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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月下無人寵》+番外:子期誕生記 作者:引煜(帝王受)(完結)

  
  月下無人寵第三十七章
  
  心下一抽,蘇引月回過神來,微微苦笑。
  
  你竟想要殺我麼……
  
  閉上眼,微微的苦澀直衝撞著脆弱的眼瞼,一股熱熱的液體瀰漫在眼部周圍,蘇引月輕咳一聲,喉嚨干痛得厲害,一時說不出話來。
  
  君贏逝偏過頭,眼睛不知盯著什麼地方,海一般的雙眸中,好似平靜無波。
  
  蘇引月乾咳了兩聲,越發覺得喉嚨脹痛得厲害,靜默良久,終於擠出一點聲音:「贏逝……我……」
  
  君贏逝勾起嘴角,覆下眼簾,嘲諷道:「你來,就是為了這麼一個臆想中孩子麼?」
  
  蘇引月怔了一下,不知做何回答,他望著君贏逝的側臉,有些淡漠,有些倨傲,卻沒有一樣是他想看見的。
  
  他深呼口氣,逼回眼裡的酸澀,穩了穩情緒,這才緩緩問道:「孩子……到底有沒有?……」
  
  「沒有。」君贏逝突然看向他,目光堅定,「這樣一個孩子根本就沒有。只不過是句瘋言瘋語,你引月公子何等聰慧,竟相信這樣荒謬之詞,何等可笑!」
  
  「不可能!」蘇引月忽然扳過他的身體,激動道:「如果你沒有孩子,為什麼會肚子疼!你手中的藥,又作何解釋!?」
  
  君贏望著他半響,忽然輕閉下眼,勾唇一笑道:「怎麼可能有孩子?你竟傻了麼?我們都是男人。況且……」他頓了頓,眼睛望向別處,輕描淡寫道:「你將來是要殺我的,而我也不可能放過你,就算有孩子,將來也會慘死你我劍下,懷胎孕子,這是何苦呢?……」
  
  君贏逝說得很輕,聲音有些飄飄渺渺的,卻直直撞進蘇引月心底,他輕輕一震,巨石彷彿壓滿胸腔,難以呼吸。腦中一片空白,忍不住踉蹌兩步,指尖在袖中輕輕發抖。
  
  君贏逝並不管他,逕自蹬鞋下床,走到窗邊,靜默半響,緩緩推開窗戶。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正散發著冷冷的清輝。
  
  宮殿的一切,都隱匿在霧一樣的月輝之中,撲朔迷離,朦朦朧朧,若有若無。
  
  是啊……就像他們的關係,朦朦朧朧,若有若無……
  
  君贏逝苦笑,側身站在窗邊,仰望著清高的明月,身姿挺拔,眉宇微蹙,神情有些淡淡的蕭索。
  
  蘇引月胸口一窒,雙手不由撫上胸口,五指收緊,望著他微微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月色西沈,燭火燃盡,昭陽殿內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中。
  
  蘇引月望著他的身影,猶豫了許久,緩緩開口:「不睡會兒麼?……身體受不了的吧……」
  
  君贏逝輕輕一震,忽然閉上眼睛,沒有說話。
  
  蘇引月心下一抽,內心糾結得厲害,猶豫著想上前去,卻又沒有勇氣邁步。
  
  君贏逝望著遠方,看不清眼神,良久,語氣淡漠道:「你堂堂傾月樓的樓主,何必再這裡惺惺作態?我之於你有滅門之仇,你就算殺了我也無法解你心頭只恨。」說著頓了頓,靜默片刻,緩緩道:「你我的仇恨,也許只有死亡,才能化解。」
  
  君贏逝看向他,眼裡藏著說不清的情緒,忽然眼神一跳,有什麼東西掙扎著熄滅了。
  
  蘇引月心下一緊,慌張地想說什麼,喉嚨卻被堵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君贏逝覆下眼簾,眼睛不知看向何處。「蘇引月,我不恨你。我從來都不曾恨你。你家仇在身,這樣做,也是難免。」
  
  聞言,蘇引月心下一喜,內心微微緊張,不由屏住呼吸,悄悄期待著什麼。
  
  「可是」君贏逝忽然看向他,眼神鋒芒畢露,寒冷無邊。「我卻不能原諒你。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你對我做過的事,就像烙印,就算死,我也永遠記得。」
  
  蘇引月輕輕一震,呼吸一窒,身體突然變得冰冷,微微輕顫。
  
  就像站在冷風裡,身體被凍結成冰,靈魂卻被敲出身體,忍受著一遍又一遍的精神凌遲。
  
  蘇引月心臟一抽一抽地痛,每震一下,都牽動著全身的神經,痛徹心扉,「贏逝……我……」想解釋什麼,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君贏逝笑了一下,道:「蘇引月,你不要妄想了。莫說我沒有你的子嗣,就算有,我也絕對不會將他留下。你不要忘了,我們,是敵人。」
  
  蘇引月輕輕一震,心裡像灌滿了鉛,沈重無力,又像被人扼住了喉嚨,竭盡全力,卻無法呼吸。
  
  「蘇引月,你想要什麼?」君贏逝勾起嘴角,輕笑道:「你一次又一次的擅闖皇宮,你到底想要什麼?你對我做過的事,還覺得不夠麼?怎麼?還想再來一次麼?」
  
  「我……」蘇引月慌忙張口,不由自主向前邁了一步,忽然對上君贏逝略帶威脅的目光,心下輕輕一震,不由頓住。
  
  君贏逝目光沈沈地看著他,犀利寒冷,帶著微微的諷刺。
  
  蘇引月心下一酸,微微的苦澀頓時漲滿胸腔,舔舔舌頭,連嘴角都帶著無法忍受的苦澀。內心一陣黯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贏逝……你騙我的吧……」
  
  「騙你!?我為什麼要騙你!」君贏逝輕輕一震,忽然像被人踩到痛處,激動地否認。
  
  「我不是傻子……」蘇引月搖搖頭,眼中糾結著些什麼,卻複雜得說不清楚。「你以為你能騙過我,可是你卻錯了。」
  
  君贏逝一震,緊緊盯著他。
  
  「武功修為,修行的不僅僅是外在的武術之道,更重要的,便是氣息。」蘇引月頓了頓,靜默片刻,小心翼翼地開口:「除了你我之外,這裡有第三人的氣息,雖然微弱得近乎為零,而我卻察覺到了,贏逝……」他看著他,眼神熱切,神情緊張,好似迫切期待著什麼,「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這第三個人的氣息,可是我的孩子?」
  
  君贏逝靜靜地看他半響,忽然自嘲一笑,偏過頭去,沒有說話。
  
  蘇引月呆了一呆,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
  
  沈默許久,君贏逝忽然閉上眼,低下頭,嘲諷道:「……你既然已經知道了,又何必問我?」
  
  「真……」蘇引月愣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聲音緊張得微微顫抖。
  
  君贏逝苦笑:「是。我有你的孩子。我竟懷著你的孩子,可笑麼?……你這樣滿意了麼?」
  
  蘇引月輕輕一震,終於回過神來,巨大的喜悅瞬間湧入他的心中,一直梗在喉嚨裡的那塊東西也彷彿立刻消失了,雙手興奮得沁出薄汗,激動得微微發抖,欣喜得呼吸急促,險些喘不過氣來。
  
  他欣喜若狂,勾唇想笑,卻不知怎的一陣心酸,鼻腔發澀,眼淚奪眶而出。
  
  君贏逝看著他的反應,心下一驚,不由怔愣片刻,遲疑道:「你……」
  
  「贏逝……」蘇引月一下子撲過去,一把抱住他,頭深深埋在他的肩窩處,兩頰掛著激動的淚水,有些泣不成聲,「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
  
  君贏逝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蘇引月抬起頭來,捧住他的臉,輕輕映下一吻,羞澀道:「贏逝……謝謝你,謝謝你留下我的孩子,我……好高興。一輩子從沒這麼高興過。」
  
  聞言,君贏逝突然臉色一黑,一把推開他,冷然道:「蘇樓主是什麼意思?又要耍什麼花樣?」
  
  蘇引月被推得踉蹌兩步,一屁股跌倒在地。
  
  「我沒有……別的意思。」他驚愕地望著他,忽然心口一酸,絞痛得厲害。
  
  君贏逝冷哼一聲,斜睨著眼睛看著他:「不過是一個孩子而已。三個月的孩子,朕說不要就不要了。你我之間,不會因為一個孩子而改變。」
  
  蘇引月輕輕一震,忽然翻身立起,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堅決道:「留下孩子。你要留下孩子。」
  
  君贏逝忽然後退一步,離開他的掌握,輕笑道:「蘇樓主有什麼資格要求朕?這裡不是江南,朕自然不會處處受你擺佈。」
  
  「那我求你,我求你留下他。」蘇引月上前一步,靠近他,態度堅決。
  
  「你那是求人的姿態麼?」君贏逝咧著嘴嘲笑。
  
  蘇引月一愣,微微遲疑:「那你說,怎麼才肯留下他?……」
  
  君贏逝神色一動,微笑著望向他,緩緩問道:「蘇樓主可曾受過牢獄之苦?去朕的天牢住上一住可好?」
  
  他最瞭解蘇引月,孤高絕傲的蘇引月怎麼可能答應他,這樣一說,不過是為了將他逼走。懷著這個孩子,他最不想叫人知道的,便是他。
  
  君贏逝閉上眼,微微苦笑。
  
  「……只要你答應留下來,我便去。」
  
  君贏逝訝異,猛然睜開眼睛,二人對視,空氣彷彿一瞬間凝固住了。
  
  不可能……
  
  蘇引月定定地望著他,又一遍重複道:「只要你留下他,哪怕是天牢,即使是刀山油鍋,只要你開口,我便去。」
  
  君贏逝輕輕一震,忽然收回視線,乾咳一聲道:「……蘇樓主可想好了?」
  
  「自然。」
  
  君贏逝怔愣一下,靜默片刻,緩緩道:「既然蘇樓主沒什麼異議,明日一早的早朝,朕恭候蘇樓主大駕。」
  
  蘇引月苦笑,「好。……答應我的事,要記得。你自己……也保重身體。」
  
  君贏逝一呆,回過神來,硬聲道:「我沒什麼好保重的。」說完之後,眼眶忽然酸澀,心中暗罵一聲,卻酸澀得越發厲害。
  
  蘇引月忽然上前,眼中隱隱透著些哀求,道:「……我摸摸他好麼?……」
  
  君贏逝心下一緊,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過了半響,閉上眼睛,輕輕道了聲好。
  
  蘇引月有些緊張,手心沁出薄汗,嚥了嚥口水,顫抖著探了上來。
  
  肚腹已有些圓潤,熱乎乎地,卻並不十分明顯。他屏著呼吸,五指在上面輕輕游移,大力也不敢使一下。
  
  「……我的孩子……」蘇引月傻笑。
  
  「我的孩子……」
  
  「錯了!」君贏逝打斷他:「他是我君氏的孩子。他將來要繼承皇位,挑起我君氏的重任。而你,」緩緩瞇起眼,他冷冷地道:「不過是他的敵人。」
  
  蘇引月輕輕一震,望著他,發不出聲音。
  
  「這個孩子的母親是我煜羨的皇后。只有她,才有資格撫養朕的孩子。而你,僅僅是他的子民,或是他的敵人。總之,是和他沒有關係的人。」
  
  蘇引月眨眨眼,懵了,「……什麼意思……?」
  
  君贏逝看著他,微笑:「意思就是,即便朕生下了他,朕也不會讓他認你。他的父皇,是朕。他的母后,是當今皇后。」
  
  「什麼!」蘇引月踉蹌兩步,一陣暈眩,一股絕望般的痛苦頓時襲來。
  
  月下無人寵第三十八章
  
  煜羨969年,馭蒼帝十三年秋,傾月樓樓主蘇引月被朝廷一舉抓獲。
  
  馭蒼帝龍心大悅,將引月公子投入天牢,以儆傚尤。
  
  傾月樓、玲妤殿、幽界閣,號稱江湖三大神秘暗黑組織。而身為三大組織之首的蘇引月,鳳苓,東方憂更是武功卓絕,飄忽不定,行蹤成迷。
  
  本來江湖中事,並不干朝廷什麼事,然而三大組織卻處處與朝廷作對,經常挑釁滋事。朝廷為此已十分頭疼,對此三人更是抓捕多年,卻一直未曾如願。此次蘇引月被俘,朝廷上下,無不歡欣鼓舞,振奮人心。與此同時,傾月樓的勢力也漸漸趨弱。傾月樓、玲妤殿、幽界閣本是一體,三位樓主皆承鶴須聖人門下。因此,傾月樓勢力的衰弱,在一定程度下也削弱了玲妤殿和幽界閣的勢力。
  
  烏蘇城西,坐落著一座雅致的別院,院內紅漆綠瓦,點綴著一排排的亭亭玉立的翠竹,竟是說不出的清雅別緻。
  
  別院的門楣上,掛著一塊黑漆金字巨大匾額,上面端端正正地寫了「鳳府」二字。
  
  細長圓潤的手指端起桌上的茶杯,鳳苓垂首吹了吹氣,濃密的睫毛上迅速凝起了一層細細的蒸汽。他細細品了一口,舔舔舌頭讚道:「好茶!真是好茶。」
  
  抬起頭來,朗朗清目,勾唇一笑,骨子裡便帶著一種折人的優雅。
  
  東方憂背著雙手,急得在房子裡直轉圈,嘴裡罵罵咧咧,不停地抱怨。
  
  鳳苓又品了一口,語氣淡淡道:「你轉什麼?轉得我好頭暈。」
  
  東方憂突然停下,怒目瞪著他,惡聲惡氣地抱怨道:「鳳苓!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引月都進了天牢好長一段時間了,你也不知道著急!」
  
  鳳苓翹起二郎腿,悠閒地挑挑眉:「我著急什麼!?」
  
  「你……」東方憂拿他沒辦法,憤然揮袖道:「算了!你個冷血的家夥!」
  
  「我冷血?」鳳苓放下茶杯,慢慢站起,道:「他蘇引月幹的事就不冷血了?」
  
  「呃!?」
  
  「他膽子都要飛到天上去了,對著當今皇上也能做出那樣的事,如今落到這步田地,也是他活該!」
  
  東方憂憤憤然地道:「就是因為師傅從小就寵著你,才養成你這樣的性格!」
  
  鳳苓掃了他一眼,悠閒地坐下,沒有辯駁,也沒有生氣。
  
  「鳳苓!」東方憂不知說什麼才好,直想揪著他暴打一頓「你想想辦法好不好!」
  
  「我可沒辦法。他這叫自找苦吃。傾月樓在他的手上,遲早有一天會被滅了。」
  
  「你從小就聰明,怎麼會沒辦法呢?」東方憂陪著笑,軟硬兼施。
  
  鳳苓將頭扭向一邊,不看他,涼涼地扇著風,嘴裡哼著小曲兒,十分愜意。
  
  東方憂氣得牙根癢癢,卻不得不憋著氣討好:「鳳苓,我們都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引月這次犯了錯,你就幫幫他不行麼?」
  
  鳳苓心裡笑翻了天,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道:「東方憂,我幫他能有什麼好處?沒好處的事情……」他頓了頓,哼了一聲,「我可不幹!」
  
  「你……」
  
  鳳苓憋笑憋得肚子疼,忍不住嘴角抽搐。
  
  「鳳苓!你有完沒完!」東方憂「騰」地衝過去,臉色漲得通紅。
  
  鳳苓終於憋不住,「噗嗤」一聲,哈哈大笑出來。
  
  東方憂怒瞪著他,氣得眼前發暈,恨不得一手將他宰了。
  
  「好了,好了……」鳳苓笑出淚水,上氣不接下氣,喘息了好大一會兒才能說出完整的的話。
  
  「不跟你鬧了……」鳳苓擦擦淚水。
  
  東方憂原本黝黑的臉一直紅到脖根,氣得頭頂冒煙。只有這個時候,英明神武的幽界閣閣主才能微微顯出幾分可愛來。
  
  鳳苓怕他真生氣了,假正經地抿了抿嘴,佯裝正色道:「要救引月也不是太難,不過……」
  
  「不過怎樣?」東方憂一下反應過來,臉色登時恢復正常,黝黑黝黑的。
  
  鳳苓斜眼瞅著他,一時沒忍住。「噗……哈哈……」
  
  「鳳苓!」
  
  「不……不行……我笑完了再說……哈哈……」鳳苓邊喘著粗氣,邊抹著眼角的淚水。
  
  東方憂攥緊拳頭,終於忍無可忍,憤然揮袖,怒氣沖沖地出去了。
  
  鳳苓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止住了笑聲。
  
  「小憂,你怎麼就不懂……引月這次……是說什麼也不會出來的……」
  
  鳳苓微弱的歎息,淡淡地散在風裡……
  
  無人察覺。
  
  蘇引月站在牢房一角,垂著眼眉,不知在想些什麼。身上如雪的白衣已透出隱隱的血跡,艷麗的臉上沾染著些淡淡的污痕,好不狼狽。
  
  他覆下眼簾,凝視什麼良久,又好像突然想起什麼,忍不住勾起嘴角,自嘲一笑。
  
  月光從頭頂的窗口流瀉進來,淡淡的月華鋪了他滿滿一身,他微微垂首,眉宇輕蹙,雙眸似海一般深沈,眼神微動,像在想著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想。
  
  有些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卻盤踞在心裡,深了根,發了芽,相忘,卻忘不了。
  
  就像他對君贏逝的感情……
  
  蘇引月走了兩圈,心中煩悶。
  
  他的孩子……
  
  君贏逝的孩子……
  
  造化弄人麼……蘇引月搖頭苦笑。
  
  他和他是仇人,春風一渡,卻有了彼此的孩子。
  
  蘇引月靠著牆,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了,堵得厲害。
  
  從小就失去父母,他以為,他已經忘卻了親情的滋味。卻不想,多年之後,一個突如其來的孩子,打破了他一直平靜的心波。
  
  孩子的身上彷彿繫著什麼,拴著他的心,一牽動,痛遍全身。
  
  只是看著他的肚子,自己便心下一軟,想像著他跌跌撞撞地跑進自己的懷裡,脆生生地叫著父親的模樣。
  
  可是這樣的願望……怕是難以實現了……
  
  蘇引月垂下頭,想著想著,歎出聲來,心裡堵得難受。
  
  「引月!」一聲焦急的呼喊,打斷蘇引月的臆想,蘇引月怔愣一下,這樣的聲音……竟覺得有些耳熟。
  
  牢房的光線十分昏暗,蘇引月瞇起眼,只看得牢門之外趴著黑乎乎的身影,卻看不清面貌。
  
  「引月!你怎麼樣了!?沒受傷吧!」來人又喚了一聲,語氣焦急,身子幾乎要探進牢裡。
  
  蘇引月微微奇怪,他哪裡有這麼要好之人?就算是一起長大的鳳苓和東方憂,也斷斷不會如此叫他。
  
  「引月!皇上是怎麼把你抓住的!?他這樣過分,我即刻就救你出去!」
  
  蘇引月走到門邊仔細一看,這一看,忽然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勾唇,這人,竟是劉瑟。
  
  劉瑟是與君贏冽齊名的一朝猛將,人稱定遠將軍。三年之前,劉瑟為他所用,現在在西部替自己秘密練兵,然而朝廷似乎對此事似乎並未察覺,一直默不作聲,也未曾削了劉瑟的軍權。劉家世世代代受盡皇恩浩蕩,人脈通廣,他能來這裡,也並不奇怪。
  
  蘇引月雖然狼狽,卻依然神色倨傲。淡淡的掃了劉瑟一眼,他道:「劉將軍怎麼還有心思看我?蘇某先在這裡謝過了。」
  
  蘇引月微微頷首,神情卻很冷漠。
  
  劉瑟急道:「引月!你等著,我定叫那昏君放你出來。」
  
  「劉將軍!」蘇引月沈下臉,神色陰沈底警告道:「你劉將軍吃他皇家糧餉,現在在這裡卻昏君昏君的叫,竟不覺得汗顏麼!」
  
  蘇引月話說得犀利,神色清冷,氣勢籠罩,明顯的表現出不悅的情緒。
  
  「引月……我,我只是恨那昏……不對不對……是皇上,將你無緣無故地關了起來。」
  
  「這裡很好。我又沒受什麼氣。」
  
  「引月你都憔悴成這樣了還說什麼很好,你這不是……」
  
  蘇引月聽著他煩躁,皺著眉打斷他:「我不是已經說很好了麼!劉將軍你莫要管了。」
  
  劉瑟輕輕一震,頗受打擊:「我……只是不想引月你受苦。」
  
  蘇引月譏笑一聲,走回牢房裡面,盤著腿打坐,閉上眼睛,不再理他。
  
  劉瑟見他似乎不願搭理自己,沮喪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道:「引月,我訓練的西部軍隊現在十分的強悍,一人可敵十人,再過一陣,別說是小小的煜羨軍隊,就算是集結整個天下的軍隊,也不是我軍的對手。」
  
  蘇引月輕輕一震,忽然睜開眼睛,含著刀子的目光頓時射向門外的劉瑟。
  
  劉瑟心下一緊,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引月,你……」
  
  「……訓練軍隊的事……先停一停……」
  
  「為什麼!?」
  
  「別問為什麼,我叫你停,你便停。」
  
  「辛辛苦苦練到這種地步,怎麼能說停了便停了!」劉瑟激動,好不容易到了緊要關頭,這時放棄,那便是功虧一簣。
  
  蘇引月瞟他一眼,目光像長了刺般,帶著濃重的警告意味。
  
  劉瑟輕輕一震,過了片刻,顫抖道:「引月……你告訴我……究竟為什麼……?這樣一場兵變,你我研究了兩年,現在好不容易勝利在望,你卻讓我住手!?」
  
  「讓你住手便住手。」蘇引月眼眸一暗,「我有我的想法。」
  
  「什麼想法?」
  
  「為什麼要告訴你?」蘇引月挑挑眉,不屑道。
  
  「……你有什麼原因……告訴我。」劉瑟隱隱覺得不對,以引月的個性,如此至關重要的時候,絕對不會做出如此傻事。
  
  蘇引月冷冷掃他一眼,閉上眼睛,繼續運功打座。
  
  劉瑟忽然眼神閃爍了一下,神色陰沈不定,靜默半響,緩緩瞇起眼睛。
  
  引月,這其中定有其他原因,你放心,就算你不告訴我,我也能查到,待到那時,只要是妨礙你成就大業的人,我劉瑟定會竭盡全力地幫你剷除。
  
  只有我,才能擁有你。
  
  劉瑟看著蘇引月,臉色陰沈得可怕。
  
  月下無人寵第三十九章
  
  「皇上……劉尚書晉見。」
  
  「……」
  
  「皇上?」
  
  「呃!?」
  
  君贏逝正發著呆,被驚了一跳,忽然回神。
  
  「刑部劉尚書晉見。」
  
  君贏逝神色一動,片刻平靜下來,淡淡道了句「宣。」
  
  劉沂爭垂著身子進來,規規矩矩地跪下請安,不知道皇上找他是所為何事,低著頭,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君贏逝面無表情地盯著他,沈默了很久,不發一語。
  
  劉沂爭心裡咯!一下,額上沁出薄汗,不知哪裡惹得這位皇帝陛下不快,招他晉見,卻只是陰沈沈地盯著他,看得讓人心裡發毛。
  
  「劉愛卿……」良久過去,君贏逝緩緩開口。
  
  劉沂爭心裡一怔,慌忙俯低身子,哆嗦著聽著接下來的話。
  
  「現在朝中屢屢有人說朕的不是,說朕私自孕子,敗壞了皇家的名譽。不知此事,愛卿可知道?」君贏逝說話說得極慢,有意無意,尾音拉得長長的。
  
  劉沂爭心下一緊,顫抖了兩下。沒想到皇上竟是找他談論此事,此事在朝堂上早已傳得沸沸揚揚,連當今太后也似乎有介入此事的跡象。
  
  數日以來,皇上一直對此事保持沈默,今日忽然被問及此事,劉沂爭不免有些膽顫。
  
  冷汗一直流進脖子裡,劉沂爭卻不敢擦拭,只是低著頭諾諾道:「臣……略有耳聞。」
  
  「哦?」君贏逝挑挑眉,神色陰沈地盯著他:「愛卿不妨說說。」
  
  「皇上……臣……不太清楚。」
  
  「不太清楚!?」君贏逝突然厲聲道:「劉愛卿不是說略有耳聞麼?」
  
  「臣……」劉沂爭抖著身子擦擦汗,磕磕巴巴道:「大人們只是擔心皇上的身子……」
  
  「擔心朕的身子?莫非你們一干人等是巴望朕早點死了算了?恩?」君贏逝說得不輕不重,語尾微微上揚,眼睛斜睨著他,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臣不敢臣不敢。」劉沂爭嚇得三魂丟了氣魄,趴在地上老淚縱橫,哪裡有半點刑部之首的樣子。
  
  「不敢!」君贏逝拍案而起,指著劉沂爭的鼻子喝道:「你們若是不敢,這一疊一疊逼朕斷子的奏折從何而來!?」
  
  「臣不敢臣不敢……」
  
  「劉沂爭,你身為刑部之首,有些事當說,有些事不當說,可要記在心裡。莫要沒了小命,才來求朕格外開恩。」君贏逝瞇著眼,不悅地盯著他,語氣冷冽。
  
  劉沂爭嚇破了膽,身子癱軟在地上,冷汗涔涔。「臣……」
  
  伴君如伴虎啊……
  
  君贏逝冷笑道:「此事正是有人煽風點火才弄成這樣,劉沂爭,煜羨怎麼說也是我君家的天下,你是個聰明人,莫要站錯了位置。
  
  劉沂爭大驚,慌忙抬起頭來,看見皇上目光沈沈地盯著他,心下一抖,內心翻起驚濤駭浪。
  
  想不到……皇上竟連這種事也知道!這個年輕的皇帝,隱忍堅毅,連這樣的事都可以一連數日的沈默不語。這樣的心機和膽識……那一幫人,真的有機會麼?而自己……又應該站在哪邊?……
  
  劉沂爭沈默不語,聰明睿智的他開始為自己的選擇動搖。
  
  「劉愛卿」君贏逝看出他的心思,緩下臉色,笑道:「誰才是煜羨的主心骨,還望劉愛卿回去以後好好考慮考慮才是。」
  
  「是。」
  
  「這樣一個絕好的機會,還望愛卿莫要錯失才是。」
  
  劉沂爭從官數年,在先帝時期起,就已官拜刑部侍郎,到了君贏逝這一代,擢升為刑部尚書,掌管刑部一切事宜。
  
  君贏逝冷笑,從官數年的老狐狸,這點帳,還是算得清的。
  
  劉沂爭果然只是猶豫片刻,此時雙眸中已漸漸清明,看來好似拿定了主意。
  
  君贏逝篤定一笑:「愛卿可是想好了?」
  
  「吾皇聖明,臣罪該萬死臣罪該萬死。」
  
  君贏逝張狂一笑,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對他俯首帖耳的劉沂爭,心中瞭然,這場戰爭,不過剛剛開始。
  
  過去數日,蘇引月那身雪白的衣裳早已變了顏色,泛著些破舊的灰白,混著些干汩的血跡,絕美的臉蛋上也染上了數不清的污痕。乍一看去,有誰相信牢中此人就是曾經叱詫風雲的引月公子。
  
  恐怕誰也不會相信。
  
  天牢陰氣濕重,蘇引月站在角落的乾草墊上,就算這樣,衣擺處已殷出些濕痕,身上也潮得厲害,頗不好受。距離入獄已有段時日,卻一直未曾看見那人一面,不知他身體還好?肚子裡的孩子……可還好?
  
  蘇引月輕輕閉眼,心裡隨著環境一樣,鬱鬱沈重,始終擔心著那人的身子和肚子裡的孩子。
  
  應該有四個月了吧……他大致算了一番,卻不敢肯定。現在已經入秋,若是這樣的話,也要到明年春天才能生出來。
  
  忽然轉念一想,若是他改變主意,執意流掉這個孩子,那又該怎麼辦?心裡猛然一抽,不禁有些擔心,煩躁得在牢房裡來回踱步。
  
  忽然一陣寒光閃過,夾著勁氣,直衝蘇引月射來。
  
  蘇引月一驚,微微側身躲過,順手一夾,纖細的兩指硬生生地截住來勢凌厲的寒光,寒光在他手裡微微震動,強大的勁氣經久不散。過了片刻,勁氣終於散去,蘇引月定睛一看,居然是只刻著「玲妤」字樣的飛鏢。
  
  蘇引月輕輕一笑,是玲妤殿的銀鏢。
  
  不愧是鳳苓,不論什麼時候也愛開這種玩笑,他能說,這是他看得起他麼?
  
  玲妤殿的飛鏢暗含機關,通常用來傳遞信息。這種機關外人自然是看不出來的,可是他們三人,卻是知道得十分清楚。
  
  蘇引月只是看了一眼,忽然在鏢身的某處輕輕一按,整只的飛鏢頓時彈開兩半,內部中空,赫然塞著信紙一樣的物件。
  
  他皺了皺眉,心下不解。鳳苓到底所為何事才特意傳信給他?難道是出了什麼大事?他記得他臨走之前說過,如果沒什麼重要的事,那就不要找他。
  
  蘇引月好奇地將信紙抽出來一看,沒讀兩句,忽然心下一緊,臉色漸漸發青。忍不住輕呼口氣,耐著性子又讀了兩句,然而越讀下去臉色卻愈發猙獰,一氣之下竟將那信紙揉成一團扔在角落。
  
  焦急地在牢房中轉了兩圈,蘇引月終於按捺不住,撿起角落的信紙復又看了一遍,猶豫片刻,終於下定決心。
  
  四個月大的孩子,終於顯露出點什麼。
  
  君贏逝倚在寢宮的錦繡榻上,只穿著月白的中衣,單薄的中衣已遮不住略顯凸起的腹部,他脫去白日的裝束,微微放鬆自己的肚子。
  
  皇帝的服飾太過繁複沈重,腰間又繫著象徵權力的九龍金帶,金帶乃是真金打造而成,繫在腰間,不免壓迫腰腹,傷到孩子。
  
  身為君王,不免有許多的無可奈何。即便眾人已經知道他有了孩子,但他仍不能隨隨便便地卸下服飾上的一針一線,更別說是尤為重要的九龍金帶。服飾上的每一點裝飾都像征著權力。對於一個君王來說,權力大如天,顏面也大如天。現如今,太后及地方勢力蠢蠢欲動,在這樣動盪不安的局勢下,他更不可能卸下金帶以弱示人。
  
  君家的天下……不能在他手上毀了……
  
  暗中握緊雙拳,君贏逝咬咬牙,下定決心。
  
  昭陽殿內點著不亮的幾盞宮燈,昏黃的燈光閃閃爍爍地映在君贏逝的臉上,給他英俊的側臉鍍上一層薄薄的暖色。
  
  他放鬆著肚子,慵懶地倚在榻上,圓潤微凸的肚子在燈光的照耀下泛著柔潤的光澤,蘇引月躲在暗處,眼睛緊緊盯著他小麥色豐腴的腹部,看得心猿意馬。
  
  初秋的季節,天氣漸漸轉涼,君贏逝只穿著中衣躺在榻上,又沒蓋什麼被子,不免有些著涼。
  
  「阿嚏!」君贏逝縮縮脖子,感覺到涼了。
  
  手撫向腹部,他輕輕拍著,一臉溫柔:「真兒,你冷不冷?要不要蓋條被子?」
  
  當然沒有人回應他,但他仍是自顧自地輕拍著,一臉樂在其中的模樣。「今天父皇請教了太醫,他們說,閒下來的時候要多和真兒說說話,真兒才會越變越聰明。父皇的真兒一定是最聰明的,你說是不是?」
  
  真兒……名字叫真兒麼……
  
  蘇引月心下暗道,嘴裡小聲的重複兩下。看著他拍著肚子的模樣,忽然心下一動,也想輕拍兩下,哄哄自己的孩子。心裡的渴望越來越大,他有些按捺不住,扣著門框的手不由收緊,抓出幾道抓痕。
  
  君贏逝這回改成輕撫自己的肚子,嘴裡喃喃地,不知說到了什麼,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冷漠。「真兒……其實你是有父親的。只是……」
  
  蘇引月猛然豎起了耳朵,心下提了口氣,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
  
  「只是你再也見不到的父親了……」君贏逝撫著肚子,輕閉下眼,靜默了半響,繼續道:「這些話……父皇只能現在告訴你,待你出生以後,父皇就再也不能跟你說了……真兒,你會怪父皇麼?」
  
  蘇引月突然心下一揪,隱隱痛得厲害。喉嚨漸漸漫上一股熟悉的酸澀,胸口漲得發悶,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無法呼吸。
  
  「真兒……你想見你的父親麼?他是個很美的人呢……」
  
  蘇引月憋著呼吸,生怕聽錯一個字,小小的心臟有些不安地打鼓。
  
  「再等幾日,父皇就讓你見見他。不過你要乖乖的,不許折騰父皇了,否則呀,父皇就永遠都不讓你見他。」君贏逝一臉寵溺,指著肚子教訓自己的孩子,完全失了平日的威嚴,動作甚至有些可笑。
  
  蘇引月心下一動,心頭一股暖流滑過,看著君贏逝的眼神也越發溫柔起來,恨不得現在就衝過去,一把抱住他和孩子。
  
  君贏逝打個哈欠,眨眨眼睛,「父皇困了,真兒也要好好休息。」說完,從榻上蹬鞋而下,緩緩向寢帳走去。
  
  蘇引月看著他,他覆下眼簾,一手扶著腰,一手撫著自己的兒子,慢悠悠地向床邊踱去。忽然一陣殺氣撲來,蘇引月心下一緊,定睛看去,一隻暗黑色的箭矢竟衝他直直射來,而目標,正是他一手捂著的肚子。
  
  君贏逝大驚,卻已躲避不及,下意識地彎腰護住肚子。
  
  蘇引月回過神來,想也沒想,猛然衝了出去。
  
  月下無人寵第四十章
  
  一隻暗黑色的箭矢,以極快的速度向君贏逝射來。
  
  漆黑的月夜下,箭頭泛著幽幽的藍光,顯然是淬了劇毒。
  
  君贏逝大驚,卻已躲避不及,一瞬間腦子裡閃過無數個可能,下意識地護住肚子。
  
  「噗!」利箭穿肉而過的聲音,彷彿是世界上最痛徹心扉的叫喊,在如此靜謐的月夜下顯得格外清晰。
  
  淡淡的月華灑在兩個人的身上,映照著地下一灘濃黑色的血水,觸目驚心。
  
  君贏逝目瞪口呆地望著擋在身前的身影,嘴唇動了動,說不出話來。黑色的箭矢穿胸而過,他甚至能清晰的看見嵌在他背後的幽藍色箭頭,濃黑色的血順著箭頭緩緩流下,滴在他的身上,滴在地上。
  
  蘇引月背對著他,胸前沒出一小段箭矢,他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半覆著眼簾,看著地上的小灘血水,沒有倒下,也沒有說話。
  
  一時之間,他根本就感覺不到痛苦。或許,不是感覺不到痛苦,而是箭上的毒素麻痺了疼痛的神經。他只能感覺到,一股股熱熱的液體緩緩流出他的體外,帶著他的神智,流出體外。
  
  君贏逝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喪失了說話能力,想質問他為什麼私自越獄,卻像被人扼住了喉嚨,乾澀得開不了口,呼吸困難。
  
  「你……」
  
  「你沒事……吧?」濃黑色的鮮血帶著腐臭的氣息,緩緩滴下,聚在腳邊,染紅了鞋底。
  
  君贏逝怔住,滿眼的鮮紅刺激了他的神經,他輕輕一震,忽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不到一秒鐘的時間,眼前的身影忽然倒下,君贏逝嚇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任他倒在冰冷的地上,沾滿鮮血。
  
  朕……在害怕什麼……
  
  君贏逝輕輕一震,胸口一窒,忽然反應過來,慌忙扶他枕在他的手臂上,失控地大叫:「來人!叫御醫!給朕叫御醫——」
  
  宮侍宮婢們聽到喚聲都嚇了一跳,匆匆跑來卻看見跌在血泊中的二人,不由駭在當場,有的甚至嚇軟了腳,「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瑟瑟發抖。
  
  叫聲自然驚動了宮內羽林侍衛,司青領著身後一群侍衛匆匆趕來,見狀,眾侍衛先是臉色一變,慌忙跪下謝罪,嚇得大氣也不敢出:「臣等救駕來遲,還望皇上恕罪。」
  
  君贏逝怒道:「謝什麼罪!快給朕叫御醫!御醫!」
  
  司青看到倒在君贏逝懷中的人,忽然愣住,驚愕了片刻,卻沒說什麼,指揮著下人去找御醫。
  
  一名御醫被跌跌撞撞地拖上來,君贏逝怒氣沖沖地揪住他,將他拽向龍塌邊,瞇著眼冷冷威脅道:「秋愛卿,今天這個人你若是治不好,你就莫要要你的腦袋了。」
  
  秋宏好奇地看向龍塌上的人,卻被嚇了一跳。
  
  這……這不就是前幾日落網的引月公子麼……怎麼會……
  
  秋宏腦子裡縱使有再多的問號,在當朝天子的怒視下也不敢多言一句。硬著頭皮把了把脈,沉吟一陣,他緩緩道:「胸上的箭必須立馬拔出來,否則毒素越浸越多,會越來越不利。」頓了頓,他看了一眼皇上,歉意道:「皇上……臣要拔箭,還請皇上靠遠一些。否則怕是會漸皇上一身。」
  
  「……有多大危險?」
  
  「引月公子內力雄厚,拔箭該是沒有什麼問題,只是體內毒素的處理要麻煩一些。」
  
  「……好。」君贏逝點點頭,目光沉沉地看了床上的人半響,退到一邊。
  
  秋宏忽然神色沉重,指揮著一旁的宮侍宮婢道:「端些熱水,拿些熱巾帕來。另外……」他沉吟一陣,道:「拿把燭火來。」
  
  君贏逝在一旁看著宮侍宮婢們進進出出,忽然有些無能為力。當時,他以為他自己死定了,連帶腹中的孩子,一起被人莫名其妙地暗殺掉。
  
  江山領土,宏圖抱負,一切都還未來得及實現,甚至連自己的感情,也遭得一塌糊塗。皇帝突然駕崩,並且未有子嗣,這樣的事,將會在煜羨中激起多大的風波,可想而知。
  
  殺戮動亂,血腥顛覆,一件一件可怕的事都會接踵而來。
  
  暗殺麼?君贏逝瞇起眼,突然陰沉一笑,神情有些說不出的陰暗。
  
  「呃——」
  
  蘇引月忽然沉吟了一聲,君贏逝心下一緊,視線登時被吸引了過去。
  
  秋宏拿小刀在火上烤了烤,不緊不慢地割開他的衣服,動作緩了一緩,額上沁出冷汗。
  
  君贏逝忽然提上口氣,意識到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秋宏緩緩下刀,薄薄的刀刃切入箭身周圍的腐肉中,蘇引月輕輕一震,喘了幾下。
  
  「公子還要在忍一忍,胸口的位置,離心臟太近,若是用了麻醉藥,那便有不好的影響。更何況,箭頭上淬著某種毒藥,若是和體內的毒素反應就不好了。」
  
  蘇引月緊閉著雙眼,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秋宏看他一眼,定了定神,繼續手上的動作。
  
  一刀一刀割去沾在箭身上的腐肉,秋宏緊緊盯著箭傷的位置,下刀下得極慢,小心謹慎。這裡可是靠近心臟的位置,一個弄不好,割破什麼緊要的地方,這個引月公子當場斃命的可能性都有。皇上都不顧輕重地將他安置在自己的龍床上了,要是這人真死了,自己恐怕幾個腦袋都不夠賠的。秋宏心裡暗道,手下卻不敢怠慢,割下的腐肉順手扔進身旁的盆子裡。
  
  盆子裡倒滿了水,卻不復清明,全是暗紅的顏色,紅得嚇人,甚至連扔進去的腐肉,也完全看不見。
  
  君贏逝看著面前忙碌的人群,屏著呼吸,不敢出聲。忽然小腹一痛,他皺了皺眉,輕輕拍打:「真兒,莫要鬧。他們正在救你爹……你安安生生地……」
  
  肚子裡的嬰兒好似真聽懂了話般,過去好一陣都不再有動靜,君贏逝拍打著自己的肚子,神色緊張地望著那邊的情形。
  
  蘇引月已經恢復神智,只是雙眼緊閉,蒼白的臉上沁滿冷汗,幾縷髮絲濕漉漉的被粘在腮邊。絕艷的雙唇乾裂蒼白,緊緊咬住,呼吸有些粗重。
  
  秋宏扔掉最後一塊腐肉,傷口連粘的地方已被他完全除去,他放下小刀,輕聲道:「現在我要為公子拔箭了,公子要提著口氣,千萬莫要鬆懈。」
  
  蘇引月閉著眼睛點點頭,緩緩吸了口氣。
  
  秋宏握上箭身,靜默幾秒,忽然用力。鋒利的箭頭倒勾著連粘的血肉,忽然被大力地拔出,大股的黑血一下子噴湧而出,蘇引月輕輕一震……猛然僵直背脊,悶哼了一聲。
  
  黑色的毒血漸了秋宏一臉,秋宏隨意抹了兩下,露出兩隻眼睛,衝著身後吼道:「快!快給他止血!」
  
  宮婢宮侍手捧著厚厚的巾帕匆匆按了上去,血暈得很快,瞬間染紅了潔白的巾帕。
  
  宮婢們被殷得滿手是血,不由手下一抖,鬆了幾分。
  
  君贏逝怒道:「都給朕按緊了,誰若是鬆了,立馬給朕斬了!」
  
  大家被皇上的怒容嚇了一跳,紛紛按緊手帕,誰也不敢私自鬆開,生怕一小小心丟了腦袋。
  
  又換了一次巾帕,洶湧而出的黑血卻絲毫沒有止住的跡象,君贏逝心裡焦急,沉著臉問道:「秋愛卿,你這血怎麼總是止不住!?」
  
  秋宏正拿著拔出的箭頭細細琢磨,聞言,沉吟一陣道:「回皇上,想必是箭頭上抹著毒藥的緣故,毒素抑制傷口的癒合,這也是毫無辦法的事。」
  
  「毫無辦法?」君贏逝瞇起眼,神色陰沉:「你給朕說毫無辦法,秋宏,你不要腦袋了麼?」
  
  「剛才臣琢磨了一番,這毒藥雖然塗抹得很多,卻並不至死,想解也不難,卻有一點,最是使人頭疼。」
  
  君贏逝怒目看著他,沒有說話。
  
  「臣會盡快趕製出解藥,只是蘇公子這血……不能再流了,若要再流,怕是會出人命。」
  
  「……怎麼做?」
  
  秋宏歎息一聲:「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只能盡量捂著巾帕,少流一些是一些。」
  
  君贏逝目光沉重了幾分:「愛卿何時能配出解藥?」
  
  「……最快也要明天上午。」
  
  「那這十幾個時辰……」君贏逝擰眉沉吟。
  
  秋宏輕輕一笑道:「單單十幾個時辰,宮侍們若是看護好了,想必是不會有問題的。」
  
  「知道了。」君贏逝點點頭,斜眼瞥了他一眼,冷然道:「呆著做什麼!?還不趕快去!」
  
  秋宏被他驚了一跳,慌忙告退,拿上剛剛被拔出的箭矢,做解藥去了。
  
  天還未亮,宮侍們依然奮力地按著蘇引月的傷處,鮮血汩汩不斷地流出傷口,轉眼間,染紅了一塊又一塊的巾帕。
  
  君贏逝輕輕走過去,不想卻驚動了他,他忽然睜開眼,臉上沒有一絲痛楚,只是靜靜地凝視他,沒有說話。
  
  君贏逝輕輕一震,收回視線,乾咳一聲道:「你畢竟救了朕,就因為這點,朕也是該救你的。」
  
  「太好了……」蘇引月無力地笑了一下,眼中有些濕潤。
  
  「……你大可放心,朕說了會救你,就必定會救你。」
  
  蘇引月眨了一下眼,有些熱熱的東西流下來。「我差點以為……你就要離開我了……」
  
  君贏逝心下一抽,有些分不清現實,腦中亂哄哄的,輕閉下眼,他冷靜了片刻,緩緩道:「朕若要離開,天下就會大亂。引月公子救了朕,自然就是為國做了貢獻,朕自然會好好賞賜引月公子一番的。」
  
  聞言,蘇引月臉色一變,猛然揮開按著自己傷口的宮侍宮婢,掙扎著要站起來。
  
  暗黑色的毒血忽然噴薄而出,濺在明黃色的床幃上。
  
  君贏逝大驚。
  
  「……你瘋了!」
  
  「沒有,我沒有瘋。」蘇引月蹣跚地走向他,搖搖頭,神色有些淒涼。
  
  鮮血沿著它的衣擺垂流而下,滴在地上,一滴一滴,一直延伸到君贏逝的腳邊。
  
  君贏逝後退了兩步,憤怒道:「狗奴才!還不快把他給朕拉回去!」
  
  被揮倒在地上的宮侍宮婢頓時醒神,慌忙跑上來拉住他的衣擺,將他扯回床上。
  
  蘇引月被人七手八腳地按在床上,他掙扎了幾下,忽然失了力氣,默默地躺著,不再說話。
  
  君贏逝鬆了口氣,微微放鬆一下,安撫肚子裡躁動不安的嬰兒。
  
  「贏逝……難道我死了,你才肯原諒我麼?」
  
  蘇引月緊閉著眼,咬住下唇,面色死一般的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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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無人寵第四十一章
  
  一則消息,傳得朝野震驚。
  
  皇上半夜遇刺,引月公子捨身相救,卻險些丟了性命。
  
  皇上震怒,命太醫院秋宏全力救治,經過一天一夜的搶救,引月公子終於擺脫危機,只是躺在床上,數日昏迷不醒。
  
  床不再是龍床,換成了西院冷宮裡冷冰冰的床板,蘇引月躺在上面,閉著眼睛,好像死了一般,毫無知覺。待走近了,細細觀察了,才能發現那若有若無的呼吸,清清淺淺的,就像是要燼了。
  
  君贏逝停在冷宮門口,望著斑駁古舊的宮門,突然不知道該進去還是該離開。
  
  一連數日昏迷,現在就算是進去了,他也不會醒的吧……
  
  「皇上……」小宮侍忍不住開口提醒,皇上都已經站了快一個時辰了,秋風涼颼颼的,直往他懷裡鑽,這倒是要進去啊還是不進去啊,怎麼也不明確表個態啊?果然皇上就是皇上,做一切事情都是不需要理由的。
  
  君贏逝輕輕一震,回過神來,目光沈沈地看了他一眼。
  
  小宮侍嚇了一跳,瑟縮起肩膀。
  
  「怎麼?想回去了?」
  
  「沒,沒,奴才沒有。」
  
  「朕一個人進去就行了,你回去吧。」
  
  小宮侍心下一慌,以為自己惹皇上生氣了,「撲通」一聲跪下,哽咽著道:「皇上不要生氣,奴才不走,奴才陪著皇上。」
  
  君贏逝哭笑不得:「朕沒生氣,你這麼慌張做什麼?」
  
  「皇上……不是要趕奴才走麼?」
  
  君贏逝怔了一下,望著斑駁的宮門,聲音轉淡:「朕想一個人呆會兒,你要麼回去,要麼在門外等朕。」話未說完,君贏逝踏門而入,扔下跪在原地的小宮侍。
  
  冷宮是一片蕭索寂寞的景象。庭中一顆扶桑樹孤孤單單的靜立在那裡,枝上的葉子掉落了大半,風捲殘葉,一副光禿禿的景象。
  
  厚厚的黃葉落了一地,君贏逝踩在上面,皺了皺眉頭。
  
  早就知道冷宮蕭索荒涼,卻沒想到過是這幅景象。他歎了口氣,巴望著有人來打掃,只怕是一種奢侈吧。
  
  「皇上!」清朗圓潤的聲音,充滿著驚訝,就連該有的跪拜禮節都忘在了腦後。
  
  君贏逝笑了笑,迎向他:「小莫。」
  
  「啊!皇上萬歲萬萬歲。」,名喚小莫的宮侍忽然醒神,連忙跪下行了個禮,抬起頭來不解道:「皇上,皇上怎麼會來這裡?」
  
  小莫是一直在朝陽宮伺候他的宮侍,雖然年紀還不大,卻在宮裡呆了很長時間了,心思細膩剔透,很多事情,就算不用說他也知道該怎麼做,是他特意安排來照顧他的。
  
  「沒什麼」頓了頓,君贏逝轉移眼神,望向屋內,神色有些複雜。「……來看看。」
  
  小莫怔愣一下,順著他的眼神看了一下屋裡,忽然明白了什麼,笑道:「皇上,蘇公子還沒有轉醒的跡象。皇上先去屋裡坐會兒,小的去給皇上沏杯茶來。」
  
  君贏逝眼神一動,片刻恢復平靜,望著他笑瞇瞇的眼睛,點了點頭。
  
  小莫告退,君贏逝靜默良久,終於緩緩走向躺在床上靜靜沈睡的人兒。
  
  一盞破舊的油燈放在他的床頭,燈油所剩無幾。洗得發白的床幃半遮半蓋住佳人絕世的容姿,君贏逝猶豫片刻,撩開床幃,坐在床邊。
  
  清淺的呼吸,有一下沒一下,卻牽著君贏逝所有的心弦,一牽動,牽得他心腸陣陣作痛。
  
  他曾經問過秋宏,既然箭也拔了,毒也解了,為什麼蘇引月依然昏迷不醒。秋宏摸著下巴,面色為難,也有些說不清楚。
  
  皇上,這很難說。臣以為,一則是蘇公子失血過多,內力消耗過多所致。二則……大概是蘇公子害怕吧……
  
  害怕?……害怕醒來?秋宏你不要開玩笑,這怎麼可能……他說的篤定,想的也篤定,卻在看見他的第一眼,猶豫了……
  
  蒼白如紙的美麗面容,浮上一層從未有過的虛弱,雖然淡淡的,卻忍不住讓人驚訝。記憶中的他,從來都是孤高絕傲,哪會有這樣的弱態?君贏逝輕閉下眼,嘲諷一笑。如果沒有記錯,這是他們敵對之後第一次如此平靜地面對。這是什麼狀況?他細細琢磨,忽然了然一笑。是不是意味著他們注定要敵對一輩子,戰鬥一輩子,直至傷了,殘了,死了,或許才能永遠的平靜。是麼?君贏逝輕輕的問出聲,房間安安靜靜的,沒有人回答。
  
  蘇引月昏迷許久,一日一日地過去,卻絲毫不見醒來的跡象,他幾乎已經讓所有的人以為,他就要這樣永久的沈睡下去,直至悄無聲息地死去。
  
  想到這裡,君贏逝輕輕一震,靜靜地凝視著他,忽然有些接受不了他就這樣死去。過了片刻,又好像想明白了些什麼,諷刺地笑了笑。
  
  其實這樣不是更好麼?少了他,就少了對君氏江山的一份威脅。九百里加急密函,傳的是什麼……你可知道?
  
  蘇引月……你可知道?……
  
  君贏逝輕聲問著他,床上的人靜靜地躺著,雪白的容顏安詳寧靜,腮邊垂著一兩縷漆黑柔亮的髮絲。
  
  劉瑟正式起兵謀反,而掛帥的人,卻是你。
  
  帥旗上明明白白寫著「蘇」字。你與朕的敵對,天下皆知。
  
  你口口聲聲叫朕原諒你,可是卻不行。君贏逝撥開他腮邊的髮絲,靜靜地看著他,稜角分明的臉上沒有悲哀也沒有憤怒。
  
  你與劉瑟起兵謀反,天下世人都看在眼裡,君氏的顏面不能饒你,朕……也不能饒你。君贏逝陳述著,語氣有些淡淡的哀傷與無奈。
  
  蘇引月閉著眼睛,唇角輕抿,泛著些青紫色的蒼白。
  
  君贏逝觸上他的手指尖,抖了一下。
  
  如斯冰涼,可是正常人該有的溫度?
  
  握上他的手,十指交纏,緩緩傳遞著溫度,君贏逝輕輕道:「真兒……很健康,也很頑皮……經常要鬧一鬧的。也許……是像你吧……」
  
  也許在他沒有醒來之前,他可以不去面對現實,他只是蘇引月,不是仇人,不是叛軍的首領,只是一個他愛也罷恨也罷,卻鐫刻在心底的人。
  
  「真兒有四個多月了,馬上就五個月了……」
  
  「以前真不知道懷孕真的很難做的……身子很沈很重,還要處處小心翼翼……」
  
  「其實你不醒來也好……醒來了,就免不了要對峙……」
  
  「可是你就看不見真兒了,你甘心麼?引月,你甘心麼……」君贏逝忽然握緊他的手,語氣有些激動。
  
  沈睡的人兒任他緊握著手,纖細好看的五指自然地蜷曲著,眉宇舒展,安詳沈靜。
  
  「罷了……」君贏逝盯他半響,忽然鬆了手,喃喃自語道:「睡著也好,這樣睡著,就不用去當什麼叛軍的首領……」
  
  「你若是醒了……朕也會身不由己……」
  
  「睡著好啊……這樣睡著……」君贏逝閉了閉眼,深呼口氣,勉強笑道:「君氏就少了一個強敵,朕也是安心的……」
  
  輕輕淺淺的呼吸,緩慢悠長。蘇引月躺在那裡,捲翹的睫毛濃密得像一把把小小的羽扇,凝滯在空氣裡,就像沒有生命。
  
  君贏逝笑了:「其實你這樣也好。不醒來……也好。」
  
  秋風吹捲著殘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太陽西沈,給天邊一線鍍上一層血一般的紅,黃昏漸漸來臨,天色昏暗下來。
  
  清冷的房間已被點上了燭火,微弱的火光一跳一跳的,淡淡的映照在二人的臉上。
  
  君贏逝坐在床邊,右手撫著突起的肚子,不說話,也沒什麼表情,只是安然地坐著,像是等著什麼一般,又像是什麼也沒等。
  
  坐了一下午,對他來說,其實早就卷怠了,背脊酸痛,小腹也有些微微的抗議。床上的人依然安靜安詳地沈睡,像是與世無爭,了無牽掛。
  
  他忽然有些生氣,猛地站起來,不想卻驚動了肚子裡的真兒。真兒抗議似地猛踢一腳,他腳下一軟,險些跌倒。
  
  他扶著床框穩了穩身軀,咬咬牙撐著綿軟無力的雙腿,心中咒罵一聲,什麼狗屁人的狗屁兒子,朕還費心費勁的懷著他做什麼!朕不生了!
  
