉,扯唇一笑,「算了,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懂。」他這輩子所背負的沉重究竟是什麼,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喂……你、你把話說清楚些,說不定,我可以想…法子……幫你……」維蘭德不知道自己想幹嘛,只是突然對眼前這傢伙有一種莫名的憐憫。

  呵呵!

  出其不意地,傑西莫名地笑了起來,陽光般燦爛的溫暖與方才嚴厲可怕的陰暗形成強烈的對比。

  沉悶詭異的氣氛,因他這突如其來一笑,彷彿消去大半,透出一絲柔和明亮。

  「你笑什麼?」維蘭德不懂,這人前後的反應實在差距太大。

  「沒什麼。」傑西蹲下身,趴在木桶邊,將下巴擱在澡桶邊緣,「喂,小公主,你真是亂沒膽的,我剛才胡亂說說,隨便瞎掰幾句,你還信以為真哪!瞧你,一張臉蛋皺得像苦瓜似的、兩泡眼淚都快噴出來了,哈哈,簡直比女孩兒還糟糕!」

  什麼?「你騙我?」「騙你又怎樣?」

  「去你的,原來你剛才全是胡說八道!」

  呵呵!傑西仍是笑著,沒有答應。

  「臭傑西,看我扒了你的皮!」維蘭德氣炸了,霍地站起身,雙手一拉,將傑西半個身子拖進木桶裡。

  「喂,咳、咳……你做什麼?」傑西上半身跌跌撞撞進了澡盆,兩隻腳卻還卡在木桶外邊,兩個鼻孔被熱水嗆得幾乎不能呼吸。

  維蘭德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立刻拿起身旁的小勺子舀滿熱水開始往他頭上猛烈沖灌。「臭小子,看我扒了你的皮、刷掉你這身爛泥巴!」

  嘴上叫得大聲,手上更是毫不留情拿起澡盆邊的木刷用力在傑西光溜溜的身上刷了起來。剛硬的尖齒配上強勁的力道,搓得傑西差點連皮都去掉一層。

  「喂、喂,小公主,你別這樣……」傑西左閃右躲、拚命求饒,但維蘭德哪肯罷手。

  「小公主,你聽我說啊!」

  「不聽!」

  「你講不講理啊!」

  「不講!」

  「咦,你這蠻子公主,住手啊!」

  浴間裡不斷傳來爭奪叫罵的聲音,兩人就這麼你來我往、窩在一個木桶裡嚷嚷了一晚上、哀歎了一晚上、也洗了一晚上的澡。

  直到全身虛脫無力、罵到口乾舌燥,才互相攙著對方,搖搖晃晃走出浴室。

  洗得熱烘烘、頭腦發昏的兩人,連頭髮都來不及擦乾,就直接爬上床,倒頭大睡。

  所謂的耶穌降臨慶典是指聖誕節前一個月,整整三十天的時間裡,中歐地區為了接耶穌誕生日而準備的一連串隆重慶典與聖詠音樂會。

  萊比錫是著名的中歐大城,更是整個德意志地區商業與文化的重心,慶典活動自然比那些小鄉小城更加盛大奢華,不管是城內城外大小教堂、市民廣場或是手工業街道,都安排了一場又一場令人目不遐及的露天表演與音樂盛會。

  多采多姿的慶祝活動,配合琳琅滿目的大型街頭裝飾讓整個萊比錫由裡到外徹底感受到歡欣鼓舞的節慶氣氛。

  一早,精力充沛的維蘭德又拖著傑西上聖托瑪斯教堂去聆聽瑟巴斯倩先生的演奏。聽人說,他是中歐地區最出色的管風琴師,所以維蘭德幾乎天天上這兒報到。

  不僅如此,向來勤奮好學的他,還細心地將聆聽後的感想認真抄寫成一迭厚厚的心得報告,用心的程度簡直媲比模範生作文。

  反觀傑西,用功程度就一百八十度截然不同。瞧他,一臉悶得發慌的表情,一會兒東晃晃、一會兒西瞧瞧,確定找不到有趣的樂子打發時間後,無聊地往長椅上一坐,啊∼∼張大嘴巴打了一個哈欠,再伸一下懶腰,全身骨頭都快睡著了。

  半瞇著眼,慵懶地望著窗外,看著淡藍色的天空,傑西滿腦子只覺得今天天氣真好,既溫暖又舒服,實在應該出門躺在草地上做日光浴。

  可惜,維蘭德那不懂得享受人生的傢伙,硬拉著他上教堂做這種只有老頭子才會做的休閒活動。

  唉,真是無趣極了!

  他大感惋惜地歎了口氣,無事可做的眼皮愈來愈沉重,很快地,愛困的腦袋瓜逐漸陷入昏迷狀態。

  見他眼皮猛往下掉,維蘭德趕緊用手肘撞他,「喂,傑西,別睡啊!」

  「嗯,別吵啦……」傑西咕噥了句,索性將身子一挪、頭一歪,整個人軟趴趴往一旁的維蘭德身上靠過去。

  喂!你……這只死豬!

  維蘭德在心裡咒罵著。「喂,傑西、傑西,別睡,快起來……」

  「幹嘛啦!」傑西仍躺得舒舒服服,只是稍微變換了下姿勢。

  剛才那幾個和弦是什麼音?維蘭德一臉認真間著。

  剛才?傑西緊閉的雙眼拉開一倏細縫,抬頭看看前面的管風琴師、又看看他,迷濛的眼瞼開合幾下後,慵懶道:「Fa、DO、Fa、La……」

  幾乎是想也不想,傑西順口念了起來,整個身子仍偎在他身上耍賴。

  維蘭德迅速拿筆抄下,台上的演奏師不停彈奏,台下的人則豎起耳朵聽著耳畔準確無誤的聲音,一音接一音、一曲又一曲抄下,雖然偶爾有跟不上速度的時候,但傑西的腦袋瓜就像一台超強力記憶機一樣,只要下達命令,他就能重複播放剛才聽過的曲子,而且一音不漏。

  簡直就是個超級音樂怪胎!

  維蘭德看著身旁幾乎呈半昏死狀態的男人,心中真是即佩服又忌妒!

  為什麼這傢伙這麼厲害呢!

  這項天賦異稟的奇特能力,是維蘭德無意中發現的,剛開始他覺得很不可思議,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只要聽過一次,所有音符就像在他腦袋瓜裡生了根一樣,整整齊齊排列得一音不差。

  他驚訝地張著大嘴、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傑西卻一臉不在乎說道:這很了不起嗎?這麼簡單的事有什麼困難的!

  從此以後,維蘭德每天非得拉著他陪自己聽音樂會不可,因為有了傑西相伴,再高難度的曲子他也能全部抄錄下來。

  剛開始傑西當然是抵死不從,開玩笑,他的人生哲學除了吃喝玩樂外,就是上街找漂亮的妹妹聊天,要他乖乖坐在教堂裡聽一些老頭子說教、彈管風琴,門部沒有!

  為此,維蘭德苦思對策,非要他點頭不可。

  最後,兩人約法三章,只要傑西答應白天陪他聽音樂會、幫忙記樂譜;晚上,維蘭德就陪他逛街、看話劇、喝咖啡,還可以上一些名貴的餐廳吃大餐。

  而且,傑西在萊比錫旅行期間,所有購置的物品、吃的餐點、活動的花費從小錢到大鈔,全部都由維蘭德負擔。

  天哪!?傑西一聽,兩個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

  這麼好康的事,不點頭答應的就是笨蛋!

  就這樣,兩人每天早出晚歸,白天在聖托瑪斯、尼古拉及波利娜等教堂打轉,晚上則繞去彼得大街的舞廳或是排場盛大的商品展覽會場湊熱鬧,玩累了,就上風磨街花園的咖啡館閒坐。

  從城南玩到城北、再從城東晃到城西,萊比錫大大小小街道幾乎部被他們給踩遍了,依舊樂此不疲。

  他們每天非得玩到雙腿走不動、眼皮睜不開,才依依不捨從清涼的黑夜中漫步回旅館。

  午夜,銀白月光從濃密霎層裡透出丁點光暈,灑滿街沿。

  兩道年輕充滿活力的身影,在寂靜無人的街道上急速奔跑著。

  「快、快!跟上來啊!」傑西喘著氣,邊跑邊回頭喊。

  在他身後,相距約三尺遠的地方,纖細的身影一路追趕,微張的小口吸入幾道寒冷的冬風,讓他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望著遙遙領先跑在前頭的高大身影,維蘭德心中有些懊惱。

  真是的,都怪自己剛才多嘴,沒事提議什麼兩人來賽跑等等之類的話。

  這下可好了,跑不過人家,糗大了吧!

  「喂,小公主,你動作真慢耶!」傑西回過身子,朝他笑道。

  維蘭德不高與地瞪他一眼,「告訴過你多少次了,我不是女人,別老叫我小公主!」

  耶?生氣了!

  傑西玩味似地看著他,微提的眉宇帶著一絲戲謔,「呵呵,我說……小公主哪!」

  他停下腳步,悠悠哉哉等著氣喘吁吁的人奔到面前,才道:「你果然是天姿國色、艷冠群芳,瞧,就連生氣的樣子都特別嫵媚動人呢,呵呵……」說著,一隻手習慣性地往他臉頰上劃去。

  混帳!這傢伙又對他動手動腳!

  「別碰我!」維蘭德低喝一聲。

  嘖嘖!傑西搖搖頭,「又來了,告訴過你多少次了,火氣別這麼大嘛!皺著眉頭很容易長皺紋的。」一邊說,還一邊將那只不規矩的手在他臉上來回摩娑。

  「你他XX的我死!」維蘭德氣炸了,這傢伙老把他當女人。

  不給腦袋瓜任何思考空間,火爆的拳頭立刻虎虎生風揮了出去。

  砰地一聲,沒有任何閃躲準備的傑西被揍得踉蹌退了好幾步、差點跌坐在地上。

  似乎沒料到自己出手這麼重,維蘭德在揮拳過後心虛地嚇了一跳。

  傑西撫著發腫的臉頰,雙眼怒瞪著他。

  伸手抹去嘴角幾縷刺目的鮮紅,冷冷的眸光,像只獵豹一樣一語不發直盯著維蘭德瞧。

  「看什麼看,誰叫你自己說話不檢點……」明知自己出手過重,維蘭德卻一點也沒有拉下臉道歉的意思。

  其實,他也知道傑西沒什麼惡意,就是那張嘴巴賤到不行,還常常毛手毛腳、上下其手,色得讓人想一拳捶死他。

  不過,賤歸賤、爛歸爛,傑西有時候對他還是挺好的,比如說在萊比錫這些日子,那些什麼舞廳、酒館、藝文沙龍,全靠他領頭嚷嚷帶著他像探險隊一樣到處尋寶,短短十幾二十天裡,就讓他大開眼界,見識了整個萊比錫的國際化與新潮世界觀。

  他心裡對他,其實是有些感激的。

  可是,感激歸感激,這傢伙有時候實在是放肆的不像話。早告訴過他,自己不是女

  人,他卻老愛開這種玩笑。

  「喂,我先跟你說,是你自己不好,誰叫你不安好心戲弄我,我氣不過才揍你的,我告訴你,我平常其實很紳士的,所謂入不犯我、我不犯人,我……」維蘭德像是想解釋什麼囉哩囉嗦扯了一大堆。

  哼!冷冷地,傑西根本沒理他廢話一堆,還很不給面子從鼻子裡哼出一絲不屑。「喂!我在跟你說話耶,你聽見沒?」維蘭德大叫著。

  傑西仍是睨著他,雙手交叉在胸前,一副老大不爽的樣子。

  望著一張高高在上、卻一語不發的冷傲俊臉,維蘭德心裡也超不痛快,真是的,他又不是故意的,不過是一時失手嘛!以前又不是沒打過架,這傢伙幹嘛這麼火大?!

  「喂!傑西,我說了,我……」

  「閉嘴,」傑西突然打斷他。

  寒著一張臉,走到他面前,指著他鼻間大聲罵道:「你這人真奇怪,我不過是跟你說實話,你幹嘛發火?你的確是長得很漂亮啊!我又沒說錯話,我每天上街見到的那些小姐貴婦們,就算天天抹紅擦綠,噴了一身子狐騷味,也沒一個比得上你,我這麼誇獎你,你應該覺得很驕傲才是,沒想到你竟然揍我!」

  傑西愈講愈火大,「你要搞清楚,我的品味可是很高尚的,要不是你這張臉長得眼是眼、鼻是鼻,一副無可挑剔的樣子,我才懶得理你,真是給臉不要臉!你這個腦袋瓜未開化的野蠻人,你給我說清楚,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你非得追著我這麼窮追猛打不可!?」

  這……維蘭德愣愣看著他,突然不知該如何接話。

  從小到大,他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也聽過不少稱讚之詞,甚至還有詩人為他寫詩吟誦。

  不過,這傑西老講一些不入流的話調侃他,又說他像女人,他還以為他是故意嘲笑他,可看他現在一副義憤填膺、滿腹委屈的樣子,難不成、難不成,他其實……不是嘲笑他?甚至,說不定這是他稱讚自己的方式?

  稱讚他?太奇怪了吧!

  難不成他們鄉巴佬表達傾慕之意的方式都這麼低俗嗎!?

  嗯……維蘭德看著一臉殺氣騰騰的他,眨眨一雙漂亮的大眼,自作主張歸納出一個結論--呵呵,也許,傑西邊蠻欣賞他的,只是不好意思挑明了講!

  哈哈,想到這兒維蘭德突然覺得很得意又好玩,忍不住張口就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哈哈哈!維蘭德不理他,還很不給面子地愈笑愈大聲。

  「你這瘋小子,究竟笑什麼啊?」傑西不高興地叫了起來。

  維蘭德仍是一個勁兒笑著,最後乾脆誇張地捧起肚子、彎起腰來了。

  「真是個怪人!」問不出所以然,傑西扁扁嘴沒趣道。

  不過,怪雖怪,這人笑起來的樣子還真是好看!

  海藍色的眼瞳、淡金色的髮絲,襯著一襲銀白月光灑下,彷如天使飛掠草原般輕柔美麗,豐潤粉色的紅唇,以完美優雅的曲線自然上揚,毫不掩飾的率真臉龐中透著一股

  讓人不自覺迷惑的暈眩。

  傑西深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真受不了,這金髮小鬼沒事長得這麼漂亮幹嘛!

  轉過臉,他不想面對那張幾乎要讓他抓狂、又差點惹人犯罪的臉孔。

  吵完一架,兩人又言歸於好。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吵架、又是第幾次合好,反正,他們倆從認識到現在,從來也沒有過真正的和平,好像不這麼吵吵鬧鬧,兩人之間的相處就少了點樂趣。

  像往常一樣,傑西帶著維蘭德在午夜時分回到旅店。

  累得像條狗,正想倒頭呼嚕大睡的兩人,非常不幸地,一踏進旅館就發現一件驚天動地的悲慘大事。

  維蘭德的車伕--那個從敘利亞買來的工奴,竟然將他的財物洗劫一空,駕著馬車逃跑了!

  天!維蘭德實在不敢相信,怎麼會有這種事發生!?

  他們明天就要啟程回安斯達特了,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該怎麼辦?

  真是的,都怪他粗心大意!

  之前傑西就提醒過他,說那駕車的黑小子手腳不乾淨、又愛上賭場廝混,要維蘭德小心點,還叮嚀他錢財千萬別離身。

  可維蘭德根本沒把他當回事,還覺得傑西太過疑神疑鬼。

  這下可好了!

  果真出事了,該怎麼辦?

  兩人坐在房間裡,四眼相對,維蘭德氣得咬牙切齒、拳頭撞得喀喳響,直想追回那個黑臉工奴將他大卸八塊。

  還是傑西冷靜些,沉住氣對他道,「你先別急,看看咱們少了什麼東西,還剩多少值錢的東西可用。」

  於是,兩人將凌亂不堪的房間仔仔細細從床角到壁沿都搜尋了一遍。

  檢查完畢後,維蘭德的怒火更旺了。

  這工奴實在夠狠的,不但將他所有值錢的東西全部搜括一空,就連傑西買給弟弟妹妹們的禮物也全部一個不留帶走了。

  「畜生!」發現房間裡什麼都不剩的維蘭德坐在床沿,大聲咒罵著。

  「算啦!別氣了,你就算坐在這兒整夜不睡、罵到舌頭發爛,那個黑面鬼也不會回來自首的。」傑西雙手插在褲袋,倚著牆邊說道:「照我說呢,你不如先睡個覺,休息一下,等明天再想法子吧!」

  事情到了這地步,生氣也無濟於事。

  「怎麼你好像一點也不緊張似的?」維蘭德看他一副悠哉樣,彷彿沒事人。

  「有什麼好緊張的,只不過就是被偷了幾個錢子、幾袋行李,既沒死人,也沒缺手斷腳,有什麼好難過的。」他從小就窮,沒錢對他來說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麼好呼天搶地的。

  「呸呸呸,真是烏鴉嘴!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

  真受不了這流氓痞子!

  維蘭德又氣又無可奈何,忿忿啐了聲,將疲憊的身子往後一仰,直接攤平倒在床上。

  算了,先睡一覺吧!

  「喂,把鞋子脫了再睡。」傑西在一旁叫道。

  聽到他的嘮叨,維蘭德不甘願地踢了踢腳,隨即將兩隻鞋子甩得老遠,然後轉了個身,縮在床上,不再理人。

  見他像只小蝦一樣捲曲在床邊,傑西好笑地看了他一下,旋即將棉被拉起,蓋住他身子。自己脫了鞋襪後,也鑽到他身邊睡下。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兩人每天大玩特玩回來後,不管當天是否有吵嘴、嘔氣還是鬧到大打出手,總之,最後還是莫名其妙乖乖窩在同一張床上睡覺。

  說真的,傑西自己也不搞不清這是什麼奇怪的關係,明明就一天到晚吵架、鬥嘴,可許多時候卻又非巴著對方不放不可!

  沒辦法,可能旅途中只有彼此可以依靠的關係吧!他將原因歸咎於唯一可以解釋的理由。

  凝視著眼前精緻漂亮的五官,傑西將臉輕抵在他面前,「喂,維蘭德,你睡了嗎?」

  「還沒,睡不著。」閉著眼,維蘭德隨口應了聲。

  「睡不著?擔心明天的事嗎?」

  「廢話!」維蘭德不客氣翻了個身,背對著傑西吼道,「沒錢、沒車,又遇上十二月這種鬼天氣,咱們拿什麼回去!」

  呵,傑西不以為意笑了下,大手滑到維蘭德腰際處,輕輕摟著,「喂,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曾經徒步走到威馬、愛爾福特還有漢堡那些大城去。」

  「用走的?」維蘭德吃驚地睜開眼。

  「對啊,用走的。」傑西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黑夜中聽起來帶了點輕柔的味道。

  「走在路上,春天的時候,可以看到一整片翠綠的山丘跟草原,夏天可以見到火紅色的石榴花,秋天則是滿山滿谷的楓紅落葉……」

  「那冬天呢?」維蘭德好奇地轉過身子問。

  「冬天……」傑西拉慢了語調,將臉龐輕貼到他面前,「銀白色月光從黑夜中灑下,可以聽見天使的歌聲。」

  天使的歌聲?維蘭德愣了愣。「呿,你又胡說八道騙我!」

  呵呵,傑西笑了起來,「我沒騙你,我真的走過很多地方,愛森納、威馬、慕豪森我都去過,走路旅行其實挺有趣的。」

  「是嗎?」維蘭德仍半信半疑,畢竟這傢伙講話實在太不牢靠!

  「你放心吧,反正有我陪著你,咱們一定可以平安回家的。」輕拍著他的背,傑西像安撫小孩般笑著說道。

  維蘭德抬眼看看他,心中打著大大的問號。

  真的嗎?沒有馬車,用兩隻腳走路也可以回得了家嗎?

  唉,懶得想了!跑了一整天、值錢的東西又被偷得精光,他不想再動腦筋虐待自己了!

  合上疲憊的眼簾,很快地,他窩在傑西懷中沉沉睡去。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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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維蘭德將身上僅存的一些值錢物品,典當給飯店老闆當住宿費。

  一開始,旅店老闆實在有些不情願,可見這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被車伕給偷了家當、又跑了馬車,也怪可憐的。索性就好人做到底,收了維蘭德一倏水晶手煉還有一隻瑪瑙戒,算是這一個多月來的吃住費用了。

  唉!真是樁賠本生意,老闆不禁搖頭又歎氣。

  出了旅店後,兩人可說是身無分文了。

  維蘭德掃了身旁傑西一眼,他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眼前這個看起來既輕浮又吊兒朗當的男人了,真是超悲慘!

  傑西帶著維蘭德、兩人並著肩,沿著市政廳、大學城一路往南方城郊走去。

  沒有馬車、沒有坐騎,翻山越嶺、跋山涉水,一切只能依靠與生具來的雙手雙腳。

  剛開始,因為好奇感作祟,維蘭德還覺得有點新鮮,畢竟沿路的自然山水風光都是他未曾看過的。

  可是一步又一步、一街又一街、一村接一村,他開始厭煩了,走了大半天,看來看去不過就是這些光禿禿的枝丫枯木,加上十二月天冷,郊外平野空曠,冷風呼呼吹,凍得他兩頰又紅又痛。

  「喂,我走不動了……」維蘭德終於受不了叫了起來,一屁股蹲坐在路邊大石上,脫下足,揉著發疼的腳指,一步也不想再往前走了。

  從早上到現在一直都沒休息,又累又渴不說,兩隻腳痛得幾乎都沒知覺了,傑西卻還一個勁兒往前走。

  這種鬼旅行,他不玩了!

  傑西看看他,明知這小子平常養尊處優、是朵名符其實的溫室嬌花,卻也沒料到他這麼不耐操,不過走幾里路就累成這樣,真要照他這種癟腳走法,何年何月才到得了家啊!

  「不行,天色暗了,我們必須趕在天黑之前進城。」傑西扳起臉正色道,不給他任何偷懶休息的機會。

  「可是,我真的走不動了……」維蘭德指著他兩隻又紅又腫的腳,看樣子是起水泡了。

  傑西皺起眉頭,蹲到他身前,抓起兩隻紅通通的腳丫子瞧了下,「你穿這種鞋子走路,腳當然會痛啊!」

  真是的,哪有人穿著高跟靴爬山涉水的!

  「要不怎麼辦,我只有這種鞋子,難不成你要我打赤腳嗎?」

  傑西看看他,只見那張漂亮的小臉上寫著死不認輸的蠻橫表情,還一副飽受天大委屈的無辜樣。

  真是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把這小鬼給怎麼了。

  「唉,算了!」就當是自己欠他的吧!