  氣一上來,又沒有人哄著,君贏逝不免做些自暴自棄的舉動。比如說,揮起拳頭捶肚子。
  
  也許是小小的真兒意識到自己的皇帝父親心生不快,老老實實地蜷縮在肚子裡一動也不敢動,如此乖巧,卻還是難逃嚴厲父皇的一拳,雖然盡量控制了力氣,但一拳下來,小小的真兒還是忍不住輕輕發顫,開始不斷痙攣。君贏逝撫著肚子輕輕一震,疼得腳下一軟,跌倒在地。
  
  聳起的肚子微微痙攣,君贏逝疼出一身冷汗,粗重喘息幾下,斜眼掃了一眼蘇引月,見他仍然安靜地躺在床上,好似事不關己的睡顏,不由心下更加氣憤。
  
  好啊……朕在這裡給你辛辛苦苦的懷孩子,你就睡是吧?你睡,朕讓你睡!君贏逝疼得面色扭曲,卻越想越氣憤,不由掄起拳頭又是一拳。
  
  迅速落下的拳頭忽然被截住,君贏逝輕輕一震,忽略了疼痛,僵著脖子,不敢回頭。
  
  「……是我的不對,你怪孩子幹什麼……?」虛弱無力的聲音,伴著幾聲輕咳,蘇引月一手撐著床邊,一手截住他的拳頭,臉色依然蒼白。
  
  君贏逝呆住,背對著他的身子微微輕顫。
  
  月下無人寵第四十二章
  
  「……是我的不對,你怪孩子幹什麼……?」虛弱無力的聲音,伴著幾聲輕咳,蘇引月一手撐著床邊,一手截住他的拳頭,臉色依然蒼白。
  
  君贏逝呆住,背對著他的身子微微輕顫。
  
  蘇引月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心下一軟,眼角流瀉出什麼,神色溫柔纏綿,心底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塞得滿滿的。
  
  君贏逝依然背對著他,喉嚨裡失了聲音,呆呆地僵在那裡,過了片刻,心中忽然湧上各種各樣複雜的情緒。興奮,猶豫,失落,甜蜜……種種複雜的心情參雜在一起,他突然間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更不知道的是……君贏逝閉上眼,深呼口氣。……該怎樣面對他。
  
  小小的房間突然陷入一片沈默,誰也不再開口。兩個人都保持原樣,一個梗著脖子背對著跌坐在地上,一個默默注視著他的背影,期間還伴著幾聲虛弱的咳喘,小心翼翼的,好似再也不敢輕易地去破壞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低沈,窗外的明月悄然移動了位置,卻依然散發出淡淡和緩的月華。
  
  床頭的燈油也快要燃盡,微弱的燭火在空氣中掙扎著跳躍,眼看就要滅了。
  
  夜深了,天也涼了,房間內漸漸爬上了些冷意。
  
  蘇引月看著他僵硬的背脊,舔舔舌頭,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開口:「……起來吧……地上太涼……會難受的吧……」話剛說完,他控制不住地輕咳幾聲,兩鬢的碎發隨著他的動作垂落在腮邊,為他本就蒼白的面容更添一分虛弱。
  
  君贏逝輕輕一震,沒有回頭。
  
  蘇引月面容一僵,表情有些不自然,聲音輕輕的,也許是睡了許久滴水未進的原因,有些暗啞:「……來床上坐吧……那樣……對真兒不好的吧?……」
  
  君贏逝好像終於想起什麼,神色一動,扶著肚子,掙扎著要站起來。
  
  蘇引月要去扶他,卻被一下揮開,跌坐在床上。抿了抿唇,一臉苦澀。
  
  「自己身體都不好,還來扶朕做什麼,朕又不是瘸子。」君贏逝站起來,手扶著肚子,與他對視一陣,乾咳一聲,忽然移開目光。
  
  蘇引月跌坐在床上,臉色蒼白,呼吸有些粗重,時不時地還輕咳幾聲。
  
  「坐過來吧……你說懷孕很難做的……我又幫不了你……」
  
  聞言,君贏逝忽然臉色一變,後退了幾步,指著他的鼻子驚道:「你……」
  
  「我都聽見了……」蘇引月笑道:「正是因為你來了,告訴我了那些話,」頓了頓,他深情款款地望著他,漆黑的眼珠子裡滿是柔情。「你和真兒來了,告訴了我那些話……我才醒的……」
  
  「你不要醒好了!」君贏逝氣憤,他沒皮沒臉地說了那一堆話,就是因為他聽不到,看不到,所以才……結果他居然什麼都聽到了,擺明了是耍著他玩。
  
  「滾回床上!你死了活該!」他氣得牙根癢癢,忿忿然地指著他的鼻子大叫,揮袖便要離去。
  
  「贏逝……」蘇引月見他氣得要走,心下一慌,連鞋也顧不得穿,跳下床去就要追他。
  
  明明是連病數日的身子,體虛氣虧,猛一下床,難免頭昏腦脹。蘇引月剛跳下床,忽然眼前一陣暈眩,腳下一軟,登時跌坐在地上。
  
  長長的衣袖掛倒了盆架,一陣丁玲!當的聲音,乘著水的盆子砸在蘇引月身上,一盆子的水頓時傾瀉而下,澆得他渾身濕透,全身冰涼。
  
  君贏逝聽到屋裡的響聲,不由腳下一頓,停在原地。
  
  「贏逝……我沒騙你,你等等我……」蘇引月坐在地上喘息幾下,明明虛弱的身子因為全身的濕氣而更加虛弱,輕輕發抖。他輕咳著揮開身上的盆子,掙扎著爬起來,沒走兩步,又「撲通」一聲,被門檻絆倒。
  
  君贏逝站在門外,背對著他,僵著不動。
  
  冷冷的明月就在他的頭頂,淡淡的月華灑在他一身明黃的朝服上,九條金色的巨龍繡在上面,好似沿著他的身子蜿蜒爬上他束著金冠頭頂,說不出的威儀挺拔,氣勢逼人。蘇引月怔怔地望著他高大卻冷漠的背影,忽然一時膽怯,不敢起身。
  
  許久都不再有動靜,君贏逝仔細地聽了半響,心下稍安,卻依然氣憤他裝著昏睡,偷聽了自己那一筐廢話,看看天色也不再早,估計著也快到上朝的時辰,他想了想,抬腳就要離去。
  
  忽然一陣大力撲來,有什麼重重的東西直直撞向後背,君贏逝向前踉蹌幾步,險些摔倒。回頭望去,蘇引月居然趴在他的背上,環著他緊緊不放。
  
  君贏是擰眉,晃晃肩膀:「你放開!」
  
  「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是昏迷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能聽到你講話。」蘇引月將頭埋在他的頸間,聲音有些輕顫。
  
  他一身冰涼,渾身的潮氣甚至透過衣服傳到了自己的肌膚裡。君贏逝無奈地歎了口氣,心下釋然。
  
  氣他聽到了那些話,可是聽到了又能怎樣?本來……就是應該說給他聽的……畢竟……他也是真兒的親生父親。
  
  「蘇引月,你總這樣,朕該怎麼回去?總不能要朕陪著你在這凍一晚吧……」君贏逝仰頭望著一片漆黑的夜空,語氣有些無奈。
  
  蘇引月輕輕一震,慌忙放開他,面色蒼白得厲害,頭髮濕漉漉的,貼在額上。
  
  君贏逝轉過身來,看見他這個樣子,不由怔愣一下,呆了片刻才道:「進去吧……」
  
  蘇引月呆在原地,垂著腦袋,沒有要動的樣子。
  
  「朕陪你進去換件衣服,」君贏逝乾咳了一聲,撇過頭去,不再看他:「你剛剛轉醒,身體最是虛弱,要胡鬧,也不是這個時候。」
  
  蘇引月心下一驚,慌忙抬起頭來,驚愕地睜大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君贏逝率先邁進屋裡,留他一人愣在原地。
  
  燈油已經燃盡,簡陋的房間變得漆黑昏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君贏逝摸索著探到窗前,推開窗戶,淡淡的月華傾瀉而下,流瀉進屋子裡,像是給漆黑的房間點了一盞縈弱的燭光,溫寧,清澈。
  
  蘇引月也跟著進來,他扶著床欄,偶爾輕咳幾聲,有些頭昏腦脹。
  
  「睡吧……你剛醒來,需要好好休息……」
  
  「我……」蘇引月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聲音弱弱的。「我腦袋不舒服……渾身不舒服……」
  
  君贏逝心下一緊,硬聲責怪道:「活該!誰叫你剛醒來就胡鬧!還不快躺下休息。」
  
  「我腦袋疼得厲害……睡不著……」
  
  「你什麼意思?」君贏逝沈下臉:「睡不著就別睡了。」
  
  蘇引月慌忙抬頭,緊張地解釋道:「我,我沒別的意思。我……我就是……」他時不時地抬眼觀察著君贏逝的神色,猶豫一陣,小心翼翼地開口:「我……我也想摸摸真兒……」
  
  「放肆!」君贏逝黑下臉,怒道:「蘇引月!你大膽!」
  
  「你……你別生氣……」蘇引月咬著下唇,臉色蒼白得厲害:「就當我沒說過……」
  
  他一直深刻地記著遇刺那晚,他站在門外,偷偷看著他撫著肚子,對著真兒說話的情景,那樣溫馨,那樣幸福。只要一想到,他那高高聳起的腹部裡,孕育的是自己的孩子,他就忍不住的激動興奮,忍不住的歡喜快樂。
  
  內心不知不覺變得柔軟,柔軟甚至使自己漸漸變得不再像自己,他猶豫過,掙扎過,也試著無視過,可是不行,真的不行。初嘗人父的滋味,是喜悅,是興奮,是不可抑制地排山倒海般的狂喜。海浪一般的狂喜衝垮他脆弱的心理防線,衝破他的理智,沖毀他為父報仇的一生志願。
  
  那晚,一支暗黑色的箭矢快速射向他,他眼睜睜地看著他無力躲避,卻還護住他的孩子,那一瞬間,他頓時明白了,站在哪裡的,是他的全部。
  
  他曾經自私,曾經冷漠,曾經張狂,也是時候,該付出自己的代價。
  
  那支毒箭射中的,該是自己。
  
  他衝了出去,毒箭射中了自己。他意外地很安心,很……幸福。
  
  倒下去的瞬間,他真的笑了,原來,發自真心的笑意,竟是那樣的幸福……
  
  「贏逝……」
  
  「叫皇上!」
  
  「皇上……你小心別動了胎氣……我不說了便是。」經過一番折騰,蘇引月的體力終於耗盡,直喘著粗氣,雙腿像灌了鉛一樣無力,幾乎支撐不住自己,忽然眼前一陣暈眩,他跌坐在床上。
  
  君贏逝心下一緊,連忙衝過去,到了跟前,又忽然停住,僵著聲音問道:「你……怎麼樣了……?」
  
  「沒……沒事……」蘇引月衝他擺擺手,笑得很是虛弱:「不用擔心……還撐得住……」他掙扎著爬起來,招呼君贏逝坐到床上。
  
  君贏逝猶豫一陣,見他臉色蒼白虛弱,不由心下一軟,坐在床邊。
  
  聳起的腹部正對著蘇引月,蘇引月盯著他的肚子,溫柔一笑,臉頰浮上些粉紅的顏色,總算有了一些精神。
  
  「我……」靜默良久,蘇引月緩緩開口,說到一半,又忽然搖頭作罷。
  
  「怎麼?」君贏逝挑挑眉,奇怪道。
  
  「我……還是想……」
  
  君贏逝隨著他的眼神看過去,恍然大悟。「……你想要摸摸真兒?」
  
  聞言,蘇引月連連點頭,眼神希冀,眼波一閃一閃的。配著蒼白絕世的容顏,竟讓人不忍心拒絕。
  
  君贏逝靜默良久,目光沈沈地看著他,有些讓人猜不透,過了片刻,忽然撇過頭去,淡淡道了聲好。
  
  「真,真的嗎!?」蘇引月喜不自禁,眼看就要跳起來。
  
  「那算了。」君贏逝說著就要起身。
  
  「不……不要。」蘇引月慌忙拉住他的衣袖,手顫顫地伸上去。
  
  聳起的腹部圓潤光滑,暖暖的,充滿著生命的熱度。
  
  撫上的瞬間,忽然心下一緊,眼角頓時冒出些酸意。
  
  「我……的孩子……」他忽然控制不住地哭了,聲音暗啞低沈,心裡的苦澀全部洶湧的流瀉出來,進了嘴裡。
  
  「你哭什麼!」君贏逝凶他。
  
  「我……」蘇引月剛要說話,忽然腦袋一痛,一陣暈眩襲來,瞬間失去了意識。
  
  「引月!」君贏逝大驚,一把接住他軟倒的身軀。
  
  月下無人寵第四十三章
  
  清冷孤寂的小小冷宮之內,忽然又多了一人。
  
  秋宏坐在床邊,為昏倒在床的蘇引月把著脈,額間愁眉不展,嘴裡還時不時地輕歎幾聲。大半夜睡得好好的就被急急招進宮來,換了誰也不會有好臉色吧。他心裡想著,不著痕跡地瞪了眼床上的蘇引月,心裡為自己的命苦嗚呼哀哉。
  
  君贏逝站在他的身後,手扶著肚子,張望他把脈的情形,神色有些緊張。他站在那裡隱忍了片刻,見遲遲不下結果,忍不住開口問道:「……秋愛卿,怎麼樣?」
  
  秋宏見皇上都發話了,也不能裝著沒聽見,於是放下蘇引月的手腕,輕歎口氣,恭敬回道:「蘇公子重傷初醒,身子極為虛弱,還是要臥床休息,皇上最好不要讓他太激動。」說這話時,秋宏斜眼瞥著沈睡中的蘇引月,嘴角忍不住抽搐幾下,簡直想抽自己幾嘴巴子。
  
  君贏逝心思都拴在蘇引月身上,哪裡看得見秋宏古怪的神情。聞言,明顯地鬆了口氣,想了片刻,遲疑道:「讓他臥床休息便好了?用開些方子麼……?」
  
  「臣會給蘇公子開些調氣養身的方子,讓宮侍們煎了就好了……」
  
  君贏逝皺了皺眉,剛要說話,忽聽一人跌跌撞撞地奔進來,口裡焦急地喚著皇上。
  
  他定睛一看,原來是那一直等在門外的小宮侍,心下驚訝片刻,頓了頓,沈聲呵道:「慌慌張張地像什麼樣子!真是有失體統!」
  
  小宮侍跪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因為跑得急了,輕咳了幾聲,聲音也支支吾吾的,讓人聽不清楚。
  
  君贏逝心下不悅,瞇起眼,冷冷道:「到底是什麼事?」
  
  小宮侍忽然抬起頭來,神色異常慌張,急喘幾聲,磕巴道:「回皇上,太太太……太后來了!」
  
  太后!君贏逝心下一驚,後退幾步,扶上身後的椅子,穩住身軀,也穩住他慌亂的神智。
  
  妤太后謀朝作亂的行動越來越明顯,雖然他嘴上沒說什麼,但早已開始暗中打擊她逐漸強大的勢力。這樣一個聰明的女人,怕是早已覺察出來,也早就知道他與她的對立,也因此,他與她也許久不曾見面,然而,這樣一個關鍵的時刻,她卻來了?她跑來做什麼!?還是她握著什麼致命的把柄!?君贏逝一瞬間腦中轉過無數個想法,又都一一否定。不可能!他從來沒有把柄讓任何人握住,就算是讓人握住了,也必定被他所除!他緩緩瞇起眼,神色有些陰暗。
  
  「皇上。」清潤莊嚴的聲音,堂堂煜羨皇太后邁著優雅的步伐踱進冷宮,鳳釵珠璣隨著她的動作敲出華麗的叮咚之聲,她斂眉含笑,身後跟著一大群宮侍宮婢,渾身的華貴與莊重,淨顯一國國母應有的氣度與雍容。
  
  秋宏慌忙跪下,謹慎地請安。「微臣秋宏參見太后,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妤太后挑挑眉,神色高傲得不可一世,果然與他的兒子如出一轍。秋宏心裡歎氣,連忙低下頭,不敢看她。
  
  君贏逝目光沈沈地盯她半響,忽然笑道:「母后這麼晚來這兒做什麼?可是有什麼要事?」
  
  妤太后緊緊盯著他聳起的肚子,譏笑一聲,意有所指道:「皇上肚子裡懷著龍子,可是以後留著做太子用的?」
  
  「太子?」君贏逝挑著眉毛故意道:「他將來是煜羨的皇帝,接受萬人朝拜擁戴,區區太子怎能滿足朕腹中的皇子?」說著頓了頓,瞟了一眼妤太后,見她氣得臉都黑了,卻不得不隱忍不發,不由心中大快:「他一出生便立為太子,朕的江山後繼有人。」
  
  妤太后臉色瞬息萬變,過了一會兒,漸漸平息下來,緩緩開口道:「皇上既然要保腹中龍子做太子,那可要小心得緊啊,五月大的嬰兒最是脆弱,一旦有個閃失,這說沒就沒了,到那個時候,皇上也不要怨別人。」
  
  君贏逝輕輕一震,忽然明白了什麼,銳利的目光狠狠射向她。「……是你?」
  
  太后瀲灩一笑,神情中有些小小的得意,挑釁地看向君贏逝,她貼近他,極小聲地道:「皇上為本宮做了哪些好事,本宮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為了腹中的龍子不要死於非命,本宮還是勸皇上莫要膽大妄為才好。」
  
  君贏逝眼神一暗,忽然看向她,緊緊盯了半響,他冷笑一聲,緩緩道:「母后……你可真狠毒。」
  
  「皇上錯了。」妤太后朝他抬抬下巴,不可一世道:「區區一個孩子算什麼,為了想要的東西,就算是本宮的親生孩子,也照樣可以利用,可以放棄。」
  
  君贏逝驚得後退幾步,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好一個狠毒的女人,為了權力居然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放過。轉念一想,又不由心下稍安。幸虧他已經把四弟派往邊疆作戰,否則,這樣一場皇室的腥風血雨,他就是如何深思熟慮,有這樣的母親在,恐怕也護不了四弟周全。
  
  「皇上……」妤太后忽然輕笑一聲,打斷他的思路:「上朝的時辰怕是差不多了,剛剛大臣們找不到皇上,才派人來本宮這詢問的。」頓了頓,她目光深沈地看向床上,別有深意道:「皇上若是為這妖人誤了國事,怕是更要遭人非議吧,而君家的天下……」她盯著君贏逝的眼神,對視片刻,緩緩勾起唇角,笑了:「怕是要更快步向滅亡吧……」
  
  君贏逝也笑了,手撫著肚子,平靜的目光裡翻騰著驚濤險浪,深沈得不可預測。「還請皇太后放心,我煜羨君氏江山千秋萬代,而其他一干覬覦我君氏江山的人……」他頓了頓,看著對面略顯驚慌的女人,彷彿一個勝利者的姿態,輕輕道:「必將不得好死。」
  
  妤太后被他的氣勢驚得後退一步,呆愣片刻,忽然回過神來,面容有些抽搐。
  
  君贏逝輕笑:「太后若是沒有什麼事就請回吧。朕也是時候上朝去了。來人那,送太后回宮。」君贏逝根本不給她說話機會,直接喊了宮侍送她回宮。太后氣得臉孔發綠,怒瞪了他半響,卻毫無辦法,憤憤然地揮袖走了。
  
  君贏逝看著她忿忿走掉的背影,忽然腳下一軟,踉蹌兩步,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秋宏大驚,慌忙過去扶他,卻被他一手揮開。
  
  懷孕不適宜久站,剛剛與妤太后對峙半響,他的腰椎早已困頓得發僵,前面又挺著個肚子,身體實在是沈重得沒法,只要站得時間稍微長一些,雙腿就會忍不住微微發顫。
  
  他撫著肚子沈吟半響,忽然想到了什麼,猛然站起來,指著一直跪在地上的小宮侍道:「你,現在迅速去朝陽宮把朕的朝服取來,越快越好,明白麼?」
  
  小宮侍慌忙道了聲是,急急忙忙地從地上爬起來,匆匆地跑了出去。
  
  君贏逝歎了口氣,一夜未寐,他有些微微的疲倦,再加上懷孕的原因,最近特別嗜睡,此時天剛有些濛濛亮,他不禁有些昏昏然。
  
  瞧了眼躺在床上的蘇引月,君贏逝不禁有些煩躁,擰起眉宇道:「睡了這麼久,怎麼都不帶醒的!?」
  
  秋宏一愣,有些苦笑不得。這昏倒沈睡的事,哪是人能隨意控制的?果然是做慣了皇帝,外加還懷著孕,說話做事也有些不按邏輯,顛三倒四的了。
  
  君贏逝哪裡知道他在想著什麼,心裡正因為剛剛太后的事而不快,胸口憋著一股氣,怎麼著都發洩不出來,積壓的怒火燃燒在胸口,恨得他牙根癢癢。
  
  看著他的狀態,秋宏有些擔心:「皇上消消氣,怒氣憋久了對身體不好,更會影響到胎兒。」
  
  君贏逝眉毛一皺,怎麼聽他的話都不順耳,正要發作,忽然一陣急速的腳步聲,剛剛離去的小宮侍捧著朝服匆匆跑來,小小的臉上掛滿了汗珠。
  
  「皇……皇上」小宮侍喘口氣,擦擦汗道:「奴……奴才拿來了。」
  
  君贏逝點點頭,拿起朝服換上,剛剛的事好像已忘得一乾二淨,提都不提。
  
  「愛卿,開好方子,要小莫好生煎了,朕下朝之後要看見他醒著。」君贏逝提腳跨出門檻,忽然背影一頓,想了想,留下一語,乾淨利索地離開了。
  
  秋宏一愣,忍不住輕笑出聲,坐回床邊,也不知衝著誰說話,緩緩道:「皇上都走了……蘇公子也該醒了吧……」
  
  果然,床上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蘇引月爬起來,目光沈沈地看著他,久久沒有說話。
  
  「蘇公子不用這樣盯著秋某。」秋宏一邊說著一邊研起磨汁。「秋某當然不會告訴皇上你裝昏騙他,更不會不知好歹地打聽蘇公子原因。」
  
  蘇引月眼神一暗,靜默半響,不屑道:「我這麼做根本就沒什麼目的,你也不要胡亂猜測本公子的用意。」
  
  秋宏墨好了墨汁,拿起一旁的毛筆蘸了蘸,聞言,不由嗤笑一聲,笑瞇瞇地看他半響,低頭寫起藥方。「秋某又沒問公子,公子倒是自己說起來了,公子腦子裡想著什麼,秋某倒是一清二楚。」
  
  蘇引月眼神一動,緩緩瞇起眼睛,目光沈沈地盯著他,哪有病後的半分弱態?
  
  秋宏寫好藥方,開心一笑,提起來吹了吹未干的墨跡,笑瞇瞇道:「蘇公子不要對我有太大敵意,我既不會對你不利,更不會對皇上不利,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幫蘇公子一把。」頓了頓,他放下藥方,從腰間掏出一包藥粉,遞給蘇引月:「無毒無害,秋某的得意之作,絕對影響不到胎兒,蘇公子試試吧……」秋宏捅捅他,笑得極為曖昧。
  
  被人窺出心事,蘇引月也不慌,一把推開他,挑挑眉問道:「誰讓你來的?」
  
  秋宏笑著將那包藥粉塞入他的袖口,聳聳肩:「還能有誰?蘇公子自己想吧……」
  
  蘇引月何等孤傲清高,這樣子的事自然不屑做,他一把將藥粉砸在秋宏身上,冷哼一聲道:「謝謝你的好意,蘇某不需要。」
  
  秋宏歎了一聲,撿起被扔在地上的藥粉,彈了彈上面的灰塵,滿臉可惜道:「蘇公子不要就算了,可不能浪費這好東西啊……這樣的藥,千金難求啊……」
  
  蘇引月眼神一動,忽然看向他,神色有些動容。
  
  秋宏輕輕一笑,拿著手裡的東西在他眼前晃了晃,語氣輕佻地勾引道:「蘇公子,你倒是要啊還是不要啊……」
  
  蘇引月輕輕一震,心內掙扎片刻,猶豫起來。
  
  ……要……還是不要……?
  
  月下無人寵第四十四章
  
  君贏逝穿著穿著九龍朝服,挺著肚子,被人扶到了龍椅上。
  
  龍椅硬邦邦的,他懷著孕,坐在上面,硌著背疼,肚子又好像壓迫著某根神經,總感覺呼不上來氣,喘得有些厲害。
  
  殿下黑壓壓地站了一群的官員,個個垂首弓背,手裡端著玉笏,神情說不出的慌張,見他坐好,齊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君贏逝頷首應了一聲,一旁的宮侍例行公事的道:「有本上奏無本退朝。」
  
  話音剛落,立馬有人上前一步,君贏逝定睛一看,居然是兵部侍郎林染,他當下便有些氣悶,堵得胸口隱隱發疼。即使林染不開口,他也知道他要說些什麼。
  
  「啟奏皇上,現今西域一帶動盪不安,逆賊劉瑟起兵謀反,天下將要大亂,引月公子更是這幫逆賊中的頭號人物,微臣覺得皇上該將他徹底囚禁,而不該簡簡單單地關在冷宮之中,臣等希望皇上三思。」林染跪在地上,神情嚴肅,說得十分誠懇。
  
  君贏逝心中冷哼一聲,這幫家夥,對自己後宮中的事任何時候都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稍微一有個風吹草動,就立馬敏感得直束汗毛。這林染究竟是向著誰,他就是不用查也知道,怪不得太后囂張放肆,竟是勾搭上了林染這樣的人物。堂堂兵部侍郎,倒是也有那女人囂張的資本。
  
  「那依愛卿之見應當如何啊?」
  
  林染自然感覺到上方隱忍的怒氣,但仗著有太后撐腰,說話也不由大起聲來:「依臣之見,皇上應當把那引月公子斬首示眾,以儆傚尤。」
  
  君贏逝瞇起眼,不悅道:「那好,就按愛卿說的辦。……不過」說著頓了頓,他挑挑眉:「朕就派愛卿前去監斬,若是那蘇引月一不小心跑了,朕就要你的頭如何?」
  
  林染駭了一跳,抽抽嘴角,張揚跋扈的氣勢低下去幾分:「臣不敢……」引月公子武功高強,當世能及之人少之又少,自己若真去監斬蘇引月,那無疑是自討苦吃。林染想了想,婉轉地推辭掉。
  
  君贏逝挑挑眉:「林愛卿既然提了這樣的意見,此重任就非愛卿莫屬。」
  
  「臣……以為……此事還待商議……」林染被逼得沒辦法,只有妥協一步。
  
  君贏逝笑了一笑,對著庭下的大臣朗聲問道:「林愛卿說此事有待商議,眾位愛卿意下如何啊?」
  
  「……」
  
  「若眾位愛卿沒有其他意見的話,此事就先擱一擱,以後在做商議如何?」
  
  群臣愣了愣,互相張望一下,齊齊跪下道:「皇上聖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君贏逝漠然地看著跪在庭下的臣子,心中冷笑,這雖然是跪著說話,可又幾個對他是真正的衷心?個個表面上恭恭敬敬,實際卻心懷鬼胎,這樣的一群人,還怎麼讓他相信?
  
  一旁的宮侍見他毫無動靜,俯下身子悄聲問道:「皇上,退朝麼?」
  
  他點點頭,掃了一眼戰戰兢兢的群臣,撐著肚子由龍椅上站起來。「眾位愛卿若是有人願擔任此差事的話,大可再與朕說此事,若是沒有……」君贏逝停了停,哼笑一聲,語氣低沈下去:「那便不要隨意枉測朕意,明白麼?」
  
  群臣皆是一愣,停了數秒,才躬身道:「臣等遵旨。」
  
  君贏逝若有所思的看他們一眼,忽然瞥到一人,那人也正好抬起來與他對視,他微微一愣,眼神停留數秒,忽然笑了一笑,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上朝的乾陽殿離御書房並不遠,僅僅隔著幾條走廊,君贏逝扶著肚子,有些辛苦地邁著步,一旁的宮侍要來扶他,卻都被他揮退。
  
  走廊的盡頭,忽然轉出一隊人來,為首一人華服綾羅,頭戴鳳冠,可惜雙目失明,竟要兩名宮婢攙著才能勉強邁步,君贏逝心下一緊,生出幾分愧疚來。
  
  對面的宮婢好似剛發現他的存在,皆是嚇了一跳,連忙跪下請安,沁皇后聽出她們的話語,不由輕輕一震,過了好半響,才想起跪下請安來。
  
  君贏逝一陣心酸,沁靈聰慧善良,都是被自己連累才落得今日這樣的下場,原以為自己終於可以以誠待她,卻沒想,造化弄人,自己竟陰錯陽差的懷了蘇引月的孩子,與他糾葛不清的關係……一定也傷害到眼前這個美麗聰靈的女子。他閉了閉眼,嘴中有些苦澀。
  
  沁靈低著頭,一直不說話,雙肩有些不自然的顫抖,他猶豫一陣,走了過去,乾咳一聲道:「皇后近日身體可好?朕忙了,疏忽了皇后。」
  
  沁靈停了數秒,一直沒有抬頭看他,細密的睫毛微微顫抖,過了半響,才低聲回道:「臣妾……還好。」
  
  短短的一句話,卻夾雜著難言的辛酸,君贏逝輕輕一震,忽然說不出話來。
  
  「皇上……今日可好?」
  
  「呃!?」君贏逝沒想到她會主動搭話,愣了一秒,忙道:「還好……」
  
  「皇上懷了龍子,身子必定很痛苦,臣妾想給陛下煮些東西,卻不知陛下愛吃什麼……」
  
  君贏逝拒絕道:「不必了,皇后掌管六宮,想來很是辛苦,朕不礙事的。」
  
  「皇上……」沁靈盈盈開口:「懷孕的時候不多補充些營養,很難滿足胎兒的需求,胎兒也容易營養不良,這樣的話,是極難生產的,皇上身為男子,想必對這些事情是不知道的吧……」
  
  君贏逝尷尬,雖然他確實懷著五個月的孩子,但他也不想在這樣的地方明目張膽地討論此事,對於沁靈,他歉意頗多,能答應的,便盡量答應好了。
  
  「……知道了,皇后要弄好了,就給朕送給去吧。」
  
  沁靈道了聲是,好像滿足了心願,雀躍無比,領著丫頭們走了。君贏逝看著她的背影半響,低歎一聲,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歉疚。這樣的女人……卻跟著自己……當真是白白糟蹋了……
  
  回了御書房,君贏逝批閱了些折子,內容無非是劉瑟起兵,皇上應盡早討伐,引月公子不可留之類的諫言。個個說的倒輕鬆,劉瑟起兵,唯一能與他相抗的四弟也被派往了陽城,朝廷之中,無人可用,難道能用他們只會動動嘴皮子的文官麼!?一群廢物!君贏逝心裡鬱鬱,憤憤然地摔了折子,猛然站了起來。
  
  孩子好似受到驚嚇,不安地動了幾下,君贏逝扶住肚子,咬牙強挺了一陣,好半天才安靜下來,他呼了口氣,輕輕拍打著肚子,坐了回去。
  
  正休息著,忽然傳來一聲通報,說是丞相趙躍覲見,君贏逝愣了一愣,暗道居然這麼晚才知道覲見,嘴上卻忙將他宣了進來。
  
  趙躍年過半百,花白的鬍子蓄滿下巴,行動間卻極是利落,一舉手一投足,足智多謀,心思縝密,當得起一朝宰相的氣度與風範。
  
  君贏逝看著他,趙躍是先皇的御用宰相,為官數載,對君氏忠心耿耿,如此時候,能信的,也只有他了……
  
  「老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君贏逝一手托著肚子,一手將他扶起:「老丞相不必如此,快快請起。」
  
  「多謝皇上。」趙躍捋了捋白花花的鬍鬚,看了看君贏逝的肚子,笑瞇瞇地問道:「皇子可還安好?」
  
  聞言,君贏逝突然有些尷尬,想當初,自己君氏家的秘密也是從老丞相口中得知,足可見先皇對他的倚重程度,面對這位深沈機智,卻和藹可親的長輩,除了君臣關係之外,他也不禁生出幾分敬意。
  
  「咳……一切安好。」
  
  「那就好。皇上定要注意自己的身子,皇宮之內危機重重,這個小皇子的存在,對許多人來說……」趙躍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瞬間暗了下來,捋著鬍鬚若有所思:「是個莫大的威脅。」
  
  君贏逝被他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神情嚇了一大跳,愣了愣,不以為意地笑笑:「老丞相不必擔心,身子是朕自己的,朕自然會多加愛護。」
  
  趙躍點了點頭,突然不再說話,只是淡笑著望著他。
  
  君贏逝自然知道他等的就是他先開口,心中失笑一聲,開門見山地問道:「老丞相在上朝之時一直望著朕,難道是覺得朕今日的做法略有不妥?」
  
  「非也非也。」趙躍緩緩搖頭,右手一隻捋著白花花的鬍鬚:「老臣覺得皇上今日的做法實乃英明之舉。」
  
  「哦?怎麼講?」君贏逝挑挑眉,頗有興趣地看著他。
  
  「既然引月公子名義上是此次叛亂的發起人,那必定就是與劉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俗話說,擒賊先擒王,若想擒住劉瑟,那蘇引月必是一枚不可多得的棋子,如此,皇上可明白了?」趙躍抬頭望他,睿智的眼神中閃爍著一絲絲精光。
  
  君贏逝看著他的眼神,平靜溫吞,緩慢的像顫顫流淌的小溪,突然山峰一轉,溪水頓時湍急如瀑,金濤澎湃,掀起萬丈狂瀾。
  
  君贏逝輕輕一震,恍然大悟。
  
  「老丞相的意思是……」
  
  趙躍點了點頭:「劉瑟心思縝密,用兵如神,當世能與他相抗之人不過三人,而我煜羨唯一能與他比肩的四王爺又去了陽城,如今的朝廷,無人可用。」
  
  「……」
  
  「君氏的江山……就要看皇上的了。」趙躍看著他,神情隱隱有些擔心,又透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君贏逝輕輕一震,咬咬牙,閉上眼睛。
  
  無論如何……君氏的江山決不能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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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無人寵第四十五章
  
  月懸碧空。
  
  清冷的月光透過斑駁的樹隙絲絲縷縷地灑下來,在地面上鋪了一層碎銀。
  
  一棵扶桑樹,一襲倩影。
  
  人影站在樹下,月色的清衫上繡著支疏疏斜斜的紅梅,迎著寒風,嬌艷般的綻放。
  
  那人站了一會兒,來回不停得踱著步,手裡好像攥著什麼,伸著脖子向門外張望,神色說不出的緊張。
  
  他抬頭看了看夜空,月色西沈,幾顆大而明亮的星星掛在夜空,忽明忽暗,撒下晶瑩柔和的光輝,大地上的一切忽然模糊起來,像被籠罩在輕盈柔和的光輝之中,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那麼雅致,那麼幽靜。
  
  蘇引月好似低頭尋思著什麼,眼波一瞬間盈盈如水,一瞬間又沈重若石,翻來覆去,絕世的眼眉處,自始至終都凝著抹淡淡的驚慌。
  
  驚慌不安,當然驚慌不安。手裡拿的,正是從秋宏那裡得來之物,這樣一包小小的東西,究竟會產生什麼樣的效果,可想而知。他捏在手裡,左思右想,遲遲下不定決心。
  
  秋宏究竟為什麼要幫他?心裡到底打著什麼樣的算盤?他的目的究竟何在?一切的一切,像個越滾越大的謎團,牽連著手中的藥粉,讓他想用,卻不敢用。
  
  夜色濃重,濕寒之氣遍佈全身,他忍不住瑟瑟發抖,眼睛一直望著門口。露濕重衣,想等的人,卻一直沒有出現。
  
  一連幾日,從未出現過。
  
  從沒嘗過等待的滋味,卻不知道,等待,如此漫長,如此心酸,如此……寂寞。
  
  不知過去多久,寒風呼呼地吹起他的衣擺,枯黃的落葉漫天飛舞一陣,慢慢安靜下來,一切,好似重歸平靜。蘇引月抿了抿唇,期待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
  
  是啊……即便自己受了傷,流了血,那又怎麼樣?怎麼能輕易得到他的原諒?自己曾經做過的事……即便天誅地滅,即便頭破血流,恐怕……也是無法彌補的吧……今夜,他怕是不會來的吧……
  
  忍不住嗤笑一聲,自嘲地搖搖頭,心中突然失落的厲害。
  
  夜涼如水,浸透著肌膚,他暗笑,今夜,恐怕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孤寂空曠的冷宮,偶爾刮過幾股陰寒的冷風,陰森森的。
  
  寒氣逼人,逼入的不僅是肌膚,不僅是心臟,更是活下去的希望。
  
  蘇引月忽然想起,幾時曾聽人言,某一妃子一旦被打入冷宮,過不了多久,那必定香消玉損。年逝之時,不過豆蔻年華。一生想見的皇帝沒有見到,慢慢的,也就失了生存的希望,好好的一個女子,竟是這樣,含恨終身。
  
  千百年來,其實最可怕的地方,莫不是皇宮深處,那暗得見不得光的冷宮。
  
  蘇引月輕笑,自己以前霸道專橫,如今這樣……不過是他的報應。不是走不了,而是……不能走了。
  
  心裡隱隱的知道,任是如何被冷落,如何被漠視,他都不能走,一旦走了,那便是無可挽回。
  
  一旦無可挽回了,那他就真的什麼都失去了……
  
  其實他和他,和世上所有的愛情一樣可笑。
  
  可笑至極,也滑稽至極。
  
  若是以前的他,一定會狠狠嘲笑一番哪裡來的這樣一個瘋子,竟會為愛成癡?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他會高高在上的不屑他,唾棄他,鄙視他,糟蹋他。就像以前的贏逝……那樣一個高處不勝寒的男人,竟被他……
  
  往事的種種,潮水一般得回憶在他的腦子裡,蘇引月輕輕一震,閉上眼睛,再也想不下去。
  
  許久過去,激動的心情漸漸平復,蘇引月這才緩緩睜了眼,眼裡凝著的是濃重的悲涼之色。又吹了一會兒的冷風,他在院子裡轉了兩轉,低歎一聲,緩緩地回了屋裡。
  
  冷宮一向是被人冷落的地方,一切珍貴稀有的物件,都不允許被添置。蘇引月望著斑駁脫落的牆壁,上面卻罕見地掛著一把古箏,好似年代已久,沈澱了厚厚的一層塵土。
  
  他看了許久,終於緩緩將它拿下來,放在廳內的桌子上,輕輕拂去琴身上的塵土,他撥了撥琴弦,略微試了試音,忽然來了淺彈一曲的興致。
  
  各種樂器之中,他最喜歡的,一向是鏗鏘靈動的古箏。婉轉之時,如山澗流水,涓涓清澈。澎湃之際,如電閃雷鳴,驚天動地。
  
  食指緩緩勾起琴弦,停了一停,猛然放鬆。古舊的琴弦一震,發出鏗鏘有力的聲音,沈甸甸的迫人心弦。
  
  蘇引月為之一震,纖細的十指在十六根琴弦上流暢地滑動,琴聲漸起,悠揚有力,鼓鼓得躁動心弦。
  
  一首鳳求凰,竟讓他彈得如此鏗鏘有力,如此振奮人心。
  
  緩緩收音,他最後撥了一下琴弦,一曲終了。
  
  他站起來,隨意一瞥,卻忽然怔住。
  
  門外站著的是一個那麼熟悉的身影……一身明黃色的龍袍,高大挺拔的身軀,聳起的腹部,略微迷茫目光與他不期而遇,他輕輕一震,猛然避開。
  
  他好似有些尷尬,過了好半天,才輕輕開口:「……鳳求凰?」
  
  蘇引月眼波盈盈地望著他,笑了一笑,緩緩道:「是首鳳求凰。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皇……」
  
  君贏逝乾咳一聲,打斷他:「有名的鳳求凰,朕知道。」
  
  「……意思可明白?」
  
  「當然。」君贏逝走進屋裡,站定在他的面前,垂下眼簾。
  
  蘇引月心裡一跳,隱隱的查覺出什麼……
  
  君贏逝深呼口氣,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臉上擠出笑容:「引月……劉瑟起兵了,你知不知道?」
  
  「起兵?」蘇引月重複一遍,皺眉。
  
  「是,劉瑟起兵,打的確實你蘇引月的大名。而你這個堂堂正正的領導者,難道不會知道麼?」
  
  蘇引月眼神突然暗了下來,雙眸深處的嗜血一閃而過,他靜默半響,一直擰眉不語,既沒說知道,也沒說不知道。
  
  君贏逝撫著自己的腹部,神色溫柔至極,動作輕輕的,含著些濃濃的不捨。「聰明如你,想必我不說你也知道,劉瑟的神勇,能極之人少之又少。而劉瑟甘願為你打天下,那對你有什麼想法,即便朕不說,你也一定很清楚。」
  
  蘇引月輕輕一震,猛然抬起頭來看他。
  
  「……贏逝你什麼意思……?」
  
  「朕先問你一句話。」君贏逝目光沈沈地望著他,頓了一頓,淡淡問道:「對你來說,究竟是親生兒子重要還是江山重要?」
  
  蘇引月心下一震,看著他堅定的眼神,忍不住踉蹌兩步,眼前一陣暈眩。
  
  君贏逝緩緩道:「如果對你來說,江山比孩子重要,那麼,請你立即離開此地,你我堂堂正正地對戰一次,如果孩子比江山重要,那……」他眼神一暗:「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
  
  蘇引月忽然怔住,瞪大眼睛望著他,驚到發不出聲音。
  
  君贏逝深吸口氣,緩緩閉上眼睛:「朕為你生下孩子,將他交給你。從此,朕就沒有這個孩子。」
  
  「不……」蘇引月搖著頭後退。
  
  君贏逝背過身去,閉著的睫毛輕顫:「孩子取名耀真,至於姓……就跟著你姓蘇吧……我君氏,就當從沒有過這個孩子……」
  
  這麼大的代價,聰明如蘇引月,他猛然就想到了,這樣做的原因……不過是有求於他。
  
  「你沒必要這樣……」他垂下頭,長長的發簾遮住黯淡的雙眸,讓人看不清表情。低低的聲音裡夾雜著些鼻音,沈痛寧靜,悲傷淒涼。「你若想讓我做什麼,直接說就好了,沒必要……用真兒要挾我。」他說得極慢,幾乎是一字一頓的,淡淡的語氣裡夾雜著濃重的哀傷。
  
  君贏逝心下一震,覆下的睫羽顫了顫,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雙手輕輕撫上高聳的腹部,他一瞬間變得溫柔。真兒還在他肚子裡一下一下地跳動著,清晰的胎動透過肚皮傳到他的手上,他輕輕一震,暗暗道:「他是你的爹爹……定不會虧待你的……」
  
  蘇引月看著他,雙眸中有些什麼晶瑩的東西緩緩流動,眼眶紅紅的,他憋了半響,道:「你只要說一句,我什麼都會去,就算你我之間沒有孩子,我也會去……你不明白麼?」
  
  「朕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君贏逝呆了一呆,回過神來,語氣有些惱怒。
  
  「朕就告訴你,你若去了,阻止了劉瑟起兵,那孩子就是你的。你若不去阻止,那就滾回劉瑟那裡,做你堂堂正正的領導者,你與朕,缺的就是一場光明磊落的對決。」
  
  「……好,我去。」他呼了口氣,怔怔望著君贏逝的背影,緩緩道:「國家就是你的一切,既然你要犧牲孩子也要保全她,那麼我就去幫你阻止劉瑟。」
  
  聞言,君贏逝忽然揪緊腹部,雙肩輕顫。
  
  這意味著什麼……朕的真兒……
  
  「好好生下真兒,如果我能活著回來,就帶他走……」蘇引月語氣淡漠,平靜得好似無關生死。
  
  「……你怎麼可能死?就憑劉瑟對你的心思,你怎麼可能……」
  
  「錯了。」蘇引月打斷他「我不愛的人,無論他為我做過什麼,我從頭到尾也不會看他一眼,更不用說會讓他碰我或是我碰他。」他緩了一緩,美麗的雙眸癡癡地望著他:「我現在想碰的……只有你……」
  
  君贏逝輕輕一震,望著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驚得後退兩步,微張著嘴,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代表什麼……
  
  月下無人寵第四十六章
  
  君贏逝輕輕一震,望著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驚愕得再也說不出話。
  
  這……代表什麼……
  
  蘇引月緩緩接近他,美麗的雙眸閃爍著不知名的情緒,在如此黯淡的月夜下,有一種讓人驚心動魄的錯覺。
  
  君贏逝不敢看他的眼睛,眼神慌亂地左右亂瞟片刻,遲疑地向後退了幾步。
  
  蘇引月眼神柔和下來,怔怔地望他半響,突然嗤嗤一笑,自嘲道:「你不信我,我也無話可說,只是……我不希望你為了江山,卻拿自己的孩子做交易……」
  
  「住嘴!」君贏逝打斷他,閉上眼睛,攥緊的雙拳微微顫抖。
  
  蘇引月緊盯著他,長長的睫毛抖了一下,垂下眼簾,不知該不該說下去。「我的意思是……」
  
  「你懂什麼?」君贏逝慢慢鎮定下來,斜睨著他,冷笑道:「蘇樓主不缺錢不缺勢,這帝王家的爭奪,有幾個你是看得明白的?朕生在局中尚且看不明白,你又有什麼資格質疑朕的所作所為?」
  
  蘇引月輕輕一震,抿了抿唇,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君贏逝忽然背過身去,猛然揮袖道:「蘇引月,你走吧,不論你想要國家還是想要孩子,朕都會與你堂堂正正的決戰一次。這一仗,你我等的太久,也是時候……該償還了……」
  
  「償還什麼!?蘇引月激動,一把攬過他,輕搖他的雙肩:「那麼久的事,我都已經不再去想了,你還耿耿於懷做什麼!?」
  
  君贏逝掙開他,後退一步,淡淡道:「蘇引月,天大的滅門之仇,你竟忘了麼?」
  
  「什麼見鬼的滅門之仇!」蘇引月上前一步,叫道:「我是畜生!我是禽獸!我豬狗不如!我該死的,我就是忘了滅門之仇!我都忘了!」
  
  君贏逝輕輕一震,微笑著諷道:「……這樣的你,還有什麼資格說我放棄真兒……」
  
  「是,我沒資格,我早就沒資格了。」蘇引月掉下眼淚,緩緩道:「從我傷害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什麼資格也沒有了。為了那個所謂的滅門之仇,我失去了太多東西。有你,有真兒,也許還會有更多更多。」他輕輕搖著頭,眨了下眼睛,止住眼淚。「你是皇上,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你偏偏是皇上?如果你不是皇上,你我也就不會走到這一步。哪怕你是個親王也好,我們就不會走到絕境。」
  
  君贏逝垂下眼簾,背對著他,語氣淡然:「事已至此,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有用……」蘇引月走到他的面前,看著他的眼睛:「我知道說這些也許沒有用了,但我仍然要說。」他深吸口氣,繼續道:「我後悔了。我後悔遲遲才發現自己的心意。世界上的感情也許就是這樣,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我也知道,就算現在想珍惜,畢竟……也是晚了……」
  
  君贏逝避開他的目光,嘴角有些苦澀:「朕主意已定了……你還是快些走吧。說這些,不過徒增煩擾。」
  
  「我知道。」蘇引月靜靜地回答他:「我只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意,至於其他的……我並沒有妄想。」
  
  君贏逝垂首靜默,一縷黑髮從金冠中垂落下來,耷在腮邊。
  
  蘇引月心下一動,忽然想起他們現在的處境,心中有些失落,不禁歎道:「如果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我想……我們會有個好結果。」
  
  「可朕偏偏是朕,你也偏偏就是蘇引月。這樣的事實……誰也無法改變。」君贏逝依舊負手而立,聲音冷漠,眼角處卻流瀉著淡淡的哀傷。
  
  蘇引月輕輕一震,熠熠生輝的雙眸突然黯淡下去,他靜默半響,深吸口氣,緩緩道:「是啊……事實,誰也無法改變,事以至此……誰也無法改變。」
  
  「好了。」君贏逝整理好自己微亂的情緒,輕呼口氣道:「你走吧。我們,來日……再見。」
  
  聞言,蘇引月踉蹌兩步,抬起頭來,眼角有些濕潤。「再見?如何還能再見……?」
  
  「蘇引月!」君贏逝急忙打斷他,背過身去,掩飾好自己淡淡的心慌。「你休要在這裡給朕胡言亂語,你只不過是去阻止劉瑟,更何況你與劉瑟的關係,怎麼可能……再也不能相見……」
  
  蘇引月輕笑:「你根本就不瞭解劉瑟,你以為他憑什麼能夠爬上今天的位置,他若是懂得心軟,如何成就得了大事?」
  
  君贏逝心下一震,猛然抬頭,正對上蘇引月溫柔的雙眸,他輕輕一震,慌忙覆下眼簾,掩蓋自己的不知所措。
  
  蘇引月緩緩靠近他,右手攬上他的後腰,左手輕輕撫上他聳起的腹部,神色溫柔。「反正我就要走了,也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相見……」
  
  君贏逝握緊雙拳,閉上眼睛,輕輕顫抖。
  
  蘇引月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瞅著他的神色,右手輕輕撫上他的眼角處,緩緩摩挲。「善待自己……」
  
  君贏逝呆愣一下,抬起頭來,正對上他美麗的眸子。
  
  「今晚……我留下來好麼?明日一早,我就會走。」
  
  君贏逝心下一震,閉上眼睛,清晰地感覺到有一隻溫暖的手正在自己腹部緩緩地遊走,溫暖的體溫隔著薄薄的布料淡淡的傳過來,一瞬間,好似減輕了真兒的踢動。
  
  蘇引月看著他緊閉的眼睛,心下一酸,祈求道:「明日一早,我就會走的……就今晚,行麼?」
  
  君贏逝沈默了許久,一直閉著眼睛不肯看他,蘇引月貼在他的身畔,一手撫著他的肚子,一手輕觸著他的眉角,動作格外小心。
  
  時間在二人輕顫的指尖中流逝,緩緩的,輕輕的,悄然流去,讓人來不及抓住,蘇引月猛然一驚,心下止不住的黯然,看看天色,似乎快要亮了……
  
  「我……」他緩緩開口,知道告別的時間到了。
  
  「引月……」一聲輕歎,卻扯動二人的心弦,蘇引月輕輕一震,猛然看向他,眼中止不住地氤氳起水霧。
  
  「朕累了……真兒一直鬧個不停,扶朕去床上休息休息吧……」
  
  蘇引月微笑著點頭,明明笑意燦爛,眼淚卻止不住的潸然而下。
  
  君贏逝摸上他的臉頰,眼眶也有些紅紅的:「引月,最後一次,在你我真正敵對之前,這是最後一次……」
  
  蘇引月猛然攥住他的手,急道:「不會,我只會幫你殺掉劉瑟,絕對是不會與你敵對的。」
  
  君贏逝輕笑了一下,搖頭道:「江山權力,是個人就想得到,你既然去了,劉瑟便會想盡辦法的利用你,朕只希望,你能盡力。」
  
  「……我一定。」蘇引月緊握著他的手,眼睛定定地望著他,堅決得不可動搖。
  
  君贏逝愣了一下,慌忙覆下眼簾,道:「扶朕到床上休息吧……」
  
  蘇引月忽然反應過來,連忙扶著他坐到床上,自己站在一邊。
  
  「哪裡不舒服?我幫你揉揉……」
  
  君贏逝在床上側躺下,向裡靠了靠,背對著他,沒有說話。
  
  蘇引月怔愣一下,忽然反應過來,溫柔地笑了笑,跟著側躺下去,躊躇一下,攬上他的腰部。
  
  纖細瑩白的小臂搭在自己的腰側,五指溫柔的收攏在自己的腹部,君贏逝輕輕一震,閉上眼睛。
  
  蘇引月撫摸著他聳起的腹部,身體貼近他,熱氣呼在他的耳畔,輕聲問道:「真兒鬧著你,累麼?」
  
  君贏逝輕輕搖了搖頭,靜默半響,緩緩道:「真兒雖然經常踢鬧,但還是很懂事的……不會讓朕睡不著覺,只是有時候有些腰酸背痛的……」
  
  這是第一次,蘇引月心裡默道,第一次他與他分享肚裡孩子的成長,他聽著,心裡除了感動之外,竟有些微微的心酸。
  
  收緊手臂,另一隻手緩緩揉捏他的後腰:「這裡……不舒服麼?」
  
  君贏逝怔愣一下,隨即覆下眼簾,輕輕嗯了一聲。
  
  蘇引月心下一軟,揉捏著腰部的力度輕了輕,唇角輕輕覆上他的眼簾。
  
  君贏逝輕輕一震,掙扎了一下。
  
  蘇引月按住他:「最後一次……這次過後,我也許就回不來了,好麼……?」
  
  「好麼……?」輕柔的紅唇吻遍了他的英挺的側臉和僵硬的脖頸,左手在他的腹部上輕輕地畫著圈,低沈的聲音充滿蠱惑力,讓他輕顫一下,不禁放軟了掙扎,心中動搖一下。
  
  「贏逝……過了今晚,也許就是永別……我們……」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君贏逝敏感的肌膚上,他輕輕一顫,隨即有了感覺。
  
  自從有了真兒之後,他便整日小心翼翼的,許久都未曾紓解,因此,蘇引月的輕輕一碰,他便渾身一震,一股熱流急急匯入腹部,下身立即抬頭。
  
  蘇引月察覺出他的輕顫,知道他已有了感覺,繼續撫摸著勾引他:「我真的想你,自從你走之後,我也從未碰過別人……那時我就知道……我對你,一定是有感覺的……」
  
  君贏逝感覺到他滾燙的手已經撥開他的龍袍,伸進他的衣內,緩緩撫摸他聳起的腹部。突然真兒踢動一下,他有些緊張:「真兒……」
  
  蘇引月將他的龍袍拉下,露出他挺拔勻稱的雙肩,膜拜似的親吻:「我會小心的……真兒見了我們這樣,也會高興的……」
  
  「胡說……真兒怎麼會高興……」
  
  「會的。」蘇引月拉開他掙扎的雙手,一點一點地映上細碎綿密的親吻。「這是作為父親的我,最後一次好好的看他……」
  
  君贏逝輕輕一震,忽然意識到,此時的親密就意味著不久的離別,他心下一抽,緩緩閉上眼睛,任他為所欲為。
  
  月下無人寵第四十七章HH~
  
  這一次的歡愛,比起深處情慾的沈淪,更多的是,離別之後的遙遙無期與注定敵對的絕望痛苦。
  
  沒有什麼比這樣的絕望痛苦更可怕。它是一種噬入骨髓的寒冰般的悲傷,隨著蘇引月遊走全身的手指,君贏逝痛苦著,也快樂著。
  
  靈巧的手指緩緩褪下他明黃色的龍袍,蘇引月激動得顫抖,他癡癡地注視君贏逝全裸的身體,嚥了嚥口水,撫上手指,著迷地游移。
  
  君贏逝輕輕一顫,敏感的肌膚隨著他的輕撫豎起大片的顆粒,他緊閉著眼,感受著對方火熱難耐的視線,身體漸漸浮上一大片一大片的紅暈。
  
  燭火暗淡,昏黃的燭光一跳一跳地映在兩人裸呈的身體上,君贏逝一手托著聳起的腹部,一手抓著身下的被褥,雙腿大張地仰躺在床上,滿面羞紅地輕輕喘息。
  
  蘇引月低俯在他的兩腿之間,一手托著他的臀部,一手上下套弄他勃起的男根。眼中閃爍著激情難言的慾望,他仔仔細細地注視身下人的身體,每一處,每一秒,像是要融化了刻進骨子般。
  
  高高聳起的腹部橫檔住君贏逝的視線,他仰著頭輕輕喘息,全身滾燙得就像燃起燎原之火,全部的意識彷彿都集中在身下洶湧難言的巨大快感中,清晰地感受到身下的男根在他愈漸加快的撫弄中漲得越來越大。
  
  「贏逝……」蘇引月見他動情的模樣,情不自禁喚道,低沈暗啞的聲音充滿蠱惑力,充斥著難以言明的慾望,沈甸甸的迫人心弦。
  
  君贏逝忍不住抖了抖,高聳的肚子壓迫著他的呼吸系統,逼人的快感由下腹直直貫入腦髓,他急促地喘息兩聲,大張的兩腿興奮得直打哆嗦。
  
  瑩白的手指細膩地愛撫紫紅色漲大的男根,麼指與其他四指對圈成環狀,沿著男根上突跳的青筋摩擦遊走,手掌忽然覆上沈甸甸的囊袋,收緊包住,轉著圈揉捏起來。君贏逝興奮地喘息,他微微抬頭,卻看不見蘇引月手下的動作,不由心下一慌,不由自主地脫口喚道:「……引月……」
  
  蘇引月抬起頭來,蹭到他的耳邊,手下繼續揉搓著他的囊袋,另一隻手悄然撫上他高聳的腹部,溫柔地安慰道:「是我……是我……」他細緻的親吻著君贏逝緊張得脖頸,手指重新握住勃發的男根,富有技巧地上下套弄一陣後,透明淫靡的液體漸漸由前端沁出,沾滿他雪白的手指。
  
  蘇引月輕歎一聲,含著他的耳朵輕道:「……溢出來了……」
  
  君贏逝輕輕一震,抓緊了身下的被褥,歪頭避開他的親吻。
  
  蘇引月輕笑一聲,紅唇輾轉游移到他麥色健壯的胸膛上,映下一串串細密紫紅的痕跡。濕潤的舌頭忽然圈住他挺立在前胸處的淡色果實,君贏逝抖了一抖,指尖興奮得微微痙攣,極致的快感衝擊得他頭皮也陣陣發麻。
  
  靈活的舌頭熟知他每一個興奮點,沿著胸膛向下,舔遍他身上每一塊肌肉,漸漸來到他高聳的腹部。
  
  也許是男人孕子的原因,五個月的孩子與其他孕婦相比要稍小一些,麥色圓潤的腹部像小丘一樣的隆起,蘇引月心下一軟,紅唇輕柔的舔舐一圈,游移到他下腹的肚臍處。
  
  手下也毫不客氣地繼續揉搓他高高翹起的男根,黏膩淫靡的液體汩汩不斷地由前端溢出,沾了他滿手,他卻絲毫不以為意,反而就著自己沾滿淫液的手撫遍了他下體的各個地方,到處都透著晶亮淫靡的顏色。
  
  君贏逝紅著雙頰喘息,一方面是逼人的快感,一方面是沈重肚腹的壓迫,他有些漸漸支撐不住自己,分開在兩邊的雙腿顫抖得厲害,腳趾曲起,渾身癱軟了一般,隨著情慾沈沈浮浮,使不上絲毫力氣。
  
  舌頭轉著圈的舔舐他敏感的肚臍,輕易地便尋找到他的敏感地帶,蘇引月的動作異常溫柔,生怕驚動了肚子裡的小東西,舌尖挑逗性地勾畫著他肚腹圓滾滾的形狀,肚子上的汗毛一瞬間張開,貪婪地汲取他紅舌遺留下的唾液,更深一層地挑起深藏內心的渴望與慾望。
  
  「……呃……」君贏逝細若蚊叮的呻吟一聲,蘇引月忽然身下一緊,本就漲得很大的慾望復又迅速漲大一圈。他看著身下人誘人的模樣……咬牙忍了片刻,才敢出聲:「贏逝……有沒有舒服……?
  
  君贏逝臉孔漲得通紅,一直張著嘴輕輕喘息,聞言,全身突然瑟縮一下,猛然躥紅。
  
  蘇引月愛憐地笑了一聲,撫弄著他下體的手悄無聲息地輾轉到背後,沿著他的股溝,輕輕探索游移。
  
  中指緩緩探入他炙熱僵硬的股溝深處,指腹沿著迷人的褶皺,上下摩擦輕撫。
  
  君贏逝輕輕一震,渾身一緊,猛然夾住它。
  
  蘇引月愣了一下,隨即曖昧地笑了一笑,感受到他火熱的臀肉正緊緊夾著自己的手指,他試探性的向前頂頂,察覺出他臀部的輕顫和緊張。
  
  君贏逝怔愣,猛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如何羞恥的事情,他心下一慌,不由自主地放鬆了臀部。
  
  蘇引月吻了吻他的面頰,紅唇覆上他的嘴唇,靈舌探入濕潤的口腔,細緻地吮吸舔舐,勾引著他一起沈淪。手指輕按著來到炙熱緊致的小穴口外,溫柔的輕輕摩擦一陣,緩緩刺入。
  
  「呃……」忽然一陣疼痛傳來,君贏逝猛然皺緊雙眉,來不及掙出一個字,又被蘇引月悉數吞入腹中。
  
  「疼麼……?」蘇引月含著他的嘴唇問他,語氣溫柔至極,插入的手指卻依舊緩慢有力的一點一點頂入,溫柔的開拓熟知的領域。
  
  君贏逝忽然繃緊全身,長久未經情事的原因讓他的小穴異常緊致,蘇引月皺眉,邊進入邊安撫他:「不會痛的……贏逝,你忍忍就好……我會輕一點的……」
  
  君贏逝喘息著出聲:「你……你……」
  
  一根手指的長度終於緩慢地沒入,蘇引月停了一會兒,溫柔地吻著他沁滿冷汗的額角,慢慢等他適應後,終於一進一出地緩慢抽插起來。
  
  「呃……」君贏逝喘著粗氣,咬牙忍受著被進入的痛苦,他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此時,也只能盡量放鬆身體配合他的進入。
  
  手指指腹摩擦著腸壁內敏感的褶皺,刺激著他敏感的突起,只是片刻,一根手指緩慢增加到三根,三根手指靈巧的刮騷著他脆弱的腸壁,前後的抽動也越發順利起來。
  
  終於感覺到做好了一切前戲準備,蘇引月身下的男根也漲大到不能再漲,紫紅色充血的物體激動地分泌著透明淫靡的液體,一跳一跳地只待插入火熱緊致的小穴。
  
  蘇引月吻了吻他聳起的肚皮,右手伸入他的背下,微微使力,想要將他翻轉過來。
  
  君贏逝大驚,猛然抓住他的胳膊,慌道:「你幹什麼!」
  
  蘇引月嚇了一跳,怔愣片刻,才想起來。懷孕之人神經最是敏感,總是下意識地保護自己的孩子,稍微一有點兒風吹草動,就緊張得神經兮兮。他輕輕一笑,安慰性地吻了吻他緊繃的唇角,貼著他的面頰輕咬:「贏逝……你居然不知道麼?我以為你該知道的……」
  
  「呃?知道什麼?」君贏逝掉起眼角望著他。
  
  蘇引月失笑,解釋道:「平躺著性事容易傷到孩子,這個時候,還是從後背進入對孩子比較好……」
  
  君贏逝惱羞,抓著他胳膊的手不由重了重,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蘇引月寵溺地笑了笑,閉口不言,環上他的腰,輕扯著他翻身。
  
  君贏逝咬牙,帝王之尊,身處人下已經夠可悲的了,現在居然還要撅著屁股被人從後面進入,光是想想就可恥。
  
  蘇引月看出他的意思,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讓他為難,但為了腹中的胎兒……「贏逝……你若不同意,其實這樣也行,我就是怕傷到真兒……」
  
  「行了!」君贏逝打斷他,臉色憋得通紅,心裡猶豫了好大一會兒,才終於有了動靜,慢慢翻過身去。
  
  小丘一樣的肚腹突然沈甸甸的墜在身下,君贏逝心下一驚,連忙伸手托住,生怕傷到孩子。
  
  蘇引月退出手指,早就憋出了一身細密的汗珠,他迫不及待地扶著巨大充血的性器貼上他翹起的臀部,稍微向前頂了頂,未及進入,巨大的快感就洶湧而至。
  
  君贏逝輕顫,托著肚子的手緊了緊:「真兒……」
  
  蘇引月跪在他的身後,一手扶著自己充血躁動的性器,一手箍著他圓潤豐滿的腰身,對準緊致火熱的小穴,緩緩釘入。
  
  「呃……」君贏逝疼出一身的冷汗,臀部死死收緊,死活不讓身下的男根再推進半分,蘇引月被卡在半路,進也不是出也不是,男根被夾得也有些生疼,他憋住呼吸,耐著性子安撫:「我也是真兒的父親,我不會傷他的……贏逝你別擔心,我力氣小點,不會有問題的……」
  
  二人僵持了半響,蘇引月一點退讓的意思都沒有,君贏逝猶豫一陣,反正這樣不上不下也不是辦法,不如放鬆了讓他趕快完了才好。
  
  想到這裡,君贏逝深呼口氣,剛開始放鬆臀部,蘇引月抓緊機會,猛然一插到底。
  
  「……呃……你大膽……」
  
  「一會兒就好,忍忍就過去了……」
  
  「放屁……」
  
  蘇引月騰出只手來輕揉他的臀部,安慰他:「我說真的……一會兒就好了……」
  
  君贏冽的後穴被他碩大的陰莖捅滿,他托著肚子出了一身的冷汗,就連勃起的下身也慢慢垂軟下去。
  
  痛苦慢慢散去,蘇引月開始輕輕緩緩地抽動下身,綿長、曖昧、一下一下的,卻總是頂到小穴最深的地方。
  
  粗糙的莖身摩擦著腸壁內突起的褶皺,蘇引月很快就找到了他熟悉的敏感點,挺直了腰板向那點狠狠地撞去,被緊緊包裹的炙熱快感擊潰了他的神智,他由慢變快,激動得有些瘋狂。
  
  君贏逝被迫趴在床上,翹著臀部急促地喘息,感覺到身後之人越來越快的律動與抽插,君贏逝張了張嘴,剛想出聲提醒,突然小腹一痛,真兒不安穩地踢了他一腳,他心下一驚,緊張道:「你慢點!真兒踢我了……」
  
  蘇引月猛然醒神,動作又不由放慢下來,親眼看著緊致的小穴吞吐著自己紫紅腫脹的男根,蘇引月雙手興奮地撫上他兩瓣圓潤的臀部,一邊抽插自己的男根,一邊動情的揉捏摩擦……
  
  「呃……」君贏逝激動地喘息著,微張的嘴唇中噴出灼熱的氣息,跪趴的雙腿因承受著身後人激烈的撞擊而微微顫抖,相連的穴口處,一吞一吐之間緩緩地溢出兩人相互交融的淫靡液體,沿著修長有力的大腿根部,蜿蜒而下,滑過淫靡的印記。
  
  「呃……你慢……呃……」
  
  「贏逝……」蘇引月一邊親吻一邊挺動。
  
  「呃……」
  
  灼熱的呼吸,交融的汗水,激烈的挺動,小小的冷宮之內,一場異常激烈的情事一幕一幕的上演。燭火暗淡下來,慢慢掙扎著熄滅,小窗之外,天,亮了。
  
  離別,在即。
  
  月下無人寵第四十八章
  
  身後的溫度驟然消失,小小的木板床忽然一輕,接下來便是窸窸窣窣的穿衣之聲,君贏逝背對著躺在小床內側,漠然不動,卻一直睜著眼睛。
  
  穿衣聲響了好久,在靜謐的清晨顯得格外清晰,君贏逝攥緊了蓋在身上的被角,睫毛抖了抖,閉上眼睛。
  
  蘇引月整理好衣襟,凝望著君贏逝的背影,靜默良久,忽然低歎一聲:「我要……走了……」
  
  床上之人一動不動,好似真的熟睡般,鼓鼓的被子包裹住略顯臃腫的肚子,隨著呼吸,靜靜的一起一伏。蘇引月一怔,忍不住心下酸澀,剛剛的激情,竟真的好似做夢般,指尖猶有餘溫,細細感受,正一點一點悄然流失。
  
  蘇引月心下一慌,猛然握緊手掌,卻依然阻止不了殘溫的流逝。
  
  其實世間的感情也許就像這個一樣,待到真的發現了,幻滅了,失去了,才知道何謂追悔莫及,何謂痛徹心扉。
  
  薄薄的晨霧籠罩著寂靜的清晨,深秋的寒霜白白的鋪了一地,清冷潮濕的冷宮之內,淡淡的初陽幾絲幾縷地灑下,平添了幾分暖意。
  
  小窗之外,暖金色的陽光斜照而來,微微抬頭,竟看得見初生的暖日。
  
  天色大亮,是時候該離開了。
  
  是啊,是時候……該離開了。
  
  蘇引月心下一酸,竟有些想哭的衝動。他望著他的背影,腳下像生了根,長長的枝蔓忽然破土而出,纏上了他的腳裸,沿著他的軀體,絞緊他的靈魂。
  
  「贏逝……」他舔了舔牙根,乾澀地開口,輕若蚊嚀的聲音輕輕顫抖。
  
  君贏逝睫毛抖了抖,沒有動作。
  
  蘇引月突然走進他,猶豫片刻,坐在床邊。「……我知道你醒著,……我走之後,定會想盡辦法托住劉瑟,你……」他聲音有些哽咽,突然說不下去,緩了一緩,才道:「照顧好自己,還有孩子。」
  
  他輕輕撫了撫君贏逝垂落身後的長髮,細細的,緩緩的,就這樣一直輕撫下去,許久未曾開口。
  
  溫暖的指尖偶爾輕觸到頭皮,君贏逝輕輕一震,溫熱的暖意緩緩滲入頭皮,沿著他各處細密的神經,炙熱了心臟。
  
  輕撫的手掌忽然收回,君贏逝呆愣一下,哀傷卻又輕柔的聲音飄至耳前:「天色大亮……我走了……」
  
  話語剛落,忽然小床一輕,身旁少了一人的重量,那人站了一會兒,癡癡望著床上的身影半響,接著便是緩緩離去的腳步聲,聽的人痛徹心扉。
  
  君贏逝呆望著牆壁,許久,閉上眼睛。
  
  一切,塵埃落定。
  
  安靜了許久,小小的冷宮內安靜了許久。
  
  沒有再次激情時分的激喘,也沒有再次輕披衣衫的窸窣,整個冷宮之內,恢復了前所未有的寂靜,寂靜得……竟有些蕭索。
  
  枯葉殘落,鋪了厚厚一層,寒風獵獵,捲起千堆亂絮。
  
  寒冬的庭院深處,隱約站著兩人,一人負手而立,身著明黃,高高聳起的肚腹分外明顯,一人躬身低首,身著淺灰,小心翼翼觀望著身旁之人的神態,分外謹慎。
  
  小卓是前不久被調來侍奉皇上的宮侍,一直到現在,三個月過去,皇帝每日每夜都會來這冷宮裡轉上一轉,偶爾撫琴,偶爾作畫,偶爾獨酌,卻總是沈默,神情淡淡的,並不多話。
  
  小卓有時候常想,皇上拖著八個月大的胎兒,日日上朝,夜夜披折,卻從不喊累,未曾一日倦怠過,這樣的想法,一直到皇上第一次帶他來到這裡才略有改變。
  
  那是他第一次見過皇上倦怠的表情。
  
  皇上撫琴低歎,過大的肚子讓他的動作略顯笨拙,五指虛晃晃地游移在琴弦之上,眉宇間抹不盡的疲憊之態。他雖不是什麼音律高手,但也能略微聽出來,皇上的琴技,並不是什麼冠壓群雄的精湛技藝,要說水平,也只不過是略略高出一般琴者而已。
  
  那是一首鳳求凰。
  
  小卓至今仍舊記得很清楚。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不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夕登斯堂.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很是淡漠寂靜的聲音,沒有一絲感情的流露,伴著不甚糟糕的琴聲,小卓卻微微一震,一股難以名狀的酸楚忽然由心底泛開。
  
  他以為皇帝是無堅不摧的,他帶領整個煜羨走向繁榮,走向富足,走向昌盛。今日卻突然發現,這樣一個外表堅強的人,卻也有寂寞,也有孤苦,也有愛恨別離。
  
  這八個月的大的胎兒,就是證據。
  
  男人產子,實是一件很蹊蹺的事。但是深宮幽幽,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知道的別知道,這一點,小卓還是明白的。但同時他又不禁奇怪,究竟是誰,竟能讓九五之尊的皇帝甘心產子?這個人,又為什麼放著皇帝腹中的胎兒不管,逍遙於世?
  
  他想了很久,也奇怪了很久,一直無法釋懷。
  
  這晚,皇上又帶著他來到了一直光顧的冷宮。冷宮的庭院內還是那顆扶桑樹,樹幹高了,樹枝壯了,唯獨那滿樹的枝葉,光禿禿地凋落在地,被冷風打著旋兒地吹走了。
  
  皇上領著他在院子裡轉了幾轉,靜默半響,忽然招呼他進了屋內。
  
  冷宮的屋內並不比外面暖和,沒有生著爐火,冷冷清清的,無人照看。他凍得搓了搓手,扶著皇上來到一張書案前,緩緩坐下。
  
  「小卓,研些墨來吧……」
  
  小卓一愣:「皇上是要寫詩麼?」
  
  君贏逝愣了一愣,笑出聲音:「問這麼多作甚?朕讓你研墨你便研墨,雖說逆軍氣勢如山倒,但朕畢竟還是皇上,由不得你不聽。」
  
  小卓聽他笑罵,怔愣一下,不禁微微心酸。
  
  逆軍氣勢如虹,排山倒海般地進攻,國內的大部分兵力又被四王爺帶走,如今京城空虛,兵力短缺,這破城之日,只怕是……
  
  君贏逝見他發呆,心下不悅,輕斥一聲道:「小卓!你發什麼呆!朕叫你去,你還不快去!」
  
  「呃!?」小卓突然反應過來,賠笑幾聲,嘴裡道著皇上贖罪,連忙去取筆墨。
  
  君贏逝看著他的背影,右手自然而然地撫上肚腹,輕輕揉捏。
  
  從來不知道八個月的身子,竟然這麼沈重。舉步維艱,身體也像被這孩子耗空了,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
  
  肚腹挺得老高,站直了幾乎看不到腳背,夜裡抽筋盜汗越發嚴重,小腿脛骨夜夜痙攣,驚醒午夜,只能強忍著痛硬撐過去。
  
  人說懷胎十月,他單單懷胎八個月,就已經快要堅持不住,這麼大的胎兒,要果真到了十月,還怎麼生得下來。
  
  即期待他的出生,更多的卻是害怕。
  
  害怕,心慌,夜不能寐,真兒越來越大,幾乎要撐破他的肚腹,若真的到了十月,憑他一己之力,是否能安然度過?
  
  一切未可知。
  
  「皇上。」
  
  「……」
  
  「皇上!」
  
  「呃!?」君贏逝忽然回神,看見小卓好奇地瞅著他,乾咳了一聲,笑道:「拿來了?」
  
  「是。」小卓將紙鋪好,回以一笑,細細研起墨來。
  
  君贏逝照舊有些心不在焉,撫著肚子不知在想什麼,過了片刻,小卓研好了墨,小聲喚他:「皇上,墨研好了……」
  
  「嗯」君贏逝淡淡應道,過了片刻,才執起筆來。
  
  輕輕下筆,勾出一道墨痕,小卓在一旁看著,笑問道:「皇上是在畫什麼?是人物?還是山水?」
  
  君贏逝沈默半響,手下一直勾畫著什麼,過了片刻,才緩緩回道:「……人物。」
  
  「哦!」小卓托腮,不作他想:「皇上畫得是誰?既要畫人物,皇上可曾見過那叛軍幕後高人的模樣,那樣的人也畫畫如何,小的奇怪的緊。」
  
  君贏逝手下一頓,停滯的筆墨頓時殷出墨印。
  
  「劉瑟領兵,小的倒是聽說其實幕後還有一位高人坐鎮。」
  
  君贏逝不言,咳了一聲,繼續作畫。
  
  小卓不疑有他,繼續道:「聽人說那便是名震一時的引月公子,三個月前悄然出現在逆賊軍隊,從此逆軍便氣勢大震,直向皇城襲來。」
  
  君贏逝輕輕一震,忽然放下毛筆,沈默不言。
  
  「皇上畫好了?」小卓笑嘻嘻地拿起桌上的畫紙,定睛一看,竟是一襲背影,躍然紙上。
  
  艷麗絕傲,冠壓群芳,單單一個背影,小卓心下一震,再也說不出話來。
  
  君贏逝冷笑:「這個人,便是逆軍的幕後主使──蘇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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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無人寵第四十九章
  
  寒冬臘月,悲涼的天氣泛著陰沈刺骨的潮濕,蕭索的冷宮像罩了一層寒霜,地上沁出些許水珠,冰涼涼的寒意直滲腳底。
  
  君贏逝冷笑:「這個人,便是逆軍的幕後主使──蘇引月。」
  
  小卓一驚,手下一抖,手裡的丹青掉在地上,殷出濕跡。
  
  畫上的墨跡立即暈開,艷冠群芳的背影慢慢模糊起來,漸漸的,再也看不清楚。
  
  君贏逝撫著肚子緩緩踱向窗邊,神情冷漠蕭索,好像沒有歡樂,也沒有痛苦。半響,他緩緩開口:「小卓,好好收拾收拾,破城之日,你便帶著東西逃生去吧。」
  
  「皇上!」小卓登時回神,脫口道:「小的不會!哪裡有什麼破城之日!皇上莫要亂想!」
  
  君贏逝回首笑了一笑,輕描淡寫道:「朕曾經想盡辦法保住君氏江山,不想,這千秋萬代的基業,最終還是要毀在朕的手上……」
  
  小卓輕輕一震,看著他淡笑的側臉,忽然心裡一陣難過,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君贏逝望著窗外的那顆扶桑,停了一會兒,繼續道:「兵力空虛,派出的軍隊抵擋不了多久,蘇引月,你終於要實現你的長久大計了吧……」
  
  小卓心裡一下子賭得難受。
  
  若是皇上氣憤也好,震怒也罷,只要稍微帶有一絲感情,他都可以絞盡腦汁地安慰,偏偏皇上不哭不笑,淡漠地像是無情無心了般,看在眼裡,他什麼也說不出,只能跟著他心死的話語,莫名的絞痛。
  
  「皇上……夜涼如水,我們快快回去吧……」
  
  君贏逝自嘲一笑,目光看向小卓,淡淡問道:「小卓,你有相信過人麼?」
  
  小卓一呆,沒有反應過來。
  
  「生死都賭在一人身上,到最後……不過自嘗惡果……」
  
  「皇上……」
  
  君贏逝打斷他,苦笑:「兵荒馬亂,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一切……都是朕的錯誤。」
  
  「皇上!不是的!……」小卓張慌著想安慰他,可是話到嘴邊,又忽然頓住。
  
  劉瑟起兵,屠城數座,所到之處,血流成河,浮屍千里,百姓不能安居樂業,國力衰退,內有反賊,毗鄰之國又趁機打劫,好好的中原強國,如今,眼看就要毀於一旦。
  
  這不是皇帝的罪過,又是誰的?
  
  人說一國興亡,匹夫有責,那天下的興亡,又是誰的責任?
  
  一國之君,難辭其咎。
  
  小卓僵在原地,張了張嘴,想安慰他,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好作罷。
  
  月缺扶桑,淡淡的月華靜靜地照射在光禿禿的扶桑樹上,投出斑駁錯落的黑影。樹影張牙五爪的,有幾分鬼怪陸離的恐怖。寒冷的北風一吹,偶爾卷落幾片殘葉,更顯得本就清冷的冷宮更加悲涼蕭索。
  
  如此悲涼,如此蕭索……皇上,您的內心,是不是也是如此?……
  
  小卓想問他,忍不住向前邁了一步,又停了下來。
  
  「皇上……朝代更迭,人之常情……更何況四王爺帶走大量兵力,劉瑟與引月公子的造反……是誰也沒有想到的……」
  
  君贏逝輕輕一震,攥緊雙拳,閉上眼睛。
  
  「縱虎歸山,蘇引月……上了你的當,也是朕咎由自取……」
  
  小卓心下一震,聽皇上喚著引月公子的名字,不禁聯想到他碩大的肚腹,轉念想了想,眼神一亮,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
  
  其實宮裡頭這些事,流言飛語,閒言碎語,傳得最是厲害。他以前剛進宮的時候就曾聽說,皇上忤逆天意,私自孕子,早就惹起了太后等一干大臣的不滿,更曾聽以前侍奉皇上的小衛子公公說,有一段時間,引月公子便就住在這所冷秋院裡,而皇上又夜夜駕臨冷秋院,能讓皇上為他甘心孕子的人,即便不是大羅天神,那也必定是人上之人,所有這些傳言,他本是不信的,可如今看來,所有的一切一切,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這樣一想,那腹中皇子的父親,想必也就該是……
  
  引月公子!!
  
  小卓突然睜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靠窗而居的君贏逝,向後退了幾步。
  
  君贏逝發現他的動作,愣了一愣,眼神突然暗了下去。
  
  「你知道了!?」
  
  小卓一驚,如此陰暗低沈的聲音,隱隱夾雜著滔天的怒意,向他咆哮著滾滾而來。他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
  
  「皇……皇上……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君贏逝緊抿著唇盯他半響,額間鼓起幾條青筋,突突的,跳得讓人心驚。
  
  小卓顫抖著爬向他,拽住他的衣擺,滿臉眼淚的輕搖。
  
  「皇上……皇上開恩……」
  
  君贏逝任他搖著衣擺,盯他半響,忽然問道:「小卓,你知道了多少?」
  
  小卓對上他的眼神,瑟縮一下,小心翼翼地開口:「奴才只知道……奴才只知道……」
  
  「說!」
  
  小卓嚇了一跳,大聲脫口道:「引月公子是皇子的父親!」
  
  君贏逝呆愣一下,慢慢平靜下來,只是緊抿著唇,沈默不言。
  
  小卓被看得緊張兮兮,心裡突然沒了底,他稍微抬了抬眼,卻正對上君贏逝如夜深沈的雙眸,他輕輕一震,連忙低下頭來。
  
  半響過去,君贏逝突然開口,聲音卻淡漠疏離:「你起來吧。」
  
  小卓怔愣,微微吃驚,好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
  
  起身撣了撣衣擺處的塵土,小卓弱弱的開口:「皇上……」
  
  君贏逝背對著他,靜默片刻,突然笑了一笑,自嘲道:「亡國之君,又有什麼權力罰你……」
  
  「不是的!」小卓急速地搖著頭,緊張道:「皇上是一朝天子,當仁不讓的九龍真君,這煜羨的天下一定都還是皇上的!」
  
  君贏逝怔愣一下,柔和下幾分表情,過了半響,淡淡開口:「你竟是這麼以為朕的麼……朕其實是個失職的皇帝,為了一己之情,竟要賠上整個煜羨的江山……」
  
  「皇上……」
  
  君贏逝深吸口氣,打斷他:「朕放走蘇引月,將煜羨的將來賭在他身上,不想卻作繭自縛,給煜羨帶來無妄之災。引月公子助陣逆賊,無疑是雪上加霜。」
  
  小卓一震,遲疑道:「引月公子他不是皇子的父親……」
  
  「不是!」君贏逝咬牙:「他叛逆朝廷,按罪當誅,腹中的皇子,早跟他再無瓜葛!」
  
  錯信了他,終是錯信了他。
  
  賠上江山,賠上性命,也說不定……就要賠上肚裡孩子的生命……君贏逝輕撫著肚腹,溫暖的熱度透過薄涼的指尖滲入心頭,沖淡了他些許惱怒。
  
  禁不住自嘲一笑,笑過之後,又忍不住暗罵自己的癡笨呆傻。引月公子何等心機?江山,親子,孰輕孰重,不必掂量,便已見分曉,又何須自己……耿耿於懷……
  
  這樣的選擇,不過人之常情……
  
  是啊……人之……常情……
  
  君贏逝摸著肚子笑了,笑容淡漠的映在嘴角,他好像真的想明白了,好像真的放下了,這糾結一世的感情,終於在嘗過最徹底的背叛之後,苦澀地融化在嘴角,轉淡成世上最諷刺最無稽的笑。
  
  蘇引月……你與朕,始終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命麼?……
  
  君贏逝仰頭望天,疏離的星星淡淡的映在天幕,在黑漆漆的夜空裡卻格外顯得清晰,偶爾閃爍一下,卻更顯孤獨,更添……落寞。
  
  星疏陌路,看者……最是傷心。
  
  一縷寒風吹過,撩起鬢邊長髮,身上特有的麝香,也隨著寒風,淡淡的融化在薄涼的空氣裡。也淡淡的,傳遞到薄情人的懷裡。
  
  堰城臨山環水,位靠偏北,離煜羨京都不過百里之遙。
  
  本是富裕興旺的小城,現在卻死一般地寂靜寥落,堆積滿城的殘屍骸體,皆是身著貧農的服飾衣帽,人人可怖的瞳孔中,鮮血詭異地流出,散放著腐臭腥敗的氣息。
  
  逆軍屠城,血流瓢艫,浮屍千里,不過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也許仍有倖存者,卻全是女人。她們倖存著張開大腿,倖存著吞吐男人的慾望,激情過後,卻也難逃一死。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不過是常理之中的常理。
  
  蘇引月嘲諷一笑,艷麗的雙眸燃著幾許不屑,微微仰頭,他忽視耳邊的淫聲笑語,靜靜地觀察起夜空來。
  
  漆黑如墨的夜空,暗淡的幾顆星宿疏離冷漠。偶爾閃爍一下,卻仍是力小氣微,終是照亮不了整個夜空。
  
  蘇引月輕輕一震,好像忽然想起什麼,再接著想下去,卻突然頭痛欲裂。
  
  他猛然抱住頭顱,使力地搖晃幾下,卻仍不能減緩一分。
  
  「引月!頭又疼了麼!?」
  
  聞言,蘇引月微微抬眼,艱難地擠出聲音:「劉……瑟?」
  
  「是我!」劉瑟連忙撲過來扶住他,溫柔的瞳孔裡充斥著幾多柔情:「又想以前的事了麼?跟你說過多少次,若是想不起來,便不要想了,不要自己勉強自己。」
  
  半響,頭痛淡淡散去,蘇引月揉了揉依舊發疼的太陽穴,略掃了劉瑟一眼,微帶歉意地道:「抱歉,我還是什麼都沒想起來。」
  
  劉瑟暖暖一笑,緩緩拉上他的手,柔聲道:「想什麼想!?你就是什麼都不記得了,不是還有我麼?我都幫你記著,煜羨皇帝殺你全家,這仇,你無論如何都要報的。」
  
  「我知道了。」蘇引月猛然抽回手,打了個哈欠道:「困了,我睡去了,你自己呆著吧。」話剛說完,蘇引月看也不看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劉瑟一怔,回過神來,卻只看到他瀟灑離去的身影,心下一抽,微微生出一股疼痛來。
  
  「大人!」
  
  「嗯?」劉瑟立即收斂表情,側首看去,居然是……
  
  「攝魂術,今兒個用了麼?」
  
  來人一震,聲音有些發虛:「回大人,臣……」
  
  劉瑟冷眼一瞇,忽然一掌扇下,毫不留情。
  
  那人驚了一下,被扇倒在地。
  
  「一日一次,你若是再敢違反命令,我定叫你不得好死!」
  
  「臣不敢臣不敢!」
  
  劉瑟抬頭,微笑。
  
  看見了麼?引月,你終究是我囊中之物……
  
  月下無人寵第五十章
  
  蘇引月甩下劉瑟,逕自回了寢帳,其實他哪裡困,只不過不想聽劉瑟沒完沒了的囉嗦,另外,他還隱隱在意剛才的頭痛,那一瞬間,他好像忽然想起什麼,隱隱的,牽動著自己莫名的心跳,隱隱作痛。
  
  睜開眼的剎那,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周圍是陌生的人,陌生的事,陌生的軍帳。
  
  花了很久一段時間,他才漸漸適應這個軍隊的生活,他慢慢明白,這是一股特殊的軍隊,帶著殺戮,帶著殘忍,目標是覆滅君氏一族的統治。
  
  劉瑟說他身負血仇,說君氏殺他全家,滅他九族,就連他自己,也不過是君氏皇帝刀下的漏網之魚,他雖然沒有記憶,卻朦朧有些映像。
  
  可是奇異的,他卻不恨那君氏的皇帝,反而是距離京都越近,他就越有些相見的迫不及待,這是為什麼?老實說,他也很奇怪。
  
  夢裡時常會出現一個人,那是一個男人的背影,手裡牽著一個小小的影子,一大一小的影子在他的夢裡被拉得長長的,不知為什麼,顯得格外寥落。男人有雙寂寞幽深的眼睛,總是靜默著望他半響,神情淡淡的,然後拉著身旁的小童,轉身離開。
  
  他曾經努力睜大眼去看那男人的面容,可無論他怎樣努力,他卻只能看清那雙眼睛,寂寞,責怪,傷心,失望,絕望,如此多的愛恨糾葛糾纏在裡面,彷彿要覆滅一切般的眼睛。
  
  蘇引月輕輕一震,腦袋突然疼了起來,冷汗沿著額際緩緩滑下,他閉上眼睛,喘息一陣,不敢再想。
  
  這時劉瑟恰巧端著晚飯進來,見他躺在床上冷汗涔涔的樣子,連忙奔過去,關切道:「引月,你這是怎麼了?」
  
  蘇引月抬抬眼,淡淡問道:「你來幹什麼?」
  
  劉瑟僵了一下,尷尬道:「沒什麼,剛想起你晚上沒有用飯,所以就端過來了,想著你肯定是餓了。」
  
  蘇引月緩了一緩,等待頭痛過去,歇了一會兒,頭好似也不是那麼疼了,他抬抬眼皮,摸摸肚子,果真覺得腹中空空,竟是有些餓了。
  
  他毫不客氣地拿起碗筷,吃了兩口,見劉瑟依然站在原地沒有離去的樣子,他皺皺眉,奇道:「你還有事?」
  
  劉瑟正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他,忽然遇上他奇怪的眸子,好似驚了一下,慌忙避開,乾笑道:「沒什麼沒什麼,今天……可有想起什麼?」劉瑟說的十分謹慎,語氣怪裡怪氣的,蘇引月看著他那做賊般的眼神,心下忽然不悅,放下碗筷,再也沒有吃下去的慾望。
  
  「呃!?怎麼不吃了?可是飯菜不可口?」
  
  「沒有。」蘇引月搖搖頭:「被你這樣盯著,誰能吃的下去?」
  
  劉瑟好像突然反應過來,一拍腦門道:「是我疏忽了,那引月你先吃著,若是有什麼事,再叫我好了。」
  
  「好。」蘇引月點點頭,也不看他,逕自再次拿起碗筷,低頭一口一口吃著。
  
  劉瑟站在原地不尷不尬,見他也沒有再和自己搭話的意思,猶豫一下,又偷偷瞄了幾眼,終於轉身出了大帳。
  
  蘇引月忽然放下碗筷,艷麗的眸子盯著劉瑟消失的背影良久,忽然眸光一閃,漸漸暗了下去。
  
  一日接著一日,時間過的飛快,連續幾日以來,朝廷兵力空虛,所派大軍又是節節敗退,不堪一擊,朝廷之中,人心惶惶,擔驚受怕。人人猜測君氏皇朝氣數已盡,紛紛投效劉氏叛軍。
  
  劉瑟心狠手辣,度量狹小,所領叛軍更是燒殺搶奪,無惡不作,十分不得民心。然而他人數眾多,所招人馬更是西部野蠻人,力大無窮,生性殘忍,當可以一當十,十分不好對付。
  
  前些日子,劉瑟叛軍不過剛剛攻下偃城,距離京都百里之遙,雖然十分危險,卻仍有轉圜餘地。可是短短數日以來,叛軍突然來勢洶洶,鼓足力氣強攻猛打,又有高人幕後策劃,因此,不過數日,相繼攻下胤州,欒州,和望都等地。
  
  胤州,欒州位於京都一東一西,緊臨京都,望都位於京都以南,三大城市緊緊包圍京都,且有重兵把守,地勢崎嶇,易守難攻。
  
  可叛軍不過數日就攻下三座城池,且對皇城京都形成包圍之勢,本可一鼓作氣地直攻其內,卻不知誰出了主意,數萬叛軍突然停止猛攻,在京都城外安營紮寨,欲逼君氏皇帝自願退位讓賢。
  
  形勢迫在眉睫,君氏王朝兵力空虛,大部分官員又擅離職守,盛極一時的煜羨王朝,此刻,不過如風中敗葉,如何抗得了城外數萬叛軍?
  
  唯今之計,只有迅速召回廣安王爺兵馬,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方可保住搖搖欲墜的君氏王朝。
  
  可問題是,劉瑟叛軍包圍京都,這樣一招搬兵救駕的計策,如何傳得出?如何使得出?這是困擾他們最大的問題。
  
  廣安王爺遠在陽城,那裡消息閉塞,偏遠荒蕪,想要在劉瑟的眼皮子底下傳出消息,實在是一件難如登天之事。連續派了數人出去,卻一直未有音訊,就連送信之人,也似乎行蹤成迷,渺無音訊。
  
  此路行不通,只能另覓他法。
  
  君贏逝與臣相趙躍已在御書房密談多次,如今形勢對君氏十分不利,若論禪位讓賢,那劉瑟也根本就不夠這個資格,而君氏一族向來血性,即便慘死劉瑟刀下,也決計不會棄位逃跑,也因此,雖然密談多次,卻遲遲沒有結果。
  
  老丞相趙躍已輔佐君氏多年,如今朝廷眾臣人心惶惶,大多數官員早已棄官逃竄,捨國保命,朝廷之中,只剩下少數仍舊忠心耿耿的官員堅守各位,準備一死以報國家。
  
  眾臣懷有必死之心,這只說明一個問題。
  
  趙躍踏出御書房,抬頭看了看漆黑黑的天空,忽然憶起自己已經一連幾天未曾步出御書房一步,心內不禁感歎,煜羨軍隊孤軍奮戰,一退再退,如今都打到家門口了,這君氏的氣數……只怕也要盡了……
  
  他搖頭歎氣的走開,心內卻早已打定主意。
  
  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
  
  他趙躍輔佐君氏多年,老命一條,大不了,就是陪著皇帝陛下一起下地獄,伺候老皇帝去。這樣一想,心情不由寬慰了幾分,他大笑了幾聲,撫著鬍鬚,瀟灑地離開了。
  
  反觀君贏逝,他懷著八個月大的胎兒,身體沈重,身虛氣弱,本該是好好躺在床上休息的時刻,但國家危在旦夕,他也不得不重整精神,好好處理國事。
  
  叛軍圍城,早在他的意料之中,然而如此勇猛迅速,卻是他決計沒有料到的。
  
  想到這裡,他又不禁嗤笑一聲。蘇引月何等本事,武霸天下,通曉兵法,叛軍在他的協助下能有如此成果,也不算是什麼奇事。
  
  君贏逝搖搖頭,自嘲一笑,扶著椅子小心站起身來,一手扶著後腰,一手托著高高聳起的肚子,緩緩邁出書房。
  
  夜色極深,幾顆小小的星子稀稀落落的掛在夜幕之上,偶爾閃爍一下,卻黯淡晦澀,不甚光亮。君贏逝看著看著,不知為什麼,一種難言的寂寞與苦澀,突然湧入心間,漲得他心臟抽動。
  
  連續幾天未曾離開書房一步,竟連滔滔的恨意竟也有些麻痺了……他兀自出神,心裡想的竟全是離開那人一顰一笑的容顏,他怔了一怔,忽然甩了甩頭,想把擾亂心緒的影子甩出腦海。
  
  柔和的月光緩淡而下,靜靜的流瀉在他十分臃腫的身體上,那麼毫無美感,那麼糟糕得一塌糊塗的身形,卻讓躲在暗處的某人一震,再也移不開視線。
  
  君贏逝站了半響,好似有些累了,腿腳發麻,夜風甚涼,他又穿得單薄,這樣一想,便略微動了動腿,邁著艱難的步子走回御書房。
  
  黑暗的角落一直有雙不離不棄的眼睛,牢牢地拴著他的身影,亦步亦趨,緊緊的纏上。
  
  君贏逝走回書房,御書房內的燈火已有些暗淡,他略略瞅了眼折子,肚子裡的真兒又鬧得不停,他拍著肚皮安撫了一會兒,卻毫無作用,。他想了想,歎了口氣,索性扔下折子,躺在一旁的流煙榻上稍作休息。
  
  這流煙榻是近幾日他讓宮侍剛剛添置的,雖然並不十分名貴堂皇,卻甚是舒適。現在國事繁重勞累,朝廷又危在旦夕,他便吃住在御書房裡,竟連自己的寢宮,也多日未曾回去了。
  
  燈火漸漸黯淡,君贏逝一邊安撫著胎兒,一邊也有些昏昏欲睡,他沈重地抬了兩下眼皮,理智掙扎兩下,終於沈沈睡去。
  
  御書房內的燈火終於掙扎著熄滅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迅速降臨在這個不大的空間裡,一切彷彿回歸沈寂,靜靜的,再無一點聲音。
  
  半響過去,隱約一人緩步而出,他悄無聲息地走進榻邊,艷麗的雙眸糾纏著躺在床上的身影,沈沈的,深深的,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月下無人寵第五十一章
  
  夜色極深,靜寂悄然降臨,幾顆黯淡的星子,偶爾閃爍幾下,更顯晦澀冷漠。
  
  清冷的明月高高的掛在半空,淡淡的月華靜靜流瀉下來,照射進那面小小的窗戶,鋪了熟睡的人滿滿一身。
  
  那人呼吸淺淡,一身明黃,高高聳起的腹部上搭著一條錦被,稜角分明的線條因為懷孕的關係柔和下不少,身體雖略顯臃腫,卻並不肥胖。
  
  蘇引月屏住呼吸,緩緩走近床榻,看著灑在那人身上的滿滿清輝,忽然心下一動,一股不知名的情愫忽生心底。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緩緩的,堅定的,沈痛的,一股有力的力量,正在敲擊著他的心智,他恍恍惚惚,他朦朦朧朧,一瞬間,這樣的場景在腦子裡一閃而過,好像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
  
  夜闌深靜,萬籟俱寂,他一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安眠。
  
  劉氏大軍包圍京都,君氏皇朝危在旦夕,可那皇帝老兒卻什麼反應都沒有,沒有兩軍對壘的意思,也更沒有投降的意思。他下令熄戰停火,數日盤踞於此,本是想好好觀察觀察那皇帝,待他自動退位,也好好嘲笑他一番,可他出乎意料地如斯鎮定,難道是背後有高人相助?亦或是有什麼其他的陰謀詭計?不論如何,不可不防。
  
  可誰知數日過去,那皇帝卻沒有顯露一點不安,照樣治理他的國家,照樣安撫他的子民,照樣過自己該過的日子。他不禁心生奇怪,這樣的皇帝,怎麼這般沈得住氣?好奇心一上來,便很難再壓下去,他左思右想,翻來覆去,腦子裡想的卻全是那皇帝的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是什麼樣的樣貌貌?是如何樣的心智?心裡漸漸升騰上一股迫不及待,他性格高傲冷漠,就算是劉瑟那樣高人一等之人他都不甚在乎,可是這未曾見過一面的皇帝,他的所作所為,卻大大的勾起自己的興趣。
  
  今日月明星稀,他躺在床上思來想去,反正也睡不著,索性披衣下床,走到帳外轉了兩圈。
  
  他身處望都,劉瑟昨日已去了灤州,二人分別指揮各部分軍隊,將京都牢牢圍困起來。望都地處京都以南,地如其名,站在這裡,便可以隱隱望見那繁花似錦的京城之貌,煜羨皇宮坐落在京都略高的地方,以取黎民瞻仰之意,他目力尚好,又懷著絕世武功,是也,那隱隱約約的煜羨皇宮,他也能模模糊糊看個大概……
  
  夜色甚深,黑暗籠罩大地,就連平日富麗堂皇的也隱約黯淡下來,卻只有一點,瑩瑩閃動著燈輝,分外顯眼。
  
  那是誰的居所,不用深想,就已明白。
  
  煜羨馭蒼帝自詡勤政愛民,勞至深夜,不是他的,又能是誰的?
  
  蘇引月看著那瑩瑩微弱的燈輝,忽然心下一動,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好似緊緊吸附住他,拉扯著視線,他身形一震,不由自主的,腳下移動了幾分。
  
  蘇引月猛然一震,忽然回神,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和心情,他不由微微驚訝。
  
  驚訝片刻,他呼了口氣,漸漸放鬆下來。
  
  他本就孤高絕傲,凡事也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既然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他與那皇帝見面,那早見一日,晚見一日,又有什麼不同?說不定見了之後,那皇帝膽小如鼠,指不定要大呼著侍衛前來救駕。也可適機嘲笑嘲笑他。況且,他近日安然不動,頗為可疑,自己也可順便打探打探皇宮的消息,這樣一想,他不由呵呵一笑,隨即釋然。
  
  夜色深沈,寂靜祥和,大地沈睡,濃濃的夜色之中,忽然一襲白影,翩然飛過,不餘殘影……
  
  也許是因為懷孕的關係,君贏逝睡得異常深沈,只是肚腹高聳,壓得他呼吸急促,一整夜裡,他翻了無數次的身,只想讓自己好過一點。
  
  身上只蓋了一條錦被,空氣寒涼,他夢中打了個哆嗦,不由自主收緊雙臂,眉宇微皺。
  
  恍惚能感覺到身側的寒風徐徐吹來,記憶中那是一扇窗戶,涼風透窗而來,甚是寒冷。他翻了個身,身上的錦被掉在身側,想去關窗,眼皮卻分外沈重,怎麼也睜不開。
  
  肚腹一陣涼意傳來,他模模糊糊地知道是錦被掉在了一旁,閉著眼睛隨意摸索幾下,卻不期然碰上一隻手,那手輕輕一顫,停了半響,才拿起掉在一旁的錦被,輕輕地蓋在他的身上。
  
  君贏逝本來還很奇怪,不過隨即釋然,定是從旁伺候的小卓,不然怎麼會為自己蓋被子,他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喃喃道:「小卓……關一下窗子……」
  
  蘇引月輕輕一震,艷麗的眸子暗了幾暗,過了片刻,才去將窗子關了起來。
  
  淡淡的月華一瞬間被阻隔起來,室內立即陷入一片黑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君贏逝好像不那麼冷了,滿意地翻了個身,就這樣呼呼睡去。
  
  安詳沈靜的睡顏,高高聳起的腹部,眉間隱隱的憂愁,一切恍如夢境,蘇引月眼神一動,心中一蕩,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剛要觸及,緊臨的炙熱溫度忽然沿著他的指尖猛然竄上,他一個激靈,手下一顫,猛然明白過來自己在做什麼……
  
  真是奇怪……他退後幾步,猛地收回手指,眼神卻一直緊絞著床上酣睡的身影,微微驚訝。
  
  早就聽說煜羨皇帝私自孕子,他本以為那可笑至極,堂堂男子,卻低聲下氣地為他人孕子,簡直荒謬!簡直荒唐!可誰知,就在剛剛看見他第一眼時,那高高聳起的腹部,一舉吸引了自己的視線。
  
  那是一種無形的力量,像鋪天蓋地撒下的大網,牢不可破,退無可退,只有讓他牽著,只有讓他扯著,隨波逐流。
  
  屋子裡黑暗得很,君贏逝好不安穩地翻了個身,忽然小腿一痛,脛骨之處劇烈的痙攣,痛得他登時醒來。
  
  遭了!抽筋了……君贏逝手指收緊,緊緊攥住榻沿,抿緊呼吸,痛苦地輕輕喘息,等待痛苦過去。
  
  孩子越來越大,抽筋也越來越頻繁,尤其是在幽深沈靜的黑夜,幾乎每晚就要痛過幾次,這個時候也不好叫宮侍按摩什麼的,畢竟這種樣子,他是不想讓任何人看見的……
  
  「……呃……」
  
  壓抑不住的聲音終於從嘴邊洩了出來……
  
  蘇引月心下一抽,心臟隨著他沈痛的呼吸聲,一絞一絞地收縮起來。
  
  君贏逝心裡想著太醫的對應之策,努力的繃直腳底,平日只是要這樣做,抽筋便會慢慢緩解,可今日卻是奇了,反覆試了數遍之後,卻仍然不見效果。君贏逝額上沁滿冷汗,雙眉痛苦得糾結在一起,他力不從心地喘息一陣,又努力繃直腳底。
  
  小腿脛骨的神經就像要被生生拉斷一般,君贏逝粗喘幾聲,動也不敢動,僵直了身子躺在床上,額角流下冷汗,他咬著牙,痛哼了幾聲。
  
  小小的御書房內一片黑暗,蘇引月站在角落,心裡隨著他疼痛得厲害,就像被人剜著肉,血流不止,疼痛得幾乎窒息。
  
  他武功高強,耳聰目明,在這漆黑一片的屋子,眼前的景物,一絲不差的呈現在他的眼前,也正是因為這樣,在他還為反應之前,身體已先行腦子一步,飛快地衝了出去。
  
  君贏逝痛得神志不清,汗流浹背,他模模糊糊地努力繃直腳底,痛楚卻一直由著他的小腿,傳遍全身。
  
  「……呃……」
  
  忽然一雙手輕輕揉捏自己的小腿,上上下下舒緩自己緊繃的神經,君贏逝緩了一緩,費力地睜了睜眼,眼前卻一片黑暗:「……是……小卓……」
  
  雙手的主人輕輕一震,停了一會兒,又開始緩緩揉捏起來。
  
  「竟把你……呃……吵醒了……對不住了……」感覺著劇烈的疼痛症隨著他靈巧的手指慢慢散去,君贏逝勉強一笑,心下有些抱歉。
  
  來人揉捏得很仔細,一點一點的,靈巧的手指舒緩他緊繃的小腿肌肉,一會兒敲打,一會兒又按著穴位輕輕揉捏,君贏逝撐了一會兒,感覺痛苦開始慢慢緩解,腿也不像那麼疼了,他試著動了動,道:「小卓,沒想到你竟然這麼靈巧……已經好多了……」
  
  蘇引月一邊給他捶腿,一邊暗中瞟他,半響過去,見他毫無所覺,似乎並沒有意識到有什麼不妥,不由安下心來,開始細細觀察他。
  
  眉角飛揚,卻隱隱憂鬱,氣勢威儀,卻偶顯疲憊……
  
  蘇引月心中一蕩,眼睛瞄著他圓潤高聳的肚腹,有些心猿意馬起來。
  
  君贏逝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有些犯困:「小卓,朕有些困了,腿也沒事了,你下去休息吧……」說著動了動腿,雖然還有些僵硬,不過並不痛了。
  
  蘇引月輕輕一震,猛然反應過來,避開他的眼睛,暗惱自己竟動了情慾。
  
  孩子越大,人就越加嗜睡。尤其是一連幾天未曾好好睡過,君贏逝眨了眨眼皮,萎靡道:「退下吧。朕累了……」說罷,逕自躺回床上,沒過多長時間,就墜入夢鄉。
  
  蘇引月看著他的睡顏,輕輕一震,忽然頭痛欲裂起來。
  
  一夜好夢,一夜無眠,君贏逝如斯酣睡,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天色大亮。
   
  月下無人寵第五十二章
  
  難得的好天氣。
  
  頭頂的太陽暖融融地散播著暖意,雖然時至冬季,可連刮數日的寒風今日卻稀奇地停了,雖然不是百花盛開的春季時節,卻別有一番暖意。
  
  君贏逝在榻上翻了個身,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醒來。
  
  ……是御書房……他皺皺眉,然後搖搖腦袋,想讓自己完全清醒過來。
  
  小腿還有些僵硬,他動了動,突然一陣鈍痛襲來,他悶哼一聲,登時便明白,昨晚恐怕又抽筋了。
  
  可奇異的,今日卻並沒有那麼痛。君贏逝自己揉了揉小腿,感覺到腿部肌肉的放鬆和鬆弛,並沒有往日那般緊張,他想了想,隱約記得一雙溫柔至極的手,半夜曾為他細緻地舒緩過。
  
  是小卓麼……君贏逝暗想,慢慢的由床上下來,在原地緩了一緩,才敢邁出去一步。
  
  肚子越大,就越要小心,御醫曾無數遍的提醒過他,若是一個不甚跌倒了,那胎兒早產,對他,對孩子,那都是極為不利的,因此,在任何時候,不得不分外小心。
  
  他小心翼翼地挪著步子,一腳跨出門外,溫暖的陽光暖暖地照射在他的身上,門外守候的宮侍一驚,立馬跪下道:「皇上,您醒了?」
  
  君贏逝頷首:「醒了,今日天氣真不錯,太陽竟這般的好。」
  
  那小宮侍附和一聲,抬抬眼,隨即問道:「皇上可餓了?奴才這就給皇上打些洗臉水來,順便也端些早膳來。」
  
  寒冷陰霾的天氣忽然轉晴,微微刺目的陽光穿透重重迷霧,淡淡的金色朦朦朧朧地籠罩著大地,溫寧和煦,暖意融融,竟意外地消減了幾分冬日的寒冰和刺骨。
  
  君贏逝站在殿外,瞇著眼睛感受打在身上的暖意,十分舒服,心情也不由好轉了幾分。
  
  「你這麼說,朕倒還真的有些餓了。」君贏逝露齒一笑:「你叫什麼名字?」
  
  小宮侍驚了一下,不知當今聖上是何用意,呆了片刻,才顫聲回道:「小的叫小時……」
  
  「小時?」君贏逝重複了一遍,又問:「小卓呢?」
  
  「呃?皇上不知道麼?」
  
  君贏逝皺眉:「朕不知道什麼?」
  
  小時見君贏逝好似心中不悅,哼嘰了幾聲,也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君贏逝本來心情不錯,結果見他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頓時擾了興致,語氣上不由帶出幾分怒意:「什麼事情吞吞吐吐的!?還不快說!」
  
  小時一屁股嚇趴在地上,抖了幾抖,眼神一陣游移:「小……小卓公公……」
  
  「說!」
  
  小時嚇了一跳,眼眶突然變紅,抿了抿唇,聲音有些哽咽:「……今早就沒見到小卓公公了……」
  
  「失蹤?」君贏逝瞇起眼,他明明記得昨晚小卓來過,怎麼會突然失蹤?這事實在蹊蹺。
  
  「昨晚小卓公公跟奴才說擔心皇上的身子,要來這裡看看,可誰知他一出去……就再沒回來。奴才去瞅了瞅……卻看見,卻看見……」小時眼眶通紅,頭垂得低低的,好似真的傷心了,幹幹的地上凝著幾滴淚水,伴著時不時地抽泣聲。
  
  「看見什麼?」君贏逝沈下語氣,一種不好的預感頓時撲面而來,他輕呼口氣,盡量穩住心內翻滾地驚濤險狼。
  
  他知道,或許下一秒,就是鮮血淋漓的時候。
  
  ……終於要動手了麼……君贏逝勉力笑笑,又問一遍:「你昨晚到底看到了什麼?」
  
  小時動動嘴,忽然抬起頭來,臉上毫無血色,眼神驚恐,一把抓住君贏逝,顫顫道:「皇上……是一個白影……飄來飄去的白影……」
  
  白影!?君贏逝輕輕一震,一個踉蹌,退後一步,右手猛然扶住門框,死死扣緊。
  
  是誰?……君贏逝閉上眼睛,睫毛根部忍不住的輕顫,心裡卻已經隱隱的知道答案。
  
  「皇上……」小時瑟瑟發抖,望著他的眼睛,眼裡聚滿淚水:「定是那白影帶走小卓公公的……一定是他……」
  
  「……不用說了,朕知道。」震驚過後,君贏逝好像慢慢恢復從容,聲音淡淡的,泛著些冷漠孤獨的味道,只是那只緊扣著門框的手,依然止不住地輕輕顫抖。
  
  「皇上……」
  
  君贏逝閉上眼睛,突然眼眶一熱,好像有什麼熱熱的東西要破眶而出,卻被他生生按壓回去。緩了一緩,君贏逝勉力一笑,聲音卻晦澀嘶啞,明顯是壓抑著什麼的樣子:「快宣……趙丞相……」
  