  「把腳伸出來,我的鞋子給你穿吧!」說著,傑西將自己腳上的平底軟靴脫了下來。

  這雙鞋是上次在萊比錫逛街時,維蘭德嫌傑西腳上鞋子太老土,硬買給他的,沒想到今天竟然又回到自己身上。

  「來吧,穿上這雙鞋,你應該會舒服點!」傑西將軟靴遞到他腳邊。

  「那你呢?我穿了你的鞋,你穿什麼?天氣這麼冷,不穿鞋會受不了的。」

  傑西聳了聳肩,「沒關係,我常打赤腳,習慣了。」

  「這……」維蘭德看著腳邊尺寸稍大了點卻材質柔軟的鞋子,心裡邊有點過意不去,卻又覺得開心。

  彎下身,穿好鞋,兩人又繼續往回家路上走去。

  傑西帶著維蘭德白天翻山越嶺趕路,晚上則進城向當地的教會借住。

  頗具愛心的神父與教士見到兩個大男孩一路風塵僕僕、吃盡苦頭,都非常熱心伸出援手,讓他們喝熱湯、睡暖床,還竭盡所能提供所需。

  拜這些好心的教士所賜,兩人一路上除了趕路辛苦些外,倒是吃得飽、睡得好。

  旅程進入第三天後,回家的路途似乎已越來越近了。

  維蘭德有些興奮,像往常一樣越過小溪、踏過田埂小道一路蹦蹦跳跳走著。

  不過,今天早上的天氣有點怪,甚至可以說是詭譎。

  先是冷風刮個不停,然後雲層積得又濃又密,灰濛濛的雲霧中幾乎透不出一絲可見光,整個天空沉重得像快塌下來一樣。

  果然,午後不到,就開始飄雪了。

  冰冷的白雪落到地面,凍僵所有寒冬殘留的丁點餘溫,傑西赤裸的雙腳不禁連打了好幾個寒顫。

  「你還好嗎?」注意到他的異常,維蘭德開口關心問著,畢竟他是因為自己才必須打赤腳走路。

  「沒關係,快走,暴風雪要來了就走不了了。」拉著維蘭德,傑西幾乎是小快步跑了起來。

  即使如此,兩人奔跑的速度仍比不上紛飛的白雪來得迅速。

  白茫茫的雪花彷如傾盆大雨一樣,直落而下,前方去路在短短幾分鐘內立刻變得昏暗難辨。

  低著頭,忍著迎面吹來的猛烈強風,傑西緊緊拉著身後維蘭德的手,深怕一個不留神,兩人會走散了。

  一步又一步,兩個微小的身影在惡劣的氣候中緩緩前進。

  天色愈來愈暗、風吹得愈來愈急,大雪更是落得狂肆逼人,維蘭德握著傑西冰冷的手,看著他被凍得紫痕斑斑的雙腳,心中突然泛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傑西,我們會死在這兒嗎?」強風呼嘯中,維蘭德扯高嗓音問道。

  「什麼死不死的,你少觸楣頭!」傑西不高興地罵了聲,拉著他,又一個勁兒往前走。

  「可是這麼大的風雪,東西南北都搞不清楚……」維蘭德仍不停說著。

  「你有點男子氣概好嗎?一天到晚怕東怕西,難怪我說你橫看豎看都像個女人,麻煩透了!」

  「你--!」這傢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一天到晚盡挑他毛病!「放手!」維蘭德火大地甩開他。

  「你做什麼?」

  傑西的話剛出口,突然,一陣狂風吹了過來,強烈的暴風吹得週遭樹木全部彎腰行禮、挺不起來,漫天飛雪瞬間將四周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茫茫迷霧中。

  傑西立刻抓回維蘭德,兩隻手彷彿張翼的大鵬鳥般將他牢牢護在懷中,維蘭德也死命回抱住他,沒辦法,這種時候還是保命要緊,吵架的事等以後再說吧!

  狂風像騰空而下的暴龍兇猛肆虐著,空曠平地上兩個小小的身影被吹得搖搖欲墜。

  傑西將下巴抵在維蘭德被風雪淋濕的發旋,忍著強風在他耳邊說道:「維蘭德,看樣子,今天晚上,咱們得在這兒捱一晚了。」

  什麼?「這兒?」維蘭德望著眼前一片渺茫無際的白色荒原。

  「不會吧,在這種地方過夜,咱們倆會凍死的。」

  「沒辦法,到下個城鎮至少還有好幾里路,這麼差的天氣再走下去,只怕還不到半路咱們就被大風雪給埋了,不如在附近找個樹洞、升個火,或許還可以勉強撐一晚。」傑西依循經驗理性分析著。

  「那……好吧。」維蘭德雖然覺得不妥,但這種時候,他也想不出其它辦法,只能依靠他了。

  說話同時,一陣寒風吹過,讓怕冷的維蘭德忍不住又縮起了脖子。

  傑西見狀,連忙拉開自己的大衣,二話不說,將他攬進自己臂彎裡。

  「哇,你做什麼?」維蘭德嚇了一跳,想掙扎,卻被傑西的鐵臂緊緊扣住,動彈不得。

  「喂,放開我啊,你幹嘛……」

  「別動,傻瓜!」低低地,耳盼傳來傑西沉穩的聲音,「這麼冷的天氣,你就委屈一下,抱著我,可以讓你舒服些。」

  「這……」維蘭德征愣了下。

  「來,把頭放低一點,靠在我身上……」

  被傑西大手一攬,維蘭德僵硬地將自己的臉龐整個貼在他胸前。溫暖厚實的胸膛立

  到為他帶來一陣寒風中難得的溫暖。

  傑西將自己的大衣緊緊從外罩住他,又問了句,「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

  維蘭德整個人埋在他懷中,沒有答話,不過已不像剛才那樣激烈掙扎了。

  見他終於乖乖聽話,傑西笑了笑,不自覺加重手臂上的力量,攬著他,繼續往前走。

  傑西摟著維蘭德,緊緊密密、像兩株連根樹掗似的,在附近尋尋覓覓走了約莫半個鐘頭,好不容易總算找到一個小樹洞。

  在附近撿了些干躁的枯柴,兩人一前一後趴著身子鑽了進去。

  樹洞不大,兩個大男生擠進去後幾乎占掉大半空間。

  傑西趕忙生火,維蘭德則取出行李袋內的小毯子鋪在濕滑的地上,讓洞內的環境稍微乾爽些。

  一會兒,傑西成功引燃火苗,乾枯的樹枝一遇上烈火,立刻霹靂啪啦響個不停,艷紅的火光將洞內映得一片溫暖光耀。

  維蘭德偎在傑西身邊,把手放在火堆上,一同烤火取暖。

  「還冷嗎?」傑西問著。

  「不冷了,生了火就暖和多了。」維蘭德看著他,笑了笑,心裡一直動盪的不安總算稍稍平息。

  「你呢?你的腳還好嗎?」想起剛才他護著他的模樣,維蘭德覺得自己似乎也該關心一下他。

  「還好,只是凍僵了,有點麻。」赤腳踩著雪地走了那麼久,沒受傷算幸運了。

  「凍僵了……」維蘭德看了看他的腳,突然道:「來,把腳伸出來我把你暖一暖吧。」

  「什麼?」

  「把腳伸出來!」維蘭德說著,伸手抓起傑西的足踝。

  「哇,你做什麼?」傑西嚇了一跳。

  「幫你暖腳啊!」維蘭德笑道,「小時後,我最怕冷了,常常窗外一下雪就整個人抖得睡不著,愛莉薩看我凍得怪可憐的,只好抱著我,像這樣……幫我暖腳。」

  說著,維蘭德雙手輕輕抓住傑西的右腳踝,將整個腳掌貼在自己胸前,雙手還不停幫他搓揉呵氣,凍僵的蒼白腳指在不斷刺激下,逐漸泛起一絲紅潤。

  傑西坐在地上,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睜著大眼,完全不知如何反應。

  只好默默垂下眼,兩隻眼睛死盯著維蘭德那張俊美無暇的臉龐低俯在自己腳邊,溫柔細心地幫他服務著,吹氣、搓揉、輕撫,一次又一次,從微微偏斜的角度看過去,可以見到兩片漂亮的雙唇正緩緩張開,又慢慢合起,然然輕輕靠近他的腳掌背,吐了一口讓人全身酥麻的熱氣。

  那撩媚的姿勢、曖昧的舉動,彷彿正親吻著自己的足踝,吸吮著他的肌膚一樣,讓他心中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驚滔駭浪。

  親吻、吸吮?

  天哪!他在想什麼!?

  這傢伙不過是好心幫他暖暖腳而已,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驚覺到自己充滿怪異的可怕念頭,傑西嚇出一身冷汗,忙想將腳抽回,卻發現躁熱的下半身有了奇怪的變化……

  咦--?天哪!不會吧!

  他、他……竟然有反應了!

  傑西不可置信看著自己雙腿間愈來愈鼓漲的男性象徵。

  那不受大腦控制的好色分身不但有反應,而且還是像強力彈簧一樣高高舉起,直想衝破他緊繃的褲檔。

  眼睜睜看著這幕驚人的事實,傑西額上的汗流得更凶了,整個身子熱得像火山爆發一樣,差點沒被滾燙的岩漿給淹沒。

  吞了下口水,傑西笨拙地拉出襯衫,讓長長的下擺,遮住那硬得像鐵棍似的丟人反應。

  要死了,他竟然對這個娘娘腔的小貴族有反應!

  有沒有搞錯,同樣身為男人,他怎麼可能對他有感覺!

  真他XX的見鬼了!

  「夠了!別再搓了!」傑西不高興叫了起來。

  再請他繼續下去,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維蘭德抬起臉,疑惑似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大叫起來,「哇,你的臉怎麼這麼紅!發燒了嗎?」

  「燒你個頭,快放開我!」傑西不客氣踢了他一腳,甩開他還抓著自己的溫熱掌心,退到一旁,死命離他遠遠的。

  呼……大口大口喘著氣,氣死人了,這個粗神經又沒感覺的傢伙,都是他害的!

  也不知道這個天殺的臭小子到底對他下了什麼魔咒,他的身體竟然會出現這麼可怕的反應,真是的,早知道他這麼麻煩,當初就應該將他丟在荒原上凍死算了,省得現在自己活該找罪受!

  這場暴風雪來得急,卻去得緩。

  大雪一連下了三天,仍然沒有任何停止的跡象。

  維蘭德跟傑西每天窩在樹洞裡,啃著之前鎮上神父送他們的乾糧,飲著樹洞旁的雪水,過著近乎一簞食、一瓢飲的可憐生活。

  說真的,過這種吃不飽又睡不暖的日子,維蘭德覺得自己簡直快被逼瘋了。

  可沒法子,天氣那麼惡劣,他也只能捱一天算一天,總之,希望暴風雪趕快過去,天氣一放晴,他跟傑西就能上路回家了。

  午後,望著空冷冷的樹洞,維蘭德知道傑西又冒著大風雪出去撿柴了。

  說來有些慚愧,這幾天幾乎部是傑西在照顧他,不但將大半的乾糧分他吃,還每晚睡在洞口幫他遮風擋雪,連出門撿柴這種辛苦又危險的工作,他也是一聲不吭獨自攬了下來。

  維蘭德有些感動,雖然他不明白傑西為什麼對他這麼好,可至少他覺得這小流氓已不像他剛認識時那麼惡劣了。

  縮在樹洞角落,無事可做的他只能愣愣發呆,然後,不知道是餓得頭昏眼花還是怎麼地,他開始覺得腦袋瓜有些昏沉。

  可能是沒睡飽吧!閉上眼,靠著濕冷的樹壁,他又沉沉睡去。

  朦朧中,彷彿聽到奇怪又熟悉的聲音從遙遠的風中傳來--

  你活著也好,死了也罷,當你睜開眼睛瞬間,眼中所見,唯我一人,

  我們之間,沒有明天、沒有未來,只有永無止盡的糾葛,

  天之角、海之涯,長生殿、閻王廳,生生死死,永不分離……

  唔……睡夢中的維蘭德像是被夢魔纏身似地,神情痛苦地翻了個身。

  「維蘭德、維蘭德……」

  誰?又是誰在叫他?

  「醒醒啊,維蘭德,快起來……」

  不,別再叫他了!

  「維蘭德……!」

  「啊!」維蘭德突然大叫一聲,整個人從睡夢中驚醒得跳起來。

  「怎麼了?你沒事吧!」傑西被他嚇了一跳,忙抓住他激動的肩膀問道。

  「沒、沒事……」維蘭德喘著氣,不安的雙眼瞪得大大的。

  「做惡夢了嗎?」

  「這……」維蘭德說不出個所以然。

  與其說是惡夢還不如說看見幻影來得恰當。

  雖然看不清那男人的容貌,但夢中那惑人的嗓音、灼熱的溫度,還有不停在他身上摩娑的暖昧動作,彷如真槍實彈般地撩人色慾,簡直讓他喘不過氣來。

  「瞧你,衣服都濕了,等會兒我生個火,你把衣服脫下來烤烤吧!」

  「嗯……」維蘭德僵硬點了點頭。

  看著一旁忙碌地生火的傑西,維蘭德眼中仍有著未清醒的混沌。

  「傑西,你……見過鬼魂嗎?」莫名地,他蹦出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的疑問句。

  「鬼魂?」傑西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嗯……你相不相信有生死輪迴這種事?」

  「生死輪迴?」傑西被他問得一頭霧水。

  「就是上輩子、或者上上輩子認識,然後相遇、分開,然後……」他怕傑西聽不懂,想稍加解釋一下,但可能剛剛真得嚇得腦神經有點打結,愈解釋愈讓人問號滿天飛,直想叫他閉上那張笨拙的嘴。

  傑西好笑地看著他,「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有時候,我一種奇怪的感覺。」

  「什麼感覺?」維蘭德忙問。

  「我覺得……我好像從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你了。」

  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維蘭德原本已稍稍冷卻的身子因為這句話突然又熱了起來,剛剛夢境裡那熟悉的灼熱感像血液逆流一樣,迅速奔騰湧回他身體裡。

  一張俏臉陡然之間躁熱得不得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臉紅個什麼勁。

  傑西愣愣看著他誇張又害羞的反應,一瞬間,他突然覺得這小子可愛極了。

  兩個人,四隻眼睛,眉來眼去瞪了老半天,整個樹洞的氣氛變得愈來愈奇怪。

  沒辦法,各懷鬼胎的兩人,只好裝模做樣心虛地挪了挪身子,很有默契將彼此距離愈拉愈遠,然後,安安靜靜度過了一個尷尬又奇怪的夜晚。

  隔天一早,天氣終於放晴了。

  維蘭德首先鑽出樹洞,見到久違的陽光,忍不住興奮大叫。「呀呵!太好了,可以回家了!」他舉高雙手、手足舞蹈,吶喊的聲音足以震翻天。

  「傑西,傑西,快起來!」爬進樹洞裡,維蘭德大力搖著還在睡覺的傑西,「看啊!太陽出來了,快起來……」

  「嗯……」傑西懶洋洋應了聲,有氣無力的聲音帶了絲乾澀。

  「咦?你怎麼了?」注意到他蒼白的面容,維蘭德吃了一驚,忙伸手探上他額頭,「天哪,好燙,你發燒了!」.

  「嗯,是嗎……?」傑西微睜了睜眼。

  他從小到大幾乎沒生過什麼病,也不知道發燒是什麼滋味。他只知道他現在頭好重好痛,喉嚨又乾又熱、像火在燒一樣灼得他全身虛軟無力。

  維蘭德看了看他,立刻當機立斷,拉起他,「走,我帶你下山看醫生!」

  傑西全身癱軟任他拉著。

  「如何?還起得來嗎?」維蘭德將傑西左手胳膊環過自己肩膀,偏著頭,將他身子整個撐起。

  隨著他起身的動作,傑西將身體重心無力地往他身上靠去。

  沒辦法,他現在頭重腳輕、整個腦袋瓜嗡嗡響翻天,只能依靠這個柔弱又嬌貴的小子了!

  出了樹洞,踏著多日來連天飛雪積下的厚厚雪粉,兩人一步步緩緩往鎮上走去。

  身邊帶著傑西,維蘭德沒法子走得太快,從早上一直走到中午,只勉強走了三五里路,放眼所及除了一片白濛濛的雪地外,彼端地平在線什麼也看不見。

  眼看著太陽即將從頭頂通過,前方路途卻遙遙無期,維蘭德心中不免急了起來。

  傑西的身子愈來愈重、意識也愈來愈模糊,叫他的時候,有時連應都不應一聲。

  「傑西、傑西!你醒醒啊!」維蘭德又喊了幾聲,身邊的人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喂,傑西,你別裝死啊!」維蘭德索性叫了起來,這傢伙要真出了什麼意外,那這片天蒼蒼、野茫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荒山孤嶺上不就只剩他一人了。

  想到這兒,維蘭德不禁有些害怕起來。

  心裡一急,腳步愈走愈慌,一個不留神,呯咚一聲,踢到路邊一顆小石頭,絆了一跤,兩個相互扶持的身子立刻呈噴射狀悲慘地向前滑去。

  像滾陀螺似地,濕漉漉的雪地讓兩人身子連滾帶爬,直打了好幾圈子才停下來。

  「唔……可惡,痛死我了!」維蘭德骴牙咧嘴叫著,伸手撫著擦破皮的膝蓋勉強站起來。

  「傑西,你還好嗎?」一拐一拐走到傑西身旁,維蘭德憂心地查看他的情況。

  他剛才跌倒的聲音又大又響,不知道有沒有摔傷哪兒?

  「嗯……」傑西悶哼了聲,原本已呈昏睡狀態的腦袋瓜被摔得七葷八素,不得已只好痛醒過來,「媽的,你想摔死我啊!」開口第一句話,就是粗魯不堪的髒話。

  還好,還會罵人,應該死不了!

  維蘭德鬆了口氣,問道:「你還好吧?起得來嗎?」

  傑西張開因體熱過高而泛紅的雙眸,狠狠看了他一眼,「扶我起來!」

  維蘭德順從地拉起他,正要起身,突然,傑西的身子像被頭獵槍擊中的黑熊一樣,砰地一聲,龐大的身體四肢猝不及防整個虛軟無力攤倒下來。

  「傑西、傑西!」維蘭德大吃一驚,趕忙想扶住他,卻因重心不穩,兩人再次一同摔倒在地。

  「傑西、傑西,你醒醒啊……!」

  繼蘭德扯著嗓門,拚命大叫,手腳並用捶打他。奈何壓在身上的人始終像具冰冷的死屍般,沒有任何回應。

  不!不要!別丟下他!

  「傑西!」維蘭德不死心大叫著。

  沒了錢、沒了車,在這荒陌雪地上足足餓了三天三夜,唯一可以依靠的同伴又死了,天哪!他該怎麼辦!

  不!不要!

  「傑西……」

  握著冰冷無溫的雙手,一動也不動的僵硬軀體,維蘭德突然有一股想哭的衝動。

  都怪他,要不是他怕冷,傑西也不用每天睡在洞口幫他擋風遮雪,要不是他耐不住饑寒,傑西也不用每天餓肚子、還冒著風雪出門撿柴,這麼冷的天,當然會凍出病來!

  爬起身,跪坐在雪地上,維蘭德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的恐慌。

  含著淚水,他強打起精神、撐起身子,雙腳屈跪在地上,握住垂掛在胸前的十字架,一字一句頭頭說道!「我親愛的……聖母瑪莉亞,慈悲的主耶穌,請您保佑在雪地中不幸迷途的兩隻小羔羊,請您保佑您可憐的孩子,指引我和傑西一條光明的道路,我祈求您,祈求慈悲的您……」

  一遍又一遍,維蘭德近乎低泣般不停反覆禱告著,他打出生以來一直是衣食無缺、安枕優渥,從沒像現在這樣,如此心慌、如此狼狽,又如此迫切著渴望著聖母的慈悲與恩澤。

  禱告過後,他低下頭,摘下自己胸前的十字架,緩緩地,將它轉掛在傑西脖子上。

  「來,這鏈子給你,有了聖母瑪莉亞的保佑,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平安得救的!」

  扶起昏迷不醒的身子,維蘭德將他雙手環在自己脖子上,又抓過他雙腳,將他整個人背了起來。

  抹起淚痕,邁開步伐,繼續朝著不知名的遠方一步步走去。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0-31 19:0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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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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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不清自己走了多少路、涉過多少溪流、穿過多少森林。

  維蘭德忍著腳上的疼痛、還有身後壓得自己脊椎骨快斷掉的龐大重量,終於,在星斗掛滿天空之際,踏進了清幽安靜的威瑪小城。

  帶著一副天見猶憐的慘兮兮模樣,維蘭德拼了命敲響教堂的門。

  砰砰砰!

  一聲又一聲,急促的敲門聲響個不停。

  「誰啊!敲得這麼急!」正準備休息的教士,聽見這催魂似的敲門聲,趕忙披了袍子快步走出。

  一開門,見到兩個狼狽的孩子,嚇了一大跳。

  「天哪,喂,快快,快來人幫忙哪!」開門的教士轉過身子,大聲吆喝幾個正準備就寢的同伴一起出來幫忙。

  不一會兒,幾個大男人七手八腳將傑西抬進後院的小屋子,又趕緊差人上街請醫生過來看診。

  一會兒燒開水,一會兒遞毛巾,忙得不可開交,一竿子人直忙到午夜過後,見傑西高燒逐漸退下後,才陸續離開。

  教堂後邊,小小的石造屋裡,又剩下維蘭德和傑西兩人。

  搬了張矮凳,坐在床邊,維蘭德靠著身後石牆,就著窗外灑進的月光,看著身旁呼吸均勻的傑西,心裡總算稍稍鬆了口氣。

  剛才醫生說了,這傢伙燒得很厲害,要是再遲一點,只怕就沒救了。

  想到這兒,維蘭德不禁露出一絲慶幸的笑容。

  還好,這傢伙沒事!

  清晨,薄曦冉冉吐露,透明的晨光穿過玻璃窗,灑了滿室溫柔寧靜。

  小石屋裡,白色被單上的人正酣甜安穩地躺在床上。稜角分明的五官側埋在溫暖的枕被間,一頭長亂未理的粟色髮絲狂妄不羈地散揚在被單外。

  睡夢中的他,懶懶地翻了個身,朦朧間,彷彿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下意識地動了動眼皮。

  微睜開眼,半夢半醒間,視線不清的瞳孔裡所看見的景象讓他更加搞不清楚狀況。

  這是哪兒?

  他爬起身,揉了揉眼,看著眼前清爽優雅的小房間。

  好奇的眼睛仔仔細細打量著,石牆泥磚、壁爐燈台,比起自己和弟弟妹妹的房間足足大了兩三倍。

  正對著自己的高牆上掛著一幅金光閃耀的聖母懷抱聖子圖,畫像下方,靠著窗邊角落擺著一張簡樸雅致的木製茶几,透過清晨明亮的光線,茶几花瓶裡的幾株紅梅正緩緩綻放著。

  傑西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臉頰,不會吧,難不成他真的那麼夭壽短命,十五歲就蒙主寵召,長了翅膀飛上天堂樂園。

  拉開棉被,想下床證明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在作夢,兩隻腳才剛踩著地面,耳畔突然傳來一陣輕柔甜美的歌聲。

  聲音的距離有點遠,聽不太清楚,忽大忽小的聲音中,帶著斷斷續續引人窺探的神秘美感。

  傑西好奇地走到窗邊,將兩扇窗戶全部推開,探頭到外邊尋找歌聲來源。

  轉頭望了望,發現歌聲似乎是從對面的禮拜堂傳來的。

  了亮高亢的嗓音,乾淨毫無雜質的純粹音色,宛如天使抽動羽翼時不慎落下的純白羽毛,輕輕柔柔、婉轉細膩,卻又蘊含著無限的光明希望。

  真是美麗又乾淨的歌聲!