  小時愣了一愣,怔怔地望了他一會兒,乖乖地道了聲是,下去傳話了。
  
  君贏逝看著他小跑出去的背影,忽然閉上眼睛,低低地自嘲一笑,湧不盡的苦澀,就這樣洶湧澎湃地直入胸腹,翻江倒海般地,狠狠絞痛他的神經。
  
  蘇引月……你究竟想怎麼樣……
  
  君贏逝搖頭嗤笑,扣著門框的五指突然收緊,五道猙獰的抓痕,映在的,也許不僅僅是門框上,更是君贏逝的心間。那顆他信了他一遍又一遍,卻又被騙了一遍又一遍的心間。
  
  世間的感情,也許就是這樣。
  
  君贏逝笑了。
  
  那是一種虛無的笑,是一種空洞的笑。
  
  空蕩蕩的眼神裡,沒有笑容,沒有傷心,沒有淚水,也許只有花謝花開,也許只有隨風蹁躚,更不再有……曾經深刻心底的影子……
  
  君贏逝冷漠著輕笑,扶著肚子走回書房,輕輕拍打。
  
  誰也不是誰的誰。感情可以背叛,可以欺騙,可以傷害,更可以摧殘。
  
  信了一次又一次,卻被騙了一次又一次。
  
  蘇引月,是朕太傻,還是你太聰明?君贏逝苦笑,拍打著肚子的手,雖然輕柔緩慢,卻沒有生機。也許這就是他的劫,命中注定相見,命中注定對立,命中注定苦苦糾纏。
  
  兜兜轉轉,你與朕的立場原來從不曾改變。
  
  這,就是命運。
  
  君贏逝苦笑。
  
  朕是皇上,為君氏而生,為君氏而死。君贏逝緩緩走近榻邊,單手輕撫著錦被的邊緣,鋒利的眉宇處,卻全是解不開的苦澀。
  
  昨日究竟是誰,他的心中已隱隱有了答案。那人武功絕頂,來去如風,想要悄無聲息的混入皇宮,不過輕而易舉。
  
  這皇宮……不過是紙做的城牆。君贏逝舉目四望,輝煌氣派的煜羨皇宮跳躍眼底,他卻輕輕一歎,抿了抿唇,眼底說不盡的悲涼。
  
  這一場兵變,到最後,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輕撫著錦被的手輕輕一頓,君贏逝默默抬起頭來,忽然「刺啦」一聲,一張好好的錦被,就被這樣猛然撕裂。君贏逝輕笑,手下徒然一揚,被中散亂的飛絮一下子散亂飄飛在眼前,凌亂著落下,凌亂著淒美。就像他的心情,凌亂飄搖,糾纏掙扎。
  
  恩恩怨怨,情情仇仇,不過一死。
  
  君贏逝冷笑。
  
  君氏滅了,他絕不枉生。但在他死之前,他也一定,要親手,給那蘇引月一劍。
  
  君贏逝咬咬牙,攥緊雙拳,堅定的雙眸裡帶著拚死一搏的篤定,卻也帶著……萬劫不復地沈痛。
  
  「皇上!趙丞相到了。」
  
  君贏逝一震,突然回過神來,緩了一緩,盡量壓下幾分情緒,慢慢道:「請丞相進來。」
  
  片刻之後,趙躍顫顫走進御書房,偶爾伴著幾聲輕咳。
  
  君贏逝立馬迎上去,關切道:「老丞相可是身體不適?不舒服麼?」
  
  趙躍又猛烈咳了幾下,聲嘶力竭的,就像要把肺也咳了出來:「昨晚偶感風寒,老臣竟不知。居然還這麼重……」
  
  君贏逝扶著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吩咐人端上熱茶,淺酌一口,意味深長地道:「老丞相……你這一生,為我君氏做的也已夠多了……」
  
  趙躍輕輕一震,大驚,起身就要跪下。
  
  君贏逝拉住他,將他扶回床上,覆下眼簾,輕道:「……他來過了……」
  
  趙躍一驚,手下一抖,茶杯和茶盞撞在一起,灑出些茶水來。
  
  「……丞相,只怕攻城之日,就要不遠了……」
  
  「皇上!」趙躍一震,眼眶一紅,聲音突然哽咽起來:「是老臣的錯,是老臣誤獻了計策,老臣不該……不該讓那……」
  
  「丞相。」君贏逝淡淡地截斷他的話,搖頭道:「此劫因朕而起,並不是丞相的錯,丞相無須自責。
  
  趙躍已經老淚縱橫,聲音微微顫抖:「皇上……老臣……老臣以為他是皇子的父親,就以為,以為……」
  
  君贏逝輕輕一震,隨即覆下眼簾,靜默半響,才淡淡道:「也許,朕的這個皇子,在他心目中,是不重要的吧……」君贏逝笑得冷漠疏離,趙躍只看了一眼,便覺得更加難受起來。
  
  「……皇上……老臣無能……」趙躍擠出聲音。
  
  「丞相何出此言。」君贏逝再次將他扶到榻上,輕聲道:「你是我煜羨的忠良,永遠都是。只是……是朕這個皇帝無能,竟為了兒女私情……荒廢了祖宗基業……」君贏逝清淺一笑,嘴角溢著苦澀,只是竭力地隱藏著,讓人感覺不到他的悲傷。
  
  「皇上……」
  
  「老丞相……」君贏逝深呼口氣:「不知朕最後的命令,丞相還聽不聽……」
  
  趙躍眼眶一熱,立即跪下,毅然決然道:「臣聽旨。」
  
  「安排宮內所有人立即離開皇城,喬裝打扮,有勞丞相好好安排安排他們。」
  
  「皇上!這不行!不行!」趙躍堅決搖頭。
  
  「丞相!」君贏逝怒喚了他一聲,平靜下語氣,緩緩道:「人命關天,君氏滅亡是我的責任,難道還要賠上這麼多無辜的性命麼……」
  
  「可是,皇上……」
  
  「不用可是。」君贏逝冷冷地截斷他:「朕現在還是皇上,朕的命令,你作為一朝宰相,無論如何,非聽不可!」
  
  趙躍呆愣一下,望著他鎮定有神的眸子半響,終於歎息一聲,低低道了一聲遵旨。
  
  君贏逝笑笑:「有老丞相了……」
  
  「皇上何必如此,四王爺的兵馬還未到……」
  
  「來不及了……」君贏逝怔怔地望著窗外,輕輕道:「一切,都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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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無人寵第五十三章
  
  「一切,都來不及了……」
  
  君贏逝怔怔地望著窗外,淡定和緩的聲音,好似他真的與世無爭,真的平靜無波。
  
  可趙躍卻知道他心裡的苦,看著他堅毅隱忍的背影,趙躍猶豫再三,緩緩開口:「皇上……君氏還未敗,我們……還是有一線生機的……」頓了幾頓,趙躍才終於將話表達完整,說完之後,似乎又覺得頗為勉強,聲音又不禁低下去幾分。
  
  「生機?」君贏逝回過頭來,神情淡淡的,挑挑眉,神情竟含著幾分嘲笑。「我君氏從不妄求生機,既然天意如此,朕也斷斷不會求這老天爺格外開恩。」
  
  「皇上……」
  
  「四弟遠在陽城,消息又被劉瑟堵截,如今蘇引月又回來了……這不是天意是什麼?」君贏逝逆著光,額邊的發簾垂落下來,趙躍瞇起眼,卻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覺死一般的沈重壓迫在他心裡,逼得他無法後退。
  
  「皇上……「趙躍熱淚盈眶,梗著氣息抽噎兩聲,目光看到他高聳的腹部,低歎一聲,心裡堵得發悶:「小皇子……皇上打算怎麼辦……」
  
  「真兒……」君贏逝的目光一下變得柔和起來,不知不覺地抬起右手,不知不覺地輕輕撫上,閉著眼睛感受到傳來掌心的熱度與胎動,那麼慈愛的表情,彷彿能包容一切的眼神,可卻在一瞬間,突然寒光一閃,迅速冷凝下來。
  
  君贏逝突然閉上眼,冷道:「無論是誰,只要他是我君氏的子孫,那便只能隨朕而去,以表衷意。」
  
  趙躍一驚,連聲音都顫抖起來:「可是小皇子……小皇子都未曾臨世……」
  
  君贏逝輕輕一震,隨即笑了一笑,右手撫上自己高聳的肚皮,隔著龍袍,輕輕揉按兩下,突然攥緊:「如若是真兒……他也定會同意朕這麼做的……」
  
  「皇上!」趙躍聲嘶力竭,撲過去跪下,老淚縱橫道:「我君氏……絕不可絕了後啊……皇上……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也要保護皇子周全……」
  
  「丞相……」君贏逝覆下眼簾,淡淡的哀傷從眸中流瀉出來,他靜默半響,緩緩搖了搖頭。
  
  真兒何嘗不是他的命根子,他何嘗又不想見見這懷胎八月的兒子?可是不行……真的不行……君氏或許是要滅了,可是這祖宗的氣節,卻永生永世地不能滅。這不僅僅包括他,也許連來不及出生的真兒,都逃脫不了胎死腹中的命運。這,便是身在皇家的身不由己。是他,害了真兒……
  
  對不起……真兒……君贏逝心裡流淚,面上卻是死一般堅定的表情,彷彿巍峨高山,彷彿鐵血戰甲,永遠屹立不搖,永遠堅不可摧。趙躍看著他的表情,輕輕一震,忽然跨下臉,他抿了抿唇,好像終於明白了什麼。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果然身不由己。
  
  趙躍悲哀,為他身處帝位卻身不由己地權力悲哀,更為他帝王之家滅絕人性的算計陰謀而悲哀。
  
  其實最悲哀的,莫不是這皇帝。
  
  趙躍看著他,忍不住輕歎。他是一切陰謀詭計的執行者,人人可以恨他敬他,可以懼他畏他,卻不想,只有他,深處的靈魂已被刻上權利枷鎖的烙印,別人都可以逃,而皇帝,卻永遠地不能。
  
  他似乎擁有世上一切權力,可其實,卻連自己的生殺大權都沒有。
  
  皇位能夠給他的,不過兄弟反目,不過陰謀算計,不過爾虞我詐。
  
  趙躍歎息著,心裡像開了個黑洞,他服侍了一輩子皇帝,從高崇皇帝到現在的馭蒼皇帝,短短的幾十年時間,他終於明白,所謂皇家權力,人人擠破門檻也要接近的皇家權力,不過是把殺人的利器,利器的那端捅進敵人是心臟,而這端,竟是染著自己的鮮血。
  
  多麼可怕的一把雙刃劍。
  
  趙躍望著站在身前的帝王,心下輕輕一震,一種從未有過的苦澀,漸漸瀰漫在他沈甸甸的心底深處,他抿了抿唇,突然沈默下來,不知該說什麼。
  
  也許,這個時候,最需要的,便是擺脫一切的寧靜,脫離一切的淡定。
  
  君贏逝也沒有說話,他怔怔地望著窗外輝煌壯麗的皇宮,眼波深處流動著什麼難以言明的情緒,他不發一語,目光沈沈地望著遠處,那麼寧靜,那麼鎮定,彷彿是要帶著煜羨曾經的一切輝煌與成敗,才能甘心地走向死亡。
  
  二人頗有默契地陷入沈默,只餘燻煙嫋嫋,淡雅地扶搖而上,青煙似的化開在空氣裡。
  
  也不知過去多久,久到天色漸漸昏暗下來,久到香爐內的檀香就要燃盡。
  
  一股濃重的悲哀化在兩人之間,趙躍抿了抿唇,忍不住輕輕開口。
  
  「皇上……」
  
  君贏逝輕輕一震,回過神來,衝他一笑,淡然道:「時間不早了,丞相……回府去吧……明日,就莫要再來了……」
  
  「皇上……」趙躍停了一停,鼻音頗重:「高崇皇帝若在……」
  
  「不要提父皇!」君贏逝突然言語激動起來,聲音有些淒厲,過了片刻,他漸漸穩定下來,語氣轉淡,低低地開口:「丞相……朕累了……跪安吧……」
  
  趙躍雖然有些擔心他,但見他雙目微合,眉間倦意頗深,張了張嘴,想說的話卻還是憋回肚裡。
  
  也罷……明日再來看他……
  
  趙躍走向門外,一步三回頭之後,終於猶猶豫豫地離開。
  
  君贏逝張開眼睛,看著趙躍消失的方向,輕輕歎息了一聲。
  
  趙躍是他的幼年的老師,可以說是自小看著自己長大,對他的栽培與珍視,自然就來得不一般,頗有些父子情深的味道。
  
  煜羨高崇皇帝英年早逝,若不是趙躍一手扶持,他也不可能長成現在這個樣子,也因此,趙躍與自己的關係,與其說是君臣,更不如說是父子。
  
  正是因為這樣,這趟渾水,怎麼都不能讓趙躍沾到的。君贏逝暗付,心裡打定了主意,提筆寫下聖旨,扣上皇家的玉璽,這才扶著肚子坐在榻邊。
  
  累了……他揉著酸麻的兩條腿,頓感輕鬆,呼了口氣,終於放下一半的心。
  
  趙躍不再是他煜羨的丞相,若是敵軍攻打進來,也可放他一條生路吧……他為君氏效力多年,這樣的結果,卻只能是他給他的……
  
  躺在床上,高聳的腹部好像壓迫到了脆弱的呼吸,他輕輕喘息著,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卻不想寬大的衣袖一甩,忽然絞住了一旁的燭台。君贏逝皺眉,心中不悅,用力一扯,卻不想掛倒了燭台,「!當」落地的聲音,君贏逝驚了一跳,只見高高的燭台瞬間倒地,燃燒著的燭火卻順勢恰巧落在榻上,君贏逝愣了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
  
  起先是小小的火苗,火紅的顏色跳躍著吞噬明黃的床榻,然而不過片刻,微弱的火苗突然壯大,熊熊的火勢順著他的衣角迅速蔓延過來,室內一片燒焦的味道,君贏逝愣了一愣,終於反應過來。
  
  可是此時,熊熊的火勢已經沿著他的衣擺爬到腰間,龍袍的下擺被燒得所剩無幾,怒火吞噬他腰間的錦帶,彷彿要燃燒到他底下的肌膚,他渾身一顫,忽然感覺到燒灼的痛感。
  
  君贏逝開始驚慌,腹部的肌膚被燒得開始泛紅疼痛,他心下一緊,想到此時的真兒,直覺告訴他要滅火。
  
  可是怎麼滅?他已經失去理智,全身起火,腦中瘋狂著想要保護胎兒,卻無從下手,卻束手無策。
  
  火勢漸漸變大,週身已成為一片火海,君贏逝慌亂半響,卻突然安靜下來,突然停止動作。
  
  也許……這就是命……
  
  君贏逝閉上眼睛,頹然倒下,放棄掙扎。
  
  宮裡的人被他遣散地差不多了,就算真有人看見,誰又會為了一個落魄皇帝而甘心以身犯險……不會的……他心裡暗道,忽然自嘲一笑,鋒利的眉角處,暗含悲傷。
  
  全身發燙,到處皆是滾滾的濃煙,君贏逝嗓子被嗆得生疼,費力地咳了兩聲,睜了睜眼,被嗆出些許眼淚。
  
  狂怒的火焰瘋狂著吞噬一切,襲捲他週身的一切物件,火焰過處,皆為灰燼。
  
  他聽到有人怒喊,有人狂叫,隱隱約約知道是有人發現了大火,卻可悲的,無人營救。
  
  君贏逝忍不住咳了兩下,感覺到腹中胎兒不安地踢動,他笑了一笑,輕聲安慰:「真兒……父皇陪著你,到哪兒都陪著你,你莫要害怕,好麼……?」
  
  「……呃……」胎兒彷彿是十分不安,踢得越來越厲害,君贏逝冒出些許冷汗,粗喘了一陣,笑罵道:「你這潑猴子,越是叫你安分你卻越厲害了……」滾滾濃煙嗆得他嗓子生疼,他說了兩句,忽然激烈地咳了一陣,才又緩緩道:「真兒……父皇真沒力氣了……你莫要鬧了……好麼……父皇到哪都陪著你,你……咳……不要害怕……咳咳……」
  
  君贏逝淡笑,眼角卻越來越冰涼,他心裡苦澀,生命攸關之時,他還是不爭氣地想到了那人,那人孤高倨傲,若是知道自己命喪於此,也許會高興得大醉一場吧……
  
  他自嘲一笑,突然仰頭大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混著滾滾的濃煙直入他的鼻腔,他笑了一陣,忽然劇烈地咳了起來。
  
  「你這瘋子!」隱約中聽見一個聲音,那聲音孤高冷傲,清艷絕倫,卻掩不住驚慌失措,掩不住滿心關切。
  
  君贏逝輕輕一震,費力地睜了睜眼,擠出聲音:「……誰……」
  
  月下無人寵第五十四章
  
  「誰!你還敢問是誰!?」來人似乎很是氣憤,一把將他從地上抱了起來,清冷淡雅的氣息迎面撲來,頓時減少他體內燒灼的痛感,君贏逝輕輕一震,突然清醒了幾分。
  
  「你……」他勉力睜了睜眼,到嘴的聲音卻突然頓住,有些張口結舌。
  
  蘇引月一把將他抱起,眼神裡寫滿慌張,他看著眼前狼狽不堪的君贏逝,心裡一緊,不由微微心疼,然而轉念一想,卻又十分惱怒,不由罵道:「你瘋了麼!這麼大的火,怎麼就傻了不知道逃出去!?」
  
  君贏逝清醒過來,忽然意識到什麼,開始掙扎。
  
  蘇引月摟緊他,剛想要出言相斥,忽然對上他敵意頗深的眸子,心下一震,似乎才意識到二人現下的身份,到了嘴的話又不由吞了回去。
  
  他擄了個太監回去。那太監名喚小卓,生的眉清目秀,據說是這皇帝身邊的紅人。
  
  昨日他守了他一夜,不知為什麼,只是看著那躺在床上昏然深睡的身影,他就不可遏止地痛心疾首,就好像脈搏連著他的呼吸,他深一下,自己就放鬆一分,他緊一下,自己就收緊一分。
  
  就好像……他們曾經相識一般。
  
  不!不僅僅是相識。
  
  蘇引月至今仍記得那晚炙熱而熱烈的心跳,就好像某種感情要鼓脹著破膛而出,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就好像緊密地聯繫著自己以往的記憶,洶湧著破腦而出。
  
  是。他是失憶了。
  
  可他卻不是傻子。
  
  他雖然記不得以前的種種,但他卻清醒地明白自己的感情,尤其在昨晚之後,那樣一個倔強隱忍的睡顏,那麼深刻地映在了自己的腦子裡,心裡隱隱明白,他與這個皇帝,絕對不簡單。
  
  心裡奇怪,但只要一深想,腦子裡就像繃著根弦,猛一扯動,斷了般得疼痛。
  
  蘇引月費解。
  
  恰巧此時,那個名喚小卓的宮侍來了此地,他心下一動,想著這名宮侍或許能知道他以往的一二,便毫不猶豫地將他擄了去。
  
  誰知那小卓居然不知好歹,餓了一天竟也不肯透露半分,惹得他又是心急又是氣憤,心情十分焦躁。憤憤然地回了營帳,他坐立難安,光是想著那人沈睡的容顏,他就忍不住心下躁動。
  
  若是那沈睡的眼睛睜開,將是怎樣一片倔色。
  
  他左思右想,在營帳裡來回踱了兩步,本意是想淡下些情緒,卻不想,想見那人的慾望反而越來越強烈,只有增,卻無減。
  
  他歎息一聲,不由自主得動了腳步,不由自主得到了皇宮,更加不由自主得……瞠目結舌,驚呆當場。火光連天,竄大的火舌張牙舞爪地吞噬暗黑的夜空,刺眼的紅色在他眼前張狂地舞動,瘋狂而急切地,就像要滅絕世間的一切。眼前一座龐大輝煌的宮殿,似乎就要在他的眼底,掙扎著化為灰燼。
  
  連帶著那人,連帶著他來不及深究的記憶,一起被吞噬在茫茫火海之中。
  
  蘇引月輕輕一震,頓時醒過神來,耳邊是一聲聲淒厲而尖銳的叫喊,紛紛指責他人不救聖駕,哭聲震天,卻始終不肯有人跨步上前,真正救那人於水火之中。
  
  蘇引月卻做了。
  
  他憤恨地刪了那幾人幾個嘴巴,嘴中罵了一聲,接著就直奔火場。
  
  那一刻,他以為他停止了呼吸。
  
  那人靜靜地躺在大火之中,表情淡定寧靜,好似真正解脫了一般。
  
  蘇引月只感覺呼吸一窒,眼前一黑,險些就要暈厥。
  
  幸而那人肚腹一動,小小的凸起立即呈現在圓滾滾的肚腹上,他睫毛一動,過了片刻,緩緩睜開眼睛。
  
  蘇引月眼睛一澀,竟覺得眼前之人的動作竟是那般熟悉,鋪天蓋地的喜悅狂捲而來,他激動得輕輕一顫,只覺苦澀連著喜悅,那般瘋狂地侵蝕他的大腦。就好像……無法呼吸。
  
  垂落在地的雙手輕輕撫上高聳的腹部,輕輕揉捏,君贏逝勉力一笑,堅強隱忍的眼睛裡流瀉出什麼,他寵溺一笑,嘴裡好像說了什麼,聲音不甚太大,卻分外清楚。
  
  火舌張狂著隔斷二人,火紅色的焰苗恣意張狂地燒灼著一切,蘇引月遠遠望著那人,聽到他不緊不慢地訴說,不由輕輕一震,只覺自己的理智,竟隨著那徐徐的話語和斬不斷的火舌,一瞬間灰飛煙滅。
  
  他最終還是奔了進去,奔進去緊緊抱住那人,雙手收緊,空虛的感情好像一瞬間被什麼填滿,鼓鼓的,心裡流淌著滿足與興奮的激流,雙臂竟激動得輕輕顫抖。
  
  「你好好的,莫再掙扎,我這就救你出去。」蘇引月耐下性子安撫他。
  
  君贏逝卻冷冷一笑,繼續掙扎道:「蘇引月,你是打了什麼主意?現在救朕又做什麼!?你既然投奔了劉瑟,你我二人就永遠是敵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聞言,蘇引月手下一抖,心中一抽,過了片刻,終於緩過神來,微微苦澀道:「我既然救你,並不是因為你我二人的身份,當然更不會有什麼其他企圖。你做了多年的皇帝,莫要把人想得與你一樣,不論做什麼,都暗含企圖。」
  
  君贏逝氣結,掙扎著跳下地,一把推開他,怒道:「滾!朕根本就不需要你救!朕寧願死在這裡!帶著肚裡的孩子死在這裡!」
  
  蘇引月皺眉,他本就心骨倨傲,若是平常之人,他根本就不屑一顧,現在特意跑來救他,他還絲毫不知感動,甚至還被指著鼻子大罵了一番,他心下不悅,甩甩袖子,心想反正你是死是活都不管我的事,索性讓你燒死在這大火之中好了。
  
  火舌滾滾,整個屋子都是嗆人的濃煙,他負氣而去,正要離開,君贏逝忽然力不從心地咳了一聲,他心裡一緊,忽然腳下一頓,明明擔心得厲害,卻賭氣得不肯轉身去看。
  
  君贏逝被嗆得嗓子生疼,他咳了一陣,抬頭見蘇引月還未離開,不由嘲諷一笑,有氣無力道:「怎麼?蘇大樓主竟要看朕怎麼死的麼……?也好……」他忽然莫名其妙地低歎了一聲,語氣裡含著濃濃的悲哀。蘇引月卻輕輕一震,不可置信地回首一看,竟覺得那般歎息的聲音如此魂牽夢繞,真實得就像……就像夜夜入他夢魘的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絕望般的眼神,竟真的像他一般,堅定,隱忍,不甘,憤然。
  
  君贏逝還在繼續嘲諷:「既然你走了,還回來做什麼?既然回來了,又救朕做什麼?蘇引月,你的心思太高,朕永遠都猜不透,你的演技太真,朕永遠都看不透。走了這一步,誰知道你下一步又要做什麼?信了你一次又一次,朕累了,不想再信你了,你也乖乖滾回你的軍營,好讓朕歇歇。」
  
  蘇引月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抓緊他,緊張道:「你說什麼!?你我果然有什麼!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蘇引月忽然緊緊地抱住他,二人身上都被燒得滾燙,火舌張牙舞爪地吞噬一切,蘇引月卻不管不顧地大叫:「你說!你和我有什麼是不是!?你和我有過從前,有過故事,更有過……」他然頓下聲音,眼睛小心翼翼地向下瞥去,高高聳起的肚腹橫在兩人之間,他動了動嘴,想去確定,又好像害怕著什麼。
  
  君贏逝擰眉,以為他又在耍什麼花樣,不悅道:「蘇引月!你又在搞什麼鬼!?」
  
  「我沒有!我……小心!」
  
  蘇引月焦急地想要辯解,忽然眼角一瞥,只見房梁某處被燒斷了竟直直跌了下來,粗長的木棍夾雜著熊熊的火焰,眼看就要砸在面前君贏逝的頭上。
  
  蘇引月一把撲了過去,險險躲過斜砸而來的火棍,帶著他連翻幾滾,最終停在一旁的角落上。
  
  他輕輕呼了口氣,轉身去扶君贏逝,卻被嚇了一跳。
  
  君贏逝按著肚子,身體蜷曲著倒在地上,額頭上擠出大片的冷汗,他粗喘一陣,眼睛瞪著蘇引月,五官扭曲在一起,竟疼得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了!?」蘇引月去扶他,竟心疼得厲害。
  
  「畜……畜生。」君贏逝咬著下唇,粗喘著聲音道。
  
  顯然是剛剛的翻滾碰到了肚子,現在肚子裡疼得厲害,竟像是動了胎氣。
  
  蘇引月一把將他橫抱起來,心裡想著此地不宜久留,否則遲早要被烤成黑炭,他不知道君贏逝現下的情況,只是收緊雙臂,緊緊地抱著他,深吸口氣,猛然衝出火場。
  
  君贏逝一直緊窩在他懷裡,雙手按著小腹,臉色蒼白,只是絞緊眉頭,竟像是十分痛苦般。
  
  待兩人到達安全之地,君贏逝早已疼得死去活來,他雙手死死地絞住蘇引月胸前的衣襟,指節用力得發白,呼吸急促,一陣接著一陣,冷汗沿著額頭,滾落而下。
  
  蘇引月此時才覺得不對勁起來:「怎麼了!?是哪裡疼了!?這麼嚴重!?」
  
  君贏逝只感覺肚腹深處一陣激烈的收縮,一陣接著一陣,緊密地疼痛,簡直就是像要窒息。他粗重地喘息幾聲,幾縷頭髮粘濕貼在額邊,神情好不憔悴。
  
  「怎麼了?竟痛成這樣!?出什麼問題了麼!?」蘇引月見他痛得說不出話來,索性摟緊他趕往自己的軍帳。
  
  君贏逝窩在他的懷裡,心裡氣惱蘇引月的不知所以,卻疼得擠不出聲音。
  
  「……呃……」壓抑不住的聲音還是從嘴角溢出。
  
  「馬上就好!馬上就好!你再忍忍。」蘇引月一邊說著一邊飛奔。
  
  「引月……快,快點……他要下來了……我忍不住了……」
  
  蘇引月微微奇怪,不由停下腳步。
  
  「你是說……」
  
  君贏逝羞赧,閉著眼睛大叫:「我要生了!你快點!」
  
  「生了……」蘇引月呆呆地重複。
  
  半響,他輕輕一震,終於反應過來。「生了!?你要生孩子!?」
  
  月下無人寵第五十五章
  
  「生了!?你要生孩子!?」蘇引月心下一驚,不知如何是好,畢竟他有生以來還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當下便有些不知所措。
  
  君贏逝皺眉,開始不斷掙扎,呼吸都有些粗重。「放……放朕下來……」
  
  「這一片荒郊野外,怎能將你放下!?你……」蘇引月看了懷中的君贏逝一眼,突然頓住聲音,一下子噎進嗓子裡。
  
  他堂堂一代樓主,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可是偏偏這……生孩子一事……卻是打死他也沒有見過。蘇引月怔愣片刻,隨即回過神來,只見君贏逝已疼得面色蒼白,冷汗順著額頭滑下,卻還是不依不饒地要跳下地去。
  
  他當下便有些惱怒:「你鬧什麼鬧!不知道要老老實實的麼!?」
  
  聞言,君贏逝更覺得無限委屈,想他受盡孤苦的為他私自孕子,其中艱辛自是不必言說,尤其是夜晚抽筋盜汗,身旁更無一人可以信賴,這麼長時間,他也獨自一人熬過來了,可是這個時候,他卻獨獨饒不過這個沒有盡過一絲責任的可惡家夥。
  
  「你……你這樣試試……呃……」也許是疼痛會使得人格外脆弱,君贏逝瞪著他咬牙切齒,蘇引月卻看出別樣的味道來。
  
  蘇引月心中一蕩,情不自禁地為他撥開粘在額邊的濕發,柔聲道:「……疼麼?」
  
  君贏逝氣得胸口發悶,高高聳起的肚腹深處也是一下一下地縮得厲害,他雖然疼,卻並沒有到無法忍受的地步,聞言,他暗罵一聲,有氣無力地諷刺:「你蘇大樓主要是到了這個地步……朕倒是要看你疼不疼……」
  
  蘇引月輕笑,而後摟緊他:「抱緊我,我這就帶你回去軍營,到了那裡,自然有妙手回春的軍醫在,你也不用擔心……」
  
  君贏逝輕輕一陣,老實片刻,隨即開始掙扎:「放……放朕下來……」
  
  蘇引月收緊胳膊,斥道:「胡鬧!你堂堂的皇帝之尊,竟是說下來就要下來的麼?若不回去找軍醫,我倒要看你怎麼生得下來!」
  
  君贏逝喘息不定地哼了一聲,隨即自嘲一笑道:「朕倒是奇怪你這堂堂樓主搞得什麼名堂?怎麼!?你要把朕帶到你的軍隊,忍受眾人唾罵麼?蘇引月,你既然想要殺朕,那就不如現在了斷個乾淨,你如此想要羞辱朕,朕定不會饒你!」
  
  蘇引月哭笑不得。
  
  「我若要殺你又何必救你?你這理由當真太過牽強。」
  
  「誰知道你安什麼好心!」君贏逝輕斥,隨即悶哼了一聲,咬緊下唇。額頭上已冒出大片大片的冷汗,一縷縷黑髮從金冠中垂落下來,打濕粘在腮邊,好不憔悴。
  
  蘇引月心中一緊,不由收緊雙臂,心裡想著還是要將他帶回軍營,否則這麼碩大的肚子……怎麼生得出來。
  
  「放……放朕下來。」君贏逝掙扎。
  
  蘇引月輕輕鬆鬆地按住他掙扎的拳腳,將他牢牢制於懷中,皺眉道:「別再亂鬧!我帶你回了軍營,給你好好的接生,你這麼大的肚子,難道真要自己將他生下來麼!」蘇引月輕輕斥責,後面的話卻只是一句不輕不重的威脅,並無他意。卻沒想到君贏逝輕輕一震,隨即劇烈地掙扎起來,嘴中邊罵邊諷:「好啊!朕就一個人生給你看看!反正朕的都一個人挨了那麼長時間了,也不怕這最後一關!」
  
  蘇引月擰眉,臉色微變。自己一再給他好臉色,想不到這個皇帝倒是蹬鼻子上臉了,當下便有些語氣不善:「我是給盡了你臉色,你莫要給臉不要臉。我好心救你於水火之中,現在是帶你要去醫治,你莫要真以為我不敢動你!」
  
  「好啊……」君贏逝苦笑一聲,忍著痛楚掙扎下地,腳下踉蹌幾步,才扶著肚子穩住身軀。「你走啊!朕說過孩子自己生,早就說過,現在他忍不住就要出來了,朕當然能把他生出來,朕就不信,區區生一個孩子,朕還真的需要大夫不成!」君贏逝喘著粗氣,費勁力氣地站直在地上,大腿根部卻忍不住的輕輕顫抖,忍住劇痛,好像隨時都會倒下。
  
  這本是極為負氣的一句話,君贏逝天生皇帝之尊,哪裡受過女人產子的苦楚,更不會知道生產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他天生驕傲,當然受不了蘇引月施捨般的言語,索性心裡一橫,腦袋一熱,說出了一番負氣之話。
  
  蘇引月冷笑,眼神看著他微微痙攣的肚子,挑挑眉:「你倒是有骨氣!堂堂皇帝,沒想到竟落得這樣一個下場,你費勁心機地幫別人生孩子,也不知那父親知不知道!?」蘇引月說得也是氣話,他見君贏逝一副死活不服的態度,心裡越是焦急,嘴中也就越口不擇言起來。
  
  「滾!」君贏逝氣得顫抖。
  
  他不知道蘇引月失憶,自然就以為他是故意不認這肚裡的孩子,不由心裡一涼,肚子越發疼了起來。
  
  蘇引月擰眉不語,心裡氣他嘴硬,雖然隱隱知道自己與他關係不一般,但對他這個肚裡的孩子,不由還是心存了幾分芥蒂,便有些心生不快。
  
  怎麼?哪個男人的野種?竟讓你如此護著他!?蘇引月心裡氣悶,任他打著顫站在原地,卻不去扶他,也沒有了帶他再去軍營的慾望。
  
  忽然一陣劇烈的宮縮,君贏逝輕輕一震,膝蓋一抖,眼看就要跪倒在地。
  
  蘇引月雙臂環胸地站在身前,一副好整以暇地神態,既不去幫他,也不去扶他,挑挑眉,有些高深莫測。
  
  君贏逝知道他是等著自己求饒,不由心中一惱,咬了咬牙,硬生生地挺了下來,哆哆嗦嗦地站直身體。
  
  蘇引月其實早就擔心無比,只是見他倔強如斯,不由心下惱怒:「君贏逝,只要你求我,我就幫你去找大夫。」
  
  君贏逝小腿直打哆嗦,腹中收縮得厲害,一陣緊接著一陣,十分緊密。冷汗浸濕衣襟,他緊緊攥緊肚腹前的衣襟,疼得惡言相向:「……你不是人……呃……」
  
  蘇引月氣結:「我好心救你,又好心幫你找大夫,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良心?」君贏逝冷笑一聲,輕喘道:「蘇引月……你自己想想你幹得好事……」冷汗沿著脊背滑下,滲進寬大的龍袍裡,偶爾寒風一過,君贏逝微微顫抖,眼看著便要倒下。
  
  蘇引月擰眉不語,心思卻都被他揪了起來。
  
  君贏逝喘息幾聲,忽然身體一抖,攥在肚腹的雙手猛然收緊,嘴中悶哼一聲,腳下一軟,終於支撐不住地跌倒在地。
  
  「……啊……」伴隨著淒厲地痛呼之聲,君贏逝按著肚子蜷縮在地上,蘇引月心底一抽,終於反映過來,此時也顧不上剛剛的僵持,連忙著急著慌地奔了過去:「怎麼樣怎麼樣!?摔著了麼?可逝摔出毛病來了……」
  
  君贏逝氣結,卻在這節骨眼上也不好生氣,腹中一瞬間收縮得厲害,好想有什麼熱熱的東西突然破掉一般,掙扎著湧出體外。
  
  「……呃……」君贏逝猛然扯住蘇引月的衣襟,攥得死緊,過了半響,一把推開,喘息不定地開口:「滾……滾開……朕不想見你……」
  
  蘇引月心內焦急,心中暗惱剛剛與他的對峙,過了半天,猶豫著開口:「……我幫你找大夫。」
  
  「不用!」君贏逝斷然拒絕,感覺著腿間一股熱意,心裡隱隱知道怕是孩子等不及了,剛才滿滿的信心,此刻卻開始有些淡淡的驚慌。
  
  灼熱的液體緩緩暈濕大腿,股間開始一片粘熱,腹部一種脹痛地墜痛之感,君贏逝單手扣緊地面,不長的指甲陷進土裡,咬緊下唇,並不發生。
  
  蘇引月隱約知道事情不妥,眼睜睜地看出他底下暈出濕跡,開始不知所措:「我。我去幫你叫大夫!」
  
  君贏逝此刻早已疼得說不出話來,聞言,他悶哼兩聲,只能用眼睛斜瞟蘇引月一眼,接著又是一陣悶哼。
  
  蘇引月手忙腳亂:「我這就去請大夫!」
  
  說罷,著急著慌地便要衝出去。
  
  君贏逝拉緊他,喘息半天才擠出聲音:「……別……去……」
  
  一個人懷著孩子,一個人忍受了孤獨,他受夠了該死的一個人,而此時此刻,他卻再也不願一個人孤苦伶仃地生下孩子。
  
  蘇引月回過身來,輕輕拍他一陣,安撫道:「你這個樣子,不去請大夫,那就是要生生痛死的……」他停了一停,說服道:「這裡離軍營不遠,我馬上就要回來。」
  
  君贏逝怔怔地看著他,手指卻攥得死緊,臉色蒼白,始終不肯放手。
  
  蘇引月歎了一聲:「要不我帶你一起去,這樣也快點……」
  
  君贏逝輕輕一震,猛然抽回了手,將他放開。
  
  蘇引月知道他不願跟隨自己去軍營,多半也是不願別人看見自己此刻的樣子,幸好這裡離軍營也不遠,自己輕功了得,用不了多長時間,便能回來。
  
  他輕聲安撫了君贏逝幾句,君贏逝卻一直緊閉著眼睛不予回答,只是唇角咬得發白,身體輕顫不止。
  
  「我去去就來,會給你把大夫帶來的……」
  
  君贏逝咬住下唇,熱液在腿間越流越多,他微微發抖,肚子裡脹得發痛,心裡不禁開始微微驚慌。
  
  「我走了。」蘇引月再次告別一聲,站起身來,猶豫一陣,轉身而去。
  
  君贏逝捂著肚子呻吟半響,肚子越發鼓脹得生疼,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孩子在裡面翻滾著不願下來,羊水卻越流越多,混著淡淡的血跡,觸目驚心。
  
  「呃……」壓抑不住的呻吟聲最終還是從嘴邊瀉了出來。
  
  高聳的腹部頂著胸口,君贏逝呼吸急促,指甲扣進地裡,卻還是呼吸不順地喘息粗重。
  
  冷汗佈滿身體,幾縷黑髮濕漉漉地貼在額邊,君贏逝仰躺在地上,張著大嘴竭力地呼吸,卻無能為力。
  
  「哦?這不是堂堂煜羨的皇帝麼?在這種荒郊野外,竟是要生了麼?」
  
  惡魔般的聲音,君贏逝永遠也不會忘記。
  
  劉瑟優雅地踱到他的身前,冷笑:「被我遇上,我該說你是好命呢……還是倒霉呢……皇帝陛下……」
  
  君贏逝輕輕一震,扣緊雙手,喘息不定地看向他,沒有說話。
  
  月下無人寵第五十六章
  
  劉瑟仰天大笑了兩聲,上前狠狠踢了他兩腳,見他捂著肚子卻不吭聲,不由心中更加氣憤,好似還不解憤地罵道:「怎麼!?堂堂皇帝陛下竟要再這種地方產子?看你這種狼狽相,也配當煜羨國的皇帝?傳出去了竟不怕人笑話!?」
  
  君贏逝疼得冷汗連連,卻咬住下唇,倔強地不肯吭聲,只是一雙眼睛,憤憤然地瞪著他。
  
  「你看什麼看!」劉瑟眼睛一橫,心中不悅,上前踩住他手背,使勁力氣。「就你也配看我!?我呸!君贏逝,你以為你是皇上?哼!你是個狗屁皇帝,就是讓你伺候我,我都嫌髒!」劉瑟面目猙獰地盯著他,斯文俊朗的臉孔微微扭曲,滔天的恨意將他的理智淹沒,他就這樣盯著君贏逝,好似恨到了極點。
  
  「……呃……」君贏逝唇角發白,被他踩住的手指微微痙攣,下體還繼續汩汩不斷地流出濁黃的熱液,宮縮越來越劇烈,疼痛也越來越強烈,他粗重地喘息幾聲,終於抑制不住地悶哼出聲。
  
  「怎麼?很疼?」劉瑟得意地看著他,細長的眼睛微微瞇起,冷冷哼了一聲:「君贏逝,看見了麼?這就是你的下場。」
  
  君贏逝側躺在地上,身體疼得微微蜷曲,額邊粘著幾縷厚重粘膩的黑髮,他此時哪裡顧得了劉瑟,只是張著嘴費勁地喘息,就好像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哈哈……」劉瑟挑挑眉,一臉嫌惡地上下打量他,捂著鼻子誇張地退後,惡言諷道:「這是什麼味道!?堂堂的皇帝居然還滿身的臭味。」他故意地扇了扇氣味,對著身後的一幫士兵打扮的家夥道:「看見了麼?這就是我們堂堂煜羨國的皇帝,你看看他是什麼樣子!?」他煞有介事地咂了咂舌,緩緩搖頭,高高在上地嘲笑。
  
  君贏逝疼痛地悶哼一聲,他隱約感到肚子裡有什麼開始蠕動,一種下墜的痛感俘獲他的神經,灼熱的液體從股間大量地溢出,沾染著絲絲血色,觸目驚心。
  
  「啊──」終於忍不住大叫出來,他輕輕一震,隱約感覺到孩子開始不安分地蠕動起來,仿若即將要破殼而出的雛鳥,不安地掙扎鬧動。
  
  「哦?」劉瑟惡意地踩上他高高聳起的腹部,卻並不用力,抬著下巴威脅他:「皇帝陛下,臣若是一腳踩下去……會有什麼後果呢?」他轉了轉腳踝,尾音別有深意地拉長,一副恨得牙癢癢的樣子。
  
  「你……」君贏逝費勁地擠出聲音,不安地動了動身體,劉瑟哼了一聲,腳上微微用力,君贏逝悶哼一聲,喘息了半天,才有氣無力地道:「……你……你住手……」
  
  「住手?」劉瑟大笑了一聲,嘲笑道:「你以為自己是什麼?叫我住手我便住手?以為自己還是那百官臣服的皇帝陛下麼?君贏逝,你真是太好笑了!」
  
  君贏逝疼出冷汗,身體微微痙攣,下體的羊水越流越多,孩子卻依然不見向下走去的跡象,他不由開始心急。
  
  劉瑟斜著眼睛看他,越發覺得腳下的肚子十分刺眼起來,他自然知道這孩子的親爹是誰,他想了半輩子,念了半輩子的引月,居然最後和他腳下的人發生關係,這怎麼能讓他心裡平衡!?
  
  「怎麼?緊張麼?要不我幫幫皇上,讓您把這肚子裡的虐種,生下來?」劉瑟笑得邪惡,一腳踩在君贏逝高聳如丘的肚子上,惡狠狠地稍一用力,立馬引來君贏逝喘息不定地痛呼。
  
  「劉……劉瑟。」君贏逝粗喘這瞪著他,雙頰粘滿汗水。「你……你敢!朕……朕叫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劉瑟誇張地大笑起來,好像聽到了全世界嘴可笑的笑話。「你要讓我不得好死?敬愛的皇帝陛下,你敢麼!?」劉瑟眼睛一瞇,腳下微微用力,暗含警告。
  
  「呃──」
  
  「怎樣?我幫皇帝陛下接生一下如何?憑我的功夫,相信小皇子一定平安無事,是不是?」劉瑟得意地吹了聲口哨,滿含諷刺的味道,惹得身後眾人大聲嘲笑起來。
  
  「瞧瞧……這就是煜羨國的皇帝,居然挺個肚子……真像個怪物!」
  
  「呸!像娘們似的!噁心……」
  
  「你們說什麼呢……既然他能懷上孩子……想必那方面也不輸女人……」
  
  眾人竊竊私語,一波一波的淫聲蕩笑一絲不差地傳入君贏逝的耳畔,他輕輕一震,本已淡忘的記憶又如排山倒海般地襲來,那樣淫靡的聲音與語氣,是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噩夢,時時刻刻撕咬他的靈魂。
  
  劉瑟勾勾嘴角,嘲笑道:「陛下,看到了麼?您……可是很倍受矚目啊……」
  
  君贏逝閉上眼睛,身體輕顫,無休無止地陣痛好像耗盡了他的力氣,他粗重地喘著氣,無法遏制身下越流越多的羊水,只能扣緊地面使勁忍受。他從來不知道生子居然這麼困難,鑽心剜骨般的疼痛,啃噬著他的全身。尤其是這個時候,那個該死的人……竟然不在自己的身邊……
  
  「怎麼?陛下一個人果真是不行了麼?如果這樣……就讓臣來幫幫你吧……」劉瑟邪笑著上前,忽然眼神一暗,略一揮手,身後眾人頗有默契地將他七手八腳地按在地上,雙手雙腳大大的拉開,一臉的淫笑。
  
  「滾!滾開!」君贏逝開始掙扎,不知道劉瑟意欲何為,類似的記憶突然洶湧逼來,他不由地開始驚慌。
  
  劉瑟緩緩走近,慢慢地蹲在他的身前,擼起袖口,挑挑眉,頗有深意地道:「我做什麼?當然是要幫皇帝陛下接生了……怎麼?陛下要感激涕零了麼?……」
  
  君贏逝粗重地喘息,根本沒有力氣與他鬥嘴,聞言,虛弱地瞪他一眼,道:「劉瑟……你給朕滾開……否則……否則……呃──」
  
  忽然一陣劇烈的陣痛,腹中的什麼東西開始掙扎著緩緩向下,盆骨處裂開一般的疼痛,君贏逝忍不住悶哼出聲。
  
  劉瑟被他突如其來的一聲嚇了一跳,眼神一暗,啪地一聲,毫不留情地扇了下去:「媽的!你小聲點!嚇了我一跳你知道麼!?」
  
  君贏逝全身脫力,臉被扇歪在一邊,碩大的東西被卡在盆骨處,不上不下地使不了力,他費勁地大張著嘴,妄圖藉著呼吸來平緩一絲要命的痛楚。
  
  劉瑟笑笑,漆黑的瞳孔溢滿邪惡的仇恨,斯文的臉孔也扭曲的厲害:「看來皇上是不行了是麼?那就讓臣來幫幫你……」劉瑟頓了頓,邪邪地笑了一聲,忽然一把撕開他身下的褻褲,隨即愣了一愣,看著他緩緩流出股間的濁黃液體,厭惡地皺了皺眉,一臉嫌惡道:「原來這就是皇帝陛下的龍體……當真逝噁心得緊啊……」
  
  「這樣的身子……怎麼會有人喜歡?」
  
  君贏逝輕輕一震,隨即劇烈地掙扎起來,但是七八個男人狠狠制住了他的手腳,他又因面臨生產全身疼痛無力,掙扎幾下,慢慢失去力氣。
  
  「劉瑟……你滾……呃……」
  
  劉瑟哼笑:「你都這樣子了還敢嘴硬,皇上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呃啊……」
  
  君贏逝輕輕一震,骨盆處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孩子被生生卡在此處,好像也已等不及了,開始劇烈的掙扎。
  
  他粗重地喘息幾下,身體隨著呼吸輕輕發顫,額邊冷汗滑落,粘著腮邊的黑髮,虛弱至極。
  
  「怎麼?生不出來麼?」劉瑟冷笑一聲,邪惡地諷刺他:「既然生不出來,當時還懷上做什麼?要是一不小心一屍兩命,可不是我劉瑟的過錯……」劉瑟陰測測地看著他,忽然站起身來,眼神一暗,醞釀著什麼危險的信息。
  
  他極為不屑地踢了地上的君贏逝兩腳,嘲笑道:「皇上……臣這就讓他們為您接生……」說著頓了頓,他輕笑道:「這七八個大男人,想必定能將小皇子安安全全地接生出來……皇上安安心心地就好……」劉瑟邪笑,故意地拖長尾音,一股曖昧迷離的味道。
  
  「你……」君贏逝冷汗涔涔,幾乎說不出話來。
  
  劉瑟笑笑。
  
  「都給我伺候好了皇上。」
  
  「是!」
  
  君贏逝驚慌,虛弱地掙扎起來:「滾!都給朕滾開……」
  
  「皇上……您還是老老實實的……」其中一個男人緊逼過來,蓄滿鬍鬚的臉孔笑得令人微微膽寒,凶神惡煞地表情,刻進骨子裡的恐懼。
  
  「丁灤,人家可是皇上,我知道你殘殺成性,可是這會兒,你可得悠著點,若是太快了,可就沒好戲看了。」劉瑟見他一副心急地噬殺成性的表情,不由出言提醒。
  
  丁灤本是西部喀克爾山上的土匪頭子,平日作亂百姓,為禍鄉里,最大的興趣與愛好便是收集活人的新鮮皮膚,將他曬乾之後製成皮衣,所以只要看見略微光潔的人體肌膚,丁灤總是不計其數地痛下殺手。何況這丁灤身體強壯,力大無窮,凡是落在他手上之人,生還之人,微乎其微。
  
  「不愧是宮裡養出來的皮膚……」丁灤暗自咂舌,著迷地歎了一聲:「若是將這製成皮衣,那定是光鮮無比……」
  
  君贏逝冷眼瞪著他,掙扎著向後退去:「你……你這個……混蛋……呃……」
  
  丁灤一把扣住他的腳踝,微一用力,將他拉回原地:「皇帝陛下逃什麼?我丁灤看上的東西,能有幾個人逃得出去……」
  
  君贏逝抱住肚子,感覺腹間強烈的陣痛,滾燙的液體源源不斷地流出體外,孩子卻被卡在骨盆的地方,不管怎麼用力,甚至幾乎力竭,碩大的孩子卻不能移動一分。
  
  丁灤撫上他的大腿根部,輕輕游移一陣,出聲讚歎:「這麼好的皮膚……若是不用……當真是要浪費了……」
  
  君贏逝輕輕一震,忽然攥緊雙手,地面嵌出幾道深深的抓痕。窒息般的疼痛夾雜著無言的絕望狂捲而來,激得他顫抖不止。
  
  丁灤繼續笑道:「皇上不要緊張……疼一下就好了……」
  
  君贏逝身體發顫,卻被人制在原地,動彈不得。
  
  「你們在幹什麼!?」清艷絕傲的聲音,渾身散發著怒不可恕的怒氣,蘇引月一腳踢翻了丁灤,死死地瞪著劉瑟。
  
  「引月!?……」劉瑟大驚,忍不住後退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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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無人寵第五十七章
  
  「引月!?……」劉瑟大驚,忍不住後退兩步。
  
  蘇引月一腳踹飛了俯在君贏逝身上的丁灤,撲過去拽住劉瑟的前襟,一把將他高高提起,怒目瞪著他,破口罵道:「媽的!你他們幹什麼!操!都想死麼!」蘇引月喪失理智,剛剛的一瞬間震得他腦袋嗡嗡作響,熟悉的場景在心底一閃而過,他揪緊劉瑟的衣襟,恨得咬牙切齒。
  
  「引月……引月……」劉瑟一下子軟下態度,求道:「你別激動,別激動……」
  
  蘇引月瞇起眼睛,反手扣住他的脖頸,緩緩收緊:「劉瑟!你狠心至此,那就休要怪我不客氣,我蘇引月捏死你,比捏死一直螞蟻還要容易。」蘇引月一邊說著一邊扣緊右手,艷麗的眼睛浮上一絲絲殷紅的血色,他好似真的動了怒氣般,渾身上下散發著滔天的怒氣,骨骼捏得咯咯作響,竟真的想要將劉瑟活活捏死般。
  
  「引……月……」劉瑟臉孔憋得通紅,離地的雙腿上下亂蹬,胸口幾乎就要窒息,他費勁最後一絲力氣,艱難地擠出聲音。
  
  蘇引月冷笑:「劉瑟,你膽敢在我頭上動土,今日的下場就該想到!」他冷艷地勾起唇角,緩緩綻開一抹如花笑顏,卻彷彿天生劇毒的罌粟花,危險,邪魅,忍不住讓人心底發顫。
  
  丁灤嚇得全身發抖,見勢不妙,爬起來就要逃跑。
  
  蘇引月冷哼一聲,空著的左手手勢一變,只見銀光一閃,丁灤大叫一聲,瞬間倒在了地上,雙手捂著右腿膝蓋,疼得左右打滾。
  
  濃黑色的血液自他的指間溢出,散發出一股股腐臭腥氣的味道,顯然是中了劇毒。劉瑟微微色變,掙扎著擠出聲音:「引……引月……」
  
  蘇引月冷笑,轉過頭來看著劉瑟,一字一頓道:「劉瑟……我饒不了他……更饒不了你。」
  
  劉瑟色變,看著他鋒利冷艷,恨不得將他置於死地的雙眸,不可置信地搖頭。
  
  不可能……不可能……劉瑟心裡大驚,一瞬間轉不過彎來。
  
  他明明……明明失憶了……
  
  怎麼可能還……
  
  劉瑟頓時慘白如紙,臉上青紅交替,又像被人發現了什麼秘密一般,恐慌無比,抖如風中落葉。
  
  「怎麼?」蘇引月收緊右手,捏出咯咯作響的聲音,臉上不怒不笑,卻凝著冰封般的寒意。「劉瑟,剛才的氣勢哪裡去了?你對他做了什麼?我就要你雙倍的補償!」蘇引月一把將他仍在腳下,趁他還未爬起,一腳踩在他的胸口上,腳踝微扭,使勁用力。
  
  「引月,引月……咳咳……」劉瑟劇烈地咳了兩聲,臉孔漲得通紅,他驚慌失措地想要解釋,卻被蘇引月狠狠一瞪,到了嘴邊的話,又盡數吞了回去。
  
  為什麼引月要這麼對那個勞什子皇帝!?劉瑟看著他憤然地眼睛,心裡燃起滔天的怒火。他為了他叛變朝廷,為了他極盡討好,而這個皇帝又有什麼好!?引月失憶了……他都搶不過他。引月越是憤怒,他對這個皇帝,也就越是憤恨。
  
  他劉瑟發誓,終有一天,要讓這個皇帝付出應有的代價。
  
  「……呃……」強忍痛感的悶哼,聲音不大,卻痛到了極致,蘇引月心裡一緊,連忙轉過頭去。
  
  一名年紀蒼蒼的老人正在君贏逝的身下撥弄著什麼,看似好像是名醫者,額頭上沁出薄汗,竟好似有些緊張。
  
  君贏逝雙手扣緊地面,下唇被死死地咬住,隱隱滲出幾絲血跡,身上的龍袍已被冷汗完全浸濕,混合著地上的泥土,好不狼狽。
  
  蘇引月心下一抽,哪裡還顧得了腳下的劉瑟,急不可待地奔了過去,竟連聲音都微微顫抖:「黃軍醫……他,他怎麼樣了?」
  
  黃吉琛眉頭皺得極深,聞言,他擦擦汗,有意無意地看了忍痛呻吟的君贏逝一眼,比了個請的手勢,道:「蘇大人,老朽借一步說話。」
  
  未待蘇引月點頭,君贏逝忙一把拉住他,喘息了半天,擠出聲音:「大夫……就在這裡說……朕……朕有權利知道……呃……」
  
  黃吉琛頓了一頓,看了蘇引月一眼,見蘇引月終於猶豫之下輕輕點了點頭,才敢開口道:「……皇上羊水流出過多,孩子太大,被卡在骨盆處,男人本就骨盆偏小,若要真真地順產出來,恐怕是……」老大夫搖了搖頭,不再說下去。
  
  君贏逝輕輕一震,隨即又是一陣悶哼,綿密的痛苦排山倒海而來,逼得他再也想不起其他的事。
  
  蘇引月一把抓住黃吉琛,輕搖著道:「黃大夫……你醫術最是高明,所以我才將你帶了來,而且你又有為男人接生過的經驗……」
  
  黃吉琛歎息一聲,躬身打斷他:「老朽醫術淺薄,雖然有為男人接生過的經驗……可是孩子這麼大的……卻是頭一回見……」黃吉琛頓了頓,不再說下去,只是看著蘇引月,輕輕搖頭。
  
  蘇引月臉色一變,神情忽然變得嗜血,待黃吉琛還未反應過來,忽然抓上他的前襟,拉近自己咆哮道:「我他媽的叫你來是幹什麼的!我告訴你,今日這孩子,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黃吉琛,這就是你的命喪黃泉之地!」
  
  黃吉琛嚇得老淚縱橫,忙跪在他的身前,不斷地磕頭:「老朽真是毫無辦法啊……蘇大人饒命。蘇大人饒命……」
  
  蘇引月還想說什麼,君贏逝卻忍痛悶哼了一聲,拉回他所有的注意力。
  
  「你怎麼樣!?」蘇引月忙跑過去拖起他的上半身。
  
  君贏逝痛苦地呻吟一聲,冷汗滴下額頭,下腹處斷裂般地疼痛,就好像要把骨頭生生撐裂一般。
  
  「引月……引月……」君贏逝感覺到他身上的氣息,忽然一把緊緊絞住他的衣襟,疼得不知所措。「呃……」
  
  「是我,是我……」蘇引月擦了擦他溢滿冷汗的額頭,忽然一種奇異地感覺縈繞心頭,既心疼又甜蜜,就好像那肚裡的孩子……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不論怎麼樣……肚裡的孩子,都要平安產下。
  
  蘇引月下定了決心,開口求道:「黃大夫……我就求你幫幫忙……一定要讓他平安度過……」
  
  黃吉琛大驚,畢竟平日引月公子高高在上,哪裡有過這低人一等的姿態,想到這裡,看了看躺在地上呻吟不斷的男人,不由凝重了幾分。
  
  「蘇大人……恕老朽無能……」黃吉琛摸著下巴,猶豫一陣,緩緩道:「若要成功產下子嗣,為今之計,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蘇引月一個激靈,頓時有了希望。不論是什麼辦法,只要能讓他成功生下孩子,即便難於登天,他也願放手一試。
  
  不知道為什麼會有此種想法,但只要有關他的事,蘇引月覺得自己就好像喪失了理智,任憑自己以往如何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在他面前,也像極了沒有大腦的愣頭小夥子。
  
  黃吉琛低頭猶豫一陣,不知該說還是不該說。
  
  「大夫!你倒是說啊!」蘇引月摟緊君贏逝,見他疼得死去活來,心裡心疼得厲害。
  
  「……蘇大人……」黃吉琛抬起頭來,看著蘇引月緊張的眼睛,停了半響,終於歎了一聲,緩緩道:「皇上的孩子太大……恰巧被卡在了骨盆之處,現在羊水越流越多,待他流盡,只怕……輕視不妙……」
  
  「我知道我知道!」蘇引月著急地大叫:「這我都知道,我現在就是要知道的是如何能讓他順利生產,其他的,我什麼都不聽。」
  
  黃吉琛愣了一愣,低下頭,遲疑道:「為今之計……只有剖腹取子……」
  
  「……剖腹取子」蘇引月輕輕一震,驚呆當場,遲疑:……?那他……?」
  
  黃吉琛抿了抿唇,隨即低下頭來,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蘇引月心下一緊,忽然預感不妙,他抬起頭來,眼神遲疑地瞅著黃吉琛,神色緊張,抱緊懷中的君贏逝,下意識地收緊雙臂,卻什麼也不說。
  
  「蘇大人……」
  
  「不生了!這孩子不要了!無論如何,也絕對不能剖腹!」蘇引月下定決心。
  
  黃吉琛擦擦冷汗:「這……雖然是早產,但這孩子畢竟也有八個月大……若是真不生了……只怕孩子不僅會活活憋死腹中,而是……」說著頓了頓,緩了一緩,才敢道:「只怕是……一屍兩命……」
  
  「什麼!」蘇引月聲色俱厲。
  
  黃吉琛不敢抬頭,嚇得雙腿顫抖:「蘇大人……老朽無能,老朽無能……實在是這麼大的胎兒……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放屁!」蘇引月暴跳,一把揪住他,狠狠地將他摔在地上:「他今日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定叫你好看!」
  
  「……呃……引月……」君贏逝迷迷糊糊地開口,濁黃的液體繼續汩汩不斷地潺潺而出,其中夾雜著幾絲殷紅,看得人分外心疼。
  
  「朕不行了……不行了……呃……」劇痛一瞬間傳遍全身,君贏逝輕顫的身體忽然向上一彈,劇烈地顫抖起來,只是一瞬間,臉色慘白。
  
  「贏逝!贏逝!」蘇引月聲嘶力竭,卻在下一秒,忽然有什麼一閃而過,腦袋劇痛起來。
  
  劇烈的疼痛彷彿要侵蝕他的大腦,腦中像被抽空一般,痛得幾乎窒息。
  
  「這是……呃……怎麼了!?」
  
  他竭力地抱住腦袋,使勁搖晃幾下,皺起眉宇,困難地擠出聲音。
  
  月下無人寵第五十八章
  
  「這是……呃……怎麼了!?」
  
  蘇引月竭力地抱住腦袋,使勁搖晃幾下,皺起眉宇,困難地擠出聲音。
  
  在這樣關鍵的時候,怎麼會出現這種問題。
  
  蘇引月猛地敲打自己的腦袋,希望自己逐漸模糊的意識能夠馬上清醒。
  
  「……呃……啊……」君贏逝緊咬下唇,發白的指尖緊緊扣進地面,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抓痕。空曠的荒郊野外,天氣寒涼無比,緊密的陣痛捱過整個夜晚,天氣漸漸熹微起來。
  
  蘇引月捂著腦袋,緊緊守著生產中的君贏逝,不敢離開一步。
  
  有什麼……不一樣了……蘇引月朦朦朧朧地想,腦中似乎有什麼跳躍著一閃而過,卻快速地來不及抓住,再拚命地去想想,隨之而來的,便是咆哮著奔騰著的劇痛,震得他腦袋陣陣發懵。
  
  「啊……呼……」君贏逝劇烈地上下喘息,雙腿大張在身體兩側,明黃的龍袍早被蹂躪得髒亂不堪,一頭烏髮早就散亂下來,粘嗒嗒地貼在額邊。
  
  黃吉琛趴在他的身下,小心翼翼地檢查他的情況,身為醫者,即便引月公子不同意他的建議,他也要費勁心力地查看一番,因為一旦情況危急,他相信,無論如何,他都必須這麼做。
  
  「大夫……」君贏逝粗喘著開口,微微抬起頭來,竭力呼吸兩下,才有力氣開口:「朕忍不下去了……快……快剖腹吧……」話音剛落,君贏逝好像一下子用盡力氣,只能仰躺在地面上,急促地喘息。
  
  黃吉琛看了看蘇引月,也不敢答應,於是用手指按了按他高高聳起的肚腹,摸了摸胎位,忽然神色一動,微微放鬆道:「還好,還好,胎兒位置很正,正是腦袋向下的方向,雖然骨盆卡住了胎兒,但女子生產尚有骨盆開裂之說,就是不知這天賦異稟的男人有沒有……」
  
  蘇引月一把撲過來,緊緊揪住他的衣襟,指尖微微輕顫,嘴唇動了動,卻半天說不出話來。
  
  「大,大夫的意思是……」蘇引月覺得自己好像緊張得要死了。
  
  黃吉琛愣了愣,安撫道:「蘇大人先莫要緊張,老夫姑且一試,也許能順產也說不定。」聞言,蘇引月正要鬆一口氣,黃吉琛卻沈吟一陣,搶先他補充道:「為今之計,大人還是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順產不行,那唯有剖腹一途……」
  
  蘇引月腦袋疼得厲害,神經卻依然緊緊揪在那人的身上,他好像忽然喪失了語言功能,只是乞求般地望著黃吉琛,手指用力收緊,似乎是想囑咐什麼,卻哆哆嗦嗦地半天說不出一句。
  
  黃吉琛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他朝他點了點頭,正了正神色,雙手上下交疊地放於君贏逝高高聳起的肚腹上,使勁用力。
  
  「啊──」君贏逝痛呼一聲,身體劇烈地彈跳起來,猛然又盡失力氣地跌了回去,下唇咬出血色,大片的冷汗佈滿身體,整個人虛弱不堪,哪有當初意氣風發的半點顏色?
  
  蘇引月一掌拍開黃吉琛按壓他肚子的雙手,怒道:「你幹什麼!?」
  
  黃吉琛愣了愣,隨即解釋道:「老朽在給皇上推腹。現在孩子被卡在骨盆之處,皇上骨盆又遲遲不見開的跡象,若是給點外力,擠壓著胎兒向下,這盆骨便會如同女子一般裂開也不一定。」
  
  「不一定!」蘇引月怒叫:「什麼叫不一定!你他媽的什麼叫不一定!人都疼成這樣子了你他媽的沒見著嗎你!」
  
  蘇引月暴走。
  
  黃吉琛雖然害怕,但身為醫者,此時最重要的,還是理智。否則生產之人性命不保,那倒霉的,還是他。
  
  「蘇大人,皇上羊水越流越多,撐不了幾時,你現在這樣,不過是干擾生育的過程,你這樣做,對於皇上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蘇引月臉色變了幾變,卻漸漸安定下來。「……依你之見……該怎麼辦……」他撥了撥他粘在額邊的黑髮,艷麗的雙眸怔怔地望著他,泛出些許心疼苦澀的神色,縱使黃吉琛見了,也忍不住跟著揪心不已。
  
  黃吉琛吸了口氣,道:「蘇大人好好在一邊呆著,莫要再插什麼手了。」頓了頓,見蘇引月一副擔心得要死的樣子,想了想,又道:「皇上現在氣力已盡,我雖然想外力輔助他,但畢竟還是比不得他自己用力,若蘇大人真想做什麼……那就幫著皇上打打氣吧……千萬莫要再打擾生產了……」
  
  「好!」蘇引月痛快地應著,只要自己能幫助他一分一毫,不管做什麼,他都心甘情願。「那我怎麼幫他?」
  
  「蘇大人不是孩子的親爹嗎?就跟皇上說說你們的事。」黃吉琛開始緩緩的推腹,隨意扔出來一句。
  
  蘇引月愣了愣,腦中忽然什麼一閃,好像有什麼模模糊糊地浮出水面。
  
  「我是孩子的……親爹!?」
  
  劉瑟在一旁緊張地插口:「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引月!」他費勁力氣地爬了過來,俯在蘇引月的腳邊,一把抱住他的小腿,哭叫:「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不是那個野種的親爹!你永遠都不是!」
  
  蘇引月輕輕一震,經他這麼一喊,雖然仍然沒有什麼清晰的記憶,腦中卻頓時明白了幾分。
  
  或許他……真的是……這孩子的親爹!?
  
  蘇引月不自覺得浮上笑靨。
  
  劉瑟瘋狂地晃著他的小腿,驚叫著拽回他的神智:「引月!引月!你不是那孩子的父親!你不是!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說到最後,劉瑟竟像是瘋了一般,眼中突突不斷地溢出淚水,瞳孔放大,整個面部扭曲得厲害。
  
  蘇引月眼睛微微瞇起,有些嫌惡的意味,忽然飛起一腳,將他遠遠踢開,咧咧嘴,頗為不屑道:「劉瑟!你為人狡詐陰險,我蘇引月就是瞎了眼,也絕對不會看上你的!像你這樣的人,我勸你,還是死了最好!」
  
  劉瑟輕輕一震,彷彿傻掉一般,愣在原地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引月是不會想起來的,絕對不會的……攝魂術是世界上最厲害的蠱惑之術,你不能想起來的!不能!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啊!引月──」
  
  蘇引月心下一震,危險地看向他。
  
  攝魂術……劉瑟,你竟然敢對我使用攝魂之術!!
  
  蘇引月心中狂怒,面上卻不表現一分一毫,只是微微瞇著眼看著呆愣在地上的劉瑟,恨不得一掌將他劈死。
  
  「引月!你中了攝魂術!你不可能想起他的!不可能!你永遠是我劉瑟的東西!永遠都是!「劉瑟忽然瘋狂著大叫起來,一把爬起撲向蘇引月,蘇引月冷笑一聲,心裡說你來得正好,面色一凜,瞬間飛起一掌,運用十足的內力,一掌便將他震飛出去,摔出老遠。
  
  聲名赫赫的煞月掌,震動整個江湖,這一掌下去,縱使那名聲在外的一朝虎將,就算僥倖沒死,恐怕也要一輩子殘疾。
  
  蘇引月哼笑一聲,這一掌,運用自己十成功力,他恨透了眼前這個妄自菲薄的家夥,居然敢對他使用什麼該死的攝魂術,如若不是這樣……如若不是這樣……他就可以……一直守著他了……
  
  蘇引月氣得發抖,好似還不解氣,一口氣奔過去又狠狠踹了劉瑟幾腳,邊踹邊罵道:「好你個劉瑟!竟敢打主意打到我的頭上,簡直是不要命了!「蘇引月一把將他提離地面,惡狠狠地看著他,諷刺道:「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的樣子,劉瑟,就憑你也配!」
  
  劉瑟疼得睜不開眼,費力地咳了幾聲,幾乎去了半條命,他掙扎著抬起手,伸向蘇引月的臉頰:「……咳……引月……」
  
  蘇引月皺眉,嫌惡地避開:「劉瑟,你那麼對他,我一定叫你付出代價!我蘇引月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你傷了他!我自會千倍萬倍的討回來!」
  
  「引月……」劉瑟嗆出一口血水:「他活該……他跟我搶了你……他罪有……咳咳……」
  
  「不知死活!」蘇引月眼睛一瞇,空出的右手向他腹部狠狠一拳,劉瑟震了一震,一瞬間瞳孔驟然放大,過了幾秒。突然無力地垂下頭顱,好似失去意識一般。
  
  「呃──啊……」這廂君贏逝還在痛苦掙扎,黃吉琛小心翼翼地為他揉著腹部,嘴裡引導著他隨著呼吸使勁用力,雖然費勁力氣,作用卻微乎其微,盆骨雖然微微開裂,但畢竟不比女人,胎兒的頭部雖然已經通過,但身體卻被卡在一半,不論怎樣用力,都不能移動一分一毫。
  
  蘇引月心下一震,此時也顧不上癱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劉瑟,連忙一口氣奔了過去,急道:「怎麼樣!?情況怎麼樣!?」
  
  黃吉琛皺緊眉頭,搖搖頭:「情況不妙,這下子孩子被卡在半路,唯有剖腹一途了……」
  
  蘇引月驚慌失措,絲毫沒有剛剛揍人時的自信滿滿的樣子。「那,那怎麼辦?若是剖腹了,那他……他……」
  
  「蘇公子莫要擔心,好在孩子下去了一些,現在只需在下腹部開一個小口便能將孩子取出,比之剛才不知要幸運了多少倍,只是老朽從未為他人剖腹接生……這成功與否……老朽實在是……」
  
  蘇引月輕輕一震,連忙抓住他:「黃大夫!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他平安!」
  
  他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雖然記憶仍舊模模糊糊,但劉瑟的一番話,真真點醒了他。
  
  這腹中的胎兒,正是他的骨肉!
  
  月下無人寵第五十九章
  
  「用力!用力!」黃吉琛擦擦滿頭的冷汗,繼續為他一點一點地推揉腹部,然而碩大的孩子卻被卡在了一半,不論怎樣用力,都移動不了一分。
  
  君贏逝大張著嘴用力呼吸,胸膛劇烈地一起一伏,分開的雙腿顫抖得厲害,身下汩汩不斷地繼續流著濁黃的液體,但速度漸漸變緩,好似就要流盡。
  
  蘇引月握著他的雙手發顫:「贏逝……你再用力些……再用力些……」
  
  君贏逝粗喘著瞪他一眼,好似抱怨又不是你在生孩子,當然不知道我這裡的辛苦,他冷汗連連,手指緊緊扣住蘇引月的雙手,幾乎嵌進肉裡。
  
  「呃……啊……」忽然一陣悶哼,君贏逝劇烈一震,黃吉琛手下一頓,不敢再強推下去。
  
  蘇引月探過頭來,緊張:「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不行……」黃吉琛垂下頭來,擦擦額邊的汗水,鄭重道:「皇上必須剖腹,若再強行順產,對孩子大人都不好。」
  
  蘇引月沈默不語,過了片刻,忽然輕呼口氣,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能有多大把握……?」
  
  黃吉琛搖搖頭:「老朽不知,老朽從未試過這種方法,但從醫理上講,應該沒什麼問題。」
  
  蘇引月忽然瞪向他,緊緊盯了半響,一字一句道:「我不要什麼醫理應該,我要他真真實實的沒有問題,確確實實的平安。」
  
  「這……」黃吉琛沈吟一陣,眉宇皺得頗深,不敢妄下判斷。
  
  蘇引月緊張得盯著他,雙手緊緊地握住君贏逝,緩緩收緊。
  
  這個人,絕對不能失去。
  
  「呃……引月……」君贏逝忽然悶哼出聲,聲音卻斷斷續續,讓人聽不真切。「快……快點……呃……」
  
  蘇引月心下一緊,忙過去扶他,耳朵貼近他的嘴邊,聽他說話。
  
  「我……沒力氣了……快讓孩子出來……呃……」
  
  蘇引月心下一驚,連忙握緊他的手,一把將黃吉琛扯了過來,嘴中急道:「黃吉琛!黃吉琛!你快!你快救他!」
  
  黃吉琛愣了一愣,隨即挑挑眉:「大人的意思是……同意剖腹……?」
  
  蘇引月輕輕一震,隨即看向君贏逝,見他緊皺眉頭痛苦不堪的樣子,忍不住心下一顫,腦中一熱,脫口道:「好,好,剖腹就剖腹,但你定要保他平安……」
  
  「大人放心,老朽定竭盡全力,保護陛下的平安。」黃吉琛頓了頓,想了想,又吩咐道:「老朽走不開,還望大人為老朽備些乾柴來,取火消毒。」
  
  「好。」蘇引月忙點了點頭,握著君贏逝的手緊了緊,俯在他耳邊道了聲馬上回來,便急急地去取柴火去了。
  
  空空的曠野上突然只剩下君贏逝與黃吉琛二人,君贏逝躺在地上粗重地喘息,體內的灼液好像就要流乾,漸漸緩慢下來,濕重的黑髮一縷一縷地粘在額邊,配著他疼痛蒼白的側臉,越發顯得不清晰起來。黃吉琛默默地掏出腰間的手術用具,垂下眉角,一副恭恭敬敬的態度,雖然不見絲毫緊張,卻眉宇微皺,也是一副凝重的樣子。
  
  一個咬牙忍痛,一個恭敬不語,有些事情,二人本就心知肚明,即便說了出來,也只有徒增悲傷。
  
  茫茫的曠野中涼風習習,枝枝葉葉撲簌簌地凋謝脫落,晨光漸漸熹微,魚肚白漸漸泛起在冥冥東方,濕重的寒露凝在枝頭,忽然一抹陽光撒來,反射出刺眼的亮光。
  
  君贏逝忽然閉上眼睛,猶豫一陣,低低地開口:「黃大夫……朕要……孩子平安。」
  
  黃吉琛輕輕一震,連忙垂下眼簾,繼續忙活一陣,掩飾道:「皇上說哪裡話,老朽自當竭盡全力,皇子與皇上,自然要平平安安地活下來……」
  
  「黃……大夫……」君贏逝打斷他,聲音斷斷續續,好像一口氣,便要梗在喉嚨裡。「朕的情況怎樣……朕早就心知肚明……就算你不明說,朕也知道……這場剖腹取子……怕是……」君贏逝搖了搖頭,輕笑一聲:「……凶多吉少……」
  
  黃吉琛心下一震,想要出聲叫他別再多心,忽然對上他認真篤定的眸子,喉嚨一澀,竟然生生的說不出話來。
  
  「黃大夫……朕逝快要亡國的皇帝……朕最後的願望……便是這孩子平安……」
  
  「皇上!」黃吉琛眼中一澀,心中一酸,忍不住打斷他:「您……一定沒事……」
  
  君贏逝扯了扯嘴角,也算是給了他一個答覆,而後便閉上眼睛,不再多言。黃吉琛知道更大的痛苦便在稍後,他更需要充足的體力休養生息,便抿了抿唇,也不再多說什麼。
  
  他沒有十足的把握。
  
  縱使自己行醫多年,也曾多次曾為男人接生,但男人一般胎兒較小,雖然不甚輕鬆,但自己也勉勉強強地應付了過來,而此次剖腹取子,卻是自己人生中,真真正正的第一次。眼前的人是皇上,泱泱煜羨大國的真龍天子,自己若是一個不甚,胎死腹中,那自己的命,也就葬斷於此。
  
  他緊張。行醫數十年來頭一次緊張。
  
  黃吉琛低頭歸攏一排排精密細緻的手術道具,眉目深沈,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指尖卻輕輕發顫。
  
  「取來了取來了!你看這些夠不夠!」蘇引月火急火燎地奔來,一把將柴火扔在黃吉琛的腳邊,黃吉琛嚇了一跳,定睛一看,腳下滿滿一大堆柴火,砍得乾淨利索,筆挺筆挺的,居然只用了這麼一會兒的時間。
  
  黃吉琛驚訝片刻,立即叫蘇引月堆柴生火,熊熊的火焰頓時燃燒起來,跳躍著映上君贏逝無力地面頰。
  
  黃吉琛取出一把小刀,認認真真地在火上烤了又烤,反反覆覆消毒之後,才微微擰起眉宇,猶豫著就要下刀。
  
  「且慢!」蘇引月突如其來的驚叫一聲,黃吉琛心裡一驚,手下一抖,險些畫錯了地方。
  
  蘇引月連忙收聲,停了一會兒,鄭重地看向黃吉琛,輕呼口氣,一字一頓道「……黃大夫……拜託你了……」
  
  黃吉琛臉上微微薄怒:「大人莫要再一驚一乍的了,皇上現在的情況,宜早不宜遲,若不趕快手術,怕是……」
  
  「好好好!」蘇引月忙截斷他的話,讓出一大片空地來,只是雙手還緊緊握著君贏逝的右手,似乎就是死了,也不願放開。
  
  黃吉琛震了一震,隨即回過神來,復又拿著小刀烤了一陣,眼睛看著君贏逝,緩緩道:「臣不能使用麻醉藥,只怕傷了孩子筋骨,皇上咬牙忍忍,這一痛,就過去了。」
  
  君贏逝無力地點點頭,額上已是大片的冷汗,蘇引月為他擦了擦,忍不住出聲提醒:「……你記得輕點……」
  
  黃吉琛點點頭,終於擰起眉宇,提起刀片,貼上他高聳如丘的碩大肚腹。
  
  被火烤過的刀片熾熱得滾燙,君贏逝輕輕一震,還來不及驚呼出聲,忽然一陣刺痛,只覺小腹的某處,被人毫不留情地劃開一綻。
  
  「嗯……呃……」君贏逝忽然身體一彈,而後重重地跌了回去,臉色慘白得要死,牙齒緊緊咬住下唇,只有粗聲喘氣,好似再也發不出其他任何聲音。
  
  蘇引月一陣心疼,眼睜睜地看著那蜜色肌膚上劃開血淋淋的一綻,腥氣刺眼的血紅顏色掙扎般地奔騰湧出,瞬間便染紅了他蜜色的肌膚,彷彿也染紅了蘇引月溢滿心疼的眼眶。
  
  「贏逝……」蘇引月唯有緊緊握住他的手,另一隻手細細摸索他的額頭,反反覆覆輕喚他的名字,聲音卻哽咽顫抖,幾乎要掉下淚來。
  
  「呃……」
  
  大量的鮮血湧出體外,血腥的氣息頓時瀰漫在整個曠野,黃吉琛小心地動著刀子,一點一點地剔開細密複雜的神經血管,細細地尋找附著在男子體內特有的小小胎盤。
  
  其實腹中胎兒根本就沒有多大,也不如女子胎兒的那般大小,只是男子天生盆骨窄小,根本就容不下一子通過,只要胎兒稍微大一些,這男人順產,便是難如登天。
  
  黃吉琛額頭沁出冷汗。
  
  君贏逝早已疼得失去神智,雙眸緊閉,下唇被咬出血跡,只有微弱的呼吸,好似才證明他還活著。蘇引月一手攬著他的雙肩,一手握住他的手腕,眼眶微紅,緩緩為他踱著真氣。
  
  黃吉琛焦急地尋找著胎盤,細長的刀片一點一點地撥開千絲萬縷,緊緊糾纏在一起的細小血管,向他熟知的地方探去。
  
  滿是鮮血,一眼滿是鮮血。
  
  鮮紅刺目的液體如突然脫韁的野馬,洶湧著崩裂而出,黃吉琛早已滿臉鮮血,只是胡亂地抹了抹,繼續抓緊時間,尋找熟知的那點。
  
  君贏逝身體輕顫,緊閉的睫羽微微顫抖,莫大的痛苦讓他攥緊了拳頭,忍著痛苦,不敢出聲。
  
  蘇引月心疼得厲害,卻又不敢打擾眼前的工作,唯有震了震精神,深呼口氣,為他踱過更多的真氣。
  
  「找到了!」黃吉琛突然驚喜地叫了一聲,一雙巧手利落地探進他緊貼盆骨的胎盤之中,輕輕撥弄了幾下,手上好像抓到什麼,臉上忽然一喜,道:「大人!老朽抓到孩子的腿了!快快踱過更多的真氣給皇上!老朽這就將孩子拉出來!」
  
  蘇引月心下一喜,忙凝眉斂氣,踱過了更多的真氣。
  
  黃吉琛深呼口氣,手上緩了一緩,忽然用力一拉。
  
  蘇引月只覺眼前一花,忽然一個血淋淋的物體被拉了出來,身上滴著濁黃骯髒的液體,一下子被扔進蘇引月的懷中。
  
  「快!提起他的右腿拍他屁股!」黃吉琛嚴肅地命令。
  
  蘇引月輕輕一震,忙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倒提起胎兒的腳踝,狠狠一拍,胎兒抽了抽鼻子,忽然哇哇大哭起來。
  
  黃吉琛鬆了口氣,連忙轉過頭來,見君贏逝已接近昏迷,甚至連呼吸也越來越弱,不由面色一凜,加快手上縫針的動作。
  
  蘇引月手忙腳亂地包好孩子,果然是個很重的家夥,血氣方剛,哭得唏哩嘩啦,聲音大德簡直傳遍整個荒野。
  
  反觀君贏逝卻愈見不妙,呼吸漸弱,全身接近冰涼,雖然黃吉琛已及時地縫針完畢,鮮血卻仍舊汩汩不斷地自他的傷口流出,頗為觸目驚心。
  
  這止不住的鮮血,最為殺人無形。
  
  黃吉琛心急,塗了一層又一層的止血之藥,卻仍然不見效果。
  
  蘇引月扔下孩子一把撲過來,急道:「這麼多血!這麼多血!黃大夫!你快給他止血!快救救他!」
  
  黃吉琛不斷地換著手裡的白布,眼看著鮮血染紅一條又一條的巾帕,突然沈默下來,擰眉不語。
  
  鮮血依舊汩汩不斷,在場的二人突然靜默下來,誰也不敢出聲,世界,似乎死寂。
  
  「蘇大人……」黃吉琛忽然歎了一聲。
  
  蘇引月輕輕一震,猛然看向他,頓時蒼白了臉頰,發不出聲音。
  
  「老朽無能……請蘇大人……節哀……」
  
  月下無人寵第六十章
  
  哭聲蒼涼,奶聲奶氣的哭聲響徹整片曠野,鮮活的生命力終於歷經磨難地來到人間,小小的身子上沾著鮮血,混著濁液,緊閉的眼睛還未睜開,小小的拳頭緊握,雙腿一蹬一蹬,好似正哇哇地宣洩自己心中憋悶已久的怨氣。這稚嫩孩童的聲音,伴著獵獵而過的寒風,不知為什麼,卻是那樣一副蒼涼悲傷的氣氛。
  
  近乎死寂。
  
  整片曠野,整個世界,也許更是蘇引月的心中,近乎死寂。
  
  死一般的沈默,映襯著奶娃娃的哭聲,正如一顆徐徐隕落的星子與一盞熠熠生輝的明燈,一個破敗,一個鮮活,對比之下,竟是那般的……痛徹心扉。
  
  蘇引月呆愣一下,隨即閉上眼睛,許久之後,終於一滴眼淚,滑落臉龐,滴進身下的泥土,消失不見。
  
  他狠心,他狂傲,他決絕,卻沒想癲狂了一世,報應……終究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沒有暴跳,沒有憤怒,只是緊抓著君贏逝愈漸冰涼的右手,放在頰邊,緩緩摩挲。
  
  黃吉琛沈默了半響,以為他沒聽到自己說的話,猶豫片刻,又重複道:「……蘇大人……皇上力竭……老朽自會竭盡全力……還望大人……先做好一個心理準備……」
  
  蘇引月默然不語,逕自摩挲著他的額頭,單手為他擦拭著腹部的傷口,垂下眼簾,竟像沒有聽到一般。
  
  黃吉琛微微尷尬,悄悄抬了抬眼,以為自己聲音說得小了,想了一想,剛想再次出言提醒,卻被蘇引月冷冷打斷:「黃大夫!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相信他不會死!你身為醫者,更應該有這種覺悟才是。」蘇引月一邊說著,一邊點了他的穴位止血,另一隻手還源源不斷地為他輸送真氣,效果卻好似微乎其微。
  
  黃吉琛低低歎了一聲,突然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有拿起手中的巾帕,不斷地為他擦拭汩汩而出的血跡。
  
  殷紅的鮮血染紅了煞白的巾帕,強烈的血腥氣迎面撲來,黃吉琛滿頭大汗,一遍又一遍地為他處理腹部的傷勢。
  
  這是在野外。沒有熱水,沒有濕巾,皇上能撐到現在……也算是不易。
  
  黃吉琛心裡低歎,現在卻毫無辦法,只能一手按著他的腹部,塗上一層層膏狀的止血消炎藥物,再拿著紗布又一層層的包裹起來。
  
  蘇引月一直靜默著不再出聲,只是雙手緊緊攀握交疊著他的右手,也不去理會一旁哭泣不斷的嬰兒,愣愣的,好像陷入自己的回憶之中。
  
  那一年的相遇,他意氣風發,手執折扇,細長瑩透的碧玉扇墜從扇柄細細長長地斜墜下來,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搖擺。
  
  那一瞬間的他,說不出的英氣豪邁,說不出的氣宇軒昂。
  
  也許,在那一瞬間,自己就深墜愛河,無法自拔。
  
  漸漸的,缺失的記憶如同海浪般湧入腦海,蘇引月輕輕一震,似乎真的抓住什麼一般,慌亂,甜蜜,幸福,苦澀,種種糾結的情緒相互交錯著出現在他的臉上,其間柔腸寸斷,其間幸福甜蜜,也許,也只有他一人知曉吧……
  
  蘇引月神色一暖,拉著他的手緊了緊,嘴角微微翹起。
  
  月色迷離,竹聲醉人,那一夜的望月亭中,他與他斟酒對飲,和著清風明月,映著池水瀲灩,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癡迷與眷戀,那一刻,他篤定,他是贏家。
  
  可是他卻錯了,甚至錯得離譜。
  
  他以為他報復了他,戲耍了他,玩弄了他。他以為大仇得報,自該暢快淋漓,自該意氣風發,可誰想,因果報應,到最後,自己卻自食惡果……
  
  記憶一點一點的歸攏,從開始的相遇,再到曾經經歷的種種糾葛,一直到現在……他為他逆天孕子,他為他剖腹取子。
  
  蘇引月扯扯嘴角,劈天蓋地的苦澀狂漫而來,心裡糾結著種種痛苦,對著地上那毫無意識的男人,輕抿薄唇,卻不知該怎樣徐徐道來。
  
  「我只想告訴你……我想起來了……」蘇引月輕逸出聲,輕撥著他的髮絲,仔仔細細地幫他歸攏在腦後,聲音壓抑著,痛苦自心底泛開,難以言述。
  
  君贏逝緊閉著眼睛,雙手垂在兩側,手指自然地蜷曲著弧度,靜靜地躺在地上,絲毫不見當初的意氣風發,好像一場生產,就讓他隕歿了所有餘下的力量,只待平靜地腐化為塵,幻化為風。
  
  蘇引月輕輕摩挲著他的臉頰,指腹隔著空氣,游移著停在他的右手上,頓了一頓,緊緊握住。
  
  「我知道你恨我氣我,但是醒來好麼……真兒好好的很健康,聲音大得嚇人……你若是恨我忘了你,大可以打我洩憤……我一定不會還手的……」
  
  蘇引月俯身親了親他的手背,忽然一聲!當落地的聲音,一個白玉瓷瓶從他懷中掉了出來,骨碌骨碌地滾向遠處,停在黃吉琛的腳下。
  
  黃吉琛愣了一愣,隨手撿了起來,問了句這是什麼,見蘇引月愣愣的並不搭腔,便擰開瓶子聞了一聞,頓時呆住。
  
  「大人……」黃吉琛好似十分激動,顫聲道:「大人可知這是什麼!?……」
  
  蘇引月抬了抬眼,心思卻全在君贏逝的身上,便隨意答了一句:「那日劉瑟硬塞給我的……也不知是什麼東西,黃大夫若是喜歡……就拿去吧。」
  
  黃吉琛猛然拍下大腿,哈哈大笑一聲,喜道:「縱是踏破鐵鞋也尋不到的東西,沒想到呀沒想到,得來竟是不費半點功夫。」
  
  蘇引月微微擰眉,好奇地望他半響,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麼,禁不住面露喜色。
  
  這是那日他打仗受傷之後,劉瑟千叮嚀萬囑咐送來的東西。
  
  傷口不深,只是肩胛處有一條細小的傷痕,是他那日走神之下,不慎被煜羨將領所傷。明明傷口已經結痂,劉瑟卻依然獻寶似的捧來此物,說什麼費勁心機的尋來此物,定要讓他好生服下。之後,劉瑟囉囉嗦嗦地說了一大堆,卻被他盡數忽略。他根本沒聽劉瑟說了這是什麼,自然也不可能多加關注,更不會知道他有什麼效用。
  
  隨意地往哪裡一塞,自己也不知道將它放在了哪處,今日卻不好不巧地掉落出來,難道是……天無絕人之路!?
  
  蘇引月眼前一亮,竟有些微微期待起來。
  
  「黃大夫……這是……」
  
  「止血還魂的聖物,陰陽九轉丹。世間僅此一瓶,蘇大人有此種聖物,怎麼就不早說?」黃吉琛眉開眼笑,他有幸曾目睹陰陽九轉丹的神奇功效,不過那還是他年幼之時,現在陰陽九轉丹重現江湖,當真要說這皇帝好命。
  
  陰陽九轉,即便陰陽相隔,只要九個日夜,便也能兜兜轉轉地死而復生。
  
  這樣的作用與功效,天下間,無人能及。
  
  蘇引月緊張地拉住他,忍了半天,才敢小心翼翼地問出聲音:「……這麼說……這藥……能治好他?」
  
  黃吉琛笑瞇瞇地道:「此神藥世間難有,天上難尋,若是連它也治不好,只怕奉為醫界之首的無須聖人,也要甘拜下風了。」
  
  「當真有這麼厲害!?」
  
  「當然。」黃吉琛撫著鬍鬚輕笑:「老朽自然不會騙人,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更何況這人命關天的大事……」
  
  「好了好了!」蘇引月心急地打斷他,一把地搶過瓷瓶,連忙倒出一顆,餵進君贏逝的嘴裡:「你要說什麼我全知道了,當務之急是要救醒他,你那什麼唧唧歪歪的大道理,一會兒再說。」
  
  黃吉琛微微汗顏,但又無法反駁,於是沈下聲來,靜默著觀察君贏逝的神色。
  
  君贏逝雖然失去意識,牙關卻僅僅閉著,根本無法完成吞嚥的動作,蘇引月忙活了好一陣才將丹丸勉強餵了進去,其間又是度氣又是撬牙,終於在最後一口兩人吹送的唇齒之間,將瑩白的丹丸送了進去。
  
  蘇引月微微緊張,反反覆覆地觀察君贏逝的神色,眉頭緊鎖,禁不住心急。
  
  「怎麼還不行!?」
  
  「蘇大人好好等等,九轉才能還魂,歷經九日的還魂聖藥,怎麼也不能如此快得就起了作用。」
  
  蘇引月點點頭,便不再說話,一旁的嬰兒也好似哭累了,歪歪斜斜地睡在蘇引月胡亂包弄的襁褓之中,偶爾舔舔手指,看似身子極好,在這荒郊野外,竟也睡得如此香甜。
  
  蘇引月神色一暖,小心翼翼地抱過孩子,攬在自己的懷中。
  
  嬰兒身體不算太大,卻也不小,尤其是圓鼓鼓的大腦袋頗有些頭重腳輕的味道,蘇引月點點他的小鼻子,看著他扁扁小嘴,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樣子,不禁輕笑出聲。
  
  「真兒……真兒……」蘇引月輕喚著他,一手拍打著他小小的身子,呢喃:「那是你的父皇,看見了麼?他費盡心力的生下你來,卻還是沒能看得見你……」
  
  蘇引月緩緩說著,從來孤絕冷傲的眸子裡,流動著什麼光輝燦爛的東西,滿是柔情。
  
  看見了麼……贏逝……他就是我們的孩子……我們小小的真兒……
  
  你……快醒來看看……
  
  好麼……
  
  蘇引月無言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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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無人寵第六十一章
  
  空氣中瀰漫著清新乾淨的味道,鼻間繚繞著紫檀的幽幽香氣,不知是睡了多久,腹間似乎有什麼火燒一般的灼痛,忽然一陣奶聲奶氣的孩提哭聲,君贏逝腦中一痛,好像被什麼用力扯了一下,昏昏沈沈地睜開眼睛。
  
  眼前是一所未知的房間,清新淡雅的素色床幔斜斜地掛在床頭,長長的淡綠色帷帳柔柔地垂落下來,暖暖的陽光從窗外緩緩地照射進來,斑斑落落地打在淺灰的地面,君贏逝看著看著,突然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朦朦朧朧地溢滿心間。
  
  淡靜的房間內空無一人,只餘青煙嫋嫋,柔軟的淡淡紫檀香氣緩緩的散落在空氣中,君贏逝似乎能看見那一絲一縷清淺散開的青煙,忽然一股孤獨,悄悄地漫上心頭。
  
  腹間隱隱作痛,身體好似忽然間輕鬆下來,君贏逝似乎隱隱覺出什麼不對,下意識地向下看去,身上換了一件乾乾淨淨的素色中衣,高級淡雅的熏香自體間傳來,一股清新醉人的味道。
  
  君贏逝嗅了嗅,身體忽然間放鬆下來,這樣清淡得毫無壓力的氣息,彷彿是自己多年求而不得的珍寶,直直撞進心裡。
  
  雙手下意識地撫上肚皮,忽然感覺手感不對,君贏逝輕輕一震,復又著急著慌地反覆摸了幾遍,終於愣了一愣,緩過神來。
  
  小腹處的疼痛清晰地提醒他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那樣的疼痛與衝擊,是他一輩子想忘也忘不了的事實,面對那麼脆弱得不堪一擊的生命,君贏時頭一次感到那麼無力與彷徨……
  
  那一瞬間,他真的以為他命不久矣,滿眼的血腥與刺鼻的腥氣,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雖然疼痛,雖然錐心,卻讓他理清了一些緊緊糾葛多年的心結。
  
  他與蘇引月,曾經互相傷害,曾經互相報復,可卻仍舊心心相惜,即使痛了,殘了,傷了,甚至是死了,也會將對方深深刻進骨子裡,哪怕至死,也要帶進墳墓。
  
  也許,只有面對生命,這些莫須有的糾糾葛葛,才能如塵埃一般淺淺淡淡得化為清風……
  
  君贏時低低歎了一聲,他彷彿是真的累了,只坐了一會兒便又躺了回去,雙手又習慣性地向下摸去,忽然碰到了什麼,傷口火辣辣地疼痛,君贏逝臉色一變,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一把撩開被子,甚至連鞋也來不及穿,急急跑了出去。
  
  真兒!真兒呢!
  
  君贏逝終於發現出什麼不對,下腹平平如也,火辣辣的傷口提醒他剛剛發生過的事實,可是自己九死一生生下的真兒卻不見了,這怎能不讓他心急如焚。
  
  這是哪裡!真兒又是被誰搶去了!?
  
  君贏逝狂奔在細細長長的走廊之上,焦急地左右尋找,身邊來來回回走過丫鬟侍童一般的人物,君贏逝一把抓過他們,急道:「可曾見過一名剛剛出生的嬰兒!?大概……有這麼大……」君贏逝一邊比劃一邊說著,其實他根本不知道剛出生的嬰兒到底該有多大,只是憑著想像,大概地說著。
  
  哪知小丫頭竟是撲哧一笑,一點都不給當朝皇帝留下任何面子:「少奶奶你可醒來了?你都不知道你睡了多長時間,公子帶著小少爺出去了,竟沒想到少奶奶你現在就醒了,可不知道公子一連守著你幾天,一臉怨氣的,幾乎要把整個府裡的人,都嚇怕了。」
  
  小小姑娘笑笑盈盈的,可愛的酒窩凝在他的腮邊,一兩縷俏皮的髮絲俏生生的垂落在腮邊,好不可愛。
  
  君贏逝一愣,沒有反應過來:「你……說什麼!什麼少奶奶!你糊塗了!事情根本就不對!」
  
  「哪裡有什麼不對。」小姑娘眨了兩下眼睛,歪著脖子道:「府裡就你這麼一個少奶奶,公子對你又貼心得緊,你們夫妻恩愛,又有可愛活潑的真兒少爺,你說,這還哪裡有什麼不對?」
  
  君贏逝氣結。「你們少爺是誰!?又把真兒帶到哪裡去了!?」
  
  小姑娘剛要說話,忽然一陣腳步聲定定傳來,接著是溢滿威嚴的清艷聲音,君贏逝輕輕一震,忽然僵直了脖頸,不敢轉回頭去。
  
  「雀兒!你這丫頭!少奶奶剛醒,與她亂說什麼!?」蘇引月覆下長睫緩緩踱來,長長的睫毛覆蓋住他流光溢彩的純黑色瞳孔,他不緊不慢地徐徐說著,懷裡抱著小小的嬰兒,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那樣熟悉至極的聲音,清艷絕傲,魅惑絕倫,帶著與生俱來的尊貴與不屑,無可挑剔一般的完美聲音。
  
  名喚雀兒的小姑娘吐吐舌頭,別有深意地瞅了眼立在身旁的君贏逝,裝模作樣地跪了聲安,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蘇引月眼看著她離開,見她愈行愈遠,終於長長吐了口氣,頓了一頓,忽然一把拉住君贏逝,掩藏已久的心意,終於奔騰著狂捲而來。
  
  「贏逝!你醒了!終於醒了麼!?」蘇引月滿心地激動,艷麗的眼睛此時終於大大地睜開,眼睛裡明晃晃地閃動著什麼,眼眶紅紅的,好像隨時會掉下淚來。
  
  君贏逝一瞬間僵直身子,動了動嘴,好像想問什麼,動了動唇,終究沒有問出聲來。
  
  蘇引月抱著孩子,襁褓中的真兒好似睡得正香,剛剛去給他找了些奶水,此時正是吃飽喝足,哪有睡得不香之理?真兒閉著眼睛,小小的拳頭不安地動了動,身上早已沒了剛剛出生之時髒亂渾濁的羊水與鮮血,此時看去,白白嫩嫩,兩頰胖得突起好大一團,竟是十分可愛。
  
  「贏逝!你知道麼?你睡了整整十六天!我也整整擔心了你十六天!現在真兒好好的,我也已經為他安排好了奶娘,就在山下……」
  
  「山下?」君贏逝擰眉,挑高語氣,卻依然背對著他。「這是哪裡?山上?你為什麼要把朕帶來這裡!?蘇引月!你是何居心!?」
  
  蘇引月愣了一愣,笑道:「誤會了……贏逝你誤會我了,現在天下大亂,你又身體不適,我只是要讓你先來山上避避風頭,這裡山好水好,又有一汪治傷療養的天然溫泉,對你實在是適合得不得了……」
  
  溫泉!?君贏逝心裡一驚,突然睜大眼睛。
  
  「黃吉琛說你生子力竭,若來這天然藥泉中泡上一泡,定能恢復如初,這兩天我幫著你泡了一泡,當真是神奇無比,短短幾日,竟連你腹間切出的那條傷口,也有緩緩癒合的趨勢。」
  
  君贏逝忽然臉色一紅,想著這兩日他脫光了自己的身子,領著自己泡溫泉的情景就不由有些微怒,於是冷哼一聲,竟沒等他說完,跨著大步便要離去。
  
  蘇引月看出他的意圖,不知自己哪裡說錯了話,想他許是身體剛好,心情自然會有些易怒,便拉住了他,解釋:「你哪裡生氣了?我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我前幾日做了混賬的事情,居然領著那幫土匪打進了京城,你放心!我定要好好處理那幫廢物,他們利用了我,我便也不會讓他們輕輕鬆鬆地死去。」
  
  蘇引月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君贏逝就不由更是來氣,心裡明明委屈得厲害,又不想學者小女人哭哭啼啼地向他訴苦,不由更是惱怒。
  
  「你放開!」君贏逝鯁直了脖子。
  
  蘇引月皺眉,自己明明做得毫無錯誤,一心都是為他著想,此時為什麼又被他冷眼相待,想到這裡,忽然心下一慌,突然想起了什麼。
  
  「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你那皇宮裡哭哭啼啼的小皇后!?」蘇引月目光犀利起來,一副標準怨婦的架勢。「你不喜歡我了是不是!?嫌我把你弄到山上看不見你的小皇后了是不是!?」
  
  君贏逝一愣,這才想起他忽略了許久的沁靈,想她受盡痛苦,好不容易跟隨自己進宮入殿,卻依舊備受冷落,提起她,君贏逝又是心酸又是苦澀,也溢滿深深的憐惜。
  
  他是對不起那個女人,所以憐惜。
  
  「蘇引月!你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沁靈有什麼不好!你就非要這麼說她!?這麼對她!?說到底,她的今天,不也是你造成的麼!?」
  
  「她好個屁!」蘇引月罵紅了眼睛:「她現在是你的女人!我怎麼可能喜歡她!怎麼可能!」他憤憤然地轉了兩圈,不明白為什麼他剛醒就要和自己吵架,而且還口口聲聲地說著那女人的好,心裡更是滿滿的不快。
  
  「蘇引月!」君贏逝咆哮:「你能不能不要這麼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我不可理喻!?」蘇引月氣得跳腳,禁不住手下一緊,好似弄疼了真兒,真兒扁扁小嘴,突然哇地一聲,毫不客氣地大聲哭了出來。
  
  君贏逝一愣,心裡有什麼突然一閃而過,僵住聲音。
  
  「真兒……」他愣愣地轉過頭去,也許真的是父子連心,懷中的小人兒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小的鼻子紅通通的,君贏逝心下一顫,忽然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只覺得自己的心臟,竟隨著那奶聲奶氣的孩提哭聲,微微抽痛。
  
  心急地伸手接過,連手指竟也微微顫抖,君贏逝貼上真兒白嫩嫩的小小面頰,忽然胸腔內湧動著什麼,一時說不出話來。
  
  真兒骨碌碌地轉著眼睛,忽然止住了哭聲,黑黑的大眼睛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瞅著他,小手不安地一晃一晃,啪地拍上了他的面頰,然後咯咯咯得笑出聲來。
  
  緊張的氣氛忽然就被沖淡,君贏逝懷抱著自己九死一生生下的嬰兒,心裡忽然就被漲得滿滿的,其間幸福甜蜜,一股暖暖的熱流,熾熱溫馨,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就這麼溫暖了自己的心田。
  
  蘇引月寵溺地攬上他,眼神流露著溫暖,吻了吻他的額角,柔聲說道:「看,這就是真兒,健健康康的……還很能吃,不枉你費勁心力地生下了他。」
  
  君贏逝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是一味地狂搖頭狂點頭,抱著手中的孩子,一時捨不得放下,親來親去,一臉的幸福甜蜜。
  
  蘇引月在一旁看著,微微笑著,竟覺得這樣的生活,當真是幸福甜蜜。
  
  忽然哇地一聲,小小的真兒也不知到底是怎麼了,竟然絲毫不給面子的哭了出來,君贏逝心下一緊,抱著他左看右看,竟不知如何是好。
  
  蘇引月輕笑,一把接過他,一邊熟練地解開他的尿布,一邊自言自語:「莫不是尿濕了麼……」
  
  君贏逝瞠目結舌。
  
  「引月……你……呃……」吞回聲音,君贏逝當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艷冠天下的武林第一,怎麼……竟是……呃……這幅樣子……
  
  君贏逝看著蘇引月屁顛屁顛地為兒子換尿布的情景,忽然頭痛。
  
  月下無人寵第六十二章
  
  「兒子啊兒子。」蘇引月笑嘻嘻地抱著襁褓中的嬰兒,高高興興地轉了個圈,將他平平躺躺地放在床上,吧唧吧唧地親了好幾口,才開始解開帶子為他更換尿布。
  
  真兒不大點的小人兒,短短的小手咿呀咿呀地在空中揮舞,學著蘇引月的樣子,嘴中奶聲奶氣地哼哼咿咿,胖胖的小腿興奮地一蹬一蹬,就好似朝著蘇引月說著什麼。雖然離真兒出生只過了短短十六天的時間,蘇引月卻將他喂得很好,本來皺巴巴髒兮兮的皮膚逐漸光鮮亮麗起來,透著嬰兒特有的粉潤嬌嫩,細膩的肌膚泛著奶白奶白的光澤,尤其在陽光的照射下,更顯得水靈靈的,就像未待成熟的鮮果,可口得讓人垂涎。
  
  蘇引月輕點著他的小鼻尖,將襁褓帶子三下五除二地解了開來,轉身挑出一塊上等絲織的蘇州緞面,折了幾折,規規整整地墊在他的小屁股下面,再次麻利地繫好帶子,笑道:「這下好了,我的好兒子,舒服了麼?」
  
  君贏逝尾隨著他進來,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屁顛屁顛地為兒子換尿布的情景,忽然頭痛。
  
  蘇引月寵溺地親了親兒子的小臉蛋,呵呵地笑了幾聲,真兒咿呀咿呀地吐字不清,學著他的樣子咯咯地笑了幾聲,卻似乎笨得可以,居然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好咳了一陣。
  
  君贏逝趕忙上前,瞪了蘇引月一眼,一把搶過兒子,輕輕拍打著他的脊背,皺眉道:「這是學了誰?竟連這樣也能嗆到,當真是笨極了,倒真跟你那調皮搗蛋的三叔像了個十成十。」
  
  蘇引月微微不滿。自己的寶貝兒子怎麼能與那個笨得無可救藥的笨蛋相比?君贏離是個頗為有名的閒散王爺,整日煙花美酒,自詡風流,明明長了一張比誰都漂亮的臉蛋,卻整日口口聲聲地叫著別人美人,一想到他的劣跡種種,蘇引月就不禁黑線。
  
  「贏逝,你看,他長得像誰?」蘇引月笑瞇瞇地湊近他,右手悄無聲息地攬上他的後腰,心裡直接忽略了那個惹人煩惱的家夥,悄悄吃著君贏逝豆腐。
  
  君贏逝輕拍著手中的真兒,見蘇引月笑嘻嘻地探了過來,熟悉的氣息一瞬間籠罩了全身,他輕輕一震,一種說不清的情愫頓時溢滿心臟,尤其是此時懷抱著手中的二人的孩子,一時之間,竟有些微微尷尬起來。
  
  君贏逝臉色微紅,直覺著想要逃跑。
  
  蘇引月貼他極近道:「看,我們的真兒多麼可愛,也不知道是長得像誰,怎麼會生得這麼乖巧。贏逝……我們的孩子,我真是喜歡到心坎去了。」
  
  君贏逝最受不得這些甜言蜜語,只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抽抽嘴角,他淡淡道:「我又不是女人,孩子生了就是生了,你也不用拿那些肉麻兮兮的話來哄我,言不由衷。」君贏逝瞪了他一眼,小腹的傷口仍然隱隱作痛,何況他剛剛醒來,自然身體虛弱,比不得別人,便抱著孩子一屁股坐到床上,輕輕拍著哄著,卻並不理他。
  
  蘇引月厚著臉皮蹭了過去,氣息輕輕吹吐在他的臉上,道:「贏逝……你說真兒……到底該叫什麼?難道……要一直叫他真兒麼?」
  
  君贏逝睇了他一眼:「你是想說讓他跟你姓吧。」
  
  「沒有沒有!」蘇引月慌張,連忙搖頭:「我哪裡有這個心思,真兒自然是跟你姓,你下次再生個女兒,再跟我姓。」
  
  君贏逝愣了一愣,微微臉紅,不由出言斥道:「瞎說什麼呢你!整天腦子裡裝著什麼!?這樣的話你怎麼也說得出來?」
  
  蘇引月呵呵一笑:「這有什麼說不出來,旁邊又沒人,你又終於好不容易才醒來,我說這些話,哪裡過分了!?」
  
  君贏逝瞪他一眼,心裡歎了聲氣,不想與他爭辯。
  
  蘇引月見他微露憊色,這才想起來他剛剛生育不久,連忙接過孩子,將他一把按在床上,輕聲道:「身體累了吧,受得了麼?你剛剛醒來,不要說太多話,做太多事,女人這個時候還要做做月子,更何況你剖腹才生下孩子,自然更是弱了,我去吩咐下人煮些東西,你想吃什麼,儘管說來。」
  
  經他這麼一提醒,君贏逝好似才想起來,便開口問他:「這是哪裡?這些下人又是怎麼回事……?我……咳……那個時候明明是在野外,怎麼現在又跑到了這山上……還有……」君贏逝清了清喉嚨,避開他注視的目光,微微臉紅:「怎麼……呃……他們又叫我什麼少奶奶……」
  
  蘇引月怔愣,神色頓時沈凝下來,看樣子事態倒是頗為嚴重,而聽到君贏逝的後半句又微微笑了一下,安撫了他一陣,才緩緩解釋道:「天下大亂,我要為你搶奪江山,自該把你好好的保護起來,若是有人能隨意找尋到你,那便是我的不合格了。」
  
  君贏逝愣了一下:「為我搶奪江山?」
  
  「是。」蘇引月單手輕拍著懷中的嬰兒,注視著他,卻輕描淡寫地道:「以前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害你差點失去江山,好在我醒悟得及時,現在下手,還來得及。」
  
  君贏逝微微皺眉:「那你以前怎麼就非得那麼做!?」
  
  蘇引月苦笑:「被劉瑟動了手腳,我是對不起你,可是你放心,你這煜羨的大好江山,我能從你手中搶了過來,自然也有本事再奪回給你,你好好的安心靜養在這裡,不要讓我分心才是。」
  
  聞言,君贏逝不禁氣惱,忽然一下子站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大叫。
  
  「朕的江山朕自然會奪!管得著你什麼事!天下大亂,朕一個人藏著算什麼事情!蘇引月!朕用不著你這樣!你省省吧!」君贏逝憤憤然地揮揮袖子,作勢就要直衝出去。
  
  遭了!拍馬屁拍到老虎屁股上去了!蘇引月心裡暗道不妙,連忙上前拉扯住他,賠笑道:「好了好了!你別生氣了!我知道你心理窩火,再加上又剛剛生完孩子,現在你身子虛弱,就是冒冒然去了,也於事無補是不是?你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好好休息,剩下的,我先幫你打點打點,一切,等你身體好了以後再說,恩?如何?」
  