  傑西站在窗邊,聽得像靈魂出竅般完全回不了神,就連身後有人開門走進來都沒察覺。

  「咦?你起床了?」馬瑞克教士推開房門,大步走了進來,手上還端了碗早晨剛擠下的牛奶和兩個麵包。

  傑西回過頭,看著突然出現的陌生人,嚇了一跳。

  沒理會他受驚的表情,馬瑞克逕自將早餐放在桌上,說道:「看樣子,你的身體復原得挺快的,不但能下床,臉色也紅潤多了。」

  「請問您是……?」

  「你不記得了?也難怪,這兩天你一直昏睡不醒,不記得我也是應該的。」馬瑞克朝他一笑,隨即道:「我叫馬瑞克,是赫爾斯教堂的教士,前兩天,你發高燒、昏迷不醒,你朋友背著你上這兒求救,你已經足足睡了兩天兩夜了。」

  兩天兩夜?那麼久?傑西一點印象也沒有。

  「請問。你剛才說……誰背我上這兒來的?」

  「你的好朋友,維蘭德啊!」馬瑞克順口答道。

  「維蘭德?」傑西有點吃驚。

  「是啊。」馬瑞克點點頭,「維蘭德真是個好孩子,見你發高燒昏迷不醒,一路背著你,從沙雷河畔徒步走來,十幾二十公里的路途,走得他兩隻腳起水泡、磨破皮也不知道,還好,傷口不是很嚴重,我已經請瓦爾特教士幫他……」

  「他人呢?他現在在哪兒?」不等他說完,傑西已心急地打斷他。

  馬瑞克有點被他的口氣嚇到,不過仍禮貌性回答他。「他上禮拜堂去了。」

  「禮拜堂?」

  「是啊,你沒聽見歌聲嗎?」馬瑞克站到窗邊,指了指對面,「維蘭德說了,他今天要獻詩給主耶穌,感謝天主讓你們平安得救,你聽,他唱歌簡直像天使一樣,乾淨漂亮、好聽極了。」

  傑西仰起頭,愣愣望著窗外。

  微風吹過,彷如黎明晨風般清柔的氣息,伴隨著歌聲,輕輕柔柔又飄了進來。

  傑西看看天空、又看看對面的禮拜堂。

  好漂亮!

  好漂亮的天空。好宏偉的建築物、好動聽的歌聲。

  跟維蘭德一樣,好迷人!

  在威瑪住了將近一個禮拜後,傑西的病情已完全康復。

  維蘭德帶著他,千謝萬謝拜別了一群熱情又頗富愛心的教士們,才重新踏上回家旅程。

  在天公作美、日日晴朗的好天氣下,兩人一路像散步似地悠閒走著。

  三天後,他們終於抵達揮別已久的家鄉--安斯達特城。

  兩人的歸來,讓一群苦苦等待的家長、老師及同學們個個興奮不已。畢竟,他們的歸期已比預計晚了快一個月,有些悲觀的同學更大膽推測兩人可能已遭遇不幸。

  想想看,附近森林裡那些不過冬睡覺的猛禽野獸多的是,什麼黑熊、豹子、老虎、土狼等等,隨便不小心碰上哪一種,再厲害的身手也難敵那些天性凶殘的噬人野獸,說不定,他們倆早已一命嗚呼、魂恨歸西了。

  聽到這些流言流語,雙方家長更加擔憂了。

  連向來沉穩冷靜的拉默赫特老爺也開始動用各種關係,廣散人脈到處打聽消息,只希望能探得兒子的一點點蹤跡,奈何十幾天下來卻是一無所獲;而情緒激動的愛莉薩則三天兩頭上學校哭鬧,一口咬定校長跟恩斯特修士是害死他家少爺的兇手,硬要學校給個交代,要不就將學校給拆了,搞得全校師生人心惶惶、美好的上課情緒全飛了。

  相較之下,費德裡希家就安靜多了。

  傑西的母親愛嘉特雖然極度不安,卻仍一如往常出門接些零工回家做,而那自命清高的酒鬼父親仍是每天喝得醉醺醺回家,只是,最近他老走錯路,常常一個人莫名其妙拖著歪斜的身子,跑到山丘上次冷風,剛開始,大家搞不清他想幹嘛,後來才發現,他似乎正盼著兒子早日歸來。

  就這樣,在眾人千所萬求、等到頭髮差點發自的時候,吃足苦頭的兩人總算平安歸來了。

  一見到歷劫歸來的寶貝兒子,拉默赫特老爺激動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愛莉薩則誇張抱著小主人又親又吻磨蹭了老半天,一家子從上到下高興得差點沒沿路放鞭炮掃街回家。

  兩人歸返後的第三天,為了幫維蘭德接風洗塵,拉默赫特老爺特地在家裡舉辦了一場華麗又盛大的宴會,不但邀請了寶特蒙斯市長,連公爵跟許多貴族士紳都聚齊了,會中除了請來許多樂手跟雜藝團表演,還刻意安排維蘭德講述這次在萊比錫的親身見聞,從音樂、文化、慶典到商品展寬等等,不但眾人聽得有趣,也讓他們拉默赫特家族在這小城上風光到了極點。

  當然,維蘭德述說這些經驗時,很自然地避開了他和傑西雪地求醫的狼狽經驗,畢竟這不是什麼精采事跡,只提到那該死的黑人工奴偷了他們的錢,讓他們徒步走回安斯達特、延誤了歸期等等,眾人聽到這兒,忍不住又是一陣讚賞與誇獎。

  就這樣,不但維蘭德被捧上天,連向來聲名狼藉的傑西也因此被冠上嘉獎的光環,而費德裡希老先生也覺得他兒子這次總算做了一件頗為光彩的事,讓他滿意極了。

  回到學校後,兩人更像是戰場上的英雄凱旋歸國似的,先是老師詢問他們在萊比錫的音樂會心得,然後班上同學們也頻頻追問兩人在都會大城見到的新鮮事。

  一大早,教室裡一群男生又圍著傑西,七嘴八舌問個不停。

  「老大,萊比鍚的妞漂亮嗎?胸部大不大?」伊萊斯首先巴著他們頭兒不放。

  「老大。萊比錫的姑娘有舒爾茲老爹的女兒漂亮嗎?」法夫納也好奇追問。

  傑西抬高下巴,一副意氣風發的拽樣,「哼!舒爾茲老爹的女兒算什麼?鄉下丫頭一個,人家城裡的姑娘可高級多了,不但漂亮性感,身材也是一級棒,上次,我在大學城附近遇到一個女的,兩個胸脯長得像木瓜一樣又大又圓,撐著一枝小花傘,走起路來屁股一扭一扭的,那股騷勁真是,哈哈……」傑西說著,忍不住大笑起來。

  一群男生聽得口水直流,也跟著傻笑,忙問道,「老大,那你有沒有追上去?」

  「對啊、對啊,問問她叫什麼的名字?」

  「當然有啊!我非常有禮貌地走過去,像個紳士般行了個禮,對她說,小姐……」

  傑西索性站起身,裝模作樣表演起來,「您的容貌有如春天初綻的薔薇、您的眼睛有如黑夜閃耀的星辰,我可有榮幸得知您美麗如花朵般的名字?」

  哈哈哈!

  傑西誇張的台詞與表情又惹來身邊一票男生捧腹大笑。

  「還沒完、還沒完……」傑西趕緊擺擺手,繼續展現他的獵艷情史,「那女的一見到我這樣英俊挺拔的男子向她搭訕,自然是羞得連頭都抬不起來,於是我一個轉身,繞到她身後、輕輕摟住她的腰……」

  配合高潮迭起的劇情,傑西也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身,一回過頭--

  嚇!

  一張精緻絕倫、漂亮到無可挑剔的俊臉,正以相距不到三公分的近距離直直盯著他,兩張俊臉眼對眼、鼻對鼻,差點來個火爆大對撞。

  「哇啊!」傑西嚇了一跳,連忙往後跳開一步。「維、維蘭德……」他張著口,一張蓋得天花亂墜、把死馬當活馬醫的嘴巴突然像被人用膠帶封起來一樣,結結巴巴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哼!冷冷地,維蘭德看了他一眼,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從鼻子哼出一聲非常鄙夷的不屑,轉過身,逕自走了開去。

  「喂!等等,你哼什麼哼!什麼意思,你那是什麼嘴臉啊!」見到他高高在上的傲

  慢態度,傑西忍不住叫罵起來。

  維蘭德卻像沒聽見似的,連頭都沒回,繼續大步往外走。

  「站住、你給我站住!」傑西吼了起來,跟著追出門口,衝上前一把抓住他。

  「你做什麼?放開我,」維蘭德用力甩開他。

  「你聽我說啊!」

  「你放手!」兩人在教室外邊的走廊上拉扯起來。

  「我不過是釣個女人,你火大個什麼勁?」

  「誰火大了?你這爛色胚愛幹什麼是你家的事,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沒關係你幹嘛生氣?瞧你剛才那表情,看我像看到鬼一樣!」

  哼!維蘭德又嗤了聲,「你這種下流無恥、看到女人就想脫褲子的野馬,鬼都長得比你可愛!」

  「你!」傑西氣得想一拳打歪這張漂亮的臉蛋,「我不過是好奇玩玩,那些女人我一個也沒認真過?」

  沒認真過?維蘭德更火大了,那他幹嘛招惹人家?他根本將愛情當兒戲!

  寒著一張臉,維蘭德怒道:「你認不認真、或者你愛跟哪個姑娘談情說愛都是你家的事,用不著跟我解釋!」

  「誰跟你解釋了,我不過是跟你講道理、把話說清楚……」

  「我沒興趣聽!」

  兩人邊走邊吵,一路從走廊吵到花園,又從花園鬧到鐘樓,一來一往的叫罵聲仍然鏗鏘有力、聲聲刺耳。

  嗯……不愧是男高音跟女高音的領唱,肺活量真是充沛!

  涼涼地,一堆同班同學倚在二樓窗邊像看戲一樣瞧著兩人,心中發出相同的讚歎。

  「真是了不起……」

  「對啊,他們兩個每天這樣吵,不膩嗎?」

  「誰知道,搞不好他們覺得有趣呢?」

  自從萊比錫回來後,原以為傑西跟維蘭德之間的感情會稍有進步、融洽一點,沒想到,兩人竟愈吵愈凶,真是沒救了!

  每次,一見他們吵架,大夥兒就緊張得不得了,又是勸架、又是安撫,後來才發現這兩人根本是天天吵,把鬥嘴當有趣,就懶得理了?

  現在,只要聽見兩人吵架,大家就自動閃人,躲得愈遠愈好,省得哪天不小心被颱風尾掃到那就衰斃了。

  「瞧,維蘭德一副要吃人的樣子,真是凶悍!」倚在樓欄邊、隔岸觀虎鬥的一票同班同學們品頭論足道。

  「唉,我說,咱們老大是不是有被虐狂啊,明明就很在意人家,卻又偏偏喜歡惹他生氣。」

  「對啊,瞧維蘭德那股狠勁,待會兒搞不好會打起來喔!」

  「打起來?不會吧!今天天氣那麼好。」

  「呿!這關天氣什麼事啊!」說話的人頭上被敲了一記。

  「喂,一個耳光,茉莉坊的麵包一條。」馬克維奇率先喊出聲。

  「兩個耳光,再加一條。」伊萊斯也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然後,兩人的眼光落到了一旁安靜不語的法夫納身上。

  「我……可不可以不參加。」法夫納趕緊搖搖手。

  「不行!」除了兩個沒天良的損友外,身後一票湊熱鬧的同學也一併喊道。

  咕,關後面這些閒人什麼事啊,這麼多話!擺明陷害他嘛!

  「那、那我三個耳光好了!」法夫納不情願道。

  話聲剛落,樓下突然響起啪啪啪三個利落的巴掌聲,接著,是傑西殺豬似如鬼吼般的咆哮,「臭小子,你敢打我,看我一劍劈了你!」

  「哈哈!我贏了、我贏了!」

  樓下吵得如火如荼、不可開交,樓上卻是手足舞蹈、開心的不得了。

  伊萊斯跟馬克維奇兩人四眼怪異地互相看了一眼。

  真他XX的見鬼了,那兩人今天怎麼吵得這麼凶啊!

  初春過後,是溫暖的盛夏,緊接著是蕭素的深秋,然後寒冬又來臨了。

  日復一日、四季交替,兩個寒暑就這麼匆匆過了。

  綠意盎然的三月天,聖伯尼菲斯學園配合滿園春色也呈現出一片熱鬧滾滾的景象。

  「快、快!借過、借過!」

  「喂,別濟啊!」

  「後面的別那麼粗魯行不行,有點風度嘛!」

  下課休息時間,一反常態地,一大群活力旺盛的男孩子沒聚在廣場耍劍、也沒在教室打屁閒聊。從高年級到低年級全體總動員,擠在一個小小的公佈欄前面,像是爭睹羅馬教皇風采一樣,圍成一道誇張的人海城牆,將整條走廊寬敞的空間全堵住了。

  之所以有這樣驚天動地大集合,說穿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就是下個月復活節的演出戲碼跟演員名單公佈了,大夥兒急著想知道自己的名字有沒有幸運上榜罷了。

  沒辦法,復活節演出是一年一度安斯達特城的盛大慶典,參加演出的同學不但有優渥的工資可領,還可以穿上漂亮的戲服,在台上走來走去威風一下,這樣難得的機會,學生們自然是搶破了頭想獲得演出機會。

  「喂,站最前面的,今年的男女主角是誰?先報出名來讓大家聽聽啊!」

  站在後面看不見榜上名單的人,扯著嗓門,大聲叫著。

  「吵什麼吵,要看不會自己上前來……唉呦,喂,別擠啊!」

  話都還沒講完,前面幾排同學又被後面洶湧而來的人潮壓得差點站不住腳。

  「喂,別擠啊!」

  一陣混亂中,一個身材高壯、敏捷如風的男子,從龐大人群中巧妙地避開所有可能攔住他的阻力,順利抵達最前方,駐足看了會兒演出名單後,旋即,又像陣狂風般迅速無聲地鑽出了吵雜的人群,瀟灑離去。

  從聖伯尼菲斯學園校舍後方,沿著一條不起眼的綠蔭小道往前走,緩緩向上攀登,步行約十分鐘後,可以抵達山腰間一片隱密又繁茂的綠色森林。

  微風輕吹,一株高大碧綠色的菩提樹下,一個金髮男孩正舒服地躺在地上睡著。

  不遠處,一陣窸窣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來人的腳程很快,不一會兒,已走到金髮男孩身邊。

  看了男孩一眼後,很不客氣地,他舉起腳粗魯一踢,「喂,維蘭德,別睡了,快起來。」

  「嗯……」維蘭德迷迷糊糊應了聲,看也不看來人一眼,迷濛道:「我昨天兩點才睡,別吵我啦!」一手拍開煩人的大腳,轉過身子,繼續夢他的周公。

  兩點才睡?傑西皺皺眉。

  八成又是那架管風琴害的!

  自從上個月維蘭德的父親幫他打造一台迷你管風琴後,這傢伙就像著了魔一樣,天天關在家裡練琴練到三更半夜,弄得上課瞌睡連連不說,連陪他玩樂的時間都明顯變少了。

  哇,他竟然連一架爛風琴都比不上,傑西愈想愈火大。媽的,哪天他一定要拿把斧頭把那架琴給拆了!

  「維蘭德……」傑西又喊了聲。

  無奈,身旁的人睡得正酣,別說睜眼醒來,眼睫毛連動都沒動一下。

  沒辦法,傑西只好識趣地靠著樹幹,在他身邊坐下。

  低頭看著身旁熟睡的臉蛋,輕輕地,傑西伸出手,以極輕柔、確信不會吵醒他的方式,撥開他垂落在額前一撮柔軟的髮絲。

  「維蘭德……」低低地,像是為了確認他是否真的熟睡,傑西又喚了聲。

  見他毫無反應後,傑西終於大著膽子,用充滿迷戀的雙眸牢牢盯著眼前彷如藝術精品的五官,然後,他調整身體姿勢躺了下來,配合維蘭德的睡姿,將自己的臉龐輕貼在他面前。

  兩人額前相抵、鼻尖輕觸,連兩片嘴唇幾乎都要沾染上對方。

  這是傑西最喜歡做的事,趁著維蘭德睡著時,偷偷用這種非常不光明正大的方式窺視他。

  他知道這很不正常,甚至可以稱得上變態。可他沒辦法,他控制不了自己,他就是喜歡這樣。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傑西已經有點記不得了,大概是那次萊比錫音樂會回來後吧!

  他知道他不但在肉體上對維蘭德有強烈渴求,連一顆心都像被勾了魂似的,瘋狂地為他著迷不已。

  這樣的自己,讓他非常苦惱。

  這兩年來,他不但強迫自己跟許多不同的女孩子交往,還常常故意激怒維蘭德、讓兩人大打出手,甚至希望就此分道揚鑣。

  可是,上天似乎不怎麼眷顧他。不管他跟多少女孩子談情說愛,心裡邊總是空空洞洞,像是了少一塊什麼重要的東西似地,沒辦法被填補起來。

  而每次他惡劣地挑釁維蘭德,想讓兩人就此一刀兩斷時,就會看見維蘭德盛怒的表情中充滿不諒解的怨懟。一見到那張臉,他一顆心就被揪得疼痛不堪,於是,他又一反常態,低聲下氣拼了命地對他好。

  維蘭德見他像只哈巴狗般討自己歡心,又軟了心拿他當朋友。

  就這樣,兩人的關係總是反反覆覆、忽冷忽熱,折騰了兩年多,同學們早已習慣他們的吵吵鬧鬧,甚至,還封他倆為聖伯尼菲斯學園的「最佳擂台拍檔」呢!

  呿,什麼擂台拍檔?!他才不想跟維蘭德打架!

  相反地,如果可以,他多麼想……想溫柔地將他擁在懷裡呵護著。

  想到這兒,傑西不禁泛起一絲甜蜜,一雙眸子仍然深情望著熟睡的臉龐。

  睡得好熟哪!傑西仔細看著他。

  偷偷吻一下,應該沒關係吧!

  大著膽子,傑西輕輕將臉龐貼了上去。

  即使內心如狂風巨浪般洶湧翻騰,他的動作卻輕柔得像黎明朝霧般,溫柔且輕緩,充滿細膩的深情。

  四唇碰觸剎那,如花般甜美的味道從他體內迅速飄散開來,感受著維蘭德身上清雅淡然的幽香引燃他全身熊烈的慾火。

  維蘭德,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快瘋了!

  傑西在心中狂叫著,整個身子激動到幾乎發顫。

  輕淺品嚐後,他緊握住雙拳,縱使千百般不願意,仍強壓下心中熊熊火苗,規矩地從令人留懋的唇瓣上退開。

  唉,自己又偷吻他了!

  撫著激烈起伏的胸口,懊惱地,他歎了口氣。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做出這樣該死的下地獄行為了。

  無奈地看看眼前毫無反應的人兒,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熬多久?

  難不成,他真要在這樣瘋狂又可怕的迷戀中渡過一生嗎?

  他悲苦地笑著。

  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好無力。

  突然,一片碧綠色的葉子輕飄飄從樹梢上落了下來,恰巧覆在他糾纏打結的眉宇上。

  伸出手,傑西拾起大片的綠色落葉。

  看了一眼,是菩提樹的葉子,長得還真好看,像一顆心似的。

  坐起身子,傑西仰頭看著高大的樹身,像是跟朋友聊天般,苦笑道:「喂,剛才的事你都看見了吧!你可得幫我保密,別多嘴告訴他,將來就算真要做那愚蠢又丟臉的『愛的告白』,也得我自己親口說,不准你礙事,聽見了沒?」

  菩提樹當然不會回話,濃密的樹林裡,只有微風輕吹,悄悄響起一陣彷若低語似的摩娑聲。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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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翹兩堂課,睡到日落西斜後,維蘭德終於醒來了。

  「啊∼∼」張嘴打了一個大呵欠,伸伸懶腰後,維蘭德終於注意到旁邊還有其它人的存在。

  不過他倒是很習慣,一點也沒被嚇到,開口就問:「喂,現在幾點了,你來了也不叫醒我。」

  傑西沒好氣地看他一眼,「你睡得像死豬一樣,哪叫得起來啊!」

  「呿,你留點口德好不好,開口不到三句話就罵人,當心將來下地獄被割舌頭。」

  「怎麼?我被割舌頭,你心疼啦!」傑西曖昧搭著他肩膀,雙眼頻頻對他放電。

  「是啊、是啊,我好心疼,疼得全身無力發軟,噁心得快吐出來了,可以嗎?」

  「真是可憐。既然這麼難受,那我幫你揉揉胸口好了。」不懷好意地,傑西伸出孔武有力的雙手,一把將維蘭德按倒在地。

  「喂,做什麼,你這死流氓,想謀財害命啊!」

  呵呵,傑西不安好心看著他,「錯了,是想劫財劫色。」

  語畢,兩隻大手立刻在他身上又是呵癢、又是撫弄,搞得維蘭德哭笑不得。

  「喂,你放手啊!」維蘭德叫了起來,雙手拚命抵擋傑西的攻勢,臉上卻是笑得燦爛。

  「別這樣,好癢……」

  兩個人在滿是落葉的地上從這邊滾到那邊,又像踢皮球一樣從那邊滾回這邊。

  來來去去,轉了好幾圈,維蘭德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頻頻跟傑西討饒,傑西這才住了手。

  經過十幾分鐘的劇烈「翻滾」運動後,兩人氣喘吁吁地,攤開雙手雙腳成大字型躺在草地上。

  「喂,維蘭德……」喘著氣,傑西先開了口。

  「嗯……」

  「今年的復活節演出名單公佈了。」

  「是嗎?」聽到這消息,維蘭德的眉頭立刻不安地攏了起來,「那女主角……」

  「還是一樣,由你擔任。」不等他問完,傑西立刻告訴他答案。

  「喂,太過分了吧,每年都是我!」

  「沒辦法啊,你是領唱,又是咱們高年級裡唯一……」像是怕傷到維蘭德自尊似地,傑西放低了聲音,「唯一沒變聲的。」

  這其實有點尷尬,維蘭德已經十七歲了,卻一直還沒進入變聲期,聲音甜得像貓叫似地,讓他可以演唱任何高難度的女高音角色。

  可問題是,這兩年他的身子迅速拔高、肩膀也變寬變厚了,腰身更不像兩年前那麼纖秀細緻,叫一個身高一米八、身材高壯的男人,濃妝艷抹,穿著蓬蓬裙上台唱歌跳舞,這能看嗎?

  唉,維蘭德無奈地歎了口氣,怪只能怪自已為什麼還不趕快變聲呢?

  「其實,今年還是有個值得高興的消息。」見他悶悶不樂,傑西又開了口。

  「什麼消息?」維蘭德意興闌珊地間著。

  「這啊,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傑西索性坐起身子,誇張說道,「經由全校師生一致認同推薦,今年的男主角,將由英挺俊拔、文武雙全,兼具音樂素養及高度演唱技巧的傑西,費德裡希同學擔任。」

  「什麼?你……」維蘭德瞪大眼。「今年的男主角是你?」

  「沒錯,正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敝人在下我。」

  開玩笑,這角色可是他辛辛苦苦爭取得來的。每年看著那些臭男生把維蘭德抱過來又抱過去,他就一肚子火。

  還好,今年不但不用受氣,還可以名正言順、大大方方地好好「抱抱」他。

  維蘭德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隨即又莞爾一笑。

  算了,這樣也好,至少他跟傑西在音樂上的契合度還蠻高的,如果由他擔任男主角,上台時應該可以比較放心吧!