  這只是緩兵之計,蘇引月知道他身體虛弱,而且此時正是太后等人競相尋找的對象,一個想叛變,一個想篡位,而這原本的皇帝,自然是眾人相互爭奪的重點。
  
  弒帝篡位,幾朝幾代的皇室悲劇,早就見怪不怪。可是無論如何,只有他,卻不行。
  
  蘇引月暗暗下好了決心,這廂又好生勸著:「好了好了!先回去好好休息,若真有什麼了。我自然會去叫你。」
  
  君贏逝站著不動,見他一副真摯誠實的表情,又不由微微猶豫。
  
  「好了好了。」蘇引月推他進去,一把將他按在床上,道:「好好睡一覺,我和真兒陪著你。」
  
  君贏逝躺在被窩裡,感覺著他溫熱的手掌暖暖地貼著自己的手心,身子竟突然沈重起來,也許真的是剛剛醒來的身體作祟,不知不覺的,竟漸漸陷入了夢鄉。
  
  渾身充斥著淡淡的溫暖,甚至連一貫冰涼的手腳也漲滿暖意,君贏逝睡得昏昏沈沈,一身的舒爽輕鬆,朦朦朧朧中翻了好幾個身,也似乎夢囈了什麼,卻不甚清楚,只記得心頭一把暖暖的火焰,自始至終都暖暖地包圍著自己。
  
  從來沒有如此沈睡過。自從登基為帝,自從懷上真兒,也許是從更早更早的時候,早到自己剛剛被父皇選為太子之時,君贏逝就從來不曾如此安然酣睡過。
  
  沈睡的滋味很好很愜意,無憂無慮的,也因此,君贏逝一覺便從暖日當空的中午睡到了月上中天的大半夜。
  
  終於自然轉醒的時候,君贏逝一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蘇引月雋美絕倫的睡顏,不由自主地心中一跳,君贏逝微微動容。
  
  這麼多年過去,他還是他。依舊是那個艷冠天下的人上之人,依舊美麗,依舊年輕,依舊絕傲,依舊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依舊一顰一笑惹他心動……
  
  君贏逝輕笑,從他的懷中掙了出來,他可不是女人,也不會喜歡被人攬著睡覺,這個樣子,真是箍緊了自己,即便想動也動不了的……
  
  蘇引月無意識地哼了一聲,繼而又糾纏上來,下巴抵在他的頸間,淺淺呼吸。
  
  灼熱的呼吸噴在他的脖子上,癢癢的,十分不舒服,君贏逝擰了擰眉,伸手推開他一些,剛放鬆得喘了口氣,蘇引月又吭哧吭哧地靠了上來,將他緊緊箍在懷中。
  
  「……真是……」
  
  「不喜歡被窩抱著?我可是很喜歡吶……」
  
  君贏逝輕輕一震,瞪大眼睛:「你一直醒著!?」
  
  「恩……」蘇引月睜開眼睛,調皮地笑著:「一直等你醒來,剛剛看你快醒來了,才開始裝睡,以為你要偷偷說說心裡話或是偷親我一下什麼的……結果……」蘇引月裝模作樣地歎了一聲,好似十分失望:「結果你居然是要把我推開……好過分吶……」
  
  君贏逝微微臉紅,乾咳了一聲,不自然地轉移話題:「……真兒呢?……睡了麼?……」
  
  「睡了!」蘇引月八爪章魚般得纏了上來:「難得這樣在一起,你別煞風景地總提真兒的事好麼?我是他的親爹,難道能虧待了他不成?」蘇引月撇撇嘴,語氣中顯然不滿。
  
  君贏逝恩了一聲,突然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自己尷尬了一陣,突然閉上眼睛:「睡吧!看樣子就挺晚的了!困了!」
  
  蘇引月不依,笑鬧著纏了上來:「你困麼?你困麼?不是剛剛才睡醒的麼!?我又不睏,一起說說悄悄話如何!?」
  
  君贏逝一巴掌拍掉他不規矩的雙手,輕斥:「我身子還不舒服,你別胡鬧!」
  
  「不舒服!?哪裡不舒服!?」蘇引月一緊張,箍著他的胳膊重了重。
  
  君贏逝皺眉:「你別那麼使勁好不好?我小腹的地方有些疼,你剛好卡到我了。」
  
  「呃!?」蘇引月連忙放鬆下來,忽然想到什麼,眼前一亮,提議道:「贏逝!去泡泡溫泉如何!?這裡的藥泉出名的神奇,若是再泡幾天,你定能好得完全,一點疤都不會留!」
  
  君贏逝哪裡在乎這道疤痕,他又不是女人,自然不會在乎那麼多,只是小腹確實癢痛難熬,尤其又聽蘇引月這麼一說,就不由有幾分心動起來。
  
  「去吧去吧!」蘇引月勾引他:「泡泡很舒服,尤其是你現在身子虛弱,更是該泡上一泡的時候。」
  
  君贏逝遲疑:「……你說天然溫泉,那肯定會有人路過……」
  
  「沒有沒有!」蘇引月賊笑:「大半夜的,誰會從那裡路過,又不是瘋子,這種時候,才是泡溫泉的最佳時機。」
  
  君贏逝猶豫一陣,左右思量一番,終於在蘇引月滿是期待的目光之下,遲疑地點了點頭。
  
  月下無人寵第六十三章
  
  此處一汪天然溫泉,溫熱的泉水潺潺溪溪地匯進洞內的地勢凹陷之處,經過時光千年的沈澱與沖刷,自然而然地形成一個偌大的池壇,池中的壇水瑩瑩碧綠,咕嘟咕嘟地泛著熱氣。周圍蔥蔥鬱郁長滿了世上稀有的頂級草藥,長長的枝蔓糾纏著延伸進入深深的池壇,隨著清風陣陣,伴著池水瀲灩,輕輕晃動。
  
  泉水溫熱卻並不滾燙,淡淡的,尤其適合這個冬末初春的時節。柔柔細細的泉水潺潺的滑過敏感的肌膚,就像渾身包裹著蘇州府衙的上等絲織,溫潤綿軟,柔滑細膩,泡在其中,說不出的愜意舒爽,說不出的心情暢快。
  
  君贏逝歪歪斜斜地泡在池中,一手撐著池邊,感覺著溫潤柔軟的泉水淡淡的滑過自己的肌膚,似乎就連下腹部的那道不可告人的傷疤也不是那麼癢痛難忍了,嘴中愜意地哼了幾哼,忍不住讚道:「……真是一個好地方,當了那麼多年的皇帝……竟然一點都沒有發覺……這山上的藥泉,當真是好啊,連傷口都沒那麼疼了……」
  
  蘇引月從洞外進來,正好聽見他愜意地哼聲,於是挑挑眉,喜道:「這是自然,我費勁心機找的東西,能不是好東西麼?你當了那麼多年的皇帝,去過的地方又有幾處?哪裡比得了我的眼界?」
  
  溫熱的泉水微微發綠,仿若一塊通體溫潤的上好碧玉,溫潤細膩,柔軟悠長,散發著盈淡溫吞的秀美光澤,煞是好看。也許是周圍長滿奇珍異草的緣故,綠色的汁液順著枝蔓流進泉中,所以並不若山中其他泉水一般清透瑩潤,而是朦朦朧朧的,泛著淡淡的霧氣。而君贏逝泡在其中,也只是隱隱約約地能看見他大概的身體曲線,並不十分清晰。
  
  也之所以,君贏逝見他進來,並沒有微微不安,只是不緊不慢地抬抬眼,懶懶道:「你怎麼進來了?不是說要幫我守著的麼?你還是一樣,從來說話都算不得數。」
  
  蘇引月似是不甚在意,聞言,也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便蹲在池邊,隨意地撩了幾下池中泉水,道:「外面太冷了,你一個人在這,我進來陪陪你,更何況大半夜的,哪會有什麼人經過,你莫要多心了。」說著便開始解身上的外衫,三下五除二地脫光之後,便毫不含糊地跳進池水之中,濺起一大片水花。
  
  君贏逝連忙躲開,卻不可避免地被濺了一臉,忍不住心中咒罵一聲,他抹了抹濺在臉上的泉水,憤然道:「你哪裡是冷了,你武功高強,若要說你怕冷,我能信你才有鬼。」
  
  蘇引月尷尬一下,然後嘿嘿一笑地貼上來,厚顏無恥地道:「我就是想進來陪陪你麼!難道這還有錯,我擔心你一個人會在池邊暈了過去,這才好心的進來。」
  
  君贏逝不屑地哼了一聲,看著他的眼神似在嘲笑,卻並不明說,蘇引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便乾笑一聲,硬著頭皮轉移話題:「贏逝,你說,真兒都這麼大了,我們總該給他起個好點的名字吧,總不能每日每日真兒真兒的叫吧。」
  
  君贏逝微微擰眉:「你是說真兒的名字不好?」
  
  「不是不是!」蘇引月連忙否認,討好地攬上他的肩膀,笑嘻嘻地道:「真兒這個名字固然是好,那孩子姓君,總不能……呃……」蘇引月斜睇了他一眼,出了大把的冷汗:「……就叫君真吧……感覺……怪怪的……」
  
  「也是……」君贏逝拖著下巴考慮一番,頗為贊同地點點頭,反問道:「那你說什麼好?」
  
  蘇引月親了他一口,右手悄無聲息地攬上他的後腰,寵溺道:「你來說吧,你費盡心力地生下真兒,孩子的名字,當然要你來取了。」
  
  君贏逝認真地想了想:道「我當初之所以叫他真兒,就是因為希望他真的能夠光耀君氏,成為一個睥睨天下的真龍天子。」
  
  蘇引月親吻著他的脖頸含糊地應著聲,也不知有沒有再聽。
  
  君贏逝旁若無他地繼續道:「如果這樣……就叫他耀真好不好?君耀真,君耀真……」他反覆地念了幾遍之後,興沖沖地道:「就叫君耀真,好不好?」
  
  蘇引月笑了笑,右手不輕不重地按壓著他的後腰,咬著他的耳郭道:「好,好,你說什麼都好,耀真,耀真,真是個好名字。」
  
  君贏逝笑了一笑,一想到真兒就滿是幸福的感覺,因此也就忽略了身後那雙鬼鬼祟祟到處點火的魔手,等到他發現的時候……
  
  「蘇引月!你幹什麼!」君贏逝從背後揪出一雙毛毛手。
  
  「嘿嘿……」蘇引月尷尬地抽回手來:「你我這麼長時間未見,稍微親熱親熱,也無可厚非吧……」蘇引月流著口水為自己辯解。
  
  君贏逝瞪他一眼,也不再理他,於是游到岸邊,作勢就要爬上岸去。
  
  蘇引月在他身後微微不悅,也不知怎麼拽了一下,君贏逝剛沾上地面就腳下一滑,忽然向後倒去,只聽「撲通」一聲,一下子跌入水中,濺起一大片浪花。
  
  蘇引月偷偷笑了一笑,連忙上前裝模作樣地接住他,見他撲騰著被水嗆得不輕,連忙輕拍著他的背脊,假笑著安慰他:「怎麼這麼笨了?好好站著也會滑到,怎麼不自己小心一些,不知道自己身體不好麼?」
  
  君贏逝哼了一聲,他哪裡不知道剛剛就是蘇引月搞得鬼,想他明明踩得穩穩的,忽然後面被什麼一拉,身子一個不穩,這才重心不穩地跌入水中。蘇引月明明就比他武功高強,想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覺,不也不是難事,不是麼?
  
  想到這裡,君贏逝便有些憤然,忍不住對他惡言相向:「蘇引月!你幹的好事!咳咳!」
  
  蘇引月訕笑著抱住他,將他緊緊圈在自己的懷中,一點一點愛憐地親吻他髮根:「開個玩笑麼!不要當真好不好,喜歡你才這樣,別這麼小氣。」
  
  君贏逝被嗆得眼眶通紅,忍不住又咳了幾聲,這才有力氣道:「我剛剛醒來,你就這麼對我,真是故意的吧……」
  
  蘇引月一邊淺啄他肩膀的肌膚,一手揉著他的後腰,貼他極近道:「就是因為你剛剛醒來……我才想好好和你親熱親熱的麼……一連守了你幾天幾夜,可你剛剛睜眼的時候我卻不在你是身邊,我想著想著……就覺得好不公平……」
  
  君贏逝怔愣一下,隨即又微微釋然。跋山涉水,歷經艱苦,好不容易能相廝相守,而睜眼的時候,自己最想見的人,卻還是離得自己那麼遙遠,熟悉的身影和氣息脫離了自己,就仿若掉隊的孤雁,如何悲鳴惆悵,終究只剩彷徨而已……
  
  這樣微微心酸與苦澀的感覺,不僅是他,就算是自己……又何嘗不能瞭解一兩分呢?
  
  君贏逝禁不住苦笑,心中卻又溢滿異常甜蜜幸福的感覺,雖然時至今日,似乎國破,似乎家亡,但他卻盡了心力,也守住了君氏最後一個孩子,這對於他,不得不說是最好的一個結局。
  
  而這剩下的苦果,到了時候,他也自會償還。
  
  君氏若真的滅了,他也斷斷不會獨活。
  
  披甲出現在眾人眼前的一日,也就是他真正離開他們的一日。
  
  只是……他與蘇引月的這段愛恨糾葛,終究沒能在他清醒理智的時候,畫上徹底的句號。也罷……就在這剩餘的幾天……讓他再嘗一嘗這世間的溫暖吧……
  
  君贏逝微微苦笑,蘇引月看得心顫,忍不住伸手彈了一下他的額頭,以緩解剛剛沈重的氣氛:「怎麼了?在想什麼?這麼出神?」
  
  君贏逝垂下眼簾,搖搖頭:「沒什麼……我沒亂想什麼,只覺得很舒服而已……」說著勉力笑了笑,淡然地轉移話題:「泡得夠久了,咱們走吧,天要亮了,你都一夜沒睡,難道不困麼?」
  
  蘇引月擔心地看著他,顯然知道他心裡藏著事情,其實他的苦楚他又何嘗不會知道,只是他這幾日以來一直為了君氏的崛起而費勁心機地安排,劉瑟等人也早就被他派人看管起來,這叛軍之中又有一大部分的兵力直接歸他管轄,只是太后這隻狐狸……終究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蘇引月危險地瞇起眼睛,反覆思量著自己連日以來的動作,勝券在握,其實真的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但看著君贏逝煩憂的表情,又不得不跟著擔心起來。
  
  「不要亂擔心了,前前後後我都打點得差不多了,你應該相信我的實力,對付那幾隻狐狸,還用不著我憂心憂神的。」
  
  聞言,君贏逝忍不住皺眉,微微奇怪:「你打點好了什麼?你要做什麼?」
  
  「當然是要幫你了,幫我們的真兒登基為帝,二人之下萬人之上。」蘇引月笑咪咪地摟住他,暢想著美好的未來:「當然是你我二人之下,嘿嘿。」
  
  君贏逝被他的表情逗得禁不住一笑:「真兒哪裡會在你我二人之下,他若真做了皇帝,自然是要在所有人之上的。」
  
  蘇引月含糊地應著,一手早已忍耐不住地攬上他的後腰,不輕不重地按壓。異常低沈的聲音俯在他的耳邊,噴出灼熱的氣息。
  
  「花好,水好,月也好。你總說這些無關緊要的做什麼,不如來做些正事?」
  
  君贏逝抽抽嘴角:「你嘴中的正事指的是什麼?」
  
  「你說呢……」蘇引月曖昧地吹了口氣,笑得好不純潔:「人生重要的大事啊,尤其是對你對我來說的超級大事,贏逝……你真的不知道麼?」
  
  君贏逝哪有可能不知道他,大家都是男人,腦子裡想什麼自然都是一清二楚,只是自己真的身體不適,否則也不會拒絕他的要求。
  
  「回去吧。我想回去。」
  
  蘇引月不依:「回去做什麼?多沒意思,再這裡多泡泡才好,傷口好得快!」說著一手滑進他的兩腿之間,輕輕揉捏著挑逗。
  
  「……呃……」君贏逝渾身一顫,嘴中輕逸了一聲,蘇引月受到啟發,更加賣力地挑逗起來。
  
  右手不遺餘力地揉捏著腿間那團鼓脹飽滿的東西,蘇引月啃著他的脖頸,竟連聲音都微微激動起來:「這麼長時間,有沒有想我?」
  
  「想什麼想……呃……」君贏逝閉上眼睛,仰著脖子,身體輕顫:「沒想……呃!?你做什麼!?」
  
  蘇引月哼了一聲,微微不滿,越發大力起來:「說的話好讓人寒心,我這麼想你,你居然都不主動表示表示。」
  
  君贏逝苦笑不得:「表示什麼?……呃……有什麼可表示的……呃……你輕點……」
  
  蘇引月嘿嘿笑了一聲,一手攬著他的後腰,一手撩撥著他腿根敏感的肌肉,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別,別鬧!」君贏逝推搡著他,夾緊雙腿,不讓他得逞:「我今天真的不舒服,小腹疼,真疼得厲害。」
  
  蘇引月手下一頓,儘管已心急如焚,但多少還是在意他的身體:「……真的很不舒服?……」
  
  「嗯!」君贏逝極其肯定地點點頭,果斷地斬斷他一丁點兒的想念。
  
  蘇引月訕訕地收回手,一臉的悶悶不樂。
  
  君贏逝笑了一下,剛想要開口安慰他,只聽洞外隱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蹬蹬地由遠及近,蘇引月面色一凜,迅速將他提離水面,然後伸手一撈,堆亂在一旁的衣服已順勢纏捲在他的身上,裹得嚴嚴實實。
  
  蘇引月隨意地披上一件白衫,修長白皙的雙腿赤裸裸地露在外面,而後緩緩轉過身來,漆黑柔亮的長髮濕漉漉地貼在他艷麗非凡的腮邊,更加襯得膚如凝脂,絕世驚艷。
  
  只見一名小僕跌跌撞撞地奔進來,看見他二人,先是渾身一顫,淚眼婆娑地猛然跪下:「公子!總算找到你了!小公子……小公子不見了!被人劫走了!」
  
  「什麼!?」君贏逝眼前一黑,險些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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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無人寵第六十四章
  
  待蘇引月和君贏逝一口氣奔回府裡的時候,上上下下早已亂作一團。侍女小童們慌亂地跪了一地,神色莫不驚慌失措,有的甚至咬著手帕低低啜泣,終於看見蘇引月與君贏逝雙雙進來,不禁都是渾身一顫,紛紛低下頭去,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君贏逝奔在前面,此時他早已顧不得這些低頭領罪的眾人,只是一味地衝進真兒的房間,反覆搜查幾遍之後,終於輕輕一震,承認了這個不得不去承認的結果。
  
  真兒……失蹤了,或許該說是不見了。君贏逝絞著真兒用過的襁褓,發呆一陣,忽然收緊五指,深深攥進肉裡。
  
  蘇引月接近暴怒,絕色無雙的面上凝著不可忽視的怒氣,他咬了咬牙,狠狠瞇起眼睛,瞪著面前跪了一地的暗衛僕從,冷冷道:「小公子呢?我命令你們時時刻刻守著小公子,那現在呢!?小公子去哪去了!?說!」蘇引月惡狠狠地出言斥責,地上一干暗衛乃是他有意為真兒精挑細選的,為的就是以防不測。
  
  他連日以來一直狠狠打擊了劉瑟、太后等人的勢力,可妤太后處心積慮地謀劃多年,哪是那麼容易便能打垮的?她心計極深,又與宮中數人勾結在了一起,其中盤根錯節,牽一髮,便動全身,君氏的皇朝,現在若亂了,那劉瑟一舉攻破,豈不更是雪上加霜?任憑蘇引月如何本領通天,在這樣岌岌可危的情況下,若要改天忤意,也不得不費一番功夫。
  
  其中一位暗衛抬起頭來,動了動嘴唇,想了想,又低下頭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蘇引月卻敏銳地注意到了,他眼神一斜,冷冷向這邊看來,那黑衣人渾身一抖,嚇得臉色瞬間刷白,上下兩唇止不住地顫抖。
  
  「徐潛,你可是有什麼瞞著我?」蘇引月目光沈沈地盯著他,銳利的視線直直射入他的身體,名喚徐潛的男子輕輕一震,抬起頭來,目光瞥過不遠處一人的背影,又好似被燙了一般,迅速低下頭去。
  
  「公子……臣不知……」
  
  「不知?」蘇引月冷笑,其實他早就注意到了徐潛方纔那做鬼般的眼神,要說其中沒什麼,他還真不相信。
  
  他藏得已經如此隱蔽,若要說能有誰能如此輕易的劫走真兒,蘇引月即便不用動腦,也知道的很清楚。徐潛剛剛看的那人……
  
  身著天藍,容貌秀美,動人的雙眸中好像凝著淚光般,閃閃灼人。長長的烏髮上簡簡單單地插了一根碧玉簪子,幾絲幾縷耷在他白皙如玉的面頰上,越發襯得風神俊秀,嬌弱動人。
  
  蘇引月目光移向那人,托腮沈思了一會兒,越發覺得那人容顏秀麗,身材不若一般男子來得魁梧,再次細細看那眉眼身形,居然極為熟悉。
  
  是誰……蘇引月擰眉不語,心思卻轉了幾轉,他一向過目不忘,可記憶中這樣的人物……似乎從不曾出現過。
  
  蘇引月細細觀察他半響,忽然眼神一動,在他耳後的某處,發現了一條極細的印記,像是干翹開裂的皮膚,一直延伸進濃黑的髮根,雖然極為隱蔽,卻十分致命。
  
  這個人……居然易了容……蘇引月挑挑眉,神色又冷了幾分,思量半響,卻並不說話。
  
  君贏逝一直低頭不語,長長的發簾遮住他飽滿英挺的額頭,逆著光,讓人看不清表情。只是一直緊攥著的雙拳,輕輕顫抖。
  
  有一雙眼睛,溫柔瀲灩,溫潤有神,卻一直注視著他,緊緊的,帶著些許悲傷,些許不甘,怔怔的,溢滿悲傷。
  
  那是一雙可憐之人的眼睛。蘇引月看著看著,忽然皺起眉宇,心裡不舒服起來。這樣的無奈傷心的眼神,讓他不期然地想起另外一人……
  
  「公子……」猶豫一陣,徐潛終於遲疑著出聲,卻聲音極小,讓人聽不真切:「小的本來小心翼翼地守著小公子……呃……可是……」
  
  「可是?可是什麼!?「蘇引月一聽徐潛開口,便神色一冷,不由沈下聲來:「你若不老老實實地招來,這府中的一干下人,今日,便要喪命於此,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的手段,你豈能不知!?」
  
  徐潛抖了兩下,復又抬頭看了那人幾眼,似在猶豫。
  
  蘇引月神色一凜,忽然拍起一掌,掌風凌厲狠絕,直直向徐潛飛去,徐潛反應不及,只覺腦袋上空虎虎生風,心下不由一緊,只覺著自己便要完了。
  
  忽然掌風一歪,蘇引月扭轉掌腕,徐潛只感覺肩膀一痛,火辣辣的,就像被生生卸下來一般,捏碎了肩骨。
  
  「……呃……」徐潛身體一震,猛然咬緊了下唇,幾乎就要痛呼出聲。
  
  蘇引月冷冷笑了一笑,艷麗的雙眸陰晴不定,像沈沈翻滾的海浪,壓抑著就要洶湧而出。徐潛臉色一變,忽然抖了幾抖,嘴邊溢出鮮紅的液體,緩緩的,滴在地上,觸目驚心。
  
  蘇引月高深莫測地看著他:「徐潛,你說是不說?」
  
  徐潛摀住肩頭,虛晃了幾下,咳出幾口鮮血,緩了一緩,才能喘息著出聲:「公,公子……咳……小公子被……咳咳……」
  
  聞言,君贏逝輕輕一震,隨即回過神來,一直低垂著的頭顱忽然猛抬起來,鋒利的視線頓時射了過去,充滿怨意。
  
  徐潛心下一震,忽然呆住,動彈不得。
  
  君贏逝緩緩走近他,卻一直沈默著不再出聲,直到終於走到他的腳邊,才停了一停,蹲下身來,與他的視線齊平。
  
  「告訴我。」君贏逝注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真兒在哪裡,被誰劫走了,告訴我。」
  
  徐潛愣了一愣,看著他慌亂無措的眼神,忽然喉嚨發乾,動了動嘴唇,卻說不出話來。
  
  君贏逝一個著急,猛然扣緊他的雙肩,使勁的搖晃:「告訴我真兒在哪裡!快告訴我!真兒若是出了什麼事……若是出了什麼事……我怎麼能……怎麼能……」說到最後,君贏逝竟眼眶發紅,聲音哽咽,緩了幾緩,仍然無法平靜。
  
  徐潛被他搖得內息不穩,忽然輕輕一震,身體一歪,吐出血來。他本就受了蘇引月一掌,雖然蘇引月手下留情,但仍舊傷的不輕,此時哪裡受得了君贏逝下了狠勁的搖晃,於是這才忍不住吐出血來。
  
  蘇引月看得心疼,上前攬住君贏逝,一把將他扶起,柔聲安慰道:「真兒一定沒事的,你不要擔心,凡事有我,我定會還你一個健健康康的真兒。」
  
  君贏逝依舊不死心,掙脫蘇引月,一口氣奔回徐潛的身旁,急急道:「告訴我,真兒去了哪裡,你快告訴我!被誰劫走了!你快告訴我!」
  
  徐潛喘了幾下,眼前已似乎有些朦朧,他隱隱約約地看到眼前人著急的神情,張了張嘴,當真的想說出去的時候,卻才發現,氣若游絲,真的出不了聲。
  
  蘇引月偷偷觀察那藍衣人的表情,見他一陣心疼,一陣心慌,心中掂量一番,隱隱有了主意。徐潛說不說其實他不甚在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徐潛跟他多年,這點信用,他還是有的。
  
  傷害徐潛至此,為的,也不過是引出那人。
  
  這府院中真正的黑手,想必,定是那人無疑。
  
  蘇引月眼神一暗,裝模作樣地走近君贏逝,故意道:「我知道你傷心,可你身體剛好,若是真兒找不到,你又倒下去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君贏逝沈默,卻並不哭泣,只是將頭靠在他的肩上,隱忍半響,才低低出聲:「引月……真兒一定沒事的……是麼?……」
  
  蘇引月心下一軟,輕拍著他的肩膀安慰,眼神卻瞥向一邊,密切地注視著什麼,忽然眼神一閃,微微笑了起來。
  
  按捺不住了……是麼?……
  
  「贏逝,你放心,真兒一定沒事的,照顧自己的身體重要……」
  
  君贏逝忽然抬起頭來,死死抓著他的衣衫,聲音微微顫抖:「真兒不會……不會……已經被……」他說了幾句,忽然眼神驚恐,片刻之後,微微泛起紅來。
  
  蘇引月連忙安慰他:「真兒是真龍天子,才不會那樣,你好好的放心,不要又倒下去了。」
  
  「我哪裡放得了心!」君贏逝一把推開他,激動:「只有你一直什麼都不擔心!真兒丟了你也不擔心!要不是今晚我們出去的話……真兒也不會這樣的……」
  
  蘇引月瞄了什麼一眼,這才又靠近他,卻只說了兩個字,讓人莫名其妙。
  
  「放心。」
  
  君贏逝剛要怒叫,忽然一陣「撲通「跪地的聲音,接著便是一聲熟悉的「皇上。」,把他嚇了一跳。
  
  「皇上……臣妾做了錯事……求皇上責罰!」
  
  君贏逝定睛一看,見他一身男裝打扮,聲音卻是甜美熟悉的女聲,不由皺起眉來。
  
  「你……」
  
  藍衣人怔愣一下,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一般,於是便一把撕下臉上的偽裝,露出一張美麗嬌弱的臉龐。
  
  雙眸凝淚點點,眉間一滴硃砂紅痣,柔媚的眼神顧盼神飛,端的是嬌美無雙。
  
  「沁靈!」君贏逝驚了一跳,片刻平靜下來,忍不住皺起眉頭。
  
  其實最讓他驚訝的,並不是沁靈無緣無故的出現在此處,而是──
  
  「你的眼睛!?」君贏逝看著她,表情漸漸冷淡下來。「你一直都在騙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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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無人寵第六十五章
  
  「沁靈!」君贏逝驚了一跳,片刻平靜下來,忍不住皺起眉頭。
  
  其實最讓他驚訝的,並不是沁靈無緣無故的出現在此處,而是──
  
  「你的眼睛!?」
  
  君贏逝看著她,表情漸漸冷淡下來。「你一直都在騙我!?是不是?」
  
  沁靈輕輕一震,忽然覆下眼睫,抖了幾下,好似在猶豫著什麼,卻一直抿唇不言。
  
  「你沒有瞎……」君贏逝瞇起眼睛,心裡頓時涼了半截,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眼前的沁靈嬌美如花,粉腮櫻唇,尤其是那雙眼睛,明亮嫣然,熠熠生輝。曾經的灰暗與破敗,就好似從來不曾有過一般,君贏逝看在眼裡,竟覺得微微的諷刺。
  
  諷刺,無言的諷刺,君贏逝站在原地,忽然有種想要放聲大笑的慾望,可還未待發出聲音,突然眼眶一跳,微微刺痛起來。
  
  「皇上……」沁靈心下一抽,漂亮的眼眶微微泛紅,忍不住上前一步,突然眼前一花,只覺一襲身影虛晃一過,再次定睛一看,竟是被一人提前截了下來。
  
  「沁靈!能夠隱藏到現在,你果真是大不簡單。」蘇引月挑著眉看她,彷彿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只是神色愈加冷凝鋒利,邪邪的,透著種危險駭人的氣息。
  
  沁靈怔愣一下,隨即眼神一閃,卻只是片刻,片刻之後,恢復如初,依然溫柔瀲灩,依然顧盼神飛。
  
  「樓主搞錯了……我並沒有特意地瞞著什麼……我只是,只是……」沁靈咬著下唇,一副無語凝噎的模樣,含著淚珠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君贏逝,引人垂憐。
  
  蘇引月勾勾唇,不屑地笑了一笑,而後輕描淡寫道:「怎麼?想知道我何時察覺的麼?沁靈,你隱藏的太好太完美,也成功地博取了每一個人的同情之心,可是,你卻不知道,打從一開始,你就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樓主說什麼呢……」沁靈柔柔一笑,忍不住又是上前一步,明媚的眼睛裡閃爍著什麼,可是卻太過複雜,讓人看不清楚。「我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只想著再能夠見皇上一面……現在京城危機四伏,只要皇上平安……我便安心了……」沁靈說著說著,忽然眼眶一紅,好像真是想到了傷心之處,只要睫毛一眨,便真的能掉下淚來。
  
  蘇引月冷笑一聲,隨即拍了拍手,遙遠的身後忽然走出一人,那人手中拿著什麼信封一樣的東西,卻讓沁靈臉色一變,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是我前幾日截獲的書信,你若不信,大可以再看一番。」蘇引月兩指夾起信封,嘲笑一聲,忽然一下子扔了出去,甩在她的腳下。
  
  沁靈嚇了一跳,連忙退開一步,躲開飛甩而來的信件。她眼神有些淡淡的驚恐,臉色泛著些青灰的蒼白,映在她尤其花容月貌的臉上,尤其使人心疼。
  
  君贏逝歎了一聲,沁靈畢竟是他的結髮之妻,雖然二人從未深交暢談,但她的心意,自己又怎會不知,那樣的犧牲與折磨,就算是自己一個大男人,也未必忍受得了,更何況是她那樣一個小女人。
  
  偶爾耍些這樣的心機與手段,在幽幽深宮之中,總是不可避免。可是有一樣,卻是真的讓他心急如焚的。
  
  「沁靈,你騙朕,朕也不會怪你,你是個女人,耍些這樣的小心機,也是無可厚非,可是沁靈,真兒在哪裡。」君贏逝深吸口氣,死死地望著沁靈,似乎只有那樣死死地看著她,才能從中看出微弱得可憐的希望。「告訴朕,真兒在哪裡!?告訴朕,沁靈。」
  
  君贏逝死死地看著她的眼睛,怔怔的,一字一句地鄭重道。
  
  沁靈忽然一顫,猛然抬起頭來,驚恐萬分地看著君贏逝,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皇上……你說什麼……」沁靈像被人扼住了嗓子,她深吸了好幾口氣,好像才能勉強擠出一點兒聲音。「你騙我……你一定是騙我的……」沁靈搖著頭後退,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那樣一個違逆天意的孩子,你竟也會想要麼!?」
  
  「沁靈!」君贏逝微微不悅,沈著聲音打斷他,一向舒展的眉宇,也緊緊皺了起來。「朕只是問你真兒的去向,別的不願多聽,你告訴朕,真兒在哪裡。」
  
  「還和她廢話什麼!我現在就真的挖了她的雙眼,看她到底是說還是不說!」蘇引月最是沈不住氣,一上手便要挖去沁靈的雙眼,君贏逝臉色一沈,喝道:「住手!你現在搗什麼亂!沁靈要是不說!你怎麼才能知道真兒的去向!」
  
  「早就叫下人找去了,那麼大點的地方,我就不信找不著!」蘇引月憤憤然,猛地一揮袖子,在原地急急地轉了兩圈,瞪著沁靈,咬牙切齒,卻什麼也做不得。
  
  沁靈低著頭,故作可憐:「皇上……您跟我回去,那個野種孩子就忘了吧……您若真的想要孩子……臣妾……臣妾也可以……」沁靈咬住下唇,雙頰飛出兩片暈紅,嬌嬌弱弱的,最是惹人憐愛。
  
  可這群人中,卻獨獨不包括蘇引月。
  
  「媽的!」蘇引月氣得眼瞳發紅,聞言,本就按捺許久的怒氣終於奔騰著衝垮理智,他腦子一熱,一下子衝過去,猛地飛起一腳,沁靈閃躲不及,一下子被踢飛出去,摔在老遠的地上。
  
  蘇引月冷哼一聲,惡狠狠地看著她,破口罵道:「你算個什麼東西!沁靈!我當初怎樣救了你!到頭來!你這麼做,真是要逼我殺了你!?」說著頓了頓,繼續道:「我以前最是疼你,一心要將你扶上樓主之位,沁靈,敢跟我搶,不過是自掘墳墓。」
  
  「……我知道……」沁靈抹抹溢出唇角的鮮血,一種悲傷欲絕的表情出現在她明艷嬌美的臉上,她愣愣地趴在地上,哀傷一陣之後,終於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踉蹌幾步,才最終定住:「蘇引月你武功高強,我自然是敵不過,可是你最重要的東西……還不是牢牢地掌握在我的手上。」沁靈溫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語氣出奇地和緩平靜,她自嘲一笑,漂亮的瞳孔裡,倒影著卻是君贏逝與蘇引月定定的身影。
  
  「皇上……原來我的眼睛……竟換不來你一絲一毫的感情……」沁靈忽然哭了,斗大的淚珠連續不斷地溢出她的眼眶,她肩膀微顫,聲音也抖得厲害,可是這樣一個堅強勇敢的女人,卻還是與一般女人一樣,最終,也沒有逃過愛情的折磨。
  
  「我那麼愛你……從見你第一眼起……我就愛你……」沁靈低低地訴說,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滾滾不斷地滴下。
  
  君贏逝看著她,心中忽然抽動。
  
  這樣一個女人,愛深恨切,竟讓人不忍心責備……
  
  「即便主子那樣對你,可是你的眼睛……卻一直看著他……」沁靈擦擦眼淚,忽然低低笑了起來,其中苦楚難盡,讓人忍不住心酸。「我費盡心機地將你放走,只是想……這樣的話,你便一定能記住我的……我假裝瞎了眼睛,殘了腿,我以為我一定能拴住你……可是我卻錯了……」沁靈忽然停了下來,看向君贏逝,一字一句地控訴:「可是我卻沒想到皇上您居然……這麼……這麼不知廉恥,這麼賤。」沁靈咬著牙,像是恨到了極點,不屑到了極點,卻眼神溫柔,依然藏滿愛意。
  
  「你上了他蘇引月的床,懷了他蘇引月的孩子,為什麼就是對我,獨獨不冷不熱,獨獨坐視不管!為什麼!?我是一個女人!我嫁給了你,就會守你一世,他一個男人,能有什麼好……」沁靈聲嘶力竭,一句一句地大哭著控訴,好像要把這一輩子的委屈都徹底發洩出來一般,瘋狂的,偏執的,有些歇斯裡地的意味。
  
  溫柔典雅的美麗皇后,此刻,也不過是深墜情網卻不可自拔的可憐女人。
  
  「沁靈……」君贏逝胸口賭得發悶,頓頓的,隱隱地疼痛。
  
  「我錯愛了你,我錯愛了你……」沁靈閉上眼睛,轉過臉龐,連續不斷的眼淚掉出眼眶,身體忍不住地輕輕顫抖,就像一片落葉,好似隨時都會規落塵埃。
  
  「沁靈……」君贏逝歎了一聲,即是無奈,又是心疼。面對著這樣一個被他傷得那麼深的女人,即便她做出多麼過分殘忍的事情,在她如此一番痛徹心扉的控訴之後,還……怎麼能再去責備她……
  
  「沁靈……」君贏逝潤了潤喉嚨,直覺自己該說些什麼。
  
  「你是一個好女人,真的不該被我耽誤……」
  
  沁靈輕輕一震,隨即垂下長睫,自嘲一笑:「……我不悔……我不會後悔……」
  
  君贏逝歎了一聲,心中頓時五味陳雜,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蘇引月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沁靈曾經是她最疼的丫頭,如今落得這般模樣,他也不知該是心疼,還是該去憤然。
  
  蘇引月只有攬上君贏逝,讓他靠著自己,然後收緊雙臂。
  
  君贏逝輕輕一震,看了他一眼,勉力笑了一笑,然後轉過頭來,對著沁靈道:「我當時自私了,不該將你帶走……如果我不是這樣,也許……你能有個更好的歸宿……」
  
  沁靈勾了勾唇角,淡淡的,絕望般的苦澀,竟讓在場的三人都不好受。
  
  君贏逝看著她,忽然不知該怎樣安慰,也許,這樣的時候,任何安慰勉力的話語,對這個柔弱卻又勇敢的女人來說,都顯得那麼的蒼白與無力。
  
  片刻的沈默,凝重而又窒息,在場的三人,都頗有默契地沈默下來,不知該說什麼。
  
  半響,沁靈忽然笑了一聲,道:「皇上若想救太子,再不快點……怕是來不及了……」
  
  君贏逝輕輕一震,驚恐地看向她:「什……什麼意思……」
  
  「叛軍攻打京城,誓獅大會上……小太子的血……便是祭品。」
  
  「什麼!」
  
  蘇引月一聽,再也按捺不住。
  
  月下無人寵第六十六章
  
  沁靈說,這日的誓獅大會上,真兒的鮮血,將會成為死亡的祭品。
  
  沁靈還說,所有的人都恨真兒,這個顛鸞倒鳳的野種,只有讓他徹底地滅絕與消失,整個煜羨,才會恢復前所未有的安穩與寧靜。
  
  蘇引月瘋了一般地緊緊揪起沁靈,美麗的眼睛充血成駭然的顏色,嘴中大聲罵了句什麼,陰森森的,駭然然的,然後猛然將她摔下,問了句什麼,咬了咬牙,便一口氣奔出蘇府。
  
  君贏逝一瞬間愣在原地,腦袋「嗡嗡」作響,他幾乎聽不見蘇引月與沁靈說了什麼,只是看著他們一張一合的嘴唇,脹滿的心臟突然就被像掏空一般,空蕩蕩,茫然然,好似渾然無知卻緊緊絞痛。
  
  「快!快跟著主子出去!快去!」
  
  「小公子在京郊的刑場!快去!不能讓主子一個人去!
  
  「太危險了!林青,帶上一對人馬,這就隨我去!」
  
  耳邊是焦躁急切的呼喊,眼前是穿梭不斷的眾人,雜亂亂的,噪嚷嚷的,君贏逝眼睜睜地看著徐潛匆匆忙忙地帶著一大隊人馬奔出蘇府,這才心裡一抽,一下子回過神來。
  
  沁靈呆坐在地上,她怔怔地望著君贏逝,似乎是看出來什麼,也似乎是終於放棄,明亮的眸子一瞬間黯淡下來,幽幽的,包含了數不盡的心酸與苦澀。
  
  「真兒!」君贏逝忽然大叫一聲,跌跌撞撞地奔出府外,心裡像被攪碎了般疼痛,光是想像著真兒被他人刨膛破肚般的情景,他便再也忍受不住,幾乎就要失聲痛苦出來。
  
  可是他不能……君贏逝知道他不能,真兒還被困在他人手中,他懷了那麼久,終於九死一生地生下的孩子,才那麼一大點,無論如何,都不能被人這樣害死。
  
  君贏逝跳上馬背,一抽馬鞭,高大的烈馬嘶鳴一聲,頓時如離弦之箭一般飛奔出去。
  
  似乎有人在背後追著他喊了句什麼,也許是阻攔,也許不是,但君贏逝早已顧不得那麼多了,他那麼寶貝的孩子危在旦夕,如果停留一步,他只怕……只怕……
  
  「駕──」君贏逝猛揮馬鞭,紅棕色地烈馬揚起四蹄,大腿上鼓動的肌肉一顫一顫地顯示著力量,強壯的四蹄飛奔開來,揚起一片塵沙。
  
  狂風呼嘯著刮過臉頰,身下的烈馬噴出灼熱的氣息,君贏逝貴為皇帝,自是受了不少駕術的訓練,因此,雖然他武功平平,卻馭術頗高,再加上他心情十分急切,沒過多大一會兒,便遠遠的,看見那血腥一般的屠殺會場。
  
  荒涼冷寂的原野中,密密麻麻排列著的一股壯大的軍隊,黑壓壓的一片,猙獰恐怖,就像是人間煉獄,泛著死一般腐臭可怕的氣息。
  
  領頭的大約是一個女人,五十歲上下,一身華貴的妝容,眼眉精緻的挑起,雖然不再年輕,卻依舊風韻猶存。
  
  她的身後是一個男人,白皙乾淨,斯文俊秀,額角被人打出淤青的顏色,顯然是受了不少的虐待,猙獰的瞳孔深處,陰狠狠的,泛著嗜血的顏色。
  
  身後一大群黑壓壓的士兵,人人陰暗的笑著,一致抬頭望向某處,眼裡閃動著敬仰與渴望的迫切神色。
  
  君贏逝急勒馬韁,隨著他們的視線向前一望,不想卻胸口一窒,險些叫出聲來。
  
  真兒!那是真兒!
  
  孩子小小的身子被人高高的托舉起來,卻仍然沒有危機意識,呼呼地睡得好香,肉嘟嘟的胳膊竟然還從襁褓中掉出一隻,托著他的那人身穿黑衣,低頭閉著眼睛,嘴裡嘟噥著什麼,好像虔誠地膜拜著一切,身下是一口大鍋,鍋裡好似注著清水,明晃晃的,晃得人眼睛生疼。
  
  那麼一口大鍋,旁邊掛著幾把鋒利的匕首,劍尖涼森森的倒垂在地上,刺得人眼睛生疼。
  
  君贏逝心裡一抽,那鋒利的刀尖簡直就像刺在了他的心頭,剜著他的心血,痛徹心扉。看著那小小的身影,他突然心口一顫,眼裡忽然流動起什麼,流轉過處,卻全是興奮激動,竟連緊攥韁繩的手指,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君贏逝遠遠看著,又是心疼又是寬慰。
  
  真兒……
  
  濕濕熱熱的溢出眼角,君贏逝再也抑制不住,眼看著真兒即將要成為祭品,就是是死,他也會不惜代價地保下他。父子親情……當真是這麼難以琢磨的東西……
  
  君贏逝剛剛收緊馬韁,正要飛奔過去,突然前方好像出了什麼亂子,一大群士兵先是出現一陣怪異的表情,然後紛紛騷亂起來,太后等人也是驚了一跳,下意識地張望過去,忽然面色慘白。
  
  「妤太后,我尚且尊稱你一聲妤太后,你煜羨國母也能做出此事,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了麼?……」蘇引月神色陰弒地從人群走出,一身白衣飄飄,艷麗的臉上並沒有什麼過於扭曲的表情,卻天然的怒氣,陰暗暗的,壓得人幾乎緩不過氣。
  
  他瞇著眼睛瞅著不遠處的二人,不緊不慢地抬腳前行,好似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卻不知做了什麼手腳,腳步過處,旁邊的士兵皆是神色一震,突然面目猙獰起來,瘋狂地抓著喉嚨,然後慘叫連連的倒下,倒在地上瑟瑟發抖。
  
  太后退了一步,佯裝平靜:「蘇引月!你是什麼東西,本宮為民除害,那樣的虐子野種,逆天背德,本就不該留下!」
  
  「哦?」蘇引月挑著眉看她,徐徐地走過來,美麗的雙眸中翻滾著奔騰不停的怒氣,好似壓抑了過久,終於要在忍受不了的時候,狂嘯著奔騰而出。
  
  召來的士兵本就是一堆貪生怕死的東西,雖然強壯有力,雖然粗魯血腥,但眼睜睜地看著曾經的戰友一個接一個的倒下,都是輕輕一震,不爭氣地向後退去。
  
  蘇引月伸起右手,雪白的衣袖順著他雪白的皓腕滑落下來,一雙猙獰恐怖的黑色手掌,一點一點顯露出來。他微微笑著,從未有過的溫柔瀲灩,卻氤氳起可怕的顏色。
  
  抱著真兒的黑衣之人輕輕一抖,忽然明白了那是什麼,瞳孔突然突兀地放大,張口結舌,嘴唇發顫,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你……」
  
  蘇引月終於從近他二人,美麗的臉上臉上寒冰未消,神色清冷,積蓄著可怕的怒氣。
  
  「把真兒給我。」蘇引月瞇著眼睛望著那黑衣之人,伸出另一隻手去,雪白晶瑩,白玉無暇,美麗純潔得不可方物。
  
  那黑衣人退了一步,收緊手中的嬰兒,微微發抖。
  
  「你……不可能……你竟敢用這種……當真是不怕死了……」
  
  蘇引月輕描淡寫:「對付你們這群廢物,只要我一個人,便已足夠。」
  
  妤太后雖然害怕,卻依舊半知半解,不明白蘇引月那突然黑了的一隻手,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引月!你使得究竟是什麼詭計!你以為我這幾十萬的軍隊,都是泥捏得麼!」
  
  蘇引月勾勾唇:「保護好我要保護的人,妤太后,你一生作孽太多,本來我不會管你,只是你一而再再二三的對付那人,事情至此,就莫要怪我無情。」
  
  妤太后向後望去,那人身後竟慘叫呻吟著百人之多,紛紛死命地直抓喉嚨,到最後卻七竅流血,直至死時,也是慘不忍睹。
  
  周圍圍了那麼多的一大群人,紛紛舉刀相向,卻猶豫著不敢向前。
  
  妤太后臉色一變,終於打從心底,開始驚慌。「你……你究竟使了什麼妖……妖術……」
  
  「女人,你還沒資格管我。」蘇引月冷哼一聲,右手可怖猙獰的黑色開始慢慢擴張,瘋狂地爬上他雪白經營的手腕,宛如修羅。
  
  「把真兒給我。」蘇引月沒耐心地重複道:「你既然知道我做了什麼,就一定是苗疆之人,我與你們苗疆之主自幼交好,得罪我,你將會死無全屍。」
  
  黑衣人一震,看看蘇引月,又看看妤太后,微微猶豫,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燕樓!你敢!這孩子是逆天的產物!你現在就給我割了這孩子血肉!黃金千兩,你要什麼我便給什麼!你想續著那人性命的朱果,本宮也通通奉上!」
  
  名喚燕樓的黑衣男人輕輕一震,手中緊了緊,竟真的拿起一旁的鋼刀,似乎就要刺了下去。
  
  「你敢!」蘇引月眼神一暗,直覺便是伸手去抓,誰知剛剛伸出一半,才反應過來是那只幽暗泛黑的手掌,不由手下一停,虛晃一招,發力打在身旁的那口鐵鍋之上。
  
  妤太后微微奇怪,卻不知為何,抬頭看向劉瑟,微微示意,他卻也是一副雲裡霧裡的樣子。
  
  不過片刻,那鐵鍋竟是茲啦一聲,忽然冒起白煙,接著變慢慢腐爛,慢慢變薄,鍋中的清水漸漸融成濃黑的顏色,穿過薄薄的鍋身,漏洩出來。
  
  在場的三人臉色一變,看向蘇引月,不由退了一步。
  
  燕樓大驚失色:「你……你用了多少的量……當真想要死麼!?」
  
  蘇引月微笑:「即便千軍萬馬,只我一人,便已足夠。」
  
  月下無人寵第六十七章
  
  「即便千軍萬馬,只我一人,便已足夠。」
  
  蘇引月傲然地漠視眼前的眾人,白皙秀麗的下顎微微抬起,朦朧清美的白色衣袂淡淡的翻飛在空中,神色倨傲不可一世,那麼美那麼美的人,卻有一隻手掌,幽黑陰森,泛著深暗的藍光,隱隱藏在瑩白亮麗的素紗之中,突兀兀的,卻更顯可怖。
  
  周圍是黑壓壓的一群士兵,猙獰恐怖,舉著亮晃晃的大刀,腳下猶豫著,等待著,危險地注視著中間那一身白衣的絕美之人,凝視半響,卻無一人,膽敢上前。
  
  蘇引月輕笑,笑得美艷絕倫,笑得傾塵絕代,一顰一笑卻隱隱壓著怒氣,上空的天也好似漸漸灰暗,風雲突變,愈加冷冽的寒風狂嘯而來,竟好似配合著他的步調,那一瞬間,逆天般的震怒。
  
  妤太后等人臉色大變,連連後退幾步,纖纖手指顫顫抖抖地指著蘇引月,吭哧了半天,才抖出一句話來:「蘇引月!你……你敢!……你……反了反了……」
  
  蘇引月翹著嘴角,一步一步地逼近面前三人,風雲突突,吹拂起他凌亂飛舞的黑髮,合著他詭異至極的身手,宛如修羅。
  
  燕樓抱著懷中的嬰兒,腳下一軟,竟跌倒在地。
  
  苗疆奇毒,三千三百三十九種,一層一層的疊加而上,最頂端的,便是那通體黑色的至毒蠱蟲──幻滅。
  
  「幻滅」以精為養,以血為食,乃是苗疆血人離幽的懷中至寶,可以說是一見難求。此蟲威力無窮,通體黔黑,但凡是它輕輕挨過之地,轉瞬之間,便是萬物成灰,死寂為塵。也因此,它對寄主的身體狀況要求極高,也最為苛刻。
  
  武功登峰造極者,修為出神入化者,身手神鬼莫測者,內力深厚悠長者。
  
  這四個條件,缺一不可。
  
  苗疆血人離幽銀髮童顏,秀麗無匹,相傳性情十分古怪,絕傲孤僻,這為數不多的「幻滅」,又怎有可能輕易相讓他人?眼前這蘇引月究竟是應了他什麼,允了他什麼,才能如此輕而易舉地拿到「幻滅」,縱使是燕樓,也不敢輕易揣測。
  
  他只知道,「幻滅」至毒,一旦沾染上,便就再難脫身。
  
  離幽的「藥人」一職,要這天下第一來當,也許,才能更將幻滅的毒性發揮到淋漓盡致。
  
  燕樓微微發抖,他似乎終於明白了離幽的詭異圖謀,老謀深算,好似世間的一切,也不過在他掐指一算之間。
  
  「蘇引月……你中了【幻滅】,當真是要做那離幽的藥人去麼?……」燕樓也是性情中人,他今日所作的一切,也不過是為了那個日日夜夜魂牽夢繞的深情之人,此刻看見蘇引月,他不由心下一震,這才明白,兩敗俱傷,有時候,也是一種救贖。
  
  毀了自己,卻救了心繫情牽之人,燕樓惶恐,惶恐得只有抱著孩子微微顫抖,卻再也下不去手刺傷於他。
  
  蘇引月面色沈凝,看著燕樓,抿唇不答。
  
  妤太后聞言,眉毛一皺,大聲斥道:「蘇引月!原來你竟勾結苗疆之人……怎麼?當真是要反了不成!?好啊!……就你這個罪狀,便足夠死無全屍!」
  
  苗疆之人善用奇毒,性情古怪,早就與眾國不和,自成一派。
  
  在其他國家眼中,掌管苗疆的苗疆血人離幽更是鬼魅偏激,孤癖絕傲,不可與之深交。但凡與他有一絲半點關係之人,那便是叛國通敵,罪責不小。
  
  蘇引月此刻,任憑如何不屑,在眾人眼中,也成為了一個叛國通敵的罪債之人,更而甚者,比之這些叛變之人,更為遭人唾罵。
  
  暗暗低語聲慢慢響起,其中不屑怒罵,冷嘲熱諷,無一不清清楚楚地傳入蘇引月的耳中。燕樓睜大眼睛看著他的表情,仍舊淡淡的不屑一顧,平靜冷漠的可怕。
  
  半響,蘇引月終於開口,卻不作任何辯解,冷靜的,問著其他問題:「燕樓,吧真兒還給我,我饒你一命。」
  
  「不可以!」太后暴怒:「燕樓你不能給他!朱果在我的手上!你若真把那孽種還給了他!你想救的那人,我定叫他死無全屍!」
  
  燕樓輕輕一震,抱著真兒的手緊了緊,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
  
  蘇引月眼神一暗,忽然凶神惡煞起來,死死盯了太后半響,一字一句的咬牙:「女人!我現在就殺了你!」說罷,手腕一轉,迅速翻起一掌,掌風凌厲陰森,瑩白的衣袖掙扎著被胡亂吹拂起來,那一截長長幽黑的手臂,恐怖陰暗,順勢擊向妤太后。
  
  妤太后臉色大變,驚慌失措地叫著護駕。
  
  周圍的士兵迅速圍截上來,紛紛舉著刀撲上去,想要攔截蘇引月的掌力。
  
  蘇引月冷哼一聲,不偏不倚地直直迎了上去,凌厲的掌風生生接下斜斜砍來的大刀,纖細的兩指輕輕鬆鬆地截下刀柄,收緊夾住。持刀那人臉色一變,任憑怎樣用力,卻不能移動一分。
  
  蘇引月挑挑眉,微微一笑,然後猛一用力,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只聽一聲脆響,鋒利無比的鋼刀頓時應聲折斷,「!當」一聲,半截的刀片,掉落在地。
  
  持刀人臉色一變,還未待反應,只覺胸前忽然一涼,接著便是滔天洶湧的內力直逼而來,胸腔內的臟器好像忽然被人攪亂一般,破裂般的疼痛。
  
  蘇引月冷笑一聲,順勢拍下一掌,持刀那人輕輕一震,所有的臟器好似頓時爆裂而出,絞痛著掙出體內。他好像只來得及悶哼一聲,隨即便噴出一口黑血,一瞬之間就失去了意識,搖晃著倒在地上。
  
  快,狠,准,天下第一的武功,讓人為之色變。
  
  有些人退縮,有些人棄甲,卻依然有一大部分人,守在原地,持刀相向。
  
  妤太后後退一步,臉色慘白,卻依然梗著脖子喊道:「都給我上!大家這麼多人,幾十萬的軍隊,本宮就不信,竟擒不下他一個小小的蘇引月!若是大家能將他擒於劍下,幾十萬兩的黃金,本宮雙手奉上!」
  