  「那今年演出的戲碼是什麼?」他索性換了問續重點6

  「愛情與命運的遊戲。」  -.

  「愛情與命運的遊戲?」維蘭德重複著,印象中,那好像是法國戲劇家的作品,他不是很熱。

  又看了傑西一眼,維蘭德突然道:「嗯……對了,排戲之後可能會很忙,你不用陪凱特林嗎?」

  看著他,傑西淡淡笑了笑。「我們分手了。」

  分了?維蘭德愣了下,隨即又裝做不在乎道,「是嗎?又分了。」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一聽到傑西跟女朋友分手的消息,他都會有鬆一口氣的感覺,甚至,還有一點竊喜似的開心。他知道這種想法很惡劣也很奇怪,但沒辦法,他就是喜歡傑西只專屬於他一人的感覺。

  仰頭看看天色,紅霞早已渲染天空。

  維蘭德開心說道:「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好啊,用跑的!」傑西提議道。

  「跑就跑,誰怕你了!」

  「這可是你說的,待會兒可別跑不動要我背你。」

  「呿,你欠揍!」

  維蘭德粗魯踹他一腳,但傑西早有防備,不但機伶閃過,還故意擠眉弄眼朝他扮鬼臉。

  「可惡,踹死你!」維蘭德發揮凶悍本性又踢了過去。

  「哈哈,來啊、來啊,踢不到……」

  黃昏暮色裡,兩個大男孩的身影,在一片嘻笑打鬧的愉悅中蹦蹦跳跳一路跑回家。

  為了一年一度盛大的復活節慶典,維蘭德與傑西每天下課後,連同指導老師與中高年級同學們,全聚在教會西側廣場上辛勤排練。

  演出團隊中,搬道具的、縫戲服的、走台步的,吹樂器的,每天忙得團團轉。

  一群人常搞到夕陽西下,光線昏暗到無法工作時,才拖著疲憊的身子鳥獸散回家。

  眼看著復活節演出的時間一天天逼近,大夥兒心裡邊愈是戰戰兢兢,畢竟這是一年一度的盛大演出,成果好壞,將關係到聖伯尼菲斯學園在城裡的聲譽與地位,一點也馬虎不得。

  站在舞台後方角落,維蘭德一臉焦急與不悅。

  真是的,搞什麼鬼!

  傑西這傢伙究竟在幹嘛?到現在還不見人影,他已經足足遲到一個多鐘頭了。

  從排戲以來,那傢伙一直都蠻正常的,從不遲到早退,老師還樂得眉開眼笑直誇他脫胎換骨、重新做人了,沒想到今天這傢伙竟然又故態復萌,跑得不見人影。

  「維蘭德,傑西到了嗎?」學生導演弗朗茲關心地走過來詢問。

  「還沒。」維蘭德搖搖頭。

  「真是的,這傢伙該不會又跑到街上釣女人了吧!」弗朗茲摸摸下巴猜測著。

  傑西喜歡流連花叢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也是眾所皆知的不良素行,為了女人延誤排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誰知道,搞不好那傢伙又醉死在哪個溫柔鄉了!」維蘭德的語氣帶著酸溜溜的醋勁,握在手中的劇本幾乎要讓他擰碎。

  「這……」弗朗茲見他一臉不爽的樣子也不好多說什麼,「這樣吧,今天先排你跟其它人的戲,至於傑西的部分,等他到了再說。」

  維蘭德抬眼看看他,不情願地站起身,無奈地往舞台中央走去。

  結果,那天下午,傑西連個鬼影子也沒看見。

  不僅如此,連著兩天,傑西沒參加排練、也沒到學校上課。

  這一來,大伙就開始緊張了。

  連著失蹤兩天,連平常稱兄道弟的一票同學也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那就很有問題了。

  「我去看看他吧!」下午排練一結束,維蘭德就耐不住性子自告奮勇要上傑西家去。

  「我也去!」

  「我們陪你一起去!」

  伊萊斯跟馬克維奇不約而同喊道,他們老大出了事,做兄弟的當然得去瞧瞧。

  「不用了,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不知道為什麼,維蘭德就是不想讓人跟。「他家住得遠,又在荒郊野嶺上,天色那麼黑,你們沒馬車接送,不方便的。」他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

  伊萊斯跟馬克維奇想想也對,他家老大住的地方的確挺偏遠的。

  「這樣吧,維德德,我們就推派你當代表,幫我們問候傑西一聲。」站在一旁的弗朗茲出聲說道。

  「對啊,叫他沒事趕快回來,別一天到晚淨想著找女人!」

  「喂,順便告訴他,每天躺在女人堆裡,很傷身子的,哈哈……」

  一群太陽兄弟會的同學已經開始開玩笑叫囂起來。

  面對同學們的玩笑話,維蘭德尷尬地笑笑,心裡卻頗不是滋味。

  媽的,那傢伙要真是為了那些鶯鶯燕燕將學校課業全拋下,他一定將他千刀萬剮、萬箭穿心,丟到十八層地獄裡下油鍋!

  滿佈星星的夜晚,一輛馬車從安斯達特城郊一路往山丘上駛去。

  寧靜的月光下,只聽見車輪轉動的碌碌聲在幽秘的森林裡迴盪著。

  維蘭德很少上傑西家來,應該說,班上同學除了他之外大概沒人來過他家。只知道他家住得遠、住得偏僻,住得彷彿要與世隔絕一般。

  遠遠地,還沒到山丘上,維蘭德就讓車伕停了車。

  「到這兒就行了,我自己走上去。」

  「這,少爺,不好吧,這兒又黑又暗……」車伕擔心道。

  「囉唆,叫你停車停車!」維蘭德不耐煩地斥了聲。

  被主子一罵,車伕不得已只好停下車子,眼巴巴地看著少爺一個人獨自往山上走去。

  初春的三月天,仍有著強烈寒意,加上山裡夜露凝重,走在小徑上的維蘭德不禁打了個哆嗦。

  抬起眼,看見不遠處的昏黃燈光,他知道,那是傑西的家。這方圓數里內,就他們一戶人家。

  正想加快步伐往前走,忽地,他瞥見不遠處獨自坐在樹下的一個身影。

  「傑西!」維蘭德驚訝地叫出聲。他怎麼一個人坐在那兒發呆?

  聽到有人叫喚,傑西下意識地抬起頭。

  柔和月光下,他見到維蘭德正快步向他奔來,那個如天使般耀眼的男孩罩了一件織工秀麗的雪白色披風,微風輕吹,揚起他燦亮如絲的金髮,精雕如瓷玉般的面容因走了一段山路而染上陣陣霞紅。

  見到這樣的他,緩緩地,傑西笑了起來。綻開的笑顏中帶著一絲莫名的悲涼與寂寞。

  維蘭德納悶地蹙起眉頭,大步奔到他身邊,喘著氣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一個人失魂落魄坐在這兒?」

  傑西仍是望著他,沒有答話。

  「說話啊,傑西!」維蘭德又叫了聲。

  「死了。」

  「什麼?」維蘭德聽不懂他的話,「什麼東西死了?」

  「朵麗拉死了……」

  「朵麗拉死了?」維蘭德叫了起來。

  朵麗拉是傑西最小的妹妹,今年才剛滿八歲,也是他最寶貝的妹妹。

  「她……怎麼會這樣?怎麼死的?」

  「上星期染了風寒,發燒引發肺病,捱不到兩天就走了。」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他這兩天都沒到學校,原來是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兒。維蘭德想起自己之前還胡亂瞎猜、誤會他是不是跟別的女人跑了,不禁覺得有些愧疚。

  「傑西……」維蘭德拍拍他肩膀,企圖安慰他。

  「第六個了……」

  「什麼?」

  「從我手中死掉的弟弟妹妹,這是第六個了。」

  「這……怎麼會那麼多?」雖然說孩子養不大夭折是常有的事,可是傑西家的比例似乎高了點。

  「沒辦法,我們家裡窮,住得又偏遠……」傑西將身子輕靠在維蘭德肩上,疲憊的語音像是要哭出來似的,「你知道嗎?我第一個妹妹就是死在我的背上,那天,也是像這樣星光燦爛的好天氣,她發著高燒,我背著她,一路從山上往城裡奔,可是,還沒進城,她就斷氣了……」

  「傑西……」維蘭德將他摟得更緊。

  「我媽媽生了十個孩子,現在只剩下四個了。」

  維蘭德不知該說什麼,只能不停安慰:「別這樣,傑西,孩子夭折是常有的事,城西的歐勒富家不也死了五六個孩子嗎?總之,人死不能復生,你別太難過了。」

  「你要我別難過,那……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為我難過嗎?」傑西將臉龐從他肩上抬起,逼視著他。

  「我……」

  「告訴我,你會不會為我難過、為我掉淚?會不會只想著我一人?」傑西認真問著,激動的雙手緊攫住他。

  「這……」被他反常的問題搞得有些心慌,維蘭德隨口道,「你別問這些奇怪的問題,好端端的,說什麼死不死的?」

  「是嗎?我這麼問很怪嗎?」像是意識混淆般,傑西喃喃自語著。

  突然,他又抬起頭,雙臂一張,像張大網一樣將維蘭德整個人攬入懷中。

  「哇,你做什麼!」維蘭德嚇了一跳。

  「維蘭德……」傑西抱著他,死命摟得緊緊地,溫熱的氣息在他耳邊輕吐,大膽的雙唇摩娑著他耳後,「答應我,你千萬不能死,你要死了,那我也活不了了……」

  「你……胡說些什麼!」感覺到自己耳後的溫熱與濕潤,維蘭德又驚又慌,手腳完全不聽使喚、舌頭也頻頻打結。

  「維蘭德……」傑西仍在他耳盼喚著,如風般輕飄的嗓音,帶著濃厚寵溺的味道。

  維蘭德紅著臉、一顆心噗噗直跳,激動得彷彿要跳出胸口似的。

  「維蘭德,別走、別離開我,我好寂寞、好孤單……」

  「傑西,你……」維蘭德還來不及做出任何響應,傑西突然將自己的臉龐貼了上來。

  沒有給他任何退縮的空間,那雙充滿異樣又熱情的雙眸牢牢盯住他,充滿挑釁、也充滿誘惑。

  維蘭德不自覺地將身子往後挪去,但他每退一步,傑西就往前逼近一步。

  太過緊密的距離、太過煽情的挑逗,讓維蘭德腦中思緒幾乎被掏空。

  終於,無路可退的維蘭德將背脊抵在一株樹幹上。

  傑西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倏地,俯下身,迅速將自己的雙唇覆上。

  四唇碰觸剎那,維蘭德感受到身上的男人像頭肌渴的野獸般,幾乎要將自己的靈魂一併啃咬殆盡。「你……傑……」維蘭德下意識想抵抗,卻發現壓在身上的力量龐大得超乎他想像。

  傑西撬開他的唇齒,霸道地侵入嚮往已久的禁地,靈活的紅舌輕舔過濕滑的內壁,順著牙齦、舌根,然後一把揪住口中柔嫩的紅舌,像條不要命的水蛭,緊緊吸附得身下人兒幾乎喘不過氣。

  「嗯……」維蘭德被傑西吻得一陣天旋地轉、全身上下一陣火辣辣。「傑西……不……」維蘭德想抗拒,但身體卻不聽使喚,一種不在預期中的奇妙力量軟化了他的理智。

  好熱、好怪!

  身體與大腦完全脫離了常軌,血液中彷彿有一種極度危險卻又極度甜蜜的致命快感不停衝刺奔騰著。

  骨頭裡那不斷湧上來的麻酥感讓維蘭德整個身子幾近癱軟,不自覺地,他伸出雙手,攀住傑西寬厚的肩膀,讓口中滾燙的侵略更加徹底深入。

  傑西在心裡得意地笑了,雙手更加肆無忌憚地址下他的披風、探進他柔軟的羊毛衣裡,順著他紅潤的唇舌、嘴角、下巴、頸子,一路往下舔吻,濕潤的口液將維蘭德胸前沾得全是自己的味道。

  「少爺、少爺!」

  突如其來的一陣呼喊中止了兩人超乎倫常的大膽舉動。

  在山腰上久候不到主子的車伕亞倫,索性駕車上來尋找。

  「少爺,維蘭德少爺,您在哪兒呀?」他拉大嗓門喊著。

  這一嚷嚷,讓糾纏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兩人迅速推開對方,趕忙從地上跳起。

  維蘭德狼狽地爬起身,躲到樹幹後面,一邊慌亂整理自己的衣衫、一邊則為自己剛才的舉動感到驚駭不已。

  天哪!他到底做了什麼事?他是不是瘋了?他竟然跟傑西兩人躺在草地上擁吻!?

  他們都是男人啊,他到底著了什麼魔?怎麼會做出這樣傷風敗德的事!

  實在太可恥了!

  「維蘭德。」輕輕地,傑西喚了他一聲,語調中仍帶著方才熱情時的溫柔。

  「什麼事?」維蘭德沒有轉頭看他,手忙腳亂拉好衣衫後,滿腦子只想快點擺脫這可怕的感覺。

  想也不想,他轉過身子就要離開。

  「別走,維蘭德!」

  站在他身後,距離約兩步之遙,傑西沉穩的語音清楚響起,「維蘭德,我喜歡你!」  

  「你……」維蘭德像是嚇了一跳般,停下腳步,轉頭看著他。

  「我說真的,我喜歡你,很久了,一直都喜歡著你……,不是像同學那樣的喜歡,而是像剛才那樣……」

  「你瘋了嗎?我們都是男人啊?」維蘭德打斷他,吼了起來。

  傑西望著他,靜默了好一會兒,「我知道,可我就是喜歡你。」

  「為什麼?」維蘭德咬著唇,激動地別過臉。

  「喜歡你也需要原因嗎?」

  「我是男人啊!」

  「我知道!」傑西也叫了起來,「我打第一天認識你,我就知道你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你犯不著一再提醒我!」

  「既然知道,你就不該……」

  「不該怎樣,不該愛你嗎?還是不該親你、吻你?不該為你動心?」抓住他的手腕骨,傑西不想放他走,「告訴我,剛才我親你的時候,你是不是很緊張、很興奮、很有感覺?」

  「沒有,我一點感覺也沒有!」維蘭德用力甩開他。

  「你胡說!」

  「我才沒……」維蘭德的話還沒出口,雙唇已被人堵住。

  「唔……」傑西將他強壓在樹幹上,霸道吻著他。

  「不,唔……」維蘭德拚命捶打他,傑西卻一點也不為所動。

  維蘭德氣炸了,亞倫還在附近啊!

  這傢伙在幹什麼?

  混帳!維蘭德張口一咬,又鹹又澀的血水立刻從兩人交纏的口中流出。

  傑西吃痛,鬆了口,維蘭德立刻將他推開。

  呼、呼……喘著氣,抹抹嘴角,兩人情緒激昂看著對方。

  「維蘭德……」

  「別過來!」

  強勢的拒絕讓傑西停下腳步,看著驚慌的昔日好友,他無奈地泛起一絲苦笑,「你就真的……這麼討厭我?」

  維蘭德沒有答話。他的腦袋瓜早被今晚所發生的事攪得一團亂,哪還有辦法思考任何事。

  「告訴我,你真的這麼討厭我嗎?」沮喪的語音,彷彿帶著巨大的恐懼與無比焦躁。

  沉重充滿壓力的聲音,讓維蘭德飽受驚嚇的雙肩又微微顫了下。

  低下頭,避開鋒銳的視線,伸手拍拍沾了黃褐塵土的衣衫,沒有留下任何只字詞組,他默默轉過身,大跨步走出了樹林。

  為小妹朵麗拉舉行完一場簡陋又寒酸的葬禮後,傑西又回到復活節的慶典排練上。

  畢竟,他是男主角,扮演著整齣劇的核心人物,沒了他,這幕戲就不用唱了。

  雖然家中遭逢劇變,他仍強打起精神克盡自己的本份。

  這次演出的「愛情與命運的遊戲」是一出三幕喜劇,劇中的男主角多朗特與女主角希爾維亞有多場親密的對手戲碼。

  「喂,停停停……」坐在一旁,急得滿頭汗的導演弗朗茲實在看不下去了,「我的老天爺,兩位王牌領唱,你們有沒有搞錯啊,你們現在是瞞著眾人在後花圈裡幽會,這場戲講得是『才子看上佳人、天雷勾動地火』那種纏綿悱惻的感覺,你們倆好歹也摟緊一點,眼神再深情一點,別像兩具吸血殭屍一樣、死板板的,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弗朗茲老實不客氣念了一大串,把傑西跟維蘭德兩個人罵得差點連頭都抬不起來。

  這場戲從下午排到現在,兩人抱來抱去、磨蹭了兩個多鐘頭了,除了身旁其它配角等到快睡著外,導演也快氣瘋了。

  那僵硬的肢體語言、尷尬又不自然的表情,一點也不像熱戀中的戀人。

  搞什麼鬼嘛!這兩人前幾天還默契十足,怎麼傑西一參加葬禮回來,兩人的感覺就全走味了?

  看著逐漸昏暗的天色,弗朗茲無奈地攤攤手。

  「算了、算了,今天就先排到這兒,你們兩個回去後,好好地想想這場戲該怎麼演,明天再來一次,可別又搞砸了!」

  站在舞台中央,還抱在一起的兩人,歉疚地看看身旁一堆的工作人員,帶點狼狽又不安地放開對方,各自轉過身,默默走了開去。

  排完戲後,傑西壓根兒沒想回家。

  他的心情亂到了極點,失去心愛妹妹後的傷痛仍末消除,再加上暗戀多年的維蘭德又避他如蛇蠍,他一顆心痛到幾乎快承受不住了。

  順著學校後出的小徑,一路走入幽暗茂密的森林裡,這裡,是他與維蘭德逃學時最常來的秘密基地。

  只有兩人知道的隱密空間,分享著只屬於兩人的私密交流,這是他唯一能夠回憶他們共同有過歡樂時光的地方。

  坐在菩提樹下,他苦澀地笑著。

  笑自己傻,也笑自己癡。

  別說他跟維蘭德一樣同是男兒身,就算自己是個女人,憑維蘭德優秀顯赫的貴族血統,也絕不可能看上他們這種一貧如洗的窮酸小戶。

  悠悠地,他仰頭望著天上幽亮的月光,流不出淚水的雙眸,癡癡望著銀白月色灑落林間時的孤寂。

  突然,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然後,他見到不遠處一道修長的身影正緩緩往這邊走了過來。

  看著愈走愈近的熟悉身影,傑西臉上掩不住驚訝,「維蘭德……」

  見到樹下的人,維蘭德似乎也嚇了一跳。

  沒想到,他倆竟然這麼有默契,下了課不回家,不約而同跑到這暗摸摸的鬼林子來。

  「你怎麼來了?」傑西率先開了口。他知道,維蘭德是個生活規律的人,下課後不喜歡在外面遊蕩。

  正躊躇著該留下還是索性掉頭就走的維蘭德,猶豫了下後,終於硬著頭皮回了句,「沒什麼,心裡煩,出來透透氣。」

  是嗎?他心煩的原因,跟自己應該是一樣的吧!

  看著他別過臉的側面輪廓,那彷如工匠刻刀下雕鑿出來的優美曲線,傑西眼中又泛起無法停止的迷戀。

  這兩年來,他的維蘭德是愈來愈漂亮了!

  他站起身,朝他笑笑,「真巧,我也覺得悶,不如一起散散步、到林子裡走走吧!」

  維蘭德看著他,遲疑了下,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兩人並肩在黑漆漆的森林中走著,就著頭頂上微弱的月光,順著蜿蜒的小道,一步又一步、無言無語,靜靜感受著彼此的呼吸與存在。

  兩人心知肚明彼此的問題與煩惱,卻又沒有人願意出聲挑起話題。

  終於,行到一株高大的菩提樹前面時,傑西打破了沉默,「維蘭德,你有沒有聽過一個傳說?」

  「什麼傳說?」維蘭德順著他的話問。

  「小時後,我奶奶告訴我的,她說,我們日耳曼人,都是從最深最黑的幽暗森林裡誕生,背負著無數罪惡淵藪,惟有藉著天使的歌聲,那從光,風與精靈中誕生的純潔無暇,才能拯救我們的靈魂。」

  是嗎?維蘭德笑笑,「小孩玩意,無聊。」

  「是有點無聊。」傑西也笑了,「不過,我第一次聽見你唱歌的時候,還真以為自己遇見天使了。」

  「有那麼誇張嗎?」維蘭德嘴角仍噙著一絲笑意。

  「我是說真的。」看著他,傑西強調自己眼裡的認真。

  斂去笑容,維蘭德避開他鋒利的眼神。

  傑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說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在我眼裡,你既不像男孩、也不像女孩,就像是一種習慣、一種很奇妙的存在,不停吸引著我,我知道自己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可是,又怕你……」

  「怕我什麼?」

  「怕你討厭我。」傑西老實說出心裡的感覺。

  歎了口氣,維蘭德無奈道:「我沒有討厭你。」

  「我知道。」突然地,傑西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自信的笑容裡帶著一抹勾魂攝魄的男性氣息。

  像是故意地,他將自己充滿魅力的俊臉移到維蘭德面前,「其實,我知道今天下午那場戲的感覺,我非常非常瞭解那種仰慕還有愛戀的心情……」

  彷彿感受到某種強烈的危險氣息,維蘭德不自覺地將身子往後退去,一步一步,正想逃離強大的壓迫感時,卻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拉回,旋即,他整個人墜入了香甜溫暖的懷中。

  熟悉的氣息、溫暖的體熱,緊緊護著他的溫柔,讓維蘭德的身體輕顫了下。

  親暱的接觸與曖昧的磨蹭,讓兩人的呼吸不約而同加快了起來。

  抱著他,傑西沙啞的嗓音在他耳邊輕輕訴說著,「維蘭德,你能瞭解嗎?你能不能感覺到我對你的渴望?那種渴求與想念?那種幾乎要將人折磨崩潰的感覺?」雙手環在他身後,他幾乎要將他嵌進自己身體裡。

  「你別這樣。」維蘭德垂著頭,不安地蠕動著。

  「別這樣?那我該怎麼辦?」傑西不悅地叫了起來,「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愛你愛得快瘋了,你知不知道!」

  「你……」維蘭德握緊雙拳,內心激烈翻騰。

  他說他愛自己愛得快瘋了!

  那他呢?他又何嘗不是?

  每天每天、日日夜夜,他無一刻不想逃離這樣的感覺、拒絕承認這可怕又荒謬的事實!

  他強迫自己要忍耐,忍過每個日出晨昏、每個孤寂又可憐的寒冬深夜,可上帝卻一再開他玩笑,讓他怎麼也逃不開這男人的糾纏與誘惑。

  真要說瘋狂,他覺得自己才是那個被壓抑得快瘋了的人。

  「傑西……」

  「別說話,維蘭德!」緊緊攫住他,將曲線優美的身子深深埋在自己懷中,「不要逃好嗎?求求你,就當是我求你,看我一眼、聽著我的心跳、施捨我一點愛……沒事的,愛上一個男人,不是那麼可怕的事,不要對我不理不睬好嗎?」

  「我……」維蘭德被他摟在懷中,傾聽著強烈起伏的心跳聲。

  他知道,眼前這男人是認真的!

  「看著我,維蘭德。」微鬆開他,傑西扳起他尖細的下頷。

  「我知道你並不討厭我,我知道你其實是有點喜歡我的,對嗎?」傑西低下頭,將額頭輕抵在他額前,輕輕摩娑著。

  「告訴我,你喜不喜歡我?」

  「我……不知道。」像是迷惘般,維蘭德輕柔的語音裡似乎多了分妥協。

  「你是喜歡我的,我知道,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我交女朋友的時候,你都會吃醋的,不是嗎?」

  「我哪有!」

  「沒有嗎?」傑西認真問著,他很在意這個問題背後的真心。

  維蘭德轉過臉,避開他逼問的凝視。

  他知道,自己有時很沒用,每次傑西一交女朋友,他就特別喜歡生悶氣。他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沒想到早被人看在眼裡。

  「既然知道我不喜歡你跟女人糾纏不清,你幹嘛還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維蘭德悶悶地問著。

  「這……」看他醋意沖天的酸溜樣,傑西突然覺得很有趣。

  他果然是在乎自己的!

  「呵呵,小寶貝,我發誓,從今爾後,我傑西.費德裡希只愛著你一人,除了你之外,我決不再碰其它女人。」

  哼!維蘭德不屑嗤了聲,「你這油腔滑調的花心漢,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你不信?」

  「有腦袋瓜的人都不會信你的……唔……」一句話還沒罵完,雙唇已被人堵住。

  傑西不給他任何反抗的機會,霸道地奪去不信任的小嘴。

  「混帳,你……啊……」維蘭德本想罵人,但在一陣天玄地轉的熱吻下,所有的抗議都被堵了回去。

  傑西仍是笑著,紅舌在嘗盡維蘭德口中蜜液後,又將掠奪的位置從被吻得盛紅的雙嘴,轉移到白皙的頰畔,輕輕地,搔癢似地落到敏感的耳垂上,一口接一口,像品嚐一道精緻美食般,惹得懷中人兒全身上下狂顫不已。

  「相信我,維蘭德,相信我是個愛你愛到發狂的可憐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傑西在維蘭德耳邊瘋狂訴說著他的愛意。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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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往年一樣,今年的慶典活動將持續一個月左右。

  安斯達特城裡除了各大小教會卯足勁推出各種節目外,民間戲團也在市民廣場共襄盛舉。

  維蘭德跟傑西每天像趕場作秀一樣,早上在教會幫忙清唱劇演出、下午則移師到西側廣場演話劇。

  由於他們挑選的戲碼充滿通俗性的幽默與風趣,加上傑西與維蘭德一個長得帥、一個生得俏,很快就吸引附近市民天天上這兒看他們演戲。

  戲演得好。學校也覺得很有面子;前兩天,校長跟修士們還當著大家的面誇獎傑西跟維蘭德是他們聖伯尼菲斯學園的光采與榮耀呢!

  只是,這兩個頭上頂著光環的優秀學生,每天演完戲、放學後,就會迫不及待地偷偷牽著手,避開眾人目光,悄悄跑到學校後山上,在暗不見天日的森林裡,做著讓人意想不到的大膽行徑。

  兩個大男孩躺在草地上,枝葉濃密遮掩處,不顧禮教道義,放縱地摟抱在一起、感受彼此的火熱。

  傑西擁著維蘭德,忘情品嚐著他紅嫩的雙唇。他常說,維蘭德口中甜美的滋味像灑了蜜汁的花朵,熏得沒喝酒的人也會茫茫然,醉得一榻糊塗。

  維蘭德才不信他的鬼話,直笑他是色慾熏心、鬼迷心竅,哪有人沒喝酒就會醉的?

  不管有沒有醉,總之,到後山上的菩提樹林裡幽會,已成了兩個大男孩目前生活中最快樂、也最開心的事。

  雖然每天偷偷摸摸、東躲西藏有點辛苦,但一想到彼此相擁時的濃烈甜蜜,就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復活節慶典即將結束前夕,話劇公演也到了尾聲。

  最後一場演出結束後,維蘭德與傑西在台上一次又一次向熱情的觀眾謝幕。

  台下掌聲與口哨聲接連不斷,台上的演出者也倍覺風光。

  好不容易,下了舞台,卸了妝,大夥兒就開始起哄,嚷嚷著要去酒吧喝酒慶祝。

  畢竟,辛苦了兩個多月,也該好好放鬆一下了。

  傑西當然是第一個點頭的,他最愛熱鬧了。

  不過,維蘭德可就很掃興了,「不行,我明天還有最後一場清唱劇要演出,不能去。」

  躲在舞台幕簾後邊,維蘭德穿著尚未脫下的長裙、粗魯地跨坐在傑西大腿上,搖著頭,拒絕了他。

  「真的不去?」傑西又問了次,一手摟著他的腰,另一手鑽入他的蓬蓬裙裡胡亂摸著。

  「別這樣,」維蘭德拍掉他不安分的手,開口道:「我也想去啊,可是,今天晚上不養嗓子,明天唱不出來怎麼辦?」

  「那就別唱了!」傑西放在他腰上的手微使力,讓他整個人貼在自己身上,在他臉上又親又吻,舔得他滿臉口水。

  「喂,別鬧了!」維蘭德笑著推開他。

  「真的不去?」傑西像只賴皮狗一樣不肯放棄。

  「不了,你跟弗朗茲他們一起去吧,記得幫我多喝些酒、多吃點菜,最好吃垮弗朗茲那票惡鬼!」

  傑西雙手環在他腰後,臉龐在他頸窩間不停吻嗅著,「可是,我最近胃口不怎麼好,那些什麼佳餚美酒、美饌珍饈,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沒興趣?「你生病了嗎?」維蘭德將手抵在他額上,探著他的體溫。

  這傢伙平常可是大胃王、超級無底洞,怎麼可能對食物不為所動?

  傑西拉開他的手,曖昧笑道,「我現在……只想吃你!」

  「你這傢伙……」維蘭德還來不及把話說完,兩片紅唇已被人堵住。

  傑西像是餓了幾百年一樣,猛烈纏著維蘭德的雙唇。

  「唔,你別……」維蘭德想開口叫他別這麼放肆,畢竟,這是舞台後方,雖然隱密,卻難保不會被人撞見。

  「傑……」他才剛出聲,卻反被傑西趁虛而入,探索得更深入、侵略得更徹底。

  「唔……」傑西一個勁兒吻得身下人兒幾乎喘不過氣,只差沒將他骨頭給拆了、一口吞進肚子裡去。

  許久,在飽嘗愛人的甜美滋味後,傑西終於緩緩從他唇上退開。

  一有了喘息的空間,維蘭德立刻叫了起來。

  「媽的,你想害死我啊,要親熱也不會看地方!」一把推開他,被吻得差點斷氣的紅唇抗議大叫。

  呵呵,傑西仍是一副厚臉皮笑著。「冤枉啊,小公主,我疼你都來不及了,怎麼捨得害你呢?」

  「你找死,又叫我小公主!告訴過你多少次,別這樣叫我!」

  毫不留情地,維蘭德用腳上還沒換下的高跟鞋,狠狠往傑西腳上踩了下去。

  「哇啊,好痛啊,痛痛……別這樣,喂,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沒什麼好說的,你這油腔滑調的死豬頭!」維蘭德站起身,作勢就要離去。

  傑西趕忙拉住他,「喂,別這樣嘛,親愛的,維蘭德親親寶貝……」陪著一張笑臉,厚著臉皮,傑西像條哈巴狗一樣在愛人身邊又是撒嬌、又是討饒。

  見他一副可憐兮兮、誇張又耍寶的表情,維蘭德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傢伙,真受不了他!

  兩人窩在舞台後方,又打打鬧鬧了好一會兒,傑西才被維蘭德三推四起,不情不願從他身上爬起,離開後台。

  抹抹嘴巴,傑西像只剛偷完腥的貓兒,捏手捏腳、神不知鬼不覺地又混回舞台前方,跟著正忙著收工的團隊一起動手清理場地,待一切都打理完畢後,才隨著一票同學離去。

  為了隔天一早的清唱劇演出,維蘭德喚了家裡的車伕來接他。

  一方面可以早點回家休息,另一方面也可以養好聲音、保持最佳體力。

  上了馬車,一路沿著市政廳旁噴水池的方向馳去。

  突然,前方不遼處何來喧囂的人聲,寬敞的道路幾乎全被看熱鬧的人群給擋住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維蘭德忙掀起車簾問道。

  「這……」車伕拉長脖子探了探,臉上掛滿不解,顯然也搞不清楚究竟出了什麼事?

  「我下車看看。」維蘭德說著,逕自開門下了車。

  「這……少爺,我陪您去吧!」亞倫擔心地道。

  這位盡職的車伕是拉默赫特老爺這兩年新聘的僕人,有了前車之鑒,拉默赫特老爺這次可是精挑細選了一個忠厚又老實的人。

  跟在主子身後,亞倫隨著維蘭德修長優雅的背影溶入龐大的人群中。

  街道上,不同於往日的寧靜祥和,微涼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不尋常的殺戾之氣。

  身邊的人,個個一臉憤怒鄙夷,快步疾走著。

  有人手上拿棍子、也有人準備丟石頭,隨著長列隊伍,一路往廣場上走去。

  維蘭德愈看愈奇,連忙拉住一個路人,問道,「這位大叔,請問出了什麼事?你們要上哪兒去?」

  「你不知道嗎?」滿臉大鬍子的男人停下腳步,臉上揚著怒氣,「拉爾斯家那個一板一眼、平常裝得一副道貌岸然的男爵,竟然跟一個窮酸畫家勾搭上了,兩個大男人一絲不掛、光溜溜躺在床上,幹著不知恥的勾當!」

  「呸!」男人說到這兒,不屑吐了口唾液,「真是骯髒,咱們安斯達特城的臉都讓他們丟光了!」

  「這……」聽到這樣的消息,維蘭德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結結巴巴了幾句才又問:「那他們……」

  「當然是留不得!」男人一副理所當然道:「主教已經下令了,今天晚上就將這兩個罪人給燒了!」

  「燒死他們?!」維蘭德身子微退了一步,一雙眼睛大大睜著。

  「當然,留著這種不乾不淨的罪人,只會污染咱們安斯達特城。」

  男人邊走邊罵,對兩個男人苟合之事,顯然噁心厭惡到了極點。

  維蘭德不敢再問,卻又掩不住想探詢的心。

  他拉起耳邊的連衣帽,稍微遮掩住自己的臉龐,混在一大堆人群中,跟在眾人身後一路往城郊走去。

  安斯達特城位處中歐,千百年來,一直是個純樸的小城鄉,從城南到城北總人口加起來甚至不超過四千人,是歐洲典型的迷你小城,城裡大半都是克勤克儉的務農子弟,雖然生活清貧刻苦,但卻鹹少有像這樣不名譽的敗德事情傳出。

  顯然地,拉爾斯男爵與男人之間的敗德關係為向來平靜的小城掀起了前所末有的驚滔駭浪。

  郊區的空地上,早已聚集了大批情緒激動的圍觀民眾。

  維蘭德跟在人群後面,遠遠地,他看見被眾人唾罵的兩個男人被倒釘在巨大的十字架上。

  男人的雙手雙腳被麻繩綁在木樁上。兩手掌心及兩腳足踝分別被巨大的鐵錘釘入一根又長又粗的鐵釘,尖銳的長針穿透人體筋骨、牢牢嵌在木樁上,赤裸的肌膚被淌下的血水浸淫成沼澤般的深紅,彷彿塗滿紅色顏料的屍身肉塊,彩繪著令人怵目驚心的殘忍色調。

  看著眼前詭異可怕的景象,維蘭德全身下上不自覺顫抖起來。

  他知道,許多犯下殺人或侮蔑教廷的犯人,在處以極刑時會被釘上十字架,但絕不是倒釘上去。

  倒釘十字架,這是多麼重的罪行啊!

  只有那些罪大惡極、連最後就贖機會都不配擁有的犯人,才會被教廷倒釘在十字架上。

  他睜大眼看著刑場上身體四肢不斷流血、披頭散髮,被身旁失去理性的群眾丟擲石塊而滿身傷痕纍纍的罪人。

  忽地,他覺得胸口好悶、好緊、好痛,甚至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蒼白的頰盼不停冒出冷汗,緊握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完全無法扼制心中不斷擴散的不安與恐懼。

  「少爺,您沒事吧?」一直緊緊跟在身邊的忠實僕人亞倫關切問道。

  「沒事……」維蘭德勉力說著。

  「少爺,您要累,不如我先扶您到牆腳邊歇會兒。」

  維蘭德看了他一眼,無力地點點頭,「也好。」

  在亞倫攙扶下,維蘭德一步步走出人群,返到距離刑場約有十來公尺遠的矮牆下。

  倚在牆邊,他睜著眼,無助又害怕地看著刑場裡上演的殘暴酷刑。

  場上兩個毫無反擊能力的男人,終於被一群喊叫到聲嘶力竭、力圖維護正義的人們給定了罪。

  在歷經數小時的凌遲折磨後,黑暗的刑場上燃起了熊熊焰火,將兩個男人活活焚燒。

  赤紅的火焰像夜光中明亮的煙火,飛竄衝入天際,整個天空彷彿哭紅了眼的巨大怪獸,不停狂嘯撕咬、掙扎翻騰著,週遭充斥著狂放的笑聲、淒厲的哭聲,也充斥著彷彿要吞噬一切的兇猛壯麗與悲涼可歎。

  終於,夜色漸深,火勢逐漸趨小。

  被火焚後的兩個男人,最終只剩下一堆焦黑失水的乾癟軀骨。

  儘管如此,身旁的群眾仍不時有人對兩具黑血摻雜的屍塊吐沫辱罵、指手詆毀。

  維蘭德靜靜看著,原來,人死後,罪孽是不會隨著肉身的死亡一起消失的。

  雙眸蘊著露水,無言無語的水藍色瞳眸裡有著無限哀涼沉靜。

  他終於知道,就算有一天,他被人架上刑場,被赤紅的火焰燒成血肉模糊的焦黑屍體,他身體裡的罪愆,那像打出生就深嵌在他骨子裡的邪惡罪孽,仍將永遠烙印在他血骨中、永存不滅。

  回到家後,維蘭德連晚餐都沒吃,就直接往樓上衝,關起門,將自己反鎖在臥房裡。

  愛莉薩覺得奇怪,追問之下,才從亞倫口中得知少爺在回家途中遇見了一些可怕的事。

  瞭解原因後的愛莉薩單純地認為他家少爺只是被嚇到了。

  她耐著性子不停在他門外說些安慰的話,可維蘭德怎麼也不肯開門,眾人沒法子,只好由著他任性。

  那晚,維蘭德躺在床上幾乎整夜未曾安枕。

  他一直不停作夢,夢裡有個大火球,不停追著他跑,他拼了命逃、卻怎麼也逃不了。

  於是,他在火堆裡掙扎,在熊熊火焰中不停大聲呼救、但身邊卻一個人也沒有。

  一整個晚上,他感覺自己被大火給吞噬了好幾次,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生生死死、虛無縹緲,卻怎麼也掙不開那火焰的牢籠。

  一早醒來,維蘭德整個人頭痛欲裂,做了一整晚噩夢的他覺得全身酸軟無力。

  雖然身體狀況不佳,但今天早上是最後一場復活節慶典的演出,他強迫自己必須振作起身。

  下了床,他開始喊了起來,「愛莉薩、愛莉薩,幫我打盆水……」

  話還沒說完,維蘭德突然像被什麼東西噎到般住了口。

  他瞠大雙眼、彷彿發生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怪事,一隻手不停發抖,緩緩摸上自己的喉結處,「愛、愛莉薩……」

  像是不相信是自己喉嚨所發出的聲音,他又叫喚了一次。

  但從兩片唇瓣所發出的聲音,仍是那充滿低沉近乎沙啞的嗓音。

  維蘭德不敢相信,他……他竟然變聲了!

  他變聲了!

  他曾經殷殷期盼的變聲期終於來臨了,但,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要在這該死的最重要時刻!?

  這是多麼諷刺又荒謬的玩笑!

  維蘭德僵硬地站直身體,望著鏡面中自己高大又充滿男性線條的軀體。

  他哭也似地笑了起來……哈、哈哈……

  這是懲罰,

  這是上天故意給他的懲罰!

  他是個罪人,一個愛上男人的罪人,他污穢的身體與唇齒,根本不配站在神聖的合唱台上為天主吟詠歌唱。

  所以,上帝選擇在這個時候奪去他漂亮的童聲女高音,選擇在這個時刻讓他清楚明白自己身體裡的罪孽有多麼骯髒又不堪。

  虛弱地,他軟下身子,整個人趴跪在地上,綣屈著身體,放聲痛哭了起來……

  那天早上的復活節演出,由於維蘭德的突然變聲,教會只好臨時改由候補人選上台。

  不過因為是臨危受命,加上演出者的登台經驗沒維蘭德豐富穩健,演出成績自然打了個大折扣,但至少沒出什麼大亂子,也算是幸運了。

  慶典結束後,傑西跟同學們互道再見,就匆匆忙忙趕往維蘭德家。

  一方面是探望他,另一方面,他也想聽聽維蘭德變聲後的聲音。

  想他以前剛進入變聲期時,那又低又粗活像鴨子叫的聲音,讓年紀幼小的弟弟妹妹連笑了好幾天。

  不知道美麗的維蘭德變聲後,會是什麼樣的音色呢?他的音質向來甜美乾淨,想必變聲後也會是個漂亮的男高音吧!

  踩著興奮愉悅的步伐,傑西來到市郊一處佔地寬廣的宅邸。

  他直接拉住青銅大門上的金色圓環,連敲了幾下。

  不久,拉莫赫特家的老管事快步走出來應門。

  一見到他,傑西立刻笑嘻嘻道:「晦!阿圖爾。午安,我來找你家少爺。」

  阿圖爾一見是少爺的好友,客氣地道:「傑西少爺,您來得不巧,我家少爺一早就出門去了。」

  「出門?他上哪兒去了?」傑西怪道。這傢伙才剛變聲,就急著出門找人聊天嗎?

  「少爺說要上教堂告解,一早就坐著馬車出去了。」

  「告解?」傑西瞠大了眼。「他做錯了什麼事?為什麼一大早出門告解?」

  「這……我也不太清楚。」顯然阿圖爾並不知道小主人身邊發生了什麼事。

  「這樣吧,少爺如果回來,你轉告他,我有來探望過他,請他好好保重身子、要多休息,別太累了。」

  「是,謝謝傑西少爺關心,」阿圖爾朝他禮貌性一笑,「我會將你的話轉告少爺。」

  「嗯,謝謝你。」傑西朝他點頭道謝後,才轉身離去。

  一連七天,維蘭德都以身體不適為理由,向學校告了一個禮拜的假。

  他的連日缺席,不僅老師和同學們覺得奇怪,連傑西也滿肚子疑惑。

  尤其,前兩天,學校裡開始流傳一個奇怪的消息,說是有人每天見到維蘭德一大清早,天還沒亮就乘著馬車上教堂去找神父告解。

  這實在有點誇張,他究竟犯了什麼樣的滔天大罪,竟要每天天沒亮就上教堂負荊請罪,太奇怪了!

  傑西坐在椅子上,聽著身邊同學你一言、我一語,一顆心愈來愈往下掉。

  他完全不知道維蘭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些天,他不只一次上維蘭德家去。但老管事跟愛莉薩總是將他擋在門外,要不就說少爺不在、要不就說少爺累了,不想見客。

  不想見客!傑西一想到這句話就有氣,什麼時候他竟成了維蘭德的客人了!

  他直覺地認為,維蘭德在避著他!

  為什麼?他自認沒做過什麼惹他生氣的事,為什麼他要躲著他?

  「喂!大消息、大消息!天大的消息啊……」

  教室外,一個同學氣喘吁吁跑了進來。

  「大個兒,什麼事跑得那麼急?」

  「有什麼天大的事,快說來聽聽!」

  幾個同學將虎背熊腰的大個兒圍住,好奇問著。

  大個兒嚥了嚥口水,喘著氣道:「剛剛我從教師休息室出來,聽見老師們說,維蘭德要轉學了!」

  「什麼?維蘭德要轉學?」

  「不會吧!念得好好的幹嘛轉學?」教室裡發出一片詫異聲,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的同學也全圍了過去。

  「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不過,聽他們說,維蘭德要到意大利,去比撒大學唸書。」

  「比撒大學!天哪,那有多遠啊!」

  「很遠哪,在歐洲南方……」

  「那咱們以後想見維蘭德可就難囉!」

  教室裡,追問的、好奇的、捨不得的聲音此起彼落,對於維蘭德將遠行意大利之事都覺得非常震驚。

  畢竟,這決定太快、也太突然了!

  傑西仍然沒有見到維蘭德。

  雖然他用盡了一切辦法,等門、寫信、請人帶口信,但還是一直沒能見到維蘭德。

  為什麼?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事?他要這樣對他!

  傑西憤怒到幾乎想殺人!

  沮喪地站在樹下,不停敲打著粗大的樹幹,他搞不懂為什麼他倆的關係會變成這樣!

  終於,在歷經兩個星期的相思煎熬後,傑西總算是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情人。

  他在學校為維蘭德舉辦的離別歡送會上,與他碰了面。

  神色蒼白的維蘭德整個人瘦了好大一圈,原本圓潤的臉頰也顯得有點凹陷。

  傑西坐在遠處,望著他,眼中泛起一陣心疼。

  歡送會上,一起念了三年書的同學們都有些捨不得,一會兒抱怨維蘭德走得太急、一一會兒又吵著要與維蘭德徹夜狂歡,還有幾個同學卯足了勁拚命灌維蘭德喝酒。

  「喂,維蘭德,到了比薩可別忘了我們啊!」

  「聽說南方的姑娘都是熱情又大方,你可別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

  「放心吧,我到比薩是去唸書,又不是去玩。」維蘭德揚唇笑著,雖然笑意燦爛,卻少了平日的豪情率性。

  「這可難講啊,你長得這麼帥、家裡又有錢,就算你不想要,搞不好有人自動送上門呢!」

  「對啊、對啊,你可是那些千金小姐們虎視眈眈的白馬王子哪!」

  「呵,瞧你們說的,好像我要上妓女戶去念大學一樣!」

  哈哈哈,維蘭德的玩笑話讓大家又笑了起來。

  整個晚上,就在這樣輕鬆熱鬧又帶點離愁的氣氛下進行著。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心,維蘭德坐的位子離傑西很遠,幾乎是長形方桌的對角線兩端。別說單獨談話,兩人甚至連當眾攀談都有點困難。

  歡送會接近尾聲時,兩人仍連一句話也沒說上。

  就在傑西再也受不了這種漠視,想起身離席時,遠遠地,他意外瞥見桌面對邊的維蘭德正盯著他瞧。

  這是今天晚上,維蘭德第一次正眼看著他。

  微紅的雙眼裡蘊著些許水霧,看得出來,他有些醉了。

  迷濛的雙眼,直直盯著他,水藍色的瞳孔裡寫滿了複雜。

  像是無奈、像是依戀,也像斷絕了千百情愫般透明澄澈。

  喝了酒後變得艷麗紅嫩的雙唇像慢動作般,輕輕地,吐出一句話:「再見了,傑西!」

  雖然隔得很遠、雖然那句話的聲音根本沒能傳到傑西耳邊,但他知道,他知道維蘭德在跟他道別。

  為什麼?為什麼要走?!