  亂了!亂了!數十萬的軍隊一下子全都亂了!不再是幾人幾人的圍攻,整百整千的人瘋了般的圍攻上去,原野上那瑩瑩白白的一點,一下子就隱沒在君贏逝的視線之中。
  
  「引月……」君贏逝為之一震,心裡擔心得厲害,收緊馬韁,作勢便要直衝過去。
  
  「你怎麼不再等等?看看你的男人……究竟有多厲害。」
  
  君贏逝一震,下意識地轉頭望去。
  
  來人一頭銀髮,柔順光滑的貼著面頰垂在腰間,極為精緻的臉龐白皙如玉,眉目雋秀緋麗,艷色的紅唇上卻凝著諷刺的笑意,乍看下去,竟忍不住讓人生出一股寒意來。
  
  那人穿著一身銀色狐裘,肩上臥著一隻半閉眼睛的雪貂,清冷高貴,疏離冷漠,就好像厭倦了塵世。
  
  「你……你是……」
  
  「離幽。」男人逗弄著肩上的雪貂,半垂著眼簾,輕描淡寫地答道。
  
  君贏逝輕輕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向男人,說不出話來。
  
  離幽,離幽,這個鬼魅般的名字,他怎麼可能不知道!苗疆血人,對任何國家來說,那是死一般的禁忌,不可碰觸。
  
  離幽輕撫著雪貂的,纖細的手指勾弄它微微抬起的下巴,垂著眼睛,漫不經心地答道:「不要用那麼驚恐的眼神看我,我只是來收一個戰利品,收完了,我自然就走了。」
  
  君贏逝突然有些不安起來。
  
  「……什麼戰利品……」
  
  「哦?」離幽挑挑眉,停下手,頗有興趣地看著君贏逝:「你男人做出的事情,你竟也不知道麼?」
  
  肩上的雪貂突然失了主人愛撫的雙手,不由有些微微不悅,搖頭晃腦地蹭著離幽的脖子,表示不滿。
  
  離幽拍拍它,隨即抬起眼來,看著君贏逝:「我真懷疑你們二人是怎麼相處的,這麼大的事,他竟沒有告訴你麼?」
  
  「什麼事!?你指什麼!?」
  
  離幽靜默半響,忽然嗤了一聲,微微不屑:「你男人服了我的幻滅,蠱蟲噬精吸血,只有成為我的藥人,方能保住性命。」
  
  「什麼!」君贏逝大驚,根本就不信:「怎麼可能!引月武功高強,他怎麼會自投羅網,更怎麼又去服什麼你的幻滅!你莫要信口開河!」
  
  離幽皺皺眉,十分不悅:「你男人為了你去服用毒蠱,信不信由你,他答應我為我試藥,成為我的藥人,這麼好的武功底子,若真的不去利用,這才是暴殄天物?」
  
  「怎麼可能!他怎麼能去服用那種東西!」
  
  「那種東西?」離幽擰眉,寒下臉孔,盛氣凌人地靠近他:「我離幽研究的東西,你竟敢如此不屑?幻滅多麼大的威力,想必你一個小小的皇帝不會知道。也好……」離幽勾勾唇角,精緻的眉眼,冷森得可怕:「你男人就這樣蠱毒附身,死了好了。」說罷聳聳肩,轉身就要離去。
  
  「等等!」君贏逝突然出聲喚他,閉上眼睛,緩了一緩,才敢開口:「告訴我……為什麼……他為什麼……」
  
  離幽停下腳步,頗為好奇地轉頭看他,精緻的臉上,依然不屑。「……幻滅威力強大,以一敵萬,根本不在話下,更何況你男人又是武林第一,服了幻滅,想要幫你匡覆煜羨,根本就是彈指小事,你想要覆國,又沒有軍隊,他這麼做的用意,難道你真的傻的不明白?」
  
  離幽的話,像一把利劍,直直插入君贏逝的心臟。
  
  「你說什麼……」
  
  君贏逝呆呆地看著離幽,發不出聲音。
  
  離幽抬抬下巴,高深莫測地笑道:「你若不信,看看那戰場就會知道。」
  
  修羅般的煉獄,觸目所及的全是猩紅屍體,腐臭的屍體七七八八胡亂交疊著躺在地上,幾十萬的大軍,幾乎就在一瞬間,死傷慘重,只剩數人。蘇引月搖搖晃晃著穩住身體,正踏屍而過,衝著眼前的那三個敵人,微微邪笑。
  
  君贏逝心下一抽,忽然驚慌得厲害。
  
  藥人……藥人……你當真是服了幻滅麼……
  
  幻滅幻滅……
  
  那意味著什麼……引月……
  
  月下無人寵第六十八章
  
  風起雲湧,厚重陰暗的雲層滾滾而來,突然遮蓋住和緩溫暖的陽光,白淨的天空一下子昏暗下來,陰森蝕骨,沈重逼人。
  
  寒風獵獵,怒哮而來,啪啪地拍響眾人的衣擺,一人身著白衣,輕紗似的衣擺被高高的撩起,冷風割面,胡亂地吹起他漆黑柔亮的長髮,美得過分的嘴角,凝著寒霜,攢著怒氣,一步一步,踏著屍體,踩著鮮血,徐徐而過。
  
  「蘇……蘇引月……你,你想幹什麼……」妤太后臉色慘白,一連倒退數步,看著面前緩緩走近的人,寒意森森,襲人的恐懼直竄腳底。
  
  蘇引月瞇著眼睛,冷冷開口:「女人,我本無意將你趕盡殺絕,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作出此等擾人之舉,更加要能真兒來威脅於我,今天我若不殺了你,我蘇引月的名字,便要倒著來寫。」
  
  妤太后嚇得臉色青森,腳底發軟,再也保持不住以往高貴端莊的形象,精緻的髮簪掉出一半,幾縷髮絲亂糟糟的垂落下來,有些落魄的景象。
  
  「蘇引月……你站住!你……不准再靠近來,聽,聽見沒有!」
  
  蘇引月挑挑眉,純白的衣衫上早已染滿鮮血,一場激戰,腳下躺的是鮮血淋漓的屍體,濃黑的鮮血詭異地流出腐爛的身體,緩緩潺潺,發出地獄般駭人的聲響。濃重的腥氣鋪天蓋地而來,從未有過的猙獰可怖,兢兢戰戰,鎖在每一人心頭。
  
  「妤太后,我最後再說一遍,把真兒交給我。」蘇引月徐徐靠近,右邊整條手臂上早已爬滿猙獰可怖的幽暗黑色,其中有什麼股股蠕動,細細再看下去,那竟是一條條蠕蟲的形狀,就好像撐起他的肌膚,再密密麻麻的神經下面,噬精嗜血,噁心地蠕動。
  
  燕樓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蘇引月,甚至連聲音,都在不可思議地顫抖。
  
  「蘇……蘇引月……你……」
  
  「燕樓,把真兒給我。」
  
  「不可以給他!」妤太后驚慌失措,倉皇跑上前去,一把奪過燕樓手中的孩子,緊緊攬在前胸。「蘇引月!你來啊!有本事你就殺了我,你家的孽種就在我的手裡,就算是死,我也要你蘇家的後代陪葬!」
  
  妤太后張狂地大笑,就好像忽然瘋了一般,寒風冷冽地吹亂她的秀髮,整齊的髮髻一下子披散下來,扶搖珠璣虛掛在她的頭上,隨著她的動作,叮噹作響,由勝及敗,諷刺至極。
  
  襁褓中的真兒轉轉眼睛,好像終於明白此時的凶險,扁扁小嘴,竟好像受了極大的委屈,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
  
  「不許哭!」妤太后怒叫,尖細的五指忽然緊掐在真兒的喉間,微微收緊。
  
  真兒憋得臉色通紅,費盡力氣地咳了兩聲,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低低的嗚咽。
  
  「真兒!」蘇引月緊張,目光忽然凶狠,不由上前一步。
  
  「後退!你給本宮後退!」妤太后見蘇引月靠近一分,心裡一緊,手下就不由重了重,懷中的真兒哼哧一聲,扭著脖子,嗚嗚地手腳亂蹬,勉力地掙扎起來。
  
  「女人!你敢!我殺了你!」
  
  「蘇引月!你以為我不知道,有了這孩子,我便能活得下去,要是真沒了這孩子,你能饒得了我?」妤太后陰森地笑著,鮮紅尖細的指甲緊緊扣在真兒小小嫩嫩的脖頸上,本是端莊典雅的面容上凝滿怒意,眼睛盯著蘇引月,微微的抽搐。
  
  「住手!住手!」
  
  蘇引月面色陰沈,聽到孩子的哭聲,心中一緊,忍不住又是上前兩步,行至一半,卻忽然腳下一頓,眉宇微微皺了起來。
  
  妤太后好一陣驚慌,一連退後幾步,眼神緊張地盯著蘇引月,怕他又耍什麼花樣。
  
  蘇引月靜默一陣,忽然悶哼一聲,身體抖了抖,猛然一口黑血,噴了出來。致毒的黑血泛著幽深詭異的藍光,黏稠濃膩,正沿著他的唇角,一滴一滴,緩緩滴下。
  
  妤太后愣了愣,忽然大笑起來:「好你個蘇引月!你竟然也有今日,來人哪!給本宮衝上去!好好伺候!」
  
  只剩寥寥數人的軍隊定了定精神,手舉著大刀,顫顫巍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腳下虛晃幾步,卻一直猶豫著不敢上前。
  
  蘇引月抬起頭來,微微一笑,緩緩地擦拭乾淨唇角的鮮血,不緊不慢道:「就憑他們幾個,你以為又能把我怎麼樣?妤太后,你死期已到,不管有沒有真兒,我都會將你置於死地。」
  
  「笑話!」妤太后得意,揚了揚手中的襁褓,尖細鮮紅的豆蔻,緩緩摸索著真兒的臉蛋,笑得邪惡:「你的寶貝兒子還在我的手中,怎麼?蘇引月,你和那皇帝的野種,竟真的忍心麼?」
  
  蘇引月怒目而視,一字一句地惡狠狠道:「……我要殺了你,更要救回真兒,你敢威脅我,你的死期,也就越快到來。」
  
  妤太后輕輕一震,還未來得及反應,蘇引月已經鬼魅般的直逼過來,一隻黔黑幽藍的手掌,五指爪形張開,高高舉過頭頂,眼看就要擊上她的頭頂。
  
  「蘇引月!你敢!」妤太后眼神凌厲,猛地收緊五指,懷中真兒嚶嚀一聲,嗆得吭哧幾聲,微弱的呼吸,漸漸淺淡下去。
  
  「真兒!」蘇引月心神俱裂,生生收回掌勢,內力反噬,他輕輕一震,噴出黑血。
  
  妤太后邪笑:「就憑這樣的你,也膽敢動我?蘇引月,你縱使武功高強,卻只有一樣,你永遠也拼不過我。」
  
  蘇引月緊緊地盯著他,咬咬牙,像要將她撕碎。
  
  妤太后得意的笑了一笑:「陰狠歹毒,冷血無情,要成天下,你永遠也拼不過我。」
  
  蘇引月冷笑:「妤太后,你那麼可悲可憐,在這點上,我當真是拼不過你。」
  
  「住嘴!蘇引月!你什麼意思!?」
  
  「妤太后,你看看自己,眾叛親離,連你唯一的皇子,都是恨你入骨,你這樣的生命……還有什麼意思……」
  
  「住嘴住嘴!」妤太后瘋狂地大叫起來,就像被人觸痛了傷處,急切地否認:「本宮要的是天下,什麼皇子親情!通通都是廢物!都是廢物!」
  
  蘇引月勾勾唇角,不屑地嘲笑一聲,他冷眼凝視著這個一生都瘋狂著追求權勢的女人,連微薄的憐憫,都不屑給予。
  
  妤太后漸漸冷靜下來,退去剛剛瘋狂的神色,她冷冷地笑了一聲,好像忽然想起什麼,邪惡地提議道:「蘇引月,想要你的孩子平安無事麼?我給你一個退路,如何?」
  
  蘇引月皺眉,抿唇不答。
  
  「不要擔心,事已至此,本宮不會癡心妄想地要求天下,本宮要的,只是與你同歸於盡,如何?」
  
  蘇引月愣了一愣,艷麗的眼眸陰晴不定地望著他,謹慎小心,好像估量著什麼。
  
  「怎麼?不捨得?放不下尊嚴?」妤太后陰測測地笑著,臉上越發猙獰起來:「難道你要眼睜睜地看著你的寶貝兒子被我掐死?蘇引月,你力挽狂瀾,最終還是要敗在我的手上。」
  
  鮮紅亮麗的豆蔻緩緩輕撩著真兒嘟嘟的下巴,真兒好似極不舒服,半噌半扭得躲開,嘴中咿咿呀呀,扁著小嘴,眼看就要哇哇大哭出來。妤太后微抬著眼神,別有深意地看著蘇引月,邪惡地輕笑。
  
  半響,她輕輕開口:「考慮好了麼?蘇大樓主?」
  
  蘇引月神秘莫測地笑了笑,靜默半響,忽然道:「妤太后,你威脅不了我,你忘了,我說過,我要殺了你,更要救回真兒。」
  
  妤太后剛要驚訝,忽然眼前一閃,只覺一團白光竄過,手中忽然一空,她睜大了眼睛,等到再次視線聚攏,蘇引月已微笑著站在她的面前,一手抱著真兒,另一隻黑手已經猙獰著抓在她心臟的地方,只要微微用力,便可破胸而入。
  
  蘇引月輕笑:「……妤太后……我早就說過……我要殺了你,更要救回真兒……」
  
  「你……」妤太后瞠目結舌,來不及吐出最後一句話語,忽然身體一顫,心頭的鮮血一瞬間噴湧而出,濺紅了眾人的雙眼,寒風一過,就這樣的,歪歪斜斜地垂軟倒下。
  
  掙扎拚搏了一世的女人,終於在追逐權勢的道路上,絞死了自己,掙斷了希望。
  
  蘇引月憐憫地看著她,忽然不在動作,猙獰漆黑的手臂上,一股一股的紅色,掙扎著,遲疑著,蜿蜒而下。
  
  「……呃……」
  
  那一瞬間的巨變,誰都始料未及。
  
  甚至連這個冠絕天下的高手,也只能瞠目地看著自己胸前忽然刺透的利劍,發不出任何聲音。
  
  黏稠濃重的黑血,泛著幽深陰晦的藍光,順著鋒利刺眼的劍尖,極靜極緩的,沈重滴下。
  
  寒風冷冽,割著蘇引月的面頰,漆黑柔亮的長髮,被無情地吹亂打散,這一刻的世界,靜謐無語,安靜得接近死寂。
  
  半響,只聽一人輕笑,費力地咳了幾聲,才不輕不重地低低道:「劉瑟……咳……是你……」
  
  「引月……引月……是你逼我的……得不到你……我只能讓你陪著我一起滅亡……」
  
  劉瑟站在身後,手中一把利劍,對著蘇引月,穿胸而過。
  
  斯文白淨的臉上,接近瘋狂,近乎癡迷,兩頰掛著冰冷的淚水,幾欲崩潰。
  
  蘇引月笑了一笑,忽然身體一動,竟生生從那鐵劍中抽出身來,鐵劍割著血肉的聲音,在那一瞬間,刺耳猙獰,響徹原野。
  
  「不──」
  
  忽然淒厲的聲音,撕心裂肺,震痛人心。
  
  如此觸目驚心,如此痛斷肝腸,卻又如此纏綿悱惻,君贏逝站在遠處,忽然看到那血腥猙獰的一幕,幾乎就在一瞬間,失去理智般的跨上馬背,流星般地飛奔出去。
  
  一劍殺死劉瑟,君贏逝終於站到蘇引月面前,看著眼前定定站直的佳人,臉色憔悴,滿身鮮血,血紅的夕陽照在他驚塵絕世的側臉上,就好像就要穿透他的肌膚,幾近透明。
  
  「引月……」君贏逝顫顫地伸出手去,聲音哽咽。
  
  「贏逝……真兒……我救回來……」
  
  了……
  
  最後一個字,梗在他再也說不出話的喉間。
  
  君贏逝接過他的時候,臉上濕熱,嗚嗚咽咽,再也說不出來任何話語。
  
  夕陽黯淡,兩人的影子,漸漸隱沒。
  
  晦暗低沈,血一般地夕陽,吞沒了大地。
  
  離幽站在遠處,靜靜凝視遠方半響,忽然冷漠的笑了一笑,輕垂眼簾,繼續逗弄著肩上的雪貂。寒風撩起他耳邊的銀髮,幾絲幾縷的,在空中亂拂。
  
  一股高深莫測的微笑,不期然的,凝在他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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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無人寵第六十九章(完結倒數ing~)
  
  兩個人的影子,在那血一般的夕陽之下,拉得很長很長。
  
  萬物俱寂,昏鴉飛過,那割痛面頰的寒風,吹亂青絲心緒,擾亂紅塵萬丈,在這幾近冰涼的世界裡,幾乎不剩什麼,卻徒留感傷。
  
  君贏逝抱著蘇引月昏迷的身軀,緊緊的,把頭埋在他的頸間,沈重地呼吸,雙肩微顫,聲音就堵在喉嚨裡,再也說不出來任何話語。
  
  「是時候了。」不知什麼時候,離幽已經輕輕走近他,垂著眼簾看著他二人半響,伸出手去:「他答應我的事情應該兌現,把他交給我。」
  
  君贏逝輕輕一震,過了半天,才從他的脖中抬起頭來,一字一頓道:「我不會給你的,絕對不會的……」君贏逝搖搖頭,猛然收緊手臂,頗有敵意地怒瞪著離幽,一副死都不會讓步的架勢。
  
  離幽愣了一愣,挑挑眉:「你男人已為你奪了天下,你在這裡傷心什麼?你君氏的統治,不正是你費盡力氣也要去爭取的東西麼?」
  
  君贏逝一臉敵意:「你不用多說什麼,總之,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把他給你。」
  
  「那好啊……」離幽輕拍著脖間的雪貂,輕垂長睫,寵溺地笑笑:「就讓他蠱毒發作,徹底死了好了,能在你懷中死去,你男人也應該會高興才是。」
  
  君贏逝輕輕一震:「你能救他!?」
  
  「我能,我當然能。」離幽嗤笑一聲,像在笑話他的遲鈍:「這蠱毒本就是我所養,要保住他的性命,當然是輕而易舉。」
  
  君贏逝一震,連忙抓住他的衣袖,激動半響,才顫聲道:「救他!保住他的性命,讓他活著。」
  
  離幽挑挑眉,卻笑而不答,緋麗的眉眼微微上挑,透著莫名的深意。
  
  「你想要什麼?」君贏逝等他回答。
  
  離幽勾唇一笑,銀月色的長髮輕輕拂過他精緻的臉頰,幾絲幾縷,在風中閃耀著瑰麗的銀芒,越發襯得他緋麗無暇,清離冷漠。
  
  越是清離冷漠,也就越是無慾無求,離幽性情孤癖怪異,變化莫測,對上這號人物,君贏逝攥緊了雙拳,也是沒有一點把握。
  
  半響,他終於開口:「我說過我要來收戰利品,你男人答應要成為我的藥人。我離幽說話做事向來說一不二,而別人答應我的事,我也向來不容許他反悔。」
  
  「……你是說……你可以救引月,卻一定要讓他做你的藥人……是不是!?」
  
  離幽勾勾嘴角,輕蔑的表情在他臉上一閃而過,卻快得讓人來不及抓住。「我早就這麼說過,你既然是皇帝,那現在就去統治你自家王朝的事情,我跟你廢了這麼多話,也算給足了你面子,現在我要走了,你若實相,就趕快讓開。」離幽站在君贏逝身前,銀白色的狐裘在風中獵獵作響,脖間的雪貂半瞇著眼睛,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好似也感覺到了冷意。
  
  渾身的冷意,不是來自寒風,而是來自那直直站立之人,滿面的寒冰。
  
  「把他給我,即便成為藥人,我也可以保住他一條性命。」
  
  「不!絕不!」君贏逝收緊雙臂,眼神拂過蘇引月蒼白沈睡的容顏,定下心意。
  
  藥人,藥人,為那變化莫測的離幽試藥,會有什麼樣的結果,誰能知曉?他養育天下至毒蠱蟲,吸食精血,那樣深入骨髓的折磨,君贏逝相信,高傲如引月,也是斷斷不會答應他的要求。
  
  引月……引月……我該拿你怎麼辦……
  
  君贏逝忽然抱緊蘇引月逐漸冰冷的身軀,淡淡的溫暖依然未曾散去,夕陽照在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肌膚,竟好像那樣直直穿射了過去,昏迷冷漠的側臉,幾乎透明。
  
  君贏逝愣了愣,忽然再次抱緊了他,低聲嗚咽起來。
  
  真兒在兩人懷中咯咯地笑著,嘴中依依呀呀,嗯哼嗯哼地說著什麼,蓮藕般的小胳膊虛晃著抓上蘇引月的一縷黑髮,輕輕搖晃。
  
  君贏逝眼睛一熱,抱緊了真兒。
  
  離幽眼神清冷地看著君贏逝,淡淡道:「時間到了,你拖得越久,他就越無希望生還。你再這樣下去,他必死無疑。」
  
  「可不可以……救活他,不要做那藥人。」
  
  「不可能。」離幽斬釘截鐵地截斷他,緋麗的雙眸裡,結上一層寒冰。「我救活他就是為了要他做我的藥人,你現在讓我放棄,那更是不可能。君贏逝,我離幽不是聖人,殺人可以,若要我救人,哼哼,那更是難上加難。」
  
  被他拒絕,君贏逝並不驚訝,但還是難掩失望。「離幽,你想要什麼,我都會想盡辦法給你,只要你放棄。」
  
  「你以為我離幽是什麼?」離幽圍著他走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站定在一處,抿唇輕笑。「我離幽不缺金銀,你能給的,你不能給的,我都不計其數,我又有什麼地方值得求你?君贏逝,我現在想要的,只有你手中的那人,你給了,我就能讓他活下去,但你二人,卻永遠不能再見。」銀髮柔亮,紅唇緋麗,長長的睫毛下,那一雙淡淡發紫的眼瞳,妖冶勾人。
  
  「不!你不能……」
  
  「我不能?」離幽輕笑一聲,忽然眼神凌厲起來,脖間的雪貂吱叫一聲,忽然弓起背脊,一下子就向君贏逝撲去。
  
  小東西牙尖嘴利,雪白的皮毛光滑柔亮,一塵不染。唯獨兩隻尖尖的銀牙,在夕陽淡淡的陽光下,閃閃發亮。兩隻銀牙入肉的瞬間,君贏逝甚至能聽到牙齒絞入肉體的聲音。
  
  「……呃……」
  
  忽然一陣無力襲來,君贏逝抖了抖,眼前一片發黑,離幽詭異的笑臉,在他毫無焦距的視線下,也越來越模糊。
  
  「再給你最後一條路……」離幽襯著他還未昏迷的空檔,高深莫測地笑道:「讓白家小子通知他的師傅,他要是肯乖乖回來找我,那你的男人……我也不再為難於他,怎樣?……」
  
  君贏逝搖搖晃晃地穩住身軀,腦中昏然脹痛,而離幽興致高昂地話語,也迷迷糊糊地,傳進他的耳中。
  
  離幽看著他,大大方方地接過蘇引月昏軟的身子,詭異莫測的笑了一笑,挑挑眉,故意撩了撩耳畔垂下來的幾縷銀髮,轉身走了。
  
  「咕咚」一聲,君贏逝終於昏倒在地,而始終抓著他不放的眼睛,也無力的,漸漸合上。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皇宮寢帳,明黃色的窗幔,柔軟的床鋪,縈繞鼻尖的淡淡檀香,一切的一切,彷彿都是那麼模糊不清,卻又極為清醒的,提醒他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真兒的小床設在一邊,紅木雕欄,上面勾畫著可愛的月亮星星,花鳥魚木,熙熙攘攘,十分生動。真兒此時正是醒著,黑豆般的眼睛彎彎的亮若星辰,胖嘟嘟的拳頭裡不知攥著哪裡得來的撥浪鼓,一搖一搖的,聽著咚咚咚的聲音,小腿一蹬一蹬,好似十分興奮。
  
  「皇上……您醒了……」
  
  「……唔……」君贏逝無心地應了一聲,抬頭一看,不由愣住:「白予灝!?」
  
  「是……」白予灝神情憔悴,嘴邊凝著苦澀的笑意,看著君贏逝的眼神,疏離冷漠,徒留尊敬。
  
  君贏逝心裡惦記著行蹤不明的離幽,又緊緊牽掛著蘇引月此時的狀況,呆呆的出神,未曾察覺到他的異狀:「怎麼突然回來了?四弟呢……他在哪裡……」
  
  白予灝輕輕一震,憔悴的面容不禁又黯淡下去幾分,靜默一陣,淡然的轉移話題:「皇上身體無礙,煜羨已經復國,朝廷大事,還要皇上分憂,皇上要盡快好起來才是……」
  
  君贏逝蹙眉,心裡隱隱覺得什麼不對,卻又不知是哪裡不對。
  
  「陽城一仗……」
  
  「皇上無須擔心,映碧退兵,簽下百年友好條約,我煜羨大國,再無後顧之憂……」
  
  「嗯。」君贏逝點了點頭,腦中空空蕩蕩,好似忘了點什麼。
  
  隱隱記得那離幽最後一句話,在他轉身之前,到底是說了什麼……君贏逝模模糊糊,看著白予灝,那本來模模糊糊的話語,也漸漸清晰起來……
  
  「再給你最後一條路……」猶記得離幽那時笑著說著。
  
  什麼路……
  
  君贏逝皺起眉宇。
  
  「讓白家小子通知他的師傅,他要是肯乖乖回來找我,那你的男人……我也不再為難於他,怎樣?……」
  
  君贏逝出神,而白予灝此時正好端著藥碗從屋外進來,看見君贏逝怔怔地出神,愣了一愣,道:「皇上……該喝藥了……」
  
  聞言,君贏逝輕輕一震,猛然看向白予灝,好想忽然想起什麼,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激動道:「無須聖人……白予灝!你師傅在哪裡!?」
  
  「我師傅?」白予灝雙手一抖,灑出幾滴藥來,微微奇怪:「他在哪裡,我不知道啊……」
  
  月下無人寵第七十章(完結倒數ing)
  
  白予灝清楚的記得,那一年,師傅將所有的包袱卸下,微笑著告訴他:「你已妙手回春,醫術已無人能及,師傅能交你的已經不多,襯這番時候,為師也該去遊歷遊歷了……」
  
  那一年,白予灝十歲,只能抬著頭看著僅僅年長他十歲的師傅,高大偉岸,英偉逼人,小小的心裡,說不出是怎樣的崇敬與佩服。
  
  「師傅,你要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白予灝很早熟,也許是沒有親人的緣故,年僅十歲的他,早已有了二十歲的心智,對著即將遠去的師傅,沒有挽留,沒有不捨,只是淡淡的,平靜地問他歸來的日子。
  
  「……不知道……」師傅突然歎了一聲,蹲下身來,寬大的手掌拍著他的小腦袋,和藹道:「好好照顧自己,該回來的時候……為師自會回來……」
  
  白予灝平靜地看著他離開,平靜地過著山上的日子,平靜地研修著他的醫術。
  
  直到現在,十五年過去,師傅的消息,就像是世間蒸發,淡淡的,從未留下一絲痕跡。
  
  他幾乎就要忘了師傅的存在,卻在這一刻,被人如此輕易的提起。
  
  「白予灝!你師傅在哪裡!?」君贏逝拉著他的衣袖,神色緊張,那一雙憂愁的眼裡,說不出是怎樣的情緒。
  
  「皇上……微臣不知,師傅遊歷多年,毫無音訊……」
  
  君贏逝搖了搖頭,似乎根本不信:「怎麼可能!他是你的師傅!怎麼可能不聯繫你!?」
  
  白予灝愣了一愣,隨即歎了一聲:「師傅真的行蹤不明,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頓了頓,忍不住心下奇怪,反問道:「皇上這麼急著找師傅做什麼……」
  
  君贏逝怔了一下,顫顫地放開拉著他衣袖的手,猶豫了半響,搖搖頭:「……沒什麼……」
  
  白予灝心下雖然奇怪,見他似乎不願多說,便也不好多問,於是將藥碗放在一旁,退了一步道:「皇上好好養著身子,這麼大的國家,最終還是靠您……藥放這裡了,皇上用了吧……」
  
  「……唔……」君贏逝點了點頭,心思凝重,不再說話。
  
  白予灝站在原地,神色憔悴,幾縷黑髮掉落貼在腮邊,好似受了什麼巨大的打擊,有些失魂落魄。
  
  真兒好似興奮得很,照常在那邊咿咿呀呀,也不管別人聽不聽得懂,自顧自地嗯哼著什麼。
  
  君贏逝將臉瞥向那邊,目光突然變得柔軟溫暖起來,半響,輕輕地開口:「傳令下去……找到他。」
  
  白予灝愣了一下,沒有反應過來。
  
  「找到他。」君贏逝忽然攥緊雙拳,轉過頭來,望著白予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複:「找到無須聖人,白予灝,找到你的師傅。」
  
  白予灝驚了一下,隨即跪了下來,鄭重道:「是,微臣遵旨,臣定竭盡全力,陛下放心。」
  
  君贏逝鬆了口氣,他知道這事交給白予灝,一定沒錯。
  
  「好了,朕累了……下去吧……」君贏逝躺回床上,側身看著搖床了裡的真兒,暖暖的笑了笑,身子窩在溫暖的被裡,閉上眼睛,淡淡的幸福。
  
  「沒有結束……一定沒有結束,你還好好的……是不是……?」
  
  白予灝踏腳離開的瞬間,隱隱的,好像聽到了這麼一句。
  
  再回頭望去,君贏逝已經窩在被裡,睡得深沈。
  
  真兒的眼睛黑白分明,黑黑亮亮的,像一顆漂亮的星子,在君贏逝的身旁,閃閃發亮。
  
  從此以後,朝廷忽然發佈通告,尋找羽旖山無須聖人,報告官府者,賞銀萬兩,珠寶萬箱,可見朝廷力度之大,今非昔比。
  
  難道聲名赫赫的無須聖人是犯了什麼大罪不成,眾人猜測紛紛,而真正的原因,卻只有君贏逝一人知道。
  
  冬去春來,冰雪消融,初春的時節,處處凝著暖意,時時透著芬芳,枝抽新芽,萬花吐蕊,長長的柳枝一蕩一蕩地飄揚在瑩瑩碧綠的山水湖園中,金色的錦鯉在池中調皮的游來游去,暖陽照耀,萬物復甦,一派春機盎然的景色。
  
  持續了將近半年的煜羨內亂,終於在這冬去春來的時節,悄悄落下帷幕。
  
  該殺的被殺,該斬的被斬,剩下幾人毫不留情地投入天牢,大概這一生,便要在那陰暗潮濕的監牢裡,孤苦終老。
  
  於是,這個本來就欣欣向榮的中原強國,又恢復了生機氣魄,在一代明君的統治下,繼續繁榮昌盛。
  
  而朝廷上下尋找的無須聖人,數月以來,繼續行蹤成迷,沒有絲毫音訊。雖然尋找工作一直緊密的進行,卻獲息甚微,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進展。
  
  「皇上……」
  
  君贏逝抬起眼來,手中握著御用批示的朱漆御筆,不可察覺地抖了一下:「……怎麼……?」
  
  白予灝沈默一陣,緩緩道:「師傅……仍然沒有消息……」
  
  君贏逝顫了一下,隨即覆下眼簾,又寫起什麼來:「繼續……」
  
  「皇上……師傅行蹤不定,依臣之見……」
  
  君贏逝輕輕一震,眉宇緊皺,手指不自覺地越收越緊,只聽一聲脆響,玉製的筆桿頓時裂成兩半。
  
  白予灝大驚,誠惶誠恐,連忙跪下:「皇上……」
  
  「找!」君贏逝猛然抬起頭來,盯著白予灝咬牙:「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你師父找出來!」
  
  白予灝怔愣一下,抿了抿唇,隨即道了聲是,領了命下去。
  
  師傅本來漂泊不定,如今遊歷山川,更是玩瘋了心思,怎麼可能乖乖回來?白予灝瞭解他,若是真想要強行將他擄了回來,除非一人,能有這樣的本事。
  
  白予灝從小似乎記得。
  
  一頭銀髮之人,經常光顧。
  
  那人容顏緋麗,眼瞳發紫,長長的睫毛從來半閉半睜,優雅白皙的脖頸間總是臥著一隻懶散嗜睡的雪貂,雖然一身雪白,卻配著那緋麗至極的紅唇,異常的妖冶動人。
  
  這樣的人,讓人映像深刻。
  
  不過自從師父逃跑之後,這個仙人一般的人物,就再也沒再羽旖山出現過。
  
  因此,在白予灝的映像中,自己的師父,似乎無所不能。當然,這除了那頭銀髮之人。
  
  白予灝慢悠悠地踱回自己的府邸,腳步一頓一頓,有些失魂落魄。
  
  師傅消失了整整十五年,十五年當中,無論自己如何凶險,那神一般的師父,從來未在自己的生命中再次出現過,即使贏冽當時殺敵墜馬,自己的師傅……也從不曾出現過……
  
  「王妃……」
  
  白予灝一驚,抬起頭來。竟是王府的管家,原來不知不覺中,竟已走回了此處。
  
  「怎麼?……」白予灝漫不經心地隨意問道。
  
  王府管家跟著他抬腳進去,微微猶豫:「剛才來了一掩面的神秘之人……口口聲聲說要找王妃……小的好生奇怪,想了想,還是讓他在府裡等著……」
  
  「哦。」白予灝應了一聲,回房換了自己的一身官府,這時丫鬟侍婢正好遞來香茶,他品了一口,淡淡問道:「是什麼人?哪裡來的……?」
  
  「老奴不知……」老管家低下頭去。
  
  白予灝看了他一眼,便也不再說話。
  
  「王妃……」
  
  「怎麼……」白予灝喝了口熱茶,身子卻依然冷得冰涼。
  
  「那人等了多時了……老奴見他來者不善,打扮像是江湖中人,便也沒有阻攔……」
  
  白予灝歎了口氣,放下茶盞:「他在哪裡?……」
  
  「正廳……」
  
  白予灝打發走老總管,自己又磨嘰了一陣,終於極不情願的,走向了正廳。
  
  遙遙遠遠的看見,正廳裡站著一個男人,那人高大偉岸,肩膀極寬,一身青色的衣袍,乾淨樸素,頭上戴著斗笠,斗笠上垂下一兩層朦朧的黑紗,隱隱約約的,讓人看不清面容。
  
  白予灝走近了,感覺似曾相識。
  
  「你是……」
  
  「好徒兒,許久不見,你竟忘了為師麼……」
  
  那人低低笑著,低沈的嗓音壓抑深沈,長及肩膀的黑紗,隨著他的動作,微微輕顫。
  
  「師父!」白予灝一震。
  
  無須聖人撩開黑紗,劍眉鷹眸,成熟逼人,縱然時過境遷,而師父凌厲的眉角,也亦如從前,看著他的時候,透著淺淺的溫和。
  
  「師父!」白予灝激動,拉著他坐下。
  
  「怎樣?許久不見,有沒有想為師?」無須聖人笑笑。
  
  白予灝細細觀察他,眸角犀利,目光深沈,而歲月也當真在他的臉上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尤其是那犀利的眼角,現在笑的時候,也淡淡的,映出些細小的紋路。
  
  「師父!這些年怎麼樣!?可有苦了自己?」
  
  無須聖人抿了口茶,低笑:「我會委屈自己?你真是越大越會開玩笑了……」
  
  白予灝咳了一聲,微微尷尬一陣,忽然一拍腦門,好像剛想起正事一樣:「對了!師父!皇上現在正在滿全國的找你!走走走,徒兒這就帶你去見他!」說著便將他拉起,作勢就要飛奔過去。
  
  無須聖人笑了一笑,拍開他的手,解下斗笠,放在一邊:「我不會去的,皇帝找我所謂何事我已大概知曉,此次前來,不過給他一句話而已。」
  
  白予灝皺眉:「可是……」
  
  無須聖人挑挑眉,彈了他一下:「小孩子亂擔心什麼,師傅給他指點迷津,不過是要你傳傳話而已。」
  
  白予灝奇怪:「什麼話?」
  
  無須聖人勾起唇角,神秘地笑了一笑,對他勾了勾手指,十分神秘:「你過來……為師告訴你。」
  
  白予灝愣了愣,見他笑得神秘兮兮,想了想,便靠了過去。
  
  無須聖人拉著他的耳朵咬了幾句什麼。
  
  半響之後,只聽一聲暴跳。
  
  「什麼!師父你說什麼!?」
  
  白予灝急急地轉了兩圈,忽然停下腳步,看著自家師父,篤定道:「皇上他肯定不會同意的!」
  
  月下無人寵第七十一章(倒數第二章~)
  
  第二日一早,君贏逝早早梳洗起床,伺候的丫頭眉清目秀,極為體貼地問他龍袍是否勒得緊了,今早的早膳是否合口,期間關心流露,君贏逝垂眸看著她小心翼翼的動作神情,心裡隱隱的,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真兒是他的獨子,皇帝掌握大權,本就有義務充盈後宮,為君氏一族開枝散葉。而因為上次叛亂,後宮嬪妃又是跑的跑,散的散,此次重回皇宮,自然再也不是以往那般景象。
  
  後宮荒廢,如今的煜羨王朝,經過那樣一番動亂,自然是不復從前。
  
  這丫頭有意無意地勾引,他又不是傻子,怎樣都能看得出來。
  
  「皇上……」小丫頭抬起頭來,甜甜喚他:「腰帶系成這樣,可是合身麼?……」
  
  君贏逝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大致動了一下,感覺鬆緊程度剛剛正好,不由讚道:「你真是心靈手巧,這樣一弄,本來沈重的腰帶,也不是那麼勒得緊了。」
  
  小丫頭臉色一紅,低下頭來,羞怯道:「早膳也準備好了,奴婢今日早了一刻叫皇上起來,現離上朝還有些時候,皇上大可以放心地去用,不用擔心時辰的。」小丫頭體貼地將一小碟一小碟的精緻小菜擺在桌子上,擺上筷子,最後又放了一碗清淡可口的素色菜粥,轉過身來,笑盈盈地看著君贏逝。
  
  君贏逝笑了一下,撩起袍子坐在椅子上,拿起碗筷,喝了一口。
  
  口感爽滑,甜而不膩,清新爽口,君贏逝抬起頭來,讚道:「這粥真是好,竟能煮出這樣的味道來,當真是謝謝你了。」
  
  小丫頭笑了笑,雖然穿著宮婢的衣服,但骨子裡透出的氣質高貴與雍容大方,不論是怎樣掩蓋,卻是怎樣也忽視不了的。
  
  又是哪家的大臣,特意安排過來的吧……君贏逝暗歎了一聲,隨便用了幾口,感覺已經差不多了,便放下碗筷,站了起來。
  
  真兒睡得很香,窩在那裡一動不動,絨黃色的胎發細細軟軟的長在他小小的腦袋上,肉肉的拳頭自然的捲曲在兩旁,細嫩的皮膚在初升陽光的照耀下,幾近透明。
  
  因為真兒是唯一的皇子,現在後宮又幾近懸空,所以皇子被特意安排在皇上的寢宮,大家都並無反對。更何況,皇上逆天產子,這麼大的事情,可想而知當時是多麼轟動。皇上私心將太子耀真安置在自己寢宮,這樣的事情,大家雖然不說,卻都心知肚明,也都可以理解。
  
  君贏逝笑了一笑,為真兒蓋了蓋被子,就這樣淡淡的看著他,那還未長開的眉梢眼角,似乎略略帶著那個人的影子,骨肉親情,當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這樣想著想著,心裡忽然升出一股異樣的感動。
  
  真兒的小臉歪在一邊,隨著淺淺的呼吸,小小的鼻翼一開一合地動著,君贏逝輕笑一聲,忍不住想起那日離幽帶著那人離開的情景,忽然胸口一窒,抿了抿唇,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猶記得那日的夕陽似乎十分暗淡,將他二人離開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他眼睜睜地看著
  
  他離開,然後便是一片黑暗。君贏逝情不自禁地歎了一聲,勉力地笑了一笑,這麼多日未有
  
  無須聖人的消息,他真的……有些累了。
  
  「皇上……時辰到了……」
  
  君贏色抬了抬眼,看見一名宮侍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外,垂首躬身,低眉順眼,模樣竟意外的熟悉。
  
  「小卓!?」君贏逝驚了一跳,大步跨了過去。
  
  小卓抬起頭來,神情有些激動:「皇上竟還記得奴才,奴才受寵若驚了……」
  
  「哪裡的話。」君贏逝笑笑:「以後就一直在這裡了吧?剛才那位伺候的丫頭是怎麼回事?不應該是你麼?」
  
  小卓抿唇笑道:「李尚書的千金,求了一晚上才弄進宮裡來的,只想著皇上能夠喜歡。」
  
  君贏逝早就知道,所以也並不驚訝,只是斜眼看著小卓,聲音有些冷意:「他們是給了你多少好處?竟能這樣容易地混進宮來?」
  
  小卓大驚,連忙跪下,額上沁出冷汗:「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微臣只是覺得皇上一個人,應該有人陪著……」
  
  君贏逝瞪他一眼,靜默半響,緩緩開口:「好了……起來吧,以後不要這樣了……」
  
  小卓鬆了口氣,估摸著時間不早,想了想,又道:「皇上,……奴才看時辰不早了……」
  
  君贏逝哦了一聲,停了一停,淡淡道:「走吧。」
  
  朝臣已分成兩列,恭恭敬敬地站在中央,依然是一排文臣,一排武將。
  
  只是眾臣中少了一些熟悉的臉孔,雖然依舊高居廟堂,有的人卻笑面春風,有的人失魂落魄,君贏逝看在眼裡,心裡多少有些落寞。
  
  一樣的廟堂朝廷,一樣的統治權力,雖然他一樣身穿龍袍高高端在在這樽金燦燦的龍椅之上,可是有什麼東西,卻真的是不一樣了……
  
  煜羨元氣大傷,往日的繁華與強大,還有可能重來一次麼?
  
  君贏逝歎了一聲。
  
  「皇上……」一人盈盈地開口,墨青色的官袍站在那裡,雋秀美麗,風骨清澈。
  
  君贏逝挑挑眉,示意他說下去。
  
  白予灝停了一停,斟酌了一番,才繼續道:「……我國經過內亂,國力空虛,經費不足,不若以往強大,現今周邊諸國蠢蠢欲動,想保我煜羨長久平安,唯有一計,尚可行之。」
  
  君贏逝瞇著眼看著他,目光深沈。
  
  「……呃……」白予灝頭上沁出些許冷汗,他見君贏逝並不接話,心裡不由有些沒底。「微臣認為……苗疆一族雖然冷血無情,溺毒嗜藥,但若要跟他們有所聯繫,其他諸國,一定不敢再犯。」
  
  君贏逝輕輕一震,忽然收緊五指,面上卻不動神色:「哦?那依愛卿之見,該當如何?」
  
  「苗疆王離幽雖然性格怪癖,但孕有一女,且對此女疼愛非常,前日聽說,離月公主仰慕陛下已久,願與陛下結為秦晉之好,共保煜羨,苗疆太平。」
  
  君贏冷哼一聲,不由怒道:「愛卿之意,竟是要我依附苗疆不成!?」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似乎有人比君贏逝更激動。
  
  那人鬍子花白,背脊微彎,走起路來,有些一顫一顫。
  
  「苗疆之人人神共憤,諸國都不願與其結盟,我煜羨泱泱大國,怎能與他結盟!?」
  
  君贏逝冷眼看他,自然知道他打得什麼注意。
  
  李斂之之女待字閨中,淑儀典範,雍容大度,昨日費勁心機將她混入皇宮,為的,莫不是那懸空已久的後位。
  
  「哦?李愛卿有何高見?」
  
  李斂之顫顫巍巍地跪了下來,拜了一拜,老淚縱橫:「皇上萬萬不可與那苗疆之女聯姻,那苗疆人善用奇毒,人面獸心,自然不若我中原女子清秀雋美,臣可推薦一女,剛好豆蔻年華,且對皇上愛慕已久,甘願伺候皇上。
  
  君贏逝冷笑,想說,你推薦的女子,恐怕就是你自己的女兒吧。
  
  「臣以為不可。」白予灝據理力爭:「煜羨王朝根基不穩,皇上應以大局為重,中原女子美則美矣,但畢竟不可保我煜羨長治久安,煜羨匡復不久,自然該以大局為重。」
  
  「哼!白大人,你莫不是要謀朝篡位吧。」李斂之在指責別人上一向言語犀利。
  
  白予灝挑挑眉,淡淡道:「李大人推薦的人是什麼人?恐怕也是姓李吧……你李大人究竟存的什麼心思,皇上如此聖明,你以為竟看不出來麼?」
  
  李斂之顫了一下,惱羞成怒:「白予灝!你莫要如此囂張!」
  
  君贏逝皺眉:「李愛卿。」
  
  李斂之一震,連忙轉過身來,猛然跪下,慌道:「皇上明察皇上明察,臣絕對沒有此種心思,絕對沒有此種心思,臣對皇上衷心耿耿,可昭日月,皇上莫要聽信他人胡言亂語……」
  
  「好了。」君贏逝冷冷打斷他:「你的心思朕自然明白,不用多說了。」
  
  李斂之停下嘮叨,僵在那裡,不敢起身,也不知該說什麼。
  
  「好了,既然沒有別的事情,退朝吧。」君贏逝從龍椅上起身。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群臣低下頭的瞬間,君贏逝注意到,白予灝看著他的眸子,波濤湧動,暗含深意,閃閃發亮。
  
  下朝之後,君贏逝一邊走向御書房,一邊欣賞著沿廊的初春景色,對著身後的小卓子,淡淡開口:「你現在去,把白大人給我請過來……」
  
  小卓愣了一下,乖巧地道了聲是,一顛一顛地跑遠了。
  
  君贏逝走回御書房,拿起奏折,略略地批了幾筆,無外乎全是一些盡早立妃之類的云云,他只看了一眼,便盡數推到了一旁。
  
  這樣的進言,他早已煩透了。
  
  恰巧宮婢端上一杯清茶,他伸手接過,茶盞是細膩通透的景德瓷窯,細緻的茶杯與茶盞碰在一起,發出好聽的聲音,他低頭抿了一口,茶香徐徐,淡薄舒適,十分合他的胃口。沒多大一會兒,只聽門外一陣騷亂,接著便是白予灝跨門而入,直接省去了通報。
  
  一旁的宮婢側目看他,白予灝頓了頓,低下頭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好了。」君贏逝抿了口茶,將茶杯放在一旁,淡淡開口:「都下去吧,朕和白愛卿有話要說,你們在門外候著便是。」
  
  「是。」這名宮婢乖巧地道了聲是,領著眾人,出了御書房,最後還體貼地將門帶上了。
  
  出去之後,恰巧小卓公公也在門外,她被嚇了一跳,拍著胸脯,佯裝怒道:「哎呀!您可嚇死我了!」
  
  小卓笑嘻嘻的:「白大人在裡面?」
  
  「嗯,」她點了點頭,「也不知要說什麼事情,神秘兮兮的。」
  
  「哦……應該是結姻的事情吧……」
  
  這名宮婢奇了一下,微微皺起眉來:「大婚?要與那裡的女子啊?皇上要結婚麼?以前沁皇后也分明很美的……」
  
  小卓敲了她一記:「以後少說這種話,更要少提前朝的種種,否則到時被人滅了,你可不要怪我不保你。」
  
  宮婢捂著額頭,吐吐舌頭:「知道了,知道了!以後就不說了,他那皇家的事,有幾個能整的明白的,不過啊……依我看,沁皇后要算是最美了,就算再娶一個什麼公主美女,也肯定是比不上沁皇后的……」
  
  「你還說!」小卓威脅地揚了揚巴掌。
  
  「不說了不說了!?」那宮婢咯咯地笑了一聲,捂著額頭,蹬蹬退後兩步。
  
  小卓翻了翻白眼。
  
  「好了!不與你鬧了,我還有事情,這就走了。」小宮婢吐了吐舌頭,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小卓看著她快樂的身影,不由自主的,也跟著笑了笑。
  
  回過神來,威嚴的御書房依然門扉緊閉,屋內隱隱約約,似乎有人竊語,卻低低的,讓人分辨不清。
  
  小卓等在門外,過了好大一會兒,門扉終於開啟。
  
  白予灝邁出門來,看見小卓,低聲吩咐:「皇上大婚,你就負責通知下去,好好準備準備。」
  
  小卓一愣,連忙道:「是。奴才這就去辦。」
  
  月下無人寵第七十二章(完結)
  
  皇上大婚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不過半日,便傳得人盡皆知。
  
  那日白大人出來之後,小卓公公氣喘吁吁地跑遍全宮,將這則震驚朝野的消息,極其盡責地吩咐下去。眾人唏噓一陣,紛紛猜測不已。當初沁皇后以如此嬌美之姿嫁入皇宮,卻獨守空閨,終日以淚洗面。而苗疆之女溺毒嗜藥,面容醜陋,又生性偏僻,這嫁過來的結果,必然也是不得善終,唯有孤苦終老,無人相伴。
  
  這次的大婚,比之前次,冷清不少。
  
  先是苗疆人生性孤僻冷傲,不喜與人結交,加之他們善用奇毒,培育藥人,更被他國視為異類。因此,各國對於煜羨的此番行徑紛紛表示不滿,更不可能譴使來賀。不過,數月過去之後,這一番唏噓,還是漸漸淺淡下來,無人再提。另一方面,前皇后溫柔善良,和藹大度,從來不擺皇后架子,因此深得人心。此次苗疆之女取而代之,這對眾人來說,不得不說是個極大的震撼。再說,苗疆人孤僻冷傲,薄情冷血,與他們念念不忘的沁皇后相比,本就是天上地下,不能與之相比。
  
  所以,皇上大婚,在每個人的心裡,都攏上了陰影。
  
  眾人不緊不慢地準備婚禮事宜,雖然依舊盛大繁華,但與以前喜氣洋洋的氣氛,卻迥然不同。沁皇后以前雖然未曾真正入主,卻早已住進後宮,但凡見過她之人皆說她姿色過人,善良聰慧,深得大家喜愛。因此,大家紛紛為這個准皇后而心情暢快,準備工作自然也就進行得十分順利。而苗疆公主雖然未曾謀面,但大家皆想像著苗疆之人必定尖銳刻薄,言語犀利,嬌生慣養,所以又怎麼高興得起來?
  
  因此,在眾人徐徐準備的時候,時日飛逝穿梭,一轉眼,等到日期終於瀕瀕臨近的時候,大家才真正猛然驚醒,倉促準備起來。
  
  其實,這也不能怪眾人如此怠慢。
  
  當今馭蒼帝心有所屬,對待婚事,也是一副放任無謂的冷淡態度,任你萬千囑咐,終日也只是抱著太子真兒,兀自悠然走神,不知在想著什麼。就連正主兒都是這麼一副無所謂的淡然態度,身為臣子宮侍,又該拿他怎麼辦?
  