  既然捨不得,為什麼要這麼無情掉頭離去?

  告訴我,為什麼!

  風和日麗的五月天,是個適合出門遠行的好日子。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前車載人、後車載物,從安斯達特城郊的小道上,一路往南駛去。

  維蘭德坐在鋪著軟墊的馬車裡,幽靜的雙眼空涼地望著窗外。

  終於要離開了!

  有點無奈又帶點不捨的離情依依,緩緩從心底泛開。

  他仰起臉,強迫自己打起精神,畢竟,這是一條明確又不得不的選擇。

  突然,行進中的馬車停了下來。

  維蘭德拉開車窗,問道:「怎麼了?為什麼停下來?」

  「這……」亞倫似乎有點不知所措,轉頭道:「少爺,是傑西少爺。」

  小道上,傑西站在路中間,整個人張開雙手擋在車身前,不肯讓路,強硬怪異的態度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歎了口氣,維蘭德推開車門,無奈地走下車,「嗯……有事嗎?傑西。」他勉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些。

  「嗯。」傑西點點頭,「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跟你單獨談談。」他毫不拐彎抹角說明來意。

  「在這兒說不行嗎?」

  「不行!」他強勢地拒絕他。

  「這……」看著他,維蘭德猶豫起來。

  「怎麼,咱們同學多年,單獨跟你說上幾句也那麼困難嗎?」

  終於,維蘭德點了點頭,「好吧,不過,我們還要趕路,希望你別耽擱太久。」

  傑西沒有吭聲,像是沒聽見他的話般,粗魯拉起他的手,帶著他一路往旁邊的樹林裡走去。

  兩人一直走到距離馬車停靠處有些距離的地方,確信附近沒有人後才停了下來。

  「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劈頭第一句話,就充滿了火藥味。

  維蘭德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淡淡丟了句,「算了吧!傑西。」

  「算了?什麼意思?什麼叫算了?你給我說清楚!」

  維蘭德抬起頭,無奈道:「結束了,我們之間的一切都結束了。」

  「為什麼?一切都好好的不是嗎?你很開心、我也很快樂,為什麼要結束?」傑西抓住他雙肩,猛力搖了起來。

  「不好,一點也不好!」維蘭德斥斷他的話,「你知不知道拉爾斯男爵被人倒釘在十字架上的事?」

  傑西沉默了下,隨即點點頭,「……知道。」

  「他破人燒死了,你知道嗎?」

  傑西又點了點頭。

  拉爾斯男爵被燒死的那晚,他正跟一票同學喝得酩酊大醉,他是事後才聽說這天大的事兒,雖沒有親眼瞧見,但也可以想像那可怕的慘狀。

  維蘭德閉上眼,深吸了口氣,「那天晚上……我人在刑場,就站在廣場附近,一切的狀況,我都看得很清楚。」

  「那又怎樣?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誰教他們那麼粗心大意,沒鎖門就辦事,只要我們小心點……」

  「小心點又怎樣?難道我們要一輩子躲在不見天日的森林裡作愛嗎?」

  「維蘭德……!」

  「傑西,不是我想走,而是我不得不走啊!」維蘭德強壓下心裡反覆的煎熬,「我何嘗不想跟你在一起?但是,我好怕,怕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每天晚上都作惡夢,夢到我們破人破門出教、被倒釘在十字架上,被人用又長又粗的鐵釘一根一根,敲打進身體裡,我的同學嘲笑我、我的朋友辱罵我、我的鄰人毆打我,甚至連我的親人都要遺棄我……」

  「維蘭德……」

  「傑西,你還不明白嗎?一旦我們相戀,就會被破門出教,就是昭告天下我們要公然與全歐洲人民為敵,從南至北、由東到西,千百里土地上,沒有任何一吋是可以供我們容身棲息的……我們身上的罪孽,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埋進死人墳墓裡,也不會有結束的一天啊!」

  「別這樣,維蘭德,沒有你想的那麼糟!」傑西摟住他的肩膀,將他擁進懷裡安慰著。

  「傑西……」感受著他溫暖的體溫,維蘭德眼中蘊起了水霧,「原諒我,不是我不願意見你,而是我怕,我好怕見到你……」

  「我知道、我知道……」傑西不停拍著他的背,安撫著他。

  「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維蘭德睜開他懷抱,吼了起來,「我好怕你、怕死你了!每次只要一見到你,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的想法就會輕易動搖,只要你一個眼神、隨便說上幾句好聽的甜言蜜語,我就像個傻子般、一顆心幾乎全掏出來給了你,我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我好討厭這樣的自己?為什麼要那麼懦弱、那麼膽小、那麼優柔寡斷,又那麼瘋狂地……愛著你!」維蘭德吼叫的語音,到最後變得沙啞哽咽起來。

  「維蘭德……」傑西一顆心幾乎全揪疼起來。

  「傑西,就當是我求求你,放了我吧……」

  拭去臉上不爭氣掉下來的淚水,維蘭德軟著語調說道:「放了我吧!如果,咱們還有通往天堂的機會,就別再回地獄裡去了,好嗎?」

  地獄?!

  呵呵,傑西苦澀地笑了起來。

  維蘭德竟將他們之間的感情比喻為地獄,他對他的愛,真有那麼邪惡不堪嗎?

  輕輕撥開他額前的瀏海,傑西溫柔地問道:「你……還會再回來嗎?」

  低垂著臉,維蘭德僵硬地搖了搖頭,「不……不會再回來了。」

  「是嗎?」傑西失望地垂下眼。「維蘭德……」輕輕地,他喚了聲,捧起白皙無暇的臉龐,輕柔地物上他,像是生命最後訣別般,他細細感受著唇邊的柔嫩與甜美,「我會等你,不管多少年、不管你是否回來,我都會在這兒,日日夜夜、清晨夜晚,只等著你……你要記著,牢牢記著,在家鄉、在圖林根的小鎮上,綠色菩提樹下,有個又窮又傻的癡心漢、一個愛你愛到無法自拔的可憐蟲,癡癡地在這兒等著你……」

  「傑西……」維蘭德難過地看著他。

  「別哭……」吻上他淚濕的眼睫,傑西又道:「維蘭德,相信我,我會努力,努力工作、努力學習,總有一天,我會成為一個有能力保護你的男人,我們是一對幸運的戀人,我們不會被燒死、也不會被遺棄,所以,我會等你,等你回來……」

  「傑西!」維蘭德抱住他,將臉懷在他胸前,不顧一切,放聲哭了起來。

  「維蘭德……」含著淚水,傑西也緊緊回擁住他。

  分不清是感動還是離別的憂傷,那天上午,兩個大男生抱在一起,讓淚水滔滔奔流,足足痛哭了好一陣子,直到兩人雙眼紅腫、失聲哽咽,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微風輕吹,帶著離情思愁的夏日清晨又悄悄地遠去。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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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的鐘擺,像是一具被上了發條無法停下的巨大齒輪,一天一天、一年一年,隨著春夏秋冬四季變換的腳步不停往前走著。

  維蘭德離開後的隔年,傑西也從聖伯尼菲斯學園畢業。跟他同期離開學校的還有伊萊斯、馬克維奇及法夫納等太陽兄弟會的成員。

  畢業後的同學們,各自有著不同的出路。

  伊萊斯繼承家業,在家裡的地毯織工廠裡當起了小老闆,每天過著數鈔票的安穩日子;喜歡搞怪的馬克維奇,在一家面具製造工廠當設計師,繼續發揮他稀奇古怪的藝術天份;而憨厚老實的法夫納,幸運地在宮廷裡謀得一個小小的文官職務,每天抄抄寫寫、樂得輕鬆自在。

  只有傑西,他不顧父母親的強烈反對,只身前往德國南方的弗萊堡領地上,拜當地著名的管風琴製造師哥特弗裡德為師,學習管風琴製造技術。

  許多同學都覺得奇怪,忍不住問他:為什麼要那麼辛苦、到那麼遠的地方,學習那種艱巨又困難的工程?

  傑西跟以往一樣,像個痞子般笑道:「為了我的愛人啊,我想為他打造一架全歐洲最漂亮的管風琴!」

  聽到這勁爆的答案,一干死忠兼換帖的同學全都瞪大眼、下巴差點沒掉下來,他家老大什麼時候有愛人來著?怎麼大家都不知道!

  七八個男人、十幾隻眼睛,看來看去,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真是的,他們家老大這兩年,不但脾氣怪,連說話也常常讓人聽不懂!

  是不是人長大以後,個性都會變得愈來愈不可愛呢?

  在弗萊堡當學徒的日子是非常忙碌又充實的。

  每當春天跟夏天來臨,黃色鈴蘭花開滿中歐各大小城市時,傑西就跟著老師還有其它學徒一起走訪許多教堂,研究管風琴的建造與設計,每天從早到晚,俯首在龐大又繁複的設計圖前做功課;除了管風琴外,老師也教導他們提琴的製作與修繕,讓學徒們對各種器樂都能具備基本的維修能力。

  長時間的工作與學習雖然佔去他生活的大半重心,但每年到了深秋時分,他就會向老師告一段長假,一個人徒步走上數百里的路途返回安斯達特城,陪著家人一起過冬。感覺上,這似乎有點辛苦,但傑西一點也不以為意,甚至有點盼望似地期待。

  他喜歡在白雪紛飛時候,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在雪天一色的潔淨道路上,那空無一人的絕望與孤獨,總是讓他不由自主想起年少時候遺留在記憶中的甜美與溫暖。

  過了寒冷的冬天,又是春暖花開、鳥語花香的季節。

  傑西仍維持著每個月寫信給維蘭德的習慣。不管他人在哪兒、不管工作多忙多累,購買昂貴的紙筆與墨水寫信給遠方的好友,已成了他客居異鄉、飄泊生活中最大的樂趣與精神支柱。

  雖然他寫信寫得很勤,但維蘭德卻很少回信。

  只有在每年聖誕節來臨前,他才會接到一封遠從威尼斯寄來,卻沒有任何署名的卡片。

  剛開始,傑西覺得奇怪,為什麼信會從威尼斯寄來呢?

  經他一再跟維蘭德家裡的管事打探,才知道原來他們家向來養尊處優的少爺受不了

  比撒大學猶如修道士般的嚴苛生活,念了一年後,就轉往威尼斯去了。

  聽到這兒,傑西不禁笑了起來。他很想跟維蘭德說:瞧,你根本就不適合那種循規蹈矩的死板板生活!

  維蘭德,你天生就是自由的!

  在傑西滿二十歲那年,他酗酒成狂的父親終於在一次酒醉後,不慎跌落山溝中摔死。

  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噩耗,母親哭得激動不已。

  看著滿臉淚痕的母親,傑西並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畢竟父親待他並不好,可奇怪的是,他發現自己居然覺得有些難過。就像小妹朵麗拉死的時候一樣,每當家裡每少了一個人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很不喜歡那樣的感覺。

  雖然他自認為對生離死別這種事早已看得透徹、麻痺了,但身體的本能似乎一直都不能習慣這種絕對的孤獨感,就像他不能忍受維蘭德離開自己身邊一樣,那種幾近瘋狂的相思與煎熬,常常折磨得他夜夜輾轉難眠、枯坐到天明。

  縱然如此,日子仍是一天天往前走,手中的信仍是一封又一封隨著不知名的信差,寄到遙遠的南方威尼斯去。

  當寒冬第一道初雪再次落下時,距離維蘭德離開的那個夏日清晨,已整整過了五年多。

  一早,傑西注視著鏡面中英挺出色、昂然挺拔的自己,稍稍拉整一下衣衫、整理儀容後,就提著工具箱出門。

  早在一年前,他已從老師哥特弗裡德那兒畢業,返回安斯達特城工作。

  他在城裡一家提琴工廠上班,平常除了幫人修修大提琴、小提琴外,也幫忙教會做管風琴的維護與修繕工作。

  日子是平靜且安穩的,雖然寂寞與相思總是不時盈滿心頭,但只要咬牙撐一撐,似乎還不到捱不下去的時候。

  直到,那個下午,一個從威尼斯來的商人,帶來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威尼斯發生了瘟疫,死了好多人!

  傑西坐在酒吧裡,握在手中的酒杯差點滑落地上。

  他迅速站起身,奔到那商人面前,發了瘋似地不停追問。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會發生瘟疫?情況嚴不嚴重?死了多少人?」

  坐在酒館裡,喝得七分醉意、挺著啤酒肚的男人,一張嘴滔滔不絕地說著。「這位小哥,你不知道啊,那狀況真是恐怖極了,整條街都沒人敢出門,大家怕被感染、躲了起來,屍體一具又一具堆在停屍間,真是可憐啊……」

  傑西愈聽臉色愈難看,整個眉頭皺得像被刀鋒砍過般、深深糾結著。

  當晚,他立刻上維蘭德家打探消息。可不巧的是,拉莫赫特老爺跟愛莉薩一起出了遠門,老管事阿圖爾跟其它奴僕們對少爺的近況並不是很清楚。

  完全得不到任何維蘭德及威尼斯的相關消息,傑西沮喪又焦躁到了極點。

  回到家後,他躺在床上,一整晚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隔天,天一亮,他又上街詢問是否有從意大利或威尼斯的商旅車隊經過,希望可以獲得更多南方的消息。

  但他們安斯達特城實在太小也太偏僻了,別說一般商旅不會上這兒來,就連外來旅客也少得可憐。

  就這樣,他南奔北跑忙了整整一個星期,卻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夜晚,心交力疲的他躺在硬梆梆的木床上,睜著一雙大眼,又是一個無眠的夜。

  終於,在清晨公雞啼叫聲響起前,傑西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他要去威尼斯,去找維蘭德!

  從安斯達特到威尼斯究竟有多遠?傑西並不清楚。

  也許幾百公里,也許幾千公里也說不定。他只知道,威尼斯在南歐,一個比萊比錫、比弗萊堡,比任何一個他曾經去過的城市都還要遠的地方。

  坐在床邊,他看著自己赤裸未穿鞋的強健雙腳,他應該可以走到那兒吧!

  緩緩地,他從床底下拿出自己破舊的軟鞋,套上鞋子,背上背包,趁著天色未亮、眾人熟睡之際,悄悄離去。

  他不想驚動家人,也不敢告訴老母親,只留下一封信要弟弟妹妹好好照顧年紀漸大的媽媽。

  走出家門之際,他回頭望了一眼,心裡有些愧疚與不安。

  媽媽,對不起!

  輕輕地,他在心中默默說道。關上門扉,吐出一口長氣,轉過身子,悄悄離開了他久居的故鄉。

  冬天,實在不是一個適合旅行的好天氣。

  厚厚的白雪一層又一層覆蓋著大地,狂風呼呼地吹,吹得行只影單的旅人幾乎搖搖欲墜。

  傑西將頭上的帽簷不斷壓低、低到幾乎都快遮住雙眼視線才停住,拉緊大衣、踩著腳下軟靴,拄著手上牢固的籐木手杖,一步步往崎嶇難行的山路攀爬而上。

  對傑西而言,這是一趟非常艱苦的旅程。

  從北德到南歐,原本就非常遙遠,但若只是路途遙遠,傑西並不害怕,他的雙腳向來強健有力,徒步旅行對他而言更是家常便飯。

  可往意大利半島的路上,阿爾卑斯山脈巍峨聳立、長達三百多公里一望無際的峰峰相連,就像一座巨大天然屏障,將所有入侵者完全阻隔在外。

  寒酷冷冽的氣候不說、窒礙難行的山徑更是讓人不敢領教,懸崖峭壁、獨木斷橋、野禽猛獸,好幾次,傑西都差點翻落山坳、摔下山谷,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維蘭德了。

  還好,上天總算還眷顧他,有了幾次跌跌撞撞、死裡逃生的經驗後,他已逐漸熟悉荒山峻嶺裡嚴酷的環境生態,也慢慢懂得如何讓自己在如履薄冰的路途中走得更加安穩些。

  拄著枴杖、踏著被狂風吹得有些不穩的步伐,一步又一步,傑西緩緩地往千百里外的南方大陸而去。

  終於,在歷經兩個月渡山渡水,忍饑忍渴的日子後,傑西幸運地橫越阿爾卑斯山脈,踏入了陌生又溫暖的意大利半島。

  此刻,天氣已邁入初春,光禿禿的枝丫上開始冒出嫩綠色的幼芽,淡淡的青綠色綵衣為大地換上一襲溫暖明亮的色澤。

  春天來了!

  站在山丘上,望著遠方優雅寧靜、彷如圖畫似的南歐鄉村景致,傑西心中有說不出的喜悅。

  他總算離維蘭德愈來愈近了!

  一路快速奔下山,迎面襲來的風已不若先前寒冷刺骨,甚至還帶了點花香般的輕柔味道。

  傑西一開心,愈跑愈快,快衝到山下時,突然有個人從路邊跑出來叫住了他。

  「這位先生,請等一下,可不可以請您幫個忙?」

  來人滿頭大汗地朝他跑過來,似乎遇到了什麼麻煩。

  傑西疑惑地看看他,開口道:「有什麼事嗎?」

  來人拿出手巾在滿是汗水的臉上擦了擦,開口道:「這位先生,我們是要往威尼斯的商旅,走到這片林子時,一個不小心,竟讓馬車車輪陷在山溝中,怎麼也動不了,我瞧這位先生您身強體壯,不知道可不可以高抬貴手、幫個忙,幫我們將馬車給抬上路邊。」

  傑西見這人穿著體面,說話用語極為優雅有禮,看來是個受過良好訓練的家僕,也就答應了。

  「好吧,馬車在哪兒?你帶我去瞧瞧。」

  「謝謝你,先生,請你隨我來。」

  男人很慶幸在荒郊野嶺上能找到一個願意伸出援手的人,趕忙帶著傑西往馬車出事的地點奔去。

  到了馬車所在的地點,傑西才知道,原來馬車右邊前後兩個車輪全陷在山溝中,受到驚嚇的馬兒又只會拖著車子胡亂扭動,一點忙也幫不上。

  怪不得這位身材頗為壯碩的男人要找幫手,這狀況還真是難為他了!

  「老爺,這位先生是我剛才在山下遇見的,他非常熱心願意幫我們的忙。」

  被喚作老爺的人,背對著傑西,站在馬車邊,似乎正為自己的愛車動彈不得而傷腦筋。

  聽見僕人的話後,男人緩緩轉過身,與傑西正臉相對。

  見到他的剎那,傑西微微吃了一驚。

  男人年約五十上下,中等身材,黑髮棕眸,典型的亞利安人種,整體外貌並不特別出色,但他身上所穿戴的衣飾卻相當華麗昂貴。傑西知道,那種稀有的海藍色上等絲綢與繡花,不是一般普通商旅穿得起的,尤其這男人看人的眼神,剛正凜然、氣蘊天成,儼然一副王公貴族的樣子。

  傑西覺得,他一點也不像個商人,反倒像個帝王。

  男人朝他笑了笑,讓他高貴的容顏上多了一份親切的溫和力。「這位小兄弟,多謝你肯幫忙,一切就有勞你了。」

  「不用客氣,老爺子。」傑西也朝他笑道。

  隨即,傑西與高大的亞歷士走到馬車邊,兩人一前一後,一連試了幾次,費了好大的勁,才將馬車從山溝中給抬起。

  將馬車抬上路面後,傑西發現車輪已被撞得有點歪斜,輪軸也斷了幾根。

  傑西皺起眉頭,問道:「亞歷士,你有鐵釘和撞捶之類的工具嗎?」

  「有啊,你稍等一下。」

  很快地,亞歷士從車前的置物箱拿出許多器材,有鐵釘、撞捶、麻繩、小刀還有潤滑油之類的東西。

  傑西接過工具後,往地上一坐,就這麼敲敲打打、修起車子來了。亞歷士見他如此熱心,也跟在旁邊幫忙。

  兩人窩在車輪邊,足足忙了兩個多鐘頭,流了一身汗,總算勉強將整輛馬車修繕完畢。

  「真是謝謝你,傑西,你幫了我們一個天大的忙。」亞歷士握著他的手非常感激地說道。

  站在一旁,默默看著兩人辛勤工作的男人也出了聲,「這位小兄弟,真是謝謝你,讓你耽擱了許多時間。」

  「老爺子別客氣,出門在外,互相幫忙是應該的。」

  男人對他的熱心回予善意一笑,「這樣吧,小兄弟,你想上哪兒,讓我們送你一程吧!」

  這項建議真是讓傑西喜出望外,有了交通工具的幫忙,他相信很快就能見到維蘭德了。「謝謝你,先生,我想去威尼斯。」

  聽到他的目的地,男人不禁笑了起來,「真是巧啊,我們也是上威尼斯去呢!」

  「啊,真的嗎,那太好了!」傑西開心地叫了起來。

  就這樣,在跨入意大利邊境之初,傑西幸運地有了一輛華麗高貴的交通工具代步,讓他一路往威尼斯而去。

  三天後,傑西終於在這位富家老爺的搭送下,進入了繁華熱鬧的威尼斯城郡。

  「小兄弟,已經進城了,你想在哪兒下車?」富家老爺看著窗外間著。

  「這……」傑西望了望四周,隨口道:「到這兒就行了。」

  說真的,傑西根本不知道該上哪條街去,因為維蘭德寄給他的卡片上從來沒附上住址,他根本不知道他住哪兒。

  「亞歷士,就在這兒停車吧,我們的朋友要下車了。」老爺子一喊,亞歷士立刻熟練地將馬車給停住。

  傑西一邊收拾身邊單薄的行李,一邊鄭重地向老爺行了個體,「老爺子,謝謝你。」轉過身子,他又朝亞歷士揮揮手,才開門下車。

  「等等,傑西。」才剛下車門,老爺子突然喊住了他。

  「還有事嗎?」傑西回過頭,停下腳步。

  老爺子笑了笑,隨即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和筆,迅速在紙上寫下幾行字,遞給他,「這是我的名字,還有我在威尼斯的住址,往後,如果有任何困難,歡迎你隨時來找我。」

  「這……」傑西看看他,有些感動。

  「不用太見外,小兄弟,雖然我與你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充滿熱情又才華洋溢的人,希望你的威尼斯之旅一切順心。」

  「謝謝你,老爺子……」傑西不停地跟他道謝,他這輩子,還不曾有這麼慈善又開明的老人家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他滿心感動地站在街頭,目送著老爺子的馬車離去後,才攤開手中字條。

  白紙上,一排剛毅有力的字跡平躺在眼前--Lanzetti  de  Medievale

  傑西看著紙上的字,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他確信自己沒看錯,那上面的確清楚寫著--藍茲提.德.麥迪梅耶。

  天哪!麥迪梅耶!不會吧!

  他再怎麼沒知識、再怎麼鄉巴佬,也不會不知道這個姓氏!

  這是歐洲大陸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顯赫家族。

  從文藝復興更早之前,就已存在於翡冷翠的古老家族,影響佛羅倫薩政壇達數百年之久的金權世家;他們主宰著歐洲大陸上最龐大的銀行體系、也統領著歐洲與亞洲之間最燦爛的絲綢及紡織業。在歐洲大陸上,任何一張票據,只要印上麥迪梅耶家族的徽章,就可以在各國數百大城市的銀行裡提領現金。

  這個家族,簡言之,就是一個用黃金與榮耀堆砌起來的至高無上存在。

  傑西愣愣看著手上的字條,不敢相信自己竟能與一個富可敵國彷如帝王般的人物結交朋友。

  這……看樣子,他最近大概是走了什麼狗屎運,要不,怎麼會這麼幸運遇見這種向來只出現在歷史課本裡的大人物呢?

  漫步在威尼斯市中心,傑西毫無目的地走著。

  看著熙攘往來的繁華景致,他實在感覺不到這個城市有被溫疫侵襲過的感覺。

  那個死胖子,該不會是信口開河、胡謅騙他的吧!

  正想著該如何找維蘭德時,突然迎面衝出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莫約十一、二歲,奔到他面前時,猛地一把抓住他褲管,哇哇大叫:「爸爸,爸爸,教命啊,有壞人要追我!」

  爸爸?

  傑西還沒搞清狀況,已有個氣急敗壞的男人跑到他面前,破口大罵,「媽的,你就是這小賊婆的老爹嗎?你怎麼教小孩的,那麼小年紀就懂得偷東西!」

  「我不是他爸爸!」傑西皺起眉,不悅地道。這男人是不是瞎了眼啊,他不過二十出頭,哪來這麼大的孩子啊!

  他的話才剛說完,窩在腳邊的小女孩突然叫了起來:「爸爸、爸爸,你別生氣啊,我知道自己笨手笨腳、偷不到東西是我不好,可你別不認我啊!」

  這、這……什麼跟什麼啊!

  男人見女孩哭得可憐兮兮,更加認定傑西是他老爸,「媽的,老子沒見過你這麼沒種的男人,生了孩子還沒膽子認,瞧你全身上下的窮酸樣,怪不得要叫女兒上街偷東西!」

  「你聾了嗎?都跟你說我不是他老子了!我跟這女孩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還狡辯,明明就是你這老乞丐帶著小乞丐,上門偷我東西!」

  「我沒偷東西!」傑西氣得破口大罵。

  「你有!」男人一口咬定他,還拉大嗓門向附近的人吆喝,「喂喂,各位鄉親父老,你們快過來看啊、過來幫我評評理,有人偷了東西不認帳,這兩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小偷……」

  「混帳!」傑西氣炸了。

  男人還扯著喉嚨向四面八方喊時,傑西已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拳狠狠揍了出去。

  砰地一聲,男人像被天外飛來的加農炮打中一樣,整個身子重重地摔飛出去,痛得他連腰桿都挺不起來。

  唔……男人趴在地上,蠕動著嘴角,困難地吐出一口血水,可憐他兩顆被打斷的牙齒也一起吐了出來。

  圍觀在旁的商家小販看到這驚人的一幕,一個個全睜大了眼睛,再偷偷瞄了傑西一眼,見他一臉殺氣騰騰、無處發洩的樣子,全都嚇得趕緊開溜。

  躲在傑西身後,還拉著他褲管的小女孩沒料到事情會有這樣意外的發展,她嚥了下口水,悄悄鬆開手、腳底抹油,轉身就要逃跑。

  「哪裡走!」傑西眼捷手快,立刻像抓貓咪一樣,一把將她整個人拎了起來,「你要上哪兒去?」

  哇啊,小女孩嚇了一跳,脖子一縮,立刻賊頭賊腦笑道:「嘿嘿,我、我回家啊,天色晚了,我再不回去,我爸爸媽媽會擔心的。」

  「爸爸?你剛剛不是喊我爸爸嗎?」

  「這、這……不好意思,大哥哥,我剛剛不小心認錯人了!」

  「是嗎?」

  「是、是啊……」小女孩轉轉眼珠子,趕忙說道:「大哥哥,你可別欺負我啊,我告訴你,我爸爸是威尼斯城裡有名的大人物,他最疼我了,他還說過,誰要敢欺負我,他就打得他缺手斷腳、讓他跪在地上學狗叫呢!」

  哼!傑西冷冷笑了起來,這小鬼頭擺明嚇他!去,他要真被個十幾歲小女娃的話給唬住,那他以前那票兄弟不都白跟他了!

  「原來,你有個這麼厲害的爸爸啊,那真是太有趣了,不如,你介紹我們認識認識、互相切搓一下吧!」手上一使力,他將小女孩的衣領拉得更緊了。

  「啊,痛痛……」小女孩被他扯得哀叫連連,「大哥哥,別、別這樣……輕一點,你對我這麼凶,要讓我爸爸看見了,他一定會一拳打死你的。」

  「有本事就來啊,我傑西.費德裡希可不是被嚇大約!」傑西大聲一吼,嚇得她一張小臉迅速慘白。

  嗚!小女孩連忙閉上嘴,心裡卻將他咒了千百遍,這個怪哥哥怎麼那麼凶、還一副不怕死的樣子,真是超級衰尾,踢到大鐵板了!

  「喂,你是啞巴、還是嚇傻了,快點告訴我你家在哪兒,好讓我見識一下你那位天下無敵的父親啊!」哼哼,這臭女娃,不整整她,實在難消他心頭之氣。

  女孩不甘願地撇撇嘴,「我家在、在……哎呀呀,別那麼用力,我說就是了嘛!」

  終於,她伸出手,指著前方不遠處的海邊。「我家在那裡啦!」

  傑西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黃昏暮色中,一片片微紅的雲彩映著波光粼粼的碧藍海水,古典浪漫中,熏染著一股淡淡的優雅靜謐之美。

  那是威尼斯著名的城區--寧靜廣場,千百年來,一直與湛藍海水為鄰的美麗街坊。

  原本,傑西只是想嚇嚇這女孩,也無意要隨她回家去探探那什麼「天下無敵」的父親。畢竟,他還急著要找他心愛的維蘭德呢!

  不過,一方面他入城時,天色已晚,不太適合尋人,加上他這輩子從小到大深居內陸、不曾見過真正的大海。

  一時好奇心起,也就隨著這刁鑽的小女孩,一步步往海邊走來。

  愈是靠近寧靜廣場,海浪的聲音就愈清晰、海風鹹濕的味道也愈加濃厚,這是屬於南國地域特有的混雜味道,在北方雪國是無法體會的。

  「喂,大哥哥,我家到了,請你放開我好嗎?」被他拎著走了好一段路的小女孩,不甘不願地道。

  「你又胡說八道了,這廣場上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你家要是在這兒,那你的床在哪兒?難不成你睡大馬路上嗎?」

  「我沒有說謊,我家真的在這兒,你放開我啦!」小女孩掙了起來。

  「你這小鬼……」傑西正想開罵,突然,小女孩對著他身後喊了起來。

  「老師、老師,救命啊!」

  「你少來了,這招對我不管用!」

  「老師、老師!救命啊!有壞人欺負我,快救我啊!老師……」小女孩又哭又鬧、喊得呼天搶地,好像傑西身後真的出現一位救星似的。

  傑西疑惑地轉過臉去,一瞬間,他整個人僵凝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見。

  遠遠地,他見到宏偉壯麗的聖喬凡尼教堂旁走出一個人,淡金色的髮絲、海藍色的雙瞳,修長挺拔的身材、精雕俊致的容貌,彷如天使般高貴優雅的舉止,那不正是他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維蘭德嗎?

  「老師、維蘭德老師……」小女孩掙脫呆愣在一旁的傑西,邊哭邊跑,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朝他直奔而去。「老師!」維蘭德還來不及出聲,小女孩已一把撲進他懷裡。

  見她滿臉淚痕,維蘭德嚇了一跳,忙抱起她問道:「安潔蕾,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哭成這樣?」

  安潔蕾抽抽鼻子,哭得更大聲了,一隻手氣得咬牙切齒指地著站在一旁的傑西道:「都是他,老師,這個不要臉的男人不但抓著我不放、還非禮我,他剝光我的衣服,把我關進一個小房間裡,綁在床上,還對我……」

  什麼?!這、這……這丫頭在說什麼啊!

  「你這個天殺的惡婆娘!誰非禮你了?!」不等她說完,傑西已經像火山爆發一樣吼了出來,「你這沒胸沒腦、沒腰沒臀,一張嘴臭得像牛糞的女人,我就算瞎了眼也不會看上你,一天到晚淨睜著眼睛說瞎話,不怕出門被雷劈啊!」

  傑西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罵了出來,石破天驚的嗓音震得整個廣場都可以聽見。

  維蘭德原本並沒有特別注意到身旁這個男人,畢竟,像這種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全身上下髒兮兮的流浪漢,在威尼斯廣場隨處可見。

  可經過剛才這麼一吼,他沉靜的臉上閃起了無數變化。他轉過身子,睜大一雙藍眸,顧不得手上還在哭的安潔蕾,將她放了下來。

  一步步,像是走在一層透明薄冰上似地,戰戰兢兢來到傑西面前,不敢相信地,他伸出手,緩緩撥開垂在他額前的亂髮,「你……真的是你?」

  春天的威尼斯,是暖意中帶著微寒。

  冷涼的海風從玫瑰色的玻璃外吹入,雖然有點冷、卻又覺得滿心沁涼舒適。

  潔靜優雅的小房間裡,打掃得一塵不染,昏黃的燈火中,飄蕩著一股淡淡的百合花香。

  維蘭德側著身子躺在床上,俊臉上噗噗笑個不停。

  「別笑了行不行。」傑西坐在椅子上,沒好氣地道。

  都怪那小鬼頭,不過罵她兩句,就哭得一副驚天動地、尋死尋活的樣子,害那些廣場上閒閒沒事看熱鬧的人,愈聚愈多,搞得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來了什麼跳火圈、吞火劍的馬戲班子呢!

  不得已,維蘭德只好邊哄邊安撫,帶著傑西、牽著肇事者,一路狼狽逃回居所。

  沒想到,兩人那麼多年沒見。再次相遇,竟然是這種既尷尬又有點好笑的場面!

  傑西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

  他覺得維蘭德住的地方很奇怪。一整棟建築物緊鄰著聖喬凡尼教堂旁、可又不屬於

  教堂所有,馬蹄形的建築物裡大大小小房間多得數不清。

  「維蘭德,你住這是什麼地方?學校嗎?」傑西好奇問著。

  「這是孤兒院。」

  「孤兒院?」傑西瞠大眼睛。

  「是啊,這是專門收容是無父無母、被人丟棄的女童院。」

  女童院?難怪,他剛進門的時後見到一大票女孩子在花園裡嬉戲,卻連個男孩子都沒有。

  「那,剛剛那個小鬼頭也是這兒的院童嗎?」

  「是啊。」維蘭德點點頭,「安潔蕾雖然皮了點,不過沒什麼惡意,你別跟她計較。」

  傑西哼了聲,「誰有空理她,我來威尼斯又不是為了她!」

  維蘭德眼神一凝,垂下臉,小心問道:「那你……來威尼斯是為了什麼?」

  傑西看著他,斂去笑容,走到床邊坐下,「當然是為了你啊!」

  雖然早猜到答案,但維蘭德心裡仍是震了好大一下,他坐起身,讓自己退靠著牆邊,「你是特地來找我的?」

  「嗯。」傑西點點頭。

  「為什麼?」

  「我聽人說,威尼斯發生瘟疫,死了很多人,我擔心你,所以就來了。」

  其實,威尼斯並沒有發生什麼瘟疫,只是去年夏天時因為熱病傳染,死了幾個人,整體來說,疫情並沒有蔓延。

  看著他,維蘭德心裡充滿無限複雜。

  這個男人,隨便聽人說了幾句話,就這麼不顧一切從千百里外的地方奔來。

  為什麼?他們之間,都過去那麼多年了,為什麼他還可以保有這樣的熱情?

  「那…你怎麼來的?」維蘭德覺得自己的心似乎隱隱在發疼。

  「我?」傑西低頭笑笑,「走路來的啊,我又沒錢僱馬車。」

  「從……安斯達特走到這兒?」維蘭德不敢相信看著他。

  剛才因為事出突然沒特別注意,現在將他全身上下仔仔細細打量一番--破舊的衣衫、糾結的亂髮、鬍渣,還有腳底那雙破爛到露出兩隻大拇指、已污穢到難以辨認的髒鞋。

  這……這傢伙究竟是吃了多少苦!

  「你瘋了嗎?」維蘭德激動地叫了起來,「你知不知道從安斯達特到這兒有多遠,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從北德到南歐,隔著一整片黑森林不說、還有一大片阿爾卑斯山脈,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你這麼莽莽撞撞跑來……」

  「莽莽撞撞跑來又怎樣?誰叫你沒事要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跑到這兒來就算了,連個音訊也沒有!除了一年一張卡片外,平常連提筆寫個字給我也不肯,你到底過得好不好?是活著還是死了,我完全不知道!我能怎麼辦,除了千里迢迢跑來找你之外,你告訴我,我還能怎麼辦!」

  「我……」維蘭德無力反駁。傑西說得沒錯,是自己的軟弱逃避才讓他得受這樣的苦。

  「維蘭德。」傑西輕握住他的手,「這麼多年了,我等了你這麼多年了,你究竟怎麼打算看待我們之間的感情,告訴我,你還是沒法子決定嗎?」

  維蘭德垂下臉,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維蘭德!」

  「不要逼我,傑西!」維蘭德叫了起來。

  「我逼你?」傑西不悅地掐住他下巴,眸中露出精光,「是啊,我翻山越嶺、冒著生命危險,一步一步走到來到這兒,聽到的,還是跟五年前一樣的話,你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麼儒弱、那麼膽小,對我的感情還是那麼搖擺不定,拋不下、放不開,卻又不敢伸手要,為什麼?你就不能勇敢堅強一點嗎?」

  「勇敢堅強?你說的簡單,我又不像你打出娘胎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從小到大都讓人當英雄捧著!」

  「你!……別這樣,維蘭德,你可以試著改變看看啊!」

  低著頭,倔強的人兒兩道眉心蹙得緊緊的。「我就是這個樣子……要不要,隨便你。」

  咬著唇,他賭氣似地不再同他說話。

  僵凝的空氣在房間裡穿梭了好一陣子。

  終於,傑西像繳械投降般,歎了口氣,「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放下你的。」要真能拋

  下,早八百年前他就放手了,又何必千里迢迢、厚著臉皮來找他。

  轉了語氣,他換上一臉溫柔,「告訴我,維蘭德,你打算拿我怎麼辦?」

  「不知道……」望著他,維蘭德一顆心又開始搖擺不定,「不如……暫時維持現狀,咱們就像朋友、像兄弟、像家人一樣相處好嗎?」

  傑西苦笑一聲,他能怎麼辦?「隨你吧,你說怎樣就怎樣。」只要他不再逃離自己身邊、不再逃到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他什麼都依他。

  漾開唇角,維蘭德也輕笑起來。昏黃燈光下,粉色潤唇彷彿上了一層薄亮的油光似的,閃著嬌艷動人的色澤。

  明媚誘人的光采讓身旁的傑西又莫名其妙燃起一把無名火,兩顆飢渴的眼珠子看得差點沒掉下來。

  真是的,這麼多年不見,這傢伙還是跟以前一樣,長得又俊又漂亮!

  媽的,剛剛實在不該胡亂答應他,這種只能看不能吃的日子,簡直就像坐死囚監一樣、折騰死人了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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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傑西開始同維蘭德在威尼斯住了下來。

  但女童院早已人滿為患、騰不出多餘的房間,維蘭德只好建議傑西外宿。

  他將自己在威尼斯購置的房子,請人重新粉刷打理一番後,強迫傑西搬了進去。

  這棟精緻漂亮的宅院,位在總督宮殿附近,緊鄰著史克雅凡尼河畔,是個如語如畫、景致秀麗的豪華宅邸。

  可傑西住了幾天,就苦著一張臉、拎著包包,跑回女童院。

  維蘭德納悶地看著他,「怎麼了?住得不舒服嗎?」

  傑西沒好氣地看他一眼,「沒啊,那兒床溫被暖,住得挺舒服的。」

  「既然住得好好的,幹嘛又跑回來?」

  「無聊啊!」傑西白了他一眼,像是在責怪,「一個人住那兒,每天對著一堆不會說話的花花草草,悶都悶死了,而且,你每次都推說工作忙,不肯來看我,既然如此,那我不如住這兒,雖然沒大房子舒服,但至少可以天天看見你。」

  「不行,這兒沒房間了。」維蘭德扳起臉拒絕他。

  「沒關係,我可以睡柴房。」傑西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你!……」維蘭德還想反駁,傑西卻早一步接話。

  「總之,你別管我,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絕不會讓自己餓著累著,你只要好好管住你那群問題女學生就行了!」說著,他背起家當,像在自己家裡一樣,逕自往馬廄旁的柴房走去。

  維蘭德無奈,只得由著他。

  可當傑西睡了一星期又髒又破的柴房,將自己搞得像路邊流浪漢時,維蘭德再也看

  不下去了。

  他硬著頭皮,找了個工匠在自己的房間裡加張小木床,讓傑西搬進自己房裡、勉強湊合著睡。雖然知道這樣很不妥,但這已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了!

  就這樣,兩人在威尼斯展開了平靜的同居生活。

  白天,維蘭德在女童院裡教唱詩班,傑西則到市區中心的提琴店上班。

  晚上,他們一起督導女童的生活與課業,包括服裝、禮儀、聖詩吟詠及聖經教義等等;院長及校方剛開始還對傑西還頗有微詞,畢竟女童院裡莫名其妙來了個大男人,怎麼看都怪!

  後來,大家見他工作勤奮、教學認真,跟女童之間的相處也頗為融洽,就逐漸習慣院裡多了這位豪爽帥氣的男老師。

  夏天很快過去了,初秋的海風揚起細白浪花,一陣陣襲向美麗浪漫的威尼斯。

  晚上,吹熄燭火後,傑西輕手輕腳,一臉興奮地鑽進被窩裡。

  側著身子,長臂一伸,從身後一把摟住床上的人。

  維蘭德一張撲克臉貼著牆壁,沒有吭聲,兩道細眉卻不高興地打成一個死結。

  又來了!

  自從天氣轉涼後,這傢伙就抱怨睡小床不舒服,說什麼靠窗邊、吹風會冷,囉哩囉唆了一大堆,總之,就是用盡各種理由要爬上他的床。

  維蘭德瞧他一副可憐樣,就心軟允了他。

  沒想到,這傢伙上了床後,老不安分,這邊摩摩、那邊蹭蹭,像只發情的野貓似的,摩得他全身上下火熱騰騰,媽的,他不知道男人最受不住的就是這樣的誘惑嗎?

  這傢伙,是不是非得把他逼瘋才肯罷休啊!

  「維蘭德……」傑西輕輕喚著,又朝著他脖子旁吐了口熱氣。

  維蘭德渾身一顫,兩個拳頭握得緊緊的,一陣蓄勢待發,「我警告你,你再胡鬧,我就把你踼回小床去!」

  傑西輕笑了下,隔著衣服,用手搔搔他的細腰,「別這樣嘛,我不過是跟你開開玩笑,這麼認真幹嘛!」

  「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

  「是嗎?」傑西將雙唇貼在他耳朵旁,「那你告訴我,你的限度在哪兒?」

  「你!」維蘭德氣得翻過身,想推開他。

  但傑西實在靠得太近,手勁又大,他一翻過身子,不但沒將他推開,還不幸地將自己整張臉貼在他面前。

  兩人鼻尖相抵、雙唇輕觸,連彼此吐出的氣息,都像濃烈的熏香一樣,熏得人腦袋瓜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傑西那受得了這樣的火熱誘惑,立刻像餓虎撲羊一樣,強壓上維蘭德身子、狠狠吻住他。

  唔……維蘭德想反抗,但激烈的唇齒交纏讓他完全喘不過氣。

  撕磨著他的唇瓣,傑西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探入維蘭德口中,猛烈敲擊著他搖搖欲墜的理性。

  睽違多年的吻像狂風暴雨般一發不可收拾,傑西吸吮著口中甜蜜,用自己濕潤的紅舌牢牢纏住維蘭德不停奔逃的小舌,撩撥著他身上逐漸奔騰高漲的情慾。

  抱著被自己吻到無力癱軟的身子,傑西的大手緩緩從敞開的睡袍下探入,修長的手指溫柔撫摸著平滑結實的肌膚。

  從胸前爬落到腰際、再出腰際游移回敏感的鎖骨,故意挑逗留下的火種,讓人全身血脈僨張、筋骨酥軟。

  「嗯啊……」受不住這樣激情的挑逗,維蘭德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媚的呻吟。

  聽著耳畔粗重的嬌喘,傑西滿意地笑了起來,「這就是……你所謂的極限嗎?維蘭德?」輕觸著滾燙炙熱的軀體,傑西像個狡猾的勝利者,驕傲地在他耳邊低吟著。

  「嗯……別、別這樣……」轉過臉,維蘭德無力的手欲拒還迎似地推著他。

  傑西一把掐住他的下顎,強悍地扳正他的臉,「做這種事的時候別害羞,要專心看著對方!」

  維蘭德不理他,瞥開眼,躁熱的身子卻耐不住地扭動著。

  「看著我啊!」他又歎了聲。「你總是不敢面對我,難道,我就真的那麼醜陋、那麼不堪嗎?」傑西問話的語氣很溫柔,澄澈見底的目光彷彿可以穿透人心般漂亮。

  緩緩地,維蘭德轉回眼眸,將他的深情悉數納入眼底。

  「告訴我,你眼裡的我像什麼?」

  「……」

  「像什麼?告訴我啊?」親暱的追問下,他靈活的手指又在他身上遊走起來。「維蘭德,你別怕,我雖然不是聖潔的天使、可也不是邪惡的撒旦,我只是個普通、平凡的男人,一個很愛很愛你的男人。」

  輕輕地,傑西又吻上他的唇,溫柔地,再度將自己的舌滑入他口中。

  一次又一次,他像個尋寶者一樣、用靈巧的紅舌搜括著維蘭德口中每一滴甜美的汁液。一步一步,深入更加深入,彷如天羅地網般、完全將兩人罩在一片沒有出口的情慾熱浪中。

  交纏的兩人,愈吻愈火熱。傑西大膽地將身下人兒已褪到一半的睡袍整件拉掉,像個虔誠的朝聖者般,他膜拜親吻著維蘭德因情慾而泛紅的肌膚,一吋吋、一絲絲,完全不放過任何細微之處。

  砰砰砰!