  於是,在眾人焦急並緩慢著,馭蒼帝淡然並冷漠著的時間中,大婚這一日,終於姍姍來遲。
  
  一樣的繁華盛大,一樣的絢麗鮮艷。大紅色的長長地毯由宮門一直鋪到了正殿之上,兩邊大大小小的官員恭然站立,鼓樂齊名,禮花漫天,貌美年經的宮婢分站兩側,吉時已到,眾人翹首企盼,終於在等了許久之後,一輛炫白色的婚車,搖搖而至。
  
  眾人沒想到,如此簡單的白色,竟也能如此光華亮麗,耀眼奪目。
  
  與中原人不同,苗疆人喜好白色,常已白色為尊。眾所周知,苗疆王離幽常年白色,終日皆以狐裘裹身。而此番初嫁愛女,更是極盡奢華,雪白雪白的婚車上,千紗萬帳,銀絲金線,絲絛千縷,憑添了幾分神秘高貴的色彩。
  
  苗疆的白色與中原不同。中原人中不乏喜穿白衣之人,其中清雅明媚,高雅淡然,深有幾分風骨清澈的味道。而苗疆白色卻極盡華麗,常配銀環叮咚,金銀刺繡,就連樣式也是繁複多變,給人一種高貴耀眼之感。
  
  婚車!轆!轆地停下,輕紗萬丈之中,隱約端坐一人,那人也是一身白色,在茫茫紅色的眾人之中,這一點亮麗的白色,十分耀眼。
  
  半響過去,只聽忽然一陣輕鈴,那人撩開紗簾,纖纖皓腕,瑩瑩素手,率先探出。
  
  眾人驚歎一聲,紛紛淡下聲音,向這邊望來。
  
  旁邊立馬有宮侍扶了上去,那人邁步下來,一手隨意搭在他的手上,嫩白的腳腕上綴了幾圈銀環,隨著她的動作,叮叮有聲,震醒眾人的神智。
  
  黑髮,極黑極黑的發,柔順流淌,如小溪一般潺潺流瀉在她的腮邊,離月公主低眉垂首,絕美的容顏隱在幾重陰影之下,只餘一小截蓮藕般的粉顎微微看得清楚,紅唇艷麗,嬌艷醉人,讓人忍不住心悸。黑亮的頭髮盤著亮銀色的鳳冠,扶搖垂落,銀簪幾枝,芳華絕代,傾國傾城。
  
  眾人愣住,驚歎的唏噓,紛紛看直了眼神。
  
  離月公主不笑不怒,依然斂顎低眉,乖巧地隨著宮侍,在那嫣紅的地毯上,徐徐行進。那一身的衣衫,雪白髮亮,耀眼炫目。依舊是雪白的顏色,卻略有不同,樣式極為複雜。裡衣銀白,袖口滾著刺目發亮的雪色絨邊,金銀絲線穿插而過,巧奪天工,一隻振翅欲風的雪色鳳凰,躍然而上。外衣質地輕薄,絲紗絹線,朦朦朧朧地罩在上面,腰間突然收細,只用一根極細卻璀璨的水晶銀鏈,鬆鬆垮垮地綴在上面,精巧細緻,優雅絕美。
  
  這樣精巧繁複的禮服,在茫茫的紅色之中,極為突兀,也極為炫目。
  
  眾人的眼神隨著她的腳步游移,不是褻瀆,不是垂涎,而是震驚。震驚人間竟有如此絕色,即便看不清容顏,也足以讓人心驚膽震。
  
  溪流般的墨發淌在她的腮邊,幾重陰影之後,眾人猜想,那該是一副怎樣驚塵絕世的容顏?越是看不清楚,也就越是引人窺探。
  
  紅色的地毯鮮艷亮麗,白色的美人傾城絕代,素手纖纖,輕輕盈盈地搭在宮侍手上,墨發傾瀉,簡簡單單地挽著鳳冠扶搖,髮髻輕巧簡單,幾隻水晶扶搖,斜斜地插在上面,反射著淡淡和緩的陽光,輕輕晃動,刺目耀眼。
  
  眾人一驚,頓時回過神來。
  
  鼓樂停了好久,在離月公主走出很久之後,才零零落落的,又漸漸響起。
  
  被迷亂了心智,哪有那樣容易收心?一曲禮樂,不再整齊,不再鏗鏘,隨著各自的心跳,震顫驚訝,擾亂思緒。
  
  不管男人女人,離月公主在眾人驚羨艷歎的目光中,乖巧柔順,低眉斂眸,一步一步,極盡優雅,極盡芳華,徐徐走近。
  
  紅色的地毯蜿蜒綿長,兩旁抽氣驚歎,聲聲不息,離月公主卻平靜淡漠,長長的頭髮隱住絕色的姿容,一小段粉顎白皙精緻地顯露出來,更為惑人。
  
  走了一段,紅色的地毯突然陡峭,是要到樓梯的地方了,一旁的宮侍暗道一聲,躬身彎背,小心提醒:「娘娘小心一點,上樓梯了,莫要絆倒才好。」
  
  離月公主輕輕一震,忽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宮侍微微奇怪。
  
  「沒什麼,走吧。」離月公主輕道一聲,不知是喜是悲,聲音淡淡的,讓人聽不真切,而緊挨他的素手,卻好似突然緊張起來,微微顫抖。
  
  「娘娘不要緊張,皇上人很好的,定會好好待你。」宮侍笑著安慰她。
  
  離月公主突然再不出聲,還是一手搭在宮侍的手上,任他扶著,緩緩前進。
  
  「皇上……有一位皇子?……」離月公主突然問了一句。
  
  宮侍微微尷尬:「呃……是有……」
  
  「……怎麼樣?皇子……身體可好?……」
  
  「……皇子……呃……很好……」這名宮侍不知該如何接話下去。
  
  正想著如何應對,離月忽然不再出聲,只是仍舊低頭垂首,小溪般的黑髮流瀉下來,遮住容顏,靜默著,不再出聲。
  
  樓梯不高,卻也不低,幾條黃龍威風凜凜地雕刻在上面,帝都皇城,盡顯繁華。
  
  走至一半,宮侍朝上看了一眼,低頭輕道:「娘娘,皇上就在上面,這就到了。」
  
  離月靜默片刻,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出聲。
  
  而片刻之後,那極美極美的嘴角,忽然凝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君贏逝知道,這徐徐走進的女人,會是將來的皇后。
  
  他知道她傾城絕代,知道她芳華絕代,他生平閱人無數,光看這身段與氣質,隱隱的,他便能猜到幾分。
  
  可是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引月不在了,不論是誰,他都不會接受。
  
  身為皇家,這該有的犧牲,他當然知道。
  
  白予灝說,無須聖人夜探白府,傳話說引月身陷死劫,不久將要一命嗚呼。而離幽冷漠無情,根本就打算見死不救。聽了這話,君贏逝也跟著著急,來回地急急踱步,卻毫無辦法。
  
  「皇上何不娶了那公主?聽說離幽疼愛此女,到了十分嚴重的地步。」白予灝看著他,說出自己的想法。
  
  君贏逝驚了一下,停下腳步,看著他,不作任何回答。
  
  「皇上拿那公主做威脅,不怕離幽見死不救。」
  
  「白予灝,你在玩火。」
  
  「皇上仔細想想,那公主乃是離幽所愛之人誕下,疼寵無比,即便是天上星星也要摘下給她,更何況區區一條人命。」
  
  君贏逝想了想,沒有說話。
  
  白予灝繼續道:「師傅的話,定是可信的。只是他有難言之隱,不便來此面聖。」
  
  君贏逝想了一陣,最終答應下來。
  
  「皇上……」有人在耳邊輕喚。
  
  君贏逝一震,回過神來。
  
  「娘娘要上來了……」
  
  君贏逝點了點頭,見那雪白的身影越行越近,搖了搖頭,攏回神智。
  
  拉上她手的瞬間,奇異地有一股電流竄過。
  
  君贏逝驚了一跳,看著面前的離月,容貌隱在陰影之下,看不清楚的面容上,一襲紅唇,勾起笑意。
  
  君贏逝驚呆當場,仔細地看著她,不敢眨眼。
  
  「皇上……」離月叫了一聲,抬起臉來。
  
  眾人唏噓,傾倒一片。
  
  絕代傾城,峨眉淡掃,奪魄攝魄,欲語還羞。
  
  「你……」君贏逝瞪大眼睛,倒退一步。
  
  離月抿唇一笑,俯身拜了一拜,抬起頭來,笑意盈盈地看著他:「臣妾……參見皇上……」
  
  君贏逝愣了一下,臉色突然鐵青。
  
  離月攙上他的手,強將他拉扯過來,邁出宮門,對著禮官道:「禮節成了,禮官大人宣旨吧。」
  
  禮官愣了一愣,從未見過如此膽大妄為的皇后,微微猶豫。
  
  離月有些不耐,怒道:「皇上都沒說什麼,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念!」說罷,笑盈盈地看著君贏逝,手臂輕搖,有些撒嬌的味道。
  
  「呃……」禮官愣了一下,看向君贏逝,見他沒說什麼,便朗朗讀了起來。
  
  「離月接旨──」
  
  那一刻的離月,格外嚴肅,意外認真,她盈盈跪下,看著君贏逝的眼睛,溫柔瀲灩,好像真的歷經磨難,經過痛苦,真的合而為一,真的不離不棄。
  
  那一刻的君贏逝,看著她的眼睛,眼神微動,十指交握,神情激動,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禮成──欽此。」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那一刻的君贏逝,真是說不出的感動,他清楚地知道身邊的人,那緊扣地十指,熟悉的溫度,終於不離不棄,終於與子攜老……
  
  可是當晚……他就徹底地顛覆了自己的想法,後悔得一塌糊塗。
  
  「住手!你幹什麼!」君贏逝咬咬牙。
  
  「哎呀呀!贏逝你不想我麼?枉我費盡心機地扮成女人……」離月一把抱住他,不顧形象地在他身上亂蹭。
  
  「滾開!」君贏逝推開她吻過來的嘴,大叫:「蘇引月!你夠了沒!」
  
  離月愣了一下,笑嘻嘻地黏上他:「被人叫離月叫慣了,都忘了……」
  
  「你怎麼回事!?不是說你快死了麼!?不是說離幽不救你麼!?」
  
  「我是有快死啊!」蘇引月連忙點頭,湊過去又偷了幾個香,這才慢慢道:「無須聖人半夜偷偷跑到我的房間救了我,說要幫助女兒私奔,條件就是我假扮她嫁過來啊。」
  
  「呃……」君贏逝愣了一下:「那真正的離月公主……」
  
  「早跟著情人私奔了!」蘇引月笑嘻嘻地道,一把撲過去,卻撲了個空。
  
  君贏逝躲開他:「那離幽不知道麼!?」
  
  「當然不知道!」蘇引月一把逮住他,迫不及待地含上他的耳垂,模糊不清道:「現在她想必在家急著跳腳找人呢……」
  
  「呃……」君贏逝輕哼一聲,被他撩撥地渾身發燙,再也聽不下去以後的話。
  
  紅燭帳暖,嬌吟醉人,修長的大腿纏上他細瘦的腰身,就連堅硬無比的龍床,也輕輕的晃動。
  
  蘇引月撫摸著他光裸的肌膚,一根一根極為仔細地吮著手指,膜拜似得印下誓言。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再次被插入的瞬間,君贏逝皺著眉宇,雙臂攀上他的肩膀,緊緊摟住。那麼清晰沈重的誓言,就像這鍥進身體裡的疼痛,刻在心裡,深深的,經久不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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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無人寵番外  子期誕生記
  
  離月公主的驕縱與得寵,是所有的人都沒想到的。
  
  大婚那日上,離月公主驚塵絕世般的美貌在眾人心中留下深不可滅的印象,而往往越是美貌之人,她的性情,也就越是難以讓人琢磨。
  
  大婚數日以來,離月公主獨享三千寵愛,硬是拽著堂堂君王數日不早朝,本來煜羨剛剛覆國,正是百廢待興之時,萬事皆需皇上定奪,而離月公主這樣的行徑,搞得百官頗有怨言。
  
  偏偏離月公主性格高傲,對這些怒罵往往一笑置之,而天天纏著當朝皇帝的行為,像個粘來粘去的糯米糰子,不論怎樣冷嘲熱諷,任你是抽是甩,是諷是罵,卻是怎樣都改不了。
  
  御書房內藥氣氤氳,略微凌亂的藥材散落在大廳各處,宮侍御醫蹲下身子埋頭整理著地上的各種珍稀藥種,看似細心,卻時不時的,小心翼翼的,抬頭向那垂滿竹簾的室內窺去。
  
  那個從沒來過人上之人,今日也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藥,突然駕臨此地,眾人不禁惶恐。
  
  竹簾之後,清澈凝神的檀香裊裊上升,幾絲幾縷的,纏繞著柔美妖嬈的弧度,淡淡的,氤氳在揉滿藥香的空氣裡。
  
  君贏逝坐在正坐上,一身明黃的龍袍將他襯得十分高大端正,頭上頂著燦燦生輝的九龍金冠,頗有幾分龍怒的威嚴,但他眉間緊縮,似乎是有什麼煩心事,讓他心中不快。
  
  白予灝跪在他的身前,身上穿著御醫之首的墨綠色官袍,頭垂的低低的,黑黑的長睫輕輕地覆在白皙的皮膚上,越發顯得風神清秀起來。
  
  君贏逝在這呆了已有不短一段時間,卻一直這樣坐著不說話,右手手指曲起弧度輕輕扣擊著一旁的桌沿,有一下沒一下的,緩慢沉重,好像在思考著什麼。
  
  檀香幽幽,十分沁人心脾,淡紫色的煙霧飄渺地散開在空氣裡,周圍的一切,好像都不清晰起來。
  
  半響,君贏逝終於咳了一聲,低低地發話:「關於君氏生育的秘密……你可知道?」
  
  白予灝不知他是何用意,腦子裡轉了一圈,淡淡答道:「微臣略有耳聞,知道一點。」
  
  君贏逝好像忽然鬆了一口氣,停了一停,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清茶,抬起眼來,緩緩道:「那如果說……朕要斷了這能力……愛卿可有辦法?」
  
  白予灝抬起眼簾:「皇上的意思是……?」
  
  君贏逝覆下眼簾,不好意思地乾咳一聲,放下手中的茶盞:「朕是說……咳……朕不想再懷孕了,愛卿可有辦法?」
  
  白予灝好似才明白過來,不由抬頭與他對視一眼,又慌忙垂下頭去:「這……皇上問的突然,臣這裡有女子避孕的湯藥,只是皇上的體質,與女人又有不同,要容臣想寫時日……」
  
  君贏逝嗯了一聲,道:「那就交給愛卿了。」
  
  「臣惶恐。」白予灝連忙低下頭來,心裡感歎著怎麼他們君家的兄弟連想法都一個樣,自己家裡那位就不知幾次問他要過這種東西,其實憑他的醫術,區區避孕的藥物,哪怕就是男子,對他而言,不過也是小事一樁,可是作為男人,誰又不想兒孫滿堂?所以每當被贏冽問起,他總是多存了一個心眼,只支支吾吾地說,這男人避孕的藥物,是沒有的。其實有還是沒有,莫不是他動動手指的事情。
  
  白予灝心思轉了好幾個彎彎,終於轉回正軌。
  
  君贏逝站起身來,道:「這個事情,還是麻煩愛卿了。不過此事千萬不要透露出去,只有你我二人知道。」
  
  白予灝呆愣一下,隨即便明白過來。
  
  皇上說要瞞,瞞的是誰?白予灝不用想也知道。
  
  離月公主姓蘇名引月,乃堂堂男子之身,這是他事後才知道的。
  
  有幸曾見過蘇大樓主一眼,還記得那是在他與贏冽的婚禮上,初見時只覺得他相貌驚人,眉宇間夾雜著不可忽視的狠狠厲氣,想當然耳,那時的白予灝,對他根本就沒有什麼好感。
  
  咳咳……具體原因白予灝就不想多說了,總之一句話,看見離月公主的一剎那,白予灝就恍然大悟,居然連他自己,也被自家師傅設計了。
  
  「皇上最近怎樣?身體可有不適?」白予灝咳了一聲轉移話題。
  
  君贏逝道:「沒什麼,只是想讓愛卿快些找出藥來,免了這後顧之憂。」
  
  白予灝笑了一笑道:「容臣為皇上把把脈,皇上眉間疲憊,該開些方子癢癢。」
  
  君贏逝愣了一愣,想了想,才伸出胳膊。
  
  「……」
  
  「怎麼?可有什麼不妥?」君贏逝見他面露難色,不由有些奇怪。
  
  白予灝抬頭看他,先是歎息一聲,停了一停,垂下頭道:「咳咳……皇上要的藥……以臣之見,怕是不用了……」
  
  君贏逝愣住:「什麼?」
  
  「皇上您……」白予灝清了清嗓子,極不自然道:「懷孕了……」
  
  「什麼!」君贏逝皺眉,還未發作,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就是幾聲大聲呵斥的聲音傳來,中氣十足,怒氣沖沖,顯然開口人精神狀態十分良好。
  
  這後宮之中,誰有這樣的膽子,敢在太醫院叫板?
  
  白予灝想不出別人。
  
  「皇上……」白予灝低下頭去,低低道,聲音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皇后娘娘來了…..」
  
  君贏逝皺了皺眉,挑起竹簾一角,緩步邁了出去:「皇后,你這是在幹什麼?」
  
  蘇引月愣了一下,大聲呼喝的表情一下子散去,努力擠出十分溫柔的笑容來:「皇上……你跑到哪去了?臣妾找你好久了。」
  
  眾人皆歎,當今皇后,真是翻臉翻得比翻書都快……
  
  君贏逝側首看了看身後:「沒什麼,與白愛卿談了些事情。」
  
  蘇引月一皺眉,一下子就不樂意了。
  
  白予灝正好挑起竹簾出來,看見他那副明顯敵對樣子,心裡有些無辜。
  
  「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蘇引月皮笑肉不笑地來了一句:「白太醫啊……你剛才跟皇上說什麼呢?」
  
  「回皇后娘娘,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是……」
  
  「白愛卿。」君贏逝冷冷地拋出來一聲。
  
  白予灝一下子就住嘴了。
  
  這下輪到蘇引月不依了,臉上明顯地掛出咬牙切齒的表情,手中的手帕幾乎就要被他絞斷。
  
  君贏逝看他一眼,不滿道:「你這是在幹什麼?」
  
  蘇引月強裝大度的笑笑:「沒什麼,你來這裡……是身體不舒服嗎?還是……?」
  
  君贏逝勾勾唇角,也沒有說話,抬腳邁步出去。
  
  蘇引月又狠狠瞪了白予灝一眼,似乎威脅了句什麼,這才快步追了上去。
  
  白予灝看他二人都已離去,御醫院回到了難得的寧靜,這才攤了攤手,無奈地笑了一笑,起身忙活別的去了。
  
  君贏逝快步走在走廊上,身後跟著一干宮侍宮婢,急急惶惶地快步跟著,生怕一個不慎,被人落下。
  
  皇上好似心情不好,一路上都不說話,一回到宮中,索性就把所有丫鬟宮侍都支了出去,自己一人在空曠的大殿中走來走去。
  
  宮門關著,不到一會兒,只聽一陣十分響亮的霹靂光當,守在門外的宮侍縮了縮脖子,心裡暗歎,皇上這一怒,只怕是摔壞了不少價值連城的好東西啊。真可惜……
  
  蘇引月追到寢宮,想了想,揮手撤下一旁的宮侍,抬起一腳就踢開房門。
  
  光噹一聲,大門大敞,君贏逝驚了一下,抬起頭,怒瞪著他:「你幹什麼!誰准你這樣子大膽的!」
  
  蘇引月走進去,掃視一周,看見地上碎成一堆的玻璃碎片,撇撇嘴:「我以為你遇到什麼危險,被哪個賊人控制住了呢。」
  
  君贏逝一聽,更加漲氣:「出去。」
  
  蘇引月不慌不忙走進他,一邊走一邊還撿起地上的碎片:「你這是怎麼了啊?怎麼這麼大的氣?」
  
  君贏逝瞇起眼,沉下語氣道:「朕的皇宮,朕准你進來了嗎?」
  
  蘇引月有些老大不樂意,明明他剛剛跟白予灝在一起的時候還是一副溫柔和煦的表情,憑什麼到自己這裡了就是一副橫眉豎目的樣子?更何況他本來就生性高傲,不明不白地受這窩囊氣,縱使他真心愛著君贏逝,可是骨子裡天生的傲氣,怎樣都是磨滅不掉的。
  
  「你的皇宮?你的地盤?你以為我願意進來嗎?」
  
  君贏逝脫口道:「好啊!既然你早就不願意來了!那你就走啊!走的遠遠的!越遠越好,永遠也別要我看見你!煩!」
  
  蘇引月擰眉:「你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你聽不懂!?」君贏逝心裡煩躁,看也不看他,走開他好遠。
  
  蘇引月卻誤解了他的意思,以為他真的厭煩了自己這麼霸佔著他的日子,不由面色陰沉的看他半響,最後咬咬牙,後退一步道:「好!好!你看著我煩!看著那御醫就好受了是不是!?」
  
  君贏逝皺眉:「你不要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蘇引月手指捏得咯咯作響,顯然已是怒極:「我哪裡無理取鬧了!?我老老實實地扮成女人呆著,你以為我願意啊我!」
  
  兩人吵架,最忌口不擇言,這樣你來我往,一人一句,沒多大一會兒,誰都是氣鼓鼓的了。
  
  「好!你煩!你等著!我現在就去找那御醫揍他一頓去!」蘇引月雙眼發紅,扔下狠話,抬腳就要離去。
  
  「你個瘋子!」君贏逝去拽他:「關別人什麼事!」
  
  蘇引月此時正在氣頭上,手下也沒個輕重,運氣斂神,一揮袖,將他震了開去。
  
  「呃……」君贏逝只覺一團勁迎面撲來,直拍打在他的身上,不由蹬蹬的退了好幾步。
  
  蘇引月其實震開他就後悔了,恨不得現在就跑過去查看他的傷勢,但礙於面子,也不好再去低頭。
  
  「你等著!我揍不死他!」蘇引月瞇了瞇眼,甩袖而出。
  
  子期誕生記之二
  
  當今皇后再次駕臨太醫院,給眾人吃了不小的一驚,誰知他皇后大人一腳就踢開太醫院的大門,誰都沒有搭理,劈頭蓋臉地叫道:「白予灝那孫子在哪!?讓他給我滾出來!」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一位老臣驚恐不安地叫道。
  
  蘇引月在屋子裡轉了幾轉,居然沒發現白予灝的影子,不由心裡更加憤怒,他走了兩步,忽然停在一名小童的跟前。
  
  小童一驚,還來不及跪下請安,冷不防地就被他拽住衣領,瞇著眼威脅道:「白予灝呢?叫他出來見我。」
  
  「娘娘……」小童大驚失色,一看就是剛被帶入宮裡的藥僕,顯然不太懂得察言觀色,一雙漾水的眸子躲躲閃閃地看了看竹簾之後,慌忙低下頭去,緊緊咬住下唇。
  
  蘇引月是什麼樣的人?莫說這十分明顯的動作,就是連微小的眼神變化,他都能一絲不差地看進眼裡,見狀,他忽然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將那小童隨便地丟在地上,拍拍手,挑挑眉道:「怎麼?藏起來了嗎?」說著便抬腳走進那重幕垂落後的竹簾,挑起一角,探頭進去。
  
  「光當」一聲,好大一聲聲響,接著是書籍啪啪落地的聲音,眾人被驚了一跳,紛紛伸長了脖子好奇地觀望。
  
  蘇引月也被嚇了一跳,不過只過了片刻,就馬上恢復過來。只見屋內一人臉色冷冽的坐在椅上,白予灝顯然是不安分地對他做了什麼,卻冷不丁地被他推開,這才不慎撞到了身後的書櫃和瓷器,弄出這麼大的動靜。
  
  看到這樣的景象,蘇引月心下忽然好受了點,便挑簾進入。
  
  白予灝忙跪下來請安:「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蘇引月怒瞪他一眼,轉過頭來看那不可一世的男人一眼,道:「四王爺倒是好興致,究竟是得了什麼病,大白天的,就整出這樣的動靜。」說完還咯咯地笑了兩聲,嘲諷的意思十分明顯。
  
  君應冽陰冷地看他半響,忽然站起身來,冷哼一聲道:「皇后娘娘也好興致,大早晨的,來這裡做什麼?」
  
  蘇引月一下子就想起來自己前來的目的,心裡暗罵白予灝與自己的贏逝卿卿我我不算,家裡還擱著這麼一個難辦的硬王爺,心思一轉,突然覺得,不做點什麼,實在是對不起自己好不容易來這麼一趟。
  
  蘇引月眼睛斜瞟著白予灝,捂唇笑了一笑,別有深意地道:「我來也沒有別的用意,只是見白大人這麼忙碌,不僅這邊要顧著四王爺,還有時不時地關心我家皇上一下,果真是……」說著歎了口氣,有些哀怨地道:「大忙人啊……」
  
  蘇引月明顯地感到君贏冽一瞬間冷下來的臉色,而白予灝晦氣地縮了縮脖子,,不禁心裡笑彎了腰,頗有狠狠報復他一場的快感。
  
  可蘇引月是什麼人?他嫉惡如仇,你要是得罪他一分,他便會三分四分毫不客氣地追加回來,儘管成功挑起白御醫家的怨氣,可要是不結結實實地揍他一頓,還是平復不了心中的怨氣。
  
  「四王爺」蘇引月忽然陰陰沉沉地開口,道:「我看四王爺心中也似乎藏了幾分不滿,我這個做皇嫂的,看著小叔子不高興心裡實在生氣,不如這樣,今兒個,本宮就幫您出出氣!」說罷,忽然手上一動,鬼魅般的接近白予灝,強大的內力揚起他的衣擺,衣隨風動,蘇引月陰險地笑笑,凝起一掌,眼看就要擊向白予灝。
  
  危急之中白予灝側身一閃,堪堪躲過斜飛過來的雙掌,腳下一個運氣,退出幾步開外。
  
  「臣愚昧,敢問皇后娘娘是什麼意思?」縱使被人攻擊,白予灝卻仍然不改面色,只是低下頭來平靜地問道。
  
  蘇引月哼笑一聲,也不說話,緊接著飛身而上,與他大打出手。
  
  一來一去,二人已過了不下百招,本來白予灝武功不弱,但與蘇引月對上,你縱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毫無翻身之地。
  
  君贏冽在一旁坐著,既沒說話,也沒什麼表情,只是眼角鋒利,偶爾流瀉出什麼眼神,銳利冷冽,像出了鞘的寶劍,逆著寒光,冷冰冰的,讓人心顫。
  
  轉眼間兩人已過了百招,白予灝漸漸有些體弱不支,畢竟蘇引月內力深厚,武功高深,他能撐住這麼長時間,已屬不易。
  
  君贏冽抿了口茶,眼神淡淡的,身旁桌椅接二連三的慘遭毒害,一個接一個被強大的內力飛震開去,頓時粉身碎骨,卻奇異的,沒有傷到他一分一毫。
  
  木屑飛塵,眼前頓時變得模糊,白予灝一個不慎,待到發現時已是躲避不及,一雙手掌猛然穿透木屑,毫不留情地直直拍了下來,只聽一聲悶響,他只覺胸口一痛,體內頓時如翻江倒海般疼痛難忍,忍不住悶哼一聲,湧出一口鮮血。
  
  蘇引月正暗自得意,一旁的君贏冽忽然拍案而起,一把利劍,冷冰冰的抵在了自己的脖間。
  
  「蘇引月,你太膽大妄為。」君贏冽不緊不慢地道。
  
  蘇引月也不見害怕,挑挑眉道:「四王爺,本宮為你出氣,你居然還怪罪起本宮了。」
  
  君贏冽冷哼一聲:「我自己的事自己處理,用不著你假好心。」
  
  白予灝提步上前,氣喘吁吁地道:「不知臣是哪裡得罪了娘娘,讓娘娘這般生氣。」
  
  蘇引月瞇起眼睛,惡狠狠地道:「你還敢說!你跟贏逝說了什麼!讓他回去這般跟我甩臉色!怎麼?你們二人之間,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白予灝愣了一下,這才恍然大悟,有些哭笑不得地道:「皇后娘娘……您……是誤會了吧?」
  
  「我誤會什麼!?我哪裡誤會了!」蘇引月怒目而視。
  
  白予灝歎了口氣道:「皇上心性不穩,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現在肚裡的小皇子一月有餘,懷孕初期,皇后娘娘自該要忍讓一些。」
  
  蘇引月愣住,眨眨眼:「你說什麼?」
  
  君贏冽冷道:「皇后沒聽清楚嗎?皇兄懷了子嗣,就算現在心性不穩,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蘇引月忽然回神,猛然抓住白予灝的衣袖,抿了抿唇,好似有些緊張,又怕自己聽錯了,有些狂喜之下的小心翼翼:「白予灝,你說的可是真的?……」
  
  白予灝笑了一笑:「皇上現在好像還沒有放開,上一個孩子無辜流產,他的慌張,還需娘娘好好安撫才是。」
  
  蘇引月輕輕一震,猛然想起了,在這之前的一次,也是因為自己的過錯,曾經有個孩子,還未發覺出他的存在,就已悄悄流掉了。
  
  那次也是與這次一樣的大打出手,自己憤怒之下打傷了他,那次的傷痛,對於他和自己,都追悔莫及,也都痛苦萬分。
  
  「既然皇上懷孕了,娘娘就該好生照顧,至於上次的那個陰影,不管怎麼樣,皇上都該學著擺脫才是。」
  
  蘇引月回過神來,唇中不免有些苦澀,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白予灝拎過來一包草藥,笑道:「剛才就幫皇上把過脈了,這是剛剛配好的,皇后娘娘拿著回去煎煎就好了。」
  
  蘇引月心中五味陳雜,呆呆地伸手接過,忽然響起剛剛自己出門的時候做了什麼,不由臉色一變,心下一慌,拉起白予灝就往外奔。
  
  「娘娘您這是做什麼?」白予灝摸不著頭腦。
  
  蘇引月邊走邊急道:「剛才沒忍住推了他一下,你快去跟我看看!有沒有傷到他!」
  
  「什麼!」白予灝低叫,忍不住怒斥道:「您什麼時候改改這性子!就連上次也是因為這樣!皇上雖然身體不錯,可是您這樣一來二去的折騰,就是誰都受不了!」白予灝剛剛被他打傷,本來就氣血不順,現在又被他拽著快步飛奔,雖然他下手不重,還是忍不住困難地咳了幾聲。
  
  蘇引月看了他一眼:「你沒事吧?」
  
  「沒事。」白予灝沒好氣地道:「快些吧,看皇上怎麼樣了!你若再是胡鬧,皇上要是再問我要起斷絕生育的藥的話,我可就給他了。」
  
  蘇引月扯高嗓子:「他問你要這藥了!?」
  
  「是,上次流產對皇上造成陰影,若這次還是這樣,我看,皇上這能力,還是斷了的好。」
  
  聞言,蘇引月一下就軟了下來,他自然知道上次是他不好,都怪他這該死的自負心,用在哪裡不好,偏偏用在這裡,傷人傷己。
  
  半響,蘇引月遲疑地開口:「……不要給他那藥。」
  
  白予灝瞥他一眼,快步轉過長廊,沒功夫跟他廢話:「這也要看你的表現了,決定權畢竟在皇上,你要是想說,不如自己跟他說去。」
  
  蘇引月隨著他的腳步,心裡不由有些洩氣,又有些不敢見君贏逝,畢竟自己剛剛盛怒之下,所做的事也不知輕重,萬一真的傷及孩子,自己就是有九條命,也賠不回來了。
  
  轉過迴廊,白予灝匆匆走進昭陽殿,一入殿門,只看見君贏逝抱著肚子忍痛地在床上悶哼,豆大的汗珠滑下額際,似乎又有些慌張,五指緊緊扣著床欄,幾乎要按出血跡。
  
  白予灝快步走了上去:「皇上?怎麼樣?我給你看看。」
  
  君贏逝勉力地抬了抬眼,一時還撐得過去,便點了點頭,伸出胳膊。
  
  蘇引月隨後進來,緊張不安地站在白予灝身側反覆觀望,始終不敢說一句話。
  
  「還好,沒什麼大礙,只是以後可不要這麼大意了,這孩子根基尚淺,十分虛弱,
  
  凍不得傷不得,皇上要小心療養才是。」
  
  君贏逝點了點頭,吃下白予灝遞過來的藥丸,過了片刻,才漸漸好轉起來。
  
  白予灝站起來:「皇后要十分小心,再胡亂妄為幾次,莫要說我不幫你,就是連皇上,
  
  恐怕也不會原諒你了。」
  
  蘇引月連忙哦了一聲,十分體貼的樣子。
  
  頓了頓,白予灝又忽然想起什麼,邊收拾東西邊補充道:「還有,現在胎息不穩,還要切忌房事,皇后不論怎樣,還是要忍忍。」
  
  蘇引月不滿地啊了一聲,見君贏逝皺眉看他,不由心下一慌,這才不甘不願地點了點頭,十分委屈的樣子。
  
  待白予灝收拾好東西離開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坐在床邊,靜默了一會兒,他才低歎一聲,輕撫著君贏逝的額頭呢喃:「怎麼不告訴我呢?你也知道……我這頑劣性子……一衝動就會做出後悔的事來……我,我真是該死……」
  
  君贏逝閉著眼睛躺在床上,聞言,只是睫毛動了動,連眼也沒有睜,便翻身避開他。
  
  蘇引月當然知道這是必然的後果,但仍不免心中小小失望一下,畢竟是他自己混賬,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我……弄疼你了吧?你要是早些告訴我,我一定,一定……」
  
  「怎麼?早些告訴你,你好早點給我一掌嗎?」君贏逝冷冽無比地開口。
  
  蘇引月乾笑一聲,知道他說了氣話,忙安撫道:「我怎麼會?我是皇后,要是知道皇上懷了龍子,自然會伺候得你舒舒服服,體體貼貼的,一定讓你動一根手指,都覺得累。」
  
  君贏逝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蘇引月蹬鞋上床從身後抱住他:「還好孩子沒事,你放心,剩下的交給我,你什麼都不要操心,只要你相信我,我能幫你處理所有的事情。」說完還吧唧吧唧地親了他兩口,心滿意足地摟著他輕歎。
  
  半響,君贏逝忽然哼了一聲,也不知想到了什麼,故意為難他:「那好啊,那朕要你做的第一件,洗乾淨手給朕做頓湯去,如果做的不好,今天晚上,你就回你的寢宮,不要再來煩朕。」
  
  做、做湯!?蘇引月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長這麼大,時時有人伺候,處處有人安排,衣食無憂,盡享繁華,他少年輕狂,下廚這件事,他又何時做過?
  
  「呃……」
  
  蘇引月看著君贏逝,第一次,徹徹底底的黑線了。
  
  子期誕生記之三
  
  「娘娘您記住了,這湯的味道不要太鹹,還要掌握好火候,肉還要燉的軟爛適中,入口即化,方為上品。」御廚小心翼翼地解釋著做湯方法,時不時地抬頭瞥上兩眼,見鍋中的湯頭開始沸騰,連忙丟出幾根柴火,將灶中的火勢弄小了些。
  
  蘇引月連連點頭,抓著毛筆在紙上奮筆疾書,偶爾提上些不太高明的小小問題,御廚卻不敢怠慢,極為小心地一一解答。
  
  蘇引月一連幾天下來也學了些時日,只是畢竟手生,又天生不是塊做菜的料,可偏偏他又好強無比,很有一股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氣勢,也因此,他起初那不甚糟糕的廚藝,比之前幾天,也略微的,有了那麼一點提高。
  
  這讓蘇引月有了不小的興奮。
  
  前幾天學了些菜色,只是十分簡單的輕淡小炒,他學不來御廚那樣雕來刻去的繁複菜色,對這些農家小菜,卻偏偏情有獨鍾,擺弄了幾日,居然給他做出一番不一樣的味道來。輕粥混著蛋花,濃稠清香,青菜根根挺脆,水靈輕淡,君贏逝拿著筷子翻了幾翻,有些驚訝。
  
  「這是你做的!?」
  
  蘇引月驕傲地一揚頭,道:「怎麼樣?我做的還不錯吧?」說完嘿嘿笑了兩聲,抱住他的身體蹭了兩蹭。
  
  君贏逝夾起一點嘗了嘗,咀嚼得極為緩慢,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蘇引月,目光深沉,又皺著眉頭,似乎在琢磨著該說什麼才好。
  
  「呃……」蘇引月忍不住緊張了。
  
  本來他是十分有自信的,端來之前還偷偷地嘗了嘗,生怕被人挑三揀四了去,雖然不怎麼好吃,也應該不差才對啊……
  
  蘇引月緊張得嚥了嚥口水。
  
  「……有那麼難吃嗎……?」
  
  君贏逝正撫額沉思,聞言,抬了抬眼,皺眉道:「……這……你不是找人代做了吧……?」
  
  蘇引月沒聽見別的,只道是他冤枉了自己,不禁不滿地叫了一聲,連忙伸出自己的五指在他眼前亂晃:「你看啊你看啊!我怎麼可能是找人代做的啊!分明是我自己做的!」
  
  君贏逝定睛一看,不禁驚訝地啊了一聲,連忙又緊緊地拉住了他,反反覆覆地看了個仔細。
  
  有些小痂,帶著些暗紅的顏色,清清楚楚地烙在他修長白皙的手指上,尤其是圓潤的指腹處,不復光滑,雖然細細小小的,面積不大,卻已將之前的美態殆盡。
  
  君贏逝慌忙握緊他:「怎麼弄的?怎麼成了這樣?」
  
  蘇引月低低一笑,反手握住他的手指,細細摩挲:「沒什麼,又不是什麼大傷,這可是我好好工作的證明,你可要好好看清楚,不要每天一沒事就將我敢回去。」
  
  君贏逝見他不正不經,反而沒了那擔心之意,用力甩開他握著自己的手,拿著筷子又撥了兩下,道:「做的還不錯,只是青菜切的太粗,蘿蔔切的塊大,雞蛋又打的不均勻,這兩樣東西,若是十分滿分,我看也就頂多值個四分。」
  
  蘇引月不滿地啊了一聲,一瞬間又有些洩氣,道:「只是東西不雅觀而已,味道又不差,你就不能忽略這些嗎?」
  
  君贏逝挑挑眉道:「所謂菜餚,講究的便是色,形,養,意,味。而你現在能佔的,只有養,味二字,你耍賴說要不算,又怎能不算呢?」
  
  蘇引月撇撇嘴,一把端起桌上的小菜,撅著嘴道:「別吃了,既然不滿意,我就再學再做,你說要我做湯,我正暗地裡使勁呢,下次我端上來的時候,你可別嚇一跳。」說著哼了兩聲,顯然是對君贏逝的評價不甚滿意,想來自己從來吃香的喝辣的,莫要說做菜了,連廚房都沒踏過一步,現在短短幾天能有這樣的成就,本來他還翹著辮子等待褒獎一番,現在卻被人一下子潑了冷水,心中免不了有些抱怨。
  
  君贏逝看他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一笑,點醒他道:「你忘記你承諾過什麼?現在說這些話,你還好意思?」
  
  蘇引月不知想起什麼,眼睛轉了一轉,忽然擠著坐到他的身邊,嘿嘿一笑道:「沒忘記沒忘記,做湯嘛!讓你舒服嘛!我記得,可是,你答應我的事,也別忘記啊!」
  
  君贏逝不解:「我答應你什麼了?我怎麼不記得?」
  
  這下輪到蘇引月不滿了。
  
  「你怎麼能忘了嘛!」蘇引月湊近他的身邊抱住他。
  
  君贏逝摸摸下巴,想了想,卻仍然什麼都不記得,不由回抱住他,有些歉意:「我真忘了,現在記憶力衰退,不比從前。」
  
  察覺出他回抱著自己,蘇引月心裡頓時甜得直冒泡泡,不由更加收緊了胳膊,將他緊緊嵌在自己懷中。
  
  君應逝感覺著緊了,不由掙了掙。
  
  「別動......」蘇引月聲音忽然暗啞下來,灼熱的氣息噴在他的脖間,透露著一分難以察覺的慵懶和低沉,君贏逝愣了愣,忽然就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你.......」他想了想,猶豫著開口。
  
  蘇引月又抱緊了他幾分,低低的聲音帶著些不可控制的情慾,他撒嬌似的將自己的頭埋在君贏逝的脖間,用力地吸了兩口,道:「我就這麼抱著你就好,你都讓我回去睡好幾天了,我都挺乖的沒再來煩你,現在這樣,不過分吧?」
  
  君贏逝本來僵著身子,頗有些不自然,現在聽了這話,又不知不覺軟了下來。
  
  前幾日剛與他吵了一架,自己心中煩悶,索性就將他趕回了鸞鳳殿,只要圖個清淨。現在被他這麼一說,好像這惡人,倒真的是自己了。
  
  君贏逝心中歎氣,不禁低下頭來,撫著他的髮絲道:「你若不與我吵架,不存心氣我,我是不會這樣的,更何況我這些日子身子疲軟,你若真在身邊,我只會更累。」
  
  蘇引月抬起眼看他,小聲地怨了一句:「我這不是什麼都沒做嗎?你緊張什麼?再說了,我就晚上抱著你睡,又不幹什麼......」
  
  君贏逝斜了他一眼,根本不信地反問道:「你會嗎?」
  
  蘇引月打了個哈哈,掩飾的意味十分明顯,他剛想轉移話題,只聽門外有人進來,步子著急著慌,好像是出了什麼事情。
  
  君贏逝顯然也聽到了,連忙推開他坐正了身子,儼然一副威武端正的樣子。
  
  蘇引月意猶未盡,不由小小的失望了一番。
  
  「稟告皇上......」進來的是一個小宮侍,年紀不大,卻甚是清秀,蘇引月沒見過他,只道他是新來的,並未多加關注。
  
  誰知下一句話,就差點驚得他從座椅上摔下來。
  
  「皇上,三王爺回來了……」
  
  「什麼!?」君贏逝還未搭腔,倒是一旁的蘇引月差點竄上房梁。
  
  君贏逝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在說,你這麼激動,是幹什麼呢!?真是有失體統。
  
  蘇引月怕他不高興,震驚之後,連忙恢復過來,乖乖巧巧地坐在座椅上,垂首斂目,儼然一副端莊賢淑的樣子。
  
  君贏逝似乎滿意了,這才回過頭來道:「三王爺回來了?這是真是假?他不是在珞湅嗎?怎麼會突然回來?」
  
  「回皇上,三王爺旅途跋涉,說是累了,現在在王府休息,說是明天一早,就來看您。」
  
  君贏逝點了點頭,雖然心中奇怪,但想必這小小宮侍也不知道什麼,索性不再去問。
  
  蘇引月在一旁卻有些憤憤,想他好不容易才將君贏離趕了出去,還沒呆夠兩天,這君贏離倒是自己又屁顛屁顛地跑了回來,自己煞費了苦心,卻沒有達到滿意的效果,這怎能不讓他鬱悶?
  
  蘇引月的手帕都要讓他絞擰了。
  
  「你這是在幹什麼?朕的三弟回來,至於讓你如此不開心?」君贏逝皺眉說道。
  
  蘇引月一怔,連忙回過神來,見他面色不善,不由自主地討好笑道:「哪裡哪裡?三王爺回來我自然高興,許多日不見,我也想他想的緊呢。」蘇引月幹幹笑著,姣好的面容不由有些抽搐,手裡的帕子擰得死緊,有些內外不一的意味。
  
  君贏逝看了他一眼,也不知琢磨什麼,蘇引月被他看得發懵,繼續乾笑兩聲,硬生生地轉移話題。
  
  「累不累?到床上休息休息?我前些日子看了些書籍,有講到按摩技術,你躺下,正好我幫你試試。」蘇引月躍躍欲試,連哄帶騙地將他推至床邊,一雙爪子強硬地將他按到床上,然後動手動腳起來。
  
  君贏逝皺皺眉,喂了一聲,不滿道:「你撓癢癢呢!?」
  
  「沒有啊!我這是正宗的按摩技術!按摩技術!」蘇引月自以為是地道。
  
  幸好君贏逝並不懼怕這個,只是被一雙爪子上下其手地摸來摸去,心裡多少有些不適應。
  
  「好了!」他動了動腿,催促道。
  
  蘇引月嘿嘿一笑:「舒服吧?舒服吧?我比那御醫厲害吧?」
  
  君贏逝怒敲了他一記:「你想什麼有的沒的!?」
  
  蘇引月邊揉著他的小腿邊嘟噥了兩聲,似乎是有什麼不滿,卻含在嘴裡,半天沒說出來。
  
  君贏逝笑了一笑,放軟了身體,開始享受這難得悠閒的時光。
  
  說實話,整日奏折朝堂,面對群臣也是心機叵測,君贏逝日理萬機,再好的身體,也不免有些疲累。龍椅並不好做,上面蘊含了太多太多的權力地位,君贏逝單單看著它,即便什麼也不做,就沒由來地感覺到一陣怠倦。
  
  像現在放鬆了精神躺在床上,卻是這輩子的頭一回。
  
  蘇引月雖然早就進宮做了皇后,但他天性驕傲,看誰都是高高在上,整日來不是嫉妒就是吃醋,惹得後宮內雞飛狗跳,好不安生。
  
  君贏逝躺在床上,忍不住有些睡意朦朧,模模糊糊地想到。
  
  可現在這樣的溫柔安靜卻是頭一次。
  
  君贏逝閉著眼睛,感覺著他靈巧的手指極為細緻地揉按自己的腿肚,雖然手法不甚高明,卻十分仔細的,一點一點的,幫助自己排解著疲累。
  
  君贏逝忽然生出一種被寵愛的感覺來。
  
  奇異的,溫暖的,甜美的,像嫩綠的小草,滋生在自己的胸間。
  
  君贏逝笑了笑,睜開眼睛,一眼就看見蘇引月。
  
  蘇引月也看著他,溫暖和煦的眼神,含著嬌寵,透著親暱,直直撞進君贏逝心裡。
  
  君贏逝笑笑,正當蘇引月感動之時,卻眼睛一轉,拉著他的手,惡魔般的道:「引月,御書房的折子,我一個月沒看過了。」
  
  「什麼……意思……?」蘇引月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子期誕生記之四
  
  看著眾人將一大摞一大摞的折子搬到自己眼前的時候,蘇引月一下子就懵了。
  
  「你……這是幹什麼……」蘇引月呆呆地問他。
  
  君贏逝狡黠地笑笑,伸出手來拍拍他的臉頰,放輕聲音道:「欠了一個月的折子,朕想皇后端莊賢淑,幫朕分憂解勞,應該不會拒絕才是。」
  
  「不,不是、那個……」蘇引月差點咬下自己的舌頭,瞠目結舌:「你是讓我幫你處理這些?」
  
  君贏逝撤回手,站起身來正尋找著什麼,聞言,略微抬了抬眼,有些不耐道:「怎麼?你不願意?不願意就放著,我自己來。」說完又轉身匆匆地翻起了東西,不再理他。
  
  蘇引月以為他不高興,也不管自己究竟做不做得來,忙道:「我做我做,我怎麼會不願意做,看折子就是我最大的興趣,你好好歇著,保證你滿意。」
  
  君贏逝停下動作,對他笑笑道:「那好,那這些東西,就要麻煩你了……」
  
  蘇引月嘿嘿一笑,屁顛屁顛地跑過去攬上他,在他的脖間輕蹭:「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哪裡麻煩不麻煩的,我是你男人,當然要幫你。」
  
  君贏逝挑挑眉:「皇后,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麼?」
  
  蘇引月訕訕地笑了兩聲,知道自己觸怒了他的逆鱗,便親了親他的脖子討好道:「說錯話了說錯話了,皇上您就不要怪罪臣妾了啊……」說著拽著他的袖子搖了兩搖,嫣紅的嘴唇微微嘟著,偏生他又是一副女裝的打扮,傾城絕代,君贏逝只看他一眼,就再也不忍心責備。
  
  蘇引月討到好處,心情也不由雀躍,圍在他身邊來來回回地轉了兩圈,手也絲毫不閒著,上上下下摸了個遍。
  
  君贏逝被他弄的心情煩躁,一怒之下狠狠拍開,沒好氣地道:「你這是幹什麼呢!丟給你的折子是不嫌多還是怎麼的!?」
  
  蘇引月撇撇嘴,摸摸被拍疼的狼爪,道:「才一個月的份量,沒什麼大不了的,想當初我管著整個傾月的樓的時候,那裡的秘函壓的,我還不是一個晚上就處理完了。」
  
  君贏逝顯然不信,不禁勾唇一笑道:「是嗎?你有這樣大的本事?怎麼我從來不知道。」
  
  蘇引月低低一笑,雙臂攀上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吁了一口氣,壓低聲音道:「我本事大著呢,整天在床上伺候你,這你都不知道?」
  
  「哦?」君贏逝勾勾唇,反手摟緊他的腰身,學著他的樣子道:「既然皇后心有怨言,朕也不是個勉強人的人,不如以後,我們來換換位置如何?」
  
  蘇引月覺得他的贏逝越學越壞了,但道高一尺,魔就要高一丈,就算他的皇帝大人如何陰險狡詐,對付他蘇引月,顯然還是稍顯稚嫩。
  
  「討厭!」蘇引月嬌嗔,伸著漂亮修長的指頭挑逗著他的耳垂,見那飽滿的形狀微微泛上些桃色的粉紅之後,蘇引月微微一笑,吐了口熱氣,猛然含上。
  
  君贏逝輕輕一震,雙手抵上了兩人的胸膛之間,有些微微抗拒的意味。
  
  蘇引月並不管他,逕自收緊了箍在他脖上的手臂,貼近二人的距離。
  
  灼熱的呼吸毫無保留地噴在他的耳郭處,濕潤的舌頭一點一點的舔遍整個耳朵,溫熱情炙,含著憐惜到骨子裡的溫柔,蘇引月極為細緻地,著迷地吻遍他的側臉。
  
  君贏逝僵著脖子微微的側開了一些,感覺著他濕熱的唇舌輾轉來到自己的唇邊,不由咬緊了牙關,不再放鬆一分。
  
  蘇引月在他的唇上遊走了一遍又一遍,炙熱的呼吸與摩擦弄得他有些焦躁,偏偏眼前人咬緊了嘴唇不讓他入侵一分,心內漸漸升騰上一股不可抑止的情動,隨著他試探的親吻,越來越膨脹。
  
  「贏逝……」他開始感覺到,連他的聲音,他夾雜了一絲不可抑止的顫抖。
  
  君贏逝雖然也愈漸情動,可心裡畢竟還有幾分理智,現在光天化日,更何況,他現下的身子也絕不允許他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想到這裡,君贏逝喘著氣推了推他:「別鬧了,再鬧下去……就要出事了……」
  
  蘇引月反而一把抓住他推拒的手,拉到嘴邊親了親,柔下神色道:「先給我嘗嘗甜頭,一會就幫你處理折子去。」
  
  君贏逝開始討價還價:「一個月的怎麼夠,這一年的,也要勞煩皇后了。」
  
  蘇引月箍著他腰間的手重了重,緊貼著自己的身體輕輕摩擦:「皇上這是要開條件了?……」一邊說著手也一邊不安分起來,靈巧的五指也不知怎樣一動,十分熟練地解開他繁複冗雜的衣飾,悄悄地潛了進去。
  
  「呃……」君贏逝壓低嗓子悶哼一聲,濃濃的情慾味道從嗓子中間瀰漫開來。
  
  蘇引月低低一笑,嫣紅的雙唇輕輕啄了啄他的額頭,帶著明顯寵溺的神色。
  
  君贏逝怒瞪著他,喘息了半天,咬緊了牙關才能開口:「你放手!」
  
  蘇引月一手撫摸著他的胸膛,一手正要去解他的腰帶,聞言,抬了抬頭,有些不滿道:「只是嘗些甜頭罷了,沒關係的嘛,我能忍住,你放心。」
  
  君贏逝就算傻了也不會相信他這些,可奈何他武功高強,內力又驚人,自己掙了半天,也沒有從他手下溜掉。
  
  「你放開!」君贏逝有些怒了。
  
  蘇引月撅了撅嘴,雖然心裡不滿,但看他的表情,也確實知道他生氣了,不由放鬆了些手勁。「你好小氣。」
  
  見他松下力氣,君贏逝想也沒想,猛然使力掙開他,退道一旁,冷笑道:「我小氣?你要換作我的位置試試?」
  
  蘇引月見他似乎真生氣了,便心裡一歎,乖乖地道了聲歉,收回了爪子,靜靜地垂在身體兩側。
  
  「那個什麼……」蘇引月試圖找尋著話題。
  
  君贏逝看他一眼,走開去抱桌子上厚厚的折子,好像想要將它搬回御書房中。
  
  蘇引月連忙過去拉他:「你這是幹什麼?」
  
  君贏逝哼了一聲:「你不想看就拉到,看個折子還要嘗什麼甜頭,這折子一般人朕還不讓他看,你要是不願意看,朕留著自己解決。」說完轉身就要走,也不看蘇引月的臉色,顯然是已經生氣了。
  
  蘇引月心裡憋氣,但也得隱忍著不言,見他真要離去,慌亂之中又急忙扯了扯他的袖袍,可誰知他心裡鬱鬱,用的力氣也不免大了些,君贏逝似乎也沒料到他如此不知輕重,一個不慎,腳下被扯得一個踉蹌,差點沒跌在地上。
  
  蘇引月也被驚了一大跳,連忙扶住他,關切道:「怎麼樣怎麼樣?」
  
  君贏逝捂著小腹彎著腰站著,原本抱在手中的折子已經劈劈啪啪地掉在地上,剛剛他也受了不小的一驚,現在小腹隱隱的疼,雖然不甚厲害,卻叫君贏逝猛然就想起了上次那個流掉的孩子,想到這裡,他皺眉道:「有點疼,你去幫我叫一下白予灝。」
  
  有了上次那樣一個不堪回首的經驗,君贏逝一直都對小腹的大痛小痛十分敏感,尤其隱隱的疼痛越來越明顯,這讓他開始驚慌不安。
  
  蘇引月著實是不想去找那姓白的,可是眼看著他忍痛咬牙的模樣,心裡一震,也開始驚慌擔憂起來。
  
  「你等著!我這就把他帶來。」
  
  蘇引月留下一句話,火急火燎地轉身離去。
  
  這廂的太醫院,白予灝正悠閒地抿著茶水,身旁堆了大包小包的藥材,低頭用筆刷刷地記錄什麼。身旁跟了個小小的影子,白白嫩嫩的皮膚,只有七八歲大的樣子,漆黑的頭髮上盤著閃閃發亮的小金冠,兩鬢垂下兩縷短短的青絲,黑得發亮的瞳仁嵌在他眉清目秀的小臉上,十分乖巧的樣子。
  
  「爹爹……」小孩子拉著白予灝的袍子,怯怯地叫了聲。
  
  白予灝回過頭來,衝他笑了一笑,彎下腰,拍了拍他粉嫩粉嫩的臉頰,柔聲道:「想想,怎麼了?恩?」
  
  君衣想眼睛裡還閃著淚光,聞言,更是抽了抽鼻子,大而黑亮的眼睛眨了一眨,就這麼撲簌簌地掉下淚來。
  
  白予灝將他抱起,捏了捏他的小鼻子道:「想想還想著剛剛的事呢?沒關係,爹爹沒事。」
  
  小小的君衣想倔強地擦了擦眼淚,趴在他的肩上,蜷曲著小小的背脊,諾諾道:「父王打爹爹,父王不好。」
  
  聞言,白予灝哈哈笑了一聲,順著他的背脊撫摸,安慰道:「父王沒有打爹爹哦,剛才我們在比武而已。」
  
  原來,剛剛他又不知道哪裡惹毛了贏冽,贏冽看見他二話不說,拿著劍就斜斜刺了上去,他怕傷到贏冽,嘴裡一邊解釋一邊躲閃,看在小人眼裡,不免成了打架。
  
  「比武?」小小的君衣想抬起頭來,眼淚汪汪地咬著手指:「什麼比武?打人就是比武嗎?那耀真哥哥打我是不是比武?」
  
  白予灝笑著正要解釋,忽然一人急急忙忙地闖了進來,拉起他就往外奔。
  
  「等等……」白予灝手裡還抱著孩子,身子一動,掙開了他:「呃!?皇后娘娘?」
  
  蘇引月點了點頭,剛要解釋,白予灝就已經放下了手中的孩子,拍拍他的小腦袋道:「皇上身體不舒服了,爹爹要去看看,想想在這裡不要走開。」
  
  君衣想怯怯地瞅著蘇引月,哭哭啼啼地道:「我要跟爹爹一起去,我也要去看皇伯伯。」
  
  白予灝本想拒絕,一旁的蘇引月倒是不耐了,一撈手將小小的君衣想抱在了懷中,皺眉催促道:「白大人快點,這小傢伙我先幫你看著,你收拾東西,咱們這就去。」
  
  白予灝愣了一愣,然後應了一聲,忙收拾好東西趕了過去。
  
  君贏逝小腹一抽一抽地痛,白予灝搭著他的脈搏診了一會兒,皺眉道:「怎麼又是這樣?雖然沒有什麼大礙,只是受了驚,但要一來二去幾次,我就是大羅神仙,也保不了這孩子。」
  
  蘇引月聽出他口氣地不耐,心中雖然憤憤,但他畢竟是御醫,自己皇帝老婆的命還掌握在他的手裡,也不好得罪:「那……沒事了吧?」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白予灝抬了抬眼,又垂下頭寫起了方子:「這次沒事,要下次再是這樣,誰都不好說。」
  
  一旁的君衣想笑著扯了扯君贏逝的袖子,脆生生地喚道:「皇伯伯。」
  
  君贏逝聽著這聲心都軟了,腹部也好像不是那麼疼了,他點了點君衣想的小鼻子,溫言道:「怎麼了?想想今天有空來看伯伯了?」
  
  君衣想黑漆漆的大眼珠轉了兩轉,好像想到什麼,白嫩嫩的小手輕輕地撫摸著君贏逝的小腹,小大人樣地道:「皇伯伯不舒服嗎?皇伯伯不要怪皇娘娘,爹爹和父王也經常比武打架的,一會就好了。」
  
  君贏逝心頭一熱,拍拍他的小腦袋,心內不禁感慨,這麼乖巧的孩子,水靈可愛,簡直就想讓人疼到心坎裡。
  
  而反觀自己家的耀真,霸道狂妄,無惡不作,仗著自己太子的身份,不知做了多少捉弄人的壞事。對比之下,君贏逝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白予灝寫好了方子,將它遞到蘇引月手裡,面色陰沉地警告他:「皇后娘娘,不要怪我沒有提醒過你,現在胎兒還小,卻最是危險的時候,皇后若真的想要皇上保住皇子,那就好好改改您這脾氣,否則真有什麼差池,真是後悔晚矣。」
  
  蘇引月垂著頭,有點蔫了精神。
  
  白予灝不善地看了他一眼,收拾好東西,起身拉上君衣想,道:「臣先告辭了,皇上先好好休養,臣看皇后娘娘嫌得很,皇上若為腹中龍子著想,以後盡量少動,一切……就交給娘娘打點好了。」
  
  君贏逝恩了一聲,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最後君衣想拉著君贏逝的大手,依依不捨道:「皇伯伯,耀真哥哥最近都不跟我玩了,都不理我,皇伯伯若是看見耀真哥哥就幫想想道個歉,想想不知道哪裡得罪耀真哥哥了。」
  
  君贏逝寵溺地拍了拍他的頭,看著他蹦蹦跳跳地離去。
  
  蘇引月期期艾艾地靠過來,一臉認罪狀:「贏逝你什麼都不要說了!以後我肯定什麼都干,能讓你坐著就絕不會讓你站著,能躺著就絕不會讓你坐著。」
  
  君贏逝瞥他一眼,轉過頭去。
  
  蘇引月一心想要求得原諒,想了一番,猛然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將一地的折子一本一本的撿了起來。
  
  君贏逝正奇怪他不說話,一轉頭,不禁怔住。
  
  蘇引月整理好了折子坐在書案前,拿起毛筆,蘸了蘸黑漆漆的墨汁,翻開一頁。
  
  「你……」
  
  蘇引月抬起頭來,與他對視片刻,十分誠懇道:「真的,以後什麼事情,我都干。」
  
  君贏逝愣了愣,忽然垂下眼簾,算計得逞般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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