  突然,急促的敲門聲像震天雷一樣響了起來,嚇得床上兩人連忙推開對方,倉皇中胡亂抓住彼此的床單衣袍,一拉一扯、差點沒滾下床去。

  「維蘭德、維蘭德老師,快開門啊!」

  「維蘭德老師,你睡了嗎?快開門哪!」

  門外,女童院的幾位女老師焦急地喊著。

  維蘭德趕忙套上衣衫,跳下床、開了門,「怎麼了?各位老師,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一位女老師心急地道:「維蘭德,剛剛總督宮殿派人送來消息,說是塞波可羅橋附近被人放火,整個河畔一片火海,你不是有棟房子在那兒嗎?你……」

  不等女老師說完,維蘭德臉色刷地一陣慘白,連外袍都沒披,粗魯地推開站在門前的女老師們,像瘋了般直衝了出去。

  沒料到他反應如此激烈,幾個女老師呆楞在原地,房內,來不及反應的傑西也嚇了一跳。

  愣了愣,他才趕緊套上外衣,跟著維蘭德身後,也追了出去。

  維蘭德趕到河畔時,整片天空像被染了色般、一片火紅艷麗。

  幫忙救火的隊伍,從河邊成數列排開,以接力的方式將河水汲上岸、不停朝濃烈的大火中澆灌。

  維蘭德的屋子在街道尾端,幸運地還沒被火舌整個吞沒,但竄出的稠密濃煙已將龐大宅院整個籠罩。

  維蘭德提起身旁的水桶,用冷水往自己頭上衝灌而下,再抓起地上一張濕漉的小毯,趁著一片混亂之際,他像只撲火的飛蛾般毫不猶疑奔進了火海中。

  一旁正在救火的人,有人眼尖瞥見,趕忙大叫:「喂喂,那是誰?別去啊!」

  「來人啊,快攔住他,有人跑進去了!」

  「危險啊!快回來啊!」

  身後眾人不停叫喊,但維蘭德已迅速消失在火海中。

  跟在維蘭德身後追出的傑西抵達火場時,恰好看見火場中那個模糊的身影,急速消失在他眼前。

  「維蘭德!」傑西不敢相信,嘶聲大吼著。「回來啊,維蘭德!」

  顧不得一切,他跟著維蘭德身後,也想衝進火宅中。

  但身旁眾人早已有防備,趕忙一把拉住他。

  「放開我、放開我!」傑西雙目泛紅,整個人像瘋了般,對身旁阻攔的男人一陣拳打腳踢。

  「壓住他!別讓他亂來!」

  一個像是救火隊頭兒的人發出命令,幾個大男人立刻擁上前,將傑西壯碩的身子牢牢壓住。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救維蘭德!維蘭德--!」傑西像是被邪魔附身般,扯著嗓門、不停對天狂嘯大喊,瘋狂猛烈的舉止,看得身旁的救火隊員一陣心驚膽跳。

  「喂,我看他有點邪門,不如先請個神父過來,再帶他上醫院檢查一下吧!」

  就這樣,傑西在一群體型高大的男人與神職人員的強押下,被強制帶離了火場。

  而絢爛無情的大火,仍在美麗的威尼斯河畔繼續延燒著。

  黑夜逐漸褪去,清晨微露的陽光,從白透亮麗的窗邊絲絲汩入房裡。

  一群女童院的學生圍在病床邊,一個個睜大眼睛焦心等待著。

  終於,病床上的男人輕輕眨動了下眼睫,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女孩們一個個露出開心的笑容,「啊,醒了、醒了,傑西老師醒了……」

  微張的眼眸,一見到病床邊關心的眼神,模糊的意識總算稍稍恢復了些。

  「老師,你還好嗎?」

  「餓不餓?想吃東西嗎?」

  「要不要喝水?」女孩們左一句、右一句不停地問著。

  傑西搖搖頭,坐起身子,整個腦袋瓜痛得嗡嗡響。

  昨晚,他被送到醫院後,那群膽小的醫生們見他情緒激動、制伏不了他,就強灌他喝了一大杯不知名的液體,接著他整個人就昏昏沉沉,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維蘭德呢?維蘭德老師在哪兒?」他粗嗄著嗓音問道。

  女孩們笑笑,似乎很瞭解他的心情。「老師你別擔心,維蘭德老師沒事,只是受了點嗆聲,現在正在隔壁病房休息呢!」

  「真的!」

  「當然是真的,安潔蕾正在隔壁照顧他呢!」

  傑西又驚又喜,沒想到那樣的大火中,維蘭德竟能平安無事。

  他掀開床單,精力充沛地跳下床,「走,咱們一起去看他。」

  不等女孩們回答,他已興奮地走出病房門口。

  純淨無色的病房裡,維蘭德閉著眼,安靜地躺在純白的床單上。

  照顧了一整晚的安潔蕾則累得在一旁打盹。

  傑西放輕腳步走到床邊,見到心愛的人果真安穩無恙,一顆心總算稍稍放了下來。

  聽見眾人進門的聲音,安潔蕾也揉了揉眼醒來,半夢半醒地道:「喂,傑西老師,你別擔心啦,維蘭德老師已經沒事了,醫生說他只是受了點擦傷跟輕微嗆傷,休息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知道。」傑西沒有看她,只是專注看著維蘭德。

  「誒,老師,你別老垮著那張臉嘛,好像死了老婆似的,昨天晚上還激動到暈過去,這樣很丟人的耶!」

  哇,這女人是不是沒被男人扁過!

  傑西怒瞪她一眼,本想開罵,又怕吵醒維蘭德,只得低喝道:「你給我閉嘴!」

  她無辜地咋了咋舌,轉身走了開去。

  五指輕梳過維蘭德略顯凌亂的髮絲,傑西抬起眼,對身旁的女童們道:「你們都出去吧,這兒有我看著行了。」

  「這,可是……」

  「沒關係,你們先回去吧!」

  見老師如此強勢,女童們只得乖乖聽話退出了病房。

  「你也出去,一見安潔蕾還在窗邊悠哉閒晃,傑西的拳頭已經握得喀茲響。

  「出去就出去,那麼凶幹嘛,一點都不懂得溫柔,真是沒情趣的男人……」嘟著嘴,她叨叨絮絮念了一大堆,一臉不甘不願地走了出去。

  待所有人都離開房間後,傑西這才專注地將心思全落到維蘭德身上。握著受傷綁著紗布的手,一顆餘悸猶存的心仍殘留著昨晚的驚心動魄。

  昨天晚上,他真的被嚇壞了,當他親眼目睹他消失在大火中的身影時,他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

  還好,上天還算可憐他,沒讓他倆就這麼天人永隔!

  不過,這傻瓜,為什麼要做這種不要命的事呢!?

  輕撫著他被大火燒灼的發尾,傑西眼中泛滿心疼,忽地,他瞥見床頭邊放著一隻青銅長盒。

  細長的青銅盒匣上列鏤著漂亮的天使群像,剛硬的盒匣一角已呈污濁的黑褐色,很明顯地,那是被火煙熏過的痕跡。

  看著它,傑西心中感到納悶。

  是它嗎?維蘭德就是為了這隻小小的青銅盒匣竟連命都不要了!

  小心翼翼地,他好奇拿起盒匣細看著。見床上的維蘭德還沒有醒來的跡象,像個竊賊般,他輕輕撬開了銅盒。

  意外地,盒內並沒有什麼值錢的金銀珠寶,只有一封封收藏整齊的信件。

  熟悉的筆跡、粗糙的信紙,不小心暈開的墨水,這……

  他認得,這些信,就算燒成灰他都認得--這是他寫給維蘭德的信。

  他激動地將盒蓋全部掀開,拆開一封又一封的信件,想將它看仔細些,但慌亂的心太過緊張,一個不小心,笨拙的大手將精細的盒匣整個打翻、摔落地上,剎時,數百封信件如片片雪花全部撒落地上。

  他連忙彎腰拾起,卻在手指觸上薄紙時,意外地發現,盒櫃裡有許多信件是他陌生的。

  拾起如鵝毛般輕柔的信紙,傑西仔細看著,一封又一封,被深藏在盒櫃最底層,那不曾貼上郵票、也從來沒有寄出去的信件。

  淺白的信封上,全部署名給同一個人--傑西.費德裡希。

  親愛的傑西:

  近來好嗎?你的來信我已經收到了。

  離開安斯達特已經過了三個多月,我還是有些不習慣,照理,南方應該是溫暖的,但不知為何我還是覺得有些清冷。

  這幾天晚上,我睡得不太好,常常夢見你,夢見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情景、夢見和你一起上學、一起唸書的日子,還夢見你牽著我的手,帶著我在萊比鍚的街道上遊玩的情景……那屬於年少的歲月,遙遠的過去……

  瞧,外邊又起風了,冬天,應該快到了吧?

  親愛的傑西:

  我終於決定離開比撒,搬到威尼斯了,我想你一定會笑我。

  說真的,我實在不喜歡那死板板的無聊生活。也許,就像你說的,我是個自私又膽小的傢伙,嘴上說的漂亮、骨子裡卻老做不到。

  我費了好大的功夫,一個人來到這兒,就是想了斷你我之間的關係,可此時此刻,我又忍不住坐在窗前寫信給你,你說,我究竟是瘋了還是傻了,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呢?

  親愛的傑西:

  你的來信我收到了,這是你寄給我的第九十九封信。

  每次收到你的來信,我總是又開心、又害怕,我喜歡你愛著我的感覺,可又覺得我們倆是沒有明天、沒有未來可言的戀人。

  這樣苦澀的煎熬,究竟什麼時候才有終了的一天呢?

  清晨,經過史克雅凡尼河畔時,想著你,我又掉了淚。

  像個傻瓜一樣,我坐在河邊,對著湍流不息的河水遙遙凝望。

  我不知道這小小的溪流,會不會有穿越阿爾卑斯山脈、流到遙遠北方國度的一天。

  如果有,希望她能載著我的淚水,將我沸騰的思念,傳送給遠方的你。

  親愛的傑西:

  你的來信我收到了,這是你寄給我的第一百零九封信。

  威尼斯的冬天終於快結束了,白雪褪盡後,又是另一個春天的開始。

  在嶄新的一年裡,我是否還能收到你的來信?

  你對我的愛戀,有沒有結束的一天?

  如果有,請你不要告訴我。

  讓我單純地,相信世間有天長地久的愛戀,讓我癡心地繼續為你寫信,一封、兩封、十封、百封……,不停地寫下去。

  這樣,我就可以理所當然地告訴自己,你跟我之間的愛情,永遠沒有結束的一天……

  優雅飄逸的字跡,平躺在有些泛黃的紙張上,黑藍色的筆調深刻有力地述說著款款動人的深情。

  緊掐著紙張,傑西顫抖的雙手幾乎要捏碎紙上字字句句的刻骨銘心。

  為什麼?這傢伙為什麼總是要這樣折磨自己?

  明明就愛自己愛得要死,為什麼總是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

  這小子,這折磨人的傢伙,他決不會就這麼輕饒了他!

  管他願不願意,總之,等他醒來後,他一定要讓他一輩子只承認他這個男人!

  威尼斯,聖.馬提諾區。

  站在兩扇緊閉的青銅浮雕大門前,從鏤空的鐵欄內望去,數百坪的花園裡植滿了各式各樣的奇花異草。

  壓下有些偏快的心跳,傑西深吸了口氣,伸手輕拉了垂掛在門旁的響鈴。

  叮鈴鈴的聲音傳出後,隨即,宛如中世紀城堡的主屋裡迅速走出一個男人,快步來到門邊詢問。

  見到面生的臉孔,男人機伶地提高警覺問道:「這位先生,請問有什麼事嗎?」

  「嗯,您好,這位大哥,我想見麥迪梅耶先生。」

  找麥迪梅耶先生?僕人打量了他一下,口吻仍維持禮貌,「非常冒昧,請問先生您貴姓大名?可有與我家老爺約定?」

  傑西搖了搖頭,「沒有,我們沒有約定,不過,老爺子說過,如果我有任何困難,可以找他幫忙。」

  哦?僕人好奇看了他一眼。

  傑西趕忙掏出那張早被他揉得稀巴爛的字條。「吶,這是他寫給我的字條。」

  守門的僕人接過一看,兩顆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他知道,他們老爺行事向來低調,會留下字條給這個不起眼的小子,定是對他有另眼相看之意。

  他恭敬地朝傑西一頷首,「先生,請您稍後,我馬上為您通報。」

  很快地,沒幾分鐘時間,傑西立刻被自稱為威尼斯宅院的總管家哈佛納,親自相迎並請到主屋的偏廳裡。

  「傑西先生,請您稍後,我家主人馬上就到。」哈佛納將貴賓安置妥當,並奉上茶水後就退了下去。

  傑西一個人留在房間裡,看著滿室奢華的佈置,舒適昂貴的紅木沙發、擺滿各類書籍的同色系書櫃,充斥著人文氣息的壁牆上掛滿了許多畫家名作。

  從房間左側開放式的圓拱門穿過,是一間宴會專用的舞廳,挑高圓頂上垂吊著七彩晶鑽的炫麗燈飾,紅艷的地毯上,平放著一架手工精緻的大鍵琴。

  緊緊密合的琴蓋上,凌亂地擱了兩把小提琴。

  傑西左顧右盼看了下,一個人也沒有。

  一時手癢,想試試看有錢人家的琴是否真的比較好,拿起弓,在琴弦上隨意拉了兩下。

  他皺皺眉,「什麼嘛,這麼重的弓,有沒有搞錯啊,真是糟蹋了這把琴。」

  「沒錯,我也覺得這把琴配這把弓有點可惜。」身後,不知何時,麥迪梅耶先生已來到房門口。

  傑西嚇了一跳,趕忙道:「對不起,麥迪梅耶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時好奇,我……」

  「沒關係。」藍茲提不以為意笑著,「難得有真正懂琴的貴客臨門,我高興都來不及,又怎會介意?」

  「謝謝你,老爺子。」傑西感動地看著他,說真的,他從沒見過胸襟這般寬廣的有錢人。

  「別這麼拘束,坐吧。」藍茲提領著他回到房間,示意傑西可以坐在他高級昂貴的紅木沙發上。

  「你突然來找我,是不是有什事?」

  「嗯。」傑西誠實地點點頭。

  藍茲提笑了笑,他很喜歡這孩子的坦率。「有什麼困難,你直說無妨,只要能辦得到,我會盡我所能地幫你。」

  「老爺子,我記得你曾說過,你在三十歲以前就已遊歷過整個歐洲,也曾到過神秘的東方國度,我想請教你,有沒有遇見那種民風開放、可以接納各種奇人怪事的地方?」

  藍茲提怪異地揪著他,「你的問題好怪,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嗯,我的意思是,可以容納各種異教徒,或者是允許……」

  「允許什麼?」

  傑西猶豫了下,緩慢道:「允許多奇怪的事情,例如,同性通婚之類……」

  藍茲提看著他,良久,淡淡歎了口氣,「你有同性的愛人,是嗎?」

  「不,我沒有,我只是……」

  「傑西!」藍茲提扳起臉,不悅道:「你要老實告訴我,這樣我才能幫你!」

  「這……」傑西看著他,掙扎了好一會兒,終於垂下眼,無力地點了點頭。

  藍茲提對他的答案並不訝異,只是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說真話,傑西,你要找的那種地方,我活了一把年紀,還不曾見過。不過,我倒是有個提議,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試試?」

  「老爺子請說,不管什麼法子,我都願意試。」

  「那好,我認為,你來自中歐領邦,又屬新教派,不妨回北德去,找個沿海城郡、商船往來頻繁的港口,對新知識及新文化接受度較高的都會區,跟你的愛人以兄弟關係相稱,過一個隱姓埋名的全新生活。

  「你要我跟維蘭德當兄弟?」

  「沒錯,找一個沒有人認識你們的地方,對外以兄弟相稱,至於私底下,你們想怎麼做,那就是你們的事了。」

  傑西還是覺得怪,「可是,這種事情,日子一久,教會多少還是會懷疑的。」

  自從上個月發生火場事件後,教會方面就不斷約談他們倆,對於兩個男人同居一室之事,也頗有微詞,雖然維蘭德極力撇清,並說明是因女童院房間不足之故,兩人才不得已同居一室,但教會已在上星期做出強制分房的處份。

  說真的,這種咄咄逼人的做法,有時真快把人給逼瘋了!

  「你放心吧!」藍茲提露出一抹詭譎的笑容,「北德領地上,許多公爵都是我的好朋友,我說你們是兄弟,就是兄弟,誰也不敢說不是!」

  「這……」傑西知道這位慈善的老人家在歐洲的影響力,也知道他必定是說到做到。「老爺子,你我非親非故,為什麼您肯這麼幫我?」

  「呵呵,你不知道嗎?我們麥迪梅耶家族向來就喜歡資助一些奇怪又前衛的藝術

  家,太過古板老舊的東西,還入不了我們的眼呢!」

  藍茲提輕鬆幽默的語調,讓傑西也不禁笑了起來。

  「好了,你回去讓你的朋友把行李準備好,過兩天,我讓人送你們出門。」

  「謝謝你,老爺子。」傑西站起身,不停跟他彎腰鞠躬。

  藍茲提揮了揮手,要他別這麼多禮。「別跟我客氣,你要真想謝我,不如,下次親手幫我造一把漂亮的好琴吧!」

  「沒問題,只要老爺子開口,要多少把都行。」

  哈哈哈,寬敞的房間裡,再次傳出男人豪爽的笑聲,從房間迴盪到長廊、再從長廊飄向屋外,渲染了美麗漂亮的威尼斯天空。

  北德,漢堡。

  工商蓬勃、貿易發達,綿綿密密的水路交通網、千百座橋樑貫穿南北城區的商業大港--漢堡,有著國際大城的繁榮景致,更有著媲美威尼斯的浪漫優美。

  夜晚,港口邊,燈紅酒綠、妓女嫖客出入頻繁的紅燈區裡,一個打扮時髦、一張臉塗得比掛在牆上水彩畫還精采的女人,穿了一件艷紅的大蓬蓬裙,踩著細細的高跟鞋,扭扭擺擺風騷地在路上走著。

  路過之處,所有男人莫不回頭大吃冰淇淋,或是吹吹口哨、挑逗一下。

  女人大搖大擺走著,突然,前方幾個喝了酒的醉漢攔住了她的去路。

  「嗨,漂亮的小寶貝,有沒有空,咱們哥倆請你喝杯酒如何?」

  女孩抬眼,皺眉瞧著眼前幾個酒氣熏天的醉鬼,不屑嗤了聲。

  「喂,小妞,你別給臉不要臉,三更半夜穿成這樣走街上,誰不知道你是出來賣的。」

  「出來賣又怎樣?我愛跟誰上床是我的事,老娘我現在不爽,不想陪你們這群瘋子喝酒,讓開!」

  「臭女人,別仗著你有幾分姿色就給我擺臉色!」

  「笑話,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安潔蕾是何等人物,就算天下男人全死光了也不會看上你們這群窮酸漢!」

  「媽的,你這不識抬舉的賤貨!」

  男人火大,摔掉手中酒瓶,一把抓住安潔蕾的手腕骨,一個巴掌就要甩過去。

  「哎呀、哎呀……」

  「痛!喂,別、別打啊……」

  粗暴的拳頭都還沒落到安潔蕾身上,幾個醉漢已被不知何時冒出的兩個高大男人打得東倒西歪、慘叫連連,還很沒骨氣地跪在地上求饒。

  「大哥、二哥!」安潔蕾開心地喊著。

  「沒事吧?」維蘭德優雅地走到她身邊,關心地問著。

  傑西則充分發揮流氓本性,兇惡地走到跪趴在地上的男人面前,一人補上一腳,惡狠狠地道:「敗類,還不給我滾!」

  一旁圍觀看熱鬧的民眾,見兩兄弟又將惹事生非的醉漢痛揍一頓,不禁熱烈鼓掌叫好。

  「好樣的,費德裡希兄弟!」

  「喂,進來乾一杯吧,咱們紅燈區的英雄!」

  面對街坊鄰居的熱情邀約,傑西笑了笑,回道:「不了,店裡還沒打烊呢,下次吧!」

  說著,兩人帶著安潔蕾,往港口紅燈區裡最有名的妓女戶走去。

  說真的,當初為什麼會開妓女戶,到現在傑西還是覺得有些怪。說來說去,還不都是維蘭德啦,剛到漢堡的前兩年,每次經過紅燈區見到那些飽受凌虐的女孩,他就一副菩薩心腸,一天到晚又是安慰、又是接濟。

  媽的,他們家又不是開糧倉、更不是感化院,加上他們還得養那個躲在行李箱裡、偷偷跟著他們來到漢堡,向來只會吃從來不事生產的安潔蕾。

  沒辦法,後來也不知道是誰提議的,索性就開了家妓女戶,說是這樣可以拯救那些被老鴇虐待的女孩們。

  說也奇怪,他們好像天生注定得吃這行飯似的,自從妓院開張後,天天車水馬龍、生意好得不得了!

  而且,生性好吃懶做的安潔蕾也挺喜歡開妓院的,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店裡邊晃來晃去不說,閒閒沒事還會跟客人聊聊天、打打屁,把肉麻當有趣,應付得既輕鬆又愉快。

  就這樣,她成了紅燈區裡的紅牌鴇母;而傑西則成了這條街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超級龜公!

  至於維蘭德,說來有些好笑,他白天還是上教堂幫忙帶合唱團、彈管風琴,晚上則回到愛人身邊,偶爾上妓女戶裡幫忙算算帳。

  「喂,大哥。」走在維蘭德身後,安潔蕾神秘兮兮地拉了拉傑西的衣角。

  傑西瞥了她一眼,小聲道:「怎樣?東西到手了沒。」

  安潔蕾嘿笑兩聲,「那當然,我辦事你放心。」

  「去,你這鬼靈精!」

  「喂,別敲我頭。」不等傑西的手落下,安潔蕾已彎起手肘護著她的腦袋瓜。

  「還不快拿出來瞧瞧。」

  「好啦,你別急嘛!」安潔蕾拉開皮包,從裡邊掏出一個粉色的小瓶子,「訥,你瞧,安尼克老爹給的,聽說啊,法國國王都把這個送給情婦呢!」

  「真的嗎?」傑西接過小紅瓶,興奮地看著。

  「當然是真的,老爹還說,只要抹上一點點,再怎麼不解風情的情人也會愛得熱情如火、淫蕩難耐,還會……」

  「還會怎麼樣?」冷冷地,一道彷彿自地獄幽谷飄來的聲音自兩人身後響起。

  正討論得如火如荼、渾然忘我的兩人,一抬起頭,剛好對上維蘭德那雙冰冷到想殺人的眼眸。

  嘿嘿,兩個人心虛地搔搔頭,裝傻似地咧嘴笑著。

  「嗯,沒、沒什麼,維蘭德,我跟安潔蕾開玩笑的,我們……」

  「拿來!」維蘭德不悅地伸出手。

  「拿、拿什麼?」傑西繼續裝傻。

  維蘭德危險的眼眸瞇了下,一字一句清楚說道:「那該死的下流春藥!」

  媽的,這小子有夠變態,說什麼怕妓女戶的小姐們被人下藥,三不五時就上安尼克老爹那兒搜括新品、說是瞭解一下最新上市春藥的特性,好研究出因應對策,還說這叫「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勝他個頭咧!到最後還不是統統回饋到他身上,這頭精力充沛、一天到晚只想著下流事的野獸,真想一刀宰了他!

  「還不給我拿出來!」維蘭德吼了起來。

  「維、維蘭德,你別火,我真的沒有……」

  「少廢話,你今天要不交出來,我就打掉你的下巴、敲斷你的鼻子、拔光你的牙齒!」

  媽媽咪呀!娶到這樣一個暴力男,當真是有九條命都不夠賠。

  拔起腿,傑西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趕緊溜之大吉。

  「哪裡走!」維蘭德隨後追了上去,「別走!你給我站住!」

  兩人身後,供應貨源的罪魁禍首則一副沒事樣地站在店門口,涼涼地,扇著手上的羽扇呵呵笑。

  說真的,有這兩個愛鬥嘴的男人免費養她,再加上漢堡這絢爛的夜生活,她覺得,她的人生還真是幸福又快樂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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